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难驯!? 3[原作/高崎とおる][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11-23 00:03 编辑


恶狼难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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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高崎とおる

作者:黑川実

插画:武藤此史

译者:日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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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经许可,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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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 高崎とおる
  居住于神奈川县,担任游戏脚本作家同时,也有在担任原案负责人。代表作有『リセットな彼女』(ファミ通文库)、『ふりふろ?』(GA文库)等等。露天温泉的野心目前尚未实现,泳装的梦想再次完全失败,咕!
  隶属于有限会社エルスウェア。
  http://gantanblogl03.fc2.com/

作者 黑川実
  出身地为某个地下铁很安静的都市,现在的居住地是神社后面的半山坡。从未想过出道作『恶狼难驯!?』能够持续出到第三集,许多之后的预定都挤在一起,只能歪著头看著没有排休假的行事历。觉得比起过劳死,闲散时期还是比较可十白,有点工作狂感觉的作家。

插画 武藤此史
  天秤座A型,出生在1 0月份。茨城县水户市出身。主要的工作是『ますねー今から楽しみです!』(MF文库J)、『繰り世界のエトランジェ』(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库)插画等等。我才不需要微波炉!顽固这么想著的我终于也买了一台,这就是文明……!
  http://kuripoko.blog78.fc2.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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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23 编辑


  最近不断地有人对我的主人·诹访部日奈提出相亲的请求。
  说什么只要下任当主日奈结婚生子,
  宵见里就能安定下来。
  少开玩笑了!
  别说日奈不愿意,我也……!
  因此我们串通好要展开妨碍相亲的作战。
  然而女婿候补·饭纲清纯却对日奈十分执著,
  不仅一一接下了妨碍作战,
  还引起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里遭到了『改变』,
  使得我和日奈得迈向爱(?)的逃避之旅——
  爱逞强的公主殿下和狼少年的动作爱情喜剧,
  紧迫盯人的第3弹!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35 编辑


  


  宵见里能够实现『愿望』的『门』,
  对于只会枯坐等待的人,
  从未予以任何回应。
  唯有历经长久岁月依然不变,
  强烈,深厚、隐藏著持续下去的『愿望』
  方能改变世界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32 编辑


《第一章》


  不经思索,身体便已快速地做出反应。
  我夺过日奈扛到肩上,并踹破纸门跳到走廊上。
  在空中扭转身体著地后于走廊上跑了起来。这和背后爆出热焰,并将隔开客间与走廊的纸门打飞两者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
  平时要是我二话不说做出将她扛到肩上这种有如对待货物的动作,日奈一定会一边怒骂,一边甩我一巴掌或一脚踢过来,今天她却只是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从客间爆射出来的火焰热流。
  炸裂开来的劫火一瞬间烧遍了宽敞的客间,半空落下的纸门残骸倏地飘起金色的火星,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我趁机停下脚步,迅速将日奈凌乱而露出了小腿的裙摆整理好,然后为了确保不让日奈掉下来,双手稳稳地支撑著她。
  「——要逃啰!」
  我再次奔跑了起来,狂暴的炎流紧追在我踩踏于地板的脚步之后。
  在前倾到几乎要跌倒的奔跑姿势下,日奈紧紧地抓著我,说了一句话:
  「……好难动作,还是穿前天买的洋装来会比较好吧!」
  日奈悔恨地说著,她今天并没有穿著平时见惯的宵森学园高中部制服。
  而是诹访部的家人为了下任当主特地订做、以红色为基础色调的豪华长袖和式礼服。
  虽说暑假已经结束,然而在这空气中还残留著夏日燠热的星期天午后,这种盛装打扮的全套长袖和式礼服,实在不是什么穿起来会令人愉快的服装。
  再加上衣服的设计到处都是缩得紧紧的,无法随意跑动,连挥动手臂都觉得麻烦。与其说是盛装打扮,到不如说更像是拘束服。
  日奈伸出手臂,紧紧地抓著我的头,叹息道:
  「如果勇太当初好好地配合我反对的话就好了嘛!」
  「为什么会变成是我的错?」
  「要是从你这个守护者的口中说出『振袖和服动作不便会带来危险』这种话,我想那些老人就不会强迫我穿了。」
  ——如果我是诹访部的长老们,一定会觉得『下任当主就是要动作不方便,我们才会稍稍有些安心』,然后下定决心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采用振袖和服。
  「一般来说,不会预想得到这种宴席场面竟然会演变成火烧房子吧?」
  「不就是这种过度乐观的想法才会引来危险的状况吗?」
  「——的确,判断使用振袖和服就能制止诹访部日奈暴走,长老们实在是太乐观了,关于这点我也打从心里同意。」
  日奈闭口不语,我装作没有发现她偷看我的视线继续说道:
  「要是这种程度就能让诹访部日奈听话,那我这个『守护者』也就不会……」
  「……不、不公平啦!我都被迫穿了这种热死人的衣服了,为什么当我守护者的勇太却可以穿得一身轻便啊!?」
  了解到自己立场不够坚定的日奈倏地改变矛头针对我,我没有停下脚步,怒吼著回应:
  「我是你的护卫,当然要穿著方便行动的服装啊!」
  「太狡猾了啦!既然我必须被这身又重又热的振袖和服带来不好的回忆,你这仆人勇太应该也要穿上绣著家纹的正式和服或燕尾服不是吗!」
  「日奈,你啊……」
  「不只是勇太!柠檬也是、薰子姊也是,都应该穿上振袖和服才对!嘴巴上都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名誉的日子,自己却穿著轻快的便服过来……」
  我自己都明白我的太阳穴正在抽动,于是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得在你的相亲场合上穿著正式服装啊!?」
  「身为主人的我都拜托你穿了,你为了我穿一下也不会怎样吧!?」

  ——在我的记忆里,『给我穿』这句话在日语里面并不属于『拜托』,而是属于『恫吓』或『威胁』这类词汇才是。
  当我正想开口反驳这无理至极的说法时,瞬间威到一股热气吹到身后,我用力对著地板一踹。
  在我的脚趾完全离开地板的同时,深橘色的火焰已飞弹到我的脚下,在老旧的黄褐色地板上留下惨澹的漆黑焦痕。
  我和日奈猛然回头一看。
  席卷走廊的火焰另一侧,一个穿著黑外褂和裤裙的驼背身影缓缓出现。
  「……没、没教养……没教养的小女孩,就该好好地被教训一顿……」
  仿佛滚水般微震的声音,在极度阴沉的语气下带有无尽的火气。
  双手燃著一股金色的火焰,脚下也踏著火焰,这名弯腰驼背、低声叨念著的男人正是丸子家的长男·丸子浩树——日奈今天相亲的对象。
  听说他已经三十好几了,如今沉著的脸在怒火之下显得更为苍老。若非他的黑外褂上有著大鹏金翅鸟的正面纹样这个只允许丸子家长男绣上的迦楼啰纹样,我一定无法分辨出这个人是平时很阳光的『丸子家的浩树』。
  丸子浩树身上散发出鬼神般的异样气势,使得塞在他鼻孔上的卫生纸看起来更为滑稽。
  日奈咽下一口口水,偷偷地在我耳边说道:
  「——他好像气到失去理智了,你看那对眼珠子充血成那样。」
  「不要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静评论啦!说起来还是你惹人家生气的吧!?」
  「那、那是意外喔!是那个人突然摸我肩膀,我才不小心作出反射动作……」
  「这不叫意外,是故意。不管是谁、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故意的。」
  我抱著他所谓『没教养的』日奈,使出全力逃跑。
  我利用Z字形跑法闪过追击的火焰,并且跳起来闪过瞄准我的脚射来的火焰弹。
  「是他突然摸我的耶!正常来说,一般的女孩子都会开扁吧!」
  「哪个世界的一般女孩子,会只因为肩膀被摸就把对方揍到流鼻血啊!?」
  「事情不就在你眼前发生了吗?你给我好好看清楚!」
  「……不要,我讨厌这种现实……」
  「难道勇太觉得我被一个只会夸耀自己的家世、财力、母亲的三十岁男子玩弄身体也没关系吗!?」
  ——到底是从哪里,又是怎么推理,才能得到如此夸张的结论,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两百字以内的说明。可以的话拜托请使用我听得懂的词汇。
  我盯著前方,即使累得半死仍继续跑著。
  如果这里是诹访部的大屋,不仅可以逃进经过数次改造与增建,几乎可说是迷宫化的主屋,也可以选择冲往附近的小路或隐藏通道。
  但是非常遗憾,此处并非诹访部的大屋——这里甚至不在宵见里。
  现在我抱著日奈一起拚命逃跑的地点,是位于市内一家和诹访部家有关系的高级料亭。在这年代久远的走廊上,似乎没有紧急逃生用的隐藏门。
  没过多久,走廊就到了尽头,分岔出左右两条向前延伸的路。
  我速度不减,脚下画出曲线,用力一抵然后又一滑。在这古老到变成黄褐色的地板上奔跑,就像穿著袜子一样,毫无抓地力可言。
  支撑不住日奈重量的我,身体一个前倾,我顺势右足重重落地,脚尖倾尽全力踏稳,脚下的地板因而发出唧嘎的摩擦声。
  ——要赔偿的话得花上多少钱呢?
  挥去脑海里忽然浮出的思绪,我拉起上半身调整姿势。
  「山神家的,请你不要一直逃,快阻止浩树阁下啊!」
  原本应该在另一个房间待命的诹访部家人大声哀叫。
  「叫我阻止,可是我却不能伤到他吧!?」
  「当然不能!难道山神家打算一口气破坏诹访部家和丸子家的关系吗!?」
  ——看他那个样子,我觉得这份关系早就断绝了。
  「既然这样,你们教我怎么阻止他!?」
  「这个嘛,总之该怎么说……你随便想个办法解决啦!」
  丢下无理的要求后,诹访部家人纷纷避难去了,我挥手弹开飞到身旁的火粉。
  「日奈,你没办法用诹访部的力量设法抑制浩树吗?」
  「——不行,太远了。我的力量离对象愈远就愈没效力。」
  火焰弹接二连三飞射过来,打断日奈的话。第一颗、第二颗,直到第三颗为止我都还成功回避了,第四颗火焰弹却因为距离判断错误,在极近的地板上冒起了火柱。
  日奈眉头紧紧一缩,在火焰耀眼的光芒下轻轻眯起眼睛,一脸凝重地瞪著后方。黝黑的长发和赤红的和服袖子在喷过来的热风下轻舞飘扬。
  距离渐渐拉近,我心惊胆颤地拚命思考对策。
  要抱著日奈接近浩树是极为困难的,席卷在浩树体表的火势很强,若是缩短距离,可能在日奈的『命令』发挥效果之前我们就已经被烤熟了。
  现在和我一样担任日奈护卫的飨庭柠檬已变身为银狼,试图吸引浩树的注意力,然而浩树的视野里根本没有柠檬,也没有吓得瘫软在地上爬行的诹访部及丸子家一家人。
  顶著彷佛不动明王般愤怒的面孔,他只是笔直地追向日奈,而且距离正慢慢缩短当中。
  ——我恐怕没办法继续抱著日奈逃避下去了。
  飨庭和山神两支血统从诹访部创里至今,都是训练为担任武力工作的家族。
  我必须将对象无力化——但是,对方一定要毫发无伤。加上这种条件,我只能够消极作战,能做的事情也就被限制住了。
  我抱著日奈跳到庭院的假山石造景上。
  根据老板娘的说明,这间店是从有庭园兴趣的富商手上直接买下他建造的整间屋子和庭院,建筑物本身即使被指定为文化财产也不足为奇。
  见到浩树释放的火焰渐渐延烧到屋子的纸门和天花板上,我的心里怱然闪过老板娘那份夸耀的笑容。
  胃袋隐隐作疼,现在的我应该设法将被害范围压制到最小限度。
  总之,得先将「火源」浩树引离建筑物。
  我从假山石造景上移往向外的小径,穿梭在庭院的林木之间。
  「等等,勇太,你要去哪里!?」
  「日奈,我记得庭院有个地方有水池吧,很大的水池。」
  「啊,带路的途中我有瞄到一眼,我记得好像还有小溪流过耶。」
  「先把那家伙引到水边吧,或许多少可以减弱他的火势。」
  日奈的脸瞬间亮了起来,松开嘴角露出笑容,抓著我的手也更紧了些。
  看到我和日奈跑向庭院,浩树一瞬间显得有点疑惑。
  但是,当我们的身影完全隐蔽在庭院的林木之间时,他又慌慌张张地跟了上来。
  在庭园里绕啊绕的,找著流过的人工溪流,终于来到了模仿湖泊的一座水池边。我目测和对岸的距离,扛著日奈纵身跳进水池里。
  水池的最深处只到膝盖,我不管衣服会湿,就直接跳进池里走到对岸。当我意气风发地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浩树虽然追著我和日奈来到了水池边,却没有犯下走入水中的愚蠢错误。
  他朝对岸看了一眼,双手高举并按在头顶,开始低声咏唱。
  随著他的咏唱,缠绕在浩树身上的火焰像鞭炮般四散飞开,将围绕在水池旁边的庭园林木一一燃烧起来。
  很快地,池边就已经被火墙围绕,化成无处可逃的隔离地带。
  ——状况恶化,危险度高达五颗星。
  即使继续往庭院的内部逃跑,最后我们还是会被抓住。
  可是,并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浩树在出了门外之后就会压抑自己的力量。
  在愤怒的情绪之下,完全失控的浩树会将市街化作燎原,使得诹访部眷族的力量被害幅度扩展到外面的世界,进人人们的视野。怎么想都很糟糕。
  ——既然如此,就乖乖将日奈交给浩树,熄灭他的怒火?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飘向对岸的丸子。
  我从他凝视著日奈的充血眼珠和视线里读取到不好的感觉,脑海里「乖乖将日奈交给他」的字样瞬间被打了个大大的X。
  照他现在这样,所谓的「教训」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根本就难以想像。
  稍稍犹豫之后,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日奈问道:
  「……现在已经不是说什么别伤到这家伙的场合了哪!」
  「勇太?」
  「丸子家的长男和诹访部的下任当主——不,丸子浩树和日奈之间哪个比较重要,这才是问题吧?」
  对于身为诹访部日奈守护者的山神勇太来说,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我将扛在肩上的日奈放到地面上。
  不知为何,面临这种最差劲的状况,日奈的脸上却带著一份光彩。
  我不是那种会自以为是有我在身边才让她这么高兴的乐天派。
  不过,我想她应该是相信即使在这种状况下,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事。
  就像至今我们经历过的一样,今后我们也将如此继续下去。
  「——抱歉,日奈,要拜托你压制好我了。」
  我的手摸上衬衫的钮扣。
  理顺呼吸,深吸一口气,开始呼唤沉睡在自己心底深处的黑狼。

  当深深吸入胸口的空气正要吐出时,水池的中央突然冒出了巨大的水柱。
  在吃惊到忘了眨眼甚至呼吸的我和日奈眼前,冒出的水柱就样像土石流般往丸子浩树的头上倾泻而下。
  水气瞬间将保护丸子身体的迦楼啰之火,以及周围延烧的树木都浇熄了。
  「方法是粗鲁了点……」
  一个冷静的女低音在池边响起。
  在全身湿透、呆立当场的丸子身旁,很自然地伫立著一个高佻的身影。
  「不过,我想应该有必要让浩树阁下的脑袋冷静一下。」
  静静说出这句话的是甲贺薰子。她和我还有柠檬一样,是为了担任日奈的护卫而被派遣来这间料亭的诹访部眷族。
  薰子小姐清秀细长的双眸瞄了丸子一眼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我和日奈之前。
  「下任当主,您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谢谢你,薰子姊。呃……浩树先生他有受伤吗?」
  「他应该没受伤,我只是让他淋淋水而已,以他这么火热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感冒吧!」
  薰子小姐的话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想浪费时间恢复人形,直接以银狼的姿态跑过来的柠檬似乎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背上一直倒竖著的毛也像平常一样顺了下来。
  「其实你可以再凶狠一点也没关系啊!」
  日奈笑著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不过能够没受伤就了结这场纷争,她也很高兴,声音和表情都透著一股喜悦。
  不久后,诹访部和丸子的家人也赶到了池子边,至今依然茫然失神的丸子浩树在家人的搀扶下离开了现场。
  目前的情况也只能解散了,当我们正准备要收拾东西回去时,背后传来一个命令式的阴沉声音:
  「下任当主大人,当主大人有些话想和您谈,请移驾至别院。」
  曾几何时已经默默站到我们背后的,正是配属于长老麾下、身穿白衣的那群人。
  日奈不爽地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望向天空。
  「……唉,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啦。」
  「什么?」
  「不管怎么说,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相亲的宴席上拳脚相向,把对方打到流鼻血的。」
  所以你更该自制——我正要继续往下说时,白衣人阴沉的声音指向了我。
  「山神阁下和其他护卫请到主屋去,诸位长老在等你们。」
  「呃。」
  我不禁僵在当场。在我背后的日奈叹息著说道:
  「笨蛋。」
  「你说什么?」
  「怎样,你有意见吗?」
  「请·您·快·过·去,当主大人是这么说的。」
  白衣人切入早已一脸挑衅的我和日奈之间。
  ——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这些脸孔缺乏表情又极没个性的家伙,只有不耐烦的情绪特别容易理解。
  柠檬哀鸣了一声,不知为何,在我听来宛若叹息。

  *  *  *

  看来多亏了薰子小姐的法术,主屋的受害程度才没有太过严重。
  长老们待在里面等待著的房间距离起火现场还很远,只要将拉门关好,空气中甚至威觉不出火警地带那种刺激性的气味。
  我、柠檬、薰子小姐带著微妙的表情正襟危坐,乖乖听著长老们说教。
  「下任当主大人的相亲不仅仅只是为了决定未来伴侣的仪式,也是为了里、诹访部,以及下任当主大人自己的平安才举行的。」
  「赌上里之命运的大事,你们这些重要的护卫却如此不堪,这该怎么办啊?」
  那道声音指责著低著头的我们,相当严厉。
  在房间里飘动的不是火警过后的气氛,而是诸位长老的声音和言语中没有表现出来的心跳、呼吸以及汗水,传达出浓浓的不安、焦躁与藏在心底的恐惧。
  这在在告诉我,长老们的危机意识提高了。
  自从之前甲贺赖则那个事件以来,这股危机感已成了诹访部眷族之间共通的情绪了。
  万一诹访部现任当主及下任当主日奈两人发生什么意外,里就会立刻崩溃。现在的宵见里就成立在这种危险脆弱的和平之上。
  「我们必须承认里是处于危险之中的。」
  「为了安定,必须让下任当主大人尽早结婚生子,成为稳定诹访部家,也就是稳定宵见里的基石才行。」
  「宵见里中几乎没有人反对这件事。」
  ——绝对反对。
  我低垂著头,在心中强烈地反对长老的话。
  高中时代就要相亲,这是哪里的千金啊?——当然她是大小姐没错啦!
  至少日奈本人并不想要结婚啊!而主人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我这个『守护者』自然也不希望发生。
  不仅如此,从小就一直待在我身边的日奈要结婚,变成我不认识的某人的女人,这一点也不有趣。这是我毫不虚伪的真心话。
  至少我希望自己能够站在离日奈最近的地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以后也一样。
  ——至于自己是否适合当日奈相亲的对象,或是想不想成为日奈的丈夫,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诹访部和山神有家族层级的问题,也有守护者任务和眷族之间的政治问题。
  当初长老们对日奈提出相亲攻势一开始,和臣就开玩笑地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报名』。老实说,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我最希望的就是维持现状。我也不是不觉得自己的志向太低啦,可是对我来说,现在我俩之间的关系确实令我感觉很自在、很愉快。
  「——那么,山神家的,我想您身为守护者应尽的职责就是尽早让下任当主大人积极面对相亲,尽力让她做好早日结婚生子的心理准备才是吧?」
  长老一连串的斥责让柠檬轻轻皱起眉头。
  人类型态的柠檬是个温柔沉稳的少女,完全看不出一丝银狼型态下那优雅的凶暴。然而此时她翠绿色的眼眸中难得浮现了不满的神色。
  「可是,这次的骚动算是日奈大人引起的……」
  「想办法解决这种状况,正是你们这些护卫共同的任务啊!」
  长老的话语中混杂著一声叹息。从头听下来,长老说得完全正确。
  ——然而很抱歉的是,唯有这次我必须违抗这些道理。
  「再说,山神家的啊,这次我们将与你年纪相仿的甲贺和飨庭唤来担任护卫,也是为了决定你的未婚妻,你就不能好好地跟其中一位协力完成任务吗?」
  对于这场漫长的说教,我们左耳进右耳出,最终只是当场深深地低下头去。

  说教结束之后,离开房间的我们遇到了和臣,亦即诹访部和臣。他并未穿著平常的制服,而是一身看起来很新很有活力的西装。
  他一脸凝重地确认著手机简讯,注意到我们之后才露出微笑并收起手机。
  「辛苦你们了,看来你们被骂得很惨。」
  「和臣,日奈呢?」
  「啊啊,她似乎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们可以在玄关等她。」
  之后我和臣并排走著,柠檬和薰子小姐则跟在后面。
  「——结果,丸子家的浩树先生最后怎么了?」
  「嗯,他有好好道歉,说自己做得太过火了。」
  「虽说日奈的铁拳才是导火线,但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嘛……」
  我望著浸了水的走廊和熏黑的通风口,这惨状可不是一句过火便可以收拾的。
  丸子家在里内算是排行前五名的资产家,浩树虽然也有著有钱人自傲的讨厌气质,但其实心地不算坏,也没有和其他家族发生过争执。
  拜出身名门家族之赐,他至今都没有机会和日奈私下见面。或许他是被日奈包覆在狂暴本性之外楚楚可怜的外表给迷惑了也说不定。
  他一定没有想到只是装熟地抱抱肩膀,就会遭到一记铁拳迎面袭来吧!
  「……日奈可是连巡逻时遇到紧急状况要抱她逃命,都得先得到她的许可呢!一
  「我觉得女孩子注重自己的清誉是很棒的一件事啊!」
  只要是日奈的事,和臣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肯定,带著清爽的笑容说道。
  然后他轻拍我的背继续说著:
  「——丸子自己在其他眷族指出他容易因愤怒而忘我,这样的特质是无法担当下任当主大人的伴侣之前,就已经先放弃女婿候选资格了。」
  听到和臣的报告后,我按著胸口松了一口气。
  柠檬看了看四周,很高兴地细声说道:
  「那就完全符合最初的计划了吧!」
  「没错,这次的作战目的也平安达成。」
  和臣露出打从心底发出的满足笑容,点头应道。
  ——由完全不想把妹妹嫁出去的和臣所发起的『日奈相亲妨凝作战』,到目前为止连战皆捷,包含浩树在内,已经有六名女婿候选人被迫自行放弃了。
  虽然长老让我们陪伴日奈前来相亲,是为了避免她在相亲时暴走,可是实际上我们在做的和诸位长老交给我们的任务正好完全相反——故意放任她暴走,甚至看场合悄悄支援她一下。
  日奈也知道我们在妨碍相亲这件事——因此暴走得更加严重。当然我希望这单纯只是个人的错觉。
  既然日奈已强烈主张自己还不想结婚了,那么,说老实话,诸位长老的想法就不关我的事了。
  看著因为作战成功而心情极好的和臣,薰子小姐用慎重的口吻问道:
  「那么,下次的相亲大约是在什么时候呢?」
  「下次的。大安,似乎预定等日奈一下课就直接去相亲。」
(译注:大安就是指农历月的数字加上日的数字是六的倍数的日子,类似中国人的黄道吉日。)

  「接下来要继续拜托各位了,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
  和臣的话让我们的表情再次凝重起来。
  这段路的确还很漫长,在诹访部眷族里想要成为下任当主丈夫的单身男子不知凡几,日奈的行程表目前应该会被相亲两个字给填满吧。
  在那些女婿候选人一个不留、全部『丧失资格』之前,都不会结束。
  柠檬眉宇低垂,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一般的相亲,只要日奈拒绝就能了结了说。」
  「要是男方主动拒绝的话也很失礼吧。」
  「如果这是一般相亲,有胆子拒绝日奈的人一定会被和臣谋杀吧!」
  听见我的话,和臣默默地给我一个稳健的笑。真希望他至少能在形式上否定一下,因为我太怕他了吗?
  「这不单纯只是在选女婿而已,这是宵见里的政治问题。若是由诹访部家单方面拒绝,会打乱眷族之间的势力关系,所以这次只能让男方自行辞退……」
  薰子小姐眉头微微一皱,轻声说道。我悄悄地从旁瞄了她一眼。
  诹访部眷族各家的势力关系会变得如此微妙,甲贺家放逐直系长男甲贺赖则的那个事件绝对是个主因。
  因此,我听说即使在眷族之间,甲贺家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对了,勇太,你这边决定好了没?」
  或许是注意到我呆呆地看著薰子小姐,和臣露出狡诈的笑容,忽然变换了话题。
  「这个嘛,勇太一直犹豫不决,好讨厌喔!」
  柠檬随著和臣的态度高兴地加入话题,轻轻瞄了我一眼,开心地将手臂交抱在胸前,对我眨眨眼。
  ——因为赖则那家伙而遭遇麻烦的不只日奈。
  因为上个月的事件,我也和日奈一样被提起了结婚及后继者的话题。
  飨庭、教来石和甲贺,各家族里有许多年轻女孩子纷纷报名想要和山神家缔结婚姻关系,这是叫人不愿相信的现况。
  会让原非日奈『守护者』的柠檬和薰子小姐会和我一同行动,似乎也是为了观察彼此的适合度,促使我们趁机更加熟悉的样子。
  「这样啊?不行唷,勇太,居然让女孩子等这么久。」
  「对啊,勇太,现在可不是左右逢源,享受后宫生活的场合喔?」
  ——这些在我身边的家伙,为什么总是在取笑我的时候可以完全不用计划就表现出合拍的连续攻击呢?
  「都特地让薰子姊过来一趟了,你也该坦白一点才行啊!」
  正用双手捂住耳朵假装没听到的我,因为和臣突然转移目标而吓到,转头望向薰子小姐。
  薰子小姐有点困惑似地露出微笑,将视线投向我。
  「……是呀,勇太先生不肯坦白说清楚的话我也很困扰呢!」
  「薰子小姐,我拜托你,请你不要使用敬语好不好?」
  「不行,因为我是甲贺家的人……」
  仅仅回答了这么一句,薰子小姐的视线轻轻垂下,樱唇紧合。
  甲贺家系传下来的虽然是超体术,但其中也有像薰子小姐这种藉由超体术的发展,衍生出能够操纵水遁、土遁,以及火遁等各种法术的甲贺族人。
  说是法术,却也不是教来石那种利用念力的魔法。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根据和臣的说法,原理似乎可以靠科学解析再现。
  甲贺一族因为赖则事件而权威尽失,据说为了挽回名誉,才看上了和山神一族缔结婚姻关系这招。而被推出来为家族牺牲的是赖则的表亲,也就是和我年纪相近、较为匹配的薰子小姐。
  薰子小姐今年二十岁,在七八十岁的老人眼中,四五岁的差距虽然不算什么,但是对我来说,薰子小姐完全是个大人了。
  而且还是个聪明伶俐的美人。她总是特地穿著不显眼的朴素衣服,却更凸显出丰腴的身材,再加上个性又不似柠檬那样平易近人,对于女性友人颇少的我来说,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她。
  加上我身为上次事件的当事者,也有一些复杂的原因,必须和薰子小姐保持一定程度的距离。
  站在山神勇太个人的立场,突然被告知薰子小姐可以成为我的未婚妻,这点让我非常困扰。我们两人才刚认识,薰子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仍完全不了解;而柠檬则因为是同族,所以不仅能够理解,也想像得出来。

  ——正当我一个人左思右想、烦恼不已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已经抵达了玄关。
  同时,日奈向我们跑过来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别院的走廊上。她的身上已经换成了方便行动的一般服装,而不是方才的振袖和服。
  我正想要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却突然发现她身上的伤比刚刚还多,难道又演变成亲子大吵架了吗?
  她应该充分体认到打不赢母亲的事实了吧!
  「又吵起来了吗?」
  或许是听出我声音中带著一丝受不了,日奈的眉头轻轻一挑,挺直腰交抱手臂,同时扬起了下巴。
  「我们平时还不是一样在吵!」
  日奈动作轻快地跳出玄关,回过身对我们叫道:
  「好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我的家不是大屋而是宿舍啊!」
  低声说著的我穿上鞋子,看著日奈跳出玄关的背影。
  比起穿著绚烂华丽的振袖和服楚楚可怜的转身,像那样充满活力、跑来跑去的日奈更有魅力。与其当个贤淑又不食人间烟火之公主的守护者,照顾一个一旦离开自己视线就不知会跑到哪里去的青梅竹马,一定会让我过得比较快乐。
  「——即使你一脸渴望地拚命看,我也不会轻易地把日奈交给你喔!」
  「你、你在说什么啊!?」
  和臣的一句话让我激烈地动摇了一下。由于不能完全说这句话是错误的,所以我的动摇也格外剧烈。
  「人家也在等你说。」
  柠檬故意留下别具深意的一句话,然后追在日奈身后离去。
  等柠檬离开了一会儿,薰子小姐才对我很礼貌地低头行礼。
  「也麻烦您,请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快速说完这句话后,她没有发出脚步声,人已经步出了玄关。
  「你很受欢迎嘛。」
  「……」
  和臣爽朗地丢下一句话,让我一脸不知所措地看著三人的背影。
  我对这种状态不觉得讨厌,然而发觉自己居然不讨厌的这种表现反而让我觉得是对日奈的一种背叛,很不舒服——不过,我也有自觉,可能纯粹是自己的个性太不在乎而已吧。
  「快点过来啦!」
  看到我在发呆,在门前停下脚步的日奈大声呼唤。
  ——总之,也不是什么得尽早设法做点什么的事,只要日奈的相亲风波结束,这件事自然会跟著消失吧!
  我在心中做出结论,然后答道马上过去,随之迈步向前。

