[野村美月]文学少女07 迈向神境的作家(上)[台版/简体][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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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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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那天她许下的愿望
第一章 学姐与女友
第二章 你背叛的那天
第三章 至高无上、光辉灿烂的地方
第四章 作家的谎言
第五章 离别之朝
第六章 死神的两个故事
第七章 佩戴堇花发饰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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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7 21:16 编辑


拓海在过世的前一天,给了我一个紫色的小罐子。
罐子是可爱的爱心形状,里面装了细细的银色粉末。
——这是奥列.路却埃(注1)的睡眠药粉喔。拓海凝视着我的双眼轻声说道。
只要把这个吃不去,所有的悲伤痛苦都会像雪一样融化,再也不用憎恨、怀疑或是嫉妒,可以如同躺在神的怀抱一样安心地入眠。
他说我可以留着自己吃,也可以给别人吃。

我把装在紫色心形罐子的奥列.路却埃睡眠药粉放进珠宝箱锁起来,偶尔才会拿出来,对着光线眺望。
在晶莹透明的紫色玻璃之中轻轻摇晃的银粉,让我看得入迷了,我将它贴在火烫的脸颊上,用那凉爽的感觉抚慰心情。
只要有这个小罐子,我就能改变命运了。
一定连那高耸遥远的天上之门都能进入吧。
现在握在我掌中的,到底是谁的心脏呢?
是我?是那个人?还是小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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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奥列.路却埃(丹麦文OLe LukcieLukcieLukkeCie两字的简写,意即闭起眼睛。)为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笔下的睡眠妖精。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一一那天她许下的愿望


无论是谁,都必须单独到达上帝那里。
曾经有个人,以姐姐般的语气这样说过。(注2
在我升上高中以后,身边也有个像姐姐一样照顾我的学姐。
那是一位乌黑细长的辫子垂到腰间,外表古典贤淑的文学少女。但是她既啰唆又任性妄为,老是给我添麻烦,每到放学就立刻来一年级的教室找我。
刚开始的时候,我对这位学姐十分头痛。
但是,不管我怎么漠视她、一副困惑地皱着脸、转头看旁边、说话夹枪带棒,让她难过得几乎哭泣或是气得鼓起脸颊,到了隔天她还是会露出花朵般的笑容,跑来我的教室喊着:「社团时间到啰,心叶!
这样的她,在某个夏天早晨爬上学校里的树,恰巧被我撞见了。
看来她好像相信「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把缎带绑到树上就能实现愿望」这个在我们学校代代相传,充满少女情怀又毫无根据的传说。她以无比专注的严肃眼神看着前方,解不胸前的青蓝色缎带,想要绑在树枝上,结果失去平衡差点摔不树,又发现我在看,就满脸通红地慌忙解释。
2:出自安德烈.纪德(Andre Paul Guillaume Gide)的《窄门》(La Porte Etroite)

「是因为幼鸟掉到地上,所以我把牠送回鸟巢啦。」
她跟小孩子一样说出这种理由。
当时她究竟把什么心愿寄托在那条青蓝色缎带里呢?
我记忆中的她,总坐在充满黄昏柔和金光的狭窄社团活动室里,一脸幸福地翻著书。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坐在面对稿纸的我身边一直露出温柔眼神微笑的时候,都是在想些什么呢?
在那一天,「文学少女」许下了什么愿望?


第一章学姐与女友


「金子美铃的诗集简直像是樱花麻薯啊!好比富有嚼劲的樱花色麻薯温柔地把甜腻的红豆馅包在其中。」
一口吞下撕碎的书页后,远子学姐流露无比幸福的表情喃喃说道。
已经不强制每日到校的考生都二月了还在社团活动室里悠闲地「吃书」,这样真的好吗?虽然我如此质疑……
「我已经撑过联考,没问题的!不稍微休息一下怎么行呢?
远子学姐做出这种不知该说是豪迈还是散漫的发言,依然会在社团活动室里露脸。
而且,她在等我写完三题故事之前,还是都坐在窗边的铁管椅上,一边吃书吃得啧啧作响,一边兴高采烈地发表评论。
「金子美铃是生于一九〇三年!也就是明治三十六年的四月十一日,是出身于山口县的童谣诗人喔。她的故乡是盛行补鲸的港口小镇,家里在经营书店。她就算结婚生子后,也没有停止写诗。
她的诗无论哪首都有着自由自在的悠闲气氛,既可爱又温柔。
在樱花麻薯之中,有以滑腻细致的饼皮包入馅料做成的关东风格『长命寺』,也有使用结实弹牙的麻薯制成的关西风格『道明寺』(注3),而金子美铃的诗怎么看都是结实弹牙的那一种。感觉就像表面呈现俏皮突起状的柔软麻薯,包上用盐腌渍过的樱花叶,从外面一口咬不,由咬开的叶子品尝樱花的芳香,洁白牙齿渐渐沉进麻薯里,最后到达微甜的馅料!心叶,你也听过这首诗吗?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以清澈的声音开始朗读。
「即使我张开双手,
也无法飞上天空,
但是会飞的小鸟也不像我,
能够在地面奔跑。

即使我摇曳身躯,
也没有清脆声音,
但是风铃也不像我,
能知道许多歌曲。

风铃、小鸟,还有我,
各自不同,各有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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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命寺的主要成分是面粉,道明寺则是糯米粉。

她睁开眼睛,露出心荡神驰的表情对我微笑。
「怎样,这句『各自不同,各有优点』说得很棒吧?这里特别甜美,又特别好吃喔!
然后她眯着眼睛,说着「馅料缠在舌尖」、「甜而不腻,不管多少都吃得下」之类的话,继续啪搭啪搭地进食。
「美铃虽然在二十六岁就过世了,但她实在是认真、温柔又亲切的人。虽然她过得很不
顺遂,但是最了解她事情的弟弟,一直好好珍藏着她写在笔记本上的诗喔。」
她抱着已经撕掉一半左右的书本,感慨万千地叹息,不过很快又转向我,一脸急躁地催促说:「心叶,时间差不多要到了,点心写好了吗?
「好了啦,是『猫头鹰』、『温泉』和『百叶折门』吧。请用。」
我撕下刚刚写好三张稿纸长的三题故事,交给远子学姐,她伸出白皙的双手,笑得更开心了。
「谢谢,我要开动了。」
她开心地读起文字,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旁撕碎,送进口中开始咀嚼。
「吃完了就快点回家用功吧。」
「什么嘛,我这学姐是担心学弟才来探望的,你怎么这样说啊!啊,这个好好吃喔,」
她正鼓着脸颊抱怨的表情顿时变得眉开眼笑。
「肩膀酸痛的猫头鹰去泡温泉疗养,温泉的四周还围绕着百叶折门。真有童话风格,好可爱喔。就像冒着香喷喷热气的蒸馒头,里面包的芋头馅也热腾腾的。啊啊,百叶折门一边摇曳一边奏起音乐了。」
她不停叫着好吃好吃,继续撕碎稿纸。
「心叶,虽然你一开始完全不用标点符号,还老是写些掉进下水沟孔就结束、被幽灵做脚底按摩之类的奇怪点心,不过现在真的进步很多呢。」
「是吗?
其实那些都是故意整她的就是了。远子学姐高兴不已,一口接一口地笑着品尝。
「远子学姐什么时候要考试?
「三月中旬。因为是后期考试(注4),所以还很久啦。」
「那根本一点都不久吧!一下子就到啦!
她已经忘记前期考试想考东大理科三类却被挡在门坎外的事了吗?虽然她本人声称只是为了当作纪念才去考的,但也实在太鲁莽了。难道老师都没有阻止过她吗?怎么想都是落榜落定了吧?难道她有绝对的信心可以考上自己最想读的学校吗?不,这个人一定只是个纯粹的乐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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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后期考试,日本的大学入学考试分为前后两期。前期主重基本学科,如国文、英文、数学;后期是因招生不足或保留名额给还没确定考哪所学校的学生,主重其它能力,如缴交小论文或面试等等。




「远子学姐到底打算考哪间大学啊?
「这是秘密喔。」
她一边吃着我写的故事,一边不以为意地回答。
「等到我考上了再告诉你,到时要好好帮我庆祝喔。」
「那要等到几年以后啊?
「啊,真过分!你是说我会落榜吗~~~~你对学姐真是太没信心了!」
「要叫学弟帮忙写暑假作业的学姐,教人怎么有办法相信啊。」
「只是刚好没时间写嘛。真是的,这么一来我就更要考上,让心叶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远子学姐意气风发地说着,然后把撕碎的稿纸放进口中,顿时突然瞪大眼睛。
「呜,好、好辣!
她用手捂住嘴,全身发抖,眼睛变得泪水汪汪.
「这是什么啊?本来泡在温泉里聆听悦耳的音乐,但是一拉开百叶折门,里面却走出一只满身是血的猫头鹰。咦咦!复仇——这是怎么回事啊?讨厌啦,蒸馒头里面有整团结实的芥末啦~~讨厌!真过分!太过分了!好结实的辣味啊~~~~~~~~~~
她那双漆黑的眼珠一边落泪,一边愤恨地瞪着我。
「呜呜……被假动作骗了。」」
「给脑袋一点刺激,思路也会变得比较清晰吧。




听到我笑着说,远子学姐就喃喃地回答:「真不想要这种刺激。」
如同往常的应对相处,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在太阳下山前,待在这间充满温和金光的小小房间里,我就会有一种奇特的心情,想要就这样一直闲谈下去。
但是……
看到墙上的时钟,我顿时惊觉。
「抱歉,我该走了。」
我慌忙地开始收拾自动铅笔和五十张一迭的稿纸,带着哭泣表情靠在椅子上的远子学姐抬起头来。
「你跟小七濑有约啊?
「咦……呃,那是……」
为什么她的直觉在这种时候都特别敏锐啊!
不,我跟琴吹同学才刚开始交往,会一起回家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被远子学姐说穿也没什么好慌张嘛,只要自然地回答「是啊」不就好了吗?
但我不知怎的却心脏狂跳,脸颊发烫,声音梗在喉咙里出不来,露出一副惊慌的模样。远子学姐像母亲一样流露温柔的眼神微笑了。
「快点去吧,不可以让女孩子久等喔。」
「是、是的。」
我肩上挂着书包,很笨拙地穿起外套,手指还卡在袖口,怎么都弄不好。
远子学姐还是以温暖的表情注视着我,我意识到这点之后就更紧张了,额头也冒出了汗水。
「远子学姐也请快点回家吧。」
「好。」
笼罩在透明金色夕照中的她屈膝坐在铁管椅上,轻轻挥手目送着我。
她的表情虽然开朗得看不出一丝阴霾……但我不知为何却感到胸中郁闷。
我想,我会觉得心中郁闷有如散不去的浓雾,一定是因为远子学姐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我吧?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知道井上美羽写在初稿上的台词?
在天文台的事情结束之后,不管我怎么套她的话,怎么直接询问想要问出答案,远子
学姐都只是柔和地笑着,不知不觉间就把话题带开。
我连出版社有没有留着我手写的原稿都还不确定,远子学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用什
么方法读到的呢?
她迟迟不告诉我想要读的学校,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吗?

唉,真是无计可施。
我忍不住皱起脸庞,又迅速恢复平常的模样。可不能让琴吹同学看见这种表情。
被夕阳染红的图书馆柜台里,琴吹同学穿着深蓝色的双排扣羊毛长外套,围着粉红色
围巾,正在等我。
她抱着书包低着头,好像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但是一抬头看到我,就不太好意思地
露出笑容。看到这么灿烂率直的笑容,我也感到心情舒畅,自然流露出笑脸。
「让妳久等了,我们走吧。」
「恩。」
她轻轻点头,开心地站起来。
「对了,情人节就快到了。我可以送……巧克力给井上吧?
隔天早上在教室里,琴吹同学红着脸,像在瞪我似地说。
这时还很早,所以旁边并没有其它人。她压低声音喃喃说道:「而且,那个……井上
不会讨厌手工巧克力吧?
「当然不会。谢谢,我好高兴。」
琴吹同学听我这样回答似乎有些害羞,就猛然把头转开,语气匆促地说:「我、我每
年都会做给爸爸,只是顺便啦。啊,不过我会用比送给爸爸的还要好的材料,也会有不同的造型。所以,虽然说是顺便,也不是那么顺便啦。所以……」
啊啊,琴吹同学真的是个女孩子呢。只要习惯她那不耐的语气,还有不亲切的态度,
真的会觉得她那毫不造作的反应很可爱。
「我很期待喔。妳之前烤的饼干也很好吃呢。」
「那个是为大家烤的啦。只是偶尔为之。」
她不开心强调的模样确实很可爱,令我不禁笑逐颜开。
「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可是井上笑了。」
「是吗……」
我看着撅嘴瞪人的琴吹同学,正想要说出我觉得她很可爱时,后面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早安!七濑、井上!
琴吹同学的好朋友森同学满睑笑容地过来攀谈。
「诶,井上跟七濑在交往了对吧?我昨天看见啰,七濑跟井上气氛融洽地一起回去呢,
后来我就打电话给七濑向她逼供了。」
「小、小森!
琴吹同学张口结舌,扯着森同学的手臂。森同学没有理她,继续一个劲的说:
「没事的啦,我会暂时先对大家保密。因为七濑这么漂亮、这么受欢迎,让男生们知道,可不得了了哦~
所谓的暂时到底是指多久?我忍不住在意起来。虽然我不打算隐瞒跟琴吹同学开始交往的事,但我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宣传。
森同学频频点头。
「嗯嗯,我能明白。就是因为瞒着大家,才更能培养感情嘛。所以这段时间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所以说这段时间到底是多久啊?
「七濑虽然很害羞又不太亲切,却是个很好的女孩喔,所以七濑就拜托你啦。不管是七濑喜欢的颜色、食物啦,或是七濑可能会喜欢的约会地点、七濑特别向往的情境,什么都可以问我喔~
森同学一定是个很会照顾朋友的人。但是,当面听她说出这些话,实在令人害羞到不行。
「小、小森!妳来一不!
琴吹同学双手拉着森同学的手,把她拖往教室的角落。
「哇!干嘛啦,七濑!
「别管了,妳来就是了。」
她们就这样走开。我观察着她们的举止,看到琴吹同学抱怨,森同学则是笑着安抚她。看来,女孩之间的相处也很不容易呢。
我回过头,看到芥川站在后面。
「早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只是觉得女孩子还真喜欢说悄悄话。」
芥川朝我投射视线的方向看去,发现琴吹同学和森同学正在激辩(?),就露出一
副理解的表情点头。
「这烦恼的确没什么大不了。」
然后他有点像是调侃地瞇起眼睛。
「你跟琴吹好像挺顺利的吧?
「思,托你的福啦。」
「这样啊。琴吹在男生之间很受欢迎,在关系曝光之前最好先做些心理准备,你一定会被大家怨恨的。」
「呃,好像真的会耶……」
「也罢,这真是奢侈的烦恼。」
接下来,芥川跟我说他昨天去医院探望美羽的事。因为她很努力,所以似乎很顺利地
持续恢复中,说不定在春天就能出院了。不过她为了复健,当然还是得再回医院,而且要跟父亲或母亲一起住也是个问题。
「朝仓好像打算一个人租房子,还说想要重新开始读书,无论夜间学校还是函授课程都行,目前还在跟父母商量。虽然事情好像很麻烦,不过我想她应该办得到。」
「是嘛……美羽也很努力呢。」
听到美羽的事,我就隐约感到心痛。就像用手指按着心底残留不来的伤痕一样,还是
有些痛楚。但是除此之外,我也为美羽开始朝未来迈进而感到欣慰,不由得兴起一股感激之情。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芥川以稳重的笑脸点头回答:「嗯嗯,我会的。」
然后他皱起眉头,突然转变成一张苦瓜脸。
「其实我不赞成她自己租房子的事。年轻女孩一个人独居实在太危险了,像樱井那种轻浮的男人到处都是。」
他的声音带着刺。芥川会对他人表现出排斥的态度还真难得。
「难道流人又去探病了?
我这么一问,芥川的表情因嫉妒变得更加扭曲。
「是啊。上礼拜他拿着好像是花店送的一大束花去探病。虽然朝仓表情不悦,他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后来甚至对她滋生好感,还问朝仓要不要跟他交往。」
「什么!流人现在正跟竹田同学交往耶!
我前几天才在图书馆看到流人把手肘撑在柜台上跟竹田同学聊天,所以感到十分愕
然。
流人大概跟图书馆老师套过交情了,所以现在常常会出现在图书馆里。他的制服之外
还穿着外套,所以大概不会被发现是外校学生,但是他那突出的身高、长相和气质,还是很引人注目。
听到旁边的女孩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喂,最近很常见到那个人耶,不知道是几年级
?长得好喔~」、「要不要跟他说话看看呢? 」、「可是柜台里的那个女孩好像是他的
女朋友耶。」结果,我反而比当事者还焦躁。
流人还以轻松的笑脸说:「因为我跟小千在交往嘛,每天都想见到喜欢的女孩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他竟然还问美羽要不要跟他交往!根本一点都没变嘛!那竹田同学要怎么办啊!
「我也这样质问过他,结果他用不在意的语气回答说,他跟竹田『也』在交往。还不只是这样!之前还有外校女生来到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打了樱井一个耳光。」
流人被女孩赏耳光的场面我也亲眼目睹过。
虽然他本人早就习惯了,好像也不觉得有啥大不了,但是竟然发生在我们学校里!
且还是图书馆!琴吹同学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啊!
「好像连那位姬仓学姐也打过他。」
「你说麻贵学姐吗?
我惊讶至极地反问。
「也是在图书馆吗?麻贵学姐去图书馆了?
芥川皱着脸庞点头。
「听说她突然就朝樱井的脸上一拳揍过去。」
「咦咦咦咦咦!
我听得目瞪口呆。琴吹同学也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啊!
芥川告诉我,麻贵学姐笑了笑后,就立刻走出图书馆,而被她揍的流人则是坐在地
上,好像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高兴的样子!这个部分倒是让我有些疑惑。流人不是最爱这种场面,就算被女孩
打、被女孩逼问,也会一副嘻皮笑脸地说「反正我是被虐狂」。
啊啊,不过流人跟麻贵学姐原本就已经交恶了。
或许是他们的外表和性格都有不少相似之处,两人好像互把对方视为天敌,夏天时在
麻贵学姐的别墅里,也曾有过一番冲突。那时流人被麻贵学姐踹了一脚,坐在地上,还大喊着「暴力女」。
「流人一定说了什么话惹麻贵学姐生气。他是自作自受。」
「真可恶,我昨天也差点忍不住就要揍他了。当然,不管樱井怎么说,朝仓都没有理会他。」
芥川看来真的很火大。
流人到底在搞什么?竹田同学对流人的行为又有什么感觉?我稍微一想,就觉得脑袋
里糊成一团。
下课时间里,我向琴吹同学打听这件事,她表情僵硬,很困扰地飘栘视线,低着头说:
「的确是……有过这种事……竹田好像不怎么在意。」
「是这样吗?
「她笑着说『因为阿流有很多女朋友嘛』。」
「唔……」
琴吹同学有点担心地稍微抬头,望向板着脸孔沉吟的我。
「你是从樱井那里听来的吗?井上见到樱井了?
「恩?没有啊,是芥川告诉我的。」
「是吗……」
琴吹同学的表情依然落寞,我不禁有些担心。
「啊,我跟流人不一样,我的女朋友只有一个人喔。」
我急忙解释之后,琴吹同学就脸红了。
「真是……胡扯些什么啊!我又没有问井上这个!真是的,笨蛋!
她噘起嘴巴,把头扭向一旁。
「还、还有,我今天跟小森她们说好要一起去吃文字烧,所以不能一起回去……」
我笑着点头。
「我知道了。女孩之间的友谊也要好好珍惜才行呢。」
「呃……」琴吹同学欲言又止,抬头看着我。
「呃……」琴吹同学欲言又止,抬头看着我。「那个……我把事情告诉小森,井上生气了吗?」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那个……井上或许不喜欢这样。」
「没有这种事啦。我也跟芥川说了我跟琴吹同学正在交往啊。」
结果琴吹同学的表情瞬间发亮。
「是这样吗?井上对芥川说了正在跟我交往?
「星期天要不要出去呢?妳有空吗?
「恩,有空。」
「那要去哪呢……琴吹同学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
琴吹同学连眼角都羞红了。
「我想去井上家里。」
「我家?
「不不不不不、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啦。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看是要去电影院还是水族馆我都!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啊。我的房间是没什么好看的啦,如果妳愿意的话,星期天就来我家吧。」
她猛然抬起的脸庞变得好亮眼,露出充满女人味的率直笑容。
「恩,谢谢。我一定会去的!
放学后,我目送琴吹同学跟森同学她们一起开开心心地走出教室,然后去了文艺社活
动室。
一打开门我就愣住了,绑着辫子身穿制服的文学少女今天也屈膝坐在铁管椅上,读着
放在膝上的书。远子学姐看到我就笑了。
「妳又来啦?
「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嘛!我可是在进备考试的期间还抽空回来呢!
「远于学姐在昨天和前天还有大前天,也都来了不是吗?就算我有感谢之心,也都被削
弱了。」
「哼,真不可爱。」
远子学姐生气地鼓起脸颊。
「不过这倒刚好,我想问一下流人的事!
「对了,心叶,这个周末可以去你家叨扰吗?
「吓!
我发出非常错愕的惊呼,大概连表情也是一脸呆滞吧。
为什么突然要来我家?而且还是周末?
因为我觉得非得去你家拜访一次不可啊。怎么了吗?
「要说是怎么了……这个……」
远子学姐笑嘻嘻地望着我。
「你要忙吗?
「也不是啦。」
「那就决定啰。我就在周六下午两点去心叶家拜访喔。」
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远子学姐已经爽快地决定来访的事。
我没问流人的事,根本就忘得一乾二净。
就这样,周六是远子学姐,周日是琴吹同学,两人都要来我家。
哇……我要怎么跟妈妈说啊!
「哎呀,天野小姐吗?
周五晚上,我跟妈妈说了远子学姐要来家里的事,妈妈的反应强烈到让我觉得很不好
意思。
「哎呀呀!一直很照顾心叶的天野小姐要来家里玩啊!
妈妈开心得像个小女孩,眼睛闪闪发亮。
「心叶可以变得这么有精神,都是多亏天野小姐的照顾呢。虽然妈妈只有在电话里跟她打过招呼,不过妈妈一直很喜欢她,觉得她真是个礼仪端正的小姐,一直都很想跟她见见
面,而且她也是心叶的恩人啊。」
「没有那么夸张啦……」
因为妈妈太兴奋了,结果就连周六经常出门工作的爸爸也兴致盎然地说:
「什么!心叶的恩人要来吗?那爸爸明天也待在家里吧。」
「妈妈,要来的是谁啊?
「呵呵,是妳哥哥很重要的人喔。」
听到妈妈跟还是小学生的舞花笑着这么说,我的脸烫得都快喷火了。
「妈妈!绝对不是那样啦!
「真是的,心叶竟然害羞了呢。啊啊,真期待明天啊。她不只是声音好听,本人也是个窈窕美丽的小姐呢。」
「咦?为什么妈妈知道远于学姐的样貌啊?
「因为我在帮心叶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照片啊。她绑着两条长辫子,穿着泳衣!
错吧?
听到妈妈若无其事说出的话,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她说的难道是摄影社板垣卖给我的,远子学姐身穿泳衣或体育服的照片吗?而且还因
为她的胸部实在平得太过分,我不忍心一张张挑选就整组买不来的那些?
「我会有那些照片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啦!只是因为义务!而且也不能送给想
要那些照片的人啊!所以我就只能留着啦!
连爸爸都笑嘻嘻地看着拚命解释的我,舞花还一脸天真地问:「什么是奇怪的理由
?」让我什么话都答不出话。
妈妈又兴致勃勃地说:「点心要准备些什么呢?在中午以前一定要先准备好材料才行
呢。对了,她晚餐也会在我们家吃吧?妈妈要好好展现手艺,所以你一定要邀请天野小姐留下来吃饭喔,心叶。」
「晚餐……我想应该不行吧。就算不准备点心也没关系。」
「恩?为什么?
「因、因为她吃得很少啦。她的食量比一般人小很多,连午餐也只吃得下跟纸一样少的分量。」
其实她根本是靠吃纸维生,所以这也不算说谎。
「喔喔……所以她才会那么瘦啊。」
妈妈有点遗憾地说。
「周日也有人要来,到时再好好招待人家吧。」
「嗯?朋友吗?
「呃……是同班同学。」
我实在说不出那是正在跟我交往的女朋友。而且,我也说不出远子学姐来访的隔天就
有其它女孩要来。
「是谁呀?芥川同学吗?
「不是芥川,是其它人……」
「喔,心叶的朋友变多了呢!果然都是托天野小姐的福。啊啊,不过如果是男生,一定
会吃很多吧?所以做些分量较多的料理比较好吧?
看着雀跃地思考菜单的妈妈,我真的说不出要来的人是女生。

隔天就是星期六,是个万里无云的冬季晴天。
「初次见面,我是文艺社社长天野远子。」
远子学姐穿着一成不变的制服和深蓝双排扣外套,在玄关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她的声音轻柔又稳重,眼神温和内敛,辫子绑得整整齐齐,裙摆也毫不紊乱。看到远
子学姐这么一位气质古典又灵巧秀气的美少女,爸爸和妈妈都发出了赞赏的叹息。
「哎呀,欢迎光临。我是心叶的妈妈。一直麻烦妳这么关照心叶。」
「我是心叶的爸爸。以后也请多多照顾我家的孩子。」
看到父母深深敬礼的模样,我真想当场逃走。
「我是舞花,大姐姐妳好。」
舞花也礼数周到地问候。
「妳好,舞花妹妹。」
远子学姐屈膝蹲低,配合舞花的身高跟她回礼,爸爸妈妈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充满好
感了。
远子学姐把她带来的手提袋递给妈妈。
「这是我自己烤的泡芙,请大家尝尝看。我听说过心叶的妈妈手艺很好,相较之不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对做甜点也很有兴趣。」
她说着说着,真的露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我简直要头晕了。她根本从来没做过甜点吧!为什么要虚荣到这种地步啊!
妈妈非常感动地接过了泡芙。
「啊……真是位礼仪端正又温柔贤淑的小姐,而且也比照片漂亮呢。」
「照片?
远子学姐疑惑地歪着脑袋。
趁我持有她泳装照的事情还没曝光之前,我赶紧抓住远子学姐的手。
「妈妈,招呼已经打够了吧!远子学姐,我们进房去聊!
我拉着惊讶的远子学姐跑上楼梯,关上房门时已经飘出一身冷汗。
「心叶也真是的,这样对你妈妈太失礼啦。」
「我才想说妳装乖巧装得太过头了吧!这几乎可说是诈欺吧?那个泡芙是从哪里买来的
?
「真没礼貌,那可是我看着食谱亲自做的呢。」
「咦?不是把从外面买来的东西换个盒子而已吗?
远子学姐在我头上敲了一不。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咧!
「可是,远子学姐有做过甜点吗?
「嘿嘿,文学少女可是没有做不到的事喔。我不是给过心叶在家政课做的玛德莲贝壳蛋糕和五日饭(注5)」
「那不是跟别人一起做的吗?而且远子学姐负责的只有秤奶油和洗红萝卜吧?
「我还有搅拌奶油和削红萝卜皮啦!真是的,等你吃到我亲手做的泡芙,一定会觉得好
吃而感动到痛哭流涕。」
当我们就跟在社团活动室里一样说着平常的对话时,房门悄悄地打开了。
远子学姐慌忙地演了起来。
「呵呵,正是如此啊:心叶。」
是说什么事情正是如此啊?
在门扉后面,舞花正睁大眼睛看着。
远子学姐发现来人是个小学女生,就放松了肩膀,自然地露出笑容,主动朝舞花走过
去。可能是因为家里除了妈妈之外难得出现其它女性,所以舞花很认真地注视着远子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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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玛德莲贝壳蛋糕(Madeleine,只用面粉、糖等食材以最简单的手法制作的简单甜点。五日饭,把蔬菜、鱼、肉切碎加到米里一起蒸热的杂菜饭。

远子学姐跟刚才一样蹲低,笑着说:「怎么了?舞花妹妹。」
「……大姐姐是学姐吗?
「是啊,是既漂亮又可靠,厨艺也很厉害的文学少女喔。」
「自夸得太过头了吧。」
「文学少女?
「是啊,就是说很喜欢书,喜欢到想把书吃下去的女生啊。」
舞花歪着脑袋,然后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就转身嚏哇哇地跑走。
「直接说是妖怪,不是更容易让小学生理解吗?
「真过分,我才不是妖怪啦!
远子学姐举起手时,舞花抱着一本图画书,红着脸跑回来了。远子学姐急忙把拳头藏
到背后。
「这个。」
舞花递出了图画书。
「学姐好像安妮喔。」
那是给儿童看的《红发安妮》简编本,封面上有一位穿着旧式洋装,绑着两条辫子的
女孩在微笑。
远子学姐怀念似地眯起眼睛,嘴边绽放出堇花般的清纯笑容。
「啊啊,这是非常美味的书呢。」
她彷佛想起什么珍贵的回忆,以温柔的声音说着。
「美味?
「是啊,《红发安妮》就像吃到饱的蛋糕店一样,有各种甜点的滋味喔。譬如在卡士达
奶油上盛满刚摘下木莓的水果塔、在柔软的巴伐利亚奶冻周围贴满手指状饼干的夏洛特蛋糕、微苦焦糖和香甜巧克力层层迭起的巧克力蛋糕……安妮跟吉尔伯特绝交以后,没办法敞开心胸,只能冷漠以对的那段剧情,简直就像酸酸甜甜的柠檬派呢。」
「柠檬派?」
舞花紧抱著书,一副听得很投入的样子。
「是啊,柠檬就是青春的滋味啊……而且也是初恋的滋味喔。」
舞花睁得浑圆的眼睛,专心地看着微笑的远子学姐。
这时,用托盘盛着红茶和点心的妈妈也来了。
「哎呀,舞花!不行啦,不能打扰哥哥。真是对不起喔,天野小姐。」
「没关系。舞花妹妹,下次再跟妳聊书本的事喔。」
「恩。要再跟我说甜点的事喔。」
舞花又哇哇嚏地跑走了。
妈妈端来了红茶、一口大小的水果塔和泡芙。
「天野小姐做的泡芙,烤得很漂亮呢。」
「因为做甜点是我的兴趣啊。」
远子学姐还在装模作样。
「那我出去了,你们慢用吧。」
「谢谢您的招待。」
门屝静静关闭后,远子学姐还是一直以清澈柔和的眼神看着妈妈离开的方向。
我好奇地想着,有什么不对劲吗?这时远子学姐就柔声说道:
「真是个温馨的家庭。」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让我有些吃惊,但是远子学姐以更柔和的语调继续说:
「爸爸妈妈都很体贴,妹妹也是个开朗的好孩子,大家感情都很融洽呢……」
远子学姐的目光在房里慢慢扫过一圈。映入午后阳光的明亮窗户、妈妈自己制作的苔
藓绿窗帘、漫画和小说混杂摆放的书柜、从小学时代开始用的书桌,她仿佛要把一切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似的,一个接一个,缓慢地!充满感情地望着。
「心叶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这么温柔的家人围绕之下长大的啊……」
我的胸口顿时揪紧。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她要说这种话?
而且,她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我家?
「远子学姐的家人是怎样的人呢?
我至今都没有问过。好比说寄宿在流人家的理由、双亲在哪里、是做什么的,不知为
何我就是觉得不该问。
不安的情绪骚动涌起,让人十分难受,胸口也一直躁动不已。
远子学姐看着我,柔和地微笑了。
「我从小就经常跟爸爸比赛吃书喔。我都坐在爸爸的膝上,各自从同一本书的两头开始撕下来吃,还会一边聊着这本书吃起来像松软的蛋包饭,或是像刚炸好的甜甜圈……之类
的话题。虽然吃的是同一本书,但是我跟爸爸品尝到的味道有时却会不一样。在我更小的时候,爸爸还会一边说,这是汉堡排的味道、这是奶油浓汤的味道……一边喂书给我吃
喔。」
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嘛。
流人说过的话猛然浮上脑海,害我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停,我甚至觉得可以听见自己
的心跳声。
没想到那竟然是远子学姐父亲的求婚台词。
怎么办!抑制不了心悸!我的脸颊开始发热。
在尴尬之下,我把手伸向盛装在蕾丝餐巾纸上的泡芙。正如妈妈夸奖的那样,泡芙的
外皮烤成焦黄色,并膨胀成漂亮的形状,还挺有分量的。
「远子学姐的手艺还不错嘛。」
我随口说着,一边咬了不去。
咬破的外皮之中流出的浓稠卡士达奶油馅,顿时散布在我整个嘴里。
不一瞬间,一股闪电般的剧烈刺激从我的舌尖冲到脑门。
这是什么啊!