  * 


  终于,就在诸位长老催促的相亲攻势稳定了一些时,和臣再次将我们召集了起来。
  「我想,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集中精神,重新拟定作战策略。」
  集合地点是诹访部大屋的其中一间房舍。
  虽说他们是要拟定相亲妨凝作战计划的人,却选择了敌人的根据地作为集合地点,实在值得商榷。但毕竟此处是全员都非常熟悉的地方,安全警备也很确实,反过来一想也能安心。
  包含我在内,集合到大屋这里的一共有六人——和臣、日奈、柠檬、薰子小姐,然而不知为什么狐狩田学长也来了。
  只要再加上本乡家的一斗哥和教来石家的凛就全员到齐了,不过今天这两人有其他的任务,所以双双缺席。
  「狐狸学长,你是来做什么的?」
  面对日奈打从心底厌恶的诘问,学长轻描淡写地点头回答:
  「嗯啊,不用在意我,我只是个因为个人兴趣而跑来看戏的路人。」
  ——诚实、率直有时候是会严重损害人际关系的。
  日奈身子一晃,握紧铁拳站了起来,和臣连忙嘴上说著「乖、乖」,试图安抚她就座。学长承接来自柠檬和薰子小姐的警戒视线,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悄悄出声对狐狩田学长打预防针。
  「学长,拜托你不要因为有趣而增加日奈的压力。」
  「勇太是担心遭池鱼之殃吗?」
  「我也就算了,我是伯万一爆发在下次的相亲对象身上就不好了。」
  「嗯,如果是会乖乖挨上一记流弹的对象,或许也挺可爱的。」
  「啊?」
  在我详细询问之前,和臣已经在中间的桌子上摊开了这次相亲对象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给人感觉气质柔和的年轻男子。
  脸庞并没有端正到美形男的地步,却洋溢一股知性的气质。外表温柔,看起来不太会被人讨厌。
  「这次的相亲对象是饭纲一族的饭纲清纯。如你们所见,不管是外表、简历,都是足以担当日奈丈夫候选人的好青年。」
  正如其名,饭纲家是操纵灵兽的饭纲——也就是管狐的操纵者。擅长精神攻击法术,力量高强的人甚至可以操纵管狐进行依附或预言。
  阅览充当调查报告书的简历时,全场的空气不觉沉了下来。
  「性格温厚、学业优秀,现在正就读医科大学,完全没有桃色丑闻。兴趣是骑马和合气道,比日奈大四岁——真像是白马王子呢!」
  「饭纲家以对诹访部的奉献精神与忠诚闻名,守护著诹访部和宵见里,同时不曾和其他家族发生对立与冲突,就连反对诹访部的眷族都认同饭纲的存在。」
  柠檬和薰子小姐用充满安慰与同情的视线望向我。
  拜托你们,放过这个本性悲观、学业普通、没有上流兴趣,偶尔还会跟其他眷族闹出险恶关系的山神勇太吧!
  「没办法由日奈这边拒绝吗?」
  「宵见里在很多方面都受饭纲家照顾,我想在形式上还是希望能够避免由日奈这边来拒绝……」
  还有,饭纲家似乎有强烈的意愿想和诹访部缔结婚姻关系。
  所以这次的相亲如果没发生什么特别事件,是不可能期待饭纲家那边主动辞退或拒绝的。
  似乎是为了鼓舞士气消沉的我们,日奈啪啪地连拍了几下桌子。
  「既然这样,那么只要发生什么连饭纲清纯都无法忍受的『特别事件』不就好了吗!」
  「具体来说像是……?」
  「呃,这个……」
  「做出比对待至今的相亲对象更加惹人厌的举动不就好了?」
  就在说不出话来的日奈之后,狐狩田学长接著说道。日奈先是露出厌恶的表情望向学长,随即转变成这句话深得我心的样子热烈地频频点头。
  那么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
  「——哪种类型的女人会被万人唾弃?」
  「思——动作粗暴、粗枝大叶一定会被嫌弃吧?」
  「我觉得不论男女,只要表里不一的人都会被讨厌才是。」
  「……薰子小姐你为什么看著我的脸说这句话呀?」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等等,拜托你们两个不要在这种场合吵起来喔!」
  日奈慌慌张张地插入气氛紧张的两人之间。
  狐狩田学长开心地望著女孩子们的战争,一注意到我的视线便对我挥了挥手。
  「那么想知道我讨厌哪一类型的女孩子吗?」
  「你看起来一副非常想说的样子,那么就说出来参考看看吧!一
  「这样啊,好吧,我讨厌愚蠢的女人,因为谈下去就没意思了。」
  还以为他的说法会更扭曲一些,没想到却意外地直接。
  「我可不觉得有多少女性会拥有足以和你这数百岁的非人类对话的知识。」
  「知识多寡与学历无关,即使在人类标准中,最高教育程度里也是有愚蠢的女人,反而是看不懂字却很聪明的女人,以前随便都能抓到一大把。」
  「——我第一次实际感觉到狐狩田学长这数百年不是白白度过的。」
  「呵呵……虽然这语气让人在意,不过这次我就当作没听见吧!」
  学长轻轻一笑,双手交握,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追加了一句:
  「不过,蠢女人也有蠢女人的可爱与魅力,这又令人非常难以割舍。根据状况甚至可以成为忘不了的回忆。」
  「……那个,总之你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啊?」
  「从经验而言,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各自的魅力。」
  ——这边的意见也完全没办法当作参考。
  「和臣的意见如何?」
  忽然被狐狩田学长把话头引到身上的和臣,露出笑容说:
  「我啊,应该会喜欢不听我的话的女性吧?」
  又是一个超越我想像范围的答案。
  「不听你的话的女性……呃,你喜欢会违抗你意志的女性吗?」
  「也算,不过我的意思是,独立自主的女性是值得尊敬的。」
  虽然是相当扭曲的喜好,不过这究竟是和臣天生的能力造成的结果,还是和臣只是单纯的一名究极的变态?总之因为话题被撇开而无法追问下去了。
  「——话说起来,勇太你呢?」
  「咦?」
  「喔,的确还没有问过勇太讨厌的类型耶!」
  本来还在争论著什么的女性阵容倏地停了下来。
  屏气凝神等待著我回答的气息强烈地从背后传了过来。
  突然间我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想过什么讨厌的女孩类型,根本不可能马上回答。
  拚命思考之后,我总算挤出了答案:
  「……我想,我应该是讨厌会给人带来麻烦的女孩子。」
  这答案应该说是讨厌的人的类型,而不是讨厌的女孩子类型。
  听见我的答案,日奈频频点表示赞同:
  「对对,我也很讨厌任性的女孩子。」
  「看来日奈很没有自觉呦,勇太你也真辛苦。」
  「你说什么!?」
  日奈整个人弹了起来,看到她似乎打算冲到狐狩田学长的面前,我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她忽然整个人转过来面对我,一口气在我身前坐下。
  「勇太!!你刚刚是在数落我吗!?」
  「不、不是、不是啦!不是这样,不是的!」
  面对著膝盖碰到我膝盖,整张脸逼近过来的日奈,我拚命地摇头。
  接下来参加者又举出了脏兮兮的女孩子、过动的女孩子、悲观的女孩子、不会判断气氛的女孩子……等各种意见。
  在这段期间,也发生过日奈跑过来瞪我,或是柠檬和薰子小姐之间产生紧张的气氛等状况,不过在一番统整过后,结论还是没有什么比任性的女孩子更讨厌的类型。
  我觉得在这一个小时之内好像用完了好几天份的精力。
  当我虚弱地站起来准备回宿舍时,视线就这样和日奈对上了。
  本来她还一脸担心与不安地看著我,但在她的视线和我撞上的瞬间,又换成了很不高兴的表情,接著便把头撇到一边去。
  我有点疑惑地走到日奈身边,然后留下一句话:
  「——我啊,从来就没认为你带给我麻烦过。」
  当然这是假的,包括被她抓著衣领到处跑的孩提时代,以及久违重逢到今天的这半年之间,日奈带给我的困扰早已不计其数。
  可是,只凭著这么一句话,日奈的表情就瞬间亮了起来。看见笑容重回她的脸上,很不可思议地,我感觉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认真地觉得她带来的是麻烦。
  「那是当然的吧,勇太可是我的守护者呢!」
  随著日奈久违地给我泡了一杯茶之后,我在心中对尚未谋面的饭纲清纯道歉。
  为了阻止日奈这场过早的婚姻,不管出现的女婿候选人条件多好,不管那家伙是不是比世界上任何人适合日奈,我都不会承认的。

  *

  日奈和饭纲清纯的相亲选在某个吉日举行。
  地点是从市内坐车后摇摇晃晃约一个小时后抵达的一间老旧大屋。
  诹访部的长老们似乎原本还想利用上次和丸子家相亲的那间高级料亭,可是火灾之后,重建速度似乎没能赶上,只得连忙改成这个地点。
  我、柠檬和薰子小姐三个人在目送日奈进入房间之后,便来到庭园等待时机。狐狩田学长也是一样——明明没人叫他来——和我们一起在庭园等候。
  屋子里面也有和臣在准备待命,不过他并非女方亲属代表,而是负责各项指挥与杂务。
  我一边竖起耳朵倾听房间里面相亲的状况,一边小声对柠檬问道:
  「一斗哥跟凛怎么没来?」
  「和臣说他们今天也有别的任务,所以没办法来——」
  躲在树丛后面的柠檬小声回答,我只应了一声「这样啊」,然后稍微想了一下。最近一斗哥和凛好像遇到什么事件,似乎特别忙碌的样子,就连进入第二学期了还经常向学校请假。
  「……希望他们没有被卷入什么麻烦才好。」
  凛也就算了,那个仿佛穿著健康两个字走在路上的一斗哥是不可能生病请假的。所以应该如同和臣所说的,他们是真的在处理和诹访部任务有关的事情吧!
  「你是说麻烦事吗?」
  薰子小姐向我追问了起来,正当我要回答时,侍者忽然退出了房间,然后我们听见了「那么,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两位年轻人了」这句关键台词。
  很快地,面向庭院的纸门被拉开,日奈和清纯来到了庭院。
  今天日奈的装扮是一身差不多已经快穿习惯的振袖和服,清纯的衣服乍看之下虽然普通,却是自然而合身的西装,对现在的我来说看起来很像在挑衅。
  再加上既然他都穿得这么单调了,左手的中指却戴著一个有著大颗绿宝石的戒指,这更令人更加厌恶。

  

  你在强调你是有钱人吗?混帐,不要小看庶民啊!将这些正在点火加速的自虐思考自动丢到脑袋的一角后,我再次确认计划。
  ——到目前为止完全符合计划。
  照计划上来说,是预定等到代表的长老跟亲属都不在视野范围内的时候,日奈的态度才会急遽转变,开始像个笨蛋一样要任性。
  「……清纯!把那只抓来给我!」
  日奈一声令下,指著缩在庭院角落的一只野猫。
  「这个要求简单。」
  清纯露出甜甜的柔和笑容接下这个任务,沉稳地走向那只猫。在清纯的手摸到那只猫之前,猫就已经露出警戒快速地往后一跳逃了起来。
  其实,这是一只事前就被和臣抓起来洗脑过的猫。
  要是施予太强力的洗脑可能会被清纯看出来,所以和臣只有施加到处逃跑这个轻度的命令。庭院里众多的林木可以造成妨碍,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抓到。
  「啊啊,这样下去会被追上……它跳起来了!?」
  「哦哦,这跳跃真是轻快,可惜只当一只猫呢!」
  「很好往右边!很好,照这样继续跑!继续跑!」
  「故意装作快被抓到了然后又迅速回转——真是厉害。」
  我们在树丛阴影处低声为到处逃窜的猫加油。
  不知道是与生俱来的野性还是和臣的洗脑发挥了功效,猫轻松地逃开清纯的手,左跑右跑地玩弄著追逐它的人。
  「喂,还没抓到吗?」
  日奈故意大声喊叫,脚同时装作焦躁地连连跺地——即使只是演技,那个「连连踏脚」也让我这个有好几次焦急印象的人不禁瞬间同情起了清纯。
  「不好意思,请你梢等一下。」
  清纯简短回答一声后,从怀里取出了某个东西,那是竹筒。清纯在嘴里低声念了几句之后,快速拔开竹筒的栓子,将前端对准了猫。
  霎时,一道宛若雷劈般的闪光钻出竹筒,被这道光直接命中的猫惊愕地竖起全身的毛停下了动作,然后被悠然走过去的清纯给捉了起来。
  「日奈小姐,给你。」
  日奈一脸讶异地接过了清纯带著笑容递过来的野猫。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超级不有趣的感觉呢!
  我们的目的单纯只是要任性让清纯困扰而已,所以就算猫被抓到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只是树丛阴影处却飘著一股真不好玩的空气。
  柠檬似乎承受不了这股凝重的气氛而轻声问道:
  「喂喂,勇太,那个从竹筒里飞出来的闪光是什么啊?」
  「管。」
  很不爽地回答的不是我,而是狐狩田学长。
  「管?管的意思是……管狐吗?」
  「也称为饭纲,是一种能够操纵被依附的人,也可以使其生病的灵兽。」
  「……你真了解啊!」
  「因为管狐也是狐神的眷族。如果说你和柠檬是我的远亲,那么管就相当于我的堂兄弟吧。看到它们遭受饭纲一族束缚使役,我不可能觉得有趣。」
  看著狐狩田学长望向清纯的吃人眼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只见日奈疼爱了一下猫之后,马上就佯装腻了似地放开猫,然后在路边的水池旁边停下脚步,指著水面。
  「清纯,我想要那尾锦鲤!那尾鱼鳞像红牡丹花的!」
  日奈所指的那尾锦鲤翻了个身,迅速地消失在黑暗的池底。
  「我想这个季节的池水应该很冷喔?」
  「可是我想要啊!什么嘛,你的意思是你不肯听我的话吗!?」
  清纯面带困惑地看著闹别扭的日奈,手抵著额头,轻轻说道:
  「——不过,没有水槽什么的来装也不行呢!」
  「咦?」
  日奈被意料之外的答案吓了一跳,清纯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水槽——用来装锦鲤的容器。直接用手抱的话会弄脏和服的。」
  二垣、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勇太!勇太你在哪儿!?」
  突然被指名,我连忙跳出树丛来到日奈面前,单膝跪地。
  日奈双手擦腰,下巴往旁边一指,对我发出命令。
  「去拿水槽过来,快去,不要拖拖拉拉的!」
  我想她本人是非常认真地在演『容易腻且个性多变的任性公主』,可是如果告诉她我觉得她跟平常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她应该会生气吧?
  我向屋子里的人商量后,借来了屋主饲养石龟用的水槽。
  然后我将水槽里面的东西移到薰子小姐找来的大瓮里面,手提著空了的水槽回到水池边。
  日奈一声谢谢也不说,便挺胸转向清纯。
  「如何?我的部下很厉害吧?」
  日奈那自傲的侧脸让我不禁觉得很累,几乎完全看不出是演技,看来这任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唉,这也没办法,我说服了一下自己。
  「嗯嗯,的确。」
  清纯对我微微一笑,手上的竹筒轻轻一挥。
  一道光从竹筒弹向水面,啪喳一声,从水里跳起来的红白锦鲤就这么轻易地自行跳进了水槽里,激起一道大水柱。
  这段时间,算算也不过十五秒。
  至今仍默默看著这一切发展的柠檬与薰子小姐,背对著我开始小声讨论:
  「……我不是想杯葛和臣的剧本,不过再这样下去好像不太能树立起日奈大人是个难以驯服的任性女孩的印象?」
  「对啊,只会让饭纲先生的评价变得比勇太更高而已。」
  ——柠檬,再小声我也听见了。
  意志消沉的我才刚驼起背,狐狩田学长就忽然出现在我身旁。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就稍微改变一下演出方式吧!」
  「等一下,狐狩田学……」
  人已经不见了。
  在我心中狂飙的不好预感确认之前,我的鼻子已经先行嗅到野兽的气味。
  回头一看,视野里有十来只野狗急急忙忙地冲进了这座精心打理的庭园,每一只都面孔狰狞,像疯狗一般。
  ——按照和臣的剧本,此时登场的疯狗应该只有一只才是。
  然后,要是清纯漂亮地驯服了野狗,就故意说「野狗很脏,不要靠过来」。相反地,如果清纯赶走了野狗,就以「用暴力赶走真是太过分了,这样那只狗很可怜耶」这种藉口来责骂他——本来的预定是这样的……不过。
  这状况不用问也知道是学长导演的。就算对方是饭纲一族,你也做得太过火了点吧!?
  我慌慌张张地看看四周,附近根本找不到狐狩田学长的身影。
  日奈那边则是看到数量超出预定计划十倍的野狗群逼进,当场吓傻了眼,只是呆呆地看著野狗袭击而来,完全没有反应。
  「——危险!」
  在我冲出去的手尚未碰到她之前,日奈的身体已经被轻轻地抱了起来。
  清纯表现出和他温柔男子外表不相符的强劲,轻轻抱起日奈逃开野狗。
  日奈红色的衣袖掠过我伸出的手指,让我有点生气。
  日奈被其他人非必要性的触碰让我不爽,但是更不爽的是自己守护日奈的这个任务被清纯给抢走了。
  我追向清纯,本来打算追上去将日奈抢回来,野狗们却在眨眼间跟著追了上来。
  我在一瞬间曾想过要变身黑狼,可是屋里的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尽管跟诹访部关系密切,这屋里的人毕竟还是一般人,不可能会容许狼男的出现吧!
  事情的走向已经大幅度偏离剧本内容,我们也难以判断是否该完全打倒这些野狗,更不能靠薰子小姐的忍术一口气扫荡。
  大概也是判断出离开屋子进入市区情况会不妙吧,清纯脚步轻灵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拉开距离后才使用管狐去控制野狗们的动作。
  他似乎是打算安全地守护日奈,同时将到处乱窜的野狗集中到同一地点,渐渐缩小包围圈,再一次解决。
  不知不觉间,野狗们已经被逼到同一处,清纯正要从竹筒放出特大号雷击的瞬间,咚地一声,我们的脚底晃动了起来。
  我反射性当场踏稳脚步,正要防备下一波震动的同时,轰然一声,屋子的围墙已被撞破,是一台装饰有红色及黄色萤光灯饰的货车,不知道为什么催紧油门撞进了屋子里。
  管狐叽的高鸣一声缩回竹筒里。
  野狗们也仿佛从恶梦里醒了过来般卷起尾巴叫著,四散逃开。
  货车压碎杨杨米和地板一路前进,露出描绘在车体上的白色升龙图,一路撞到庭院里面才停了下来。
  ——是狐狩田学长对司机施了什么法术,或者和臣对司机洗脑了吗?不管怎样,这些都已完全不在计划与预定之中了。
  叽叽几声,支撑屋子的梁柱发出了可怕的声响。
  注意到落到头上的细细烟尘,我瞬间大吼:
  「要崩塌了!快到庭园去!」
  「屋梁……!」
  日奈惨叫出声,断折的屋梁正从日奈和清纯的头上落下。
  听见日奈声音的我才刚回身,只见清纯手上的竹筒已经轻轻一挥,闪出的雷光化成金色的光柱升起,瞬间扫荡了崩落的屋顶残骸与梁柱。
  我不禁呆立当场,瞬间和将竹筒收入怀中的清纯视线对在一起。
  清纯看著我,眼睛紧紧闭上,很重视似地重新抱好日奈娇小的身躯,然后跑出即将完全崩塌的屋子。
  不管从谁的角度来看,一定都会觉得那样子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拯救恋人于危机之中的高潮剧情,奇迹式地逃离灾难现场的超级英雄。

  稍慢一步逃出现场的我,一边护著左肩撞到的轻伤,一边勘查庭院内的情形,柠檬和薰子小姐似乎也没有受伤。
  屋子里的人也都没有出事的样子。
  我还看见了撞进来的货车司机的身影——有点傻呼呼的,是还没有从法术中清醒过来吗?
  垂头丧气的屋主正与和臣交谈中,我的耳朵自动听见『修理』、『费用』这几个单字,看来屋子的修理费会由诹访部支付吧!
  ——也就是说,让货车撞进来的果然是和臣啰?
  「……都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了,你怎么还是逃慢了一步啊!」
  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凶巴巴』的第一句话,让我带著愤恨的眼神望过去。
  「——加入大量野狗就已经很夸张了,居然还让货车撞进屋里。狐狩田学长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那个不是货车,好像是叫大卡车吧?」
  「正式名称一点都不重要啦!!」
  看见我来势汹汹,学长遗憾似地眉头一皱,用很假的动作摇摇头。
  「因为看他移动非常迅速,想说用大型车追撞应该能阻止他——」
  「你打算连日奈一起撞烂吗?」
  学长瞬间望向我,沉默了一会儿。
  「——结果很遗憾地,我们证明了大型车并不适合屋内的战斗。」
  「喂,你根本没想过吧?你根本没考虑到日奈吧,是吧!?」
  被我抓著衣襟猛摇的学长却只是懒洋洋地看著天空。倏地又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眉关一紧,叹了口气。
  「……不对,这是反效果哪……」
  我放下狐狩田学长,转头往背后看去。
  「哎呀,实在是一团乱……」
  在连续的骚动中,饭纲清纯似乎没有受到半点伤,抓著头这么低声说道后,将著又将视线转到站在他身边的日奈。
  「您没事吧?」
  被搂著肩膀站在清纯身边的日奈,一脸呆呆地抬头望著清纯的侧脸——在我看来是如此——被清纯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摇摇晃晃地拉开距离。
  「满、满厉害的嘛!」
  「谢谢您的夸奖。」
  「不过想要当诹访部的女婿,这点程度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日奈故意轻咳一声,交抱手臂挺起胸膛——这样做会让她看起来更加矮小,我早就劝过她不要这么做。
  「而且……诹访部所需要的,不是面对这种世界上随处都会发生的危险能力,想成为诹访部的血亲,也得具备对抗妖魔鬼怪的能力才行!」
  关于今天的骚动是不是随处都会发生这点还有议论的空间,不过我打从心底感叹,以日奈来说,用这招唬弄过去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了。
  就凭这么一句话,日奈已经明确地表示今天清纯的活跃并没有得到足以担当女婿候选人的评价,同时也表示欲将决定时间延期的意思。
  听见日奈的回答,清纯以真挚的表情点头。
  「……我明白了,毕竟是下任当主大人的婚姻,我知道这是慎重的判断。」
  「是、是啊?那么……」
  「既然下任当主大人如此判断,那么下次就展现一下我的实力吧!麻烦您在下次夜间巡逻的时候带我一同前去。」
  听见清纯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段话,日奈眨了眨眼,然后偷看了我一下。
  ——为什么这时候要征询我的意见啊!吃惊的我一面用眼神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我允许你同行……你可不要后悔喔!」
  日奈以强硬的语气放话之后命令我跟上,然后迈开脚步离开现场。
  我快步追在日奈身后,经过清纯身旁的瞬间,不知为何我停下脚步看了清纯一眼。
  清纯也感觉很不可思议似地望向我,轻轻行了一个礼。
  我连忙回礼,然而日奈已经猛踩著地面要我快点过去,我边跑著边想:

  ——为什么我会觉得清纯『在笑』?

  夏日已然远去,季节变换,周围已经显现秋天的气氛。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39 编辑


《第二章》


  夜晚没有灯光的走廊上,数十公尺前面一片黑暗,让人不禁感觉到前方之路仿佛无止尽。
  在这只有绿色紧急照明灯亮光的校舍里,我喘著气疯狂地跑著。
  就在我的后方,仿佛载著重物的车轮滚过亚麻地板的声音不断响起。
  根本没有回头看的余裕,也没有回头看的必要。大家不用回头也都知道——追逐著我们的是一台老旧的平台钢琴。
  明明没有演奏者,却以大音量演奏著『邮递马车』的曲子一边滑行——其他还有『卡门前奏曲』和『剑舞舞曲』等等,曲目丰富,全都是在运动会上跑步比赛才会听到的曲子,这是哪门子的玩笑,究竟是谁的恶意指使的呢?
  「——下任当主大人,为什么要逃呢?」
  饭纲清纯将音量提高到不输钢琴滑行发出的巨响,如此问道。
  我第一次在这个目前在宵见里最接近我丈夫宝座的男人脸上看见疲态。
  「如果是强敌的话,那么我可以使用管狐阻止——」
  「不行!别理会这家伙!」
  「绝对不行!绝对不可以攻击它!!」
  还没等清纯把话说完,勇太和柠檬就以超快的速度制止他。
  从两名人狼的语气感受到真正的恐惧,清纯温吞的面孔也浮现了紧张感。
  「没想到,居然会让山神跟飨庭如此惶恐……下任当主大人,这怪物究竟是……?」
  面对清纯的提问,我尽力压抑喘息回答:
  「那是只会出现在高中管理大楼的『滑行的平台钢琴』,只要是因为任务而在晚上的校内巡逻的人都知道,是很有名的怪异事件。」
  「大家都知道……是很强力的怪异现象吗?」
  「不,完全不会,很简单就能破坏了。」
  这个怪异真正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令人惊异的滑行或速度、重量。
  也不是疯狂演奏出来的钢琴曲会发生什么超自然的效果。
  怪异的『滑行的平台钢琴』可怕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这个怪异现象将会连那台平台钢琴一起破坏掉。
  而这台平台钢琴,据说是外国工房制作的珍品,如果要买一台相同的,至少得花上两千万日币。
  「所以,不跟『滑行的平台钢琴』战斗已经成为传统惯例。」
  过去好像曾经有见识浅薄的眷族以为平台钢琴无法上下楼梯,于是跑下阶梯想要甩掉这个怪异现象。
  结果他在阶梯下眼睁睁地看著平台钢琴掉在眼前。
  被压在钢琴之下的他,身负痊愈需要三个月的重伤而休学。据说他从毕业之后过了十年的现在,还在继续支付巨额的贷款。
  我的话让清纯不自然地沉默下来。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地望向我,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视线回到前方。
  ——这件事对勇太和柠檬很有效果的说,薰子小姐最初听见的时候额头也冒出汗来,可是清纯的反应却颇为平淡。
  看来对诹访部眷族中属于富有分类的饭纲家而言,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我偷偷咬著牙看了清纯的侧脸一眼。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家伙放弃跟我结婚啊?
  「这边门开著!」
  跑在我们前面一点点的勇太打开保健室的门叫道。
  柠檬轻轻地跑在薰子小姐身边。
  「那么我来引开它,日奈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在我插嘴之前,柠檬已经故意放慢速度,开始牵引刁滑行的平台钢琴』,薰子小姐则一边掩护我,一边把我推进保健室。
  勇太在门口接住冲过头脚下不稳的我。
  接著,薰子小姐和清纯也拐弯转进保健室,平台钢琴一个煞车,琴体激烈一倾,然后随著爆音一同通过了保健室门前的走廊。
  「柠檬!」
  我冲到门边,大叫担任诱饵的柠檬。
  柠檬以轻快的脚步跑在『滑行的平台钢琴』前方一点点的位置,等到距离保健室前面数十公尺的时候,她脚下用力一踹,轻身一纵便背对钢琴跳到后面。
  总重量超过三百公斤的钢琴在加速之下没办法急速转变方向。
  时价两千万日币的怪异兴奋地连敲琴键、发出噪音,朝著无尽的走廊继续滑行而去。
  柠檬一跳一跳地回到保健室,反手用力关上门。
  今晚『当班』的是我、勇太,以及柠檬三个人。
  平常这时候还会加上一斗哥和凛,不过这两个人都因为三婆中的一位有事要去东京,所以跟著离开宵见里去当护卫了。
  所以清纯提出申请要一同来巡逻其实正是时候。
  也不是说我们需要人来代替一斗哥和凛,而是填补人数还可以兼测试,对各方面的人都说得过去。
  由于这也是妨碍作战的一环,所以薰子小姐也跟我们同行。
  虽然类型不同,但是两个人都是稍微跟他们聊聊就会觉得让人觉得累的类型。
  不过,所幸这时候狐狸学长没有出现,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柠檬跳过来坐到我的身边。
  「今天气滑行的平台钢琴』好像特别强?」
  「没办法,因为今天的巡逻比平常更接近『门』。」
  我低声回答,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养育我长大的宵见里中,据说从非常久远以前就有著一扇联系『现世』与『幽世』的门扉。
  这道『门扉』并非实际上存在著一扇眼睛看得见的门扉,也不会因为什么条件而开阖。
  当人类的强烈思念对看不见的「门」产生影响的时候,位于现世与幽世交界点的宵见里就会变得不安定,使得两个世界的界线变得模糊。
  幽世中因此被解放出来的怪异现象,开始侵蚀现实的世界。如果放任不管,总有一天黄泉的世界会直接显现在现世。
  封印这件事,并约束众多拥有特殊能力的眷族来守护宵见里,就是我们诹访部一族所肩负的『任务』。
  我们诹访部在仪式时用来作为象征的『门扉』虽然位于宵森学园的地下,但那只是象征,并不可能从那扇『门扉』前往黄泉世界。
  可是,愈接近『门扉』,怪异发生的数量会递增,力量也愈强。
  平时『滑行的平台钢琴』算是很容易逃开、动作比较迟钝的怪异,就连体能不是那么强的眷族都能轻松错身逃开。
  可是,一旦在接近『门扉』的地方遇见,它就会从无害的怪异变为可怕的敌人。
  这是因为诹访部一族和眷族都坚信「里的『门』是不可打开的。」
  禁忌与恐惧赋予了仪式用的『门扉』特别的力量,说来搞笑,总之不论是正面或负面,强烈的思念都会对『门』产生影响。
  想要动用宵见里的『门』,不论善恶,就只有人的『思念』方能奏效。
  所以仪式用的门扉平常都被慎重地封印在此处空间的最深处,并且从本来校舍所在的世界施加了好几层结界,将其封印其中。
  为了避免一般的学生或教师迷路闯进去,能够打开通往深处的道路的,只有继承了诹访部血缘的人。
  我再度望向保健室的内部。
  连续遭遇怪异现象,大家都疲累不堪。勇太默默地倚著墙壁,一句话也不说,薰子小姐也从刚刚开始就闭著眼睛不断深呼吸。
  柠檬已经整个人瘫在床上,完全不肯起来。
  ——这时候乖乖折返会不会比较好呢?
  正当这想法闪过脑际的瞬间……
  「哎呀,要在怪异现象之下守护里的工作可真是辛苦呢!」
  从头顶上落下一个缺乏紧张感的声音,让我不由得柳眉一挑。
  清纯轻轻皱著眉头,笑嘻嘻地低头看著我。
  我忍住不爽,抬头看著清纯的脸。
  果然,他的脸上疲惫的神色也很浓厚,可是露出的却是完全不觉得麻烦的平稳表情。
  「照这样可没办法守护心爱的人以及家族——我得更加提起精神才行。」
  以我这个只期待他说出一句「我放弃了」的人而言,这句话让我瞬间想啧一声用力踩地板,不过此时我只能努力忍住,露出笑容。
  「这点程度就诉苦可是不行的喔,这样子可没办法待在诹访部呢!」
  「不过,目前我还可以支持下去。」
  他带著平稳的笑容说出的这句话,让我不禁眉关深锁。
  的确,到这里来的一路上,这家伙都漂亮地避过遭遇到的所有怪异。
  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对校内的设备及同行者造成任何伤害。
  甚至从担任学园的事务组以及经理的眷族们的眼里来看,比起平常的巡逻,今天的巡逻或许还更加理想。
  我下巴一扬,对清纯投以我最冷淡的一眼。
  「的确,你是撑下来了,可是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嘛。」
  清纯很不好意思地搔搔脸。
  这平稳的表情和左手那只豪华亮丽的戒指的落差,让我觉得很不爽。
  都到了这边还戴这个来,这戒指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吗?
  ——啊,那么我就说我想要这个不就好了?
  如果是重要的东西的话,他一定会感到为难,然后我再哭闹著想要的话,清纯应该会觉得我有点讨厌了吧!
  当我正要开始演出任性女孩的瞬间,忽然又回过神来。
  ——等一下?这枚戒指也有可能是地雷吧?
  想想看,例如这是逝世的母亲留下的遗物,她在留下一句「要送给你的新娘喔」就逝世了的,只要戴上这枚戒指就得跟他结婚等等这类的地雷……
  我偷瞄了清纯的脸一眼。
  「——喂,你那枚戒指……」
  「这个吗?」
  「……装饰得很漂亮呢!」
  「如果日奈大人和我结婚生子的话,我就要将这个戒指送给孩子。」
  这是什么超级无意义又仿佛看准了未来而准备的礼物啊……!?
  我放弃触摸戒指的举动,一脸铁青地转身背对清纯。
  一定得想个办法让这家伙说出辞退的话才行。
  不然照这样下去,这件事将会从婚约、下聘到结婚仪式,一口气发展下去。
  可是偏偏清纯比预料中的『还有用』,一般普通的怪异都无法动摇他。
  焦急著想让他吃鳖的这段期间,我们来到了平时巡逻不太会来、较为深层的地方。
  老实说,我很后悔。
  很明显地,勇太、柠檬和薰子小姐在连续的怪异现象之下都消耗了不少体力。
  我该做的是下指示回头,而不是任性继续前进。
  ——可是、可是!为了让清纯觉得自己很无力,无法担当起诹访部之名,还是需要非常强力的怪异现象——
  由于想寻求帮助,所以我偷看了一下勇太,只见他勇太则是一脸凝重,交抱手臂倚在墙壁上,完全没有在看我这边。
  ——而且我有种直觉,他面对这边的侧脸,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想他是为了刚刚从第二层结界穿越第三层时吵起来的事情在生气。
  『日奈,再往前进会很麻烦。』
  山神的鼻子相当灵敏,他一定是从空气中明显的变化里嗅出了危机吧!
  勇太一脸认真的样子让我有点害怕,可是我又很不爽害怕勇太的自己,不由得说话就虚张声势了起来。
  『什么嘛,勇太你伯了啊?』
  勇太好像有点生气地皱起眉头,声音里没有一丝慌乱。
  『现在不是争这种无聊事情的时候,你也是诹访部的人,应该明白愈接近「门」就愈危险吧?』
  『什么无聊的事情啊,一般巡逻会遭遇到的怪异根本没办法让清纯吃鳖自行辞退,我们得到会出现更强的怪异的地方去……』
  『等到出现死人的话就太迟了。』
  ——我知道,这不是勇太的错,错的是我。可是每句话都很有道理的勇太却让我非常生气。
  『不然勇太的意思是就算我去结婚也没关系吗!?』
  ——结果我大声反驳了回去。
  勇太一脸苦涩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可是这种时候还说出这种话的我,想必一定惹他生气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说了这些话惹怒勇太,而且也来到这种地方了,就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又说什么「果然好可怕,我们回去吧」的话!
  我知道勇太是正确的,但我真的不想看到勇太耸耸肩一脸不耐、不爽地低声说句「你看,果然如此嘛」。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看到。
  一直想一直想,脑海里转啊转的,我开始觉得思心了。
  我怀著这股除了迁怒以外什么也不是的怨念偷看清纯的状况。
  ——啊啊,真讨厌,早知道就在相亲那时候好好问清楚清纯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了!
  当时我只想到要快点结束,我好恨当时的自己……
  让他在铺满纳豆的屋子里游泳,或是让他潜进满池的泡菜里,也许这些没道理的难题才会更安全地解决这一切吧……!
  我挥开忧郁的心情,用力抬起头来。
  ——滴答。
  天花板如同漏水般落下一滴什么,黏到我脸上后拉出一条丝线再落到地上,我瞪大眼睛,视野中的天花板已经是一整片混浊的绿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柠檬听到我的惨叫后整个人跳了起来,然后注意到天花板那片绿色半透明的不定型生物,整个人向我扑过来。
  柠檬从我脸上扫开绿色的混浊黏液,黏液黏到枕头上面,颤抖著伸出伪足,将身下的枕头整个溶化掉。
  绿色的怪物覆盖住了整片天花板,已经开始往墙壁蔓延。
  布满整片天花板的半透明黏液彷佛承受不了重力的呼唤,不断滴下来。
  这是保健室的第六怪异『绿色史莱姆大人』——不过为什么是敬称啊?怪异现象的命名方式偶尔总是会混著让人百思不解的名字。
  不过,现在不是痛骂对这黏答答滑腻腻又黏又会乱震动,除了食欲以外什么也没有的绿色黏液敬称为『大人』的笨蛋的时候。
  在这种状况下遇到麻烦的怪异现象,让我全力诅咒自己的不聿。
  保健室的『绿色史莱姆大人』会将房间全体当成自己的胃,将迷路的猎物慢慢溶解吸收。
  这种碰到肌肤就有小小刺痛感的酸性消化液,危险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似乎连人类的骨头都能溶解掉。
  平常的话勇太跟柠檬应该会更早就注意到『气味』,可是这次两人似乎都因为把注意力放在清纯那边而没有感觉到。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的位置在『门扉』附近,所以出现得比平常还要快。
  勇太非常迅速地从床边抓起被单并盖到我的头上,把我抱进怀里,天花板上的绿色黏液不断滴落下来,使盖在身上的被单变得更重。
  勇太迅速地把那些史莱姆挥开,挥去黏在手指上的绿色黏液之后,很不爽地呿了一声。
  「……啧,真烦人。」
  我觉得这句话彷佛在责骂我的判断失误,不禁缩了缩脖子。
  没有固定形状的敌人对狼来说很难应付,因为它们的武器是压倒性的力量和尖锐的牙齿,所以它们不擅长应付牙齿咬不断的东西。
  明知如此还被追到保健室里面来,是我的失误没错,所以勇太完全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对我发怒……呜——
  面对保健室的『绿色史莱姆大人』,最快速的应对方法就是早期发现,然后趁敌人还很小只的时候烧掉它。
  可是在屋内用火的话,火灾警报器跟喷水器都会发动,十分麻烦。
  所以『任务』中如果有必要和绿色史莱姆大人战斗,都得在前一天跟事务室取得联络,先行取得许可才行。
  当然,紧急的时候可没时间去做什么联络和取得许可的事情,所以大致上都会变成事后报告——偏偏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人携带了打火机。
  侧眼看著伙伴在和天花板上滴下来爬到脚边的绿色史莱姆大人苦战,我的视线拚命地在室内扫荡著。
  不仅门,连窗户都已经完全被史莱姆们给覆盖了。
  窗帘被溶解变得破破烂烂,床铺也被震动的绿色黏液覆盖住,透出了金属的骨架。
  这样的话想逃也没办法逃,既然如此,我只能下定牺牲制服的决心,用双手去把黏在门上面的史莱姆抓开——
  「下任当主大人。」
  无意识间交叠在一起的手臂被人抓住,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一直守护住头盖著被单默默思考的我的人,曾几何时已经从勇太换成了薰子小姐,她澄澈的眼瞳在近距离内看著我。
  「我来烧掉挡住门的史莱姆,下任当主大人你就趁机逃出去。」
  「——你是指火遁之术?」
  「是的,我手上的火种虽然不足以全部烧完,不过门扉程度的大小的话我想还是可以烧得了的。」
  「真的吗!?」
  我几乎整个人扑了上去,确认过后,薰子小姐点点头。
  「我来负责断后。」
  「可是,这样的话,薰子小姐你受到的伤害不是最严重吗?」
  薰子小姐讶异地眉头一皱,感觉很奇怪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你的衣服不是会被溶解掉吗?」
  薰子小姐有点困惑地看著我,然后轻轻地对我这么说道:
  「对我而言——只要下任当主大人,不对,只要日奈您对诹访部的众人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时,说一句是受到薰子的帮助才能解决,这样就行了。」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我理解了。
  薰子小姐是甲贺一族的旁系。
  甲贺虽然是古老的一族,在宵见里居民中拥有强势的发言权,却因为被放逐的甲贺赖则的暴动事件,现在和其他家族的势力完全逆转,开始没落。
  想尽力拯救甲贺一族困境的薰子小姐,是想从这些地方一步一脚印地慢慢累积功绩吧!
  自动报名企图成为比自己小五岁的勇太的未婚妻,也是其中的一环。
  既然如此,如果是要我给甲贺挽回名誉的机会,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赖则的事现在依然令我生气,可是只要这时候帮她一把,让甲贺一族挽回名誉,那么勇太的未婚妻候选人或许也会因此少一个,那么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吗?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薰子小姐。」
  我这句话变成信号,薰子小姐放出了火焰。
  在门前滴下的绿色黏液瞬间被蒸发,覆盖住保健室天花板和墙壁的巨大绿色果冻生命像是很苦闷似地,体表无声地扬起了细细的波纹。
  「请快一点!」
  在薰子小姐尖声催促之下,我们往外面的走廊上街出去。
  在门上滴下来的史莱姆再次堵住道路的前一秒,火焰再度爆出,在那道火焰完全消失之前,薰子小姐从里面滚了出来。
  「薰子小姐!」
  在我冲过去之前,薰子小姐已经做出护身动作站了起来。
  连连拍掉在身上燃烧的火粉,她一脸认真地望向我。
  「下任当主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现在不是担心我的时候吧!?」
  用不著特地比较,一眼就能看出薰子受到的伤害最大。
  穿在黑色圆领毛衣下面的薄薄锁子甲整个露了出来,烧到只剩下一点点的内衣也只能盖住胸口的重点部位。
  贴身式的牛仔裤也烧到不像布料,倒像用绳子编成的一样,变成前卫艺术的风格,完全无法遮掩住薰子的肌肤。

  


  可是薰子小姐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凛凛生风的走路姿态非常有男子气概——不过,此时的勇太仿佛找不到自己的视线该往哪里摆。
  我和薰子小姐始终没什么接点,对甲贺也没有任何好印象,自从听说她自愿成为勇太的未婚妻候选人那一刻起还对她更加感冒。
  不过,虽然不知赖则那白痴跟甲贺全体是怎样,至少我觉得薰子小姐那认真无畏的样子很不错。
  不是为了让我高兴,不是靠贬低其他眷族来取得评价,而是以自己成功的事实来获得肯定,这种态度让我觉得很帅气。
  「您平安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薰子小姐静静地鞠躬说道。
  我默默地将我逃出保健室时披在身上的被单递了过去。
  薰子小姐很讶异地望著我,然后用非常敬畏的动作接过被单,轻轻地像宽外袍一样卷到腰间。
  ——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我确认了大家都只有擦伤后,作了个深呼吸。
  托薰子小姐的福,才能将伤害压抑在这个程度,我也该下个决定了。
  我应该自己开口,告诉大家『我们折返吧』才是。
  的确,个人的坚持跟好胜心或许很重要,但是没有重要到连眷族们暴露在危险之中了都得坚持下去。
  「……喂,我看今晚差不多就——」
  拚命绞出来的声音,被走廊上传来的震天价响给遮盖掉。
  偏偏这种时候又怎么了,我抬起视线,看到在灰暗的走廊上有著一道互相推挤并往前突进的灰色波浪——老鼠群如雪崩一般追了过来。
  「——快跑!」
  勇太大叫一声,抓住呆立当场的我的手臂开始跑了起来,大家也跟著开始跑。
  ——这是宵森学园高中部最古老的其中一个怪异『野鼠雪崩』。
  只要在夜晚的走廊上行走,大群的老鼠就会随著地震声跑出来追人。
  在充满视野的鼠群追赶之下,很容易走错路,或是被追到完全没到过的地点,甚至被追到性质更恶劣的怪异发生地。
  思考怪异现象的意图也没用,不过对于这个怪异现象,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
  一路被追著跑的时候,我感觉途中看到的教室以及走廊的风景似曾相识,一回想起来,整个人不禁毛骨悚然。
  ——我们该不会被追赶到『门扉』的前面吧?
  我慌慌张张正要改变路径,往途中的转角一踏。
  「日奈!」
  在我踏出第二步之前,有人从背后把我抓了回去,瞬间我呼吸一紧。
  同时一群本来正要咬上我脚趾的老鼠亮著红眼,一口气雪崩式地涌入这段走廊,使我不禁惊声尖叫。
  「跑得动吗?」
  听见勇太的问题,我默默反握住他的手作为回应,勇太又开始跑了起来。
  我们在灰暗的走廊上拚命跑著,然后在通往上面的楼梯前停了下来。
  可是在我们踏上阶梯之前,新的鼠群已经弄破楼梯中间的窗户涌进来加入这场雪崩,我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继续逃避这场灰色的雪崩。
  新的通路、新的转角,以及遇到楼梯总会有新的鼠群加入雪崩,追逐著我们的鼠群的数量不断地增加。
  我很想警告大家,我们可能已接近『门扉』,可是脚下的地震声和群鼠的叫声盖掉说话的声音,根本无法对话。
  ——到底跑了多久了呢?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和鼠群发出的噪音混在一起,倏地啾啾几声,一个重重踩在亚麻地板上煞车停步的声音响起。
  我背上传来一股寒意,勇太也停了下来,回头一看。
  一起回头的我,看到清纯站在走廊的正中央。
  清纯手上拿著从怀里取出的竹筒,站在走廊正中央。隔著肩膀,我们看见清纯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那是和饭纲清纯这个人个性很不相符的好战笑容,让我不自觉冒出冷汗。
  清纯的笑容瞬间消失,面对追过来的鼠群,他快速拔开竹筒的栓子。
  随著咒语般的低声咏唱,雷击从竹筒里被释放出来,在夜晚的走廊染上一片青白。被解放出来的众多管狐发出欢声袭向『野鼠雪崩』。
  地狱风景般的一分钟过去之后,布满走廊的灰色雪崩已经消失了。
  地板上到处散布著管狐咬剩的残骸,以及雷击过后的焦炭。
  我回过神来,面对同样呆立当场的其他伙伴们。
  「……各位,时间有点晚了,差不多该——」
  「哎呀,我还以为有多强呢,结果也没什么嘛!」
  爽朗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把我的台词给压了回去。
  我太阳穴冒起青筋,回头一看。
  清纯轻轻挥动竹筒望向我,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早知道是这么容易处理的东西,也不用拖到这里才解决,下任当主大人您也颇坏心的嘛!」
  「……是啊,我想避免无谓的战斗,不过这种程度的虾兵蟹将,的确没有必要特地回避吧?」
  勇太和柠檬想要说什么似地伸出手,但是视线一和我对上,两个人又马上撇开了视线。
  我压抑因紧咬牙齿造成的嘴角颤抖,对清纯微微一笑。
  「走吧,继续往前进!在这种地方拖拖拉拉的,天可就要亮了。」
  「是,下任当主大人。」
  清纯用完全感觉不出疲累的脚步走到我身边,然后仿佛引领著我似地走在我前面一步的位置。
  我大步追上清纯,不服输地走到前面。
  都来到这里了就不能够退缩。
  只为了打败饭纲清纯的这个念头,我一直线地往更深处迈进。

  *

  几乎令人以为无限长的走廊终究到了终点。
  穿过以前当作医务室使用的仓库旁边,我们来到走廊的终点处,眼前出现一扇已经锈蚀的金属制门扉。
  这是通往仪式房间的唯一通路,是隔开学园与地下『门扉』的最后防线。
  带著赤色铁锈的门上,上下并排著平滑的青铜门把。
  上面的把手从这边上锁,下面的门把则从另外一侧上锁,这是两边都可以把门锁住的设计。
  可是不知为何,只要一到晚上十点,另外一侧的门锁就会擅自打开。
  我再次望著耸立在眼前的这座充满铁锈的门扉。
  在平常的『巡逻任务』里,我们从来没有跑到这里来过。
  我们该做的,是将从结界深处爬出来的怪异现象或强力的『思念』给打回『另外一侧』,或是使其升华,从宵见里的咒缚中解放。
  我的视线落在手掌上的青铜钥匙上。
  心里怪怪的,明知事情不对劲,却无法好好说明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下任当主大人,如果您累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清纯面带甜甜的开心笑容询问,将我的犹豫整个打散。
  「——不会!这点程度怎么可能累!?」
  我笑著转动钥匙,随著沉重的摩擦声,锈蚀的门被打开了。
  通往地下的阶梯其终点是一片黑暗,再怎么凝视也看不见底部。
  当我因其中散发出来的异样压迫感而有点犹豫的时候,清纯已经穿过我的身边,迅速走下楼梯。
  「慢著,等……」
  回过神来准备追上去的我,才走下一两阶就感觉晕眩地停下脚步。强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支撑住我,我才注意到自己一急,猛然吸到阶梯底下的混浊空气结果没踏稳。
  「日奈。」
  抬头望著抱著我的肩膀支撑著我的勇太,我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怎么了?怎么满脸铁青!」
  勇太那张连手电筒的微弱灯光下都看得出来的铁青面孔,看向楼梯的深处,他带著凝重的表情说道:
  「有种奇怪的味道从里面喷出来,趁现在折回去比较好,这味道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开玩笑的。」
  双狼的嗅觉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异变,连站在后面等待的柠檬也皱著眉头,按住嘴巴忍住想吐的冲动。
  薰子小姐在通往地下的人口处伫足,一脸僵硬地凝视著前方的黑暗。
  「下任当主大人,这里一直都是这种感觉吗?」
  「不,我们在之前仪式随著当主来时,绝对不是这种气氛。」
  「回头吧,日奈。这怎么想都很危险,绝对不是普通的可怕。一
  勇太用手背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汗水。
  的确,来到这儿已经做得太过分了,我错过了折返的时机。
  回头吧。正当我要回答的时候,阶段深处响起了沉重的门扉摩擦声。
  ——啊啊,对了,清纯已经先跑到前面去了!
  我挥开勇太支撑我身体的手,小跑步冲下阶梯。
  底下有著一扇敞开的门扉,是为了仪式而制造的『门扉』。
  依照惯例,除了当主以外的人都不可踏进去,但是为了带回清纯这也没办法了。
  带著沉重厚实装饰的门扉,完全不用施力,就自动缓缓地向内侧敞开。
  同时,脸上吹来宛如走到屋外才会遇到的强风,让我不禁闭上眼睛屏住气息。
  紧接在后的是慢慢如漩涡般流泄出来的『思念』。
  仪式用的房间构造会让人联想到体育馆或讲堂。
  天花板很高,地方很宽敞,同时还飘动著一股干冷的空气。
  供奉在正面祭坛上的是很古老的金属镜子,看到清纯站在祭坛上的背影,我压抑住由背脊窜升上来的那股恶寒大声叫道:
  「喂,我们要折返了!快点下来!」
  清纯动也不动。
  没有听见吗?我迈步踏进仪式用的房间,这才注意到一股非常密集的思念漩涡已经充满了这个空间。
  我咽下一口口水,感觉喉咙有种干渴感,正要迈步走向祭坛上的清纯,柠檬却抓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
  「日奈,很危险,不可以靠近,有种不好的味道。」
  「没事的,我只是要把清纯给带回来而已。」
  我拍拍柠檬的肩膀,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
  然后我瞪著清纯站在祭坛上的背影,大步跑上祭坛。
  「喂,够了吧?快回——」
  「——还没有结束。」
  他的轻声低语让我觉得不对劲。
  慢慢回过头来的清纯脸上再也没了平时那沉稳的笑容,那种仿佛遭到恶灵依附般的眼神,让我感觉到一股令人战栗的恶寒。
  「——你们觉得为什么会发生『野鼠雪崩』?那是『引导者』,是里为了引导诱惑带著强烈愿望的人接近『门』而出现的怪异现象。」
  静静响起的声音,让我终于注意到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声音不一样,虽然音质类似,这个人却不是清纯,这是别人的声音!
  「吾是为了今日这一瞬间而活,为了这一瞬间才战斗至今。」
  借用清纯的嘴,却不是清纯的某人,有如放声高歌般用力说道。
  然后他双手高举过顶,用强烈的声音宣言:
  「——饭纲一族四代以来的愿望,就在今天实现!」

  *

  仿佛在回应这个声音,祭坛上的镜子一闪。
  耀眼的光芒照亮仪式用房间的那一瞬间,沉淀围绕在房间里的沉重空气突然化作暴风,袭向我们。
  在这股强烈的思念袭击之下,我们的意识仿佛被这股思念给灌醉了般开始麻痹,在温热朦胧的意识之中,我终于理解了一切。
  饭纲清纯的目的就是要来到『门扉』前面!
  报名当我的丈夫候选人说要一同参加巡逻,都是为了这一天。将出现的怪异现象一一笑著摧毁,也是为了挑拨我,让我往里面走,带著他到仪式的房间——为了确实地让『门』开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
  一切都是计算好的行动,照著别人的剧本走,跑到这里来的我,是真正的笨蛋,是无可救药的呆子——
  「……日奈!」
  本来视野已经旋转,正要远去的意识却被两个焦急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睁开眼睛,我看见勇太和柠檬担心地看著我的脸。
  我好像在祭坛上失去了意识,是近距离承受了强烈思念冲击的关系吧,我好像从祭坛上掉了下来,所幸被勇太和柠檬接住,才没有受伤。
  我拚命地鼓动还不能自由活动的舌头和麻痹的声带,挤出声音:
  「——快点、离开这里、快……」
  借用清纯身体的某人的愿望已经传进『门』,进入里面去了。
  我的脑海里知道,那个男人的意志将会对整个世界造成影响。
  打开的『门』为了回应清纯的愿望,将会窜改世界的某些东西,现在正在进行窜改的工作,如果待在这里,会整个人被拉进世界的『改变』之中。
  ——我们得尽全力逃离这个地点才行,逃得愈远愈好。
  双狼都清楚地听到我几乎被轰隆的风声盖过去的声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柠檬本来要借我肩膀扶我站起来,但是我的膝盖使不出力。
  勇太无奈地抱起我,然后由柠檬警戒著后方,开始逃跑。
  屈辱和悔恨让我紧紧咬著下唇,现在发现自己的过错已经太迟了,世界即将遭到窜改,我甚至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朝著出口狂奔的勇太和柠檬,脸色已经超越铁青而进入惨白。
  双狼敏锐的五官或许已经感觉出超越常理的异变。
  我们穿过完全敞开的『门扉』,来到阶梯前面。
  我和勇太、柠檬三个人就这么逃离了仪式的房间。
  开始爬上这段通往地面的楼梯时,我的眼角似乎捕捉到完全没有打算逃走、还停留在原地的薰子小姐的背影,但是在我出声呼叫薰子小姐之前,勇太已经带著我和柠檬开始爬上楼梯,我无法再确认那是不是薰子小姐了。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56 编辑


《第三章》


  判断不可以三个人一起行动的人是日奈。
  如果全员一同行动的话,假设『愿望』扩散的速度比我们想像的快,那么就有可能三个人一起落人被窜改的现实支配下。
  知道状况危险的人如果一个也不剩,那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就由我负责个别行动,正当我要这么说,柠檬却打断我的话表示自愿个别行动。
  「我的优点是『速度』,所以让我个别行动比较好逃脱。」
  而且——柠檬带著一脸别具深意的笑容看著日奈。
  「日奈也要勇太在身边才能安心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
  「勇太比我还有力量,也比我壮多了,如果日奈的身体不舒服也能抱著日奈逃跑,很安心对吧!」
  日奈闭上了嘴巴,不知为何满脸通红恨恨地瞪著柠檬。
  柠檬笑嘻嘻地抬头望著我,说道:
  「——那么我往东边逃,勇太,日奈就拜托你了。」
  「你也小心点,要是觉得危险就快闪。」
  我和日奈告别柠檬之后,一边回避著渐渐变浓的『异变味道乙,一边下山往市区前进。
  清纯说出愿望的同时冒出来的那股强到不想嗅到的味道,从仪式的房间开始往高中部、接著往整间校舍扩散,然后慢慢地扩散到学园的整个腹地。
  看来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宵见里就会全部覆盖在这股『味道』之下了吧!
  接著我们终于来到接近车站的紧华街道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如果化身为狼的话,说不定能更早到达呢!」
  日奈拨开掉在头发上面的叶子说道。
  我本来以为是我直接穿越没有路可走的山腹使她生气了,不过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逃出地下的时候她还处于无法用自己的脚站立的状态,但是下山之前她就说自己可以走,而把我的手给挥开了。
  日奈经常在没意义的时候逞强,痛的时候就会挺胸说自己不痛,哀伤的时候就会笑著说这点事情不算什么。
  展示橱窗的玻璃映出自己的脸,贴在我身边的日奈身上飘出来的是深深的疲倦和自责的消沉,愈是隐瞒就愈明显,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不安的味道。
  我随意想了一下,望向天空,然后隔著肩膀看向日奈。
  「……可你太轻了,即使我化身成狼,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在中途掉下来,所以不行。」
  「你很吵耶,跟春天相比我已经长大许多了!也变高了!」
  「不过嘛,目测的高度没变啊……感觉好像比之前更矮了。」
  「那是你没经我许可就擅自长高的关系啦!」
  「为什么我长高还得经过你许可才行啊!」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随从啊!」
  看到她蛮不讲理地用力伸出食指指著我,我稍微安心了点。
  ——没事的,日奈还有力气跟我斗嘴,只要再等一阵子,应该就能发愤图强开始反击。
  「总之,还是先跟和臣取得联络吧!」
  「也对,大哥应该会知道些什么才是。」
  听到自己亲生哥哥名字的瞬间,日奈的表情亮了起来,虽然感觉不太愉快,我还是压下不满,按起了手机。
  手机才响了一声和臣就接起了电话。
  「——勇太?」
  话筒彼端那种说悄悄话的感觉,让我的鼻子嗅到了不好的预感。
  「日奈呢?日奈在你身边吗?」
  「嗯,日奈在我身边,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话筒的另一侧充满了沉默。我等待著他回答,直到忍受不了这份没来由的紧张感正要开口时,和臣才说道:
  「——暂时不要接近里和学园,跟日奈一起躲起来吧。」
  低声悄悄说出的声音,让我感觉到其中混著一股奇妙的焦躁。
  他大概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现在正用手机跟我讲话吧!
  「叫我躲起来……那个,和臣,你现在人在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微微呼吸里,让我感觉到强烈的焦躁与不安,完全不像是平时的和臣。
  「等等……和臣?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有什么会影响人心的东西正在扩散,接近里会非常危险。」
  一瞬间,和臣像是在紧戒什么似地屏住呼吸,然后继续快速说道:
  「看来饭纲才是主谋者。听好了,我再重复一次,绝对不要接近里和学园,带著日奈逃往安全的地方。勇太,拜托你了。」
  「和臣……」
  在第三次的沉默之后,和臣慢慢一字一句地说道:
  「——之后不管我说出了什么话,你都绝对不可以相信我。」
  留下这绝望的一句话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之后再怎么打,都只有『对方目前不在服务区内』这阵制式的声音传来。一起听著手机的日奈,脸色在我的夜视眼之下明显地转为铁青。
  结果,我们还是完全不知道宵见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我和日奈都不得不有所觉悟,发生的事情绝不简单。
  本来想联络在里外面进行任务的伙伴——例如一斗哥和凛——不过我们还是放弃了。在这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状态下,这么做太危险了。
  ——感觉到喉咙有阵异常的干渴,我确认了一下带了多少钱。
  残留在皮夹里的只有一些零钱,而且我也没有信用卡。
  我们走进便利商店买了瓶矿泉水。
  本来想买一罐大瓶的轮著喝就好了,可是去排队的前一秒才注意到,这样可能会变成间接接吻,于是连忙换成两罐小瓶的。
  在便利商店前面拿掉瓶盖,滋润了下喉咙,我的心情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日奈一脸不安地低著头,小声说道:
  「……勇太,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种事我也不知道。
  我和日奈两人在便利商店前禁止停车的栅栏上坐了下来,束手无策。
  不能回去里就代表不能依靠家族了。
  不能接近学校就代表也不能借用朋友的力量了。
  要去远方的话,日奈从出生以来就不曾在里之外的地方生活,也没有里之外的朋友。而我在缺乏人脉的这一点上面,跟日奈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要去我被里放逐时居住的那个地方也可以,但是从这边出发,是有点不切实际的做法——主要是预算的问题。
  为了不叹出气来,我一口气把矿泉水喝完。吐出一口气的瞬间,忽然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我和日奈一起藏身到停在便利商店前面的车子背面。
  我嗅到的味道来源是走向道路另一侧的男人身上传来的。他穿著不显眼的西装,拿著手机正在讲著什么,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奋斗人士。
  可是,那名男子身上飘出的,肯定是住惯宵见里的人特有的『味道』。
  「……他好像在找什么。」
  「说不定找的不是什么,而是『谁』。」
  我的话让日奈眉头轻轻一皱,娇小的身体缩得更进去了点。
  这种时候里的人跑到市区来本身就不寻常,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我瞄了日奈一眼。
  ——说起来,诹访部的下任当主行踪不明,不就是很严重的大事吗?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即使无视先前发生的那一切,那些家伙是在找我和日奈的机率依然极高。
  然后我回想起与和臣在电话中的谈话,要是被这些家伙发现的话,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对我们而言非常不妙的事件呢?
  我们小心翼翼地从车子的后方移动到小巷子里。
  天亮前,偏远地方的都市街上都还没什么人迹,顶多只会偶尔跟喝醉酒的醉汉擦身而过而已。
  「……再过一个小时头班电车就会开了。」
  「要去车站吗?」
  「嗯,总之,先到东京去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
  正要从小巷子转到车站前的大道,由于风向一变,让我整个人当场停了下来。
  「勇太?怎么……」
  我默默地将手指放在嘴巴上面,日奈也立刻闭上嘴巴。
  这种时间,车站前面却有两个穿著西装的男人,一脸凝重地在对话。
  那两张没个性到一混入人群就会被人遗忘的脸,和完全不显眼,简直是俗到极点的西装,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他们身上确实散发著宵见里的味道没错。
  「……讨厌,那不是饭纲家的人吗!」
  「真的吗?」
  「新年打招呼的时候我看过,不会错的。」
  居然在最接近里的车站监视,代表他们已经预测到我们会逃跑吗?
  该怎么办呢?要走到其他车站,还是选择别的——
  「找到了!在这里!」
  高声大叫跟凌乱的脚步声让我从思索中拾起头来。
  穿著西装的没个性集团在这条路上现身,指著我们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追来的似乎不只两三人,在车站前面待机的家伙也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开始快步走向这里。
  我抓住日奈的手开始奔跑。
  我带著她转过街角,隐藏在闪闪发亮的看板的阴影处,然后准备跑向下一条路,却因为对附近的环境不熟,使得我和日奈跑进了死胡同。
  背后传来了杂遝的脚步声和逼迫而来的气息。
  「要怎么走?」
  「往上,我得碰你一下啰!」
  我先说了一声之后,接著抱起日奈对著地面一蹴而起。围墙的另一侧似乎是住宅区,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藏身的遮蔽物。
  我们先在树丛和停在路上的厢型车的阴影下屏住气息,再纵身跃上屋顶甩开追兵,逃进了住宅区后方的一片树林里。
  剧烈倾斜、随意生长的枝叶挡住了我和日奈的身影,可是追兵也烦得很,一直无法大距离地甩开。
  「——你不觉得怪怪的吗?」
  为了甩开纠缠的追兵而攀爬上山崖时,我轻声提出了疑问。
  攀在我背上的日奈讶异地回问:
  「什么怪怪的?」
  「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什么没有对我们展开夹击?」
  我知道问了也没用。
  可是我无法阻止自己将脑袋里浮现的疑问化作言语。
  「而且,诹访部的眷族里应该有速度可以追上我和日奈的人,为什么……」
  「……野鼠雪崩。」
  「啥?」
  「被老鼠追著跑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打算以自己的意志选择逃跑的路线吧?然而实际上分叉路线全被鼠群给堵死了,我们能选择的道路,只有驱动老鼠的人所决定的路线而已,我觉得这两者感觉有点相似。」
  意思是说,又要被追进固定的路线了吗?按照阴谋者的设计?
  日奈抱著我脖子的手更用力了,我也一口气伸出手爬上了山崖。
  「——勇太,有路!」
  日奈不由得欢喜地惊呼道。
  山崖上面有个平坦的岩面,接著是一片翠绿的斜坡。
  然后就如日奈所说,那里有条用栅栏隔开并铺设好的马路,还看见好几台车子开了过去。
  我也忘却了至今的疲劳,跟日奈一起爬下斜坡。
  「……总之,先正面交涉吧。如果车子停了下来,就试试看愿不愿意载我们到附近一程。」
  「如果对方拒绝呢?」
  日奈用怜悯的视线看向我这悲观的仆人,只答了一句:
  「现在可是状况紧急喔!」
  命令我觉悟的无言压力让我闭上了嘴巴。
  简单地说,就是即使必须使用实力也没办法是吧?
  为了车主的平安,我祈祷著事情可以顺利进行。忽然间我注意到道路旁边立著的标示牌,也就是『到◎◎为止还有××公里』的路牌。
  说起来我们还真的没确认过现在的位置,我望向标志的时候,山棱线正好冒出一道朱色的光芒,在我和日奈的头上洒下清晨的阳光。
  标志在早晨阳光照射下立著,上面清晰的白字让我们瞬间了解到现在我们站在哪里。