好咸!不,又咸又甜!而且还不是像砂糖酱油烤丸子那样咸中带甜,而是口味重得
让喉咙发痛,有如吃着洒满粗盐的布丁之类革命性新食品的味道!是说这根本不是食物的味道啊!
「你怎么了,心叶?
远子学姐看到我整个人定格在手拿泡芙的动作,有点担心地问了。
我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不顾烫伤的危险,猛喝热红茶,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开口说:
「远子学姐,这个卡士达酱的砂糖和盐弄错了啦!
「咦咦!
远子学姐睁大眼睛。
「怎么会……我明明那么小心……心叶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才没骗妳。妳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我不经思索地说出这句话后,才惊慌地闭上嘴。
远子学姐露出受伤的神情。
「对不起……」
「没关系……」
她僵硬地摇头之后,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糟了!我还跟心叶的妈妈说请尝尝看耶!
我们急忙跑出房间,冲不楼梯。
打开客厅的门时,我们看见手上拿着吃到一半的泡芙,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的爸爸妈妈,还有哭着说「好咸喔」的舞花。
「用不着这么消沉啦。」
「……对不起。」
回到房里之后,远子学姐垂头丧气地抱膝坐着,沉重的情绪像布帘一样盖在她身上。
「我爸爸妈妈又不在意。」
他们都笑着说「没关系啦」、「搞错砂糖和盐是常有的事嘛」,虽然舞花还是一直哭丧
着脸……
「远子学姐。」
就算我叫她,她还是颓丧地低着头、垮着肩膀,看来真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是不是
因为觉得知性干练的学姐形象毁于一旦了啊?
结果,她却以无精打采的声音说:「我本来是想让大家尝尝美味的泡芙……」
我胸中突然感到刺痛。
远子学姐无法理解我们平常吃的东西是何滋味。
平时她大概也没机会用到砂糖和盐吧,但是为了做甜点给我们吃,她还看着食谱做出
泡芙。
虽然她自己根本尝不出味道。
我拿起才吃一半就丢着的泡芙,又开始吃起来。
「还过得去啦。」
「心叶!
远子学姐抬起头来,惊讶地睁大眼睛。
超甜又超咸的诡异味道黏腻地缠在我的舌上。
我就这样一直吃,整个吞下之后,又要伸手拿第二个泡芙。
「快住手,不用勉强自己吃啦!
「我不觉得勉强啊。」
我咬不第二个泡芙。
「可是……」
远子学姐好像快哭了。
「只是因为我想吃所以才吃的。」
「会吃坏肚子喔!
「哪有这么容易就吃坏肚子啊?
嘴里充满咸味,但也又甜又苦,真的有够难受。
我又伸手去拿第三个泡芙。
「够了,别再吃了!
「远子学姐也会全部吃完吧。」
远子学姐的眼睛愕然地睁大。
「我写的东西,远子学姐总是一点都不剩地全部吃完。」
她眉梢垂下,睫毛颤抖,眼眶开始湿润。
我吃完第三颗泡芙,一边试图镇定几乎要痉挛的胃,然后把最后一颗,也就是第四颗
泡芙慢慢送进口中。
如果稍有疏忽,胃里的东西说不定就要呕出来了。
持续吃着重咸的食物,舌头好像已经麻痹得尝不出味道,但或许是掺有甜味之故,锐
利的刺激还是不停延续,让我的太阳穴旁都冒出冷汗。
我想起放学后的文艺社里,远子学姐一边哭泣一边吃不我那些诡异故事的模样。
——讨厌~~~~~好奇怪的味道~~~~~草莓刨冰加的不是炼乳,而是满满的美乃滋啦!
我一开始是故意欺负她的。后来,我开始期待着远子学姐的反应。
每天每天,我持续写着千奇百怪的故事。
但是无论远子学姐再怎么哀号、再怎么痛哭,也绝对不会把我写的故事吃剩。
她吃完最后一张纸片,还会开朗地笑着说:
「谢谢招待,明天也要来参加社团活动喔。」
为什么她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呢?
她怎么有办法每天持续吃着那种称不上是食物的东西?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不只胃痛,连胸口也难受起来了。我拚命把最后一颗泡芙解决
掉,远子学姐则是一直默默地看着。
好不容易全都吃完之后,我的胃里翻腾,胸口恶心滞塞,喉咙也隐约感到刺痛。
「感谢招待。」
我说完之后,远子学姐依然眼眶含泪,淡淡地微笑了。
「……谢谢。」
远子学姐拿起茶壶帮我倒了第二杯红茶。
我一点一点和下能让麻痹的舌头得以舒缓的红茶。
胃还在痉挛。我绝对、绝对没办法再做一次这种行为。
远子学姐捏起妈妈做的一口尺寸草莓柳橙水果塔。
「好可爱喔。」
她露出微笑,把水果塔送入嘴里。
远子学姐像是感伤又似欣慰地沉默片刻,才以怀念的语气喃喃说起:
「对了……心叶在一年级的时候,个性阴沉又叛逆,还很坏心眼呢。」
「这是什么意思啊!妳是那样看我的吗?
远子学姐依然面带微笑。
「因为心叶那时真的很坏心嘛。会跷掉社团活动,回话的时候也很冷淡,老是话中带
刺,还故意写些奇怪的故事,经常让学姐头痛呢。」
「那都是因为远子学姐强迫我加入文艺社吧?我又不想参加社团活动,也不想写作文」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那一年的春天来得很迟。度过茧居在家的日子以后,我带着关于美羽的伤痛往事升上高中,过着阴暗的日常生活。
不想再跟任何人产生关联,不想再受到伤害,只要能平凡安稳的度过每一天就好了。在我如此祈祷之间,远子学姐出现在我面前。
一位绑着乌黑长辫子,气质古典的高年级学生,坐在中庭的白木莲树下看书。
看到那个娴静婉约的学姐突然撕下书页放进嘴里时,我真的惊呆了。

——为了不让你泄漏秘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监视。
我是二年八班的天野远子,如你所见是个「文学少女」。

她有如报春的堇花一般,明朗可爱地报上姓名,然后抓住慌乱的我,将我带到校舍三楼西侧角落的狭窄社团活动室。
在这种情况不,我当然不可能对这超乎常识的吃纸学姐敞开心胸。当时我无视于文法架构随便乱写、剧情莫名其妙的三体故事,味道想必是难吃到不行。
「啊!心叶果然是故意的!
远子学姐鼓着脸颊瞪我。接着,她的表情又变得温和。
「可是,心叶偶尔还是会为我写些温馨美味的故事呢。让人胸口揪紧的酸甜故事,或是带有苦涩的故事……心叶真的写了好多故事给我吃。」
气氛再度变得感伤。
远子学姐的眼神、口吻!好像都跟平时有些细微的差异,令我有些不安。
「上大学之后,点心要怎么办呢?该不会叫我每天寄信去吧?
远子学姐温柔地微笑着。
「我不会做那种要求啦。」
我喉咙干渴,心中越来越浮躁不安。
房内的气氛明明这么平静温馨,我的胸口却彷佛被某种阴暗沉重的东西压着。
简直就像远子学姐随时会从我眼前消失似的……
远子学姐以凝视着珍贵宝物般的清澈眼神,认真地看着我。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虽然以后就吃不到点心了,不过心叶如果哪天写了小说一定要让我看喔。」
心脏就像被一只灼热的手捏紧一样,传来了具体的痛楚。
远子学姐温柔地凝视着我。
到此刻为止,远子学姐已经对我说过好几次同样的话了。
——希望我写小说。
轻缓但也执拗地纠缠在胸口的痛楚依然持续。
我也跟过去一样,还是发不出声音,什么都无法回答。
远子学姐流露出年长者应该有的稳重表情,凝视着这样的我。
太阳西下、天色昏暗的时候,远子学姐准备要告辞了。
「要再来玩喔,天野小姐。」
「谢谢。」
她对妈妈客气地低头敬礼,还红着脸小声地说「泡芙的事真是对不起」,爸爸和妈妈都
满脸笑容地说「没关系啦」。
「学姐拜拜。」
舞花朝气十足地向远子学姐挥手道别,她轻轻挥手说了「舞花妹妹,拜拜」之后,就
走出门外。
我送她走了一段路。
「到这里就行了。」
在白中带蓝的路灯光芒下,远子学姐微笑着说。然后,她把来我家时带着的另一个纸
袋交给我。
「这是跟你借用的围巾、手套和自动铅笔。一直找不到机会还你,真是抱歉。」
我接下纸袋,看到里面那条雪白的围巾。
「考试又还没考完,不是还会用到自动铅笔吗?
这是用来召唤奇迹的护身符,是我在一个刮着北风的夜晚里,脸颊发烫地交给远子学
姐的东西。
远子学姐脸上浮起成熟的笑容.
「这枝笔已经帮我很多忙了,谢谢你。接不来不能再靠奇迹,得要靠实力好好加油才行。」
简直就像再也不会见面似的。
仿佛她明知这一点,所以才把至今所借的东西全都还给我。
白天我在房里也有同样的感觉。
觉得远子学姐的身影渐渐变淡,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怎么会呢——从脚底爬升的忧虑积压在胸口,我忍不住一把抓住正要离去的远子学
姐,留住了她。
「请等一下——现在还很冷啊!
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在我眼前啊!
我把白围巾从纸袋里拿出来,就闻到了清洗过的花香。
就跟那晚一样,我把围巾卷在远子学姐的颈上。
「我再借妳一次,请妳就这样围着围巾回去吧。」
远子学姐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转为泫然欲泣的悲伤眼神,接着又像是很幸福地笑着。
「谢谢。果然还是包着围巾比较温暖呢。」
「这可不是要送给妳!一定要还给我喔!
「好好好~
远子学姐开玩笑般地回答,然后渐渐朝着黑暗走去,而我依然拿着纸袋,怀着想哭的
心情目送她离去。



远子果真是文阳的女儿呢,小叶。
每到假日,她都会一屁股坐在文阳的腿上,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书.
文阳一脸慈祥地把书撕成小片,喂到她嘴里。她还会笑弯眼睛抬起头,用咬字不清的
声音央求着:「爸爸,还要,还要嘛.」
客厅窗边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是远子和文阳最喜欢的地方.他们在那里铺了坐垫一起
读书,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书页,一边聊天,直到傍晚时窗口照进金光为止。
他们会聊些「我知道了,爸爸!《胡椒罐婆婆》(Little Old Mrs Pepperpot)的味道是
加了很多牛奶的浓汤!」、「《伊势物语》就像装饰着油菜花的散寿司。」之类的话。
在《红发安妮》里,安妮跟吉尔伯特的冲突就像酸酸甜甜的柠檬派,而且还是「青春的滋味、初恋的滋味」呢——文阳一边用手指撩着远子的浏海,一边流露清澄温柔的眼神对她说。
如果我向文阳抱怨,吃太多点心会吃不下晚餐,要他们节制一点。他就会笑着回答我:「怎么可能嘛,绝对不会吃不不晚餐的。因为没有一本书比妳写的东西更合我和远子的胃口啊。」
文阳的口才真的很好,总是能把我哄得服服贴贴。不过,事实上文阳和远子也真的没
有一次未把我写的晚餐吃完。
前阵子,远子在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区撕碎书本想要吃掉,结果被图书馆员大哥哥骂了
一顿。
远子很喜欢那位戴着眼镜的温柔大哥哥,所以大概受到惊吓了.回到家里以后,她还
是一直哭泣。
「我只是想要吃书啊。」
「图书馆的书是属于大家的,所以不可以吃喔。书店里要拿来卖的书也一样,如果没有付钱买下,就不可以吃。」
文阳把远子抱在腿上,摸摸她的浏海,柔和地教导着。
「而且以后你只能在重要的人面前吃书喔。这是很重要的事,所以远子非得好好记住不可」
「重要的人?
「是啊,就像爸爸妈妈!还有远子以后觉得很重要的人。远子只能在自己的作家面前吃书喔。」
「我的作家?
就这样,文阳把对我求婚时说的话告诉了远子。远子兴奋得脸红,听得很着迷。
「妈妈是爸爸的作家吗?
「是啊,是爸爸和远子的作家喔。」
文阳说着,开心地笑了。
「好棒喔,爸爸。真的好棒喔。」
远子总有一天也会碰到专属于自己的作家吧。那会是怎样的人呢?

远子的头发留长了,所以我帮她绑了辫子。
「妈妈在学生时代也是绑辫子。辫子就是文学少女的正字标记喔」
我这样告诉她之后,她就开心地说:「我也要跟妈妈一样。」
解开辫子之后,头发变得卷曲蓬松,她还会更高兴地又叫又跳,说「我跟妈妈一样了」


我一直没办法对妈妈说出琴吹同学的事,就这么到了星期天。
琴吹同学在上午十一点时来到我家。
「初次见面……我我我是井上的同班同学,叫做琴吹七濑。」
她那紧张生硬的问候,让爸爸妈妈露出一脸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我从那样的表情之
中清楚感到父母的困惑,不由得担忧起来。
「那、那个,这些,是人家,不,是我自己烤的。请大家尝尝看!
她跟昨天的远子学姐一样,拿出一个手提纸袋。
「哎呀……谢谢妳这么费心。」
妈妈慌慌张张地接过,但是言词和表情都很僵硬,视线还不时跟爸爸交会。
「做甜点是我的兴趣,不过可能做得不太好。」
这句台词也跟远子学姐说过的一模一样,我父母的表情越来越错愕了。
「琴吹同学『真的」喜欢做甜点,而且也很拿手喔!
我连忙帮她说话,琴吹同学听得都害羞起来了。
「啊,也没有多拿手啦……那个,请不要太过期待。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呃,这个是柠檬派。」
「哇!是柠檬派耶!
一点都没察觉现场气氛有多紧张的舞花,兴奋地跳了起来。
「柠檬派酸酸甜甜的,就像安妮跟吉尔伯特的味道喔,我好想吃柠檬派喔!大姐姐,谢谢妳!太棒了,是柠檬派耶!
舞花兴奋的模样令琴吹同学看得很惊讶,不过她大概也很高兴能让舞花这么开心,表
情也开朗了起来。
「真是的,舞花。在客人的面前不要这样,太没礼貌了。」
妈妈一脸窘迫的样子。
但是舞花已经被柠檬派吸引住,闪亮亮的眼睛只顾盯着妈妈手上的纸袋。
「琴吹同学,请进。去我的房间吧。」
「扼,恩。」
琴吹同学说着「打扰了」,正准备脱下鞋子时,嗅着纸袋味道的舞花就大喊:
「好香喔,昨天那个大姐姐拿来的泡芙好咸,不过,今天这个大姐姐带来的柠檬派好像很好吃耶。」
琴吹同学大吃一惊。
「昨天……那个大姐姐?
我跟爸爸妈妈都僵住了。
舞花露出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挥出决定性的一击。
「恩,是学姐喔。绑着辫子,跟安妮很像喔!
几分钟后,我跟琴吹同学一起坐在我房里。
「那个……」
琴吹同学板着脸,跪坐在坐垫上,放在膝上的手还是紧紧握住。室内的气氛沉重到无以复加。
「要不要脱外套?
我这样一问,她就默默站起,脱下很有女孩子风格的宽松白色外套,露出里面的浅粉
红套头毛衣还有黑色迷你裙。
我正想要拿出衣架,她就先把外套卷成一团,放在自己身边。然后她又坐了回去,以
僵硬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膝盖。
惨了!就在我着急的想着一定要谈些愉快的话题才行时,她就低声喃喃地说:.
「……远子学姐来过了啊。」
哇——————
冷汗顿时冒出,心脏猛跳得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我急忙解释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刚好——对,是刚好啦!因为要商量社团的事,所以才来我家。只是偶然啦。」
「带着盐味泡芙?
「不,才不是盐味泡芙那么时髦的东西。只是把砂糖和盐弄混,做得又甜又咸的泡芙而已啦。」
「远子学姐刚好带着手制泡芙偶然地来了啊。难道她很常来吗?
不是、是第一次啦!她昨天是第一次来,自己做甜点也是第一次,什么都是第一次,我
怎么预料得到嘛!
哇,我在说些什么啊!在我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妈妈刚好进来,我好不容易才松了
口气。
托盘上放着红茶的茶壶和杯子、切好的柠檬派,还有装在盘子上的芝麻丸子。很好,
就这样喝喝茶、吃吃点心,把气氛扭转过来吧……
「真对不起,如果我准备些更可爱的点心就好了。心叶真是的,都不说是女孩子要
来,害我以为要来的是男孩子呢。」
我看见琴吹同学的肩膀猛然一震,霎时感到有把刀子刺进我的咽喉。妈妈!干嘛说那
些多余的话啊!
「不会……我很高兴,我很喜欢芝麻丸子。谢谢。」
虽然琴吹同学口中礼貌地应答,声音却在颤抖,表情也跟岩石一样僵硬。
妈妈大概也发现气氛不对,就像逃跑似地离开房间。
「呃!那个!我跟妈妈说有同学要来玩,妈妈就误以为是男生了。我也找不到机会跟她
解释,我想反正当天就会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琴吹同学做的柠檬派好像很好吃耶!我要开动了!
我把盘子拉近,拿叉子刺入纯白的蛋白霜里。
派烤得很软,派皮也很脆,所以用叉子就能切开。蓬松的蛋白霜、卡士达酱加柠檬做成的酸甜奶油馅,再加上口感酥脆的派皮一放进嘴里,就有符合漂亮外表的美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好厉害喔!就像专业点心师做的柠檬派耶!
我率直地说出感想。
琴吹同学抬起头,战战兢兢地望着我。虽然她还是噘着嘴,但脸颊却变得通红。
「真的很好吃耶,恩恩。」
我把切成大块的柠檬派陆续送进嘴里,她看得脸越来越红。
我一对她笑,她就急忙转开视线、垂下眉梢,好像快要哭的样子。
「嘴边沾到奶油了。」
我急忙用手擦拭。
琴吹同学依然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
「我、我实在太会吃醋了。刚才听到远子学姐来了,就一直觉得胸口郁闷,也笑不出
来。对不起,井上一定很不好受吧。可是,井上跟远子学姐在一起的时候,态度都很自然。远子学姐好像也比我更了解井上……」
「哪有啊!远子学姐只是学姐啊,我跟远子学姐之间绝对什么都没有!
我倾出上身,伸手按在她纤细的肩上。
其实我有件事情没对琴吹同学坦白,因此感到胸中刺痛。
远子学姐并非「只是学姐」。
她这两年中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跟我的关系非常密切。既非家人,亦非朋友!而是
很特别的身分,但她并不是恋人。
我现在交往的对象是琴吹同学啊。
「井上……」
琴吹同学屏息了。
我跟他四目相接,喉咙像是被塞住一样无法呼吸——现场充满让人想接吻的气氛之时……
「啊,我自己上去就好,不用劳烦了。」
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个脚步声咚咚地爬上楼梯。
来者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我的房门。穿着褪色牛仔裤和短夹克的流人,带着开朗的笑容走进来。
「嗨,打扰了。」
「流人!
「……」
我们的动作在近距离之下僵住了。
琴吹同学的脸色发青,我的手也依然放在她的肩膀上。
「啊,你们正进行到精采时刻啊?
看到他那猥亵的笑容,我急忙退开。
「流、流,你怎么突然来了?
「没什么,只是刚好到附近就来看看。可以让我加入你们吗?
他不等我回答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坐垫上,还立刻伸手去抓妈妈准备的芝麻丸子。
流人坐不来的时候,琴吹同学的肩膀震了一下。
「喔,真好吃。这是心叶学长的妈妈做的吗?另外,这边的柠檬派是琴吹小姐做的吧?」
「流人,那个……」
为什么?是怎么了?我不禁满腹狐疑。
他至今从未来过我家不是吗?而且在琴吹同学咬紧牙关,以快要哭泣的表情瞪着他的
情况下,他怎么还能如此自在?
妈妈把流人的红茶和柠檬派拿来房里时,流人正在吃第三颗芝麻丸子。「阿姨的手艺真好耶!
「哎呀,我好高兴。丸子还有很多,所以请尽量吃喔,午餐也准备好了,等一下来吃吧。」
「阿姨真是个美人!又好体贴!
流人一下子就跟妈妈处得很融洽了,妈妈跟他说话的口气也比对远子学姐或琴吹同学说话时更亲昵,而其还因为那些显而易见的客套话有些脸红。
流人抓起琴吹同学做的柠檬派,开始吃起来。
琴吹同学的肩膀又是一震。
「喔……」
他发出感叹似的低呼,很仔细地品尝柠檬派的滋味,继续吃着。
琴吹同学很厌恶地把视线从流人身上移开,双手抓着裙子,身体十分僵硬。流人每次喃喃说些什么,或是脚稍微动一下,琴吹同学的肩膀就缩得更紧,表情看起来像是努力忍着不哭。仿佛有股紧绷的气氛缠在琴吹同学的身上。
我看着这个景象,也如坐针毡。
流人吃完柠檬派以后,一边舔手指一边说:「感谢招待,真好吃。远子姐只有厨艺完全比不过人家啊。难得为心叶学长做了泡芙,却把盐和砂糖弄错,她回去之后一直很消沉呢。我偷尝了一下家里剩下的泡芙,真的很夸张耶,那根本不是能吃的东西嘛,就连拿去喂狗都不行。」
空气变得更加凝重。
流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焦虑的我。
「不过,心叶学长全都吃光了吧?
琴吹同学的面孔扭曲,已经濒临崩坏。
「流人,这些话就别——」
我想要制止流人继续说,他却压过我的声音说不去。
「没有决心的话,还真吃不完那些泡芙呢。远子姐可是每晚都在练习烤泡芙喔。刚开始的时候怎么烤都不会膨胀,就跟远子姐的胸部一样扁塌。她也不停地重新烤过——拜她所
赐,害我好一段时间都得吃烤焦的泡芙皮当早餐。第一次烤成功的时候,她还高兴得在烤箱前转圈呢。
如果不是弄错卡士达酱的材料,就很完美啦。
也罢,会在最后关头把盐和糖弄错这点,也很有远子姐的风格嘛。多亏如此,才能看
到心叶学长的真心呢。」
流人嘴角一歪,露出锐利的笑容。
「可以把那么难吃的东西全部吃完,真是太感谢你了,心叶学长。」
琴吹同学浑身颤抖。
我也开始觉得胃痛了。我不知道流人是何居心,但是我非得保护琴吹同学不可。基于
这样的使命感,我冲口说出:「如果琴吹同学把柠檬派的砂糖和盐搞错了,我也会一点都不剩地吃光啊!
琴吹同学猛然抬起头,露出惊讶的眼神,然后又露出快要落泪的表情。
「琴吹同学也是很努力地为我烤了柠檬派吧。」
听到我说的话,琴吹同学满脸通红地点头.
「我、我希望能让井上高兴。」
「唷,真火热耶,」
流人故意提高语调,率性地把手肘靠在桌上。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情侣,刚开始交往的时候都很火热啦。可是就我来看,心叶学长跟琴吹小姐实在不怎么配耶。」
他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神态。
「我、我才不想听你说那些话!
琴吹同学好像已经忍到极限,握紧拳头站了起来。
她在震惊的我面前全身颤抖,皱紧眉头,炽烈的眼神瞪着流人,高亢的声音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跟我说这种话!说我跟井上不配!说、说什么井上是在勉强自
己、根本就不愉快、习性不合、波长不对……你有什么权力说这种话?竟然还专程跑到井上家里来说些讨人厌的话!真差劲!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吗?
「不,我最喜欢美人了。可是会生气就是代表没自信吧?所以琴吹小姐也有自觉了
嘛。」




流人继续带着嘲笑的表情说个没完。
我对这两人的对话感到混乱。「一直」是怎么回事啊?流人平时就经常跟琴吹同学说这种话吗?
「心叶学长就算跟琴吹小姐交往,也要时时小心谨慎,不能说出真心话,也不能撒娇。
琴吹小姐又老是这么紧张,连说话都说不好了,干脆别交往反而更轻松不是吗?这样的情侣只会互相折磨对方,撑没多久就会分手。心叶学长跟远子姐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更自然,更轻松千百倍吧。」
|哪、哪有这种事!
「才没这回事!我是喜欢琴吹同学才跟她交往的啊!
流人露出桀骛不驯的眼神。
「喜欢?你只是在催眠自己吧?你对美羽也一样吗?我看不是吧?应该会有更强烈、更
炽热的感情不是吗?
毫不留情的话语冲击我的心。我对美羽抱持的心情,的确跟我对琴吹同学的感情截然
不同。我对美羽的感情更激烈,胸中充满爱慕之情,想要拥抱美羽的一切。对琴吹同学的感情则是平静而温和,但是……
流人仰望着琴吹同学笑了。这跟刚才那种怀有恶意的嘲笑不同,而是清爽、天真,几
乎能让人看到入迷的醉人笑容。
「还是快点跟心叶学长分手,比较不会受到伤害喔。像琴吹同学这样的美人,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新男朋友的。这样吧,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啊?
琴吹同学抓起柠檬派,往流人的脸砸过去。「啪」的一声,卡士达酱和蛋白霜都贴到
流人的脸上。
「别、别开玩笑了!不要再管我的事!也别再去图书馆了!
她愤慨地大吼,然后抓着外套和包包跑出房间。
「琴吹同学,等一不!
我追了出去,在楼梯前抓住她的肩膀,但是看她声泪俱下地说:「对、对不起——我
今天要先回去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再开口挽留。
我心痛欲裂地看着她跑下楼的小小背影。
回房以后,流人正用手指揩去沾在脸上的柠檬派。
「你太过分了吧!流人!竟然对琴吹同学说那种话!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呷当然是来『打扰」的啊。」
他舔着手指上的卡士达奶油,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愕然得说不出话了。
「我偷听到琴吹小姐今天要来心叶学长家的事,所以就算准时间,专程跑来。」
那是完全不带一丝罪恶感的平淡语调。
我感受着背上涌出的微寒,一边问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结果流人直直地瞪着我。
受到那既愤怒又焦躁的凶狠目光凝视,让我害怕的全身跟石头一样僵硬。
「因为心叶学长明明是远子姐的作家,却跟琴吹小姐交往啊。」
至今不曾见识过的冰冷声音,像黑蛇一般缠住我的喉咙,几乎要将我吞噬。这痛苦和
冲击使得我脑袋发烫。
流人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胆怯的我。
「千万别忘了你是远子姐的作家。」
低声说完,他就走出房间。
我有如正面沐浴在热风之中,心晴沉重地看着没有关上的门。
到底是怎么了,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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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背叛的那天

「啊~啊流真的去心叶学长家啦!」
隔天我很早就去学校,在人烟稀少的图书馆里跟竹田同学说话。
昨晚,我用简讯把流人的事告诉竹田同学以后,她就回讯说:「那我就不锁图书馆的
门了,请在早晨朝会之前过来。」
「阿流一直一~~直在欺负七濑学姐,所以我早就猜到他可能会去了。」
听到她那孩子气的高亢声音这样说,我不禁哑然。
「流人不是为了见竹田同学才来图书馆吗?
「不是啦,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七濑学姐。他一开始是用平常惯用的台词去追求她,
但是七濑学姐对心叶学长很专情,而且她也讨厌轻浮的人,所以阿流没办法像平时那样无往不利。阿流看到七濑学姐一点都不动心,好像越来越觉得有趣喔,后来阿流就放弃诱
惑,改说些让七濑学姐不安的话,拚命欺负她。这一招好像真的管用多了呢~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就是想让七濑学姐跟心叶学长分手吗?
——因为心叶学长明明是远子姐的作家,却跟琴吹小姐交往啊。我回忆起流人瞪着我的凶恶眼神和他说过的话,脖子都冒出鸡皮疙瘩。
在我察觉不到的地方,流人跟琴吹同学之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这么一说我也想到,当我向琴吹同学询问流人的事时,她确实一脸困扰地低不头。
我好气自己的迟钝,几乎气到胃中翻腾。
「妳为什么都不告诉我?竹田同学。」
竹田同学轻轻一笑。
「因为我是阿流的女朋友啊,怎么能打男朋友的小报告呢。」
「我听说流人还跟其它女孩交往耶。」
「是啊。」
小狗般的天真眼睛骨禄一转。
「不过嘛,要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也是『假的』。真要说的话,我们可能比较像是共犯那
样吧~
「共犯」一词让我听得心惊肉跳。
「竹田同学,难道妳也欺负了琴吹同学吗?
以前竹田同学确实也设计过琴吹同学,害她从医院的楼梯摔下来。
竹田同学对脸色发青的我笑着说:「讨厌啦,我这次什么都没做唷,而且我说起来还
是站在七濑学姐那边的呢~因为七濑学姐没有输给朝仓小姐,而且就算她知道了我对她做的事!知道我是个骗子,她对我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我都有点佩服她了。啊啊,这个人
虽然脆弱,其实还挺强韧的呢。」
看到竹田同学一脸开朗地说,我的心中不由得感到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能不能听信这
些话了。

「对不起。」
我在下课时间向琴吹同学道歉,她吃惊地睁大眼睛。
「我昨天没有好好的帮你说话,对不起。流人欺负妳那么久我也没有发现,真的很对不起。」
「不、不是井上的错啦。我自己才是,昨天突然就跑走……对、对不起喔。那点小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昨天却忍不不来……」
琴吹同学踌躇地说着。她的眼帘低垂,好像又要哭了,让我觉得好难过。
「因为就像樱井说的那样,我的却很没自信……井上跟远子学姐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更相配。我听见远子学姐带着泡芙去井上家,就觉得说不定远子学姐也对井上……」
「才没这种事!远子学姐只把我当作使唤用的学弟啦。」
琴吹同学抬起头来,灿烂的笑了。虽然她实在笑不出来,但是为了不让我担心还是努
力展现笑容,嘴角微微地颤动。
「说的也是,远子学姐还有个男朋友在北海道呢。远子学姐说过,那是很适合戴白色围巾的人喔。但是我却吃远子学姐的飞醋,真是太奇怪了……」
那只是远子学姐为了面子才说的谎话,我对此心知肚明。
远子学姐并没有男朋友。
「恩……是啊。」
但是我却说不出来,只能附和着琴吹同学说的话。
「我会加油的!那个……我会努力比远于学姐更能让井上放松的!
看着她积极地如此宣言,我的喉咙和胸口都痛了起来。
在美羽那次事情的时候,琴吹同学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即使我弃琴吹同学于不顾,
但她直到最后都还一直相信我、支持我。
应该振作的人是我才对。我要更珍惜琴吹同学,要更加更加喜欢琴吹同学。这次我一
定要好好保护琴吹同学!
放学后,琴吹同学要和森同学她们一起回家,好像约好要一起去购物的样子。
「明天再一起回去吧。」
「恩,那么明天回家时顺便去哪逛逛吧。」
「呃,恩。约好了喔。」
琴吹同学像是小心不让别人发现似的,害羞地小小挥手,我也对她挥挥手,稍待了片刻才离开教室。
我没有去文艺社活动室,而是直接走向校舍门口,换了鞋子走出去。
就算到了二月,气温还是迟迟不回升,空气干燥凛冽得刺人肌肤。
我用冻僵的手掏出手机,播了流人的号码。
我打算明确地告诉流人,不要再找琴吹同学的麻烦了。我才不是远子学姐的作家,以
后也不打算写小说……
听着答铃响起,我一边走出校门。
「井上同学。」
有个成熟的声音叫住我。
我依然把手机贴在耳上,转过头去。
汽车发出刺耳的声音,从马路上呼啸而过。
站在寒冬干枯行道树之间的人,是个比我爸爸还年长,穿着棕黑色大衣,看起来很温
和的男人。
「好久不见了,井上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仿佛和风吹开落叶一般,温柔的声音轻轻拂过我的皮肤!还有我的心。
我不可能忘记的。
语音信箱的讯息声在我耳边响起,然后渐渐远离,轰然作响的时光将我带回从前。
从往日时光朝我扑来的深沉黑暗、暸晓的悲鸣、冲破天际般的绝望——令我眼前发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呆立原地的我,眼里映出的是担任过井上美羽责任编辑的人。

国中三年级的春天。
井上美羽这个十四岁的国中生以前所未有的低龄,获得文艺杂志的最优秀新人奖,蔚为一时话题。
这部得奖作品出版成书,一上市就成为畅销作。还改编成电影和连续剧,也创造出票房及收视率的新纪录,几乎足以称为社会现象了。
出版社隐瞒了井上美羽的真正身分,除了年龄十四岁以外,包括性别在内的所有资料都没有公开。这越发激起读者的好奇心,甚至有人猜测井上美羽是个深居简出的千金小姐,还是个没拿过比笔更重的东西的文学少女。
井上美羽没有发表第二部作品就消失无踪了。
因为井上美羽并非深居简出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才华洋溢的文学少女,只是身为一介平凡国中生的井上心叶——我。

「已经过了快三年呢。」
在成年人常去的咖啡厅里,我跟自己的责任编辑相对而坐。
店里装潢得很古典,天鹅绒的沙发和靠枕十分柔软舒适,灯光也很暗。苦涩咖啡的香
气跟白色热气一起搔着我的鼻尖。
佐佐木先生拿起边缘有土耳其蓝花纹的高雅咖啡杯,一边凝视着我,一边很怀念地说
起往日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那篇小说真是国中生写的。
同时我也感到,若非这个孩子一定写不出来。那大概是当时的!十四岁的你才有办
法写出来的小说。能获得将那篇小说编辑成书的工作,我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很幸运呢。」
他眼角的皱纹挤得更深,露出温和的表情。
两年来一点都没变。
这个人一次也没有责备过我。
十四岁天才作家的幻影消散了,美羽在我面前跳下顶楼,令我的精神崩毁,引发了无
法呼吸的症状,在我哭喊着「我写不出来了」、「小说这种东西最讨厌了」之时,他如同自己也受到伤害一般,只是深深凝视着我。
我们最后谈了些什么话,我已经记不得。
我待在拉上窗帘的房里,在床上缩成一团,一边颤抖一边反复说着不想见任何人,渐
渐的,也没人会来探望我。
在那个时候,我的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
啜饮一口咖啡,我就尝到一股苦味。
不愿再度回首的过去有如游丝般摇曳,给我一种不可思议的错觉。就像十四岁的我坐在热气的另一边,不安地望着我。
虽然无法触摸,残留胸中的痛楚却是如此鲜明。
「我一点都没想到你会那样说。当时为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呢。」
没有责任感。真是个孩子。
但是,我当时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佐佐木先生的眼中浮现忧郁。
「作家之中有很多敏感细腻的人……就连成年人都会承受不了压力,消沉得写不出东
西。还是个国中生的你,一定也碰到了很多痛苦的事吧。
第一次跟你谈话,我就觉得你是个拥有纯粹、柔和心灵的少年。
我希望不让你受到伤害,而能顺利地成长不去。所以,为了保护你,我决定将所有资
料都不公开。但是,或许这样反而让你感到压力吧。井上美羽这个名字实在崛起得太猛烈了……」
佐佐木先生垂下目光,用力握紧咖啡杯。
「让作家写出好作品是编辑的工作,但是我却没有做好,甚至让你被伤害到说出『再也不想写』这种话。井上美羽会消失,我这个编辑也难辞其咎,对不起。」
看他低头道歉,我更觉得胸口郁闷。辜负别人期待的明明就是我啊!
我一直以为,让井上美羽以蒙面作家的身分出道是一种宣传手段,根本没想过那是为
了保护我。当时的我还真是个什么都看不穿,碰到事情只会逃跑,愚蠢而软弱的孩子。
「是这样吗?
被佐佐木先生一脸专注地盯着,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并不这样想。我也一直期望着,你总有一天会再次提笔写作。」
「我……」
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很微弱。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佐佐木先生认真的眼神。
「你不能再次跟我合作吗?从那时以来也过了两年多。到现在,你应该可以写出第二部作品了吧?」
再次写小说?
箭矢般的尖锐痛楚贯穿我的脑袋。
叫我再写小说?
热到逐渐麻痹的脑中,浮现出远子学姐的脸庞。
——心叶如果哪天写了小说一定要让我看喔。
温柔的声音这样说着。
但是,我对小说已经……
像是捏住心脏用力扭绞般的激烈痛楚,还有彷佛被抛在无边黑暗中的恐惧,一同兴起巨浪朝我打来。
我已经不再否定井上美羽的小说了。
在天文台里的那一晚,我也发誓过要朝未来迈进。
但是,我不是要以井上美羽的身分迈向未来,而是以井上心叶的身分!
在我打算前进的道路上,没有井上美羽这个角色的存在。
我不要当作家。
远子学姐的脸、美羽的脸、琴吹同学哭泣的脸交互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要再失去任何东西。
无论是平静安详的日常生活,还是坦率诚实的朋友,或是对我一心一意、虽然笨拙却
很温柔的女孩。