  『宵见里 八〇〇M↑』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不知不觉就被追赶到里的边界了。
  一边想著这混帐把我们当白痴要,反过来也觉得,这种作法才能让我感觉出饭纲清纯的思想与本性。
  「清纯似乎没有直接伤害我们,而是虐待我们。」
  「我已经充分受到伤害了!精神一片惨澹耶!」
  「你冷静一点。」
  我安抚著狂踏地面悔恨不已的日奈,在脑海里统整散乱的思绪。
  「我想,他大概是期待我们被世界的『改变』给吞食,乖乖地接受新的世界吧!」
  如果他像甲贺赖则一样不断骚扰,以夺取我们的性命为最终目的,我们还能全力反击。
  可是,如果不直接加害,而是藉由缩小包围圈慢慢侵蚀敌方,对经验不足的我来说根本不知该如何战斗。
  日奈皱著眉头听完我小心眼的推测,终于叹了一口气,双手擦腰抬头望著我。
  「……勇太,你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混著不爽与担心的黑色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说是这么说……」
  「我想狠狠地海扁清纯一顿,你只要跟我一起行动就行了!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低头看著自己的主人。
  日奈说得太光明正大了,让我不禁有种或许是这样就好的感觉。我正要点头时,才想起不对,日奈的规则跟常识完全两极化,我连忙摇头。
  日奈眉头轻轻一扬,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拉了过去,正当她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
  「咦?该不会是日奈吧?」
  一个完全不合场面的开朗声音从晨曦的另一侧响起。
  随著规律的脚步声跑过来的女孩子,印象中是隔壁班的,是和诹访部没有关系的一般人。日奈和她也颇为亲密——名字我忘了——总之是田径社的学生。
  日奈连连眨眼,看到跑过来的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才回过神来放开抓住我衣领的手。
  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气氛,日奈故意用很高调的语气说道:
  「哎呀——怎么啦,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耶!」
  「那是我的台词吧,今天社团晨练,正在长途慢跑……」
  穿著长袖连帽外套的女孩子意味深长地望向我。
  「——不过,你跟山神到早上才回来,被你丈夫知道了不会很糟糕吗?」
  日奈的笑容瞬间冻结,用感觉好像会发出摩擦声似的僵硬动作回头看向我,确认到我也是张口结舌,再转回去望向自己的朋友。
  「丈夫?」
  「我只见过饭纲先生一次啦,他看起来很温柔啊,你是欲求不满喔?」
  本来朋友混著玩笑的几句调侃只让日奈满脑子晕沉沉的而已,可是一听到欲求不满,她仿佛血管破裂一般,立刻握紧拳头逼到朋友身前。
  「慢著,你在说什么蠢话啊,谁跟饭纲那家……」
  当日奈正要全力否定时,我连忙拉住她,低声快速制止。
  「你冷静一点。」
  日奈愤怒到全身发抖,不过还是乖乖地小声回答:
  「什么嘛勇太,我可是受到极大的侮辱……」
  「我们不知道现在状况变成怎样了,先配合人家说话会比较好。」
  「……」
  日奈不情不愿地点头表示理解。
  「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呀,没关系啦,我不会去告密的。」
  对方清爽的笑容让日奈瞬间嘴角抽动,不过她还是想办法露出笑容。
  「山神也是,我不会跟柠檬说的。」
  ——为什么会冒出柠檬的名字来?
  日奈的朋友用暧昧的笑容带过,拍拍我的手臂。
  「加油点,不要玩得太过火被柠檬退婚哦!」
  「唔,嗯。」
  「谢、谢谢,要帮我们保守秘密哦!」
  「下次你们要请客喔!」
  看著再次继续长程慢跑的朋友背影消失在晨曦之中,日奈的手也再次抓紧了我的衣领。
  「跟柠檬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瞪我,我从来没有想要对柠檬做什么,也真的什么都没做。」
  「这种事我知道啦!」
  我一边辛苦地安慰不爽地猛踏地面的青梅竹马,一边提议整理一下目前手边的所有情锯
  「——看来,日奈应该是跟饭纲一族的谁结婚了。」
  当然,十之八九,对象就是饭纲清纯吧!
  「勇太跟柠檬则变成有婚约或结婚了之类的情况吧?」
  是婚约而已,不要那样瞪著我,好可怕。
  我和日奈终于慢慢理解了目前的状况。
  「饭纲清纯的愿望,可能是对里的人们有洗脑的作用吧!」
  「所以留在里的人都被洗脑了,相信我跟清纯已经结婚,勇太跟柠檬也定下了婚约?」
  「——真是微妙,为什么清纯没有先从我跟日奈开始洗脑?」
  「是因为我们早一步逃开了的关系吧?」
  日奈开始说明,愿望的效果是以学园为中心慢慢扩大。
  「如果愿望过大的话,要扩张到周围也要多花一些时间,清纯的愿望从仪式的房间逐步扩散,先是充满学园,然后再花时间将宵见里全体加以改变。」
  当宵见里完全被覆盖之后,效果才会开始蔓延到里的外面。
  「那个愿望会造成多少影响?」
  「影响力因人而异,不过被影响也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也就是说,倘若不能尽早解决这个问题,日奈和饭纲结婚这个『设定』就会变成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
  日奈愤怒地银牙暗咬。
  「开什么玩笑啊,谁要让那个看起来只会笑嘻嘻地在硬鞋里塞图钉的变态黑心阴险邪笑男当我的丈夫啊!」
  老实说,这些形容也能完全对应到你哥哥身上,我将这份吐槽收藏在自己的心里,然后手搭上了日奈的肩膀。
  「日奈,用力骂他的确可以消消气,我也非常明白你生气到不用力痛骂他一顿是无法善罢甘休的——」
  「勇太怎么可能会理解!你真好啊,对方可是柠檬呢!柠檬跟我不一样,充满女性费洛蒙,人又听话,个性也很可爱!」
  「——啊?为什么愤怒的矛头会转到我身上啊?」
  「你要是真能理解的话,就跟清纯结婚不就好了!我就嫁去飨庭家!」
  「为什么我得悲哀地娶一个年纪比我大的男人当老婆啊?」
  「你的意思是年纪比你小就没关系吗!?」
  「比起年龄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吧!」
  「再说,你明明跟我约定过『长大了要成为日奈的丈夫』,为什么没有报名来当我相亲的对象啊!勇太是个大骗子!!」
  「现、现在不是拿小学时代的约定出来吵架的时候吧!?」
  我高声咳了一下意图蒙混过去。
  ——说起来,难道只有我还记得那是你用暴力逼我那么说的吗?与其说是约定,还不如说是被逼的——啊啊,现在不是反刍回忆的时候了!
  我抓住日奈的肩膀梢嫌粗暴地摇了摇。
  「我们在这里大骂清纯,彼此内哄,他还是不痛不痒,完全不可能会反省的啦!」
  日奈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闭上嘴巴咬著下唇低头不语。
  我耸耸肩理顺呼吸,和终于冷静下来的日奈开始讨论善后的对策。
  「首先,我们有必要找到清纯的所在地吗?」
  我的问题让日奈咬著指甲想了一会儿。
  「他应该会在饭纲本家,可是这次的事件并不是打倒清纯就会结束,所以抓住清纯本人也没有什么意义。」
  饭纲清纯的愿望已经传进『门』里面,渐渐被实现。
  即使我们想办法打倒清纯,他的愿望也会无视于本人的意愿,将我们生长的宵见里覆盖过去之后,扩展到外面的世界去。
  「——这样的话,阻止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拿比饭纲清纯更强烈的愿望,把饭纲清纯的愿望给覆盖过去。」
  日奈一脸认真地说出口,可是实行起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清纯为了实现愿望,想必花费了相当的时间与体力。
  宵见里的『门』不会回应那种只是呆呆地等待自己的愿望被实现的人,唯有为了实现愿望拚尽一切,经过长年累月依旧抱持相同强烈愿望的人,才能够改变世界。
  「在仪式的房间里,清纯说过『饭纲一族四代以来的愿望』对吧?」
  「他是说了。」
  「我觉得这次的状况,不是清纯一个人所引起的,应该还有更久以前就期待这个状况、为了成功而竭尽所能的人存在。」
  这样的话,要挽回局势绝对不容易。
  日奈交抱手臂眉头轻皱,然后抬头望著我开口道:
  「如果愿望这么强烈的话——比起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愿望来覆盖,还不如以饭纲的愿望为主轴,只换掉麻烦的枝叶,成功率或许还比较高一些。」
  日奈的提议就是所谓的夺胎换骨。
  比起让河水逆流的愿望,让河水加速的愿望一定比较容易实现。
  而清纯的愿望已经开始对里的人们产生影响,那么只要顺著清纯的愿望,将比较有问题的部分——例如日奈的结婚,还有我的婚约等等——这些加以变更,将没什么问题的部分留下来,对周围的伤害也会少上许多。
  「——不过,如果饭纲清纯的愿望是『和日奈结婚』那就完蛋了。」
  「如果他是个只为了这种无聊事就想使用『门』的大笨蛋,那我一定会好好严刑拷打,让他知道自己所犯的罪有多么重大。」
  「冷静点,不要折手指,也不要那样笑。」
  伸手制止目光凶狠的日奈,我开始思考著。
  「总之,就先照这个策略做吧!」
  时间愈久,清纯的愿望愈接近完成。既然如此,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早一点采取行动。
  「所以,我们必须去调查饭纲的愿望主轴是什么。」
  「也对,要是不知道最重要的动机是什么,就很难拟定修正愿望的计划。」
  日奈用力瞪著标示往宵见里的距离标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先我们得先了解敌人才行!」
  脚下一转,日奈朝著跟标示里的方位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我一边追在她身后,一边在心里问起了自己。
  如果饭纲清纯的愿望真是和日奈结婚,而我们也阻止不了,但是日奈直到最后依然拒绝清纯的话呢?
  那还用说,只要日奈不希望发生的婚姻,我该做的就是从新郎身边抢走日奈,然后逃到天涯海角。
  因为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到底是悲观还是乐观呢?悄悄巩固了这份决心之后,我快步追上日奈。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47 编辑


《第四章》


  我和勇太开始调查起了饭纲清纯,也就是饭纲家的起源。
  现在我们无法踏人宵见里,所以无法利用诹访部大屋的藏书以及宵森学园附属的图书馆。
  「没办法接触到诹访部所拥有的情报实在很伤。」
  「总之,先到市内图书馆去吧,只要找找这个地带的风土记事或名人录,应该能够找到一些台面上的情报。」
  我们警戒著追兵,并前往市内最大的图书馆。
  平日中午之前,来使用图书馆的人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我和勇太一边注意别太引人注目一边走,来到了排列著我们需要的资料的书架前面。
  饭纲家在『宵见里』这个名号出现之前就已经服侍诹访部家了,是历史渊远的一族。他们有许多人都担任国家或地方代表,这点我和勇太都很清楚。
  「从外界的眼光来看,大概就是宵见里的名人吧!」
  勇太连连翻动风土记事的书页。
  我和勇太蹲在书架的阴影下浏览著资料,可是看到的几乎都是小时候长老们跟我们提过的事情。
  饭纲家是以对里的爱与贡献而闻名的一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太平洋战争中以及战后对里的援助,对宵见里而言是很大的功绩。
  在战后的混乱期,饭纲家为了减少里的饿死者,散尽家财全面投入援助,是很有名的故事,我小时候也经常听大人提起。
  「——战时,里有很多人出征嘛,也有很多人战死呢!」
  「就算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在『战争』中也无力回天是吗?」
  听到勇太低声这么说,我感到有些悲伤,但同时我也明白,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万能的力量。
  「长老们跟我说了很多次,现在我们能够这样活著,都是托了这些人的福。」
  我们的确很感谢,可是,即使说什么他们立下的根基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过著和平富裕的幸福生活,我们还是涌不出实际的感觉。
  或许活在现在的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去担心会因为战争或饥饿造成死亡的问题,不过我们也有过去不用面对的升学压力,何况大环境也不景气。
  欺负人的事情以前或许有,但是我想应该也没有现代这么阴险。
  说起来政治也愈变愈奇怪,危险只是变成地球暖化或恐怖分子的形式或规模,依然存在于我们身边。
  勇太忽然抬起头来,轻轻嗅了一下空气,站起来看看四周。
  是追兵来了吗?我正要站起身来时,勇太伸手制止我。
  「——我去那边看看,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勇太默默留下这句话,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书架之间。
  我点点头,继续蹲在书架间,视线再度落到书上黑白相片里过去宵见里的风景。
  清纯是因为爱这个里,才想对这个里做些什么吧!
  不过,目前里之中显而易见的变化,只有我和饭纲结婚、勇太和柠檬立了婚约准备结婚这两者而已。
  「——实在搞不懂这么做的意义。」
  如果他的目的是和我结婚进而掌握里的支配权的话,我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将勇太和柠檬配在一起。
  考虑到清纯在相亲宴和夜晚的校舍里让我们见识到的实力,加上饭纲家对里的贡献度,以及在里外构筑的地位,要让诹访部失去实权,由饭纲代行辅佐也是轻而易举。
  即使得到身为下任当主的我,让成为女婿的饭纲家人得以挥霍权势,那也不过是在现任当主——我的母亲引退之后的事情了。
  「……搞不清楚目的的事真是讨厌。」
  「不顾身分迷恋上诹访部日奈,于是投身于这场破碎的悲恋,这样比较美丽、颓废,也比较浪漫,是我个人很推荐的剧情喔。」
  「呜哇呀!?」
  突然出现在头上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往后跳了一步,背撞到书架,我用责怪的眼神看著发出声音的狐狩田源之丞。

  

  「嘘——小声点,宵森学园难道没教过你在图书馆要保持肃静吗?」
  「是狐、狐狸学长你自己突然冒出来……」
  所以是你的错吧,我将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因为如果在这里引人注目,将会完全违背我的本意。
  我将杂志抱在胸前,慢慢跟『宵见里的妖狐』拉开距离。
  「难得学长会在这里,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啊?」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你跟勇太没有一起来学校,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还活著。」
  「当然还活著啊!活蹦乱跳的呢!」
  「的确,因为爱情无法实现最后自杀殉情,勇太也就算了,这么做确实很不像日奈的作风。」
  有种在挑拨我的感觉,不过我偏要反击回去。
  我交抱手臂,默默地抬头往上看。狐狸学长很无聊似地吐出一口气,在附近的桌子坐了下来。
  ——赢了,虽然只赢了一点点,但是我赢了。这种小小的胜利,将会引领我在最终局面对狐狸学长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我趁势开始反驳。
  「什么无法实现的爱情?那根本是饭纲擅自乱说的吧,我跟勇太可没有必要被那家伙的妄想追著跑。」
  「现在是如此没错,可是状况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就会变成『真实』喔!」
  「我不会乖乖让状况发展下去!」
  「我想饭纲并不是靠毅力和不服输就能够解决的简单对手。」
  狐狸学长从我手上拿过老旧的杂志,啪啪翻过,然后毫无兴趣似地阖上。
  「饭纲只要将对方视为『敌人』,就会毫不留情地给予打击,不想个对策就去挑战的话,只会损失重要的眷族。与其犯下这种愚蠢的过错,不如趁现在放弃还比较聪明。」
  「……哼——?你对他们的评价还颇高的嘛?」
  「这不是评价,是陈述事实,我在叙述将饭纲当作敌人并非聪明之举的严正事实。」
  「亏你还很带劲地参加妨碍跟饭纲家相亲的作战呢!」
  「要白痴的骚动若不参加才亏本吧?」
  「赖则事件时你也说了半天结果还不是参与了吗?」
  「那次是因为关系到朋友的性命,但是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既没有谁的性命陷入危险之中,也没有对里的存亡造成威胁吧?」
  我瞬间说不出话来。
  的确,清纯并没有想要我们的性命,他想要从我们身上夺走的,是性质更不一样,更无法明确化的东西。
  「说起来——唉,就算无法阻止他也不成问题吧?日奈你交尾的对象不管是饭纲或谁,反正都能继承诹访部的血统,维持里的和平啊!」
  「不、不要说交尾啦!」
  「交尾不行吗?那就更率直一点,『性交』……」
  「不要啊啊啊啊!狐狸学长说得有够直接的,我才不要!!」
  「……再怎么用言语去掩饰,结果该做的事情还是只有一件吧!」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妖魔的世界是怎样的啦,可是我们人类的世界对这种没有意义的部分很重视!非常重视!!」
  狐狸学长皱著眉头喃喃自语地抱怨了几声,我则肩头上下起伏地喘著气。
  「——不论如何,我不想无聊地去阻止相恋的人。」
  「相、相恋的人!?是谁这么认为的啊!」
  「至少饭纲清纯确实尽了全力要娶你为妻喔!」
  狐狸学长悠然一笑,手上挥动著那本杂志。
  「的确,挑动别人的恋爱风波很有趣,但是我可不想对人家夫妻吵架插嘴,所以这次就让我乖乖地在旁边看著吧。再说整件事情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跟我有关的特殊事件。」
  狐狸学长高傲的看戏宣言,让我感受到一阵被殴打了一拳般的冲击。
  我从一开始就并未打算借用狐狸学长的力量,也没想过要硬逼他成为我们的伙伴。可是,他这么明白地说出没有要帮助我们的意思,还是让我遭受到非常沉重的打击。
  简单地说,这次的事件在狐狸学长眼里不过是呵宵见里居民内斗』,他判断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也对这件事没什么特别深的兴趣。
  因为如此而受到打击的我,果然还是下意识地打著『要是有个万一,狐狸学长应该会对我伸出援手』的撒娇算盘吗?
  而狐狸学长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特地来告诉我他这次『没有意愿出手』——
  「——想要我帮你吗?」
  忽然听到他这么一问,我自然地抬起头来。
  狐狩田学长一脸认真到不自然的表情,上半身倾斜,盯著我的脸看。
  「你……愿意帮我吗?」
  「这个嘛,如果日奈跪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著大喊『啊啊,伟大的狐狩田大明神,请您务必救救软弱无力的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啊!?」
  看到我无法掩饰表情,整张脸僵住,狐狸学长微笑了起来。他看起来乐到嘴巴就要不可思议地咧到耳边,而且露出依然邪恶的笑容。
  「交易不成立,很遗慽地我拒绝!」
  我一撇头,狐狸学长笑得更乐,继续怂恿著说道:
  「软弱无力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啊,承认自己的软弱与无力,然后将这点当成武器生存下去,这也是很不错的生存方法之一……」
  噗吱。
  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血管爆开的声音,应该是我幻听了吧!
  我不再对狐狸学长说什么,而从书架里用力抽出一本厚达十二公分的图像目录高高挥起。
  「谁、需要、你、这家伙、帮助、啊!」
  我以浑身的力气和纯粹的杀意对准妖狐那可恨的笑容,丢出图像目录,却被他轻轻一个低头闪过,直接撞到他背后的书架。
  狐狸学长愉快地压抑著笑声,一边对著我挥手。
  「诹访部的下一代真勇敢,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不服输这一点比人强呢!」
  「吵死了!你这变态狐狸!笨蛋笨蛋——!」
  被他用这种令人生气的方式挑拨,我也痛骂回去,开始追著他打。
  追在逃进书架与书架之间狭窄通道的妖狐后面,我在途中抓起一本辞海举到肩上。
  我扭动腰部,用侧手投法将体重加上去,回转扔出这本辞海。
  命中了……!这么想的瞬间,妖狐身体轻轻一转,消失在书架与书架的空隙之间。而吃了我一记必杀辞海攻击的书架,发出感觉很不妙的摩擦声,响彻了周围的空间。
  背上瞬间出现仿佛被冰冷的东西碰触到的不快感。
  「日奈——!」
  我听见勇太用非常焦急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怎么了?难道饭纲家的追兵已经找到图书馆来了吗?
  我连忙转身回头,倏地注意到自己头上的阴影,抬起脸后当场僵住。
  因为刚刚的冲击,没有堆好、散乱堆积成山的书本已经塌陷,化成雪崩,往我的头顶上落了下来。

  「——风遁!」

  威风凛凛的声音响起,震动了周围的空气。
  我的脚下飘起一股轻轻的风,那阵不可思议的风吹动我的头发,抚过我的脸颊。
  本来要直接砸在我头上的那些书本被这风一吹,全都往上飘了起来。
  被风吹得敞开来的书页就像是蝴蝶展翅,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
  「下任当主大人,来这边!」
  有人拉住张口结舌呆呆看著这一切的我。
  我踏著踉舱的脚步脱离书架与书架之间的下一秒,展开『翅膀』的那些书忽然像是失去了飞行力量般啪哒啪哒全部掉落到地板上。
  「——您没有受伤吧?」
  将摄影杂志抱在胸前并带著认真的表情问著我的,正是昨天晚上才在地下的仪式用房间分开的薰子小姐,也就是甲贺薰子。

  *

  勇太好像是发现了薰子小姐身上飘出的『宵见里的味道』,才前去察看状况。注意到薰子小姐味道的勇太虽然厉害,但是隐藏起自己所在位置的薰子小姐说起来也非常厉害。
  ——顺便一提,勇太似乎也注意到狐狸学长的味道,只是他判断可以先放著不管,也就是所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将掉落下来堆积如山的书一一放回书架上之后,我和勇太在薰子小姐的带领下来到了图书馆二楼中摆放视听资料的阅览专用区。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声音是不会这里的小房间流泄出去的,在追兵进入图书馆发现我们之前,勇太应该就能察觉对方的气息、决定对策才是。」
  我看著薰子小姐以淡淡的语气说明的侧脸。
  我没办法单纯地因她平安无事及这场重逢而高兴,因为昨天晚上我看见了,薰子小姐直到最后都还留在『门』的附近。
  清纯的强烈思念是以仪式的房间为原点,慢慢往周围扩散开来。
  在我被勇太抱著逃出仪式房间的时候,薰子一直站在原地抬头盯住祭坛上的清纯,就算因此受到『改变』的影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我觉得现在面对我们的薰子小姐跟过去没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只是单纯的直觉。
  从夜晚到早晨那段时间,那群追著我和勇太到处跑的人给我的不悦印象,并没有在薰子小姐的身上发现。
  勇太似乎也跟我意见相同,没有对薰子小姐特别警戒的样子。
  「饭纲家自古以来就负责里和外界沟通的『任务』。」
  宵见里和『门』,不管传承到什么时代,似乎都是当权者们难以漠视,充满魅力与深刻威胁性的存在。
  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曾出现一些笨蛋认为只要支配诹访部一族就能自由自在地操纵『门』的力量,甚至还有因太过恐惧这股力量,而企图毁灭里的蠢蛋。
  为了让这种愚蠢的当权者不会因为误会和钻牛角尖而危害到诹访部及里,饭纲家的『任务』就是进行沟通,并在关系变紧张时设法解决。
  同时,听说饭纲家也带来许多必须从外界得到的技术与知识,那些是里的人们为了生存下去的需求。
  我曾经从众长老那边听说,在与诹访部无关的外界之人也会来宵见里之前的时代,人们在宵见里提到医生都会称为『饭纲医生』。
  在里之外必须跟当时的当权者交手,在里之内还得以医师的身分拯救里的人们所罹患的疾病或伤势——与其说是里的名人,饭纲家更像是暗中的守护者。
  「这些事情,我在小时候也曾经从那些老婆婆那里听过。」
  只要是出生在宵见里的人,都曾听过眷族们为了里和诹访部鞠躬尽瘁的忠义故事。和老年人长时间聊天,甚至因为正坐而导致腿麻痹站不起来,倒在杨杨米上面。这样的共同回忆,就像是基础知识般刻在脑海里,我和勇太当然也都记得。
  「所有生长在宵见里的人都知道。」
  薰子小姐仿佛想起了久远的回忆般微微一笑。
  可是只有一瞬间,薰子小姐马上又端正礼仪,挺直背脊面向我。
  「那么,我们甲贺一族使用的体术及『读石』的教来石一族所使用的法术,其实都源自于饭纲一族,这件事您知道吗?」
  「不,这我是第一次听说。」
  「在户隐山祭祀饭纲权现的修炼者,叫做户隐流,又被称为忍者之祖。历史上说他们和伊贺一族有很深的渊源,其实他们的体技及秘术也是通过饭纲一族传承至我们一族的。」
  饭纲家传下来的技术经过长年累月的钻研越见洗练、强化,然后进化为现在传承于各家的超体术跟使用念力的秘术。
  「所以甲贺一族长久以来都对饭纲家怀有特别的敬意。」
  来到近代,情报的价值变高,在里的内外担任谍报任务的甲贺一族权力也跟著扩大,但是甲贺和饭纲之间的关系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
  「就连赖则面对饭纲家的当主也会控制自己不说出那种高姿态的发言,本家的长男居然对诹访部之外的人屈膝,据说也让一部分的人觉得很无趣。」
  不过会这么想就太没脑子了,薰子小姐低声说著,缓缓摇头。
  或许她是性子很烈的人,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她对甲贺的现状及内部的人心散乱,都有著说不出口的想法吧!
  ——不过那个赖则居然会对饭纲家怀抱敬意,真是令人意外。
  我记得即使面对身为诹访部未来当主的我,那家伙也是一见面就以非常高傲的态度说话……想到这个就让人生气,先忘记这些吧!
  「我想下任当主大人及勇太也都知道,赖则引起的事件背后,也跟教来石的术者有所牵连。」
  这部份的确在事件结束后也有人告诉我。
  信奉赖则提供帮助的人里面也有教来石的人在,他们应该受到严厉的处分。
  本来听说甲贺和教来石因为过去的争执与派系斗争而处于冷战状态,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对这件事有种不对劲的微妙感觉。
  「我在意的也是这点,因为我是第一次听说赖则认识教来石的人。」
  薰子小姐趁势说道,开始将话题移向中心点。
  「你们两位是否注意到饭纲清纯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呢?」
  听到薰子小姐的话,我想起在相亲以及夜晚巡逻时,清纯都戴在手上那枚闪闪发亮品味差劲的戒指。
  「嗯,那颗很大的绿宝石戒指是吧?那戒指怎么了?」
  「我想那个戒指上八成施有教来石的魂结之术。」
  薰子小姐淡淡说出来的话,让我身边的勇太倒吸一口凉气。
  「慢著……薰子小姐,为什么你觉得那是教来石的法术产物?」
  「昨天晚上,清纯跑上祭坛用跟平常完全不同的态度开始讲话时,我注意到他中指上的戒指闪耀著青色的磷光。」
  经过洗练的法术或长久的岁月而得以纯化的『思念』会带有磷光。和教来石的术者立下契约的思念体,以及留在现世太久的思念体都会闪著青白色光芒,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自从知道对方提出相亲要求,我就调查了饭纲清纯这号人物,我觉得他不是个会随著流行穿戴饰品的人。」
  「嗯,这点我有同感。」
  的确,在构筑『饭纲清纯』这号人物的各种要素里,唯有那枚戒指无论如何都让我产生不对劲的微妙感觉。
  饭纲清纯的西装和鞋子虽然高级,可是设计都很单调简朴。
  手表也很重视实用性,看起来很耐用,身上的穿戴都没什么装饰性。
  偏偏只有那枚戒指有种奇妙的不协调感,从整体上来看,总会觉得很显眼——简直不像是他的东西。
  薰子小姐看到我表示赞同,似乎松了一口气,肩膀也跟著松了下来。
  至今都还一脸凝重地思考著的勇太,顺势问道:
  「——如果那枚戒指真的施加了教来石的法术,那么你们觉得是谁的魂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想留在清纯的肉体上?」
  「凛说过,教来石的法术容易奏效的对象,是有因缘的人……也就是说有血缘关系,或是有什么重大因缘存在,如此施加的法术才能有强力的效果。」
  「自动人偶『三郎』的模仿对象,据说是在诹访部传说里登场的从黄泉杀回来的英雄,甲贺三郎。所以能跟自动人偶连结的魂魄,就是我们一族的魂魄。」
  也就是说,是『甲贺』这个名字能和人偶连结,如果甲贺的祖上真有甲贺三郎这个人,那么血『缘』上也得算过去。
  「从这一点来推测,依附清纯的人也跟清纯有血缘关系,至少,是跟他有亲近关系的人可能性比较高。」
  「他在祭坛上曾大叫『饭纲一族四代以来的愿望』。」
  「听起来有可能精神已经被替别人占据了。」
  「也就是依附在清纯身上的,是饭纲家先祖的可能性极高,是吧?」
  「至少应该跟饭纲家先祖有什么因缘,这点绝不会错。」
  薰子小姐肯定地回答后,勇太依然一脸凝重,思考了一下,手指按住太阳穴对薰子小姐问道:
  「——薰子小姐,你该不会从以前开始就怀疑饭纲家,所以自行展开了调查吧?」
  我瞬间跟著转过去望向薰子小姐。
  薰子小姐也瞪大了眼睛,然后重重地点头。
  「最近饭纲家的行动很古怪,在担任了数十年当主的现任当主将武大人病倒人院之后这几年,饭纲家有些诡异又显眼的动作。」
  薰子小姐粉拳紧握放在大腿上,掐得青白的手指颤抖著。
  「本来应该是我们为诹访部的各位先收集好情报,然后报告给诹访部的各位,让各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
  因为赖则那白痴做了蠢事,使得甲贺在宵见里的发言权威暴跌,闹到甲贺一族此时也变得不敢进言。
  「也就是说,薰子小姐觉得是饭纲家为了陷害甲贺家,才煽动赖则的吗?」
  「是。我想他们或许是害怕甲贺近年的增长,害怕甲贺势力扩大才会……」
  「——不对,说不定真相比我们想的更加恶劣。」
  勇太低声插嘴,薰子小姐眉头轻皱,望向勇太。
  「您知道什么其他情报吗?」
  「不,只是单纯从现状推演出来的结论罢了——我想,赖则的事件对幕后主使者来说并非『目的』,而是『手段』吧?」
  「什么意思啊?」
  「我认为,赖则的事件,是为了让里的情势变得不安定而被人利用的。」
  也就是说——最近的事件全都是饭纲家在底下操作的是吗!?
  勇太用有些同情的眼光看著愕然不语的薰子小姐。
  首先煽动对里的现状有所不满的赖则,使里陷入危险。
  于是赖则的事件让不安的长老们在危机威驱使之下,引起这次的相亲骚动。
  「就是这样,看穿日奈的个性后加以挑拨,让不服输的日奈不断前进直到抵达门扉前——这么想颇为合理,你们说呢?」
  的确很合理。
  我有种预感,勇太的推测有相当高的机率完全正确。
  所以,我必须承认自己完全被饭纲清纯,抑或依附在饭纲清纯身上的饭纲家族之人给算计了。
  勇太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地盯著我看。
  「日奈,不要丧气。」
  「我没有丧气啦!」
  「……不不,你一脸铁青、满眼泪水低著头在那边发抖,说自己不丧气也没有任何说服力啊!」
  「勇太,你给我跪下!」
  我的声音让勇太瞬间跪到地板上,低头看著回过神来用恨恨的眼神看著我的勇太,我一口气站了起来。

  

  「的确,我的自尊心是被打得七零八落,我是非常生气没错!但是,身为主人的我都说没丧气了,那就是没丧气!」
  我忍住泪水,握紧拳头,双手擦腰站著望向勇太和薰子小姐。
  「这次的事件我一定会全部解决!开什么玩笑,我一定要让饭纲家后悔惹我生气!洗好脖子等著吧,饭纲家……!」
  看见我发誓挽回名誉,勇太和薰子小姐一同拍起手来。
  有种自己很悲哀的感觉,算了,先忍忍吧!
  「……实际上,问题不在饭纲家,也不在追兵上,而是洗脑的效果。」
  清纯的『愿望』充满宵见里,所造成的记忆呵改变』,效果非常的大。
  不管是去痛殴饭纲一顿,还是想让里恢复原状,只要没有先找到战胜那种强力洗脑的方法,很有可能刚踏进去就被洗脑了。
  ——如果讨伐到一半变成夫妇吵架的话,狐狸学长一定会笑翻在地吧!
  「所有的洗脑,都可以利用疼痛或类似的刺激来减轻效果。」
  「啊,这个我知道!像是拿苦无刺自己大腿那种对吧?」
  薰子小姐连连用力摇头。
  「真的实行那个方法的话出血量会很大,而且还会发热发肿,这种方法现在除了甲贺一族外,我不推荐使用。」
  「……你曾经做过?」
  薰子小姐眼角一红,闭上美目。
  「小时候曾做过那么一次。」
  看她这个反应,当时一定引起了发生一次就很超过的骚动吧!
  「那薰子小姐你是如何抵抗洗脑的?」
  「我从小就接受过控制感情的训练,拥有『关键』。」
  「关键?」
  「就是心灵创伤或重要的回忆。将深深埋在心里的感情或发生过的事情当作『关键』,然后转换成对抗精神侵蚀的武器。拥有关键,就很容易反弹回去。」
  关键……我低声重复了一次,薰子小姐点点头,无声地站了起来。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薰子小姐,你要走了?」
  「是,我不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跟我们一起行动不是比较好吗?」
  「不会,因为我是甲贺一族。」
  「可是,这种状况下单独行动很危险喔!」
  「有危险的是下任当主大人您,我是甲贺族人……而且甲贺家的状况,也已经迫在眉睫了。」
  我从她说出的尖锐话语中感觉到一阵剌痛,我轻轻地张大眼睛。
  薰子小姐沉静的面孔上混著一丝冷漠,直盯著我的眼睛。
  然后她静静地闭上眼睛,缓缓地对我一鞠躬。
  「我想,这一点下任当主大人也能理解。」
  「——薰子小姐,那个……」
  听到我的呼唤,手搭在专用区域门把上的薰子小姐,回过头来。
  我想不出『那个』后面要接上什么话,烦恼了一下才说道:
  「……你要保重。」
  太过普通的一句话,让我很难为情。
  可是薰子小姐听了只是转开专用区域的门把,认真地再次鞠躬行礼。
  「知道您和山神同行我就安心了,接下来也请您务必小心注意。」
  薰子小姐的身影轻轻一动,瞬间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薰子小姐所说的『自己的工作』会是什么啊?」
  开始清除我们留在专用区域的痕迹的勇太抬起头答道:
  「不知道,可是,我想我们或许也该做做自己的工作了。」
  明明是勇太,说出的话还颇正经的嘛!
  我和勇太两个人就这么离开了市内的图书馆。

  *

  依照目前的状况看,我们只有手上的情报量增加了,问题却一个也没解决。
  特别是金钱的问题正无时无刻地往恶化之路迈进,或许是因为一直没睡,我觉得身体有点冷,也很想洗澡。
  「——这次的家伙还颇烦人的。」
  勇太抓著我的手继续跑。
  一走出图书馆,我们再次遇到了追兵。
  追兵们和早晨的时候不同,明显变强了。
  在市内到处跑的人里面,似乎也有我在诹访部大屋里见过的家人在,所以我们不太能混进人群里面。
  再加上追兵里面好像多了些脚程比较快的人,即使勇太拉著我的手,拚命跑也没能完全甩开。
  「……在街上、也不能够、化身、成狼!」
  「那么要往山里逃吗?」
  这么做或许比较轻松,这种想法闪过我的脑海。
  可是从这里往山边逃的话,必须横跨整个街道,回到宵见里。
  横跨整个街道本身就是本末倒置,在目前还不清楚清纯的『愿望』效果已经扩张到什么地方的状况下,没有一点准备就靠近里是不明智的举动。
  在高耸的大楼与黄白色墙壁左右包夹的小路上,勇太忽然停下了脚步。
  「日奈。」
  「怎么了?」
  「前面也有几个人正在靠近。」
  看来我们遭到夹击了。
  我默默地指向路边的黄白色墙壁,勇太也默默地点头并用双手抱住我,脚对著沥青马路一踏,跳过了黄白色的墙壁。
  追兵们没有注意到贴在墙壁另外一侧压抑气息的我们,墙壁的彼端传来「在那边」、「快追」等呼喊声。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远去,勇太抱著我的手才松了开来。
  「……甩开了?」
  「大概吧!」
  墙壁的内侧盖著大楼,只留下我跟勇太勉强可以通过的宽度。黄白色的色调比一般墙壁还要重的这些大楼墙壁上,并排著许多装饰得不错的小窗户。
  是什么店吗?感觉如果是公寓的话窗户也太少了些。
  抬头望著这些建筑物走著的我,撞上突然停下来的勇太的背,让我不禁按住了鼻头。
  「等等!你要停下来的话好歹也先说一声……」
  怒吼到一半的我将视线随著僵立当场的勇太的视线看过去,一样呆在当场。
  带著金边,给人追求装饰艺术却失败了的感觉的紫色看板上,清晰地浮现著白色的文字,是『休息』以及『住宿』。
  「……这里,该不会是爱情宾……」
  「出去吧!」
  勇太忽然抓住我的手,快步走开。
  勇太抓住我的那只手变得格外地热,从后面也看得出勇太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我也害羞地低头跟著走。
  可是,就在我们离开装饰著蔷薇的便宜门扉抵达外面的世界之前,新的客人进来了,我和勇太慌慌张张地一百八十度回转向右边。
  ——仔细想想不需要转向右边,只要默默地擦身而过就好了嘛。
  毕竟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烦恼的同时我和勇太来到了贴有各种照片的看板前面。
  这里的经营形式似乎是准备各种不同内部装潢的房间,让客人拿看板上的介绍照片当参考,选择自己喜欢的房间。做得真不错啊——等等,现在不是感叹的场合吧!也不用把视线移到什么优惠时间比较便宜的标语上!
  焦躁的我们背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还有一阵女人的叹息声。
  ——啊啊啊!该不会是在给我们压力吧甲是在要我们快点选啦,以为我们不敢进去吗!?
  我惊慌失措地拉拉勇太的手,告诉他我们快点出去。
  勇太也一脸紧张地盯著看板,被我这么一拉手,于是他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接著按下写著『七〇二』的房间按钮。
  ——等等,你为什么按下去啊!?
  在僵立当场的我面前,勇太从看板旁边柜台里的老婆婆手上快速接过对方递出来的七〇二钥匙。
  我还想说我和勇太都穿著制服,可能会被唠叨些什么,不过没有露出脸来的老婆婆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就关上小窗子。难道是学生客人意外地多吗?
  勇太拉著我走向房间。
  我不想在途中遇到人,所以躲起来黏在勇太的背后,但途中完全没有遇到人,也没有人出声叫住我们。
  我只看得到勇太的背,感觉走了大概有几十分钟,不过实际上大概连两三分钟都不到吧,我和勇太已经站在写著『七〇二』的房门前面。
  我偷看了一下勇太的脸,勇太也正好在偷瞄我,两个人视线一撞到,又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
  ——太好了,勇太也在脸红心跳。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再觉得苦闷,稍微轻松了点。我跟在使用钥匙打开房间的勇太身后,走了进去。
  第一次踏足爱情宾馆的房间,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宽敞明亮。
  我本来想像会有灰暗的粉红色灯光,在狭窄的房间正中央咚地——摆著一张很大的回转床。然而这里有厕所和浴缸,房间里面也有不会转的床和小小的桌子,甚至还摆放著电视和冰箱,简直就跟一般旅馆一模一样。
  很像普通的旅馆啦,只有床是很大的双人床,上面摆著两个枕头——
  「日奈。」
  我觉得整个心脏好像快要跳出来,转过身去。
  缩著身子转过去的我视线对上勇太,他突然满脸通红,用力左右摇头。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那个、该怎么说……总之不是那样!」
  光是用这个那个我根本听不懂,面对皱著眉头、满脸疑问的我,勇太混乱地开始说明:
  「那个……从昨天晚上你就没有睡过吧?我是没关系啦,可是我想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就是这样。」
  会迷路跑进这边虽然纯属凑巧,不过反而是这种场所比较不需要担心会跟诹访部有关系。
  也不用心惊胆跳地担心追兵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
  「我想这附近暂时还会有追兵在巡,比起随便跑出去,待在这里应该比较安全才是。」
  「嗯,是这样子啊!」
  本来想要表现出自己安心了的声音里,不知为何明显多出了一股失落的味道,让我有点慌张。
  的确,听了他的说明我可以接受,也认为这是很不错的判断。
  ——可是,有种非常失望的感觉也是事实。
  勇太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打开了电视。
  两人一同坐到床上,默默地看著电视上重播的戏剧。
  自从勇太回到宵见里已经过了半年。
  高中部的日常、晚间的巡逻,就连休假日都不由分说带著他到处乱跑。明明两人一同度过的经验多到不可胜数,为什么我还会有这种奇怪的紧张感呢?
  果然还是因为地点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我注意到了勇太也脸红心跳的关系呢?
  我自觉自己的耳根子火热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身上会不会都是汗臭味。
  说起来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洗过澡了,而从高中部校舍开始到山中的小路等等,一直都在跑步……
  我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勇太被我吓到,转头看著我。
  「我、我去洗个澡!」
  「啊?嗯。」
  「绝对不准偷窥喔!」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偷窥的,你慢慢洗吧!」
  他的语气让我不是很愉快,不过我只有把手边的毛巾对准勇太的背扔过去,然后就快步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装潢是统一的乳白色,清洁且宽敞。
  浴缸也很大,有心的话两、三个人似乎也塞得进去。
  我一边佩服沐浴乳和洗发精是装在一次抛弃式的小纸袋里,同时还准备了梳子跟吹风机这点也让我很讶异——通常都是这样的吗?
  其他还摆著-些完全不知道该用在哪里的道具。
  ——我决定等勇太洗完澡再叫他告诉我用途。
  我扭开热水冲在头上,一口气冲掉从昨天开始不断急行军所累积的疲劳与脏污。
  我的视线落在各个一碰到热水就产生刺痛感的地方,看见了一些淤青和擦伤。
  ——如果没有勇太、柠檬和薰子小姐的帮助,受的伤肯定不只这点程度。
  我一边感谢我的眷族们,一边关掉热水,披上浴巾。
  然后才想到接下来勇太或许也会冲澡,于是冲了一下浴室后才走出去。
  虽然很想洗洗脏掉的制服,可是我没有带著其他的衣服。小时候也就算了,都高中生了,我可没有胆量只披著一件浴巾就出现在勇太面前,只好把制服又穿上去。
  我边拿毛巾擦拭著淋湿的头发边走出浴室,勇太还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午间新闻。
  他应该也累了吧,看到他有点驼背的身影,冲澡时冷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变快了。
  我假装平静,对著勇太的背尽量用开朗的声音唤道:
  「勇太也去洗个澡吧,很舒服的,身体也能暖和起来喔。」
  隔了一会儿勇太才转头望向我,短短回应一声「嗯」,然后带著有点疲惫的脚步和我擦身而过,走进了浴室。
  咦?为什么觉得他的心情很低落的样子。
  是不是又思考一些想了也没用的事情而钻进牛角尖了呢?
  我本来想叫住他,只是手才刚摸上门把,怱然又想到万一他正在脱衣服的话怎么办,于是连忙把手缩回来。
  为了打发勇太洗好澡这段时间,我在床上抱著膝盖看起了电视。
  现在是平日的午间,在平常都会去学校的这段时间窝在床上看电视,感觉很不好受。
  并非节目的内容怎么了,而是自己没有待在应该出现的场所,这种不自然的状况让我感觉很难受。
  想要尽早回到自己应该出现的地方的那种焦急与不爽,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做都觉得不太愉快,我在床上动来动去,还没过五分钟,勇太已经洗好澡出来了。
  我们心照不宣,视线没有对上,各自在床边坐了下来。
  「……」
  「……」
  ——不自然的微妙沉默感觉很糟糕。
  「……」
  「……」
  「……喂,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一边看著电视上完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戏剧,对勇太问道。
  勇太不知道有没有在看电视,湿了的头上盖著毛巾,头垂得低低的。
  「我是打算休息一下就回里去,可是又觉得这样很危险。」
  「那不然,等大哥跟我们联络?」
  「也不知道他那边的状况怎么了,我们根本联络不到他。」
  勇太轻声说著,脸上的表情一变。
  大概是想起了最后和大哥讲手机时的对话吧!
  「我也很在意柠檬的状况,不过别看柠檬那样,薰子小姐既然没事,柠檬做事也不太会出篓子,一定也没事吧?」
  勇太的眼睛从湿湿的毛巾下面望向我,阴暗的眼神稍微平稳了一些。
  「嗯啊,柠檬应该没事——不论如何,我们要跟谁取得联络都得慎重,不然有可能被敌人找出我们的所在地。」
  所在地这个词汇,让我想起刚刚那份不安的心情。
  「没想到直到昨天为止四周都还很普通的日常风景,会突然变得完全不一样呢!」
  当然,我完全没有打算就这么放任事情发展下去!补上这句话,勇太也微微笑了出来。
  「嗯,如果照这样下去没有解决,一定会变成大麻烦。」
  那个『大麻烦』指的是我和清纯会结婚吗?
  几乎从咽喉里挤出来的这个问题,说什么都无法化作真正的言语问出去,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我轻轻地摇动双腿,兜了个圈子问道:
  「即使照这样下去没能成功阻止,我们也不会死吧?」
  「毕竟清纯想要的不是日奈以及我的性命。」
  「勇太……如果没办法阻止饭纲,世界就这么被窜改掉了,你会怎么办?」
  听见我的问题,勇太眉头轻皱,抓抓头。
  「跟柠檬结婚啊!这个嘛,是有点麻烦……」
  听起来似乎跟我不一样,他不是绝对不愿意,这点让我觉得很生气。
  反正跟柠檬相比,我就是发育不全啦——内心一边愤恨不平地说著,一边将坐位移到床边比较浅的地方晃动著双腿,勇太忽然望向我的脸。
  「那守护者的任务怎么办?能够继续下去吗?」
  在勇太急躁的语气之下,我也停止晃动双腿。
  勇太带著非常认真的表情,半个身子靠过来,盯著我等待回答。
  一——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吧?」
  说起来,拥有决定权的不是坐在这里的我。
  决定权应该在成为饭纲清纯的妻子、照著饭纲清纯的愿望行动的『我』身上。
  我忍住想哭的感觉做出的回答似乎让勇太稍微吓到了,他彷佛哪里被刺到般脸色一拧。
  「……也是,我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抱歉。」
  勇太慢慢地将放在床单上的手缩了回去,再次盯著电视看。
  看著他的背影,我感觉自己第一次在真正的意义上了解了『改变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软绵绵的床上爬动,到勇太的身边坐下。勇太默默地看著电视,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画面。他一脸无聊地拿著遥控器,不停地切换频道。
  如果按照饭纲的『愿望』,现实被新世界覆盖成功的话,至少我和勇太现在的关系或许会有所改变。
  我变成我并不希望变成的『我』,意义就跟我不再是我是一样的,和我这个人已死也是同样的意思。
  即使有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名字,也有同样的记忆、同样的基因、同样的血统,那也只是样子和我相同,实际上却跟我不同的人。
  我忽然觉得很不安,轻轻将额头靠在勇太的背上。
  平时只要我三罪近,勇太就会马上离开,可是他今天却没有,就这么放任我靠在他身上。
  我的青梅竹马,出生后的十年以及这半年间和我一同度过的男孩子。
  这个半年前被任命为我的守护者,可以变身成凶猛又狡猾的黑狼的同年级生。
  「……我啊,在小学的时候曾经相信,不管经过多少时间,不管周围如何变化,唯有和勇太一同度过的时间,才是真正的永远。」
  就像勇太虽然离我远去,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般,我觉得这段时间里有著无法改变的真实。
  「——不过,这只是我自己深深相信而已。」
  即使以为和朋友之间的过去、一同度过的时间可以永远停留,人类生长发育的心也不可能被强制留在同一个地方。
  而且隔了六年回来,勇太没有让我知道就变得这么高,同时还一脸不记得我的样子。以前他还会被我弄哭,曾几何时却已经变强到可以轻松扛著我跑步——
  听见我的独白,隔著勇太的背,我感觉到勇太在苦笑。
  「……你啊,为什么对我的身高那么不满啊?」
  「因为我没有允许你长高嘛。」
  「也是。」
  「明明一直跟你说不可以擅自变大,你还忘记。」
  「……嗯,抱歉。」
  勇太一边切换电视频道,微微笑著对我道歉。
  我的额头继续压在没有回头的勇太的背上,继续喃喃自语。
  将我和隔了六年才回来里的勇太连接在一起的,是『任务』。
  负责守护的勇太和被守护的我,一开始我还完全不肯接受,每次勇太一说守护我是任务,我就不爽。
  「因为勇太让我觉得,如果没有任务,你就不会守护我了。」
  「那是你的误会。」
  「嗯。」
  「只要你有麻烦,我一定会帮助你。」
  「……嗯。」
  我变得非常珍惜下任当主和『守护者』之间的关系。
  因为我发现,只要我是诹访部,而勇太是山神,任务就是我们无法仅靠一念之差便可左右的事情。
  那是一种勇太再怎么惹我嫌,让我生气到无法自制,说出不需要勇太,依然无法轻易把我们分开的微妙安心感。
  「可是我马上就注意到了,任务确实是无法靠我或勇太的意志来左右没错,可是相反地,不管我和勇太多么地希望,这份关系都不会被我们之外的其他人的意志轻易抹消。」
  为下任当主挑选守护者,是为了诹访部家,也是为了里。
  所以如果不是为了诹访部和里,让比我伟大、比我更有权力的大人们来判断的话,我和勇太之间将会什么关系也不会剩下。
  「日奈,并不会什么也不剩。」
  勇太的话让我继续将额头压在他背上,连连摇头。
  我能够挺胸说我是山神勇太的朋友,已经是六年以前的事了。
  勇太有许多朋友。
  柠檬、凛还有薰子小姐都喜欢勇太。
  一斗哥、大哥以及狐狸学长也都跟勇太站在同一阵线。
  我无法认定比起这些人,勇太会更加喜欢我。
  一起度过的这十年与半年,除了从来没有忘记的孩提时代的回忆,以及诹访部派下的任务之外,联系自己和勇太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可是我身上唯一属于我自己的,就只有这个。
  其他像力量啊、性命啊、未来啊、血啊、肉啊,全都属于里和诹访部。
  十年份的回忆和诹访部的『任务』,都无法保证我想要的永远。
  如果我像柠檬和薰子小姐那样,再可爱一点,再像女孩子一点,可以自信自己是个有魅力的女孩子的话,可能一切就不一样了。
  可是,现实当中,勇太平常根本没有意识到我是个女孩子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告诉我自己,思念勇太是我的自由,然而清纯要我交出去的,在我身上寻求的,却是我自己真正拥有的一切。
  我感觉对于世界被窜改之后的『我』,原本的我所重视的一切都会变得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要。」
  「日奈?」
  「勇太,我讨厌这样。」
  我感觉到一直看著电视的勇太,回过头隔著肩膀望向我。
  「我不想忘记。」
  觉得继续低著头我会哭出来,于是我抬头看著勇太的脸。
  勇太的身体在床上重重压了一下,转身面对我。当勇太的手谨慎地摸著我的头发时,我已经再也无法拾著头了。
  「拜托你,不要忘了我。」
  我带著颤抖的声音对勇太哭诉,将额头压在勇太的胸前。
  勇太将遥控器丢到床上,换成完全面向我的姿势。我和勇太,两个人的重量让软绵绵的被单整个凹下去,滚动的电视遥控器撞到我的大腿,似乎撞到了什么按钮。
  本来在播著刑警连续剧的电视画面转换成录影带画面,随著粗重的鼻息声响起,画面上同时映出了充满大量肌肤颜色的画面。
  我和勇太看著电视的画面,两个人都当场呆住。
  画面之中,一个半裸的男人正亲吻著一个半裸女人的脖子。
  可是,看见这些的勇太并末像平常一样把我推开,我也没有想过要撞开勇太逃到一边去。
  我轻轻抬头一看,视线和勇太对在一起。原本想说先笑一笑带过,勇太却一脸认真的样子,让我也无法笑颜以对。
  勇太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声愈来愈近,他的身体有一些些往这边倾斜了。
  ——他要吻我吗?
  脑海里呆呆地闪过这个念头,我闭上双眼。
  两人的体温愈来愈接近。

  


  耳里听见因为紧张而压抑下来的呼吸,脸颊上感觉到勇太吐出的气息。
  当嘴唇感受到火热的温度接近的瞬间——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倏地,放在勇太胸口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们瞬间像是从梦中醒来般各自快速退开,背对著彼此。
  「喂喂,我是山神——一斗哥!?」
  ——居然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不愧是一斗哥。即使身处离我们遥远的地方,也能抓准正确的时间点,完全破坏在场的气氛。
  到了这种地步,我甚至感觉这不是什么不会看气氛,而是他所隐藏的一种天赋了。我轻轻感叹著,望向勇太。
  一斗哥的声音很大,所以电话另外一侧传来的声音也能传进我的耳里。
  凛和他在一起,两个人似乎是陪著统领诹访部长老们的三婆中的其中一位,也就是德子老婆婆,去了东京一趟。
  「——可是老婆婆去见的饭纲家老爷爷却意识不清。」
  「饭纲家的老爷爷?不会是……」
  「我们想说没办法了,只好比计划提前回去。正要买车票时,和臣却跟我们联络,说绝对不要回里去,叫我们先跟勇太取得联络。」
  「联络?和臣没事吧!?」
  「没事是啥意思?你们吵架啦?我愈听愈糊涂了。」
  「嗯啊,抱歉,我现在说明一下——」
  勇太开始向一斗哥说明状况。我一边隔著勇太的背听著,一边将双手贴在脸颊上,等待火热的脸颊冷静下来。
  ——如果电话响起的时间再慢个几秒,我就会跟勇太接吻了。
  是该抚著胸口说好险好险,还是该觉得可惜?或者是该憎恨这个在远距离之外依然可以不看气氛打破一切的一斗哥呢……
  勇太收起手机,从床上站了起来。
  「日奈,走吧,我们得跟一斗哥他们会合。」
  他的声音僵硬到彷佛忘了方才我们差点就要接吻了。
  勇太抓起放在床边小桌上的房间钥匙,毫不回头地走向门边,我看著他的背影,感觉有点生气。
  的确,如果他打完电话之后对我说我们继续,那我会很困扰,觉得很不满。
  我并不是说什么都想跟勇太接吻,毫无疑问我心里是有著没有接吻使我松了一口气的念头,可是像他这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直接背对我的态度,让我非常讨厌。
  我小跑步来到勇太的身旁。
  其实我是想跟他牵著手的,不过当我从旁边偷看勇太的脸时,他正满脸烦恼地思考著,同时双拳紧紧地握起。
  ——啊啊,那是只有拚命思考如何帮助我的一张脸。为了我,为了守护我。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生气的自己很丢脸,我退后了半步。
  我没有牵他的手,反而改成抓著他的衣服下摆,勇太回过神来似地望向我,然后表情柔和了一点,接著打开了门。
  「——去程似乎是搭中央本线到东京,可是回程有可能已经被监视了,所以他们说决定改变路线——」
  勇太一边说明一边在走廊上快步走著,离开大厅,在通往出入口的缓坡上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挥手制止差点就要直接往前走的我。
  「怎么……」
  他回过头来的谨慎表情,让我的身体也跟著紧绷起来。
  注意到我和勇太停下来,隐藏在门外的那些家伙也现出了身影。
  不显眼的外表、俗气的西装、看不出情感的脸——熟悉的眷族的脸也混在其中,而从中央慢慢走出来的高挺人影,正是饭纲清纯。
  清纯在众人包围之中向前踏出一步,用令人不爽的动作张开双手。
  「来,我们一起回家吧,日奈,时间已经到了。」
  「我的家是诹访部家。」
  用冷硬的声音回答后,清纯露出沉稳的苦笑。
  「任性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还有很多话得谈。」
  「我可没有什么话想跟你谈!」
  随著我拒绝的话一出口,勇太和我迈步开跑。
  既然门被挡住了就换走别条路,跟进来的时候一样,跳过墙壁就可以避免无谓的战斗到外面去。
  然而饭纲也没有那么愚蠢,他在墙壁和宾馆之间的缝隙也配置了人员,往后一看,连大厅前面也有好几个眷族站著。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和勇太已经被清纯部队完全包围了。
  站在斜后方的男人冲过来抓我。
  勇太用左手挡著我,右手撇开来袭的男人,趁势对他的背送上一记蹴击。
  下一波又来了,虽然不想对里的人造成伤害,可是状况已不由我们分说。
  「日奈,我们要强行突围了。」
  低声说著,勇太快速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
  露出不像勇太的狰狞笑容,嘴角曾几何时已经伸出犬齿,粗壮的手臂不知不觉也覆盖上一层黑色的兽毛。
  第一次看见勇太变身的家伙们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可能——他竟打算在大街上变身成狼!?」
  听见他们接近哀嚎的声音,我不禁微微失笑。
  「笨蛋!守护者不在下任当主有危机的时候变身,是要什么时候才变啊!」
  完全变身黑狼的勇太发出威吓性的低吼,来到我的身边,用鼻子摩擦著我。
  我抱住黑狼的头温柔地抚摸它,黑狼很舒服地哼了几声,摇摇尾巴。
  「——的确如日奈所说,守护不了主人的守护者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清纯用沉稳的语气加以肯定之后,从怀里取出了竹筒。
  雷光带著仿佛会炸裂地面般的光芒出现,共有九匹管狐现出了身影。
  我感觉到贴在我身边的黑狼微微紧张了一下。
  我宠爱地抚摸黑狼的头让它冷静下来,然后笑著说道:
  「不可以杀死哦,最少也得半死不活知道吗?」
  看见眷族们表情扭曲地后退,我觉得蛮不错的。
  我的守护者的威名在这半年里,已经被眷族们传为最强的了。
  会想跟疯狂愤怒的黑狼战斗的,除了重度被虐待狂之外,就只有想死的人而已。
  「勇太,上啊!」
  随著我发出指令,黑狼跳了起来。
  压倒性的力量挥开围在清纯身边那群害怕退缩的人,有勇无谋而敢于挑战黑狼的家伙们,只是被黑狼的爪子扫到而已就发出了惨叫。
  几乎在一瞬间,清纯四周的人就被扫光了,可是清纯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正要将攻击移向清纯的黑狼被管狐们给挡了下来。
  九匹灵兽目标既小,动作又灵活,而且还有意志统一的连携合作,对黑狼来说也是无法轻松应付的敌人。
  或许先后退拉开距离比较好?
  正要开口给予指示时,我的手怱然被扭住,不禁发出了苦闷的声音。
  「——在战斗之中把注意力从敌方主将身上移开是不好的喔,下任当主大人。」
  不知何时,清纯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那张露出平稳笑容的脸上,唯有眼睛带著赤色的绚烂光彩。
  「听从我的话吧,我会守护你的。」
  温柔的声音让我柳眉一竖,狠狠瞪著清纯的脸。
  「该听话的是你,放开你的手,失礼之人。」
  清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唔……」
  清纯的脸色一扭,好像在抵抗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抓住我手腕的手指也一根一根渐渐离去,这时候——
  黑狼忽然发出愤怒的咆哮,震动了周遭的空气。
  沉溺在战斗中的黑狼,注意到我被清纯抓住了。
  黑狼在狂怒之下停住了动作,决定了这场胜败。
  清纯瞬间下了判断,快速将目标从我切换成黑狼。
  被清纯闪著红光的眼睛瞪住,黑狼忽然全身僵硬,化身雷击的管狐们则开始一一攻击起黑狼。
  黑狼没有发出声音,就这么横躺倒地,动也不动。
  「勇太……!」
  清纯等待的正是这一刻。
  他把握住我因为黑狼败北而动摇的心所产生的空隙,并且巧妙地利用了。
  清纯抓住我手腕的五指再度恢复力气,我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败,却为时已晚。
  「听我的。」
  脑海里响起一道很像清纯又不像清纯,如雷响般的声音。
  清纯盯著我看的眼瞳里散发出的赤光,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扩张,让我再也无法思考任何其他的事情。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53 编辑


《第五章》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呜喔!!」
  我被高亢的电子铃声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正要伸手按掉枕边的闹钟,闹钟却不在那个位置。
  是我睡傻了扔到哪边去了吗?要是没被我扔坏就好了……当我正要下床时,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咦?
  为什么我会睡在一张这么大的床上面?
  这不是学生宿舍强制我们用的老旧硬床。
  ——再说,我是什么时候睡著的?
  我轻轻摇头,感觉好像刚刚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脑袋一直不怎么清醒。
  抓了抓头,我慢慢确认四周。
  全白的床单以及大床。
  贴在墙壁上的壁纸是带有白色花萼的亮色壁纸。
  右侧的床边桌上,摆放著黄白色的床头灯以及很烦地一直在响个不停的圆形闹钟。
  我对闹钟的上头敲了一下,切断铃声。
  ——什么嘛,这不就是我平常的房间吗!
  都已经搬过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习惯吗?
  我苦笑著看看四周,映入眼帘的都是自家熟悉的风景。
  我轻轻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偏头痛。
  是因为疲累吗?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一直被追著跑、想要逃避『什么』的梦。
  擦过脸颊的手背上有著黏黏的汗水。
  算了,大概是来不及去考试啊,或是忘了带体育课用的短裤而焦急这类的梦,从小只要时间紧迫,我就一定会梦到这种情景,或许这也是我个性胆小的证明——
  「痛痛痛痛痛。」
  我才刚自行理解完毕,腰际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卷起的白色床单上,散落著栗子色的柔软长发。
  「起来的时候安静点嘛——」
  抱著头从床单里面爬出来的,是有点成熟感的柠檬,她睡眼惺忪地抬头望向我,樱唇微微一噘。
  一想到左手臂的麻痹状况,大概是她拿我的手臂当枕头在睡吧,因为我突然爬起来,才让她的头摔了下去。
  「抱歉、抱歉。」
  我像平常一样轻轻敲了敲柠檬的头,然后慢慢抚摸。
  柠檬噫的一声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沉著脸说道:
  「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让你蒙混过去的啦——」
  柠檬起身。
  娇小却凹凸有致的胴体上什么也没有穿,白皙肌肤在隔著遮光窗帘照进来的晨阳之下一览无遗。

  

  是我熟悉的身体,从柔软度、触感到温度,手掌和每一根手指我都记得。
  纤细的腰肢和翘翘的小屁股,在这整体都很娇小的身体上,唯有胸部是例外。
  柠檬完全不在意她丰满的乳房暴露在我眼前——当然,我也不会因此感到害羞而撇开视线,我们是夫妻,当然不会啰——「现在几点了?」柠檬揉著睡迷糊的眼,确认闹钟的时间。
  「哇!糟了,都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我马上去准备早餐……」
  柠檬从床上一跳,轻轻落了下来。
  「内裤、内裤……喔。」
  她在我的脚边找著,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内裤,接著再穿上衬衫盖住肌肤,并慌慌张张地离开床边。
  我也起床吧……
  当我正要起身时,柠檬却又折回床边。
  「早安的亲亲呢?」
  这也是婚前我们还是情侣时就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行为,柠檬似乎还是一样很害羞,红著脸的她,视线从我身上偏离了一些些。
  我觉得柠檬这样的动作非常可爱,轻轻在她的唇上一点。
  确认柠檬一脸满足地走向餐桌后,我才下定决心要从床上爬起来。
  就算床睡起来再舒服,拖拖拉拉的话可是会赶不上上课时间的。
  新学期一大早教师上课就迟到这种给人添麻烦的事,排除万难也要尽力避免。
  「……啊,日奈那边已经生第二个了呢!」
  「真快啊——说是这么说啦,因为第一胎是男孩子所以焦急了吗?诹访部本家现在还没有女孩子嘛。」
  我将烤得有点焦的土司涂上奶油并回答道。
  「不过日奈的心情也很微妙喔,说是生下女孩子的话就得让她背负和自己一样的重担。」
  柠檬穿著宽领衬衫和牛仔裤,上面披著围裙,手上拿著蕃茄和莴苣沙拉送到桌子上。
  ——嗯,日奈也有很多难处嘛。
  回想起学生时代只会反抗诹访部长老们的日奈,我轻轻叹息了一声。
  日奈自己虽然没有绝了诹访部一脉的想法,却也不想让诹访部家像现在一样继续下去吧!
  说归说,她很快也要从母亲那边接过当主的宝座了。
  毕竟有各家眷族在看,她也不能完全按照自己想法去做。
  「啊,还有啊,日奈说如果她生下了女孩子,要让山神来担任守护者,叫我们也快点生一个。」
  柠檬笑嘻嘻地说著,让我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叫我们快点生啊,可是又不是著急就能马上生出来的。」
  「勇太你不急就生不出来啊!」
  ……这个嘛,或许是这样吧。
  不过日奈虽然变成大人了,内心还是一样小孩子气嘛。
  她应该打著先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做看的如意算盘吧,说老实话,我可不太想跟里的中枢们引起的麻烦事扯上关系。
  说归说,身为日奈守护者的我,任务跟学生时代相比已经减轻了许多。
  因为在许多场合,会有日奈的丈夫饭纲清纯代替我来守护日奈。
  「那场相亲骚动闹得那么大,真亏他们后来还能结婚哪。」
  「对啊!」

  (——我不要。)

  「——嗯?」
  我从自己嘴里说出的台词里感觉到强烈的不对劲,我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说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话,有种自己明明没有这么想,却在气氛和情势之下被迫说出这种话的感觉。
  看到我突然闭口不语,柠檬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怎么了?里面加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啊、没事,不是那样。」
  不是早餐的关系,早餐没有问题,和平常一样美味——平常?
  昨天的早餐是什么?柠檬为我做的料理有哪些?
  话说回来,平常又是指哪时候开始的事情?
  我停下筷子看著柠檬的脸,看见柠檬手撑在餐桌上按著脸颊笑嘻嘻地露出笑容看著我,我心中冒起了一种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一种接近确信的焦躁感。

  (——勇太,我讨厌这样。)

  我拚命地收集蒙上一层雾般暧昧的记忆,想办法聚集起来。
  相亲成功了吗?都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了耶?我妨碍了日奈的相亲,只有清纯那边没有好好处理成功,然后就……

  (我不想忘记。)

  我现在依然能想起日奈泪眼汪汪抬头看著我的眼神。
  回想起日奈掠过指尖的柔软秀发,以及钻进鼻孔的洗发精香味。
  「——勇太,你怎么了?」
  柠檬很担心地看著我的脸。我和柠檬结婚了——不,不对不对,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不可能和柠檬在一起生活,也不可能正在担任宵森学园的教师。现实中的我是个高中生,才刚和日奈一起逃出学园的地下而已。
  「——你看起来很累呢,偶尔休息一下可能比较好。日奈那边有清纯帮忙守护,我们也能安心……」
  看见柠檬无忧无虑的笑容,我低声说了句『不是这样的吧』。
  ——没错,这是我最在意,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
  不管过了几十年,即使我变成了大人,即使日奈已经和我不知道的其他男人在一起了,我也不可能将守护日奈的任务交给任何人。
  管他任务还是什么的,我都会守护日奈,我想要守护的就是日奈。对我还有日奈来说,唯有这一点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拜托你,不要忘了我。)

  当时,日奈低著头、肩膀一松,用几乎就要消失的微弱声音如此说道。

  「啊啊啊啊啊真不爽!你真的以为我会把你的事情给忘记吗I:我啊,我可是,你的——」

  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感情在化作确切的言语之前,我的意识已经坠入黑暗。
  ——接著由暗转明。