——千万别忘了你是远子姐的作家。

我拚命把流人的声音赶出脑海,脑袋里只留不勉强露出笑容的琴吹同学。
那是我才刚决定要好好珍惜的恋人。
没错,我不能再失败了!我要以井上心叶的身分,为守护重要的人们而活。
我回望佐佐木先生的眼睛,硬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能听你这样说,真让我备感光荣。但是我很满意不当井上美羽的自己。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不会再当井上美羽,也不会再写小说了。」
这一瞬间,我似乎听见了远子学姐的声音。
但是,我不确定那是怎样的声音,也不知道那声音说了些什么。
「如果你改变心意了,希望你能跟我联络。」
佐佐木先生给我的名片,后来被我揉成一团,丢进家里的垃圾桶。

当天晚上,我准备要洗澡而从二楼房间走下楼梯的时候,告知访客来临的铃声正巧响起。
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种时间会是谁啊?
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瞄到长长的辫子。
「!」
我惊得心脏差点停止,连忙解开门链,打开门。
外面的冷空气一股脑儿灌进来,冻得我皮肤刺痛,寒彻骨底。在天寒地冻的夜色之中,脸色苍白得跟病人一样的远子学姐吐着白烟,用肩膀辛苦地喘气。
她一向坚持外出时非得穿制服不可,但是现在她穿在深蓝双排扣外套底下的,却是毛衣和长裙。
光是这样已经够怪了,她的一条辫子还紊乱地松开,冻成紫色的嘴唇也不停地颤抖,双眉紧皱,凝视着我的乌黑眼睛闪烁着深刻的痛苦和绝望。
这样的远子学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远子学姐的面孔皱起,好像快要哭了。然后她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衣服前襟。
白皙的手指触及我的喉咙,冰柱般的寒冷令我冒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
远子学姐以坏笛子般的尖锐声音喊着,然后猛咳了起来。
她紧闭的眼角渗出泪水,一边咳个不停,却还是紧紧抓着我的衣服,苍白的指尖还不停颤动。
「总之先进来再说吧,一直站在这里会感冒啦!
我抱住如幽灵般脚步蹒跚的远子学姐的肩膀,想要带她到二楼的房间,但是她却用力
摇头,不肯移动。
「为什么!心叶!
被我搂近的肩膀,冰冷单薄得令人心惊。远子学姐有这么瘦吗?是因为她浑身无力的缘故吗?
「为什么!为什么!
她像孩子一样声声喊着,双手抓住我的手臂,痛苦地咬紧牙关,浸满泪水的眼睛执着地仰望着我。
打开的门外吹进刀刀般的寒风,刺痛了皮肤。远子学姐松开的发辫好几次拍打在我脸上,混乱的呼吸让周遭的空气变得迷蒙混浊。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无法好好思考。为什么远子学姐会露出这么哀痛的表情?我说错
了什么吗?总之,不快点带她上楼的话,妈妈就要来了。
我正打算把远子学姐拖进屋里,她却用力拉住我的手臂,呻吟似地说:「为什么……
要跟佐佐木先生说你不再写了?你真的打算再也不写小说了吗?
利刃般的冲击划破我全身。
她说佐佐木先生!
为什么她会提到佐佐木先生?还不只如此!为什么她会知道我跟佐佐木先生见过面,
而且还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啊?
远子学姐跟佐佐木先生是熟人吗?
今天的事、过去的事、那些名字、那些脸孔,像火焰一样在我整颗心里延烧。
我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默默呆在原地,远子学姐又以尖锐的声音对我叫道:「再也
不写了!这种事情……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心叶!为什么说你不写了呢!
她抓着我的手猛摇,眼中同时浮现绝望和沉痛,不停喊着「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远于学姐会知道佐佐木先生的事?
被拉得左摇右晃的我,只是看着那条松开的辫子在纤细的肩膀上来回跳动。远子学姐
脸孔扭曲地大叫:「为什么不再当井上美羽了!佐佐木先生不也说,现在应该写得出第二
部作品吗?他不是叫你再写一本看看吗?
为什么妳会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妳怎么会知道我跟佐佐木先生见面了!
我的心情极度动摇。
总是保持着婉约微笑的远子学姐,在我痛苦时对我温柔细语的远子学姐——竟然会以
近乎哭泣的表情批判我,感情表露无遗地责备我!
「为什么!为什么拒绝了!你要舍弃自己的才能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身体明明冻到僵硬,被她抓住的手腕却灼热地刺痛。头脑、心脏也都烧了起来,喉咙
郁闷梗塞。
有个脚步声朝我们接近,「哥哥,外面在吵什么啊?
我回答:「没什么!」一边把远子学姐推向门外,我自己也只穿着袜子就走出去,并
关上大门。
砰然响起的关门声,把妈妈叫着「心叶」的声音给盖住。
「……远子学姐认识佐佐木先生吗!
我的声音严峻到自己都会害怕。
在路灯投射到黑夜的微光不,远于学姐睁大了眼睛。
冷风在我们身旁咆哮袭卷。
「妳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井上美羽吗!
远子学姐没有回答。
她的眉头紧紧靠拢,以无比苦闷的表情凝视我。



「是这样没错吧?妳都知道吧?妳是为了让我写第二部作品才接近我的吗?硬把我拉进
文艺社,叫我写三题故事,说要把我留在身边,都是为了我的第二部作品吗?
不会的!绝对不可能是这样!
为什么妳默不作声!
为什么妳只用如此痛苦的眼神看着我!
我好希望她回答「不是这样」、 「你误会了」。在我难忍辛酸的时候,远子学姐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用她温柔的手握住我的手,拥抱我的心灵,让我重新站起。
就如同妈妈所说,远子学姐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她,我一定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不管遭遇怎样的绝望,在多么漆黑的地方迷路,心中感到如何孤单,唯有远子学姐不
变地微笑着,对我伸出手。
即使我被别人厌腻、被舍弃、被遗忘,远子学姐一直都是站在我这边。
这份信赖在不知不觉间,已在我的心中深深扎根。
因为,远子学姐一直都在帮我。
原本是最信任的人,原本绝不可能背叛我的人!在我面前亲口说出了背叛的话语。
说出我在这世界上最不愿听见的话!写小说,再回去当井上美羽,去当作家。
就是因此,她才会引导我走到这里吗?
「妳会知道井上美羽的初稿,也是佐佐木先生让妳看的吧!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因为伯
我会提起戒心吗?妳欺骗了我吗?
我不想说出这些话,但是,我停下下来。
远子学姐的身影好像慢慢变小、变得单薄。她在月光相路灯的光芒之下,嘴唇紧闭,
难过地抬头看我,抓着我的手也无力地放松。
我抓着她纤瘦的肩膀摇晃,用力到几乎抓碎,同时在心里不停祈祷呼喊。
求求妳!快点辩解啊!快否定我说的话啊!快说妳没有背叛我啊!
我不愿意把远子学姐一直以来似母亲又似姐姐的爱情和温柔视为虚假,如果只是谎
言,她不可能那样担心我、帮助我!
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请用我能理解的方式说明给我听啊!
但是,远子学姐依然一言不发。无论我怎么威胁、怎么逼问,她一直咬紧牙关、皱着
眉头,像是忍耐着汹涌而来的痛苦,难过地望着我。
我领悟到那是在肯定我的质问,忽觉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喉咙痛得几乎裂开。
「我……绝对不再写小说了!
在这瞬间,远子学姐眼中和脸上浮现出无可比拟的强烈绝望、伤痛,以及无声的叫
喊,而我也带着同样心痛欲裂的绝望俯视她。
一切都被黑暗包围,崩裂的恐惧、痛苦、哀伤。
我发下出声音,无论怎样的怒骂或哀求都说下出来。
我不再写小说了!绝对不再写!
小说一直从我身上夺走各种东西。我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东西。想要以井上心叶的身分
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远子学姐露出一副精疲力竭的表情,放开了抓着我的手。
在寒风吹送的夜幕中,如同对着冷酷的神毫不放弃地说出最后祈求一般,她露出空虚
的眼神,吐出断断续续的低语。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你还是非写不可。」

松开的辫子软弱地垂落肩膀。远子学姐慢慢转身,垂着头推开大门走出去。
我听着门扉的吱轧声,呆呆望着她纤细的身躯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等到远子学姐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以后,我的双腿才失去力量,就这样垂着头跪在门前。

妈妈问我是谁来了、发生什么事,我只能回答「没什么」。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妈妈也
担忧地噤口不语。
我关上房里的灯,即使躺在床上也无法入眠。
胸口像火烧一样疼痛难耐,喉咙也痛得像是要裂开,耳中不断重现远子学姐的声音。
——你还是非写不可。
——一定要写。
——非写不可。
——你非写不可。
快停止!
我才不想写!不想写!
在我抓着床单咬紧牙关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如圣诗般庄严厚重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
我忘记切成震动模式了……
我爬起来,抓起手机看看来电者。
是流人!
我屏息按不通话键。
「……喂喂。」
「……远子姐很消沉呢。」
轻薄的手机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我感到心脏紧张得收缩。
不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脸色都发青了。我要拿书安慰她,她也说不要……」
流人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一丝平时的朝气,反而阴沉肃穆得令人瞻寒。
「……我大概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远子学姐她——」
她对我说谎了!她叫我写小说!
情绪即将脱口而出时,铅块似的沉重声音敲击着我的鼓膜。
「想逃跑吗?
口中更觉干渴。
「让她见到梦想的明明就是心叶学长啊……写了那么多故事让她读,让她抱有希望!
结果现在却说不再写了,打算就这样逃跑吗?
夜晚冰冷的空气抚过我的皮肤,温度急速从我的身体流失。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流人?
「想要忘记一切……全都当作回忆,只想跟漂亮的女朋友一起得到幸福吗?朱丽叶被折
磨得遍体鳞伤、陷入疯狂,杰罗姆喝下了毒药,阿莉莎孤独地走向窄门了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激昂。
「你到底在说什么!阿莉莎跟朱丽叶又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心叶学长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让人捧在手心百般呵护。结果你却背叛了她!
这么丢着远子姐不管,让她继续当个不存在于世上的人!我绝对不能原谅这种事情!
不存在于世上的人?远子学姐?
我不明白。
心脏剧烈疯狂地鼓动,抓着手机的手心冒出汗水。
流人再度以趴伏在地面似的低沉声音说:「我至今一直都是天野远子及井上心叶故事的读者;但是,我今后要变成作者去创造故事。井上美羽非得写下去不可,要不然天野远
子就会消失了。」
电话被挂断了。
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喉咙干得要命。全身冷汗淋漓,睡衣都贴在皮肤上。
天野远子会消失。

流人的声音还在我的耳底酊怕地低过不已。

天野远子会消失。





小叶。我拜托妳。
当远子叫妳「叶子阿姨」的时候,请不要对她露出厌恶的表情。
之前妳盯着远子用餐,远子说着:「阿姨也要吃吗? 」对妳递出纸张时。妳也板起脸
孔转向一旁了吧?
在远子和小流眼里,我和小叶都是了不起的阿姨不是吗?
小叶会在意被称为阿姨,真是让我意外。妳要小流叫妳「叶子小姐」也很不成熟吧。
远子升上国小以后就变得更贪吃,每天都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写的故事。
「妈妈,我还要。那对松鼠兄妹后来怎么了?好嘛,妈妈帮人家写嘛。」
她常会眼睛闪亮地这样拜托我,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不管我写再多,她还是会央求
着气还要」。
但是她还是很害怕午餐时间,现在也还会哭着回家。
「大家吃着浓汤和布丁都会说多好吃多好吃,可是我却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我这样一说,大家就嘲笑我「远子好奇怪喔」。
为什么只有我跟大家不一样?大家都不吃书吗?可是我吃浓汤和布丁一点部不觉得好
吃啊?
我不想再吃午餐了,可是不吃的话。就一定得在打扫时间一个人留下来继续吃。如果
不这样的话,就会被老师骂。
男生还会笑我说,天野又一个人留不来吃了啊。
我像《说不完的故事》(Never Ending Story)的巴斯提安那样拿出勇气,跟他们说书
本好吃多了,结果大家又说,天野竟然吃书,天野是妖怪。
妈妈,我真的是妖怪吗?我讨厌男生,因为男生都欺负我。我也讨厌午餐,我不想去
学校了!
她蹲在玄关,哭个不停。
所以我抱紧远子,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对她说:
「远子努力地把午餐吃完,真的很了不起喔。远子才不是妖怪呢,远子是个普通的女
孩,也是个爱书爱到想吃下去的文学少女喔。」


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8 14:20 编辑


第三章 至高无上、光辉灿烂的地方

「那个,我正在思考情人节时要做哪一种巧克力。井上比较喜欢不太甜的吧?干果应该
没关系吧?如果有想要的口味就告诉我喔。」
「恩……我还满喜欢干果的,不管哪一种都会吃。」
在早晨的教室里,我嘴上回答着一脸欣喜的琴吹同学问的问题,但是满脑子想的都是
昨天远子学姐来访的事,还有流人打来的电话。
流人说远子学姐会消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还说自己要变成作者,到底打算做些
什么?
「喂,井上,你有在听吗?
「呃?
我回过神来,发现琴吹同学噘着嘴瞪我。
「啊,抱歉。是说巧克力的事吧,什么口味都行啊。」
「真是的,‘什么都行’这种答案最麻烦啦。」
她的嘴噘得越来越高。
「那……就苦巧克力好了,不加坚果的简单口味。」
琴吹同学听了就笑嘻嘻地说:「恩,简单口味的苦巧克力啊,我知道了。」
教室里的人渐渐变多,人声也变得喧哗。如果是平时,琴吹同学早就急忙恢复不亲切
的态度迅速离开,可是今天的她却一直留在我座位旁。虽然脸颊都害羞地泛红了,但还是不动地站着。
「早安,七濑、井上。」
森同学活力充沛地打招呼。
「什么什么?在说情人节的事吗?一大早就这么火热啊。」
「小、小森!跟我来一下!
琴吹同学拉住森同学,似乎要把她从我身边带开。
「我说啊,既然都是要吃,干脆到七濑家里去,吃刚做好的巧克力蛋糕不是更好吗?
森同学被拉走的时候,还一边朗声如此说着。
「既然拜访完男朋友的家了,接下来女朋友应该要招待人家来自己家吧?情人节可是能
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绝妙机会,不好好利用怎么行呢?
「我、我们来对作业的答案吧,小森!
琴吹同学满脸通红地拉走森同学。
一人独处之后,我又陷入思考。远子学姐的事……流人的事……
流人说的朱丽叶、杰罗姆,还有阿莉莎……
——朱丽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陷入疯狂,杰罗姆喝下了毒药,阿莉莎孤独地走向窄门了啊!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朱丽叶是莎士比亚笔下的角色吧?可是杰罗姆和阿莉莎呢?
「心叶学长。」
听到有人呼唤,我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竹田同学从教室后门探进头来,对我挥手。
我赶紧跑到走廊,结果她拿了一本贴有图书馆卷标的文库本给我。
看到标题写着《窄门》,我的心脏霎时狂跳起来。
阿莉莎孤独地走向窄门!这是……
竹田同学像只天真的小狗般笑着说:
「我是来帮阿流跑腿的,他叫我把这本书拿给心叶学长。」
「流人到底在想什么啊,竹田同学?
「不知道,千爱只是负责跑腿的嘛。」
她笑咪咪地回答。
「啊,可是我也利用了阿流,所以是彼此彼此啦!」
「因为阿流就算知道我的真面目,还是要求跟我交往。跟阿流在一起很愉快,也很轻
松,所以我就装出一副女朋友的样子。」
「所以竹田同学不是真的喜欢流人吗?
笑容从竹田同学的睑上褪去,她变得面无表情。
「……大慨不是吧。而且阿流也有喜欢的人了。」
「咦?」
竹田同学的语气非常肯定,我不禁呆住。
她又戴上面具,纯真地笑了。
不是跟流人玩在一起的那些女孩,而是有一个他由衷喜欢,却没办法传达心意的‘特别的人’喔。因为得不到那个人,阿流才会一直找寻只爱他一人的女孩。大家都是那个人的代替品。」
我心跳加速,头脑发热。
那是指雨宫同学吗?
不,不可能。流人说过,雨宫同学只是「可能会变得特别的女孩」。那么,流人由衷喜
欢的人会是……
随着像是挨了巴掌般的冲击,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开怀看着远子学姐的流人。每当流人跟女孩子又惹出什么事,被远子学姐鼓着脸颊教训时,他只会随便敷衍几句,然后又做
出同样的事,好像还颇为乐在其中。
他门两人是青梅竹马,现在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流人喜欢的人该不会就是远子学姐吧!
「朝会要开始了,我先走啦!」
竹田同学开朗地说着,然后贴近我的耳边,小声地说:「阿流认真起来是很恐怖的喔,所以请小心一点。」
钟声在我头上响起。我茫然地看着竹田同学像只活泼的小狗一样快步跑走,这时后面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了,井上?你没听见钟声吗?
「芥川……」
「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就皱起眉头。
「没有……没什么。只是因为昨晚熬夜。」
「那就好……」
即使是对芥川,我也说不出远子学姐的事。
「老师就要来了,快回教室吧。」
「嗯……」
被他一推我才起步走回教室。芥川还是很担心地皱着脸,入座之前,他瞄到我手上拿的文库本,就低声说道:「《窄门》……是纪德吧。」
「因为我突然想要读读看……跟竹田同学说了以后,她就转成拿来给我。」
芥川的眉头紧紧靠拢,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他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为什么突然想看这本书?
「也没什么理由啦。」
「是吗……那大概是巧合吧。」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听不太懂。此时老师走进教室,芥川也回座了。
我完全没心思听课,就把竹田同学拿来的书藏在课本后面,悄悄地读着。
作者是安德烈。纪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
叙述故事的主角名叫杰罗姆,女主角的名字叫做阿莉莎,朱丽叶则是阿莉莎妹妹的名字。
生长在富裕家庭的杰罗姆,从孩提时代就爱着比他大两岁的表姐阿莉莎。
阿莉莎是个信仰坚定而娴静的女性,她希望杰罗姆可以虔心向主,成为一个出色的
人,为此拒绝了他的求婚。
朱丽叶跟她的姐姐恰好相反,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她偷偷爱慕着杰罗姆,但是当她
知道姐姐阿莉莎察觉了她的心情,还打算让她跟杰罗姆结婚时,她主动退出并嫁给一个说不上年轻的商人。
即使如此,阿莉莎还是没有接受杰罗姆的心意。
所谓的窄门,是从圣经里「你们尽力进这窄门吧」这句话而来。后面的句子是这样:「通往灭亡的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通往永生的
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注6
阿莉莎对杰罗姆说,因为通往神的门窄到容不不两人并肩进入,所以杰罗姆非得独自
前往不可。而后她只把真正的心情写在日记里,一个人静静地咽气了。
下课时间,还有接下来的课堂上,我一直继续读着《窄门》。
为什么流人要把这本书送来我这呢?
流人说,朱丽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陷入疯狂,可是书中的朱丽叶虽然跟她不爱的粗俗
男人结婚,她丈夫却是个极有度量的好男人,又深爱着朱丽叶。朱丽叶生了很多孩子,过得非常幸福。她在姐姐过世之后生下的女儿,还取了跟姐姐一样的名字阿莉莎。
而且,杰罗姆也没有服毒。虽然他因为心意无法传达给阿莉莎而受尽折磨、痛苦不
已,但他并没有阻止阿莉莎离去,也没设法让阿莉莎接受他,只说这就是阿莉莎的回答,轻易地放弃了。
那么阿莉莎呢?
为什么阿莉莎会如此顽强地抗拒杰罗姆呢?没有宗教信仰的我一丁点都不了解。为了
让杰罗姆坚定对神的信仰,只能选择离开他身边的阿莉莎。或许真可说是独自走向窄门。
但是,这跟远子学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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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出自新约圣经,马太福音第七章,第1314节。

流人想传达给我的讯息又是什么?

读完之后,我又翻开书本,回顾了好几次故事内容,疑问却越来越深。
因为我读书读得太专心,芥川不得不婉转地出言提醒我:
「至少在吃饭的时候别看书吧。」
「啊,抱歉。」
不没关系,如果你很乐在其中的话是无所谓……」
他有些欲言又止。
「你真的不是在烦恼些什么吗?
他又如此问道。
「呃……恩。如果有困扰……我一定会告诉你。」
我含糊地回答,然后吃起妈妈做的便当,而芥川依然皱眉看着我。

「井上,你今天一直在看书啊?」
打扫时间里,琴吹同学也悄悄跑来我身边,担心地询问。
扩则狂投入阅读的模样,就连琴吹同学看来都觉得很不寻常吧。
「井上在看的书……是《窄门》吧。我要不要也读读看呢……」
「这是年代很久的小说。只是因为没事做随便看看,就有些着迷了。」
「是吗?」
琴吹同学半信半疑地喃喃说着。
「对了,我们约好今天要一起回家吧?
我的胃猛然收缩。
怀着如此不安的心情跟琴吹同学在一起,这样真的好吗?
但是看见琴吹同学红着脸颊,以一副期待雀跃的模样问着:「要去哪里呢?」我实在
说不出自己有事要一个人回去。
「从教室里一起走会被小森她们看到,所以就像平时那样约在图书馆吧?
我想不出可以不伤到琴吹同学的好理由,因此只能心情沉重地点头。
导师时间结束后,我在前往相约地点的图书馆前,先去了文艺社活动室。
教室里冷清而空荡,看不见远子学姐的身影。
摇曳着松脱的辫子,紧抓我的手腕,眼中充满苦恼,颤声大叫的远子学姐。
一想起她问着「为什么!」的声音和铁青的脸庞,我的胸口就痛了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
一发出声音,喉咙就梗住了,鼻中一酸,眼眶发热。
「……为什么,远子学姐……」
不行!琴吹同学还在等我,不快点不行!
我咬紧牙关,想要把门关上。
这时,我感到后方有人。
「井上同学?
我回头一看,有一位穿着衣襟袖口饰有毛皮的大外套,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站在那
边。这位妆容无懈可击的盛装美女是我没见过的人。
「请问妳是哪位?
「啊啊,果然是井上同学!太好了,找到你了。因为你不在教室里,我还以为你已经回
家了呢。」
「请问……」
「井上同学,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啊?
「快点。」
我被她催着拿出手机。
「谢谢。」
她迅速接过后,还对我抛来秋波。
「那我们走吧。」
「请等一不!要去哪啊?」看她背对我开始往前走,我不禁愕然。
「你来就知道了。」
「这样我很困扰的。我跟人还有的!请把手机还给我!
「啊哈哈,现在还不行喔。」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校门口。
该怎么办,琴吹同学还在等我呢。
她招来一辆出租车,以性感的仪态坐上后座。
「上来吧,阿流拜托我要把你带去。」
我的脑袋热得像火在烧。她果然是流人的朋友!
如果这是流人的剧本,我就绝不能上车!要快点回琴吹同学身边!
但是——我的脚却自己走了过去,仿佛我根本无法选择。
车门「磅」的一声关上,她露出艳丽的笑容,对司机说了一个位于市区的高级旅馆名字。





小流今天也很乖巧地等着小叶。
他跟远子就像亲姐弟一样.感情融洽地玩在一起。看小流红着脸叫着「姐姐、姐姐」,
紧紧跟在远子后面的模样,就像刚出生的雏鸟,真是可爱极了。
之前远子把美味的克斯特纳《爱弥儿与侦探》(Emil and die Detektive)撕碎,小流一
定很在意吧,所以他也撕下《爱弥儿与侦探》放进嘴里。不过他嚼了一下子,就呸呸地吐出来,皱着脸大喊:「没有肉桂甜甜圈的味道啦!」
我对他说:「阿姨另外炸甜甜圈给小流吃,所以不可以再吃远子的书喔。」
结果他就点头回答:「恩,阿姨,我知道了。」
即使如此,晚餐时间远子吃着我写的餐点时,小流还是咬着手指看得很出神。
「好好喔,远子姐姐。可以吃阿姨写的故事好好喔。」
他一脸羡慕地说。
「小流也有妈妈做的蛋包饭和汉堡排可以吃啊。这是我的,所以我才不给小流呢。」
远子把书页紧抱在怀里,故意说了像是欺负人的话。小流有些不开心,但是一下子就
笑着说:「是啊。阿姨做的蛋包饭很好吃,所以没关系。」
然后他还说:
「等我长大以后就要跟阿姨结婚!这样就可以永远吃阿姨做的饭了。」
我听了真想抱起他,用脸颊磨蹭。
小流很率直又很开朗,真的非常可爱。
小叶工作很忙碌吗?
今天文阳也没回家呢,是不是跟小叶在一起呢? 我一点都不讨厌照顾小流,但是我觉得小叶也该多花点时间陪陪小流。
小叶和文阳都是一忙起工作就完全顾不了周遭,让我好担心呢。






下了计程车后,那位女性走进一栋有玻璃旋转门的建筑物,在大厅里寄放外套。
「请把手机还给我。」
「还不行喔。」
她要我也脱下外套,我依言把外套和书包一起交给柜台。她接过柜台拿来的寄物号码
牌,然后放入自己的套装口袋。
「流人到底在哪?请快点带我去见他。」
大厅十分宽敞,纯白的柱子被灯光照得金碧辉煌,铺在地上的绒毛毯软得会让脚陷进
去。此处的气氛跟我平时生活的空间有着天壤之别,豪华的气派几乎将我吞噬。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来这个地方了。
琴吹同学大概已经回去了吧?她一定气炸了。
那位女性搭电梯到地下楼层,然后走进装饰着花朵和绘画的走廊。
「请把手机还给我,我要直接跟流人说话!
她没有回头,反而以一副确信我会跟去的态度向前走.
她推开挂有红色天鹅绒的门扉,悠然地走进去,我也生气地追了过去。
一时之间,喧哗的人声包围住我。
——人群……
——光芒……
——声音……声音……
一切都显得光芒耀眼,大批人群挤在一起。
这跟都市里往来人潮的吵杂不同,而是更加豪华、辉煌、庄严!我彷佛脱离日常生
活,落入另一个世界。
视野开阔的厅堂里挤满了成年男女。男性都穿着看起来颇为高级的西装或休闲款式的针织上衣,女性则是身着鲜艳的套装或光泽亮丽的洋装,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还有人穿
和服。大家的手中都拿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慢慢走动、彼此交谈,一团一团地聚在一起畅谈。
会场的中央和边缘都摆满了陶罐法国派(Terrine)和鱼子酱之类的派对料理,正前方
的舞台上设置了巨大花坛,像喷水池一样洒满各式各色的花朵。
那位女性向侍者拿了玻璃杯,然后在人群之中不停地往前走。
「请、请等一下!
我婉拒了要给我酒杯的侍者,急忙追上去。我觉得自己好像就要迷失在彩色波浪般的
人群之中,慌乱的情绪逐渐高涨。
突然间,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
我的视线受到蒙蔽,心脏紧张地收缩。
舞台上亮起耀眼的灯光,几位男女在台上站成一排。
有像是业务员般穿着西装的三十多岁男性;有身上裹着紧身茶色洋装的四十多岁女
性;还有穿衬衫配皮裤,看起来像自由业者,年纪接近三十岁的男性!他的视线不断地来回张望。
这是在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活动要开始了?
令我后颈发痒的不安,在我看见挂于舞台上的「熏风社」公司名称和「创立纪念派
对」、「颁奖典礼」这些字样以后,顿时变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的恐惧。
这里竟然是出版社的派对会场!而且还是我三年前获奖的出版社!
站在舞台上的是得奖者,而在场的与会者也全都是作家或出版业界相关人士!
剧烈冲击刺进我的心脏,皮肤霎时冒起鸡皮疙瘩。
就像脚不踩的地面忽然裂成两块,令我一头栽落似的,脑袋化为一片空白。
汗水一下子全冒出来,然后又瞬间冷却,冷到几乎让人吐白烟的恶寒包围住我。
我的视线摇曳不定,脚连一步都动不了。为什么我会待在这种地方!这跟我明明就没
有关系啊!
介绍完得奖者以后,获得最优秀奖的业务员风格男性走到麦克风前,开始发表感言:
「成为作家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我能获得这个奖项,都是因为家人的支持。今后我也会为了写出让大家喜爱的小说而努力。」
得奖者喜悦的感想像利剑一样划过我的胸膛,令我心惊胆战。
好讨厌,我不想再留在这里。
我讨厌这里!讨厌!
恐惧和厌恶感混杂在一起,像漆黑的暴风在我体内肆虐。
我双腿无力,喉咙梗塞,呼吸困难得几乎昏厥,这时耳中还听见窃窃私语。
「听说井上美羽来到派对上了,真的吗?
我真的觉得心脏快停了。
有如可怕的幻听一般,声音陆续传来.
「美羽不是不当作家了吗?
「也有人说她还会再写的样子。」
「她精装本和文库本加起来的总销售量有超过五百万本吧?出版社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呢。」
「不知道哪位会是井上美羽呢……」 我一想到穿着学校制服的自己待在这个充斥着大人的会场里是多么显眼,就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全身寒毛直竖,害怕得连心脏都要冻结。
我至今一直隐身在黑暗中,但是,等到会场灯光亮起之后……
我绝对避免不了众人好奇目光的注视,说不定还会被人看出我就是井上美羽。
要怎么回到门口呢?
在这些人群之中,我该如何找到出口?
我背对舞台,在心中命令自己僵硬的双脚快动起来时,厅堂响起一个凛然的声音!

「我认为,作家是得独自走向窄门的职业。」

就像纯水制成的冰,彻底清冽透明的冰冷声音。
如同直接敲响心屝的声音拥有无法抵挡的魅力,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回头望向舞台,
看见一位苗条的女性站在麦克风前。
她有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冷漠的眼神、纤细的颈项,身着沿身体曲线紧贴的紫蓝色
小礼服。这位美貌的女性如同一朵凛然绽放于透明光辉里的花朵,而且她还是我曾经见过的人。
没错,的确是她……




「怀抱着依赖家人、朋友或是讨好读者这种天真念头,是无法当作家到最后的。」
这番明显否定得奖者感言的严厉发百,让周遭人们不禁苦笑。
「叶子小姐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哼,什么作家嘛。明明是个只靠脸蛋和诽闻走红的人,亏她还敢说呢。那种不知羞耻的爆料文章,哪能称为小说啊?

是在流人家的门前!

我以前曾经因为症状发作,被带到远子学姐的寄宿家庭。临别之际,我在门口跟一位
刚下出租车的女性擦身而过。
「妳好,我是远子学姐的学弟,叫做井上。」
我向她打招呼时,她只对我瞟了一眼,然后就撇开视线,沉默地走进屋内。
远子学姐说,那是流人的母亲。
我从旁人口中听见她的名字叫「叶子」。
当我把流人的姓氏——樱井,跟这名字结合起来之后,才惊觉舞台上这位女性的真正
身分。

有如脑袋受到重击似的,一阵强烈冲击朝我袭来。
樱井叶子!
她是个有名的畅销作家,而且还是井上美羽获得大奖时的评审员!
在此同时,她对那部得奖作品的评论,也藉由我刚才听见的冰冷声音苏醒。

——以生涩写作技巧和直率感性写成的这部作品,含蕴了青春期特有的绚烂,有一读
的价值。但是,这个作者能不能写出其它作品实在令人怀疑。
会场灯光亮起,令我大吃一惊。
舞台上已经没有人了。
我突然记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遗忘的恐惧和颤抖再度浮现。
「你看,那孩子穿着制服耶。会是谁呢?
听到这样的言论,我的背脊都发凉了。
如果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
我极力低头,以僵硬的步伐拚命穿越人群往外走。
我感到会场中的人都在看我,所以脑袋发烫,眼中所见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只要再一下,就快要走到门口了。
我心急如焚地横冲直撞,不意撞上一位挡在前方的男人。
「对、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不对。咦?你是高中生吗?
对方有些讶异。
「真了不起,这种年纪就在工作了吗?我是写小说的,你也是作家吗?
男人拿出名片,其它人也很感兴趣地围过来。
「咦,这孩子是堀部先生认识的人啊?
「我也注意到他了,介绍一不嘛。」
「喂,你怎么了?干嘛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太紧张?
一群陌生人包围过来,纷纷对我攀谈,我的呼吸开始紊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起,请让我过去,我有急事!
我几乎用哭声叫着,勉强推开围绕我的人群。
我也顾不得会不会再撞到别人,只是一个劲儿低头走着,好不容易来到门口,正要推
门离开时!后面突然有人拉住我的手。
我的心脏缩紧,几乎要失声惊叫的时候,对方叫了我的名字。
「井上同学,等一下!
屏息凝视着我的人,正是身穿西装的佐佐木先生。
「流人通知我说你在会场里,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好在一下子就找到你。」
佐佐木先生把害怕的我带出会场,来到旅馆的休息室。
座位之间的距离颇远,所以不用担心说话被别人听到。昏暗的灯光和沙发旁的盆栽仿
佛为我带来安心的屏障,因此紧绷的心情也渐渐缓和。
「这些我帮你拿来了。」
他把我的手机和寄放外套的号码牌放在桌上。
我一想到自己终究还是依照流人的计划在行动,就更觉得全身虚脱。在此同时,动用
熟稔女性和佐佐木先生把我带来这个派对的流人,也让我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惧意,心底不由得涌起寒意。
「……流人是为了让我跟佐佐木先生见面,才用了这么迂回的手段吗?
佐佐木先生的表情变得黯淡。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流人应该也很希望你写第二部作品吧?
我低下头去。
流人想要让我继续写,是因为远子学姐的愿望吧?
因为对流人而言,「很特别的人」如此期望吗?
我心底深处隐约感到刺痛。
「……佐佐木先生认识流人和远子学姐吧?
佐佐木先生又为难地皱起脸庞。
「远子学姐说过我非写不可……而且她也知道我跟佐佐木先生见面的事情。」
我握紧手机,声音嘶哑地说。
看着这样的我,佐佐木先生流露出不知该说难过还是抱歉的眼神。
「其实我会去见你,就是因为远子有跟我联络过。她说现在的你,应该有办法写出新的小说了。」
这句话只让我的心头缩得更紧。
远子学姐果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井上美羽。她为了叫我写出第二部作品,才会接
近我。
「……我不会写的。」
佐佐木先生发出叹息。
「我也是这样告诉远子,我说你不会写。远子好像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呢。」
「……」
我握住手机的手开始冒汗,喉咙发苦,鼻腔刺痛。我依然低着头,问道:「为什么佐
佐木先生会认识远子学姐和流人……这跟流人的母亲是作家樱井叶子有关系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其实远子的父亲也是我的同事。」
「远子学姐的父亲?
「是的,他叫天野文阳,是个很优秀的编辑。」
编辑!远子学姐的父亲是编辑?
我抬起脸来,看见佐佐木先生怀念地瞇起眼睛.
「我从没见过比他更爱书、更不遗余力引导出作家能力的编辑。他编的书就连装订都充满了制作者的爱。有很多作家跟天野合作之后就成为畅销作家,所以也有人把他捧为传说
中的名编辑喔。」
佐佐木先生的口吻充满亲切感,原本黯淡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明亮闪烁,让我看得惊讶不已。
佐佐木先生口若悬河地继续说着,他说所有作家都想跟天野合作。
其中也有非常我行我素、或是经常拖稿的惯犯等各式各样的麻烦作家,但是天野都能
跟他们相处得很好。
天野对该说的话一定言无不尽,该帮的忙一定倾力相助,跟作家之间建立了坚定的互
信关系。虽然他还很年轻,又是个待人温和而细心的文雅之上,但是工作起来比谁都充满热诚。
佐佐木先生简直就像把天野先生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在夸奖……
「他在校对结束之前都会一直留在公司,让人不禁想问他到底有没有睡过。但是无论他有多累,也不会随便对他人发脾气。
在别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反而会沉稳地笑着说:『没关系,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的,一起加油吧。』那个表情真是亲切得出人意料呢!
在校对结束后,他才会突然倒在公司的沙发上,就这么一觉睡到隔天……他的太太也经常带着年纪还小的远子和流人,拿换洗衣物或慰劳品来公司。我直到现
在都还记得很清楚,远子会摇着校对完就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天野,用可爱的声音喊着:
『爸爸起床,我们回家吧。』
远子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绑辫子了,真的很可爱呢。」
佐佐木先生和远子学姐的父亲之间一定有过不少美好的回忆,一件一件涌上心头,让
他说个没完没了。
我好像在听遥远异国的故事一样,感觉不到什么真实性,只是静静地竖耳倾听。
「远子的母亲结衣小姐也是个清纯可爱的人。她原本就是天野大学时代的学妹,也有在写小说。她是个文学少女,志愿是成为作家。不知不觉间,天野就把她当成自己专用的作家了。」
——爸爸跟妈妈求婚的时候,还对她说了「请当我一个人的作家吧」。
浮现在清澈眼睛里的甜美憧憬。
像堇花一般幸福微笑的远子学姐。
但是,我越是听佐佐木先生说的话,就越觉得长久以来熟悉不过的事物渐渐变得遥
远,因此感到难耐的伤痛。
我根本不清楚远子学姐的事情。
虽然我自以为清楚,却什么都不懂。
包括家人的事,还有孩提时代的事,什么都不懂……
「远子跟结衣小姐很像喔,尤其是笑容简直一模一样。她说话和动作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结衣小姐本人呢。
天野会那样疼爱远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在远子出世前几乎把公司当自己家
的这个男人,后来一到傍晚就会飞奔回家,帮忙结衣小姐料理家务。他只有在那段期间才没那么热衷工作。可能是很放心不下结衣小姐吧,他在公司时也常常露出心不在焉的模
样,还被大家嘲弄了一番。」
「……远子学姐的家人现在怎么了?
我低声询问,佐佐木先生突然闭上嘴,悲伤地垂不目光。
「他们两人都在远子八岁的时候过世了。是在开车的时候……发生事故。」
我倒吸了一口气。
远子学姐为何要寄宿在流人家里?我对这件事一直抱持着疑问。也不明白为何远子学
姐谈起父母的事情时语调非常温暖,却不时夹杂着一丝悲伤。
原来远子学姐的父母在那么久以前就过世了!

佐佐木先生没有继续多谈。他嘴唇紧闭,双手在桌上交握,稍微低不头,一脸难过地
陷入沉默。
因为那场事故,他也失去了无可取代的朋友。
「……一凝重的气氛持续片刻,佐佐木先生才缓缓拾起头。
然后他注视着我,彷佛唯有这件事非说不可,以严肃无比的语调开口。
「……井上同学,远子是你的第一位书迷。」
我想不会有其它读者比远子更期待井上美羽的第二部作品了。我担任你的责任编辑
时,远子常常会催着我问『还没要出版第二部作品吗」。我在两年前告诉远子,井上美羽可能不会再写小说的时候,她好像差点就哭了。」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要想起远子学姐的悲伤表情和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就觉得喉咙紧缩,胸口痛得快要
迸裂,被远子学姐抓过的手腕还会热得发疼。
我好想见远子学姐。
却也不愿见她。
两种心情在心中激烈地互相碰撞。

——社团时间到啰,心叶。

即使我不情愿,远子学姐也会拉着我的手去社团活动室。我每天都在夕阳柔和的金光
之中,撰写远于学姐的点心。
我把原稿拿给她的时候,她总是非常开心。
温柔的笑容。
开朗的声音。
虽然想听她的声音,那声音却渐渐远去。她的身影、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你还是一点都不想写第二部作品吗?
佐佐木先生凝视着我如此询问,而我只是紧闭着嘴,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佐佐木先生说要叫出租车送我回去,所以请我在一楼大厅稍等。
「我搭电车回去就好了。」
「不,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就让我送你吧。」
正如佐佐木先生所说,我今天虽然没有运动,但是手脚却觉得好沉重,太阳穴也还是
隐隐作痛。如果这时去搭人挤入的电车,或许会更不舒服,所以就接受他的建议。
「谢谢你。」
「我立刻就到,先坐在沙发上等我一下吧。」
说完以后,他就走到一位同事身边。
佐佐木先生是今天活动主办单位的一分子,应该很忙碌才是,让他花这么多时间陪
我,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搭电梯回到一楼,把号码牌交给柜台,拿回我的外套和书包。我穿上外套,抱著书
包,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觉得身体好像变得更重了。
都已经是晓餐时间了却还没回家,妈妈一定很担心吧?
琴吹同学也是……
正要打开手机时,我看见那位穿着鲜艳紫蓝色小礼服的苗条女性走了过来。
我的心脏狂跳,拿着手机的手顿时僵住,屏住呼吸。
流人的母亲就跟站在麦克风前的时候一模一样,全身包围着不容他人接近的冷冽高傲
气息。
我没办法转开视线,只能全身僵硬地望着她。
她在柜台领取高贵的毛皮大衣,并以优雅的动作穿上后,就走向正前方的旋转门。
我的喉咙忽然变得好干,眼睛则因为太久没眨而酸痛。
这时,她回过头来。
那双不含半点情感,冷到绝对零度的眼睛跟我的目光交会了。
这一瞬间,我觉得那道视线就像箭矢一样刺进我的胸膛。
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对望。
无法呼吸,又无法转移视线,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我无法继续承受紧张的气氛,于是站了起来,卑屈地朝她走去。
「请问妳是樱井叶子小姐吧?那个……我是圣条学园的井上心叶,也是远子学姐的学
弟,以前曾经在府上门前见过妳一次。」
要说这个人是谁的母亲,还真令人难以置信。
她的手腕、脖子、腰肢都细得惊人,肌肤像蜡一样雪白光滑。
她到底几岁了?既然是流人的母亲,就算有三、四十岁也不奇怪,但是在她身上根本
看不出岁月留不的痕迹。
那头俏丽的栗色短发、高挺的鼻梁、艳红的嘴唇,几乎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和生气,而
是极度的冰冷且端正,美到非比寻常。
她沉默地凝视着我的脸。
「……」
「之前突然去府上叨扰真是不好意思。然后,那个……没想到流人的母亲就是作家樱井叶子小姐,真让我惊讶……」
「你现在正在写些什么?
清澈冷漠的声音突然这么问,让我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你就是井上美羽吧?
我的脸颊像是着火似地发烫。
她知道我是井上美羽!
仔细一想,远子学姐和流人早就发现我是井上美羽了,担任评审的她更不可能一无所
知,因为投稿的稿件里面也写了我的本名、住址、简历等数据。
「……我已经不写小说,现在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我极力压抑声音的颤抖,一边说着。在我胸中炽烈燃烧的情绪包含了羞耻和愤怒。这
个人也会像远子学姐和流人那样,叫我继续写小说吗?
但是,作家樱井叶子却不感兴趣地冷冷说道:
「这样也好,因为你是当不成作家的。」
我全身的血液霎时冲向头顶。

——这个作者能不能写出其它作品实在令人怀疑。

强烈到震撼全身的屈辱感猛然袭来,令我无法呼吸,而她就像站在云端上俯视着我一
样,继续淡淡地说:「我认识的某人写的小说跟你很像,那个人的心灵很脆弱,所以当不了作家。」
我呆立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跟她根本无法相比。
如果把她比喻成在天上发光的高贵月亮,我就是悄悄潜伏在草中的胆小蟋蟀。
「井上同学!
佐佐木先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叶子小姐向他轻轻点头,然后默默转身,耀眼地摇曳着紫蓝色小礼服的裙摆,消失在
旋转门之外。
「井上同学,叶子小姐跟你说了些什么?
佐佐木先生看到我面色凝重地呆呆站着,很担心地问道。
「……她说……我是当不成作家的。」

我认为,作家是得独自走向窄门的职业。
那句说得铿锵有力的凛然声音,还有她刚才对我说的话,都在我耳中缭绕不去,让我
内心充满苦楚。
佐佐木先生皱着眉说:「叶子小姐对工作比别人加倍严谨,很容易招致误会。所以,
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我不在意。」
话一说出口,脑袋又热了起来。
没错,我根本就没必要在意,因为我原本就不想当作家。
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受到冲击?胸口为什么痛得这么厉害?
佐佐木先生安慰似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让你久等真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叶子小姐是天野带出来的作家。她跟远子的母亲结衣小姐,两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好朋友。」
在出租车上,佐佐木先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说话。
「井上同学看过叶子小姐写的书吗?
「……没有。」
「叶子小姐的小说读到最后,会让读者感到自己长久以来居住的世界受到彻底颠覆般的冲击。在她的笔下,隐藏在平稳日常生活中的禁忌和恐惧会被毫不保留地显现出来,清晰
露骨到近乎冷酷。虽然有人说那只是女性作家写不亲身体验的自我剖白小说,不过事实并非如此。樱井叶子是个真正的作家。」
佐佐木先生温和的口气之中,夹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赏。
叶子小姐刚才说的话,让我的胸口痛到现在。
那个人写了这样的小说吗……
毫不保留的冷酷!跟只会陷于迷惘的我刚好相反。
「因为描写得太过写实,所以很多人认为《悖德之门》里面的主角亚里砂就是叶子小姐本人,不过那只是周刊杂志夸大不实的报导罢了。」
「亚里砂《Arisa?
我心中发寒,不自觉地脱口问道。《窄门》的女主角叫做阿莉莎,而且《悖德之门》
这个书名也会令人联想到《窄门》。
「亚里砂这个主角跟叶子小姐很像吗?
佐佐木先生突然「啊」了一声,开始变得闪烁其词。
「这个嘛……的确有很多部分跟作者一样啦,但也不能说是完全一样。那本书里写下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全部属实。小说跟报导文学是不同的,可说全都是虚构出来……」
他说得非常犹豫,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心叶,你之前都在做什么呀?为什么都不跟家里联络呢?
我一进门,妈妈立刻忧心仲仲地冲来玄关。
「对不起,妈妈。因为我跟朋友突然决定去看电影……手机又没电了,没办法通知家
里。我本来想找公共电话,可是也找不到……」
「既然如此,只要跟朋友借手机就行啦。」
「那个人一直坚持不办手机。」
我按捺着胸中的刺痛,说了一大篇谎话。
如果跟妈妈说我直到刚才都跟佐佐木先生在一起,妈妈会有什么反应呢?
如果我说出他劝我再度提笔的话……妈妈会不会阻止我,叫我最好别再写了?还是会
叫我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无论妈妈会怎么回答,她一定都跟两年前那时一样难过。
如果我不再当井上美羽——不再写小说,那么爸爸妈妈就只是平凡高中生井上心叶的
父母,而能过着平静的生活。「心叶,要吃晚餐吗?
「恩,要吃。我先去换一下衣服。」
我爬上楼梯,走进自己房里。还没打开空调的房间,冷得让人快冻僵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有琴吹同学的语音留言。
「呃……是我啦……发生了什么事吗?」
另外两件留言也是。
「我在文艺社也找不到人,井上现在在哪呢?请跟我联络,传简讯也没关系。」
琴吹同学说得很小声,似乎非常担心。
最后是简讯。
「我要回家了,等侯联络。」
看到手机屏幕显示出来的文宇,我胸口痛得几乎碎裂,眼睛和喉咙也变热了。
简讯发出的时间是图书馆闭馆后一小时,她等我等了这么久吗?
我想打电话给琴吹同学,但才刚叫出她的号码,手机突然想起一段庄严的旋律,我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来电!
是琴吹同学?
是流人!
我用冷得发抖的指尖按下通话键,接着把手机贴在耳上。
我屏住呼吸,听见低沉的声音和窃笑一起传来。
「欢迎回家啊,心叶学长。」
如同锐利冰刀在身上划过一般,我全身涌出寒意。
为什么他知道我回到家了?
冷静一想,佐佐木先生跟我分开之后,说不定跟流人联络过,也有可能是流人主动向
佐佐木先生确认。
但是,此时我却感觉流人就像藏在附近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就连从窗帘缝隙往外窥
见的一线黑暗都会让我吓得发抖。
「在派对上玩得愉快吗?
「……怎么可能愉快!竟然把穿着制服的我丢到那种地方!
「受人注目不是很好吗?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心叶学长本来就该环绕着远胜众人的荣
耀,受尽羡慕嫉妒的眼光,在那个场所发光发热啊。但现在却缩头缩脚地四处逃跑,难道心叶学长不讨厌这样的自己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打算激怒我吗?还是想要嘲弄我?
「心叶学长会害怕这个职业,是因为自己主动逃开。只要抬头挺胸地去面对不就好了吗?这么一来,心叶学长就能被自己的才能捧到天边!任何人的批评和无聊的感伤都无法
到达,光辉灿烂又至高无上的地方。然后,从那个地方俯视着凡人。试着想象一下这种生活方式也不错吧?
「我一点都不期待这种生活,这种独自一人走向窄门的孤单生活方式……」
我怒火中烧,头脑也热得几乎麻痹。我以强烈的语气说:
「你母亲就是这样说的,说作家就是这样的职业,还说天真地依赖家人朋友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我只想要跟家人朋友在一起,所以作家那种玩意儿不当也罢。就连你母亲都当面
对我说『你是当不成作家的』!
「……所以你就退缩了吗?
「我没理由前进吧?你叫竹田同学拿《窄门》给我,到底怀着什么居心?你打算让我做
什么?《窄门》又代表什么意义!
「你不懂吗?
流人阴沉地低声问道。
「请仔细想想吧,如果朱丽叶和杰罗姆结了婚会是什么情况。」
「朱丽叶和杰罗姆?
杰罗姆是叙述故事的主角,朱丽叶则是阿莉莎的妹妹,她一直单恋着杰罗姆。
虽然阿莉莎希望杰罗姆和朱丽叶结婚,但是朱丽叶没有向杰罗姆表明自己的心意就主
动退出。
在那本书里,杰罗姆只渴望阿莉莎、只爱阿莉莎一个人,他对朱丽叶毫无半点男女之
情。
如果杰罗姆跟这样的朱丽叶结婚……
「朱丽叶真的能获得幸福吗?杰罗姆奉献全部心意的对象可是阿莉莎啊。」
「……这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杰罗姆跟心叶学长很像不是吗?优柔寡断……虽然心思敏感却又很迟钝,一点都没发
现朱丽叶对他抱有好感。也没有不顾一切追求阿莉莎的决心,只会不断找借口。」
「……」
「就是因为这样,阿莉莎才会被神带走。阿莉莎在杰罗姆的面前消失,杰罗姆再也见不到阿莉莎了。心叶学长再这样下去,也会落到这个田地。」
我在没开空调的清冷房间里,听着流人的声音从耳旁的手机传出,感觉冷空气重重地
压在身上,握着手机的指尖则冷到有些疼痛。
「你是指远子学姐的事吗?流人,你是为了远子学姐才做出这些事吗?喜欢远子学姐的
人不就是你吗?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下。
然后,一个沉静的声音回答道:「是啊……很喜欢。」
我一时心痛如绞,果然是这样!
「远子姐跟其它女性不一样……她是特别的。远子姐的妈妈是我初恋的对象。」
远子学姐的妈妈?
我被这意想不到的自白吓呆了,而流人忧伤的声音依然持续。
「我从小就爱慕着她……如果能够一直待在她身边,不知道会有多幸福。但是……那个人过得并不幸福。
她信赖的人对她做出无可挽回的背叛行为,害她坠入黑暗孤独的深渊……就这样让她
的心受尽侵蚀。」
流人的声音渐渐变得苦闷。
在天文台里,流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想要成为保护心爱女人到最后一刻的男人。
流人想要守护的人,就是远子学姐的母亲结衣小姐吗?
但是,结衣小姐却跟丈夫文阳先生一起死于交通事故。
所以他才转而守护身为结衣小姐女儿的远子学姐吗?
——大家都是那个人的代替品喔。
流人有个无法传达心意的「特别之人」,竹田同学是这样跟我说的。
远子学姐对流人来说,也只是「代替品」吗?
流人的语调又变得强硬。
「阿莉莎对杰罗姆说,如果他生了女儿,希望他能以自己的名字『阿莉莎』为女儿命
名。但是,你知道那个孩子——朱丽叶的女儿小阿莉莎怎么了吗?
让人发寒的低沉声音,随着冰冷的气息吹入我耳中。
「她的存在被抹杀了。」






以前小流对远子都是叫「远子姐姐」,但是升上国小以后就改成「远子姐」,这让远子
非常生气。
小流说:「叫姐姐好像小孩子,太丢脸了。」
「小流是我的手下,也是弟弟,竟然这么没大没小!那我以后也不叫你小流了!我要直
接叫你的名字流人,再也不加那个『小』字!
远子以为她这么一说,小流就会哭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叫妳姐姐,妳
也叫我小流嘛!」但是小流根本不当一回事,所以她更生气,还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
对了,小叶啊。
听着孩子们为了称呼吵得不可开交的事情,妳是不是想起我们在国中时代刚成为朋友时的事情呢?

我第一次见到在图书馆里看书的小叶,就觉得这个女生好漂亮、好成熟,而且很严
肃,好像是高年级学生,第一眼就把我迷住了。
当我知道我们同年级的时候真的大吃一惊,后来就越来越注意小叶。
因为我们不同班,我只能从远方悄悄地望着,但是我的心中一直抱持着憧憬。体育课
能跟小叶的班级一起上课,让我开心得不能自己。在前一天看着课表就会心跳加速。我明明对体育很不拿手,从国小以来一直就很讨厌体育课,但是能看到漂亮的小叶,真的让我好高兴。
所以升上国中二年级,跟小叶分到同一班时,我觉得幸福到心脏部快要爆炸了。
我要跟小叶成为朋友!我想知道更多小叶的事!我想要更接近小叶。
我抱着这种期待,在家里不断不断地练习要怎么跟小叶说话,好不容易终于等到紧张
得让人几乎窒息的正式上场机会。
「樱井同学,妳之前在图书馆借了森鸥外的《舞姬》吧?我也正想要读那本书,妳觉得
如何呢?
其实我早就读过无数次《舞姬》了,艾莉丝可悲的命运总是让我看得悲伤落泪,心痛
难耐。
我满心期待小叶会对我喜欢的书说出「很有趣」之类的意见,没想到她却毫不亲切地
说:「无聊。」
「咦?
「艾莉丝真是烦人。」
然后小叶就走出教室了,所以我们值得纪念的初次对话就只有这些。
在这之后,我还是持续调查小叶在图书馆借的书目,藉以当作话题,毫不厌倦地实行
这个作战计划。
「樱井同学,妳觉得肖邦的《意志与肖像的世界》怎么样呢?
「是《意志与『表象』的世界》(Die We1t als Wille and Vorstellung),作者叫阿瑟.叔
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我是很有兴趣,不过妳应该会觉得很无聊吧,里村同学。」
我很喜欢看书,也会偷偷地写小说,自称为文学少女,但是小叶看的书有时却会让我
感到一头雾水。
虽说如此,可能是因为我太缠人的缘故,小叶也越来越常搭理我了。
小叶又酷又成熟,也很少对我露出笑容,但是我被学生会的事情拖得太晚的时候,她
还是会在教室里一边看书一边等我,真教人高兴呢!
小叶也是第一个读我写的小说的人。
那个时候小叶也没有发表「很有趣」之类的意见,但是她却问:「后面呢?
我当时就像获得一块最高级巧克力的碎片一样,觉得好幸福、好开心。
「我继续写的话,妳还愿意看吗?
「……无所谓。」 小叶不耐烦似地说出来的话,一直是我创作小说的原动力。
即使午休时间并桌吃饭,放学之后一起回家,两人变得越来越亲密,我跟小叶始终还
是以彼此的姓氏「樱井同学」、「里村同学」互相称呼对吧?
我一直好想直呼妳的名字,渴望得不得了,所以有一天突然开口叫妳「小叶」,妳僵住
了三秒之后,才一脸嫌恶地说:「别这样叫,我的背部痒起来了。」
虽然我有些失望,但还是觉得不能就此退缩,就鼓起所有勇气,一直叫妳『小叶、小叶』。
后来小叶也认输了,不再反驳些什么。
小叶开始直呼我的名字「结衣」,是在国中的毕业典礼时吧。
那时的事情,我绝对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叶想要考的高中对我来说太困难了,但我为了跟小叶在一起,拚命地念书,最后果
然还是落榜了——无法跟小叶读同一所高中,我难过得几乎心碎。
「小叶当了高中生以后,一定会把我忘记的。虽然我很喜欢小叶,但是小叶对我却不是那样。」
我像小孩一样哭着这么说。
「结衣。」
小叶露出认真的表情,这样叫我。
「我不会忘记妳的,结衣。就算读不同的高中,放学后和假日还是可以见面,这样就能继续读结衣的小说了。」
当时我和小叶的身边都是随风漫舞的白色雪花。
拓展在积雪树枝上方的天空,是一片蔚蓝。
小叶凝视着我,眼神无比认真。
擦过脸颊的清风,还有小叶为我拭去泪水的指尖,都好轻柔、妤舒服,我幸福得就像
要跟雪一起融化了。
这些事情,我永远都会不停地回味。
小叶。
我就跟那时一样,想再跟妳多说一些话。
妳如今也在忙着工作吗?


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9 19:33 编辑


第四章 作家的谎言


隔天我跟琴吹同学在教室碰面时,她好像很困惑地低着头。
「早……早安。」
「昨天真对不起。」
「恩……没关系,井上也打电话来了……」
昨晚我犹豫很久以后,终于拨了琴吹同学的手机号码。
「这么晚才打电话给妳,真是对不起。虽然我想过要传简讯通知妳……」
我当时撒了谎,说家人紧急联络我,所以非得赶快回家不可。琴吹同学如果知道这些
事情跟流人有关,一定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我想还是别说比较好。
「因为听说亲戚生了重病,所以……一时乱了头绪……真的很对不起。嗯,已经没问题了……情况已经好转。嗯……嗯……谢谢妳,对不起唷……」
昨晚琴吹同学没有生气,反而还安慰我。
虽然我几乎承受不了重重压在心上的罪恶感,但是我实在不想再让琴吹同学受到更多
伤害了。
「那个……今天我必须跟小森她们一起回去。因为,那个……大家要一起买巧克力……」
琴吹同学很过意不去,说得支支吾吾。
「啊啊,明天就是情人节了嘛。」
她顿时变得面红耳赤。
「大、大家都准备好要送的巧克力了,我也已经弄好……只是因为百货公司和车站前的大楼都有巧克力试吃活动,可以吃到很多高级巧克力……」
「我是不怎么想吃巧克力啦,只是陪她们一起去而已。还是说,我不去比较好呢?
琴吹同学偷偷抬起目光窥视着我。
她如此在意我的感受,我却对她说了谎,这令我感到心痛不已。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没关系,妳就去吧,难得可以尽情地吃高级巧克力呢。」
「恩……好的。」
琴吹同学依然有些担心,她点头回答以后,紧抓住我的袖子。
「啊,因为明天是情人节,井上放学之后要空出时间来喔。」
「我会的。」
「那、那就……」
琴吹同学的脸更红了。
「明天……要来我家吗?
「呃?」
「才才才才才不是因为小森那样说喔!也、也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啦!反正都是
要吃,那个……干脆就吃刚做好的!只、只是这样而已啦!不要误会了喔!
她拉着我的袖子急促地解释,我忍不住笑了。
「好啊。」
「!」
琴吹同学睁大眼睛。
「那就约明天放学后吧,我很期待妳做的巧克力喔。」
她害羞地低头。
「……恩,我会加油的。」
她以喜悦的语气小声说着。
因为有要好的女孩来了,琴吹同学就朝她那边走掉。
我的心里稍微轻松一些了。
不会伤害人也不会受伤,如此温馨的日常生活实在太美满。
想要好好保护,不想失去。我应该待的地方,是有着琴吹同学的场所。
但是,阴影立刻又蒙上我的心头。
离朝会还有一些时间……
我走出教室,朝图书馆走去。
昨天佐佐木先生提到樱井叶子的小说,让我非常在意。
主角的名字叫做亚里砂,而作家本人还被公认为主角的范本。
流人说朱丽叶和杰罗姆结婚的事,说不定指的就是叶子小姐写的小说。
图书馆的门口没有挂着「闭馆」的牌子,图书馆老师或许已经来了吧?
我一转门把,门就开了。
空荡荡的室内,所有窗帘都拉开,早晨的光芒炫目地照耀着。
阅览区的桌前坐着一位穿制服的女学生。
她连人带椅整个转过来,对我露出天真的笑容。那是竹田同学。
「早安,心叶学长。你是来找这本书的吧?
看到她拿在手上的是印有《悖德之门》书名的精装书,我觉得就像从光辉灿烂的日常
生活中,突然落入一片漆黑的异世界。
「流人说了我会来这里吗?
竹田同学不置可否地微笑,然后把那本包着暗蓝封面的书交给我。
「今天图书馆老师请假,不嫌弃的话就请留在这里看吧?
脚步声「喀喀喀」地响起,我走不生锈的螺旋状楼梯。
来到灰色的门前,竹田同学打开了门。
「请进吧。」 这间我曾经来过的房间就跟从前一样,还是弥漫着甜甜的香味。那是纸张已经泛黄的书本味道。光线比那个时候还要暗,而且气温冷到骨子里去。
就连图书委员都觉得可怕而讨厌进入的这间地夏书库,是竹田同学的秘密房间。
室内摆了几层书柜,墙边和地板也堆了不少旧书。这个书的坟场之中仅剩的狭窄空间
里,放了一组老旧的桌椅。
竹田同学打开桌上的台灯,光线才稍微亮了一些。
「这是我带来的茶水。」
说完以后,她就把橘色的水壶和暖暖包放在桌上。
「水壶里面是桃子鸟龙茶。那我要去上课了,学长请自便吧。」
「……谢谢妳的茶。」
「嘿嘿,不客气。」
竹田同学像小孩一样不好意思地歪头,接着就关门离开。
嚏嚏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为什么不回教室,而是来到这里呢?琴吹同学一定又会担心了.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太懂。只是我从竹田同学手中接过这本书的瞬间,突然觉得像是被
某种不知名的漆黑事物给逮住了。
这跟我初次抬头望向舞台,看见樱井叶子这位作家之时的感觉很类似。
就像排拒一切、浑身包围着冷傲气息的她,虽然可怕,却又令人无法转开目光。
那种背脊发抖,脑袋迷乱,不可思议的感觉。
坐在嘎嘎作响的椅子上,我拆开竹田同学给我的暖暖包封口,放在腿上。
我打开橘色水壶后,将带有桃子香味的热茶倒入杯盖中。喝过茶,让身体变暖一点以
后,才开始翻书阅读。
开头的几行——只有这样,已经使我折服于文章展现出来的透明感。
像水晶一般精心打磨、毫无赘字的文句,经过严格的斟酌推敲,条理分明地整齐罗
列。
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但是简洁利落的文章却无处不显剔透的美感,场景描写或角色
心境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一样活灵活现。
我读得越久,就越感觉不到喉咙干渴,也无暇顾及昏暗和寒冷了,那些感觉根本远比
不上从我心中涌出的强烈寒气和浓重黑暗。
以澄澈雅致的语句编织而成的故事——写的是一个女人和一对夫妇之间的爱恨情仇。
叙述者是名叫亚里砂的女作家,还有个角色是昵称叫阿晴的干练编辑,而他的妻子名
叫唯子。
亚里砂和唯子在大学里是同属一个文艺社的好朋友,唯子是个想要成为作家的文学少
女。不擅交际又冷漠的亚里砂,以及亲切可爱的唯子,就像是互为对比的两个角色。
唯子透过学长的介绍,拿自己写的原稿去给社团的毕业学长阿晴。
后来唯子和阿晴成为男女朋友,也订下婚约。但是最吸引阿晴这个编辑的并不是唯子拿来的原稿,而是亚里砂在社刊里写的随笔文章。
阿晴瞒着唯子去见亚里砂,劝她写小说。
「妳是应该写小说的人,妳读过《窄门》吗?妳就像是追求天上挚爱的阿莉莎,只会坚
定朝着自己的信念努力追寻。不过,如果是妳或许真能通过窄门,到达「至高无上」的地方。』
亚里砂根据自身经历写成的小说,让阿晴赞不绝口。
「这本小说请交给我编辑出版!妳一定会成为作家的!不,妳已经找到了仅有少数人得
以窥见的窄门啊!接不来只要走过去就好!
之后,阿晴和唯子结婚了,亚里砂的小说也以浩浩荡荡的声势出版,成为一时的话
题。但是,唯子很不谅解阿晴和亚里砂。
「为什么亚里砂不告诉我写小说的事?你们两人在我没看见的地方做了些什么?
亚里砂对唯子说,她跟阿晴就是《窄门》里的阿莉莎和杰罗姆,所以绝对不会在一
起,阿莉莎也不希望那样。她还说,唯子是跟杰罗姆缔结的朱丽叶。
作家和编辑的强烈羁绊在阿晴和亚里砂之间渐渐扎根,而他们对彼此却没有男女之间
的情欲。那种愚昧、不确定的麻烦东西,对两人来说是不必要的。
他们对彼此而言,都只是为了走向以神为名的理想!至高无上的小说这个理想的唯
一伙伴。
亚里砂跟素未谋面的男人,或是比她年轻的少年,都能稀松平常地上床。
但是,只有阿晴没有被当作这种对象。
因为亚里砂光是想象这种事,就会觉得亵渎了自己和阿晴。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更纯粹
也更坚定的。
亚里砂是叶子小姐。
阿晴(Haru)是文阳(Eumiharu)先生。
唯子(Yuiko)是结衣(Yui)小姐。
就连不太了解他们三人的我都看得出来。
这个剧情跟现实情况实在太相似了,即使有人读了这个故事就以为是在具体描写三人
的关系也不奇怪。
到底哪些部分是真实,哪些部分是虚构呢?还是说,写在书里的一切都只是作家樱井
叶子的创作?我完全无法判断。
流畅的文章和不容间断的紧凑剧情渐渐把我拉入书中情境。
我一边用暖暖包暖着冻僵的手指,一边持续地翻页。
阿晴的妻子唯子,开始怀疑阿晴是不是跟亚里砂有不轨之事,胸中燃起了熊熊的妒
火。每当阿晴因为编辑工作而晚归,或是频繁地外宿,唯子都会猜想这是他跟亚里砂幽会的借口,越来越难以忍耐。她还假借送换洗衣物的理由,一次次地去阿晴的工作场所确认。
想要孩子!唯子开始想到这件事。
如果有了孩子,阿晴就会留在自己身边,就不会被亚里砂抢走了。
唯子不顾一切地诱惑阿晴,跟他在亚里砂作为工作室的公寓里像野兽一样交欢。亚里
砂则在隔壁房间冷眼看着这个景象。
唯子终于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
名字叫做远子。
我正要翻页的手停了不来。
远子?
这是在说远子学姐吗?
阿晴和唯子的范本既然是远子学姐的父母,那么身为女儿的远子学姐就算出现了也很合理。
但是,身边的人出现在小说里已经让人觉得很奇特了,如果还把先前时剧情跟她连在一起的话……
阿晴非常疼爱刚出生的女儿,为了快点见到女儿,他经常会早早把工作收拾完毕赶回
亚里砂因此觉得受到阿晴背叛。
阿晴不是她的战友吗?他们不是一起朝着至局梦想而努力的伙伴吗?阿晴因为俗务牵
绊而堕落了吗?
即使杰罗姆跟朱丽叶结了婚,但是他的唯一还是非阿莉莎莫属啊!
唯子还频频对心情动摇的亚里砂展示她的幸福。
远子多么可爱,阿晴多宠远子,爱她爱得片刻不离地照顾,就像捧在掌心呵护的明珠!自己的家庭多么幸福美满。
唯子事事都向亚里砂报告,写信、寄照片、邀她来家里作客,让她明白远子可爱的模
样,和阿晴疼爱远子的情状。
唯子和亚里砂的立场互换了,亚里砂的愤恨日益增加。
如果远子不在了……
亚里砂不禁对这个挡在她跟阿晴辉煌理想之前的天真婴儿萌生杀意。
她恨远子,恨不得让这婴儿消失在世间!
终于有一天,抑制不了内心黑暗冲动的亚里砂趁唯子不在家,掐住远子的脖子。
她不顾远子稚嫩的手脚不断挣扎、拚命抵抗,单手捂住远子的嘴,另一只手掐住那纤
细的脖子。
远子最后终于不哭也不再动了,她已经没有呼吸。
亚里砂把耳朵贴在远子的胸口,确认听不见心跳声之后,才暗自窃喜地回家。这么一来阿晴就会觉醒吧?
唯子就会落入绝望的深渊吧?
但是,唯子的态度却跟从前一样,毫无改变。
她依然会跟亚里砂说远子的事,而且看起来比从前还幸福。
远子不是死了吗?自己不是亲手杀死远子了吗?
看着唯子幸福洋溢地说着远子的事,亚里砂的胸口难受得几乎迸裂。
再也无法忍耐!
憎恨酝酿出疯狂,亚里砂决定用毒药杀掉唯子。
阿晴也误服了掺在早餐汤里的毒药,后来开车出去的两人就因事故而身亡。
再来只剩女儿远子了。
那是一个娃娃,里面塞了被亚里砂杀死的远子其骨骸。
远子这个孩子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
看完最后一页,我的视线还是好一阵子都离不开书本.
会让读者感到自己长久以来居住的世界受到彻底颠覆般的冲击……佐佐木先生如此评
论樱井叶子的小说带给读者的感想。
因为读得太过投入,我几乎无法抽离小说的情境,回到现实世界。
我甚至感到,自己这个存在彷佛在那世界里被杀死过一次。
但是,比这更让我全身发冷的是亚里砂在书中杀死远子的事。
——你知道朱丽叶的女儿小阿莉莎怎么了吗?
流人的声音在耳里重现,惊得我背脊发抖。
——她的存在被抹杀了。
如同字面所示,樱井叶子把天野远子的存在抹杀了。在她写的小说里,她把还是个婴
儿的远子掐死。
写在书上的事都是虚构的。
远子学姐还活得好好的,确实存在于世上。
但是,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且还是朋友的女儿,又寄宿在自己家里,跟自己一
同生活的女孩——即使是在小说里,真有办法那么残酷地杀害她吗?
不只是这样,她还不毒杀害朋友夫妇……
阿晴和唯子是因为车祸事故而死。阿晴开车的时候,毒药在体内发作,让他握不住方
向盘,因此车于冲破护栏翻下悬崖。
佐佐木先生说过,远子学姐的父母也是因为车祸过世的。当时,佐佐木先生的口气也很犹豫不决。