  察觉有个冰冷的东西滴到脸上,我睁开眼睛。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乌云密布的灰暗天空,盖在头上的只有绿色的枝叶。
  潮湿的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告诉我,我人在屋外。
  我缓缓起身,至今都还挡在我头上的小根树枝划过我的脸颊和肩膀,在我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伤疤。
  落在脸颊上的冰冷雨滴,让我回想起取回意识之前做的那场白日梦。
  「——原来如此,他就是这样子支配人心的。」
  饭纲的幻术让我看到的『现实』,是由明朗舒服的印象所构筑的。
  半天以上都没有睡过的我,一路被追著跑,精疲力尽的大脑差点接受和柠檬结婚得到平稳未来的幻影。
  能够完全欺骗感官的真实幻影只要是舒服的,就能舍弃现实,或许会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吧!
  在我终于恢复焦点的视线里,捕捉到山茶花的枝叶。
  似乎是哪个笨蛋把我放进山茶花的矮树丛里藏了起来,且除了把我的身体放在这之外,我还看见上面还挂著我的制服与衬衫。
  ——变身。我抬起晕沉沉的头从花丛的空隙偷看外面。
  出现在枝叶之间的,是方才和饭纲对战的爱情宾馆大厅。
  或许比起失去意识后赤身裸体地被丢在爱情宾馆正前方好上许多,不过对方大概只是单纯嫌抬走我麻烦吧。
  我从花丛空隙间看到的景色里,没有半个人影。
  「日奈。」
  没有人回应我的呼唤,稍微集中精神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没有留下日奈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开始下雨的关系,也或许是为了避免我追踪而施展了什么法术。
  ——日奈不在这里。
  认清日奈被饭纲给夺走了的事实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
  一种血液全部离开脑海的丧失感让我意识渐渐远去,为了支撑住站不稳的身体,我伸出手按住墙壁,指尖却传来不对劲的感觉。
  不知不觉我的手已经变形成爪子,开始伸长划出钩爪般的曲线。
  ——日奈不在身边,她被夺走了!被夺走了!被夺走了……!
  我注意到自己的感情正和黑狼同步化,连忙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覆盖在手臂上的兽毛已经消失了,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可是一旦放松一些些,就会像毒瘾发作般,愤怒再度从我的内心爆发出来。
  ——冷静,愤怒没有任何意义。
  我咬牙忍住这股强烈的愤怒和破坏的冲动。
  随著心中的愤怒破坏映人眼帘的一切,日奈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再怎么焦躁,我也不会知道饭纲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想要夺回日奈就不能焦躁,得冷静找出最好的办法才行。
  我不断地说服著自己,内心的破坏冲动终于慢慢消了下去,肉体的变化也跟著消失。看见恢复人类模样的圆圆指甲,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穿上挂在山茶花树枝上的衣服,我走出了花丛。曾几何时,大雨已落了下来。
  ——先和一斗哥等人会合吧!现在的我最需要的是可以信赖的情报来源,以及能借给我力量的同伴。
  我瞪著灰色的天空,开始在倾盆的大雨中全力奔驰。

  *

  一斗哥指定的会合场所在市区的某个公车站牌附近。
  去程是搭乘中央本线到东京,回程似乎是为了保险,而选择了开车上高速公路的方法。
  虽然不知道饭纲家有没有把老婆婆当成目标,但小心一点总比没有好。
  由于是统率众长老的三婆之一要离开里,包含一斗哥和凛在内,似乎带了不少的护卫和伺候的人力。
  这些人员大部分都分到另外一队去担任诱饵了。
  人数太多不太好,会让饭纲知道德子老婆婆回来的日程,所以他们来到这边的人数似乎包含老婆婆在内只有三个人。
  ——我本想先取得联络,可是在我失去意识这段时间手机似乎被弄坏了,钱包里面也空空如也,现在我只有一只表带快坏了的手表而已。
  终于,在距离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之后,大型巴士抵达了车站。
  大量的乘客陆续走了下来。
  我一边注意著周围,一边走近车门。
  聚集在巴士站牌附近的人之中虽然没有人的身上有里的气味,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当我正在烦恼著迎接三婆的场合中礼仪上应该要用什么说词时,倏地一股熟悉的味道传进了我的鼻腔。
  「——勇太,你没事吧!?」
  「呜哇!?」
  我在还没踏到巴士的车门前,就被冲过来的人给压倒,翻倒在地面上。
  柔软的手轻轻连拍著我的脸和肩膀,将我的礼仪啊、语气啊以及身为有礼貌的好青年应有的举止等全都毁了。
  「勇太你全身惨兮兮的耶!好可怜,你没有睡吗?先找个地方休息,替你包扎一下吧,要是想睡的话,我的大腿给你当枕头……」
  「——柠檬?」
  我按著重重撞在地上的后脑勺站起身,并对骑在我身上一脸担心的袭击者问道。
  柠檬很讶异地眨眨眼看著我的脸,然后伤心地皱起眉头。
  「勇太,你已经忘记我的味道了吗?」
  「不要用那种说法,会害人误会啦!慢著,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一起逃出学园地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这该不会是白日梦的后续吧!?我又中了饭纲的幻术了吗!?
  听见我焦急的询问,柠檬露出和平常一样嘻嘻的笑容。她刚刚说的话里面,大概有一半都是开玩笑的吧!
  「跟日奈还有你分开之后,我想说先去找还没有被『愿望』给影响到的人。」
  「真是聪明的判断啊!」
  「嘻嘻,谢谢。然后啊,我就联络了因为任务而离开里的一斗哥,确认了他们住的旅馆名字,然后就搭便车到东京去跟他们会合啰。」
  「——喂,你那下决定的可怕速度跟异样的行动力是怎么回事?」
  「因为紧急的时候还是尽量待在大人物身边比较安全吧?」
  柠檬一点也不在意地回答,脸上的开朗笑容不见一丝忧虑。
  不不,我也觉得这是聪明的判断,可是……
  「根据凛所知,即使对方是里的人,在关于任务的重要事情上,一斗哥也不该轻率地泄漏情报才是。」
  穿著水手服的娇小身影,慢慢地踏著车门的台阶走下巴士。
  教来石凛对我深深一鞠躬之后,瞪了一斗哥一眼。
  「——将德子老婆婆下杨的地点告诉柠檬姊姊,凛记得要是在前前任当主的时代,一斗哥就算被吊起来干刀万剐都不能有怨言才是。」
  凛依然面无表情,但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细长的眼睛都告诉了我,她现在非常的生气。
  要担任大人物的护卫必须非常细心注意。
  即使对方是里的同伴或是亲人,也不能将任务详细地点告诉对方,这是诹访部眷族应有的基本常识。
  凛想说的应该是,即使事态紧急,拜托的人又是自己有点感觉的柠檬,将护卫对象下榻的旅馆告诉对方依然是蠢到令人喷茶的行为。
  凛的批评让一斗哥瞬间抖了一下,但他马上又豪爽地笑了笑,用力抱住我和柠檬的肩膀。
  「哎呀呀,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问题啦,总之大家能够平安无事地再会,结局没问题不就好了嘛!」
  ——说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觉得这不该由违反规则的当事者口中说出的话?
  摇头晃脑看著周围的柠檬脸上表情一沉,很在意地垂著眉对我问道:
  「勇太,日奈在哪里?你们应该是在一起的吧?」
  正在小声对骂的凛和一斗哥都停下了争执。
  我从无法好好动弹的咽喉和舌头尽全力挤出了声音。
  「日奈被饭纲家的人夺走了,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
  柠檬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听起来有如悲鸣。
  我深深低头致意来代替抱歉。接著后脑勺便传来重重的一声,一个又重又硬的东西敲在我脑袋上——到这个时候,我才回想起诹访部的三婆们都很爱使用的铁扇。
  「——事情也有分道歉可解决和不可解决的吧,山神?」
  一个有点沙哑的响亮声音静静地从我头上落下。
  不用抬起脸,我的皮肤已经感觉到足以让我全身发抖的压迫感与怒气,使我的头放得更低了。
  「……难得给了我这个荣幸的守护者任务,我真的非常抱歉……」
  「愚蠢的道歉可免了,若千言道歉可换回公主平安无事,吾主自会让你道歉到吐血为止。」
  温热的东西从额头流到下颚再滴到地面,那是红的,是被铁扇割出来的吗?
  「饭纲清纯对『门』许愿之事吾已自飨庭之处耳闻。莫垂头,还不快说明状况,山神。」
  我慢慢抬起脸来,面对站在眼前如仙鹤一般瘦弱的老婆婆。
  统率诹访部众长老的三婆中的一位,诹访部德子大人,年过九十背脊依然挺直得令人讶异,就在正对面瞪著我看。

  *

  我将里发生的异状、薰子小姐所说的戒指之事、教来石和甲贺的秘技是源自饭纲等等,以及自己做了一场关于饭纲窜改过的未来的梦——省略部分内容——二向大家说明清楚。
  最后,再加上我跟薰子小姐谈话时想到的内容,也就是夏天那时候的事件可能和饭纲有关的推测。老婆婆啪地一声合起了铁扇。
  「——清纯此子,想来是遭其曾祖饭纲将武依附了。」
  「饭纲将武,不就是饭纲的上一任当主?」
  那个人是在战后为了拯救宵见里散尽家财、名列伟人传之中的人物。
  我确实听说他因身体不好住进了东京的医院,可是那个人为何要这么做呢?
  「吾到病院看了一趟,将武依然意识不清,照那边的教来石家女孩之见,确实有使用教来石魂结之术的痕迹。」
  听见老婆婆的指名,凛点了点头。
  「凛在病房找到了施行魂结之术的痕迹,因为法术形式古老,凛推测施术者的实力相当高强。」
  凛淡淡地说明,一斗哥听完跟著问道:
  「——那个啊,问了很多遍我还是听不懂,为啥做法比较老就比较强啊?会使用比较新比较强的法术的家伙不是比较难处理吗?」
  「凛认为,法术形式愈原始,步骤也愈少、愈简略。」
  「我更听不懂啦,不是会使用复杂法术的家伙比较麻烦吗?」
  「要让步骤比较少的法术确实发动,需要相当程度的力量。如果是经过长年研究的洗练法术形式,也可以只靠自己的实力来发动。」
  老婆婆一脸苦涩地为凛的说明做了补充。
  「山神,吾本是为阻止将武之举而前去东京,他病倒后饭纲家的动作确实有古怪,诹访部亦有所知觉。」
  可是一看到对方是长久以来对里充满忠义的饭纲家,众长老的动作也就缓了下来。于是老婆婆跟和臣取得联络,带著一斗哥和凛展开了后续调查。
  ——德子老婆婆出乎意料地是个行动派。
  如果继续放著日奈不管,以后或许也会变成这种老人。
  「吾不知饭纲意下如何,饭纲亦非不识吾,或许吾可以直接过去尝试说服他。」
  老婆婆的宣言让我瞬间拾起了脸。
  「可……可以这样处理吗?」
  「吾为诹访部之人,亦持诹访部之力。下任当主不在此,与本家或长男联系也有危险,是故吾自行前往较为佳。」
  自从日奈被饭纲家夺走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曙光。
  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至少已经有了一个解决办法,让我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饭纲将武应居于饭纲本家之屋,其屋善防外敌,构造专为迎敌而设计。」
  「可是老婆婆,我听勇太说,凡是接近里的人都会被充满里的『愿望』给洗脑吧?」
  「本乡,那又如何?」
  「这样不就有可能在我们抵达饭纲家之前,现实就已经被窜改完毕了吗?」
  「确实如此。」
  「诹访部家的秘术之中有什么可以抵抗的方法吗?」
  「现实怎可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老婆婆不耐烦地说道,尖锐的眼神从一斗哥身上移到我身上。
  「吾欲前往试著说服,乃是为里。吾确实认为年轻人可自由恋爱,但在最惨的状况下,下任当主大人与谁生子并非吾所该插手之事。」
  「……这是指,日奈的意志被漠视也没办法吗?」
  「然也,长年存活于此,里之和平乃第一要事。」
  听见我怀恨的追问,老婆婆毫不畏惧地点头回应。
  「汝带吾到饭纲家,若途中吾与诸位屈服于宵见里力量之下,便以此为果,当作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发展。」
  「怎么可以接受这种事情发生!」
  「非也,吾主亦已接受,宵见里之『门』并非饭纲幻术之类的儿戏,乃是置换整个世界的现实,当令其中之人全无遭洗脑之自觉。」
  「开什么玩笑……」
  「此乃现实,抵抗亦无用。」
  盯著我看的德子老婆婆眼神中带著一丝阴沉。
  「此刻已无沉浸绝望、顾影自怜之余裕。既无他策,何不以现有之策一试?」
  「可是……」
  「没骨气,山神长男竟如娘儿们般优柔寡断,若是吾主之母,定已在哭诉之前踏上救主之路。」
  比起轻视,老婆婆声音里的失望感更强烈,反而更刺激我的心。
  ——说起来,现在我才回想起,这名老婆婆正是最开始认同我是日奈守护者的其中一人。
  德子老婆婆忍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我的回答,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我放话道:
  「日落前出发,若晚去便得在『门』之力高涨的半夜对决。吾不强迫众人同行,意者自可随吾前往。」

  *

  德子老婆婆为了准备前往里的『移动手段』,也为了和待在里外的诹访部眷族及协力者们直接取得联络,便在柠檬和凛的护卫下离开了。
  一斗哥自己提出要跟德子老婆婆分开行动,然后拉著我去卖场买换穿的衣物。
  「——你跟他们一起去不是比较好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推开店前面的移动式陈列台,一斗哥选了一大堆颜色跟样式完全不能看的衬衫,满脸讶异地望向我。
  「你在说啥啊,说饭纲的手下在街上乱跑的不是勇太吗?要是我也一起去了,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会让我们一群人变得超显眼的啊!」
  身高超越两公尺、满身是伤的大汉,脸色夸张地沉了下去。
  说实话,生活在宵见里的诹访部眷族之中,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一斗哥更不适合隐密行动了。
  不只外表,个性也是。几乎每次他都会让人怀疑他是故意的,实在是相当不懂得如何处理秘密、内密、机密之类的事情。
  「说是这么说,但也不用特地分开,跑来买换穿的衣服吧!」
  「啊,你这是什么见鬼的说法啊?确保紧急变身之后想要恢复人身时有换穿的服装,对你我来说应该是等同生死的问题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而且啊,这话我只敢在这边说,就算是为了任务,叫我和那老婆婆两天两夜都待在一起实在太困难了,不找点放松的时间我会窒息而死啦!」
  充满旧伤的坚韧面孔露出亲切的笑容。
  一斗哥很不擅长应付秘密之类的事情。
  所以我再怎么迟钝,都能看出他是因为担心我,不想放著我一个人不管,才特地说要分开行动,留下来陪我的。
  「如果饭纲那些家伙愿意等我们把衣服脱下来就好了。」
  ——连这种人都浪费关心在我身上,让我打从心底对自己产生厌恶。
  买完必备的东西之后,我和一斗哥走进事先决定的会合地点,一家咖啡厅。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久,因此我们尚未看见老婆婆等人的身影。
  由于要对饭纲一族保持警戒,我们选择了比较里面的位置,等待柠檬或凛的气息接近。
  一斗哥知道我从早上就什么也没吃,所以硬是点了几样东西要我吃,可是在这种状态下,我完全不觉得饿。
  「——勇太,即使没有食欲,还是放点东西在胃里比较好喔!」
  一斗哥难得露出慎重的表情这么说著,我只好把食物送进了嘴里。食物没有味道,简直像在嚼沙子般,感觉很空虚。
  我记得上一次吃的东西是宿舍的晚餐。
  发现到这一切经历才不过十几个小时,让我很吃惊。
  原来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是很容易被颠覆的。而且有时候一旦失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脑袋里虽然理解,我却很丢脸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现实完全被窜改了,会改变到什么地步呢?
  和日奈一同度过的时间,日奈在我面前露出的表情、说过的话,会不会全都不复存在?
  还是说,这些回忆全都会变得无所谓了呢?
  「——还以为你会全都乱了套,结果只是意志消沉啊……勇太真令我失望!」
  「呜哇!?」
  忽然出现在我耳边的轻声细语,让我不禁咬著汤匙嚏嚏地连人带椅往后退。
  坐在我对面的一斗哥也张大了嘴巴呆呆看著。
  不知不觉出现在我隔壁座位的狐狩田学长看见我夸张的反应,赤红的眼睛一眨,眉头轻皱。
  「回应观众的索求是不错啦,可是当场即兴搞笑是会造成困扰的喔!」
  「不不,我觉得勇太的吃惊是很普通的反应。」
  「嗯,的确咬著汤匙整个人僵住的表情我个人觉得很不错。」
  「这种微妙的称赞是要他该怎么回答你呢?」
  狐狩田学长很不愉快似地皱起眉头望向一斗哥。
  「——我是来戏弄勇太,可不是来听你这些不有趣又无法吐槽的解说的。」
  「不管是时间、体力或精神,现在的勇太都没这个余裕让你取笑!拜托你今天就放他一马吧!」
  「呵呵……一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喔!」
  「要说误会,我想里之中根本没人赢得过你吧!」
  听见一斗哥的反驳,狐狩田学长露出自傲的笑容。
  他用力对我一指,高声宣言:
  「打从勇太转学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从和臣那边得到怎么对待勇太都没关系的许可了!」
  「为什么我的人权可以被和臣和学长拿去自由交换啊!?」
  「和……和臣!?这……勇太,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在这时候干脆地放弃,快战斗好吗!!」
  ——该死,我终于忍不住吐槽了,如此大声嚷嚷实在是不太好……
  狐狩田学长对我的反应很满足似地点点头,笑著坐回椅子上。
  一斗哥抓著头连声道歉,一脸不好意思。
  「……总之,如一斗哥所说,今天我没那个余力去配合学长你脱离常轨的坏主意和充满恶劣兴趣的玩笑……」
  狐狩田学长本来是一脸无聊地翻著菜单,忽然他手上一停,用认真的表情对我问道:
  「这间店有个叫做『金鱼樽圣代』的特别菜单。这是以多数人同时攻略为前提所设计出来的特别菜单吗?」
  「——那个,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我有在听啊,可是决定要不要接受的不在你,而是我吧?勇太,你什么时候伟大到可以对狐狩田源之丞颐指气使了?」
  想不出话来反驳的我不由得闭上了嘴。
  看到我说不出话来,狐狩田学长很无聊地随处看看,随即耸耸肩摇著头。
  「——说起来,没人戏弄,也没人欺负的人生究竟快乐在哪里?」
  「我是不知道实际上快不快乐啦,不过听起来是还满快乐的。」
  「一斗,你给我闭嘴。」
  「不,我不能闭嘴,不管怎么想我今天都应该支援勇太。」
  一斗哥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我连同我坐著的椅子整个移了过去。
  「你大概不知道勇太有多么有趣才会这么说……」
  「至少在勇太的人生里,去掉狐狩田跟和臣给的压力,不就能正负相抵,过得更幸福吗?」
  狐狩田学长倏地闭上嘴巴望向我,嗯地一声之后问道:
  「勇太,你的意见跟一斗一样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才重重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我给你一个改善人生的提案吧!」
  「什么提案?」
  「就是静观其变。只要将日奈推给饭纲清纯,至少和臣戏弄你的频率就会锐减。」
  「我拒绝。」
  我瞬间作出回答,让学长眼睛微微瞪大,一斗哥也用力站了起来。
  「——没想到勇太已经变成没有和臣言语玩弄就活不下去的被虐狂体质了。」
  「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事情的主角会变成和臣啊!?」
  「你在说什么啊狐狩田!用常识去想想看!」
  「一斗哥……」
  「勇太这家伙,应该是变成了不被日奈殴打就不会兴奋的体质!」
  「你们两边都把我当成重度被虐待狂!?我被当成被虐待狂了!?」
  「哦哦,稍微有点平常的样子了,不错不错。」
  学长开心地拍著手,我感觉全身的力气漏得一干二净,肩头垂了下来。
  一斗哥带著困惑的表情安慰我让我坐下,然后用粗重的声音说道:
  「——不过啊,勇太,把这招放进选择里面或许也不错喔?」
  开什么玩笑啊,我立刻抬头望著一斗哥。
  那张满是旧伤的坚毅面孔上没有一丝笑意。
  「……大哥?」
  「那个,虽然不好启齿……不过,我想即使从饭纲那边夺回日奈,阻止了这场结婚,也只是让一切往后顺延罢了。」
  我完全理解一斗哥压低的语气里所表达的含意了。
  日奈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总有一天得为了留下诹访部的血脉,挑一个自己不一定心甘情愿嫁给他的男人当丈夫,这是既定的事实。
  即使阻止了饭纲的『愿望』,夺回日奈,也不过是将日奈变成他人妻子的日程延后几年而已。
  要是在这几年内日奈遇到合她心意的男人那自然最好,否则事情的改变就单纯只是对象不再是饭纲,而不情愿的日奈最后还是依然要结婚。
  「只为了日奈这几年的自由而战,那么把饭纲当成敌人实在太难解决了,如果没办法得到足以报答勇太辛苦的报酬的话,我也不想出战。」
  「……」
  一斗哥伸手拍拍沉默的我的背,像是在慰劳我的辛苦。
  凌乱的掌声响起,作结的正是狐狩田学长。
  「没想到一斗还能说出这么合理的话。」
  「感谢你这句完全无法令人高兴起来的夸奖啊!」
  「我没在夸奖你,不过是陈述一项事实。」
  然后狐狩田学长视线一拾,盯著我满足地一笑。
  「与饭纲为敌很麻烦喔,而且日奈跟谁交尾——不,是结合,那么里的和平以及诹访部的安泰都能获得保障,所以你的战斗究竟有何意义?」
  狐狩田学长说出了和德子老婆婆一样的话。
  「可是,日奈她……」
  「或许是相处久了,你多少也对她有点放不开,可是一直被日奈拖进麻烦里的人生过起来也很辛苦吧?」
  「我才没想过什么辛不辛苦……」
  「不,你在说谎吧,怎么想都不可能。」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一斗哥帮助的是学长!?
  狐狩田学长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情,吃吃笑了起来。
  「你已经很努力了,没有人会多说你什么。趁这机会你就和柠檬或凛,还是甲贺那个女孩都行,跟一些听话又温柔的女孩开心地交往不是很好吗?」
  忽然我的脑海里像走马灯般明确地浮现出过去的回忆。
  我记得我从山崖上掉了下来,全身骨折;我还记得我被迫和大我们五个年级以上的被排挤者吵架;出血过多差点挂掉则是今年夏天的事情,都怪那家伙太不讲理,就连晚上巡逻时都像个拚命三郎似的。

  (我不要。)

  个性既顽固又任性,开口之前会干脆的先动手,觉得讨厌的话就从头到尾不肯屈服。

  (我不想忘记。)

  可是真正的她其实胆小爱哭又怕寂寞,超级害怕单独一个人。

  (——拜托你,不要忘了我。)

  ——啊啊,真是的,把人当白痴要也该有个限度。

  我的双手用力在桌上一拍。
  我就这么双手往桌上一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面向一脸讶异的看著我的狐狩田学长,以及吓了一跳的一斗哥,我用力吸气到肺里面,然后放声大喊。

  「我——我就是超喜欢被日奈拖进麻烦里,带著她到处跑还要一边照顾她,你们就别管我了,放我去做不行吗!」

  

  瞬间,我感觉到店里的喧嚣都停了下来。
  狐狩田学长也呆呆望著我,眼睛眨也不眨,然后一口气喷了出来,开始用响彻整间店的声音爆笑。
  一斗哥眼神带著怜悯望向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弄错了什么,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但我确信我做错了。
  「……狐狩田,别再笑了,这样勇太的心会受伤的吧?」
  一斗哥在意我的反应,低声这么说著,但这温柔的做法反而让我更受伤。
  我一面感受著客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心情,一面坐回位置上。
  「……不不,这是最棒的答案,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你真的是个令我百玩不腻的家伙哪……」
  笑到飙出泪来、拍著桌子还笑翻身子的狐狩田学长,拿出一台我没见过的手机递给我。
  才刚接过来,我不禁脸上一僵。
  ——不知道为什么,这台手机摸起来很软,触感好像覆盖著一层柔软的毛皮似的……慢著,这东西根本像生物一样有温度耶!?
  感受到我无言的视线控诉,狐狩田学长露出自傲的笑容点头说道:
  「那是我的手机。」
  啊,果然。
  「有人拜托我跟你取得联络……不过……」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笑点,再次开始爆笑起来了。我背对学长,拿著手机——应该是拟态成手机的某种东西——小心谨慎地按在耳边。
  「喂喂,电话换人接听了。」
  「勇太?」
  是和臣的声音。我握紧整台拟态手机,尽量冷静地问道:
  「喂,和臣?你现在究竟在哪里?诹访部的大屋吗?」
  我的声音里混著压抑不住的焦急,感觉到话筒另一侧的和臣正在苦笑。
  「我在饭纲本家的屋子,饭纲一族中有实力的人都被聚集过来了。我正准备迎战袭击者。」
  他回答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和之前大不相同。
  「诹访部本家呢?该不会已经被压制住了吧?」
  「现任当主和长老们已经注意到里的异状,目前似乎全体躲在大屋那边。大屋有特殊的结界,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攻陷。」
  「那么,拜托诹访部大屋那边的人援助……!」
  「——可是,只要饭纲那边一说明状况,诹访部恐怕会决定袖手旁观吧?日奈可以决定伴侣结婚生子,对众长老来说反而正合他们的意。」
  「日奈她没事吧?」
  我头一次感觉到电话另一侧的和臣沉默下来。
  「——勇太,我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基本上是充满绝望的,人类的本质就是愚蠢与狡诈吧?根本不可能存在没有人哭泣的世界。」
  漫长的沉默之后,和臣低声说出不是问题答案的答案。
  「日奈她相信只要努力,总有一天可以让世界变好,如果她一直照著自己的正义感战斗下去,总有一天会累倒,或是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没有意义。我想到时候她一定会很悲伤。」
  「……和臣?」
  「说老实话,我完全不在乎饭纲清纯的想法。实际上,我甚至觉得里的未来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慢著,和臣你……」
  「只要那个男人能够像对待棉花一般好好地对待日奈,我甚至觉得我个人去帮助他也没关系。」
  电话另外一侧说著话的声音,和平时的和臣实在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也无法不负责任地随便回话,更不能叫他别开玩笑,一笑置之。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先开口的果然还是和臣。
  「——勇太,为什么你会觉得不该把日奈交给饭纲清纯?」
  「因为日奈不希望如此。」
  「可是如果让日奈自由选择,她又会受到多么沉痛的伤呢?」
  「自己的意志被外力封印起来,被他人重视地守护著的只有虚伪的外在和形式,这样更加伤人吧,这种事和臣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
  从日奈出生至今都一直一起生活的亲生大哥对我的话报以沉默,我握紧这台拟态手机,继续说道:
  「喂,和臣,你有在听吗?我是日奈的守护者,不管日奈要去哪里,想做什么,我一定会好好守护她的。」
  「……」
  「要是那家伙暴走了,我会在她受伤前用我的身体挡住她,要是她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去帮助她。」
  我们约定过,要一同行动直到三千世界的尽头,只要日奈想去,我就一定会带著她去。
  所以,明明日奈不希望这样,饭纲仍把她束缚住,纵使饭纲家有著多么崇高的理想,他们一样是我的敌人。
  「和臣,请你告诉我,日奈她有没有出事?」
  「……日奈她不在饭纲本家。她被带到饭纲将武让出当主的宝座之后,进入东京医院前所住的道场,亦即隐藏的屋子——清纯也跟她一起。」
  我连忙确认时间——可是,不知为什么店里的时钟钟面上完全没有指针,让我无法知道正确的时间。我慌慌张张地找著自己的手表却找不著。
  「饭纲很难应付,你去的时候要小心点。」
  通话突然被挂断,我再也听不见和臣的声音。
  狐狩田学长伸手从我手上抓过那台拟态手机,像是在对待小动物似地抚摸了几下,才收进胸口的口袋里。
  「学长!时钟……」
  「——接下来,我也笑够两天份了,差不多该回去啦。」
  听他这么干脆地一说,我不禁叫了出来。
  「咦咦咦!?你不帮我吗!」
  「为什么我非得跟饭纲战斗不可?」
  「……啊,原来如此,学长你不擅长应付饭纲使役者……」
  「我打起来当然是可以轻松获胜啦!」
  他用闪亮亮的笑容打断我的话,却让我不禁对他投以疑惑的视线。
  ——对方大概不是什么打起来会觉得愉快的对手吧!
  「嗯,不管怎样,我当然能打赢饭纲,所以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你们战胜饭纲的话,那这场战斗或许才有意义。」
  ——正是如此。不论饭纲的愿望是什么,想要动摇这股意志的话,就得由和饭纲同为诹访部眷族的我们取得胜利,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那个……谢谢你借我电话。」
  狐狩田学长讶异地看著我,然后露齿一笑,拾起单手。
  「没什么,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那么学校见啦!」
  从非凡的象征,学长的口中说出这么平凡的招呼实在很怪。我稍微被逗笑了一些,忽然店里的风景开始晃动,同时我的身体也被摇来摇去。
  「——太!勇太,你没事吧"」
  震天巨响般的音量传来,在我惊醒跳起的瞬间,我和弯著身体的一斗哥铁头对著铁头撞了上去。
  我和一斗哥彼此抱著头打转,周围的客人从远处看著我们,像是在看热闹。我们明明不该引人注目的啊!
  我忍住疼痛跳了起来,连忙确认时间,钟面确实有指针,并指出了正确时间。
  没事的,现在开始快速准备,还有充足的时间在日落之前进入里。
  然后我的视线终于移回一斗哥的身上。
  「……咦?我睡著了?」
  一斗哥揉著额头回到座位上,用责备的眼神望向我。
  「啊,你大概是累了吧……不过我也睡著了,是椅子倒下来的声音吵醒我,才看到你倒在地板上……哎呀,害我好著急啊!」
  我连忙看看四周。
  店里面完全没有狐狩田学长存在过的痕迹,一点气息跟味道都没有。
  什么啊?刚刚是梦?我需要线索。是因为我想要背后有人推我一把,才会做了这场配合得刚好的梦!?
  抓住那台拟态手机时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我的手上,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耳里传来一斗哥的声音。
  「……啊——睡著的时候我好像做了一场关于那只的梦。」
  「那只?」
  「那只就是那只啊,狐狩田啦。」
  一斗哥好像很害怕说出这个名字般摇了摇头。
  「他好像啊——说勇太转学进来的时候,就从和臣那边拿到可以随便对待勇太的许可什么的,连在梦里他都讲些完全听不懂的话……」
  「我也做了这个梦。」
  「……你说什么?」
  「我也做了梦,而且是同样一场梦。」
  一斗哥瞬间双眼圆睁。
  我急忙地将盘子里已经干掉的三明治塞进嘴里,站了起来。
  「喂,勇太,你、你要跑去哪里?」
  「我知道日奈在哪里了,我得告诉德子老婆婆才行!」
  「等我一下啦!那只是梦而已吧?」
  「那不是一般的梦,地点是和臣告诉我的。」
  「不是梦的话就是你脑袋太累产生的幻觉吧!」
  「就跟你说不是幻觉也不是妄想了!」
  「为什么你能断定不是啊!?」
  我转身面向一斗哥,挺胸断言道: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精神被紧逼到这种地步时,是绝对不可能选择狐狩田学长来当我的脑内对话对象的!」
  一斗哥脚步瞬间没踩稳,我不予理会,继续说道:
  「你想想看,会有谁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想跟狐狩田学长谈谈的?在这种场合中,狐狩田学长应该是最想敬而远之的对象吧?」
  「……嗯,的确是这样。」
  「对吧?再说,要找梦里给我意见的人,我宁愿选深祈姐啊、疼爱我的老师啊,或是更值得我信赖的人吧!我还没那么不相信人类!」
  「嗯,有种你这部分特别有说服力的感觉啊,勇太。」
  「那么,既然一斗哥也打从心底同意了,我们就快点出发吧!」
  拉著不知为什么一脸疲惫的一斗哥,我朝著正走向店这边的德子老婆婆、柠檬以及凛的味道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错,的确如老婆婆所说,如果十面埋伏无路突围,那么不管多么有勇无谋、多么没有希望,该做的事情就应该在该做的时候去做。
  若是老婆婆说服饭纲失败,只要跟著老婆婆,总能遇到饭纲。只要遇到了,就能和他战斗,也必然有夺回日奈的机会。

  (我不想忘记。)

  回想起日奈的声音,我紧紧握住拳头。
  对我而言,最大的敌人并非饭纲,而是能够保住自己的心多久,这是和自己之间的战斗——所以我大有胜算。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1:58 编辑


《第六章》


  花了数分钟苫战的我,最后得到的资讯却只是我的手脚连一根指头都无法按照自己的希望动弹,是如此绝望的现实。
  我可以靠自己的意志眨眼,也可以吞口水。
  可是我不能转身,连把脸转过去一点都不行。
  现在仰躺在棉被上的我能看见的,只有不知道是哪间屋子的天花板而已。
  天花板的木纹不是我熟悉的样子,明明没有打开电灯,室内却很亮,可能是用了油灯或蜡烛吧。
  或许这是间很旧的屋子。
  总之,我唯一有把握的是,这里并非养育我长大的诹访部大屋,也不是我过去曾经住过的任何一户认识的人家。
  ——可能是饭纲家所拥有的屋子吧!
  面对这份对现状毫无帮助的情报,我有点丧气。
  自从在旅馆前面被抓住后,我就一直和断断续续出现的睡意抗争。
  每次如波浪般汹涌而来的睡意一侵袭我的意识,就将我的自我和记忆变得渐渐暧昧不明。
  就连自己的名字是日奈、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是饭纲清纯的妻子等这些事情都要忘记了……咦?
  不对不对!我才没有跟清纯结婚!那是宵见里的力量呼应了清纯的『愿望』想要制造出来的假象。
  真正的我一点也不爱饭纲,完全没有跟谁结婚的意愿——至少目前没有。
  睡意的浪潮再度来袭,我的意识渐渐远去,无法抗拒。
  沉重的眼皮阖上的瞬间,我威觉到清纯赤色的眼瞳又在窥探我的脑海,于是我绞尽全力睁开眼睛。
  「——本家的防备已经全部完成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印象中,应该是被饭纲家的人带著,到处追著我和勇太跑的饭纲家的其中一人。
  「辛苦了,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快。」
  用平稳的声音回答的人是我的丈夫——不对,是诱拐的首谋者·饭纲清纯。
  「因为在里外执行『任务』的饭纲家人,也陆陆续续聚集回来……」
  「大家的支持我很高兴,不过这对『任务』没有造成妨碍吗?」
  「是的,一切都没有松懈,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任务中离开的族人,已经决定在里外看著我们完成我们一族的悲愿。」
  静静持续的对话,让我觉得背脊升起一股凉气。
  『我们一族的悲愿』。
  等等……那这次的骚动,就不只是依附在饭纲清纯身上的某人单独犯下,而是散布于里内外的饭纲族人集体意志之下进行的啰!?
  不对,也有可能是饭纲家早已被弓愿望』的力量给洗脑了,马上下判断是很危险的,得收集更多情报才行——
  「对了,清纯大人,将诹访部家的长男放置在本家那边没有关系吗?」
  我的心脏又是重重一跳,大哥在饭纲本家!?大哥也被抓了吗!?
  清纯以觉得有点麻烦的语气回答:
  「啊啊,又是那件事吗?」
  「清纯大人,对方虽然是男孩子,依然也是纯粹的诹访部族人。让这个人加入迎击山神等人的本家警备员,会不会太不理智了。」
  「和臣是聪明人,他只是身心都理解了抵抗我或『门』的力量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听不太懂清纯在讲什么呢?
  我一边想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浮现在脑海里的则是在我结婚典礼时担任女方家长代表的大哥那个开心的笑容。
  说什么清纯一定能让我幸福,还祝福我——啊啊,这是什么鬼话?我、我才没有结婚,应、应该吧!
  「可是,他有可能会联合外部的叛乱份子……」
  「你的意思是我的幻术不可信是吗?」
  清纯露出涵义深远的笑容。
  「如果有个万一,幻术被破解了,我也还有其他手段。我弄坏了他的手机,夺走了他的联络手段,管狐也跟在身边,要是有什么异常举动管狐会马上告诉我。」
  冰冷细长的手指倏地捉住了我的脚。
  仿佛很享受我这不禁汗毛倒竖的反应,他的手指到处摸著,干笑著说道:
  「——再说,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视的妹妹被我控制住,他是不会抵抗的。」
  我扭动身体,想著自己得逃走才行。
  可是,脑袋里同时也浮现为什么我非得逃跑不可的疑问。
  「这当然是因为被饭纲抓住的话,会给大哥还有大家带来麻烦啊!)
  (没有逃走的必要,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嘛,我和清纯——)
  我从乱成一团的思绪之中将自己的意识剥离出来,将注意力拉回正要告辞的饭纲家人身上。
  「对了——很抱歉,这么不断地询问您,您当真不用对源之丞那只狐狸使点手段吗?」
  「没问题的,源之丞不会介入这次的事件。」
  「非也,狐性易移……」
  「啰唆,那只面对这次的状况绝对不会插手,即使变成人类的型态,也绝对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妖狐就是这种生物。」
  非常不愉快的回答让饭纲家人畏缩地退出了房间。
  随著踏著杨杨米的声音和衣服摩擦的声音,清纯坐到了我的枕边。
  他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手指上有著冰冷的金属触感——是薰子小姐所说施加了教来石法术的戒指。
  「——这些,真的是你自己的意志吗?」
  我挤出声音,清纯吓了一跳似地停下抚摸我脸颊的手。
  「真令人惊讶,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诹访部血统里顽固的人还真多。」
  「不要扯开话题。饭纲清纯,你真的,想要,做这种事?」
  清纯脸上笑容消失,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
  「这是饭纲一族四代以来的悲愿,是曾祖父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说起来,到底有多少是我的意志,多少是曾祖父的意志,我也已经分不清楚了。」
  温柔的脸庞上露出的沉稳笑容慢慢扭曲,渐渐变成带著几分阴霾的阴沉笑容。
  「今天是新婚的初夜。」
  这个低沉的声音在『门扉』里面的祭坛上听过,像是清纯又不是清纯。
  「我和你会生下诹访部的孩子,未来永远守护里,守护整个日本。」
  『谁要跟你这家伙……!」
  我本来应该使尽全力叫出的拒绝声音,却没能喊完就没了气。
  随著吐气产生的空隙,一种奇妙的使命感涌现在心中。
  ——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绝了诹访部的血脉。不管我是谁都应该听从丈夫的话,守护这个家,延续这个血脉,生下可以守护里、守护国家的孩子。
  这是我这个人被生下来的意义,也是我的存在价值,我强烈地有这个自觉与荣耀感,以及——再怎么拚命压抑也继续鼓噪著我的不对劲感觉。
  借用清纯身体却不是清纯的某人将他的身体挪到了我上方。
  呼吸在接近,我能感觉到温热、细长的手指抚摸著我的身体。
  听见衣带被解开的声音时,不合时宜地飞进来的蚊子被烧掉了下来,留下的振翅声让灯火微微一晃。

  *

  我节省掉照著礼貌请求登门拜访的时间,二话不说把门踹破。
  建在里外的饭纲将武别府虽然不如诹访部大屋,却也相当宽广。面向庭院的走廊上,防雨窗是开著的。
  ——或许,能在日落前抵达是很幸运的。
  「……呃,勇太,结果如何?」
  悄悄弯下身子问我的,是额头上有著两根角,拥有涂上丹红般赤红且旧伤累累的身躯的赤鬼——也就是在冲进来之前就已经变身完毕的一斗哥。
  我用力说道:
  「日奈在这里,不会错的!」
  ——在咖啡厅前面会厶口的时候,我告诉了大家在梦中(?)得知的日奈所在地点,柠檬和凛则一脸困惑地面面相觑。
  就连我已经说明说服了一次的一斗哥也仍是不太能接受。
  意外的帮腔竟是德子老婆婆口中说出来的。
  「那不是梦,而是源之丞妖狐使用的一种妖术。」
  「妖术!?」
  「正是。那妖术俗称入梦,乃擅自窥视他人之梦并于其中施乱,是兴趣恶劣没品且卑劣之技。」
  德子老婆婆平时就不怎么高兴的脸更加深沉,用很不愉快的语气答道。
  「那只妖狐基本上颇为慵懒,偶尔会以此术了事。」
  「那个,老婆婆,用佣懒两个字就能接受了吗?」
  一斗哥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那只妖狐认真烦恼和愤怒亦无意义,可用时方便,无用时不找,彻底无视方为正确相处之道。」
  德子老婆婆的话里带著远超过她语气的沉重,一口断定。
  ——想必在她看开到这种程度之前一定发生过很多事吧,她毅然的态度令我不禁这么想,我也想学习她这种态度。
  「再者……饭纲将武禅让当主之座,后来亦确实隐居于幼时别府。山神能于梦中得知,岂不亦属不可思议之事?」

  总之,目的地从饭纲本家变成了别府,我们在日落之前就抵达并闯了进来——看来是赌对了。
  我循著日奈的味道拉开眼前的纸门,在像是准备间的小房间里,两张中午曾经在爱情宾馆前面看见的脸,愕然地看著我们进来。
  在他们放出管狐之前,我和一斗哥一左一右放倒他们,继续往里面前进。
  德子老婆婆悠然走在我们后方一点点的位置,堂堂正正地放声大喊:
  「——饭纲之人!诹访部德子拜见!快叫家人准备茶水!」
  用力拉开挂布,抵达内部的房间。只有油灯照明的房间中央,铺著一组棉被。
  「还真是久违了,三婆大人。另外两位身子是否还健朗?」
  饭纲清纯/将武穿著代替睡衣的白色短和服,单膝跪在棉被上,正等待著我们的到来。
  德子老婆婆脸上神色不变,淡然答道:
  「尚健朗,两人皆言还欲再活百年。」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的子孙也能够有机会见见各位婆婆了。」
  饭纲慢慢站起来,同时将盖在脚边的棉被往上一踢。
  飘然飞起的棉被之下横躺著的,是毫无警戒心安睡的日奈。
  卷起的风摇动油灯的光亮,照亮日奈一丝不挂的身躯。
  日奈白皙的肌肤映入我眼帘的瞬间,我的血气瞬间冲上脑袋瓜子。不听制止的声音就冲了出去:
  「混帐,把日奈还来!」
  饭纲露出微微嗔怒的笑容,什么都没有说。
  对我激怒之下的吼叫有反应的却是日奈。
  她杏眼圆睁,整个人跳了起来,将放在枕边的白色睡衣披在肩上,调整胸部附近的衣服之后瞪向我。
  「勇太你退下!」
  我在日奈的『命令』之下停住,却在开始后退之前踏稳了脚步。
  是预料之外的命令让我的身体混乱了,还是日奈的诹访部之力变弱了——?
  啪啪!我的视野右方弹起雷光,我注意到瞄准我的管狐都被快速靠过来的柠檬给挡住了。
  在我道谢之前,柠檬和德子老婆婆愤怒的声音已经飞了过来。
  「山神!发什么呆哪!」
  「对啊!勇太!赶快去救日奈!」
  「不,可是刚刚日奈叫我退下……」
  年纪已经离开这个时代八十多年的婆婆,和柠檬用著很像的动作抓著头,将心中的急躁对准我这个造成急躁之因的人释放出来。
  「愚蠢!日奈大人已遭将武操纵!」
  「对啊!不可以害怕,不靠力量是抢不回日奈的!」
  ……啊,这么说好像也对。
  我理解的同时也有些安心了,再次朝著棉被那边扑过去。
  「想都别想!」
  饭纲对著我放出管狐,两道雷光朝我冲了过来。
  「勇太!这边就交给我了!」
  「快点去救日奈!」
  一斗哥和柠檬各自守护住我的左右,挡住了管狐。
  「日奈……!」
  我放低身子往前跑,从一斗哥和柠檬之间跳过去抢回了日奈。
  当我正要快速往后退时,日奈却在我的怀里不断挣扎。
  「勇太!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清纯!清纯,快救我……!」
  饭纲操纵著管狐,正在应付一斗哥和柠檬。
  注意到日奈声音的他微微一笑,用冷静的声音回答道:
  「日奈,没事的,放倒这些家伙之后我马上过去救你。」
  「清纯……」
  日奈眼中带泪地看著饭纲的战斗——啊啊啊!有够不能接受的啦!
  即使将日奈从饭纲身边拉开,日奈也没有恢复正常。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脑海边际闪过薰子小姐曾经说过的话:
  『所有的洗脑效果,都可以利用疼痛或类似的刺激来减轻效果。』
  我小心翼翼地拍拍日奈的脸。
  啪地发出轻微的声音,日奈转头望向我,不断挣扎乱动。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说了放开我吗!!」
  ——薰子小姐,完全没有效果啊!
  我压制住拚命挣扎的日奈这段时间,形势已经渐渐变得不利起来。
  一斗哥是力量型的战士,和速度快捷又充满奇诡动作的管狐之间的相性可以说是最差的。
  这种动作快捷、居于实体与思念体之间的敌人,是和凛契约的『武士』初鹿野虎之助所擅长应付的。可是今天的虎之助动作和平常相比却不是很灵活。
  差不多五次里面就会有一次没有躲过管狐的攻击,而每发生一次,雷击就会直接打到契约者凛的身上。
  教来石术法的源流是饭纲——既然如此,饭纲知道什么妨碍教来石术法的方法也不足为奇。
  不论如何,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用了不小的力道拍击日奈的脸颊,她白皙的脸颊虽然红肿了起来,却还是一样不停喊著「放开我」,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样子。
  ——仔细想想,我觉得几乎每天都跟母亲吵架被打到脸肿的日奈,是不可能因为脸被打这点程度而受到打击的。
  肉体的疼痛既然没有效果,那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肉体的不行,那就转换方向到精神冲击上面去好了。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日奈感觉到打击——
  我将日奈的肩膀压到?榻米上面。
  像猫一样倒吊的一对大眼瞳瞪著我看。
  可是和平常的日奈相比,她的眼瞳之中焦点模糊,没有精神。
  本来还残存的一点点犹豫,在看见这双眼瞳的瞬间消失了。
  我硬是按住挣扎想逃的日奈——用嘴唇堵住了她大声叫喊著的樱唇。

  

  日奈的眼睛瞬间瞪大。
  本来不停挣扎的四肢也一口气停下来。
  「嗯……嗯嗯嗯……!」
  日奈一脸吃惊,身体开始颤抖。
  吻在一起的唇间漏出了抗议的声音。
  我无视她的声音,深深地吻下去,用双手紧紧抱住她被我压倒在榻杨米上面的娇躯。
  下一秒,我的脸颊遭到视野晃动级的刺激,慢了大概半秒才听见重到耳朵刺痛的一声啪。
  啊,我被打了一巴掌吗?认知到这点后我重新望向日奈,她单手高举著,全身颤抖,用凶狠的眼神瞪著我。
  「你——你这家伙,在这种时候干什么啊!?」
  日奈一双大眼瞳里带著泪水,双颊一片嫣红,我想应该不是因为我刚刚为了让她清醒不断拍打的缘故——应该吧。
  日奈挥开我的手,摇摇晃晃地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德子老婆婆来到一旁扶起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并瞪著我,拿出宛如野狼咆哮般震怒的声音对我命令道:
  「——我以诹访部日奈之名下令。山神勇太,给我拿出全力,让扰乱里的和平、与我们为敌的饭纲尽量后悔!」
  那气势之可怕,以及大眼瞳里闪耀的激烈愤怒,让我确信自己的主人日奈终于恢复了意识。
  回应日奈的命令,我解放出至今拚命压制在心里的黑狼,发出自由的吼声,冲进数公尺之前的最前线。
  用一句话来形容饭纲,就是『麻烦的敌人』。
  单论个体的强度而言,当然是三郎——大娱蚣比较强;可是论麻烦度,饭纲远远超越大娱蚣。
  我想,这大概是实战经验造成的差距吧!
  饭纲大多是从战前就已经历经过许多战场的百战勇士。
  日奈跟一斗哥所想到的那种简单的陷阱根本没有用。
  所以只能正面对决。
  说是这么说,可是随意接近的话可能又会中了幻术发动的陷阱。
  当然我也不是抵抗不了,对我来说那不算什么,可以轻松抵抗。
  可是即使只有一瞬间,中了幻术的身体动作依然会迟钝下来。
  这时候要是管狐们袭击过来——便会是痛到令人不爽的漂亮连携攻击!
  所以饭纲真是适合麻烦这两个字的敌人。
  「——基本上,饭纲使役者的战斗方式,或许跟我们的战斗方式差不多呢!」
  日奈轻声说出的话让我不满地低吼。
  「笨蛋,我指的不是那个,你当然是最强的。」
  日奈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头侧,让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重新开始与饭纲对战。
  日奈的指示和平常一样确实又迅速。
  我的身体也没有半点伤,准备万全。
  然而每次袭击都被挡住,我只好离开后再度飞扑过去,如此重复了几次,我老是觉得自己被压制住了。
  饭纲居于压倒性的优势,让我很不爽地面目扭曲。
  「真弱啊,小子,我会让你知道没有力量就是罪过。」
  ——真失礼耶,我可是宵见里最强的黑狼!
  「别说笑了,小子!你以为这种程度就能担当诹访部下任当主的眷族?」
  饭纲看著我的眼神几乎是憎恶的——很奇怪,在这种场合带有憎恨的人,应该是处于劣势的我,而被憎恨的对象是饭纲才对吧?
  ——你希望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不是守护里吗?
  「当然是守护里。」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不明白。
  ——强到你这种程度,用不著以这么麻烦的方法也能守护里才是。
  「天真,小子你太天真了。」
  饭纲的眼瞳渐渐只剩下赤红色,眼角也跟著倒吊了起来。
  随著愈接近夜晚,增幅的邪气让饭纲的身体也跟著开始被侵蚀。
  「要在所有的敌人手下守护里,需要的是压倒性的力量。」
  端整的白皙面颊上渐渐覆盖起金色的兽毛。
  「吾将成为诹访部之父,未来永远守护这个里,守护子子孙孙!」
  面孔开始扭曲的饭纲背后出现了金黄色的尾巴。
  「吾欲带给里和平,唯有这么做……!!」
  大叫的饭纲身体已经变成了非人非怪物的样子。
  勉强来说的话,就像跟人类一样大只的管狐用两只脚站立。尾巴裂成七根,充满了凶恶的味道,是个半人半兽的怪物。
  我完全无法认同饭纲的主张,彻底否定了他的想法。
  ——用幻术骗人,即使得手了能算是和平吗?
  「你什么都不明白。」
  饭纲的话声里带著怜悯,让我感觉很不爽。
  「你不明白。和平只要存在便有意义。」
  倏地饭纲金黄色的尾巴扫了过来。
  预测到会被打飞的我做好防御姿势,却被卷进了思念的漩涡里。
  那闪著金黄色的尾巴,是饭纲——清纯/将武身上的思念所具现化的。
  隔了一会儿我才理解,可是浓缩的情报已经如雪崩般钻进我的脑海里。

  (攻守皆备的黑铁 是可信赖的水上之城)

  (暂时的别离 泪满双眼)

  (赤红夕日照映下 战友化作路边石)

  (日本的水上之城 守护皇国的四方)

  (隐隐传来声音 心中正在哭泣)

  (战斗结束日落 再度不安的心)

  (日本钢铁的军舰 攻击仇敌的国家)

  (好男儿 向那女孩倾诉)

  (天不从人愿 怪哉吾孤单一人存活——)

  仿佛从水底冒出来的泡泡般,古老歌曲的片段不断在我耳边响起又消失。
  大概是距离我出生更久之前的时代,太平洋战争还是什么战争时代的民谣吧,详细资料我也不太清楚。
  眼前的景色化成一片浊流并且不断变换,随著灰暗时代的空气充满我的视野,国家和人物也都跟著跑了进来。
  怱然间,我的鼻腔闻到浓浓的血臭味,混在里面的是腐臭和尸臭,以及半死士兵的呻吟。
  (……我会帮你们,一定会帮你们!所以活下来,给我拚命活下来!)
  不管尽了多少手段,还是无法挽回失去的性命。
  在无力感之下压抑住声音啜泣,不肯放弃的继续治疗,那是无尽的恶梦。
  (……军部的家伙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什么活著的兵器了!?)
  (先忍住吧,应该优先守护诹访部本家和宵见里。)
  (毕竟能让我们这种异能者生存的地方唯有此处了。)
  不满与焦躁充满心里,这段一直等待结束的、灰暗的日子。
  (……好想回去里,母亲、姊姊……)
  接著我所看见的,是在铁牢之中颤抖著哭泣、留著娃娃头的娇小女子。在青白色的身体上,只有哭肿的眼皮和小小的樱唇是朱色的。
  (如果,我不是诹访部的话就好了。不是诹访部的话,就可以和母亲还有姊姊一直在里里面生活了……)
  哭泣的女子身影渐渐远去,只轻轻留下一个收纳著骨灰壶的箱子在原地。
  姊姊没有流泪,将至死都没能回到故乡的妹妹抱到大腿上。
  (幸好还有骨灰,我会和父亲还有母亲一样将你放进坟墓的。)
  她低声说著。弟弟在南方的小岛失去性命,连遗骨和遗发都没有留下。她坚强地没有流出眼泪,心中的恸哭却同样刻在我心里。
  最后看见的是在图书馆的杂志上那种战争刚结束,里显得很荒废的风景。
  饿死的里民尸体直接放在路边,连办个葬礼的余力都没有。
  (既然战争结束了,世界不是应该变得大家都能欢笑过生活吗?)
  (不是应该迎来不用战斗就能生存下去的和平时代吗?)
  谁也救不了,谁也守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生命失去,被留下来的人悲叹著。既然如此,我又是为了什么前往战场?
  (战争还没有结束。)
  (和平并非没有代价,如果不拚命守护就会轻易被毁坏。)
  在令人窒息的强烈意志压迫下,我终于脱离思念的漩涡,跟饭纲拉开距离。
  ——饭纲将武,是在这几十年间认真为了守护人们而战的人。
  他在战争中失去亲人,哀悼他们的死去,不断谴责自己的无能直到现在。
  为了不再失去,不再被悖离天理的力量夺走,他希望拥有力量。
  所以,我绝对无法认同将武的主张。
  但是,不管这主张正不正确,是不是错了。这股强烈的思念,以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想实现自己『愿望』的意志,却是牢不可摧。
  而『门』下判断的基准并非善恶,而是愿望的强弱。
  瞬间,我的背脊传来一股冷意。
  ——糟糕,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打得赢这家伙。
  「勇太!?」
  日奈的惨叫声让我身体一僵。
  站在后方挡著德子老婆婆的日奈满脸通红地指著我。
  ——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连忙把自己的手拿到眼前看看有没有异状,傻了一会儿,才愕然想到,为何应该已经变身成黑狼的我还会有一般的手!
  大概是因为中了将武的强烈思念,黑狼被压回了心里,而身为人类的我已经显现出来了!
  「怎么啦,小子?你不仅当不好诹访部的眷族,连当匹狼都是半调子吗!!」
  饭纲露出獠牙逼近过来。
  我辛苦地利用还残留著狼的力气的后脚,在榻榻米上用力一踏。
  饭纲的爪子掠过我的胸口,留下爪痕,不过只是擦伤而已。
  我在完全恢复成人形之前从房间里滚到走廊上。
  饭纲正想追击,却被一斗哥给挡住了。
  鬼比血还要赤红的手臂和覆盖著金色兽毛半人半兽的手臂迎面撞在一起。
  「——快点!我可撑不了多久!」
  「一斗哥,抱歉……!」
  我冲进屏风的另外侧,快速打开替换衣物的袋子,不是因为没穿衣服会害羞,而是没穿衣服不好战斗。
  我连忙穿上裤子,正要拉上拉链时,凛忽然钻过来看了一眼。
  「勇太哥哥。」
  「呜哇!?」
  沉默了一会儿,凛才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凛没有在看,勇太哥哥可以安心。」
  ……不,其实我也并不怎么在意啦?
  不知是不是跟虎之助的连携攻击不顺利,全身破烂的凛抬头望著我,一脸认真地低声道:
  「——凛预测,只要勇太哥哥夺走戒指,战斗或许就能结束。」
  「啊!」
  我慌慌张张地把手伸进衣袖穿好衬衫,从屏风内侧偷看饭纲的左手。
  轮廓扭曲,全身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人类模样的饭纲,只有戴著施加了教来石法术的戒指的左手维持著人类的样子。
  「——凛,干得好!你跟虎之助先一起退到后面去吧!」
  我随意摸摸凛的头,然后从屏风里面跳了出来。
  日奈一看到我的脸,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唇语告诉我『左手』。
  看来两个人都注意到同一个地方了。
  随著日奈的眼神做信号,我放低身体跑了起来。
  管狐马上就被释放出来瞄准我。
  第一只我打飞了,可是第二只、第三只就没能闪过,直接被雷击命中,我发出了惨叫。
  饭纲露出整齐的牙齿一笑——下一秒就被以屏风当掩护的虎之助使出的突刺斩击深深斩进右肩,大声惨叫。
  一斗哥没有放过这个空隙,马上缠上饭纲的身体,被扭开来的左手臂就在我的鼻端之前。
  在我挤出力气夺取戒指的前一刻,饭纲被一斗哥缠住的肩膀已经发出喀的一声。
  饭纲自己卸下了肩膀关节摆脱一斗哥的束缚,立刻放出了幻术。
  趁著一斗哥脚步不稳,管狐们展开攻击,在青色的杨杨米上留下血痕。
  饭纲的视线一和我对上,立刻咧开大嘴露出微笑,左手举到嘴边,戒指轻松从手指间滑落,落进了饭纲的嘴里。
  随著吞咽的声音,饭纲转向呆立在当场的我,露出仿佛人类的满足笑容。
  「——真遗憾哪,这样除了割开吾的腹部拿出来之外是没办法了。」
  「你想死吗!?」
  「没有赌上性命的觉悟,哪可能守护和平。」
  「你的想法太奇怪了。」
  「你还小,没有守护世界、守护重要的人的力量。」
  摘除戒指的左手渐渐失去轮廓,一样覆盖上一层金色的兽毛,变成了拥有钩爪的半人半兽之前脚。
  「没有力量也没有觉悟,那就应该乖乖听长辈的话!」
  我一边闪避著饭纲自由自在挥舞著思念所具现的尾巴,一边设法绕到饭纲的右侧。
  托虎之助和一斗哥的福,饭纲的右手几乎无法使用了。
  我俩之间实力悬殊。
  那么利用所有的有利条件也是应该的吧!
  可是,饭纲也明白右手变成了自己的弱点,因此不太露出破绽来。我和饭纲一边打量著彼此,一边不断移动。
  「——饭纲将武!你对里的想法我也明白。」
  日奈将德子老婆婆挡在身后,对饭纲叫道。
  「可是,我们根本不需要这种牺牲谁的思念才能得到的和平!」
  「愚蠢!你该明白没有力量本身就是罪孽!」
  「愚蠢的是你!你以为这和平是为了谁啊!」
  日奈的怒吼声在一瞬间让饭纲的轮廓晃了一下。
  可是在我捕捉到破绽之前,饭纲已经再次恢复成野兽般的压迫感。
  「小女孩你太吵了。」
  饭纲仿佛野兽的眼里带著危险的光芒。
  「像你这种人又知道什么!」
  巨大的七根尾巴其中之一袭向了日奈。
  ——是具现化的思念吗?可是尖尾带来的风压告诉我并非如此。
  饭纲已经改变主意,打算要伤害日奈了……!
  日奈连忙抬起手,保护著身后的德子老婆婆准备往后退。
  ——老婆婆却从日奈高举的手臂下屈身钻过,踏到日奈前面一步的地方,挺直了背脊。
  饭纲瞄准日奈的一击,就这么命中了德子老婆婆。
  尾巴的末端仿佛有倒钩的鞭子,老婆婆被命中的手臂喷出了鲜血。
  「德子老婆婆……!」
  日奈慌慌张张地准备跑过去,却被婆婆扬手制止。
  压抑痛苦的表情,她微微露出苦笑望向饭纲。
  「说是为了里,却对下任当主大人造成伤害,这样子不太好喔,将武。你说是吧?」
  ——咦?
  婆婆的话声完全变了个样,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德子老婆婆按著伤口看著饭纲,脸上的表情和场面不相符,充满了亲和力,完全想像不到那是看著敌人的眼神。
  婆婆按著渗血的两只手臂,静静地,像是在呼唤熟人般,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将武啊,你说的话我明白,有很多地方我也这么想。」
  就连被婆婆庇护住,整张脸吓到铁青了的日奈,也呆呆地张著嘴看著婆婆。
  饭纲——不对,将武的样子也起了变化。仿佛被婆婆这么一唤,心里有所动摇似地,轮廓渐渐安定下来,赤红的双瞳浮现一丝理性的光芒。
  裂缝般的大嘴挤出的是苦涩的询问:
  「……德子,你在战争中失去了弟弟,为什么你还……?」
  饭纲的声音里有著疑惑。
  「连妹妹都被诹访部的力量所利用……」
  怱然,我紧紧地盯著德子老婆婆的脸看。
  碰触到饭纲的思念时,抱著被国家害死的妹妹的遗骨静静忍耐的人。经过数十年,那张面孔还清晰地留在婆婆的脸上。
  即使听到婆婆的呼唤,饭纲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主张。
  「你应该完全理解,守护宵见里需要力量才是吧?」
  「我自然明白,可是——」
  「你也知道国家完全不能相信吧!?」
  倏地我注意到,曾几何时那些管狐已经停止了动作。
  至厶二直忙著应付管狐的柠檬,也在乖下来的管狐们正中央一脸吃惊地瘫坐了下去。
  饭纲——明显地,饭纲将武犹豫了,注意到管狐们也在窥视著主人的样子,我大声说道:
  「你照这样子活到现在,结果变得幸福了吗!?」
  我的话似乎让将武受到了打击。
  「我……我……!」
  将武的轮廓又开始不稳了。
  或许是因为主人处于混乱之中,管狐们一动也不动,趴在原地——要攻击就趁现在。
  我用眼神向德子婆婆确认,婆婆却摇了摇头。
  将武仿佛忍耐不住疼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随著时间限制的接近,将武的身体渐渐不受其意志控制,开始暴走。我们到处跑著,闪避尾巴疯狂的攻击,可是德子老婆婆却站在将武身前一步,始终没有移动。
  到处乱挥的钩爪掠过婆婆的太阳穴。
  婆婆身上再次洒出鲜血,可是她动也不动,挺著背脊面对将武。
  「将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为何……」
  「可是啊,将武,这个时代守住性命已经不再是第一要务了。」
  「可是,不守护的话,大家都会死去。」
  「很幸运地,时代改变了。」
  将武暴走的身体瞬间停了下来。
  如同野兽般的眼睛和德子老婆婆的视线对上,婆婆的眼里显露出深深的慈爱。
  「而且,将武啊,我们还是应该让相爱的人结合。」
  「……」
  「增加像当时的我们一样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我……」
  「因为有将武你们这些人的努力,我们才得到了现在这样子的世界不是吗?」
  野兽不带光彩的赤色眼瞳里闪过一丝理性。
  「我……我只是想要守护德子而已……」
  将武低头看著自己覆上一层兽毛、生出钩爪的扭曲手臂,像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般低声悲吟: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德子婆婆彷佛很理解似地,手掌叠上沾满血污的饭纲将武的手,将武一边注意不让钩爪伤到婆婆的手,一边轻轻回握。
  忽然,日奈小跑步来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说道:
  「……勇太,我们帮帮他吧!」
  我愕然凝视著自己主人的脸。
  她的眼睛湿润,态度急遽转变,令人难以想像和刚刚大叫呵让饭纲尽量后悔』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说是这么说,日奈……」
  「他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已经没什么战斗意志了,想个办法帮帮他吧!」
  我明白日奈想说什么,可是我没办法轻易点头答应。
  因为没人可以保证一旦宵见里晚上十点的钟声响起,饭纲不会再度受到『门』的影响而暴走,不会再对谁造成危害。
  在这别府之中,充满了血的味道和饭纲释放的强烈妖气。
  我从昨天晚上开始急行军,已经很疲累了,或许也是因为恢复了人形,嗅觉稍微迟钝了一-些也说不定。
  ——可是,如果我真的有心帮助饭纲将武的话,应该能够更早察觉到薰子小姐压抑气息接近这个此地的味道。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薰子小姐手中紧握的忍者刀已经深深埋入饭纲的脖子,贯穿过去。饭纲将武瞬间失去了性命,无声地倒卧在满是血污的榻榻米上,再也没有睁开双眼。