如果,小说里写的都是事实……
如果下毒谋害天野夫妇,让他们遭逢车祸事故的人就是叶子小姐……
不,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哪有杀了人还在小说里自白的,这太疯狂了!再说小说的剧
情如果属实,警察也不会放着不管。
「冷静点。」
在这个仅有台灯光芒的昏暗书籍坟场里,我为了安抚心情而自言自语。
究竟何为虚构、何为真实,我实在无法分辨。
「……清醒一点,别被唬过去了。」
目前能确定的事情是——远子学姐现在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樱井叶子以自己和天野
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作为模板写了小说、叶子小姐在作品之中杀死了这对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天野夫妇实际上是因车祸死亡、他们的女儿远子学姐寄宿在樱井家。
我越想越觉得樱井叶子这个人很恐怖。不只写了像是杀人自白的小说,而且还让书中
被杀死的女孩寄宿在自己家。
她为什么要写这种小说?
远子学姐读过这本小说吗? 如果读过,她的感想为何?


如果我读了描写自己被杀死的小说,一定会感到心如刀割,痛苦得就像被抛进阴暗大
海中逐渐下沉一般。或许还会因打击太大,再也无法相信别人。而且,还得跟写不这种小说的人住在同个屋檐底下!那一定恐怖得像被黑暗吞噬吧?
这个人可能恨我恨到真的想杀死我,或许自己哪天真的会被杀掉……说不定还会像这
样疑神疑鬼,心情得不到半刻轻松,精神渐渐失常。
远子学姐是怎么活过来的?
佐佐木先生说,远子学姐的双亲过世时,她只有八岁大。
她从那时以来一直住在樱井家吗?
以前我在樱井家门口看过,远子学姐跟叶子小姐擦身而过时亲昵地对她说「我出门
了」,还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从当时的远子学姐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半点猜忌或胆怯。
但是……
我想起叶子小姐瞥了我一眼,很快又转开视线,从我们身边走过。
那时的叶子小姐一句话都没对远于学姐说,也没看远子学姐的脸!仿佛把天野远子
这位少女当作不存在似的。
全身寒毛直竖。
如果那就是远子学姐的日常生活……
我感到地下室的阴冷黑暗好像就要将我压溃,而后阖上书本,走了出去。
我看看墙上的时钟,差不多到了第三堂课快结束的时间。
我在下面待了三个小时啊……
要快点回教室才行,琴吹同学一定在担心了……
这个时候,放在我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简直就像算准了我何时会读完那本书。
「喂喂。」
阴沉的声音好像从地底响起,透过手机悄悄钻进我的耳朵。
我用冒汗的手握紧手机,严峻地说:「……你说杰罗姆跟朱丽叶结婚,就是指远子学姐的父母吧?但是,那只是小说情节不是吗?佐佐木先生说,远子学姐的父母之间感情非常好。」
「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逃避的吗?想着写在书上的一切都不是现实,只是作家的谎言而已。」
流人的焦躁传了过来,割划着我的心胸。
「心叶学长有没有想象过,被当作『不存在的人』会是怎样的心情?自己明明就在这
里,却被当作不存在,一切都遭到否定——每天反复不停地伤心、失望,却还是不得不笑。
「心叶学长能够体会这种心情吗?
声音渐渐变大。流人就像要藉手机释放所有情感一般,咆哮着说:「是心叶学长让这
样的人见到梦想的!让她以为如果心叶学长继续写下去,或许会有什么改变!以为心叶学
长说不定拥有改变未来的力量!
「为什么是我?要作家的话不是到处都有吗?为什么非要我写不可!
我的情绪也开始动摇,高涨得像是在崖壁上撞得破碎的波浪。
「请你去了解天野远子,心叶学长。」
流人的话语猛然刺入我胸中,令我为之屏息。
「为什么远子姐希望心叶学长写小说?为什么一定要心叶学长才行?远子姐的心情、远
子姐的真实,心叶学长非得好好去发觉不可。」
通话切断了,我还呆呆地站着。

——请你去了解天野远子。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远子学姐的事情。
但是,那只是在学校里的远子学姐。她在其他地方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就连远子学姐家人已经过世的事情都不知道。
脑袋里炙热如焚,喉咙伴随着剧痛几乎涌出的呼喊,到底是因为痛苦还是悔恨,我无法判断。
但是,我知道一定要开始行动才行。
远子学姐为什么希望我写小说?她在这两年间是怀着什么念头陪伴在我身边?
远子学姐的事、天野夫妇的事,还有那个高高在上、冷眼看人的作家——樱井叶子的事,我都非得知道不可。
就算这样的发展符合了谁写的剧本。

我回到教室后,琴吹同学立刻跑了过来。
「井上,你到哪去了啊!
她皱着眉毛,嘴唇用力抿成「へ」字,用强忍哭泣的脸庞询问。
「我去图书馆查些事情。」
「查事情?
琴吹同学大概没想到我竟然为了这种理由翘课,只见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还要花很多时间,所以我今天打算早退。」
「是在调查什么呢?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说。」
琴吹同学又抿起嘴,很担心地凝视着我。
「我明天一定会上学,放学后也会空出时间,别担心。」
我尽可能让语调听起来开朗一点,对她断然说道。
「那……约好了喔。」
「恩。」
我回到座位,开始把课本收进书包,芥川刚好走回来。
「要回去了吗?
「突然有些急事。」
「井上,你还是不需要我帮忙吗?
芥川眼神严肃地问着。
就连芥川也在为我担心了,那直接的目光刺得我胸口疼痛。
「谢谢。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再拜托你。」
「随时都可以跟我开口。」
「我会的。」
我勉强挤出笑容,然后提起外套和书包走出教室。
之后,我朝着校内的音乐厅走去。
那栋建筑是管弦乐社毕业校友所资助建造的,最顶楼就是被誉为「公主」的麻贵学姐
其专用的画室。
虽说三年级已经停课,但是麻贵学姐已经有推荐入学的学校了,所以不需要准备考
试,或许她会来这里作画吧。
既是理事长的孙女,又是姬仓集团继承人的麻贵学姐,她消息灵通的能力广为人知。
想请她帮忙就一定得付出「代价」,不过我现在已经有所觉悟,不管是当模特儿还是什么事都得做了。不知道能不能请麻贵学姐帮我调查远子学姐父母的事故呢?
但是,画室里看不到麻贵学姐,只有负责督导她的高见泽先生。
「劳烦您跑这一趟,实在很抱歉。麻贵小姐似乎身体不适,所以先回家了。」
「逼样啊……」
「如果有话要我帮忙转达,请直说无妨。」
「不用了,没关系。请转告她要好好保重。」
麻贵学姐竟然会身体不适?就算是那样的人,也会感冒或是吃坏肚子吗?
我虽然愕然,但也无可奈何,看来只能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调查了。





小叶,远子偷偷地从文阳的书柜里拿出纪德的《窄门》吃掉了。那是文阳从学生时代就非常珍惜、读过无数次的旧书,所以远子吃坏肚子了。
文阳以温和的语调,对哭丧着脸躺在床上的远子说:不以后不可以再随便吃掉爸爸的
书喔。而且旧书就跟超过保存期限的食物一样,读还是可以读,可是吃下去就会肚子痛,爸爸不是教过妳了吗?
远子边哭边说:「对不起,爸爸,我再也不会这样了。」然后又说:「可是,我看到
爸爸读《窄门》的时候一脸温柔,好像很愉快的模样,就好想吃吃看是什么味道喔。」
文阳瞇起眼睛微笑,问道:「那妳觉得《窄门》好吃吗?
远子抽抽搭搭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有一点像透明的冬粉,但吃起来不是滑
溜溜,而是干巴巴的。不管怎么嚼都没有味道……然后就融化不见。爸爸,阿莉莎为什么不跟杰罗姆结婚啊?阿莉莎不是也喜欢杰罗姆吗?可是,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神那里呢?
「这对远子来说可能还不容易理解……等远子长大以后,有了喜欢的人,或许就会了解阿莉莎的心情喔。到时妳再吃一次《窄门》看看,一定会有不同的味道。」
「……是怎样的味道呢?
「作者纪德在日记里写着,这个故事像是牛轧糖一样。在黏牙的糖里还包了美味的杏
仁,那就是阿莉莎的信件。
可是,爸爸觉得这本书的味道跟康苏米法式清汤一样。」
「康苏米……法式清汤?
「是啊,就像夜晚来临之前的金黄夕暮!是美丽的琥珀色喔。
康苏米法式清汤看起来好像是一道简单的料理,其实那清澈透明的汤里混合了各种食材的精华,想要分辨出里面包含什么成分是很困难的。虽然透明,却看不出加了什么材料进去。
那跟人心是一样的,好像看得见,却又看不穿……
人有时候也会怀抱着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情。
或许这就是它的迷人之处吧……
文阳在说话时,一直以纤细的指尖搔弄着远子额上的头发。
他眯起眼睛,露出既温柔又充满爱情——但也有点孤寂的眼神。
文阳在谈论《窄门》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他心里想的是谁呢……





离开学校后,我去了附近最大的一间图书馆。
馆内的电脑可以查询旧报纸和过期杂志资料,我从那里找到了关于天野夫妇的报导,
从头开始看起。
事故发生在九年前的三月。
天野夫妇为了参加结婚典礼,把孩子托付在朋友家,自己开车到位于千叶的典礼会场。负责开车的是文阳先生。
车子在半路上失控,撞坏护栏翻下山崖,夫妇两个人都没有生还。
报纸上的记载只有写出这些事情。
《悖德之门》的出版时间是在事故发生半年后。
作者樱井叶子以自己作为主角模板,写出像是杀人自白一般极富冲击性的剧情,在当
时极度受到大众瞩目,连周刊杂志都爆出书中的夫妇也有其范本,而且他们真的因为事故而身亡,因此兴起一番不小的风浪。
周刊杂志的报导里,还加油添醋地大肆写出这件意外事故有多么不自然。
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好像连警察也进行了调查。
但是,并没有找到樱井叶子下毒的证据,那些剧情终究只能视为她的创作。
不过真的仅是如此吗?报导以这暧昧的揣测画下句点。
在这之后,樱井叶子受到激烈抨击,说她是个连熟人的死亡都能拿来促销小说的无耻
作家。
如果是一般人,一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但她却能摒弃诸多批判,至今仍以作家的身
分继续写着小说。
一想起站在舞台上的叶子小姐那种不祥的冷艳姿态,我就觉得喉咙紧缩,背脊颤抖。
她为什么写了这部小说?这个疑问伴随着阴暗的情绪再度浮现。
天野夫妇跟她应该是好友,但她为何这样做?
我试着想象她的心情,就像潜着鼻息去窥视无边无际的黑暗。


隐含在其中的,难道只有更加浓郁的黑暗吗?那双冰冷眼睛之下,该不会只有一片虚
无的夜色吧?
这种恐惧感冻僵了我的身体,逼出我一身冷汗。我越是深思她的事情,就越觉得好像坠入了深沉的黑暗,不停向下沉陷……
我好怕那个人。
关上图书馆的电脑后,我就跟刚做完激烈运动一样,脑袋刺痛、呼吸困难。
我不懂叶子小姐真正的心情……
事件可以从报纸杂志的记载得知,但是人心却无法从中推测。想要知道这些,我还没
有充分的资料。
我盯着电脑盯到眼睛发痛,脑中同时想起被我丢掉的那张名片。

我从网络上查到出版社的电话,打过去说了部门和名字,结果比我想象得还容易就联
络到佐佐木先生。
从轻薄的手机里,我感觉到佐佐木先生的讶异。
我说希望跟他见个面,他就选了跟我所在位置差三站的一间泡沬红茶店,要我在那里等他。
「这样啊……你读了叶子小姐的书啊……」一小时后,佐佐木先生坐在我面前,发出叹息。
我低声问道:「《悖德之门》里面写的事,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佐佐木先生似乎很难以启齿。他沉吟片刻,额头上渗出汗水,视线不安地游移,过好阵子才表情苦涩地望着我。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叶子小姐不是会把自己心情表露出来的人……发生了那件事故以后,她也从来没说过什么……除了写下这本书之外,她对此一直保持沉默。」
超越悲伤和痛苦,高傲冰冷的眼神。
就算身处舆论责难之时,她也依然以那双冷漠傲慢的眼神,睥睨着那些骚动的人们吗?
「就我看到的情况来说,叶子小姐和远子的母亲结衣小姐的确是很要好的朋友。叶子
小姐经常把流人托在结衣小姐那里,结衣小姐好像也很喜欢帮忙照顾流人的样子。她还常常担心,叶子小姐会不会因为太专注于工作而疏忽了流人,也怕她把自己的身体搞坏。」
她在旅馆大厅里对我说的话,也冰冷得几乎结霜。
——你是当不成作家的。
迎面抛来的这一句话。
细微的声音从我口中流出。
「好友的死亡……她怎么能写成那样?
佐佐木先生沉痛看着心情动摇的我,喃喃说道:
「大慨是……作家的业障吧。」
作家的业障?
一道寒意贯穿了我的胸口。
她就像《悖德之门》里的亚里砂一样,也受到这种业障束缚,因而抛开所有感伤,跨
越日常、摒弃伦理,竭力迈向以神为名的至高无上之境吗?
因为是作家,所以能如此写出朋友死亡的事,还在书中杀了他们的女儿吗?
这实在太难理解,简直就像怪物,我震惊得心都凉了。在此同时,一股几乎把眼底染
红的怒气也随之上涌。
亲近的人过世了,对她来说也只是小说的题材吗?
这就是所谓的作家吗?
如此的冷酷、自私、傲慢、卑鄙至极!作家就是这样的生物?即使自己写的小说伤
害了别人也无昕谓吗?
如果换成是我站在叶子小姐的立场,我绝对写不出来!也绝不想写!
因为我并非作家。
——你是当不成作家的.
这句话再度浮现,让我胸口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你说过叶子小姐……是被文阳先生带出道的吧?
佐佐木先生点头。这部分就跟小说里写的一样。叶子小姐也加入了结衣小姐在大学里参加的文艺社,天野读过社刊之后,对叶子小姐的随笔文章很感兴趣,所以邀她写小说。」
呼吸越来越困难,体内寒气也依然冉冉上升。
跟小说一样……所以那些事果真属实吗?
「从叶子小姐开始写小说,直到文阳先生他们成书出版为止,一直都对结衣小姐秘而不宣吗?
「这就不知道了……」
佐佐木先生含糊地回答。
「但是,小说出版之后,结衣小姐好像很担心叶子小姐,还说就这样出书真的好吗……」
这一定也跟《悖德之门》里面描写的情况一样吧。
樱井叶子的出道作,在她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发表了。
内容是一对夫妇强迫殉情,并由十六岁女高中生的女儿之视点去描述这个震惊社会的时间。
因为丈夫受不了再三红杏出墙的不检点妻子,就在自己家里的厨房勒死她,切下她的
头和手,自己也在满是鲜血的尸体旁上吊自杀。
经由少女纯洁无垢的眼睛,淡然道出这对男女疯狂的故事。
这个事件,就是实际发生在作者樱井叶子身上的故事。
发生在六年前的猎奇杀人事件。
既是加害者家属,也是被害者家属的这位少女,长大之后把事件写成小说。
她现在也还住在父母死去的那间房子里。
周刊杂志大肆报导说,虽然这本小说迅速窜红,但是作者本人受到的注目更多。
「但是就编辑的角度来看,不可能不出版这本书的。换成我是天野,我应该也会做同样的事吧。应该说是非做不可!这本小说拥有让人一翻阅就会被勾魂摄魄的才气。天野读了
原稿后,就说他找到了真正的作家。」
是我的话才写不出来。
椎心蚀骨的痛楚几乎让我忍不住发出呻吟。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家!我一定没办法把事情写成小说!
但是叶子小姐写了,而且在那之后她也持续写着。
娱乐取向的报导和舆论并没有击溃她,她还是毫不在意地写下去,而文阳先生也以编
辑的身分支持着她。
「就某种意义来说,叶子小姐是比天野的妻子结衣小姐还更接近他的存在……」
佐佐木先生以沉重的语气说。
「叶子小姐常说,她跟天野的关系是『白纸婚姻』。」
「白纸……婚姻?
「这是指男女之间有名无实的婚姻,虽然实际上都是用来形容没有床笫之事的夫妻啦。
叶子小姐大概想要表达她跟天野之间的关系是精神上的缔结吧。虽然没有结婚,却跟在神前立誓的夫妻一样有着紧密的羁绊……真正能理解叶子小姐的人,或许也只有天野一个人吧。叶子小姐自己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旧日往事伸出了指尖,搔动我的心怀。
「叶子小姐会不会喜欢文阳先生呢?我指的是她不只是把他当作编辑,而是当作一个男
人去喜欢。」
佐佐木先生很困惑地皱起脸庞。
「这个嘛……天晓得呢?不过,叶子小姐应该对结衣小姐抱有竞争意识吧。她就连假日
都会打电话去天野家,把他叫到公司,用诸多无理的要求为难他。说不定那是为了让结衣小姐看见,天野对她这位作家的重视还胜过对结衣小姐这个妻子的重视吧……
或许就是这种复杂的心情,使得叶子小姐在天野和结衣小姐过世之后写下《悖德之门》
不过叶子小姐收养远子的时候也让我大吃一惊就是了……
沉默片刻以后,佐佐木先生摇了摇头。
「我想她们应该还是好朋友吧?就算有过一些嫉妒或摩擦……她们之间一定还是有着强
烈的感情羁绊。」
叶子小姐的心太过隐晦,我实在看不透。
佐佐木先生也跟我说了流人父亲的事。
他叫做须和拓海,当时还是个未成年的十几岁少年。
《悖德之门》里面写了亚里砂是个跟谁都能随便上床的轻浮女人,但是叶子小姐本人
反而彻底否定这点,完全不让男性近身。
叶子小姐交往过的男性,据我所知只有拓海一个人,可是……」
佐佐木先生变得支支吾吾。
「拓海有很多问题。」
「是因为……年纪的问题吗?
当时须和拓海只有十九岁,比叶子小姐还小六岁。
「不……虽然这点也有些问题啦……其实是他的交友关系十分复杂,除了叶子小姐以
外,还跟不少女性往来。他没有上学,而是在风化场所和酒店打工当经纪人,也就是在路上搭讪女性,劝说她们去店里上班的工作。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行为。」
「叶子小姐为什么要跟这种人交往呢?
「我也没办法理解啊。如果不看品行,他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年轻人啦……流人跟他长得很像喔,就连喜欢拈花惹草这一点,都不输给他的父亲。流人以后别变得跟他一样就好
了……」
看到佐佐木先生忧心低语的模样,不难想象流人跟他父亲相似的不只是外表,也包括
气质和个性。
《悖德之门》里面也出现了跟叶子小姐发生关系的未成年者。
虽然没有写出名字,不过他也被描写成在路上搭讪亚里砂说「大姐姐,要不要来我们
店里工作啊」的轻浮年轻人……
「流人的父亲现在怎么了?樱井是叶子小姐原本的姓氏吧,难道是离婚了?」
佐佐木先生的表情变得更黯淡。
「不是,叶子小姐和拓海并没有入籍。拓海在流人出生的半年前就被车撞死了。」
我艰涩地吞着口水。
流人的父亲也是死于车祸事故?这只是纯粹的巧合吗?
叶子小姐是如何面对流人父亲之死呢?
即使她对远子学姐视而不见,但对流人想必是疼爱有加吧。不过,我实在无法想象那
个人以母亲面貌宠爱儿子的模样。
叶子小姐、流人,还有远子学姐。
因为天野夫妇死亡而开始一同生活的这三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形?
这时我突然惊觉到一件重要的事。
流人知道远子学姐会吃书!
那么,叶子小姐呢?叶子小姐知道远子学姐会吃书吗?她知道远子学姐的父亲文阳先生也会吃书吗?
如果知道的话,又是从何时开始?
是在天野夫妇过世之前?还是之后?
「怎么了,井上同学?你在发呆呢。」
「没有……只是听到这么多事,有点惊讶罢了。」
佐佐木先生好像很能理解似地皱起脸孔。
「叶子小姐和远子的情况的确有点特殊,不过远子真的很温柔也很开朗,被教养成跟她
母亲结衣小姐一样体贴的女孩。流人如果不看他太受女性欢迎的那一面,也是个率真的好孩子。我觉得,叶子小姐身边有远子和流人这样的孩子们真是值得庆幸!
我对着跟文阳先生是亲近同事关系的佐佐木先生脱口问道:「佐佐木先生!文阳先
生会吃书吗?
佐佐木先生瞪大了眼睛。他认真地盯着我好一阵子,才笑了出来。
「哈哈哈,怎么可能嘛,就算是天野也不会吃书啦。不过,他的确爱书爱到就算吃下去也不奇怪呢。对了,他经常会说某本书的味道就像长时间熬煮的牛肉浓汤,或是正值产季
的香鱼之类的话呢。没错,就像远子那样。」
我对佐佐木先生道谢之后,就走出了这间店。





我在整理抽屉时找到了很怀念的相簿,里面贴满小叶跟我国中时的照片呢,
我坐在榻榻米上,专注地看了一个多小时喔。
小叶留了一头齐肩的短发,板着一张脸。绑着辫子的我就像很高兴能待在小叶身边,
在每张照片里都是笑咪咪的。里面也有国中三年级时校外教学去长野拍的照片。
集体照里面的我一样在小叶身边笑着,头上还戴了堇花发饰。这个发饰还是小叶送给
我的礼物呢!
我们两人在自由活动时间去了一间叫做玻璃八音盒的礼品店。里面排放着像宝石一样
璀璨透明的装饰品。应该是我提议要各自买些东西送给对方吧,这样一来,不管过了多久都能留不回忆。
我为小叶买了蓝色的玻璃坠子项链,小叶则是为我选了一个堇花的发饰。
走出店外之后,我立刻拆开包装,脸红心跳地帮小叶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小叶也有点
尴尬地默默帮我把发饰别到头上。
「谢谢!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小叶送的发饰!希望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当妤朋友喔!
拍完照片之后我这么说着。
不过小叶板着脸回答「差不多该回去了」,还把脸转向一旁。
我牵着小叶的手,而小叶在走到巴士所在的集合地点之前都没有甩开我呢。
小叶抱怨说,戴着这种东西一定会引起老师注意,就把坠子塞到白色衬衣里面,那时
我开心得胸口几乎要涨破。
即使到了现在,一想到我赠送的坠子就在团体照之中的小叶水手服之下闪闪发光,我
的心脏还是会激烈鼓动。
我一直珍藏着那个堇花发饰。
虽然不能再像国中时一样总是戴在头上,不过我还是会经常把它拿出来戴戴看。
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就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
「妈妈,那朵堇花好漂亮喔。」
我对眼睛发亮仰望着发饰的远子说:
「这个发饰是妈妈最喜欢的人送的。那是远子也认识的人喔。」
跟小叶相遇的事情、第一次交谈的事情、在玻璃音乐盒店里的事情、毕业典礼那天的事情……
我回忆着跟小叶之间的往事,就像说着色彩鲜明的故事,一篇又一篇。
回忆着我多么喜欢小叶。
回忆着跟小叶一起度过的温馨时光。
回忆着那句「永远当好朋友」。


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9 18:25 编辑


第五章 离别之朝


——请你去了解天野远子。

流人这么对我说。
但是,在迈向远子学姐之前,我根本还不理解远子学姐双亲和叶子小姐的心情,因而
原地踏步。在我坐困愁城的时候,远子学姐的身影彷佛在淡紫色的窗帘后方渐渐远去。
情人节的早晨,我怀着满心愁绪去到学校。
我在校舍门口换了鞋子。
旁边经过的学生,不论男女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去年情人节时,我收到了远子学姐的巧克力。
那时我是一年级,远子学姐是二年级。
我就像平时一样去了社团活动室,写写三题故事,远子学姐哭哭啼啼地吃下去。经过
这惯例似的相处模式,在我正要回家时……
「心叶,这个给你。」
远子学姐笑容满面地给我一个柔软如布料的淡紫色纸和白色蕾丝包起来的小包裹。包
裹的封口处缠绕着卷成螺旋状的水蓝色和金色缎带,还别了白色和黄色的人造花,将少女的浪漫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让我不由得红透了脸。
「呃,这个是……」
「真是的,今天不是情人节吗?
「是这样没错啦……」
+

「这是学姐给你的礼物唷。」
我动作僵硬地接过包装华美的包裹后,远子学姐更开心地催促着我:「快打开来看看啊。」
里面该不会是她自己做的巧克力吧?
我紧张地解开缎带、打开包裹,然后看到躺在包装纸上的迷你牛奶巧克力、迷你苦巧
克力、迷你杏仁巧克力,就像超商里一袋卖一百日圆的那种。
我因为内容物跟精美包装的落差太大而傻眼,但远子学姐还是从椅背朝我露出太阳般
的灿烂笑脸说:「毕竟是做人情的嘛~」
一想起这些事,我就莫名地渴望见到远子学姐。
可是就算见面,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远子学姐期望井上美羽写出第二部作
品,我还是只能拒绝。
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只能互相咆哮、彼此伤害,找不到交集。
但我无论如何就是抑制不了想见远子学姐的心情。我咬紧嘴唇,挥去脑海中远子学姐的笑脸,往教室走去。
琴吹同学一见到我就像松了一口气,表情也缓和下来。
「井上,你今天没问题吧?
「恩,我一定会空出时间。」
她顿时变得满脸通红。
「那、那就……等放学后啰。」
她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完,就迅速离开。
这天芥川请假了,想要送巧克力给他的女孩都吵成一团。
「咦咦咦咦咦!芥川没来吗?
「骗人的吧,怎么会!亏我特地拿巧克力来耶!
「我也是啊,我还狠下心买高级品呢!
「芥川学长不在吗?
到底是怎么了?
芥川会缺席还真是难得。他昨天看起来还好好的啊,难道是感冒了吗?
午休时间里,竹田同学也拿了巧克力来。
「给你~因为总是麻烦你照顾,所以要送感谢巧克力。」
她带着爽朗的笑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包了圆点花样缎带的蓝色盒子。
位于不远处的琴吹同学朝这边一瞪,竹田同学就说:「七濑学姐也请收下。这跟心叶
学长的是同一款喔!
她拿出另一个同样包装的红色盒子。
「咦?给、给我?
竹田同学对惊慌的琴吹同学笑着说:
「我也会跟女生朋友们互相交换巧克力喔~而且乎七濑学姐在图书委员的工作和其他方面一直都很照顾我啊~
「谢……呃,那个……谢谢。」
「白色情人节的时候要还我三倍喔。」
「——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开玩笑的啦。不过,我还是会期待的~
竹田同学笑容满面地说。
「什么嘛,你真的有感谢之心嘛?反、反正我就收下了……」
琴吹同学嘟囔着走掉之后,我问竹田同学:「你今天要跟六人见面吗?」
「是啊~因为我是他的女朋友嘛。不过,其他的女朋友也都会来。」
我的脸沉了下来。
「讨厌,别露出那么正经的表情嘛。这样看起来,好像我跟心叶学长告白却被拒绝的样子耶~
她随口说笑,然后露出沉稳的微笑。
「情人节有男朋友可以送巧克力,还挺愉快的喔。而且有其它敌手,更会让人充满斗志呢。」
「妳说的是真的吗?
竹田同学又像只小狗一样天真地笑了。
「这个嘛,你说呢?啊,有什么话要我帮忙转达流人吗?
「没有,不用了。今天妳就尽情地玩吧。最好可以紧紧缠住流人,让他没空做其它事情。」
至少今天要陪琴吹同学好好度过,我不想再让她感到不安。
「了解~
竹田同学用朝气蓬勃的声音回答,然后挥着手走了。
教师时间结束后,琴吹同学穿着外套提着书包,有点紧张地噘着嘴朝我走来。
「回、回去吧,井上。」
「咦?不用约在图书馆吗?
琴吹同学的嘴噘得更高了。
「如果又错过就糟了,今天是情人节,所以大家都没空注意别人。小森好像也是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琴吹同学僵硬地走了,我也连忙穿上外套,提着书包跟过去。
「井上,你跟我走远一点。」
「恩?妳不是说大家不会注意到吗?
「虽、虽然话是这么说……」
琴吹同学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所以我依她的吩咐落后几步。
她好像想确认我是不是还跟在后面,所以频频回头。但是,我反而觉得这样看起来更
不自然耶……
来到鞋柜前,琴吹同学先换好鞋子。
「我、我要做一下心理准备,我先走吧!
她呻吟般地说着,就把书包抱在怀里,快步跑走。
到底要做什么心理准备啊?
我走出校门时,已经看不见她的踪影。
「奇怪?
我疑惑地左右张望,然后就听见小小的声音叫着,「井上……」
往那边一看,发现琴吹同学从转角后面稍微露出脸来.她整张脸都红了。
我心想她还真可爱,于是笑着走过去问道:「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她害羞地点头,然后轻轻牵了我的手。
我也握住她的手,我们就这样并肩走着。
琴吹同学的家是位于住宅区里的洗衣店。她父母都是普通的上班族,店里则是奶奶负
责打理。
三层楼狭长建筑物的一楼作为店面,二楼租三楼则是琴吹同学的住所。外侧附有楼
梯,可以从外面直接走到二楼。
「我不用跟妳奶奶打招呼吗?
又了今天不用了,下次吧。」
琴吹同学拉着我的手走上楼梯。
「琴吹同学是独生女吗?
「我有一个哥哥,可是年纪比我大很多,他已经开始工作,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跟我家刚好相反呢。」
谈话之间,我们来到二楼的玄关。
琴吹同学从外套口袋拿出钥匙开了门。她好像还是很紧张,动作不太灵活。
她率先进屋,然后瞪着我说:「进来吧。」
「打扰了。」
在我脱下鞋子时,她好像若有似无地往我这边看。
「啊,那就是琴吹同学的房间吧?
进入玄关后的第二扇门挂着鳄鱼形状的粉红牌子,上面写着「七濑的房间」。
!
琴吹同学睁大眼睛,把牌子挡在身后。
「明……明明都拆下来了,奶奶干嘛又装回去啊!
她用难以听闻的微弱声音抱怨着,把手伸到后面拆下牌子,抱在怀里。
「为什么要拆下来?
「本来就没在挂。」
「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是在正月……」
「为什么要在正月挂呢?
「无、无所谓啦,快点进去吧!
她打开门,把我往房里推。
「哇!
「我要准备一下,先在这里等着。」
琴吹同学慌张地「磅」一声关上门,一下子又满脸通红地开门走进来。
她把空调的开关打开,把放在床上的靠垫放在地毯上,然后从书柜取出几本文库本和漫画,从CD架上抽出几张CD,全部堆在一张小桌子上。
「坐在这里,听听这些,看看那些!
琴吹同学说完又走出去了。
我依照她的指示,脱下外套坐在靠垫上。
然后,我重新打量一下她的房间。
窗帘是淡淡的珊瑚色,上面有白色郁金香的图案。桌子是折迭式的木制书桌,椅子上
铺了红色格子花纹坐垫。
整齐排放在书柜里的书,从古典文学作品到畅销小说、儿童文学、少女漫画等什么都
有,最下一层放的是漫画杂志、时尚杂志和画册。
房间到处都摆着装饰品,我一边想着这里真不愧是女孩子的房间,一边感佩地看着长
颈鹿和猫熊的布偶。
然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企鹅布偶上。
「咦……」
企鹅布偶跟其它布偶同样排列在床边的桌上,但是不知为何只有这一只面向后方。我
随手把布偶转向正面,发现它的脖子上绑着红色缎带,缎带中央则别着一个枫叶形状的徽章——这个该不会是……
我抱起布偶仔细观察。
啊啊,果然没错,这是我国中的校徽。
同时,我也想起了跟琴吹同学相识的经过。
当时我拆下校徽,拿给一位因为裙子破洞而烦恼的女孩。
「可以用这个把破掉的地方别起来。」
我并没有仔细看对方的脸,所以我上了高中跟琴吹同学再度相遇的时候,完全没有认出是她。
不过琴吹同学还记得我,而且还说她一直喜欢着我。
琴吹同学……原来一直留着当时那个校徽啊。
我的脸颊开始发烫,心中感动不已,就这么抱着企鹅布偶看着校徽,心里感到千头万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声:
「啊!不行啦!
我回头望去,看见用托盘捧着椭圆形巧克力蛋糕和两杯咖啡的琴吹同学站在后面。她
眉毛倒竖,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她已经换过衣服了,出去之前穿的还是制服,现在已经变成柔软的白色短袖毛衣和红
色格子裙。
我没有看见她带着衣服出去,大概是早就放在房外的。
琴吹同学把托盘放在桌上,从我手中抢走企鹅布偶,紧紧抱住。
「我不是说别到处乱看吗?
「这个……妳应该没讲过吧……」
「就、就算我没讲,在女孩子的房间里到处乱看,本来就很没规矩吧?」
「我不是故意到处乱看啦,只是碰巧看到而已。那是我的校徽吧?
「那、那那那那那又怎样!
「思,谢谢妳这么细心地收藏着。」
琴吹同学见我道谢,脸又变得更红,很害羞地低着头。
「没、没什么啦……」
她膝盖一弯坐在坐垫上,把企鹅布偶往背后一藏,才开始把蛋糕和咖啡摆到桌上。
「趁着还没变凉快点吃吧。」
她还是看着旁边,咕哝地说。
「那我开动了。」
我也在坐垫上重新坐正,拿起叉子。
放在白色盘于上的朴素巧克力蛋糕旁边,还盛着冰凉的鲜奶油.
用叉子刺入以后,包在里面的热巧克力酱随着香甜的热气一同溢出。
原来是熔岩巧克力蛋糕。
搭配着鲜奶油一起吃,温热的巧克力和凉凉的鲜奶油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更增添了几
分美味。
「怎、怎么样?




「非常好吃喔。」
「不、不会太甜吗?
「不会啊,苦得恰到好处。」
「太好了!
琴吹同学的表情松缓,像是放不心中大石似地浮现笑容。
看着她的脸庞,虽然我嘴里吃的是苦巧克力,心里却感到甜丝丝的。
「那个……要不要听些什么音乐?
「好啊。」
「听什么呢?
「唔,『美女与野兽』之类的。」
「那、那那那那个……」
「没有吗?
「是、是有啦,可是……」
「那就听吧。」
「呃……恩。」
琴吹同学在CD架上翻找了一下。
我一边吃着熔岩巧克力蛋糕,一边随意张望,又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琴吹同学在搜集货币吗?
手上拿着迪斯尼「美女与野兽」原声带的琴吹同学,肩膀猛然一抖,转过头来。她顺
着我的视线望去,脸色不知怎地变得铁青。
在书柜由上数来的第二层,因为琴吹同学刚才抽出文库本所以倒了几本书,造成一小
块空隙。在倒下的书本后面,露出夹在书签尺寸透明板里面的五百圆硬币和十圆硬币。
「那些是不是发行数量很少的硬币啊?
「呃,那个……」
琴吹同学的嘴巴一张合,答不出话。
下可以让我看看吗?
「不行!
琴吹同学霎时站起,跟刚才抱住企鹅布偶的情况一样,她双手握住夹着五百圆和十圆
的板子,紧紧按在胸口遮盖起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生气地拒绝了。
「呃……对了,我记得刚升二年级的时候,曾经付了文库本的赔偿金给琴吹同学对吧?
就是《大亨小传》啊。那好像就是五百圆……」
当时,琴吹同学为了远子学姐吃掉的书而来找我赔偿。
「在我付过钱的隔天,琴吹同学拿了五十圆找给我,后来我又找了十圆对吧?
?
琴吹同学的嘴巴抿成「へ」字,面红耳赤地瞪着我,眼睛好像还隐约浮现泪光。
「难道说,那个五百圆……」
还有那个十圆……
「就是当时的五百圆?
正确地说,应该是五百一十圆。
「不、不知道啦!
琴吹同学好像快喘不过气的样子,把五百一十圆抱在胸前转向一旁。
看到她这种反应,我察觉事情一定如我所料,不禁也跟着脸红。
她收藏起来的不只是校徽,就连这种东西也是吗?想必是害怕被我发现,所以才会藏
在书后面吧。
「井上这个大笨蛋!不知道!不知道啦!
我靠膝盖移动到跪在坐垫上、红着脸喃喃抱怨的琴吹同学身旁,我一接近她的脸,她
立刻安静不来,睁大眼睛。
「呃,那个……」
琴吹同学的头发飘出巧克力的香味,大概是准备蛋糕时沾染上的吧,此外也有一些柑
橘类的芳香。
我的脸颊也热了起来。
「其实我还满高兴的。」
琴吹同学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是、是吗?
她不好意思地栘开视线,嘴边轻轻浮现笑意。
如同心中点了一盏灯,我也害羞地说:「要听C D?
「恩……」
房里终于开始播放「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
这是我和琴吹同学的纪念曲。
在那降雪的顶楼上,就是这纯净的旋律拉住我,赐予我勇气。
「这是英文的版本呢。」
「也有日文的喔。」
「那英文版听完以后,就来听日文版吧。」
我们隔着小桌子相对而坐,吃着蛋糕、喝着咖啡,一边听音乐一边聊天。
虽然仅是如此,但却非常愉快,也有一些腼腆。
像这样彼此意识到对方的存在,真让人脸红心跳。琴吹同学有些好奇竹田同学给我的是怎样的巧克力,就说「打开来看看吧」。她也解开
竹田同学送她的巧克力盒子缎带,开始拆起包装纸。
「竹田同学不都说过是同一款吗?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我这个盒子装的,是写了『铭谢惠顾』的橡皮擦呢。」
竹田同学已经失去信用了呢……
拆开包装纸后,露出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正方形盒子。我的是蓝色,琴吹同学的是红
色,跟包装纸的颜色一样。
「一起打开吧。预备,开始!
以琴吹同学的信号为准,两个盖子同时打开。
结果,放在里面的是缺了半块的心形巧克力。
琴吹同学的是心形的右半边,我的是左半边。
「所谓的同一款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太好了,不是橡皮擦呢。」
「呃……我刚才是说、说笑的啦!
我提议把巧克力合起来看看,琴吹同学愕然地「咦」了一声。我说着「来吧,琴吹同
学」,就拿起自己的半颗心形伸过去,琴吹同学也面红耳赤地把她的心形巧克力拿过来。
两颗半心分毫不差地嵌在一起,变成一颗完整的心。
「刚刚好耶。」
「恩。」
我们都害羞地笑了。
然后我们又各自小心地把心形巧克力放回盒子里,对望一眼之后,又都露出不好意思
的表情。
「我在去年的情人节,也为井上准备了巧克力喔。」
琴吹同学说了出入意料的自白。
「咦,真的吗?
「因为自己亲手制作好像会让人吓到,所以是在外面买的啦……那是我很用心挑选的
喔。啊,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都已经走到教室门口了,却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又
折回去。后来,我在家里自己吃掉了半个。」
说完之后,她突然垂不目光,流露寂寞的神情。
「怎么了?
「……我想起……夕歌的事情……」
我的胸中传来刺痛。
水户夕歌是琴吹同学国中时代的同学,也是跟她很亲密的朋友。她已经在去年的圣诞
节前过世了。
「……我自暴自弃地吃着巧克力的时候,夕歌碰巧打电话给我,她对我说:『不可以自
己全部吃光,要留一些给我喔。』然后……隔天她就来陪我吃巧克力……」
琴吹同学颓丧低头的模样,让我也觉得好难过。她像是要忍住泪水般地猛眨眼睛,然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对不起喔,我竟然这么消沉。夕歌知道了一定会生气,还会责备我这种时候不该说这些话吧。」
「不会的,我觉得水户同学真的很重视琴吹同学呢。」
「是啊,我也最喜欢夕歌了。今后我跟夕歌也会永远是好朋友。」
以清澈眼神和明朗声音如此断言的琴吹同学,看起来真是一个坚强的好女孩。
我猛然想起远子学姐的母亲结衣小姐和叶子小姐的事。
佐佐木先生说她们两人是好朋友。
结衣小姐和叶子小姐的关系,也像琴吹同学和水户同学这样强烈而坚定吗?
还是说……
「啊,对了!我还有一个东西没有交给井上。」
琴吹同学站起来,把我的思绪打断。
她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明信片,羞涩地用双手递给我。
「虽、虽然晚了很久……这是暑期问候信,不介意的话,那个,就现在收下吧。」
印上浅绿叶子配着粉红牵牛花彩绘的明信片上,以水蓝色的笔迹写下几行字。
「谢谢你来探望我。
把你赶回去真是对不起。
其实我真的很高兴。
希望第二学期可以更常跟井上说话。」
琴吹同学放入明信片里的感情,彷佛敲响了我的心屝。
勃然涌现的暖意在我胸中扩散开来。光是看着手上这张薄薄明信片写的字,我就感到
温馨、疼惜的心情。
琴吹同学惴惴不安地凝视着我。
我望着琴吹同学,笑着说:「我收下了,谢谢妳。」
琴吹同学开心地微笑了,这个笑脸让我觉得好可爱、好珍贵。
第二学期已经结束,第三学期也仅剩不久,不过今后如果能跟琴吹同学更常说话,能
知道琴吹同学更多事情就好了。
我怀着温暖的心情低头看着彩绘明信片上的文字和牵牛花,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我也有东西还没交给琴吹同学。」
「咦,是什么?
「我明天会带来的。」
她绽开笑容,满心期待地说:「到底是什么呢?好在意喔。」
「那我们明天就约在路上,然后一起去学校吧。」
我说完之后,琴吹同学就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回答「恩」。回家以后,我立刻街上楼,连衣服也没换就在衣柜里翻箱倒柜。
「呃,我记得应该放在这附近啊……」
我移着手帕和皮带,怀着寻宝般的兴奋心情凝神搜索。最后,终于在袜子堆里面看到
我要找的包裹。
「有了!
我忍不住发出欢呼。
撕破印有土产店名称的发皱纸袋,里面掉出一个粉红色手球造型的手机吊饰。
这是暑假里住在麻贵学姐的别墅时,跟远子学姐一起去买的。因为没有机会送给琴吹
同学,所以只好一直藏在衣柜里。
如果琴吹同学喜欢的话就好了。
我面带笑容,怀着害羞的心情看着吊师。
轻巧摇曳的粉红色手球。
青草的芳香。
在水边度过的暑假。
突然间……好像有某种感觉抚过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咦,奇怪?这是什么感觉啊?
好痛!如此察觉的瞬间,夕阳照耀之下的深山别墅也鲜明地浮现在我心底。
在草地上快速滚动的绯红手球。
排满土产店的大道。
绿意盎然的草木。藏在树林间,宁静而深沉积蓄一潭绿水的诡谲池子。
鸟鸣声,吹过颈边的夏日舒爽凉风.
摇曳生姿的白色洋装,跃然跳动的辫子……
一旦想起某件事,其它的事情也像翻着书页一样陆续浮现在脑海中。
沐浴在燃烧般火红夕阳不,披着一头解开辫子的长发,眼睛闪闪发亮,喊着「你终于
来了!」并朝我奔来的远子学姐。
因为怕鬼而哭丧着脸缩在我床上,连动也不敢动,还一边发抖一边说着「为了不让妖
魔鬼怪进来,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的远子学姐。
在小小的书店里开心挑选书本的远子学姐。在柜台旁朝气蓬勃说着「麻烦帮我包装成
礼物」的远子学姐!那是焦褐色的包装纸和金色缎带。
由梨和秋良的书房中,坐在长椅上看书的远子学姐幸福地微笑。两人坐在同一张椅子
上看着同一本书,朗诵角色台词的情景。
我的心情高涨得有如瀑布激流朝深渊奔腾之势,完全抑制不住!
那个不可思议的夏天。
妖异而绝美的花与月之故事。在雷雨之中全身裹着雨衣,虽然怕黑还是拚命到处找我的远子学姐。
呼唤我的声音。
与我相牵的手。
还有,在黎明微弱白光之中透出孤寂之情的眼神……
垂着目光凝视我睡脸的远子学姐。
从唇中逸出的虚幻低语。
——今后……我还能再待多久呢……
处于现实与虚构的缝隙之间,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不见的远子学姐。
她背对我不停叫着「不能说」,就像怀有千言万语般紧抓住我,咬牙说着「心叶就只会
欺负我」的模样。
当时被远子学姐咬住的手背如今又感到灼热,还隐约地痛了起来。
——我不会忘记的,因为是跟心叶在一起啊。
在月光洒落的小径上,跟我互相牵手,露出温暖微笑的远子学姐。
——我不会忘记的。
如梦似幻……像故事一样的夏天。
——我不会忘记的。
我的胸口震荡,喉咙几次涌起炽热的感觉,眼眶也热了起来。
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地想起来?
想起当时的远子学姐对我有所隐瞒。
想起她一个人默默地伤心。
但是她又装得若无其事,在月光之中,像娇艳的花朵一样温柔地对我微笑。
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在那个黎明用指尖轻轻拨开我脸颊上的头发,喃喃细语的远子学姐,是那样地哀愁啊!
我手里握着手球吊饰,瘫在地毯上。
我一边努力承受陆续浮现的段段回忆和椎心之痛,一边咬紧牙关低垂着头。
妈妈在楼下喊着「要吃晚餐啰」,但我现在不能去,我不能让大家看见如此痛苦扭曲的
脸。胸口涨得满满的,身体好像就快迸裂,痛得无法动弹。喉咙好热,眼眶也热得像火烧。我默默地忍受着连绵不绝的痛苦,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远子学姐白皙的手和温柔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
跟琴吹同学之间明明度过了一段那么快乐的时光,但我却满脑子都想着远子学姐的
事,全身到处都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窗帘外天色乍白的时候,我的眼睛都浮肿了,喉咙也干得要命。
我以缓慢的动作爬下床,穿着睡衣到一楼的洗脸台前,用温水洗脸,映在镜子里的脸
庞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
今天明明跟琴吹同学有约……
我再次——这次用冷水拍在脸上——洗了脸,想要藉此转换一不情绪,但是远子学姐的
面容还是在我脑中徘徊不去。
换过制服之后,我把妈妈做的培根蛋、色拉、吐司勉强塞进嘴里。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在文化祭那天早上。
当我把受尽煎熬的芥川投射在自己身上,害怕受伤而逃避的时候。
远子学姐拿着罗伯特.布朗宁的诗集站在刚下完雨的道路上,沐浴于晴朗的阳光中,
然后对我露出微笑。

——早安,心叶。

我穿上外套,比平时还早出门。
外面天色灰暗,空气也冷到几乎把手冻僵。即使我走出群聚的住宅区,来到笔直的林
荫大道,还是看不见文学少女读书的身影。
远子学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事实令我感到心痛欲裂。
就要到达我跟琴吹同学相约的便利商店了,我非笑不可。
我用力握住冰冷的手,抿紧嘴角,通过转角的时候……
「早安,心叶。」
远子学姐就站在那里。
她在制服之外又穿了一件深蓝色双排扣外套,手上提着书包和纸袋,一边吐着白烟,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我愣了一下,然后脸颊和脑袋烫得就像着了火,心脏狂跳不已。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在这里?是幻觉吗?不,不是的,这真的是她本人。
几天前还像病人一样脸色发青来到我家门前,颤声责备我的远子学姐,露出跟以往一样温和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是来还你围巾的。因为忙着准备考试,所以没什么机会来找你。」
她把提在手上的纸袋拿给我。
「……妳一直在这里等吗?
因为远子学姐的口气和凝望着我的神情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令我不禁思绪混乱地问道。
「只来了一下啦。」
但是我在接过纸袋的瞬间触碰到的手,根本冷得像冰块。
「心叶,你的眼睛好肿喔,没睡饱吗?
她还担心地对我这样说。
我喉咙紧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解释的怒气。
她明明对我隐瞒真相,还不顾我的想法叫我写小说,现在却表现得这么关心我!她的
手分明比我还要冷啊!
「晚上不好好睡觉是不行的喔。如果睡不着,至少也要闭眼躺着,这么一来就会不知不
觉地睡着了。」
她用姐姐般的语气说着,然后打开书包。
「还有,这是谢礼。」
她取出一个光鲜亮丽的细长袋子,对我笑着说:「昨天是情人节吧。」
袋子是用浅紫色的玻璃纸做的,袋口扎了金色缎带。
我接了过来,觉得还挺重的。
「这是巧克力……」
「不是,是羊羹喔。」远子学姐稀松平常地回答。
我以前的确说过,与其收巧克力,我更喜欢收到羊羹……
「这是人情羊羹喔。」
远子学姐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露出寂寥的目光望着我,仅有嘴角淡淡地——真的是若
有似无地扬起一抹虚幻的微笑。
——毕竟是做人情的嘛~
这样的表情,重迭上我一年前见到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实在让人心痛得几乎支撑不住。
远子学姐很快又恢复了开朗的表情。
「那么,我要走了。谢谢你的围巾。再见。」
说完之后,她转过身去。
没有说「何时见」。
——再见。
远子学姐说的这句话,让我顿时心焦如焚。
空气寒冷得刺人肌肤,云层厚重,整个透出灰色。
远子学姐要走了!
她就要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正要跑过去叫她等一下时,突然大吃一惊。
就在对街的转角,琴吹同学一脸担心地探出头来。
我的脚就像被钉死在地上,霎时停步。
原本熊熊燃烧的冲动,彷佛被一盆冷水浇熄。琴吹同学把双手交握在胸前,露出祈求
般的悲切眼神看着我这边。
远子学姐纤瘦的背影,还有那轻柔摇曳的长辫子——渐渐远去了。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寒风刺骨的清晨道路上,我跟琴吹同学互望了好一阵子。
远子学姐的形影消失在转角之后,琴吹同学勉强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
「井上还没到约定地点前就见到她啦?
「……是啊。」
我努力把力气提到嘴边,但想必还是做不出象样的笑容。
「井上也跟远子学姐相约吗?
「没有。她只是拿向我借的围巾来还我,还送了羊羹当谢礼。」
「是吗……」
关于包装精美的袋子里装的不是巧克力而是羊羹这件事,琴吹同学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着我和远子学姐的对话呢?我又是以怎样的表情望着远子学姐呢?
「好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我们去学校吧,井上。」
看着琴吹同学拚命露出笑容的样于,真是令我心痛。
我简短地回答「恩」,把装了羊羹的袋子收进纸袋。寒风猛然吹来,让人冷得缩起脖
子。我一拿出刚刚收回的白色围巾,就有堇花的香味袅袅飘出。

——再见。

围巾上隐约浮现远子学姐微笑的脸庞,令我喉咙涌起一阵灼痛。
我为了挥开想象,粗鲁地把围巾绕在颈上。
这时琴吹同学伸出手来,迭在我的手上。
我诧异地抬头,看到她嘴巴紧抿,眉梢低垂,好像快要哭泣的样子。
「那条围巾……能不能送给我?
「咦?
「我有一点想要这种颜色的围巾。」
琴吹同学执拗地盯着我,跟我相触的手还微微颤抖。
「我想要井上的围巾。」
在琴吹同学的手心之下,我在那个夏天被远子学姐咬到的手背热得有如火烧。我面带苦笑点头。
「好啊。」
「井上……帮我围在脖子上。」
我遵照琴吹同学的请求,双手抓起围巾卷在琴吹同学的脖子上。琴吹同学露出不安的
表情,屏息看着我把围巾卷了两圈。
当我放开围巾时,突然感觉好像是远子学姐白皙的手掌从我手中溜走一样。
「这样可以吗?
琴吹同学以泫然欲泣的表情笑了。
「恩。谢谢,我很高兴。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我跟远子学姐之间的牵绊被切断了。我感到此般的伤痛,同时看着琴吹同学那勉强展
露——但又非常卖力的笑容,因此默默地想着这样也好」。
如果一直放在身边,一定会想起远子学姐。所以,这样也好。
而且,琴吹同学也对我展露笑容了。
我们一起走向学校,直到接近校门都还牵着手。
当我走进教室,才想起手球造型的手机吊饰放在家里忘记带出来了。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草摩威威
校对:草摩威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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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9 18:32 编辑


◇ ◇ ◇


从拓海过世至今已经七年了。
即使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他。
那天我跟小叶相约在新宿的大楼前,我稍微迟到了一下。结果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在
向小叶搭讪。
小叶虽然不耐烦地把脸转开,但那个人还是毫不在意,露出了朝气蓬勃、爽朗迷人的
表情……
那个人就是拓海。
当时小叶谈起拓海,虽然冷冷地说:「那是酒店的经纪人。一副轻薄的样子,真低
级。」但我反而在心中惊讶地想着,那个人竟然敢找小叶去酒店工作,真是太有勇气了!
因为小叶太漂亮了,大部分的男人就连开口对她说话都会犹豫.但是拓海却一点都不
以为意。
能够大大方方接近小叶,就算被她漠视也能愉快地继续说话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小叶跟拓海开始交往,大概是过了半年以后的事吧。
第一次为远子庆祝女儿节的那天,我请了小叶来家里,没想到拓海也一起来了。
拓海告诉我说,他们是在新宿的同一个地点碰巧重逢的。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对吧?对吧?结衣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跟半年前一样,以爽朗而轻浮的口气说着。
那天我第一次得知拓海还未成年,只有十八岁。
因为他年纪太小.所以我第一次听到小叶跟拓海开始交往的事,还担心了一下呢。大
概也是因为拓海的工作是酒店经纪人,必须跟很多女人接触,而且还是个麻烦多到不可胜
数的人物吧。
但是,拓海虽然长得高大,却跟孩子一样有着直率纯真的地方。
他既会撒娇又很会道歉,看他流露淘气的神情说着「对不起」,真会让人忍不住笑着原谅他。
其实拓海对我来说,就像个麻烦的弟弟。因为他经常劳烦我照顾,所以他都称我为
「结衣姐」。
当幼小的远子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他还会把远子高高抱起,笑着说气长大以后要嫁
到大哥哥家里喔」,让人听了不禁莞尔。
而且,拓海也很懂得如何问话。
就像随心所欲的猫咪吧。虽然他平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不觉之间又会来到我身
边,仔细聆听我说的话。
「结衣姐,妳有什么烦恼吗?不妨跟我这个弟弟说说看吧。」
拓海用随兴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呢。
因为,我不该会有烦恼啊。
「拓海,你也真是的。想要开始当人生咨询师吗?我可没办法当你的客户喔,因为我过
得很幸福啊。」
「真的吗?结衣姐最近不是都睡不着吗?」
「那是从以前就开始的,我等着文阳回家,不知不觉就会一夜没睡。因为我想要在文阳
回家的时候,带着笑容说『欢迎回家』来迎接他啊。」
「结衣姐的先生总是那么晚归吗?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当然是在忙工作啊。而且自从远子出生以后,他除了校对截止前夕以外都会准时回家
喔,连假日都会陪远子一起玩呢。」
但是,小叶啊。
我过得太幸福了,幸福得会害怕。


◇ ◇ ◇


「啊~真的迟到啦,都是井上害的!」
「对不起。」
在朝会即将开始时,我们才冲进教室。看到我们两人气喘吁吁的模样,森同学就笑着走过来。
「从你们的模样看来,昨天一定进行得很顺利吧?竟然还一起上学,真是火热呢。」
「呃,那是……」
「不、不是啦,小森。」
森同学由不往上盯着我慌张的表情。
「七濑做的巧克力好吃吗?」
「……很、很好吃啊……」
「哇!妳听到了吧?七濑,太好了,恭喜妳喔!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呢!」
森同学抱住琴吹同学。
「妳、妳太大声了啦,小森!」
琴吹同学吓得花容失色。
老师进教室了,我们终于得以回到自己的座位。
琴吹同学猛烈打起简讯,或许是要叫森同学别多说闲话吧。
我注意到芥川的位置今天一样空着,不禁有些讶异。
他竟然连续请了两天假……
难道是病得很厉害吗?等一下传个简讯问看看吧。
开始上课以后,浓厚的倦怠感涌上我全身。身体好疲惫,脑袋也糊成一团。所有的感
官都变得麻木,心里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今天早上跟远子学姐交谈的事……她把围巾拿回来还我的事……她在道别之时露出温
柔微笑的事……感觉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不,不是的。
我胸中浮现轻微的剌痛。
是我自己让心变得迟钝!为了不要去感觉。
因为若非如此,我的心一定会痛到碎裂。因为我真的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拉住她的
手,像孩子一样哭闹。
我差点就要哭着追问她:「妳心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离去,
实在太卑鄙了!」
下课时,森同学拉住琴吹同学,似乎在逼问她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琴吹同学红着
脸,又是噘嘴又是瞪眼的。
我发了简讯给芥川之后,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窗外展现一片严冬的灰色凄冷光景,或许又要下雪了……
到了第二堂的英文课,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大概是芥川回传简讯了吧。
悄悄看了寄件者姓名,结果是琴吹同学.
我惊讶地望向琴吹同学,发现她也面红耳赤地看着我。
「午休时间要不要找间空教室一起吃饭?
不可以告诉小森喔!

附注:井上说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啊,手机吊饰!我丢在房间里了!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的疏忽,连忙回传简讯给她。
「抱歉,我放在家里忘了带。改天再拿给妳喔。
午休时间OK。」
琴吹同学以十分紧张的表情凝视着手机屏幕。
然后她悄悄往我瞥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轻轻点头。
接着她又转开脸,不再往我这边看。
课堂快要结束的时候,手机又震动起来。
是琴吹同学吗?
我在桌底下打开手机,发现收到一封简讯。一看到寄件人名字,我就觉得有如脸上挨
了一拳,之前变得迟缓的心一下子都清醒过来。
是流人!
心脏急速鼓动,喉头发烫,汗水冒出。
「游戏结束了。
下课以后,请带着随身物品到校门。」
就算不管这种简讯也无所谓。
这么一来我就能回归正常的生活,也不用再让琴吹同学露出那么担心的神情。
我紧瞪着屏幕,咬紧牙齿。
宣告课堂结束的钟声在头上清冷地响起,老师收拾过讲桌就离开了。
教室内立刻充满不课时间的喧闹声。
琴吹同学羞涩地朝我走来。
我阖起手机,站了起来。
「抱歉,中午或许不能陪妳了。」
「咦,井上……」
我无法继续看琴吹同学的脸,就转开视线,抓起书包和外套,快步离开教室。
我全身环绕着怒火。
除了对流人的怒意之外,我也对优柔寡断的自己感到愤怒。
——请你去了解天野远子。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玩这种耍人的手段,直接了当地告诉我啊!
远子学姐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非要我写不可!
我在鞋柜前换了便鞋,跑出校舍。因为外套还是拿在手上,寒意就像从衣服之外割划
着我的皮肤。
铅灰色云朵覆盖的天空,开始落下片片雪花。
我一边沉重地吐着白烟,一边跑向校门。


◇ ◇ ◇

小叶知道「奥列.路却埃」吗?
这是在安徒生童话里出现过的睡眠妖精奥列老爷爷。
他不穿鞋子,蹑手蹑脚地悄悄来到孩子们身边,把甜甜的牛奶滴在他们眼皮上,让孩
子们睡着。
他的双手各拿一把洋伞,上面画有美丽图画的伞是给乖孩子用的,只要一撑开伞,那
孩子整晚都会作快乐的梦。
在坏孩子头上就要撑起什么都没画的伞,如此一来那孩子就不会作梦,而是沉沉睡到天亮。
拓海在过世的前一天,给了我一个紫色的小罐子。
罐子是可爱的爱心形状,里面装了细细的银色粉末。
——这是奥列。路却埃的睡眠药粉喔。
拓海凝视着我的双眼轻声说道。
只要把这个吃下去,所有的悲伤痛苦都会像雪一样融化,再也不用憎恨、怀疑或是嫉
妒,可以如同躺在神的怀抱一样安心地入眠。
他说我可以留着自己吃,也可以给别人吃。
隔天,拓海就冲上马路,蒙主宠召。那时他只有十九岁。


◇ ◇ ◇


雪花落在脸上,化为温暖的水滴。
飘到睫毛上的雪片遮在眼前,蒙蔽了我的视线。
当我来到校门时,眼前停着一辆出租车。后座车门打开,一个人下了车。
一头短发,挺得笔直的腰杆。我再熟悉不过的理性诚实眼神……
是芥川!
为什么请假没上学的芥川会在这里?他这种时候出现在校门口只是巧合吗?还是说……
芥川弯下腰,把手伸向车内,好像是要协助车内的人下车。
耳边传来细细的一声「喀嚓」,铝制拐杖敲在道路上。
不会吧……
我惊讶得屏息。
雪片像是冰凉的花瓣翩翩飘舞,裙摆在风中轻轻扬起。
白嫩的肌肤,纤细的躯体。
一双大眼睛,樱桃色的嘴唇。
「心叶。」
那人站在校门外,以清澈明亮的声音呼唤着呆立于校门内的我。
让芥川搀扶着、露出沉静微笑的人,就是美羽。



第六章 死神的两个故事


在国中二年级的冬天,我很喜欢一位女孩。
我为了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所以写了一部小说。
但是,这部小说却让她感到痛苦。她被逼到最后,就在初夏的某一天当着我的面从顶楼跳下。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当时她露出孤寂的笑容这样喃喃说着。
那女孩现在就隔着桌子坐在我面前。
在那之后,我们移往离学校有点距离的某间茶店。
我坐在车上的时候十分不安,不知道该问什么。
芥川一睑严肃地说「我是陪朝仓来的」,美羽则是开朗地说了些「好久不见」、「今天
我有得到医院的外出许可喔」之类的话。
「井上,要喝红茶吗?」
芥川在我斜前方的座位这样问道。
「啊,好啊……」
我点头回答之后,他对前来点餐的服务生点好饮料,然后又转向前方。
美羽温和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
好一阵子以后,她才张开樱桃色的嘴唇噗哧一笑。
「不用吓成这样啦,我不是事先就预告过,说恢复之后会主动来找心叶吗?或许是比预
定计划还要早,不过我已经比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复原很多了喔。」
让我从小就倾慕不已,像是自叶缝洒落阳光般的笑容在那小巧的脸庞扩散开来。
我以前想过,当我再次见到美羽,将会是开始的时候,也是结束的时候。
即使我一直从芥川那里听到美羽的近况,等我实际见到她时,才更加强烈地感到她已
经不是我在孩提时代认识的美羽,也下是在下雪的屋顶上流泪倾吐多么恨我的美羽,而是
已经成长的、崭新的美羽。
「是流人把美羽叫来的吗? 」
「是啊。」
果然是这样!我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呼吸困难。
以前芥川也不悦地提过流人去探望美羽的事。
「为什么流人要叫美羽来见我呢? 」
「樱井好像希望心叶再次写小说的样子。」
剧痛贯穿了我的胸膛。
美羽的眼神变得凝重,表情也变得冷硬。
「她要我帮忙说服心叶,因为心叶不再写小说都是因为我。」
我写的小说伤害了美羽。
——我不像心叶笔下的羽鸟,是个纯洁率真的女孩!
我一想起在风雪之中哀痛地如此大叫的美羽,喉咙就痛得几乎裂开,心也彷佛快被压得粉碎。
字字泣血的呼喊与剖白。
被剥夺美梦而绝望的信徒。
是我的小说让美羽的世界彻底崩毁。
我一边批判着叶子小姐把自己双亲和天野夫妇之死拿来写小说,自己却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
因为写小说而打碎了别人的心。
「千万别误会,我已经不再怨恨心叶拿我们作为范本写小说的事了。就连心叶用井上美羽这个笔名获得大奖的事情……如果说我完全不在意那是骗人的……不过我并不在意心叶再写新的小说,只是……」
美羽的眼神又变得严肃。
「我才不想让樱井称心如意。」
她以强烈的语气断然说道。
刚才点的饮料送过来了。美羽喝了一口漂浮着鲜奶油的拿铁咖啡,好像因为太烫而皱
眉,就把杯子放下。她啜饮一些加了冰块的水,又把水杯放回桌上,然后直视着我。
「我不会再当樱井流人的棋子。但是,我听一诗说心叶最近的模样很不对劲,就很担心
是不是因为樱井做了些什么,所以我是基于自己的意志来见心叶。樱井本来说要把心叶带
到医院,但是我告诉他说我要自己去,叫他用不着做这种事情。」
她字字清晰地说完,又谨慎地一点一点慢慢喝着拿铁咖啡。
对了,美羽是怕烫的猫舌呢……虽然是这种场面,我却没头没脑地回忆起往事。
「……心叶想要怎么做呢? 」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
「我……已经不想写小说了。」
我好不容易吐出的这句话说得有些颤抖,声音也软弱得令人难堪。
「是吗……」
美羽的眼睛也蒙上阴影。
「这样……也好。」
这跟叶子小姐对我说过的话一模一样.虽然叶子小姐的口气冷得像冰,而美羽的语调
则带有一丝温暖。
美羽双手捧着杯子,脸色黯淡地说:「我也觉得……心叶还是别再回去当井上美羽比
较好。因为心叶如果继续当井上美羽就会受到伤害。要受到众人瞩目,还会被说些闻言闲
语。会被不认识的人随意地厌恶、唾骂、贬低,因为适言蜚语而受伤。
当然,喜欢井上美羽的读者想必大有人在,一定也有不少读者期待着井上美羽的第二
部作品——但是,心叶……」
美羽一脸凝重地告诉我。
「读者是会背叛作家的。」
这句话像箭一样划破皮肉刺入我的心中。
「就算为了看到读者喜悦的表情而写,读者还是会自顾自地一味期待,作家的想法是传
达不出去的。读者随兴地迷上、失望、厌恶,到了某天就突然翻脸不认人,过些时日就将
你淡忘,然后又看上了其它作家。」
我极力忍耐尖锐箭头在体内来回切割一般的痛楚。
美羽的意见是正确的。
因为我也是背叛了美羽这个作家的读者。
我擅自对美羽怀有憧憬,一点都没察觉美羽投在故事中的心情,还要求无法继续创作
的美羽写接下来的故事。
那时的我,跟现在的远子学姐做了同样的事。
——为什么下再写呢?
——好嘛,继续写嘛。
——我最喜欢美羽的故事了,所以再多让我看一些嘛,继续写嘛,美羽。
天真妄为的残酷读者……对我来说,远子学姐也是背叛的读者吗?
「读者对作家的痛苦浑然不知。对于阅读作品的读者来说,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就
像作家也不在意读者个人的事情一样……」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有些消沉地垂下目光。
「作家是得独自走向窄门的职业」……樱井的母亲曾在小说后记中这么写。心叶知道
楼井叶子吧?就是《悖德之门》的作者。」
听到美羽说出叶子小姐的名字和那本书名,让我猛然一颤。
美羽没有抬眼,继续低声说着:「我读过好几本她的书。虽然我也写下了我对心叶的
恨意……但是,那跟樱井叶子的小说不一样……她竟然可以把如此浓烈写实的故事描写得
那么冷漠透彻……书中出现一位叫做远子的女孩,那是……」
美羽噤口不语了。
毕竟那是跟远子学姐同名的女孩,美羽要说出她在小说中的下场,也会感到踌躇不安吧?
她轻咬嘴唇,以透出沉痛的声音说:
「我想樱井叶子一定是个真正的作家吧……但是,我觉得如果心叶想跟她走向同一扇
门,必定会很辛苦。像那样舍弃一切,一心追求着崇高目标,那么严苛的生活方式……」
她安抚似地凝视着我。
「心叶跟我不一样,从来就不曾立志过要当作家吧……」
美羽轻声细语地说,她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苦涩和哀伤。

我们在茶店里互相道别,美羽让芥川扶着走出店外。
「我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心叶想写的话就去写吧。」
她在最后认真地丢下这句话。
一直沉默守在美羽身边的芥川,在临去之际也诚恳地看着我说:「井上,不管你怎么
烦恼,都没办法同时选择两条路。你就先停下脚步好好想,到底哪条路对你比较好,直到
想出结论为止吧。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
道谢之后,我目送他们两人离去。
我的心情依旧低迷,就一直坐在茶店的沙发上,反刍美羽说过的话.