  *

  「——薰子!」
  日奈充满愤怒叫唤著薰子小姐的名字。
  薰子小姐身上穿著甲贺的正式忍者服,被日奈这么一叫,她拉开盖在嘴边的布,在日奈面前鞠躬敬礼。
  「为什么杀了他!?」
  「下任当主大人……」
  薰子小姐有点狼狈地在逼近的日奈面前跪下。
  「……非常对不起。」
  「这家伙只是做法错了,却也是为了守护我们……」
  「日奈大人。」
  德子婆婆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日奈对薰子小姐的问罪。
  「甲贺只是完成了任务,日奈大人应该称赞,不该斥责。」
  「可是,他或许还有救啊!」
  「如果要问为什么杀他,那么吾也得问问日奈大人,若是饭纲暴走伤害了谁、杀害了谁,您打算如何负起这份责任?」
  日奈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婆婆走向跪在日奈身前垂著头的薰子小姐。
  「——汝以为不与主人争辩就是忠义吗?何不照汝所想的直接问出来,问问若是能原谅饭纲,为何本家的赖则就非得一死。」
  静静垂著头的薰子小姐肩膀微微一震:可是,薰子小姐似乎在掩饰自己的表情,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本家的赖则,枉顾身为诹访部眷族应有的本分,让诹访部和里处于危机之中的愚者,被处死也是理所当然的,甲贺一族全都如此认为。」
  在她淡然说著的沉静声音里,我的鼻子嗅出了压抑住的哀伤。
  对我来说,甲贺赖则是个伤害了我重视的人、让我受到重伤,还想要日奈性命的坏蛋,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是,我知道仰慕生前赖则的人不在少数。
  听说赖则对于被视为自己亲友的人相当照顾。
  虽然他对我来说自大、阴险又高傲,是个差劲的家伙。可是对薰子小姐而言,他或许是很重视的堂兄。
  或许和对待我还有与日奈的时候不同,赖则是以温柔的堂兄的面貌对待薰子小姐,将年纪较小的薰子小姐当成真正的妹妹一般疼爱也说不定。
  ——赖则已经死了,薰子小姐也绝对不会再多说什么,这将永远变成一个谜团。
  「可、可是,这样……」
  日奈一脸想哭地想说什么,却被我阻止了。
  她柳眉一扬瞪向我,然后又指指倒在地上的饭纲。
  身上有金色兽毛的半人半兽怪物在失去性命之后,渐渐恢复成清纯那沉稳的面貌。
  (……找出危害诹访部和里的背叛者并处理掉,是甲贺的任务,不可以斥责正确完成任务的女孩。)
  平稳的声音响起,将武带著淡淡磷光的思念体出现。那是和曾孙清纯很相似,一样有著沉稳面孔的老绅士。
  从他的言行举止,我还以为他是那种严厉教官型的顽固老爷爷,可我现在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将武看著曾孙倒卧在杨杨米上的遗体,瞬间悲伤地皱起眉头,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是我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罪。)
  日奈紧咬下唇忍住想哭的冲动。
  ——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是基于私利私欲。
  饭纲是忧心里的未来、考虑到诹访部的未来,才引发了这次的骚动。
  然而,这做法却也有可能出现为数不少的牺牲,走错一步就会断绝诹访部血脉,甚至变成毁灭整个宵见里的重大事件。
  (我不能活著赎罪,危害里者从未有长生的前例。)
  听见将武静静地说著,德子婆婆眉头微微一皱。
  诹访部统治宵见里的法律,对身为统率众长老的三婆之一的她来,可说是家常便饭,德子婆婆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即使如此,还是有希望你活著的人在吧?」
  我说出的话让将武惊讶地眨眨眼,然后像是对学生有所成长很开心的教师一般,露出非常满足的笑容。
  将武用端正的礼仪向婆婆致意,构成他身体的青色思念光辉化作光珠,升空而去。
  当最后的青色光珠从房间里消失,将武的气息也完全消失的时候,德子婆婆这才轻轻叹了一声。
  「没错,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婆婆很寂寞地说著,大家也自然地垂下了头。
  大家都在心中哀悼,对死者道出短短的讣词。

  「……啊啊!?」
  静谧的气氛被日奈抓狂的惨叫声打得烟消云散。
  「你突然大叫什么啊?」
  「结婚!我跟饭纲结婚那件事还没有被取消!」
  「咦?」
  「啊!」
  饭纲没能撤回愿望就死去了。
  虽然只要其他人许下新的愿望,将饭纲许下的『愿望』覆盖过去、改变现况就行了,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论善恶,要和这个数十年之间一心祈祷里和平的强烈意志匹敌,这么强的『愿望』可不是路边随便捡就能捡到的。
  「怎么办,该怎么取消掉?」
  仿佛在安慰大受打击的日奈,一斗哥拍拍日奈的背。
  「日奈,反正最重要的清纯都死了,不就没有问题了?」
  「你是叫我变成饭纲清纯的未亡人吗!?」
  「可是你只要说在为丈夫服丧,相亲攻势说不定就会停下来啰!」
  「连柠檬都这么说……!」
  吃了日奈一记侧拳,一斗哥登时身体一晃,而柠檬既平凡又小心眼的如意算盘,也让我稍稍呆住了。
  明明状况相当难处理,众人却没有什么紧张感。
  可是,像饭纲将武一样长时间祈愿里的和平与安泰,又能为了让日奈和饭纲的结婚无效而祈祷的人物……根本……
  「——不是还有德子老婆婆吗?」
  听见我指名,婆婆讶异地问道:
  「山神,吾怎么了?」
  「德子老婆婆也一样长年累月在祈愿宵见里的和平,完全不输给饭纲将武,而且也是实际上一路保护宵见里至今的人,想修正饭纲将武的『愿望』,就只有婆婆办得到了。」
  将武的愿望是支配宵见里并保护宵见里。
  和日奈的婚约并非目的,而是手段,跟将武强烈祈愿的主轴没什么关系。
  「比起将A变成B,将A变成A还比较容易,对吧?」
  日奈点点头。
  既然这样,还是有可能将日奈和饭纲结婚这种不过是愿望旁枝的部份覆盖、取消掉——趁现在时间点还早时。
  德子婆婆静静地听完了我的想法,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即使将武留下的东西会对里带来再小的灾难或伤悲,也应该由吾来改变。」

  于是德子老婆婆真挚的『愿望』成功实现,宵见里再次迎来和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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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几天后,饭纲清纯和饭纲将武的葬礼静静地举行了。
  会场选在饭纲本家,除了诹访部关系者之外也有许多人前来祭吊。
  我、勇太、柠檬三个人在德子婆婆带领之下,一路来到了火葬场。
  因为我们接到忠告,虽然确认了饭纲将武已被净化,可是施加了法术的戒指依然有可能发生问题。
  在饭纲清纯的骨灰中发现的那枚戒指,模子虽然在高温之下融化了,宝石在火焰中却没有裂也没有焦,在骨灰里依然闪耀绿色的光芒。
  德子老婆婆从骨灰里拿起宝石,喃喃自语:
  「——这颗宝石哪,原是吾从诹访部的珍藏中取出的。」
  这些意料之外的话,不知是说给哑口无言的我们听,或者只是记忆自己钻出了嘴巴,婆婆开始淡淡地说道:
  「吾和将武乃是青梅竹马,从早到晚都在山中到处乱跑。」
  两个人像兄妹一样和睦,最后成为了情侣。
  当然,那是一场瞒著所有人的恋情。
  因为婆婆是诹访部本家的女孩,而将武则是服侍诹访部的饭纲家的当主长子,当时谁都不可能祝福他们两个。
  「从女校回来到返回大屋的这段路,将武都会来送吾。」
  (最近里的附近颇不平静,由我来充当一下护卫吧。)
  两人都害羞地没什么说话,甚至没有想过要牵手,只是走在彼此身边,就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一……终于,吾有了夫婿。那是双亲决定的人选,吾连脸都没见过。」
  「将武完全没对婆婆你说什么吗?」
  「没有。」
  当时并非能够和喜欢的对象自由结婚的时代。
  知道将武要出征的时候,婆婆已经连孩子都有了。
  「即使如此,吾还是祈愿对方能够生存下来,毕竟当时的年代连生存都很困难。」
  宵见里带给居民的异能却没能帮大家保住性命。
  许多眷族在不合理的事件中失去性命,其中也包含了婆婆的弟弟和妹妹。
  「当吾将从诹访部仓库取出的护符交给将武的时候,他非常吃惊,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吾会去送行。」
  将武说了句谢谢,并将绿色的宝石收进护符的袋子里。
  然后露出完全不像要去送死的人般开朗的笑容,说道:
  (我会好好努力,让德子的孩子们不用遇上战争。)
  ——话说到这里已经到了我的极限。
  婆婆看见我眼泪噗簌簌地滴落下来,微微一笑。
  「那是吾最后一次和将武谈话了,之后六十多年这段时间,除了在公开场合见面彼此多看几眼以外,不再有什么来往——」
  婆婆将绿色的宝石放在掌心。
  「——原来他一直、一直都很重视地收著哪。」
  婆婆没有哭,只是很怀念地露出微笑。
  当时面对受到里的妖气变身了的将武,婆婆如此说道:
  『增加像当时的我们一样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那是一个无法只用「最喜欢」这个理由,和最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的时代,所以婆婆希望无法和自己在一起的恋人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我……我只是想要守护德子而已……』
  那是个想要生存下去都非常困难的时代,将武希望婆婆能够获得幸福,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守护婆婆等人的力量。
  我泪眼汪汪的视野里捕捉到什么白色的东西。
  我用手背拭去不断流出的泪水,原来是勇太将面纸递到了我眼前。
  勇太没有看我,只是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鼻水都流出来了,很难看,快擦掉。」
  虽然我很生气,但是的确很难看,所以我边吸著鼻子边擦著脸。再次抬头望向勇太的时候,才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啊!什么嘛,勇太不也在哭吗?」
  「笨蛋,我才没有哭!为什么我得哭啊!」
  「可是,你有流泪!你看,这是眼泪,是眼泪吧?」
  「这、这是我打呵欠……」
  在我们展开死斗的此时,柠檬擦拭去满脸的泪水,呆呆地望向我们,然后似乎觉得可以放著不管,直接望向婆婆。
  「那颗石头,您要怎么处理呢?我想由德子婆婆您拿著应该也没关系。」
  「是啊,吾就先拿著吧,得先供养著哪。」
  婆婆珍重地收起绿色宝石,露出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
  「——只要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吾就拜托饭纲帮忙跟将武的遗骨一起放进坟墓里。」

  *

  我从火葬场回来的时候,大哥正好也回来了。
  众长老的讨论似乎还是老样子,不过最后的结果对大哥来说大概都是『不出预料范围』。
  我一边撒著清净用的盐,一边听著大哥的话。
  「首先,是甲贺一族恢复了名誉。」
  从夏天到现在一直抬不起头来的甲贺一族恢复了名誉,似乎是因为薰子守住我和婆婆的性命、排除里的危机等这些功绩得到了认可。
  「然后,对饭纲一族的处分也正式决定了。」
  饭纲家在众长老议论之下,必须和现今一样继续负责里之外的地方任务,同时三代之内都禁止进出宵见里。
  「饭纲家犯下此罪也是因为爱里,却因此被禁止进出宵见里,实在可悲。」
  「;-三代实在是太长了。不过,之后应该会被缩短吧?」
  「有什么理由缩短呢?」
  「这个嘛,在下任当主结婚时获得特赦?」
  我不禁噎到,狠狠瞪住大哥。
  「这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吧!」
  大哥好像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笑,安慰著我说道:
  「本来饭纲一族的任务就是在里外和外面的人交涉,这次的处分其实也可以看成是完全没有处罚。」
  摊开宵见里的历史,饭纲家为诹访部、为里立下的功绩多不胜数。
  以目前的状况,诹访部和里要是少了饭纲也会困扰,这也是事实。
  「要是以前有人说饭纲有问题,通常会被当成脑袋有问题的人在嫉妒,或是有被害妄想。」
  过分一点来形容,就是『会怀疑饭纲的白痴』,而这个白痴正一脸困惑地皱著眉头苦笑。
  「藉由德子婆婆的帮助,调查饭纲将武的部份当时都做得颇为顺利。」
  根据大哥的说法,自从将武成功依附到清纯身上,一举扩展活动范围之后,这边就只能等著接招。
  「在应对这场异变之前,饭纲家已经先出招了,所以我只好佯装被『愿望』给洗脑了,跟在饭纲后面做事。」
  结果,因为有大哥在,当清纯/将武死去的同时,聚集在本家的饭纲一族就全被打倒了。不过虽然这次成功避开了里内斗这个最惨的发展——
  「——日奈,对不起。」
  大哥前面什么也没说,因此我一时之间没能明白他究竟在对什么道歉。
  「咦?怎、怎么了?」
  「这次没为日奈你们派上什么用场……抱歉。」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啦,大哥。」
  「因为我落入只能接招的状况,才会让日奈遇到一些不好的事。」
  「没事啦!真正危险的时候勇太都有帮我。」
  瞬间,很奇怪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下一秒,大哥笑了出来,连声赞同我所说的话。
  「嗯,我有听说,看来勇太真的很努力。」
  「勇太真的很拚命喔,在学校的地下差点被雪崩的野鼠咬到的时候他也帮了我!」
  「而且还在饭纲搜索之下守著日奈逃了超过半天以上。」
  「在小路被夹击的时候还抱著我直接跳过墙壁呢!」
  「——我也听说跳过去的地点是爱情宾馆。」
  大哥低声说著的瞬间,玄关的空气霎时冷了下来。
  我的额上冒出冷汗,用笑容面对大哥。
  看著我的大哥脸上带著和平常一样沉稳可亲的笑容。
  「……哎呀呀,勇太真的很努力呢!把那孩子叫回来担任日奈的守护者真是个英明的判断,真是太好了,日奈。」
  「对——对啊!真的得感谢你们把勇太给叫回来!要是没有勇太在的话,我可不知道会被饭纲做出什么事!」
  总之,先把愤怒的矛头移向饭纲家。或许是这权宜之计奏效了,也或许刚刚的寒意只是我的被害妄想症发作,只见大哥嘻嘻一笑,点了点头。
  「是啊,只有勇太能让我放心地把日奈交给他,现在的宵见里里没有比他更能信赖的男孩自了。」
  「嗯,人家可是我自傲的守护者嘛!」
  听见大哥毫不吝啬的称赞,我也跟著老实地高兴起来。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可是我没有办法清楚说出是哪里怪怪的,而且我也觉得既然事情都结束了,一切就没问题了。
  饭纲『愿望』的洗脑效果已逐渐减退,德子婆婆『祈愿』的世界正在渐渐将一切覆盖过去。
  听说饭纲将武对『门』所祈愿的内容,是「和诹访部下任当主结婚生子,支配宵见里,支配这个国家,创造和平的世界。」
  在几个微妙又具体的地方,感觉得出他是认真地想要实现这个愿望。
  清纯说过,那枚戒指是想送给我生下的诹访部继承人。
  说不定,许下这愿望的目的是打算让诹访部家混入饭纲家的血脉制造机会,然后依附世世代代的当主,永远支配宵见里。
  德子老婆婆并没有完全撤除将武的愿望,而是将条件暧昧化,顺著这个愿望的主轴,说出了新的愿望。
  『愿生长于宵见里、居于宵见里的相爱之人都能结婚生子,为宵见里带来和平。』
  我想,把将武希望的A这个潮流,改成A,而非B的这个新愿望,大概是德子老婆婆从年轻时代就藏在心底、不断祈祷的愿望吧!
  因为这样不会只有相爱的人才能结婚生子,为了本家或里而结婚的眷族之间所生出的孩子也能带给里和平,彷佛并非出生于宵见里的人也能带给里和平一般,非常地好。
  这就是不断祈愿里之和平的德子老婆婆所许下的愿望。
  因为这次事件的打击,长老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针对我的相亲攻势也就跟著停住了。
  我有种一切都会好转的预感。同时,也有一件事我一直无法接受。
  饭纲的『愿望』效果明明在渐渐变弱,为什么只有勇太的婚约完全没有撤销的意思啊!
  最近连薰子——唉哟,我已经不想再加上『小姐』两个字了——也因为自己家族的立场不再影响心情,自卑感渐渐消退,变得比以前积极许多。
  柠檬不知道足觉得有趣还是单纯只是想拿勇太来取笑而已,感觉她最近贴著勇太说悄悄话的次数变得更多了。
  然后勇太好像也不介意这些,所以我不爽的程度也跟著加倍。
  说起来,我和勇太是下任当主和守护者,只是去过爱情宾馆在那边洗澡、看过电视,什么也没发生,所以根本没有理由嫉妒——
  脑袋里的想法一口气席卷过后,我忽然望向大哥,低声说道:
  「……这么说,还真的有呢。」
  「有什么?」
  「啊,没事,没什么。」
  我啪地拍著变红的脸颊,在心里悄悄说著。
  老是对其他女孩子脸红心跳的,从来都不把我放在守备范围之内。虽然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会守护我,可是一点也不温柔。有困扰的时候一定会来救我,这个完全没有白马王子的样子、没有骑士样子的傻呼呼笨狼男。
  可是——接吻嘛,这个……或许不错。

  *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呜喔!!」
  我被高亢的电子铃声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正要伸手按掉枕边的闹钟时,闹钟却不在那个位置。
  是我睡傻了扔到哪边去了吗?要是没被我扔坏就好了……正要下床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咦?
  为什么我会睡在一张这么大的床上面?
  这不是学生宿舍强制我们用的老旧硬床。
  ——再说,我是什么时候睡著的?
  我轻轻摇头,感觉好像刚刚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脑袋一直不怎么清醒。
  抓了抓头,我慢慢确认四周。
  全白的床单以及大床。
  贴在墙壁上的壁纸是带有白色花萼的亮色壁纸。
  右侧的床边桌上,摆放著黄白色的床头灯以及很烦地一直在响个不停的圆形闹钟。
  我对闹钟的上头敲了一下,切断铃声。
  ——什么嘛,这不就是我平常的房间吗!
  都已经搬过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习惯吗?

  ——慢著,我可不会被同一圈套骗个好几次喔!

  「痛痛痛痛痛。」
  腰际响起一阵声音。
  ——呵,我知道!这个发展我知道!
  这个被单里面藏的是一丝不挂的柠檬吧?
  然后出现在我面前后也毫不在意自己裸露的肌肤——谁会被这种发展吓到第二次啊!
  嘿。
  反正是在梦里,我粗暴地拉开了被单。
  用力拉开被单后,整个人被转到床边的柠檬——慢著,喂!怎么不是柠檬!?
  「很痛——耶!!」

  从被单里面跑出来的居然是一丝不挂的诹访部日奈!
  「你起来也安静一点嘛!」
  唐突的发展让我当场傻住,同时日奈制裁的铁拳已经落到我头上。
  从左手臂的麻痹程度来说,就连拿我的手臂当枕头这点都跟柠檬的版本一模一样……
  「抱、抱歉……」
  比起柠檬那次的梦,我的道歉更加有礼貌。
  明知足梦,我仍然做了个最安全的选择,希望是因为我的学习能力够优秀的关系。
  「……礼拜日早上,人家本来想说要睡眼惺忪再慢慢起床的……」
  日奈一口气坐到我身旁。
  「喔喔……」
  柔软的床铺一弹,我失去平衡整个人扑在日奈身上。
  「等、等等等等,很重耶,手肘压到我了,胡须摩擦到的地方也很痛耶。」
  「是这张床太柔软了啦。」
  「是你太重了啦。」
  ——真要说的话,还不是你太轻了。本想这么说出口,但我还是选择放弃,这句话是禁语。
  仔细一看,日奈长大了许多。
  虽然没有柠檬那样软绵绵的感觉,但是充满弹力的身体上同样有著成年女性的柔软。
  只有腰部一带比柠檬细上太多,依然留著的一头长发披散在白色的床单上。

  

  ——不过嘛,关于胸部的感想还是别说出口比较温柔吧!
  「哇!糟了,都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我马上准备早餐……」
  日奈从顺势跳下床。
  「内裤、内裤和可以穿的……」
  在我脚边找到了裤子,似乎找不到上衣。
  「嗯,算了,就这个吧!」
  「喂喂,那是我的吧?」
  「有什么问题吗?」
  她用夸张的语气反驳之后,穿上我的衬衫,就这么走向厨房。
  「我要做早餐,你去换尿布。」
  「换尿布!?」
  往旁边一看,房间角落有著婴儿床,上面还有个婴儿。
  这次居然是这种设定啊!
  呃,这个嘛,反正是梦没关系。我边想边走向婴儿床,日奈怱然从背后抱住我。
  「好痛。」
  日奈直接绕到我的正面,飞扑过来堵住我的双唇。
  我的嘴唇被物理性的撞击给堵住,只能惊得呆立当场。
  日奈就这么吻了数秒,然后放开我。
  「这是早安的亲亲,怎样?」
  语气里带著挑战的态度,日奈的脸却有点害羞。
  「没怎样啦!」
  既然这样,这次就该换我主动接吻吧!
  正当我抓住日奈的肩膀想抱住她时——

  ——铿!

  迎面一个重击让我从梦中醒来。
  看来我好像是从床上掉下来了。
  「……原来如此。」
  因为那个怪事件,让我又做了一场诡异的梦。
  我带著半梦半醒的感觉穿上制服,迎接今天的早晨。
  平时我在阶梯下大呼小叫也不会马上出现的日奈,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抵达的时候已经在阶梯下等我了。
  「……啊——早安?」
  「啊、早安。」
  两人都感觉不太对劲地打招呼,然后一起走向学校。
  「你今天还真早。」
  「嗯,有点睡不著……」
  日奈忽然回过神来,连连激烈地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喔!绝对不是有什么事情很在乎才睡不著喔!」
  二垣、这样啊!」
  日奈非常不自然地把我接话的机会给堵死,对话就这么胎死腹中,早晨上学的路途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从那场在饭纲家的紧急避难式接吻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可是,我和日奈之间还是非常不自然地不去碰触这个话题。
  所以两人在上学时间有够尴尬,眼看已无计可施了。
  途中,我看到坐在路边的一斗哥。
  他看起来好像正在热心地在对柠檬说著什么。
  「早安,拖拖拉拉的话会迟到喔!」
  我一出声,一斗哥喔地回答一声,对我招招手。
  「勇太,你来的正好!过来一下。」
  「什么事啊?」
  「过来就是了啦。」
  我拜托日奈稍微等等,然后走近这两个人。
  一斗哥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将手搭在我肩膀上,低声问道:
  「——我刚刚在跟柠檬聊啊,你啊,之前的那个是不是认真的?」
  「那个是哪个?」
  「你当然是认真的吧?毕竟那也不是义务跟开玩笑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你指的那个到底是哪个啦?」
  「我不是说了吗,就是那个啊!那个!之前你跟日奈接吻的那件事啦!!」
  我想我以前曾经重复说过很多次,一斗哥超级不适合谈秘密之类的事情,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的声音太大了。
  特地把我叫离日奈身边,可是你叫的这么大声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另一方面,我一想到『……日奈也听见了!』的瞬间,血气立刻冲上脑袋瓜子,随即就用跟一斗哥一样大的音量怒吼回去。
  「不、不是啦,那是为了帮助日奈,所以是身为『守护者』应尽的责任才会……」
  「等等,勇太!呃,可是,你的理由不应该只有这个吧?」
  不知道为什么,柠檬非常在意我的背后,可是我已经混乱到没有余力回头去看,也没能理解柠檬拚命用眼神给我打信号的意义。
  「不,真的只有这个理由而已啦!」
  「你喔,说是这么说,还不是有点好色才会……」
  「我才没有什么好色!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
  听到我撇的一干二净,柠檬抱住了头。
  看到她的举动,我终于稍微恢复了理性,慌慌张张地回头望向日奈。
  ——日奈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受伤,她撇开脸快步走掉。
  我连忙跟一斗哥还有柠檬告别,追在日奈背后而去。
  在这半年的陪伴之中,我也稍微能理解日奈生气的理由,所以我在脑海里拚命想著,今天究竟是踩到哪颗地雷了。
  是因为想帮助她?还是因为守护者的责任?——不对,不是。是那个吗?
  「日奈!喂,你等等我啊!」
  「什么啦?」
  「那个,该怎么说……老实说,我是觉得当时有一点心动啦。」
  日奈停下了脚步。
  她满脸通红,愤怒到全身发抖。
  「你、你这家伙,一大早上学的路上在说什么啊!?」
  看这激烈的反应,一定不是这个。
  可是,至少我追上她,也让她停住脚步了。我跟在日奈身后,继续辩解:
  「哎呀,刚刚讲的那些该说是谎话呢,还是不小心顺势讲错的……」
  「我一点也不在意啦!」
  我没有点明她明明就在生气的事,只是默默地看著日奈的后脑勺。
  「——总之,要是『护卫』的人不见我会很困扰,你要乖乖跟上来!」
  「呃,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一边说著藉口,一边看到头也不回的日奈脸已经红到耳根,感觉到一丝丝的幸福。
  日奈的愤怒分成好几个阶段,真正生气的时候大致上都是「不要碰我」或「不要跟著我」之类的话,会一直拒绝和我接触。
  叫我好好跟上,就代表还没拒绝我。
  「我知道了。我就跟在你身后,你可以放心跌倒,绝对没问题。」
  「为什么是以我会跌倒为前提啊!」
  日奈转过头,隔著肩膀对我吐出舌头开骂。
  我立刻伸出手预防日奈跌倒,然后走到她身边。
  将来会怎样我不知道,至少我讨厌变得不幸,也讨厌让谁变得不幸。
  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忍受我重视的人在我眼前变得不幸,而我只能袖手旁观。
  为了守护重视的人,以及重视的人的幸福,我需要获得力量,比现在更强的力量,更大、更确切的力量。
  ——这样才能建立宵见里的幸福,以及我个人的幸福。

  我在心中如此发誓之后,和日奈并著肩快步走向学校。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2:02 编辑


后记一


  ◆献给第一次在本书中看见『黑川 実』这个名字的读者。
  初次见面,我是黑川実。
  非常感谢您今天从众多的轻小说中选择这个作品。

  本书是又笨又傻又悲观,总是在重要的时候说不出好话的人狼少年,以及又顽固又任性,自尊又高又爱吵架,其实是爱哭鬼的青梅竹马兼公主,一起打倒火灾还有史莱姆以及情敌等众多障碍,一波三折,整本都很令人脸红的故事。
  喜欢学园传奇故事的读者、无法招架不善于传递自己心情的思春期少年少女爱情故事的读者,以及顽固地认为主角就应该被个性恶劣的学长们欺负的读者,请一定要成为黑川的朋友——啊,不对,是请一定要看看本书。
  我想本书应该有带给各位读者欢笑吧。

  ◆献给以前曾经在哪里看过黑川宾写的文章的读者。
  谢谢你们,能够再次相会,我非常高兴。
  如果你是有购买『恶狼难驯!?』第一集、第二集的读者,请受我一拜,能够继续撰写后续,完全是托各位的福。
  第三集在故事的开展上,暴露的部分变得比较多。如果继前作与前前作,连本作品都符合您的胃口,请务必要看看本书。
  如果您是在游戏部分曾经遇过黑川宾的话,还请随意翻翻前面,如果有兴趣的话,请您看看这本书吧!
  不论您曾经玩过黑川负责的哪个游戏,我想这部作品毫无疑问是比乎时的文章更加容易阅读的。

  ……呃——还剩下大概快二十行,因为高崎老师已经先写好后记了,所以放弃逃亡这招卑鄙的技巧也被封印了。
  如果日常有什么有趣的事情那就好了,可是这几个月都一直在专心撰写勇太和日奈的故事,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只有在茶室撞断了脚趾甲,还有在看电视的母亲用笑容劝我「你要不要也写写看手机小说」之类的事情吧?
  距离第一集出版已经过了将近一年,我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双亲我出书了——如果发生奇迹让我出到第四集,那我就向双亲告白吧,就这么办。
  在事务方面,由于高崎老师已经先提醒我了,所以我想差不多可以向各位关系者表示谢意,打个句号了。
  这次也带来动人心弦的漂亮插画的武藤此史老师,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了。我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很糟糕,因为武藤老师画的日奈的哭脸实在太可爱,就无意识地增加了日奈哭泣的场景。
  从短篇开始就一直很照顾我的编辑衣笠先生,对不起我一直拖搞,短篇、短篇,我会努力的!还请您继续给我指教!
  还有,从上一本作品就担任编辑的荒川先生,谢谢您教了这个左右不分的新人黑川许多事情,我希望能够写出让荒川先生亲口对我说很有趣的作品。
  最后,看到这里的各位读者们,如果还有缘份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在其他地方见面——再见了!


  二〇〇八年五月某日 黑川実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2:06 编辑


后记二


  第一次见面的读者,初次见面;见过好几次的读者,好久不见。
  我是每次每次都在烦恼后记要怎么写的高崎とおる,该怎么说呢,要是自己能够像其他作家一样写得出什么有趣的事情就好了……
  被学生时代的朋友说「你的部落格只有宣传,应该要写些更有趣的事情啊」后,自己一边感到愤慨,一边也觉得,呃……确实如此——连后记也是——我正在反省中。
  总之,居然出了第三集!
  这都是托了各位读者支持的福。
  从第二集发售至今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状况,只是单纯写得慢了些罢了。
  不在乎写得慢且依然等待本作品的大家,谢谢你们!

  接下来,这次日奈和勇太的关系(?)稍微有些进展了,正确来说,是确实有进展了。
  毕竟在剧中,两人从再会到现在都已经过了半年了嘛,所以一点进展都没有不也很奇怪吗?我是这么想的。
  ——说归说,目前这样的进展如何呢?
  今后应该也会慢慢地进展下去呢,还是在哪边停止时间之后再哇哇呜呼地一口气继续下去比较好呢(现在在做的也是哇哇呜呼地一口气进展下去吗)?
  太过急遽的发展,也可以因为作法不同而更有趣——大概吧。
  柠檬的故事我也想写,可是进行得不太顺利……至于和臣跟狐狩田的部份,不用我特别说什么,黑川老师也会自己弄出来吧!
  顺利的话,这本书发售的时候(二〇〇八年六月底),ファミ通文库HP PBonline(http://www.enterbrain.co.jp/fb/)上面,应该已经发出了第二则短篇(第一篇是在二〇〇七年十二月~二〇〇八年一月之间开放的)。
  这个前后篇应该会开放到八月底,请各位读者千万千万要去看一看。
  ——又被我拿来宣传了,对不起(反省完全派不上用场嘛)。

  最后,
  在此为所有和这本书有关系的人致上谢意。
  武藤此史老师,谢谢您的漂亮插画。至于安排行程的部份,该怎么说呢,非常对不起。
  然后,对买了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某个特别正面的谢意。
  有各位存在,才会有我。
  那么,希望我们还有再会的一天。

  二〇〇八年五月 高崎とおる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2:07 编辑


□祝贺第三卷发售□

  大家好,我是武藤此史。
  后记插画是这次在插画里没有出场机会,教来石家的凛。
  眼镜女孩。
  我超喜欢一斗和凛的组合『W』


  这次个人推荐的新角色是薰子。
  看起来是个很适合温泉的角色,
  而且又是女忍者。
  没错,
  一定是这样的。


  这次有很多充满色气的插画哦!
  容易害羞的我是边害羞边画的,
  其实我说了点谎啦。
  万岁!!

  武藤此史

  


本帖最后由 saraphim 于 2009-6-6 22:40 编辑


下载:http://www.lightnovel.cn/viewthread.php?tid=126952&extra




因为有个半分钟的间隔限制,常常趁机编辑就忘记继续盖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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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egbluecats 平民
到底被NTR了没有啊,总感觉是在女主混混沉沉中做了

14 年前 0 回復

gvo 子爵
中雷了,这种小说竟然NTR了。 放弃

14 年前 0 回復

luboishero 平民
先找一来看看,不知道怎么样

14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终于看完第三本了呢~没想到会看到日奈半裸的身体呢~怎么说呢~真是太棒了!!

14 年前 0 回復

qqq5340522 平民
太好看啦  追啊啊啊啊按

14 年前 0 回復

562444640 平民
被NTR了

F**K

14 年前 0 回復

mnbvcxz99 騎士
收了3个后宫了 期待新人物出场 谢谢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邪眼魔王 伯爵
'看插圖,日奈竟然被剝光光躺在床上...難道她被(逼~)跟(逼~)了嗎?! 糟糕糟糕,鼻血... liu760910 发表于 2009-10-12 20:59 '


= =,剧情里面很清楚的说了,这是某人的梦,连孩子都有了,还能是什么呢????
不过从剧情看来,这个梦估计就是未来生活的预知吧。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14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麻麻,怎么看都是逐渐迈向结局的样子,感情发展太快了点吧 - -

14 年前 0 回復

adaizjr 王爵
终于看完了,多了个甲贺,可惜不清楚是否在后宫范围里。
现在里的势力糊里糊涂的,BOSS人物还不清楚呢。

14 年前 0 回復

vf21smk 勳爵
看人设不错就看了下,没想到不错啊~~~

14 年前 0 回復

liu760910 伯爵
看插圖,日奈竟然被剝光光躺在床上...難道她被(逼~)跟(逼~)了嗎?!
糟糕糟糕,鼻血...

14 年前 0 回復

giveup 子爵
我就看不懂了...为甚么勇太还不去提亲,照理说自己的大舅都承认了.....
这话看得叫做.....差点就推下去了...而且勇太还有被NTR的嫌疑....这个..

15 年前 0 回復

wokaowoka 侯爵
我擦  过程看的真是不怎么爽啊  勇太你在干什么呢  后宫要守护好啊

15 年前 0 回復

星空之雨 平民
今天刚刚看完这个小说,呵呵

不管是打情骂俏还是擦边球都做得蛮不错的,也兼顾了剧情的跳跃和世界观的解释。

还是值得顶一顶的。

15 年前 0 回復

insane 騎士
其实这卷比从前的2卷已经有很大的改变
1.画风改变了呢.. 比从前的较为细致
2.邪恶了啦.. 从前两卷没有这麽..
3.字数很多

15 年前 0 回復

654123zxc 子爵
依照東立這種出版速度
在加上輕國明講不想跟台版撞坑
第四集遙遙無期阿

15 年前 0 回復

池天辰 公爵
'一般不都是女孩子是狼嘛?难不成这是部女性向的小说? 天使暂时离开 发表于 2009-8-10 17:34 '

一般女孩子才是狼么!?还真是第一次听……不过,男主角是狼,还有另外一位女角色是狼(女二号?后宫之一?)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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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phim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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