——如果继续当井上美羽,心叶就会受到伤害.
——读者是会背叛作家的.

会背叛的不只是读者。作家也会背叛读者,到了某天突然就停笔不写了。
读者和作家——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是这么细、这么脆弱,随时都会断裂,根本就没有
什么坚定的连系。
我明明很清楚这点。但是一想到远子学姐坐在文艺社的小房间里,全身沐浴着暮时金
光,细细撕碎我写的原稿,小心翼翼送入口中的模样,我的喉咙就会开始发热,心胸也跟
着震荡。
——好甜喔,今天的点心及格了!
幸福微笑着的远子学姐。
每天每天,我都为远子学姐写下三题故事。不管故事写得多难吃,远子学姐都会全部
吃光。即使互不交谈,我对着稿纸写故事,远子学姐则坐在一边读书——光是这样,我就能
感到莫名的温馨、无比的舒畅,好像有什么看下见的东西连系着我们一样。
但是,或许这全都是我自己的妄想。
就在这时,后方座位传来一个声音。
「因为心叶学长会受伤,所以不写也好!美羽还真宠你呢,真是令人失望。」
看见流人从色彩鲜艳的帘子后面现身,我全身寒毛都竖起来。
他一直只在手机里跟我说话,从琴吹同学来我家玩那天以后我们都没再见过面。
常在流人身上看见的朝气和无忧无虑的神情,都已荡然无存。此时他散发出一股慑人
的危险气息和冻结人心的可怕压迫感,在美羽坐过的座位坐下。
接着,他露出肉食猛兽般的凶残眼神紧盯着我。
我就像被那道视线钉住,完全无法动弹,就连闭眼或是转开视线都办不到。
「这样下去我会很困扰的,心叶学长如果不写下去,就会有人受伤……会有人感到绝望……心叶学长要抛下这种读者吗?如果没有天野远子,井上美羽就部会存在,心叶学长明
明是天野远子的作家啊。」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井上美羽不会存在?」
我咽着口水,艰涩地发问。
流人轻轻地拉起嘴角,这样的动作更让人感到凄凉。
「直接去问她本人如何?她现在就在家里。」
见到我踌躇的神态,他又喃喃说了一句:「快点去比较好喔,说不定她已经被下毒,
正在濒死边缘呢。」


◇ ◇ ◇

小叶啊,奥列。路却埃有个弟弟喔。
他跟哥哥一样叫做奥列。路却埃,所有人一生都只能遇见他一次。
他穿着绣有银线的上衣,披着黑色天鹅绒披风,骑着一匹马。他会让我们坐在马上。
讲故事给我们听。
他只会说两个故事,一个是世上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再美不过的故事;另一个是可怕
至极,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所有活人都得坐上他的马,听他说其中一个故事,走向永远的沉眠。
小叶,妳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故事,是奥列。路却埃这两个故事之中的哪一个呢?
我把装在紫色心形罐子的奥列.路邯埃睡眠药粉放进珠宝箱锁起来,偶尔才会拿出
来,对着光线眺望。
在日明莹透明的紫色玻璃之中轻轻摇晃的银粉,让我看得入迷了。我将它贴在火烫的脸
颊上,用那凉爽的感觉抚慰心情。
只要有这个小罐子,我就能改变命运了。
一定连那高耸遥远的天上之门都能进入吧。
现在握在我掌中的,到底是谁的心脏呢?
是我?是那个人?还是小叶呢?


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9 18:35 编辑


◇ ◇ ◇


到达樱井家时,我外套底下已被汗水浸湿,头上也被融化的雪花沾得又湿又冷。
流人说远子学姐被毒死一定是骗人的,但我一想到事故身亡的天野夫妇,还有叶子小
姐写的小说,不安的情绪就赫然涌现,胃中不禁绞痛欲裂。
这栋充满传统日本风味的平房建筑,如果真的跟叶子小姐出道作描写的剧情一样,那
就是叶子小姐父亲勒死母亲,自己又在一旁上吊身亡的屋子。
我感到好像有谁正往我这里望着,不由得浮现一阵以前来这里都不曾感觉过的寒气,
全身颤抖不已。
我按了门铃却没人回应。在这段期间,爬在我背上的恶寒始终没有散去。
远子学姐不在吗?如果只是出门也就算了,但是!但是,如果她真像流人所说,已
是濒死状态的话……
我拚命地继续按门铃,还是没人响应。
我试着打开入口的拉门,结果发现没有上锁,立刻就拉开了。
「不好意思,我是井上!」
我下顾礼貌地大喊。
「我要进来了!」
脱下鞋子后,我快步在轧然作响的走廊上前进。虽然此时还是白天,但或许因为天候
不佳之故,屋内一片阴暗,冷得让人皮肤刺痛。
这时,我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
我拉开纸门,焦急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就发现留着两条长辫子的女孩倒在地上。她穿着淡紫色的睡衣!是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是我啊!妳振作一点啊! 」
我一把将她抱起,隔着薄薄棉质睡衣感觉到的肌肤烫得让人心惊。
她眼睛紧闭,呼吸不顺,奸像正在逐渐死去!
远子学姐真的被下毒了吗?是谁下的毒?现在该怎么办?听说中毒的时候要喝大量的
水冲淡胃中毒素,但是这对远子学姐有效吗?还是该让她吃药,或是快叫救护车来比较好呢?
我正在彷徨时,远子学姐的睫毛颤动,微微睁开眼睛。
「……心叶……」
「妳醒了吗!妳到底吃了什么毒药!我该怎么做才好! 」
远子学姐难过地喘气,小声地对着在她头上大吼的我说:
「什么……毒药啊……我只是……有点感冒……」
「感冒? 」
我愕然地睁大眼睛。
「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吗! 」
「呜呜呜,才不是普通的感冒,是……很严重的感冒啦。」
她竟然还纠正我,让我完全不知该接什么话。
「那妳为什么不好好睡在被窝里啊!还倒在榻榻米上! 」
「那是因为……门铃一直……响个不停,我想要走到玄关,但是发烧烧得我头昏脑胀,
脚步一个不稳就倒在地上……」
一想到自己就是那个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按门铃的人,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对……对不起。」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应该会得意地挺起胸膛说「你知道就好了」,但她如今只是软绵绵
地倒向我的肩上。
「哇,远子学姐! 」
她浑身都好烫,总之一定要先让她躺到被褥上。
我把远子学姐的手臂担在自己肩上,把她搀扶到房间。
在那巨大书柜排满大量书本、窗上挂着淡紫色窗帘的房间里,榻榻米地板上已经铺好
垫被,上面也放着棉被。远子学姐直到刚刚应该都是睡在这里,只见床单紊乱,毛毯和棉
被也掀到一旁。
我让远子学姐在铺盖上躺好,帮她盖上毛毯和棉被。
我把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还是感到烫人的热度。
「远子学姐,妳的药呢? 」
「……刚才吃过了。」
怎样的药?那种药真的有效吗?诸如此类的疑问纷纷涌上脑海,但我如今实在无心思
考。发生在远子学姐身上的种种不合理事件,我在这两年间已经看过不少。就算是山羊或
鹦鹉,只要带去医院打了针吃过药一样会恢复,她的情况大概就像那样吧。
我去了盥洗室,找到毛巾和脸盆,又从冰箱里找到冰块泡了一盆冰水,才回到远子学
姐身边。
我把毛巾浸泡在脸盆里,然后用力绞干,敷在她的额头上。接着拿另一条毛巾,以轻
压方式为远子学姐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
汗水即使擦去还是立刻冒了出来,额头上的毛巾也一下子就变热,所以我也不记得重
新换过多少次。
昨天早晨远子学姐拿围巾来还我的时候,无意被我触碰到的手冷得像冰的事情,忽然
浮现在我的脑海。
她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一直在那样天寒地冻的气温之下独自站着等我吗?
之所以会感冒,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在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远子学姐也曾因为感冒而请假过好几天。大
概是第三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吧?
在那之前的好一段时间,远子学姐也变得有点奇怪。并不是说她感冒发烧的事,而是
对我的态度……
她会突然转开视线,有时又会变得满脸通红,还会像孩子一样别扭地说:「别再来这
里了,不可以接近我!」以一副冷淡的态度对待我。
「我做了什么吗?」
「总之就是不行!因为……」
她没有多做什么具体说明,只像是怀着戒心,把椅子拉到比较远的地方。虽说如此,
但社团活动室本来就很窄了,能不能真的移远也是个问题。
「我是不是别再来比较好?」
「这样不行!」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都是心叶不好。」
「所以要怎么做啊?」
「不行!」
最后她就垂下眉梢,哭丧着一张脸,在铁管椅上转向后方,抱膝而坐。
那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对远子学姐的态度已经跨过叛逆期,就算远子学姐没来接我,我也会主动去文
艺社活动室。
听远子学姐一边看书一边滔滔不绝地大发议论,已经成为我放学后的习惯。就连她在
我面前撕碎书本、晞哩呼噜地吃下去,我也已经感觉不到疑惑。
何止如此,远子学姐屈膝坐在铁管椅上开心吃书的模样,甚至会让我看到出神。
任性妄为、冥顽不灵、唠叨长舌、麻烦不断——每天放学后都跟这样的学姐相处不也是挺好的?我在那时就开始这样觉得了。
但是在我习惯远子学姐之后,原本老是随意牵我的手,当我对着稿纸写作时把脸贴得
非常近,一边偷看一边催促「快点快点,肚子饿扁啦~忍不住啦~」的她,却会因为我递
出稿纸时碰到她的手指就羞得满脸通红,急忙将手放开。只要我走到她一公尺前,她就像
见鬼似地瞪大眼睛飞快逃走,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三天左右。
有天我去了社团活动室,发现远子学姐还没来。
我料想她随时会到,就姑且等等看,但是怎么等都等不到她。虽说我并不是特别想见
她,回家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闷闷不乐。
到了隔天,我原本盘算着要写个乱七八糟的故事来回报她昨天放我鸽子的事,不过远
子学姐依然没有出现。
她最近的模样真奇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不想见到我,所以才跷掉社团活动吗?
即使根本就不需要挂心,我还是忍不住在意——在远子学姐消失后第四天的下课时
间,我跑到二年级的教室去偷看。
我也不是多么希望远子学姐去参加社团活动,只是本来天天见面,现在却突然看不到
人,所以想要确认一下她还在不在,说不定她已经回去妖怪的国度呢。如果真是如此,我
也可以退出文艺社了。
说是这样说,要去高年级教室还是有些紧张,我努力很久仍不敢开口询问,只能在走
廊上徘徊。这时,有位学姐对我说话了。
「咦?你是远子的学弟吧?要找远子吗?她因为感冒,从周一请假到今天喔。好像是在
大雪天还待在外面的样子。昨天我打电话给她,她好像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明天或是下
周就会来上学。」
感冒?妖怪也会感冒啊?
就算这样,她在大雪之中站那么久是为什么?上周末市区降下大雪,难道她在那种天
气还出门吗?那天的天气可是恶劣到连电车都得停驶,她也太胡来了。
我又是愕然,又是生气!但也不知怎地感到一丝安心。虽然我知道远子学姐这天不
会来,放学之后还是去了文艺社,思考着远子学姐的事情独自度过。
隔天放学后,我一打开社团活动室的门,就看到远子学姐跟平常一样,屈膝坐在铁管椅上读书。
然后,她望着我微微一笑。
「你好,心叶。我肚子饿了,快帮我写些什么嘛~」
她还如此央求着。
「嘿,我一直请假,心叶觉得很寂寞吧? 」
她连人带椅往前倾,开心地盯着我的脸问道。
「妳不是叫我不要接近妳吗?」
「喔,没关系了啦,感冒已经完全康复,不会传染给你了。」
「不是说感冒,而是对我……」
「咦?咦?什么啊?别说这些了,快点写嘛。为了庆祝学姐康复,麻烦你写个甜蜜蜜的故事喔。」
远子学姐完全恢复成从前那个热情熟稔、毫无防范的模样了。
我一时气不过,就写了一个超辣的三题故事给刚痊愈的远子学姐当贺礼。
难道那时她也像现在一样,在家里自己服药,躺在床上好几天吗?
流人或许还会照顾她,但是叶子小姐呢?
屋内恢复了冷清与寂静,降雪似乎也变成降雨,紫色窗帘外面传来细细的雨声。
远子学姐好像很难受,她紧闭眼睛喘着气。
我用湿毛巾为她擦汗,同时也忍不住感到担忧,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能让远子学姐舒适一点。
听说远子学姐开始住在这间老房子,是在八岁的时候。
一夕之间失去双亲,她到底作何感想?
远子学姐就像流人说的一样,在这家里被当作「不存在的孩子」,持续受到叶子小姐的漠视吗?
想到这一点,我的胸口就隐隐痛了起来。
国小的时候,我一感冒,妈妈就会关怀地帮我量体温、喂我吃药,还会微笑着摸摸我
的头说:「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然后,还会用小汤匙喂我吃磨碎的苹果泥和亲
手做的布丁。
房间里很温暖,妈妈也会比平时温柔,感觉非常舒服,我几乎都要爱上感冒了。
但远子学姐父母双亡之后,她生病时一定没有会这样亲自照料她的大人吧?
我想起远子学姐到我家来玩的时候,曾经珍爱地一一凝望房内的各种物品,一边温柔
地轻声低语。

——真是个温馨的家庭。
——心叶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这么温柔的家人围绕之下长大的啊

她彷佛由衷为此感到欣喜,露出清澈得有如由心底渗透而出的温馨笑容。
回想起那样的笑容,我的胸口就不由自主地揪紧。
我怀着痛心哀伤的情绪,环视着远子学姐的房间。焦褐色的木桌,脚部有焦痕的椅
子,老旧的衣柜,整齐摆放在大书柜里的大量书籍。
日本古典作品、明治、大正、近现代、外国名著、诗集、童书!她应该不会把这些
包含各种类型及时代的旧书拿来吃,而是再三地反复阅读吧。
我在其中发现了纪德的《窄门》,那是旧式装订的精装本。
从杰罗姆面前飘然离去,一心侍奉神的圣女阿莉莎。在旅馆大厅里,冰冷骇人的作家樱井叶子。
她写的《悖德之门》中,为了到达至高目标不惜犯下杀人罪,冷酷如冰又狂暴似火的女人亚里砂。
三位女性陆续浮上脑海,令我口干舌燥。
我走到书柜前,抽出书本翻开封面,看见里面有钢笔写的字迹。

「给远子
父字」

这流畅优美的文字透出些许的女性气质。
这本书是远子学姐的父亲送给她的吗?我又抽出好几本书,翻开封面来看。
但是,其它的书都没有题字。
只有这本吗?
如果真是如此,为何文阳先生偏偏只在这本书上留下「给远子」的字句?
这是否跟叶子小姐重迭了《悖德之门》主角和《窄门》主角阿莉莎的形象有关?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在《悖德之门》里,以文阳先生作为模板的阿晴曾对亚里砂说过
「妳就像是追求天上挚爱的阿莉莎」这样的话。
说不定,这真是文阳先生实际上对叶子小姐说过的话。
我继续翻页。
杰罗姆在教会里听到牧师说「进这窄门吧」之后深受感动,因此强烈渴望能跟阿莉莎
一起走向那扇门。
——我们两人就像启示录的记载一样,身穿纯白衣裳,彼此携手,一起走向同样的目的地——
对杰罗姆来说,所谓的窄门也是通往阿莉莎的门,他深信不疑两人可以一起走在通往神的道路上。
文阳先生对叶子小姐的想法又是怎样呢?就像《悖德之门》里面的亚里砂和阿晴那
样,是拥有坚固羁绊、迈向同样目标的伙伴吗?
佐佐木先生对我说过,叶子小姐把她和文阳先生之间的关系称为「白纸婚姻」。
他还说,叶子小姐可能对文阳先生的妻子结衣小姐抱有竞争意识……还说她会在假日
的时候故意把文阳先生叫出去……
对于这种情况,跟杰罗姆结婚的朱丽叶——结衣小姐,她又是怎么想?
我停住正在翻页的手指。
书中夹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在动物园,有一位温文儒雅的男性面带微笑抱着绑辫子的小女孩,女孩看起来也很开心。
旁边有位女性披着一头微卷的亮丽长发,既娇小又可爱,带有柔和的气质,她也幸福地微笑着。
那一定就是文阳先生和结衣小姐——还有远子学姐。结衣小姐的笑容和远子学姐的笑
容,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且文阳先生那双清澈的眼眸,也跟远子学姐展露知性
表情时的澄净眼神十分相似。
这张看起来十分温馨美满的全家福照片,让我有种喉头塞住的感觉。
远子学姐在后方痛苦地喘气。
我阖起书本放回书柜,重新浸湿她额上的毛巾再绞干,为她擦汗。脸盆里的冰块已经
全部融成水了。
除了沉静的雨声和远子学姐虚弱的喘气声以外,我什么都没听见。
时间感觉好像变慢了。但是,我想应该快到黄昏时分。
家里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照流人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不会回来,但也说不定正躲在哪里监视着。
佐佐木先生说过叶子小姐另有工作室,所以或许她正在那里写稿。她平时都是几点回
家呢?还是说,她会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
我打开手机,看到有琴吹同学传来的简讯。
她在简讯里担心地问:「为什么突然早退?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亲戚的状况又恶化
了?」可以明显感觉出,她发现我的举止很不自然,想问清楚又觉得犹豫的心情。毕竟我
突然从教室里冲出去,她会担心也是很正常的。
我忽觉胃痛如绞,愧对琴吹同学的罪恶感刺得我好难受。
「对不起,请别担心。」
我只回传了这么一句话。
一想到这不知是我第几次向她道歉,我就更加心痛。我明明很清楚,叫她别担心是不可能的。
我也传简讯给妈妈,说我可能会晚点回家,所以不在家吃晚餐。
关上手机的时候,我感觉体内彷佛有些黑暗沉重的东西不断地累积。
之后我还是一直帮远子学姐换额头上的毛巾,为她擦汗。
远子学姐醒过来时,已经将近晚上八点。
她的烧还没退,应该很难受吧。她微弱地喘着气,眼睛湿润地凝视着我。
「……心叶,现在几点了?」
「四点左右。」
「骗人……外面天都黑了。」
「几点又有什么关系。妳要吃药吗?放在哪里?」
「棉被下……」
「棉被?」
我稍微掀开被子的一角,找到装在银箔包装里的感冒药。
「我去帮妳倒水,在吃药前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咦?」
棉被底下露出一本似曾相识的文库本。
我拿出书本看看标题,果然是暑假去麻贵学姐别墅时买的《阿尔特海德堡》。她曾经笑
容满面地说这本书就像是德国版的「罗马假期」,书中描写着王子和寄宿人家的女儿之间悲
伤的恋爱故事。
没想到还有剩……
其它两本书——《托尼奥。克律格》和《水妖》,都早就在她的胃里消化光了。
我翻开来看,发现有读过不少次的痕迹,而且大概有三分之一的页数都被撕掉。
「远子学姐,晚餐吃这个可以吗?」
我正要从书边撕下一小块,远子学姐就拚命挤出一声「不行」。
「那本书不行……」
她眼眶带泪、对我喃喃细诉的模样,让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怎么了? 」
「吃掉的话……就没有了……现在只剩下《阿尔特海德堡》,都已经只剩这本……所
以,不可以吃……」
远子学姐发出微弱的声音,颤巍巍地起身,从我手上把书抢走,抱在胸前。大概是因
为突然做出太大的动作,她又昏沉沉地摇晃。
我赶紧扶住远子学姐,让她躺下。
远子学姐紧紧抱着《阿尔特海德堡》缩成一团.
这稚嫩的姿势让我心都痛了。
「那么,要吃哪本好呢?还是要我弄些普通的食物来?如果只是煮粥的话,我还没问题。」
远子学姐一定是因为发烧而意识不清了。
她抱著书抬起头,脸孔皱了起来,带着哭声喃喃叫着:「妈妈……」
「啊?」
「想吃妈妈做的饭……」
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脆弱不已,眼眶含泪。
她的声音颤抖,像是好不容易才把心中长久眷恋的事情说出口。

——妈妈跟我一样是文学少女。
——妈妈总是写些美味的餐点给我跟爸爸吃喔。

在照片上看见的幸福家庭,小女孩还有温柔的父亲和母亲。
爸爸和我都最喜欢妈妈写的餐点了——想到远子学姐兴高采烈说着这句话的模样,我
的胸口就涨得满满,几乎要爆裂。
远子学姐的父母过世之后,她一定不断思念着母亲写给她的餐点,不断祈求可以再吃
到母亲做的饭吧?
她绝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办不到的事……
远子学姐皱紧眉头,表情越来越悲伤,她用书本遮着脸,低头咬着嘴唇颤抖。
「……心叶,你今天为什么来了?」
她以责备我的口气说。
「这是因为……」
「围巾……我都还给你了……再见也说过了……本来想把《阿尔特海德堡》也全部吃光
的……但是……为什么……书还在我房里……」
「……」
「心叶最坏了……」
远子学姐转过去背对我。
我一点都没想到她这时会说出这句话。
胸口感到刀割般的痛楚,又像压着大石头般沉重,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因此我默默打
开书包,拿出数学笔记本,用H B自动铅笔在空白页面写下简短的故事。
「营养午餐」、「点心」、「妈妈」……
我一边回忆着远子学姐说过的母亲事情,还想着在照片上看见的辫子小姑娘和她身边
那位清纯可爱的女性!想着她们两人幸福的笑容,一边写下故事。
写完一页又换一页,再写完后又换了一页。
然后我在远子学姐身边,读起刚刚在笔记本上写好,总长两页半的故事。
就像那个夏天,远子学姐在我身边读着由梨的日记给我听一样。
彷佛母亲念给孩子听的睡前故事……
我写了一位刚升上小学的女孩很不喜欢营养午餐,所有人都吃完饭时,她还是一个人
静静看着碗盘。
女孩因为被老师责骂,又被同学奚落,就哭着跟妈妈说「再也不想去学校了」。因为,
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不下营养午餐。
母亲对女孩温柔地说:「真的吃不下吗?就算只吃一点也好,还是要忍耐着吃吃看
喔。这样的话,妈妈就会准备美味的点心来奖励妳。」
隔天,女孩就吃了一点浓汤中的红萝卜,屏着呼吸吞下。
她向母亲报告这件事之后,母亲就抱紧她,还亲手为她做了好吃的点心。
隔一天,然后再隔一天,女孩渐渐吃得下更多营养午餐了。
每次母亲听到这些事,都会抱住女孩,温柔地夸奖她「好了不起」、「好努力」,然后
做点心给她吃。
就这样,女孩终于能够把营养午餐吃得一点都不剩,还能带着笑容说「我吃饱了」。
真想快点告诉母亲这件事……她一边想,一边还猜测着今天的点心,一定会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远子学姐虽然背对着我,但好像还是有在听我的故事。
我语调沉静、一字一句慢慢地,持续读着我写的拙劣故事。
但愿这个故事能够多少传入远子学姐的心中,但愿母亲的味道能在她的心中再次复
苏。然后,让这种感觉传达到远子学姐的心,还有舌尖。
我如此祈求着。
直到我读完最后一句为止,远子学姐都没有回过头来。
我从笔记本的一端撕下一小块,拿到远子学姐嘴边。
「不转头过来也没关系,请吃吧。」
屏息般的片刻沉默之后,柔软的嘴唇轻触了我的指尖。
喀沙喀沙……咀嚼纸张的细微声音……
远子学姐翻过身来,表情软弱得像是要哭泣一样,喃喃说着:「还要……」
我微笑点头,又撕下一小张笔记纸,送到远子学姐嘴边。
仿佛让母鸟喂食的雏鸟一般,远子学姐从我的手上吃下了一片片故事。



她的唇和舌不时会碰到我的手指,每一次都令我的指尖热到发烫。
在她牙齿碰在我手指时,我提醒她「请小心别咬到我」,她还会羞赧地道歉说:
「对不起。」然后,她就用嘴唇小心翼翼地含住纸张,泪眼蒙眬地望着我,口中一边缓缓地咀嚼着。
我把最后一张纸片喂到那张开的唇中,远子学姐一口吞下后,露出消沉的表情。
「要来吃药了吗?我去帮妳倒水。」
「……心叶。」
我站起身来,正要走向厨房,远子学姐就叫住了我。
转头一看,她以悲伤的表情喃喃说道:「谢谢招待。非常……甜美,很好吃。」
我也露出微笑。
「那就好。」
远子学姐依然以哭泣般的眼神凝视着我。
这晚我一直陪在远子学姐身边,直到天亮。
我传简讯给妈妈,说要在流人家过夜。
后来收到的回讯写着:「不会麻烦人家吧?妈妈要跟对方打个招呼,请先把那边的电
话告诉妈妈。」但是,我并没有再回传简讯。
或许是因为药效发作,远子学姐沉沉地睡着。
我从书柜里取出《窄门》,就这样一直读着那本书。
「我只希望,你至少可以记得我曾经非常爱你……」
「你很喜欢的这个小十字架,将来有一天可以戴在你女儿身上,就当作是对我的纪念,
也不要让她知道这是谁送的……」
「还有,你为她取名时,可以用我的名字……」
阿莉莎说着,请求杰罗姆收下这个纪念两人回忆的紫水晶十字架。
她希望能把这十字架送给杰罗姆未来妻子生下的女儿,而且还请求他帮孩子取名为阿
莉莎!就像天使一般散发出圣洁的气质。
杰罗姆愤然回答:「为什么妳会以为我能跟其它女性结婚生子!」
还抱着阿莉莎,恳求她改变心意。
但是阿莉莎隐藏了哀伤,冷漠地回绝。
「啊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这一页我已经翻过去了。」
「别了,我的挚友。最美好的东西!现在就要开始了。」
阿莉莎为何会坚守信仰胜过爱情呢?
朱丽叶那位命名为阿莉莎的女儿,以后又将会步上怎样的人生?


◇ ◇ ◇

我不敢打电话给文阳,是因为猜想他可能跟小叶在一起。
我因为睡不着而坐在床上,把拓海给我的紫色小罐子放在掌心细细凝望时,原本睡在
隔壁房间的远子一边揉眼一边走了进来。
「妈妈……我要吃饭。」
「吃饭的时间还久呢,快回床上睡觉吧。」
「嗯嗯……妈妈,那是什么?」
我发现远子在看紫色的小罐子,心脏顿时突突乱跳。
「这是奥列.路却埃的睡眠药粉喔。可是那不是哥哥,而是弟弟。远子也知道奥列老爷
爷的故事吧?奥列弟弟是骑在马上的死神,因此只要稍微碰一下这些粉末,就会被他用马
载到长眠的世界,再也回不来了。所以,远子绝对不可以碰喔。」
想要伸手摸心形罐子的远子听了,立刻慌张地把手缩回。
她看来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大概到了明天就会忘记这个小罐子的事吧。
我把远子带回床上,吻了她的脸颊和眼睑,她很快就睡着了。
旁边也传来了小流沉沉的鼻息。
两个孩子都像天使一样。
有远子真是太好了,我怎么会如此幸福呢?
我把珠宝箱的钥匙藏在柜子最上层.放在这里的话,孩子们的身高就构不着了。


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9 18:38 编辑


第七章 佩戴堇花发饰的少女


隔天早晨,阳光从窗帘缝隙照入时,远子学姐醒了过来。
「还是有点发烧耶。我来写一篇简短的故事当作早餐,妳吃完之后就服药,安静休息吧。」
我把手心贴在她的额头确认温度,一边说着,远子学姐稍微红了脸。
「……心叶,你昨晚一直待在这里吗?」
「总不能把病人独自丢着吧。」
远子学姐好像想说什么,但又很希罕地好像搜索不到适当的话语。她垂着眼帘,反复
张口合口好一阵子,才喃喃道出:……谢谢。」
「都、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客气。还有,妳要起床的话最好先换个衣服,都流这么多汗了。」
「恩……说得也是。」
她不好意思地说完,就扭扭捏捏地起身,从衣柜里拿出更换衣物,摇摇晃晃地抱着走出房间。
「没问题吧?」
我想要扶她一把。
「没事的。」
她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换了一套水蓝色睡衣又重新编好辫子的远子学姐坐在被褥上,自己撕碎我
写的故事当早餐吃。
「好吃……暖暖的……又好柔和……就像加入高丽菜、培根和蘑菇的汤。」
她微笑着低声说道。
「心叶昨天写给我的故事也像牛奶粥一样,好甜……好好吃……就像妈妈的味道。」
——想吃妈妈做的饭……
我胸中一痛。
远子学姐还记得她露出哭泣表情说过的话吗?
她温和的眼中流露一丝悲切。
远子学姐谨慎地一点一点吃着我写的故事,一边以怀念的语气说:「……妈妈做的饭
也好甜好暖,就算有什么难过的事,只要吃了妈妈做的饭就可以全部忘光光……简直就像
施了魔法一样……妈妈总是跟我说……很想写一个类似『吗哪』(Manna)的故事……」
「吗哪? 」
「那是圣经的摩西故事里出现过的食物喔。为了饿着肚子在荒野徘徊的子民,神让天上
降下了白色的吗哪。那就像霜一样薄,像蜂蜜一样香甜……在人民到达应许之地迦南之
前,神一直不断地降下吗哪。」
她清澈的眼神闪烁着柔和光辉,彷佛那片光景就映在她的眼中一样……
倾注在荒芜大地的天之粮食。
无限广布,既圣洁又温暖的神恩。
「就像填满空瘪肚皮的吗哪一样的故事……妈妈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写出这样的
故事。」
我听说过,远子学姐的母亲渴望成为作家。
她一定用温柔的语气,对这小女儿诉说过无数次吧。
——有一天,我要写个像吗哪一样的故事。
幸福诉说往事的远子学姐,突然垂下目光陷入沉默。
吗哪般的故事已经无从撰写了……她一定是想到这件事吧。
「谢谢招待。」
她低声说道。
「那就吃药吧。」
「恩想。」
「再多睡一下比较好吧?」
「那心叶呢……」
远子学姐不安地望着我。
「在远子学姐醒来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
「学校呢?」
「我已经联络老师说要请假了。」
「……心叶昨晚没睡吧?」
「是没有睡。别管我的事了,妳还是快点好好休息吧,妳还有第二心愿学校的考试不是吗?」
远子学姐好像有些迷惘,露出了哭泣般的眼神。
「壁橱里还有棉被……想睡的话可以拿出来用。还有,厨房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吃。」
她琐碎地交代完毕后,又沉沉睡着了。
说来我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因为肚子一点都不饿,就都忘记了。
虽然我不太想随便翻别人家的厨房,但是真的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一看,却发现里面跟
本是空荡荡的。
有一颗孤零零放在原本包装盒里的鸡蛋,看不出是不是过了保存期限,其它只有起
司、腊肠、美乃滋、矿泉水以及罐装啤酒。
远子学姐吃的是书,但是流人和叶子小姐平常到底要吃什么过活啊!
我无意间一瞥,看到放在地上的纸箱里堆了杯面、即食炒面,还有大量的免洗筷。我
从里面取出一碗味尝口味的拉面,用开水泡来吃。
填饱肚子之后,睡意渐渐朝我袭来。我强忍着不让眼皮落下,回到远子学姐的房间,
看见她手上紧紧握着已经吃掉一部分的《阿尔特海德堡》。
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鼻酸。
远子学姐很冷似地发抖。我跪在她身旁,把她露出棉被外的纤细手臂和书本一起塞回
被窝里。
再一条……再帮她盖一条毛毯或许比较好吧?
我这么想着,正要拉开壁橱时,突然觉得背脊一凉。
因为我想起叶子小姐著作中的一幕。
亚里砂在那对夫妇的葬礼结束之后,来到空无一人的公寓,一打开壁橱,就发现里面
有着腐烂的婴儿尸体。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那只是虚构的。远子学姐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就睡在我后方吗?
但是,包围在冷空气里似的恶寒却依然停止不了,我喉咙发干,伸出的手也在纸门前
停止不动。
褪色的薄纸之后仿佛藏着某种不可见的恐怖东西,只要等我一拉开门就会冲出来
浓重的黑暗之中,好像会有一只苍白手臂抓住我,把我拖进去……
振作点啊!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幻想吓成这样!
我屏住呼吸,凝神注视,拉开了壁橱。
内部的冷空气一口气散出,惊得我心脏缩紧,还冒起鸡皮疙瘩。
壁橱里上层迭着毛毯和棉被,一旁和下层都塞满纸箱和书本.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壁橱。
但我胸口骚动不安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消失,我只拿出毛毯,想要尽快关上壁橱。
不料毛毯的一角被旁边的杂物压住,我这么一拉,杂物全都塌了下来。
「哇!」
虽然我慌张地伸手阻挡,但还是没撑住最上面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都散落在榻榻米地板上。
我紧张地往后一看,远子学姐还是毫无知觉地睡着。
我叹着气放下毛毯,开始捡拾掉落的物品。
地上散落着好像是远子学姐小时候画的父母画像、动物造型的橡皮擦、浅紫色的弹
珠、医院送来的生日音乐电报,每件都是很有纪念价值的东西。
里面还有一本相簿。
相簿是以打开的状态掉在地上的,我捡起之后正要阖上,就有个身穿水手服、绑着辫
子的女孩映入我的眼帘。大概是国中生吧……在水手眼外斜背着水壶,双手提着一大堆土产店袋子的女孩,站在树林环绕的美术馆前幸福地笑着。她的耳上还戴着堇花造型的发饰。
这是结衣小姐吗?
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位苗条的少女。那人的胸口悬挂着一条蓝色的玻璃坠子,有一头齐
肩黑发,还有人偶般的冰冷眼睛……
这位该不会就是叶子小姐吧!
我又翻开其它页来看。
每页都贴满了两位少女的照片。
老旧的校舍、足球的球门、单杠、樱花树。在体育馆这样平凡无奇的场景里,有着身
穿水手服、体操服或是运动服的少女们。绑辫子的少女在每张照片里都露出幸福无比的笑
容,相较之下,另一位少女倒是经常挂着冰冷僵硬的表情。
但是辫子少女就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勾着朋友的手臂,笑得像花朵一样明艳。
继续翻阅下去,后面的照片里是略为成长的两人,身穿不同的制服。
辫子少女穿着西装外套、格子花纹百褶裙配上短袜,冷眼少女穿的则是开襟短上衣、
灰色单片裙和黑色裤袜。
两人就算进入不同的高中,似乎还是经常见面。
辫子少女的表情依旧一样开朗,另一位少女仍然冰冷阴沉。
继续翻下去,再来是大学校园,还有像是社团教室般的狭窄房间,里面是成为大学生
辫子少女这时已经不再绑辫子,而是把微卷的秀发披在肩上,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不
改。旁边另一位女孩出落得越来越美丽,眼中也还留有跟少女时代同样的冰霜。
最后一页的照片,是身穿纯白婚纱微笑着的结衣小姐,把新娘捧花交给身穿蓝色礼服
的叶子小姐。
叶子小姐连微笑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蓝色好像是她很喜欢的颜色,她就连派对那
天穿的都是这种颜色的小礼服……

——叶子小姐跟远子的妈妈结衣小姐是好朋友。

佐佐木先生说过的话,跟他迷惘苦涩的表情一起浮现在我脑海。
她们两人真的是朋友吗?的确,叶子小姐的身边总是有着结衣小姐——但我总觉得哪
里怪怪的。一定是因为没有一张照片拍到叶子小姐的笑容吧……
我正想阖起相簿时,发现最后一页和封底之间的薄纸后方好像夹了一些东西。
那是几张画有行线的纸,有点像是信纸。
我随意一瞥,就浑身僵住。

「妳一定觉得我死了比较好吧?」

这是什么啊!
我屏息凝视着娟秀美丽字迹写的狠毒字句。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像箭矢一样锐利的字
句排列其上。
「从我出道开始,妳对我就越来越苛刻了,像是利用我接近他,或是以身体诱惑人家来
读小说,而且还瞒着我写小说,背叛了我。
那丑陋的模样就是妳的本性。
但是妳只要在他面前,就故作好人模样,假装很担心我的样子,实在太肤浅了。说什
么出版那本书会伤害到我,真亏妳说得出口。妳的心里明明那么嫉妒、不甘,还千方百计
地想要击垮我。」
我喉咙干渴,额头渗出冷汗。
这是……叶子小姐寄给结衣小姐的信吗?
但是,这怎么看部不像是写给好朋友的内容。
「妳总是随自己高兴改写故事。
妳从国中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不管会不会给我添麻烦,只顾着缠人地跟在我身边,逢
人就介绍我是妳的好朋友。说穿了,是因为独来独往的我只会跟妳亲昵地说话,能让妳沉
浸在优越感里吧。
高中时代,我父母过世的时候也是如此。
即使没人找妳,妳也自己跟去火葬场,一边抱着我哭,嘴角却高兴地上扬,妳以为我
都没发现吗?那时的妳,也因为安慰了不幸的朋友而感到自我陶醉吧。
现在也一样。
妳一边像圣母一样故作温柔,一边恐惧着自己的丈夫会不会被抢走,在背地里对我投
以憎恶的视线,随时打电话到他的工作场所,借着孩子把他绑在家里,拚命露出笑容。
『我是他的作家。』
『文阳对我说,希望我成为他一人专属的作家。』
『虽然不能像小叶那样出书,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妳就像在炫耀幸福一样说个没完,还寄给我印有全家照片的明信片。
拜托妳擦亮眼睛看清楚现实。
妳根本就没有才能。
妳写的故事就跟奥列。路却埃撑开彩绘雨伞让孩子们作的美梦一样,既无实体又含糊
不清,看完也不会留下印象,到了清晨就会让人忘得精光。
他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不让妳出书。
天野文阳的作家是我不是妳,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会在我面前『用餐』,并非只有妳一人有特别待遇。他的作家是我。
妳是当不了作家的。妳的小说只是无聊的梦话。
妳说妳有毒药。
『文阳如果服不毒药会怎么样?会死掉吗?』
竟然问这种问题,妳打算威胁我吗?
妳会把毒药藏在哪里,我都猜得出来,就是妳一向拿来收藏重要物品的地方,只要打
开来看就能证明一切了。
妳打算先杀死他再来杀我吗?妳要面带笑容把毒药滴在我的食物里吗?
但是,别白费心机了,我不会被妳杀死,我会活下去。我可没笨到会被妳杀掉。
妳和妳女儿,这些阻挠我跟他『至高』目标的人,我都绝不饶恕。」

我读完以后全身发冷,连指尖都冰凉了。
脑袋隐隐作痛,目光却仍离不开内容。
最后写下的日期,就是天野夫妇过世的三天前。
叶子小姐写信攻击结衣小姐的事情,还有结衣小姐嫉妒着叶子小姐的事情都令我震惊
得胸口刺痛,但是其中令我冲击最大的,还是叶子小姐提到结衣小姐拥有毒药的事。
在《悖德之门》里面,在食物里下毒的人是亚里砂。
但是,如果实际上持有毒药的人是结衣小姐……
真的像信上写的一样,是叶子小姐找到毒药,反过去杀害了结衣小姐吗?不!说不
定根本是结衣小姐自己……
我的脑海里鲜明地浮现「文阳如果服下毒药会怎么样?会死掉吗?」这句话,忍不住
背脊颤抖,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警察找不到叶子小姐下毒的证据,所以叶子小姐没有下毒。既然如此,下毒的人就是
结衣小姐吧?
如果是因为叶子小姐说穿了收藏毒药的位置,让结衣小姐感到走投无路,就在自己和
丈夫的餐点里下毒的话……
如果她认为与其把丈夫拱手让给叶子小姐,死去的话……
在照片中微笑的结衣小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人。她给人的感觉可爱温顺,是个很体贴的人。
但是,如果就像这些信里写的一样,结衣小姐真的悄悄对叶子小姐怀恨在心!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的手在颤抖.
我把信收回相簿,放入箱中塞进壁橱深处。
关上拉门的同时,我还是抑制不了寒意。
帮远子学姐盖上毛毯后,我缩在房里的一角,把外套拉到头上披着,紧紧闭眼。
我真想忘记刚才看到的信件内容。不久之前明明还很困,现在我的心脏却悸动不已,脑袋热得麻痹,根本就睡不着!
下毒的人会是结衣小姐吗?
远子学姐安详地发出沉睡的鼻息。她究竟是怀着什么念头将那些信件保存下来的?
黑暗重压在我身上,喉中涌起苦涩。别再思考无谓的事了,快点睡着吧!
我就像吟诵着驱魔咒一样,不断念着快睡快睡,最后终于模模糊糊地陷入睡意。
大概是因为太累了,我醒来之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
虽然我在睡前只披了外套,但现在却裹着毛毯。是远子学姐帮我盖的吧?
我转身望向远子学姐刚才睡觉的地方,看到她已经坐起来,曲起的腿包在棉被里,正
在读着《阿尔特海德堡》。
她一发现我醒过来,就露出温和的眼神微笑。
「谢谢你,心叶。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张脸跟照片上结衣小姐的笑脸相互重迭,让我全身血液为之冻结。
我为了掩饰内心动摇,就走过去把手贴在远子学姐的额头上。
「还是有点发烧,非得好好休息不可。」
我还以为只要睡一觉就会忘记,但还是不行!我忘不掉那些信!
远子学姐又用那张神似结衣小姐的脸庞笑了。
「……心叶还真像妈妈呢。」
我惊讶得一颤,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道:
「远子学姐的妈妈……跟流人的妈妈……是朋友吗?」
远子学姐开心地点头。
「恩,她们从国中二年级编入同班之后,就开始会彼此交谈。我听妈妈说过好多关于叶
子阿姨的事,只要一讲到这个话题,妈妈的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妈妈对叶子阿姨这个朋
友非常引以为傲,也很喜欢她喔。」
我的胸中卷着黑色漩涡。
结衣小姐真的「很喜欢」叶子小姐吗?真的不是违心之论吗?
远子学姐以澄澈笑容继续说着:「我也很喜欢叶子阿姨啊。虽然阿姨看起来不苟言
笑,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喔。还让我住在这间屋子里,她真是个大好人呢。」
她笑咪咪反复说着「好人」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硬逼自己要这样想。
漆黑的漩涡渐渐扩大增强。
「……不用让叶子小姐知道妳感冒卧病在床的事吗?」
远子学姐依然面带微笑地摇头。
「让阿姨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很担心。如果让阿姨担心,我也会很难过,因为阿姨的个
性是不会把心中想法说出来的……所以,我在阿姨面前一直都在笑。」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啊?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连感冒都不能说,这太异常了吧?
这句话冲到了喉咙。但是,看到远子学姐的表情和声音都这么开朗,不带一丝阴翳,我也只能闭口不语。
然后,远子学姐突然转为哀伤的表情,喃喃说着:
「……如果妈妈还活着……能写故事给我……那就好了……这么一来……」
我才要发问,她又转变成明亮的笑容。
「心叶,我肚子饿了,写些什么给我吧。」

后来,我吃起即食炒面,远子学姐则吃着国木田独步的短篇集。
「《少年的悲哀》——我最喜欢这则短篇了。叙述故事的男性跟他在少年时代相遇的薄
情女性,在交谈一句话之后就此别离。虽然只是这样短短一则故事……但就像是浸着蛤蜊
和鸭儿芹的清汤……清澈透明……又让人感伤……就像在夜晚传来的海潮味道……」
我想起以前跟远子学姐两人一起读独步短篇集的回忆,不由得悲从中来。
「这个故事的开头非常美丽喔。『少年之欢若是诗,少年之悲亦是诗。』——是这样的
一句话。」
远子学姐就像当时一样,笑容满面地问我:「很美妙不是吗?」
「……是啊。」
如今我正深刻感到的椎心之痛,就是所谓的少年之悲吗?如果成长为大人,应该就会变淡了吧?
还是说,伤口会永远血流不止呢?就算成长为大人,也会像叶子小姐的信件一样,怀
着对某人的憎恨恶言痛骂呢?
吃完延迟的午餐以后,远子学姐温柔地对我说:「我已经没事了,心叶就先回去吧。」
所以我就准备回家了。
「不用送我了,远子学姐好好地躺着吧。」
「只是送到玄关,没关系啦。而且我也要锁门啊。」
「可是我来的时候门没锁。」
「咦……真奇怪。」
我一边用如同往常的口气跟她对话,一边却感到胸口莫名地紧缩,心中涌起一股悲伤之情。
下次见面会是何时?
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蹲在玄关慢慢绑好鞋带,这时拉门突然开启,有位身穿鲜蓝外套的女性走了进来。
我愕然地倒吸一口气,对方也皱起眉头。
这个人写了那样的小说……毒杀朋友夫妇,还勒死他们女儿的小说……
夹在相簿里的信件、流人说过的话、远子学姐说的话,依次浮上我的脑海,熊熊怒气
也冒了上来,因此我不自觉地瞪着她。
对方也以冷艳的眼睛盯着我。
打破这场紧张气氛的是远子学姐的声音。
「欢迎回家!阿姨!」
远子学姐以掩饰不住的开心和耀眼笑容迎了上去。
「心叶是来探望我的。其实我只是有点小感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姨的工作做完了
吗?啊,出版社的东西寄来了喔,我把东西放在客厅,阿姨可以去看看。那我先出门一
下,阿姨……」
叶子小姐冰雪般地面无表情,脱下雅致的高跟鞋走进家里,从我身边走掉。
她也毫无反应地从还在说话的远子学姐身边走过,消失在拉门开启的房间之中。
啪沙一声,门关上了。
远子学姐还保持着笑容。
「阿姨一直忙着工作回不了家,所以一定很累了。不要放在心上喔,心叶。」
我怀着心脏受到冰冻般的感觉,注视着这样的远子学姐。
「真的很感谢你这两天的照护。慢走啰,心叶。」
我看着开朗挥手的远子学姐。
「……请好好保重。」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走出玄关。
为什么远子学姐非得这样强颜欢笑不可!
外面刮着刺骨寒风。
我在黄昏阴暗的院子里朝门口走去,一边为了无处发泄的怒气咬紧牙关。
她一直都过着这种生活吗?一直被人漠视吗?
但是她为什么还说得出阿姨是什么「温柔的人」或「大好人」!
虽然这么生气,但是我对远子学姐、叶子小姐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转身离开那
两人居住的家……
因为,我没有资格插嘴!
我不能理解远子学姐的心情,也无法理解叶子小姐的心情!没办法以作家身分活下
去的我是不会理解的。
胸口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我赫然发现流人站在大门边的柿子树旁,吓得停止呼吸。
「见到叶子小姐了吗?」
问话的声音非常低沉。
他僵硬严峻的脸上,只有眼睛透出锐利的光芒。
「那两人……一直都是这样。远子姐说话时,叶子小姐却不理不睬……从远子姐来到我
家开始……一直都是这样。就连旁人都看不不去了。」
他难过地咬了一下嘴唇,才继续说下去。
「远子姐跟家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只要碰到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她从学校哭着回家
时,结衣阿姨就会安慰她。虽然她在我面前总是鼓着脸颊逞强地说『我才没哭呢』,但是
看她红红的眼眶就知道了。
远子姊大概是因为想象力太丰富的缘故,所以非常怕生,只要有不认识的客人来到家
里,她就会躲起来……也很讨厌鬼怪和恐怖故事……可是远子姊自从来到我家以后,我连
一次都没见过她伤心哭泣的样子,还变得对谁都会积极说话。她一定很害怕发生过残忍杀
人事件的屋子,但是从来不曾说出口。就这样,一直在叶子小姐面前保持笑容。你知道这
是为什么吗?」
流人的眼睛、声音,都透露出烈火般的愤怒和沉痛。
「因为远子姊想要成为结衣阿姨。」
她想成为结衣小姐!
跟远子学姊很相似的笑容在我脑海中苏醒。
远子学姊一直想着亡母的身影而笑吗?
她努力不被挫败打击,拚命地展现出开朗的态度。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但是,不管远子姊多么想要朝着阿姨迈进,有一件事她终究做不到。」
流人的目光抓紧了我。
「就是写出跟结衣阿姨一样的故事。如果不是本人来写,是绝无可能的。」
被那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背都发凉了。
什么啊……他想要说什么啊?
「不可能!原本应该是这样。」
流人说得毅然决然。
「但是,她『找到了心叶学长』。阿姨无法再写的故事,你却有可能写出来……」
叶子小姐对我说过「我认识的某人写的小说跟你很像」,远子学姊说过妈妈想要写出
「像是吗哪的故事」。我一想起远子学姊哭丧着脸说「想吃妈妈做的饭」,脑袋就整个沸腾,
身体不停颤抖。
原来远子学姊希望我写下去,都是为了母亲的小说!原来她期望我能写得出那种小说!
「心叶学长如果能写,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因此获救……包括我,还有远子姊……我是这样想的。」
我不禁大吼。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又不是远子学姊的母亲,而是别人啊!就算受到这种期待,
还是什么都办不到啊!」
「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也只是坐以待毙罢了。」
流人的脸上浮现令人心惊的阴沉表情。
「我也是……我也很清楚啊。
大家都像怀里抱着炸弹,战战兢兢地走在钢索上,跟九年前的情况一模一样……就像
那时一样,如果不让某人消失是无法解决的。」
黑暗渐渐变浓、增厚。在微弱月光的照耀之下,流人露出了凶狠的笑容。
「『我很清楚喔』……因为,我就是须和拓海转世投胎的嘛。」
流人是怎么了?这实在不太寻常。
「心叶学长知道须和拓海吗?就是我那个乱七八糟的风流老爹啊。虽然我还在叶子小姐
肚子里时,他就冲上马路死掉了。我就是他转世投胎的喔。」
我害怕得声音颤抖。
「你在胡说些什么……」
「不赞同吗?可是我真的有前世的记忆。包括叶子小姐冷眼拒绝『我』的事、被汽车撞
上那瞬间的事、叶子小姐没有来医院探望过的事、把毒药交给『结衣姐』的事,我全都记
得清清楚楚。」
战栗划过我的背。
竟是他把毒药交给结衣小姐!
「是啊,『我』给了『结衣姐』一罐装在紫色心形罐子里面的毒药。因为结衣姐一直对
我很好,我很喜欢她,我没办法看着她继续痛苦下去,我希望她能舒适地入眠……」
在僵直的我面前,流人依然带着笑容,持续说出让人不敢相信的发言。
「结衣姐的手好白、好细,就像小孩一样柔嫩光滑。结衣姐用手握着紫色罐子的时候,
很开心地笑了。她跟我说了谢谢,然后就拿去用。因为,如果想要把深爱的人永远据为已
有,不就只能亲手杀了对方吗?」
刀剑般的锐利寒风割向我的脸颊、咽喉。
流人总是这样说。
说他在找爱他爱到想要杀死他的对象。
说他想被这种女人深深爱着,又深深憎恨。
要说理由的话,是因为恨能够延续得比爱更久……
结果下毒的人真的是结衣小姐吗!
现实和虚构的界线逐渐模糊,我拚命制止自己被异常的气氛攫获。
「那都是你的想象吧!因为,拓海先生死掉的时候,叶子小姐到底有没有去过医院,只
有她本人才知道不是吗!」
「是啊。可是我每晚都不断地作梦,梦见自己在医院孤单死去的模样……简直就像灵魂
脱离躯体,从天花板向下俯视一样……当时的焦躁、折腾、绝望、爱情——我全都记得。我
就带着那些记忆,从叶子小姐的肚子再度降生。一定是为了不让同样的悲剧再度上演……」
流人以贯穿一切的视线凝视着我,口气强硬地说。
「请写下去吧!心叶学长。在我把奥列.路却埃的紫色小罐子交给远子姐之前,快写
吧。能够拯救我们的人,只有你而己。」
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不可能,我写不出来的。」
我坚决地说完就跑了出去。在天寒地冻的夜路上,我死命狂奔到几乎跌倒。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仿佛神为子民降下的纯白吗哪般的故事。
像是高洁灿烂的天之粮食。
这种小说我才写不出来。
光靠写作就能拯救谁,才不可能有这么夸张的事。
呼吸好痛苦!头痛得像是被痛殴一顿。喉咙好灼热,心脏快要破裂了!
为什么我非写不可!
为什么我要背负这种重责大任!
——请写下去吧!心叶学长。
——如果妈妈还活着……能写故事给我……那就好了……
——心叶学长非写不可。
——心叶……哪天再来写小说吧。
——能够拯救我们的人,只有你而已。
——心叶如果哪天写了小说一定要让我看喔。
句句话语在我脑海里袭卷如暴风。冬天寒风切割着我的身体。
——你是当不成作家的。
——读者是会背叛作家的。
——写小说吧。
——心叶,哪天再写吧……
不可能!别再说了!我才不是作家!不是作家! 我已经不想再写小说了!
我跑得好累,也想得好累,好几次几乎忍不住直接倒向地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家门前。
砖头脚成的围墙一角,露出了白色的东西。
——是围巾。
卷着我的围巾的琴吹同学双手提着书包,很担心地望着前方。
琴吹同学怎么会……
她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她一发现我就垂不眉楷,露出像是要哭泣的表情。
「太好了……见到井上了。」
寒冷的空气因这细微的声音而颤动。
琴吹同学眼眶含泪,一字一字地努力挤出声音说:
「井上……昨天突然早退……今天又请假……所以我好担心……擅自跑来真是对不起。
虽然……芥川说井上也很痛苦……要我在井上找到答案之前先等一等……但是一想到井上
正在痛苦……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琴吹同学突然睁大眼睛。
「井上……为什么哭了?」
听到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我的喉咙痛得快要裂开,胸口涨得好满,鼻腔酸楚、眼睑颤抖,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怎么了,井上!发生什么事了?」
琴吹同学冲到我身边,自己也哭丧着一张脸,用冰凉的手擦拭我的脸。
碰到我脸上的手指好冷。她为了等我,等到手指都冻成这样。
琴吹同学难过地皱成八字眉,眼睛湿润,不停不停地擦拭我的脸,但是依然止不住喉咙的颤动。
我的哀伤情绪一涌而出。
「……大家,都叫我写小说。远子学姐是,流人也是,都叫我非得写小说不可……我的
编辑佐佐木先生也问我能不能再次提笔……要我回去当井上美羽!我都已经不想再写了!
但是,大家却……」
我哽咽着声音,边哭边说。
琴吹同学也一起哭了。
她伸出手指,绕住我的脖子,紧紧拥住。琴吹同学的眼泪,把我的脖子沾得又湿又冷。
「既、既然如此,不要写就好了啊……井上已经不用再写了……就算井上不写小说,我
也一样喜欢井上……我会一直陪伴在井上身边!」
琴吹同学一边抽抽噎噎一边以虚弱声音对我说的话语,就像从云层之间洒落的光芒一样拯救了我。
就像她在亮着烛光的冬天破屋里那时候,把勇气赐予我的心一样。
琴吹同学对我说,不要写就好了。
就算我不写,她也会留在我身边,也会喜欢我。
她拚尽全力地说出,身处黑暗深渊的我一直最想听到的话。
她说,她喜欢不写小说的我,喜欢驻足窄门之前平凡的我,喜欢纯粹的井上心叶。
以这样直接、笨拙、温柔的语言。
这让我好高兴,好安心!边哭边对我这样说的琴吹同学,让我打从心底喜爱,也因她而获救……
我紧紧抱住琴吹同学,持续落着热泪。
最后,我们才不好意思地分开。
「明天要来学校喔。」
琴吹同学红着脸说。
「恩。不送妳回去没关系吗?」




「现在时间还早,所以没问题的。那就明天见了。」
「啊,琴吹同学。」
我叫住她,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要再来我家玩喔,我会跟妈妈他们介绍妳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想再吃琴吹同学做的柠檬派。」
「呃……恩!我也会为井上烤好多酸酸甜甜的柠檬派!」
琴吹同学就像从内心点亮灯光,露出欢畅的笑容,她说声「拜拜」之后就跑走了。
直到那闪耀的白色围巾消失在黑暗中为止,我一直怀着温馨、钟爱的心情目送着琴吹同学。
回家之后,妈妈问了很多昨天的事,像是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家,或是责备我应该要乖乖上学之类的。
「逃课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妈妈见我乖巧地低头认错,好像也没心情再责骂了,只是多叮咛了一句不要再犯就结
「要吃晚餐了,等一下就下楼吧。」
「嗯。」
先前哭到喉咙好痛,眼皮也还有点肿,但是我的心已经沉淀下来。没问题的,今后我
可以跟琴吹同学一起走下去。就算独自一人很脆弱,但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变得坚强。
回房换过衣服之后,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庄严的旋律让我听得一震。但是,我再也不怕,再也不会逃避了。
「喂喂!」
我把手机贴到耳边,以沉着的语气响应,然后听见一个抚过背脊的阴沉声音。
「琴吹小姐果然很碍事。」
我口中顿觉干燥。他听见我跟琴吹同学的对话了?
「你们不分手的话,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我或许会把琴吹小姐彻底毁掉喔。」


◇ ◇ ◇


我好幸福.
没错,我应该是很幸福的。我身边围绕着温柔的人们,我对他们由衷喜爱,也被他们
所爱。好幸福,无比地幸福,就像沐浴在夜晚来临之前的黄昏金光之中,纯然的幸福!
好像在作梦一样。
很幸福,非常幸福。像梦一样!是啊,很幸福呢。拓海,真的很幸福。
但是,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么痛!为什么觉得灵魂像被撕裂一样!不安得有如被完全的黑暗吞噬,不管再怎么写还是一样难过!
你说啊?为什么?拓海.
我们来赌吧,小叶。
如果我输了,我就在小叶面前永远消失。如果小叶是这样期望的.
这一页我已经翻过去了。
最美好的东西——现在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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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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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9 18:41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已经到了《文学少女》系列的毕业篇啰!在这集和下一集中就要结束本传了。
心叶在本集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但是要让流人继续为所欲为的话,我也写得很害怕。
原本我就怀疑他是本作之中扭曲得最严重的一个,如果不谨慎一点,就会发展到很不妙的
方向,所以还得叫着「不能往那里发展啦」拚命拉住才行。在下一集里,心叶心中的纠葛
仍会持续下去。
上下两集的主题书目都是纪德的《窄门》,以澄净文笔表现出来的细腻感情,真是感人
肺腑。这也是我自己非常喜爱的书,每次读过都会兴起不少感触,留下惆怅的心情。阅读
之时会想着「为什么」,阖起书本之后还会继续想着「怎么会这样呢」,一直在脑海中徘徊
不去。这本书就是魅力如此惊人的作品,所以请大家一定要读读看喔。
换个话题吧,特别篇封面的远子真的好可爱喔!彩页里面穿着和眼的远子和心叶(由
梨和秋良风格)、还有后面的麻贵也美呆了,这一集也让我细细品味到请来竹冈老师画插画的喜悦。
正如我在第一集后记所说的,要展开一个系列的时候总是非常不安。我一边祈祷着能
吸引大家读到最后,一边写着一篇又一篇故事。祈祷着故事能够长到足以写出自己由衷想
要的结局。就算不够畅销也无所谓,只求销路可以好到让我写到那个时候,希望能好好表
达出故事。因为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所以,下一集终于达成如我所望的长度,来到完
结篇,真是太让我高兴了!一直读到现在的读者们,我打从心底感激你们!
六月也要在「Gangan Powered」月刊开始连载《文学少女》的漫画了,虽然还有写短篇集
和外传的计划,不过本传在下一集就要结束。心叶和远子的选择,请大家见证到最后。那就再会了!

二〇〇八年 三月二十七日 野村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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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9 20:09 编辑


5.19更新完结,下载已经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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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5

  • 1
  • 2
前往
10000
mumake2006 騎士
台版都到第七卷了,话说台版的第五六卷怎么没下载的

15 年前 0 回復

yangyang12345 勳爵
接近神的作品了,若能将它改编成动画就更完美了.

15 年前 0 回復

飘羽0814 侯爵
掌声鼓励,庆贺完结,面对此时的完结,心中总是有些酸涩,期待外传的更新

15 年前 0 回復

stypetc 勳爵
惠臨神明和邁向神境 我想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吧...
還有,台版和輕國的語序也有點區別,台版斷句似乎少點

15 年前 0 回復

11501232 子爵
台版也不错,期待第8卷

15 年前 0 回復

末世之月 子爵
看过觉的很不错,以后也希望更精彩

15 年前 0 回復

星之光 騎士
本帖最后由 星之光 于 2009-5-19 20:23 编辑


剩一本就出完了
还是比较习惯看台版的
今年可望收齐了
下载版也出了,万岁~~

15 年前 0 回復

cnlolicon 王爵
还是 惠临神明的作家 比较好啊……这个卷名,怎么读都不舒适。

15 年前 0 回復

風の轨迹べ 子爵
看完之后总觉得轻国的翻译好多了...

15 年前 0 回復

saoxang 騎士
唉,还是喜欢傲骄啊。

15 年前 0 回復

4580586 勳爵
...我看的第七卷是惠临神明的作家呢,翻译问题翻译问题...文学大爱,看过了还是要顶上的

15 年前 0 回復

syqdisver 王爵
到底还是出来了的说,看来我的钱包又要大吐血了......

15 年前 0 回復

gchao 子爵
要收就收日文的 虽然咱日文也很无能 但是毕竟原版的要好些 ~~   话说语言不通 真是不顺畅啊

15 年前 0 回復

lvsty 子爵
不错 终于7卷的台版 也来了 看看不同翻译的 还是不错的 最近刚入手 一整套 这书要 收藏啊

15 年前 0 回復

btqzq 侯爵
台版实体书终于出7了,等祖国版的出现。

15 年前 0 回復

萌C小月 子爵
07台版的实体书已经有了啊,希望昨天订的这个星期有货.......
lz就努力吧~

15 年前 0 回復

gchao 子爵
说实话 这部小说 最不喜欢的 就是流人 竟然敢欺负小七 而且又那么乱情 男生要纯情 话说咱还是女王向的, 流人又把麻贵 弄到手 顿时让我对麻贵 女王形象直线下降 虽然他不是恶人 但我实在很不喜欢  
话说小七最后还是喜欢心叶 那么久了 还是念念不忘 哎 干脆后宫算了 办个哪里的国籍 可以有n个老婆的国家就ok了 话说这也不算乱情 都是好女孩~ 就饶了 心叶吧~ -_-
ps: 可以的话 把麻贵 也弄得手 话说咱还是有点后宫向 但是嘛 纯洁的后宫~ ~~   

15 年前 0 回復

mark20hk 王爵
之前早已經聽說了此作品..!!
真是感到十分精彩..!!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eliteboy888 伯爵
佔了多少樓呀...
首頁都沒了 我哭...
等回國看實體書 這裡純支持了

15 年前 0 回復

cchvwtc 伯爵
邁向神境.....看到想噴
果然相同想法的人不止偶一個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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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摩威威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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