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侦探爱德华8 -猎杀红莲火焰的异国人-[椹野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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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族侦探爱德华 8 猎杀红莲火焰的异国人

  作者:椹野道流
  插画:ひだかなみ
  译者:黄萱惠





故事简介
美丽的都市——伦托拉。连诗人都无法以言语赞颂其美貌的美少年爱德华所经营的侦探事务所,总有许多访客上门。不过,某日前来拜访的,竟然是爱德华那个性一丝不苟的眼镜二哥罗杰,而且他竟然宣告为了爱慕的女性以及工作需求,要在伦托拉找间房子住!!一面压抑内心动摇一面工作的爱德华,这次要追寻将敬爱的学长变成银毛小动物的宿敌丝卡莉特所留下的踪迹(=离奇死亡案件)!?令人大呼过瘾&出乎意料的第八集炽热登场!!


椹野道流
2月25日出生。双鱼座O型。
曾任职于某大学法医教室,现在则是一边写作、一边在医疗专门学校执教、一边养着猫咪。虽然在关西出生长大,但由于成长时期往来于京都、大阪以及兵库之间,因此说起关西方言带有些许奇怪的口音。喜欢的东西是炸鸡块以及苏打水。




目录
第一章 溶解悲伤
第二章 你所招来的期望
第三章 那是一道鲜艳的光芒
第四章 将今日的光芒化为勇气
后记






CHARACTERS

爱德华·H·格莱斯顿
名门贵族出声,个性温柔任性的名侦探。虽然委托案件还不多,仍体验着丰富精彩的侦探生活!

托亚·赤星
个性开朗率直,拥有一对看到幽灵或魔物时,会散发银色光芒的奇特双眼。

西瓦·爱特伍德
爱德华的守护者。现在除了负责照顾爱德华,也兼任助手。天生的管家性格(←喜欢照顾人)。

海丽叶·马绍尔
长相可爱、厨艺精湛的出租公寓主人。年纪轻轻就丧夫,一个人担起公寓的事务。

凯文·普莱斯
鲁莽躁进、充满活力的助理巡官。把爱德华当做对手,现在是麦卡的父亲(!?)

碧玉
住在公寓中的女占卜师。本名、年龄皆不明。会用她擅长的占卜建议他人。

艾文·布鲁克
爱德华的同学,是个发明家也是个怪人,但其实是个天才。十分热衷于研究。

克莱门斯·麦克弗森
其实是爱德华的学长,外貌变成如此可爱的理由十分复杂。现在和艾文同居中。

麦卡·佛罗斯特
受凯文照顾的少年。因为某次事件父母双亡,将救他一命的凯文当成父亲般仰慕。

卯之助
在伦托拉经营老旧物品店的有礼青年。来自东方岛国,似乎和托亚的母亲为同乡。


  第一章 溶解悲伤

  「那么,我们开始吧。」
  听到站在桌边手拿指挥棒的爱德华·H·格莱斯顿这么说,面向圆桌坐着的八岁少年麦卡·佛罗斯特神色紧张地点头。
  「好的,麻烦您了,格莱斯顿老师!」
  「唉……真是的,为什么连我都得下海作陪呢?」
  坐在麦卡隔壁的是已经十七岁的托亚·赤星,只见他有些闹脾气地转动手中的铅笔。
  而距离这所小型「学校」的教学景象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缝补衣服的西瓦·爱特伍德,则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笑声。
  这里是位于大国安葛雷首都伦托拉平民区内的「格莱斯顿侦探事务所」。名称听起来虽然很气派,不过在这间小型出租公寓里设置住宅兼事务所,至今也才刚满一年。
  虽然上门的工作依旧是些外遇调查或是找寻走丢的宠物等,普通又无趣的案件,不过所长兼侦探的爱德华、以及过去担任爱德华守护者,现在则是侦探助手兼管家的西瓦·爱特伍德、还有既是爱德华学生时代的学弟,也是实习侦探助手的托亚,这三人都相信一个道理——那就是从琐碎的小工作开始慢慢累积实力十分重要,因此每天都勤奋地执行业务。
  虽然如此,但并不是每天都有委托上门,所以空闲没事干的日子也不少。
  今天三人也从一大早就没有任何计划,就在他们各自找事来打发时间时,麦卡前来拜访。
  麦卡因家人被强盗杀害而变成孤儿,现在和救了他一命的伦托拉市警凯文·普莱斯住在一起。每当普莱斯有事找爱德华他们时,就会派和他一同吃住、白天当自己小跟班使唤的麦卡当「跑腿」。
  麦卡以为自己被赋予转交重要文件的任务,但其实他谨慎地抱在怀里的信封,里头装的大多是旧报纸。换句话说,叫他跑腿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借口,普莱斯派他去爱德华的事务所其实另有目的。
  而他的目的就是让麦卡读书。
  普莱斯深知没有念过书有多辛苦,所以他本想让麦卡接受充分的教育。不过麦卡却不了解养父的用心,硬说与其上学,他还比较想外出工作以报答普莱斯的恩情,怎么说也说不听,所以普莱斯只好私底下拜托爱德华他们教导麦卡念书。
  平常多半是由年龄最相近,和麦卡一样在平民区长大的托亚担任老师的角色。不过托亚在巴尔福校时根本没有认真念书,对他来说,数学更是棘手中的棘手。
  因此今天由爱德华负责教麦卡算数,顺便让托亚解答同样的题目,以掌握他的算数程度。
  就算数学再怎么烂,被当成八岁小孩,托亚也难免会生气。不过,万一没解出正确答案,自己身为老师的尊严该摆到哪儿去?托亚那有些赌气的表情上透露出掩饰不住的不安。
  「先解看看这个问题,解题时间是……我想五分钟应该够了吧?」
  语毕,爱德华便在平常用来讨论委托案件内容的黑板上,以白色粉笔写上问题,这感觉还真的有点像是在教室上课呢。
  托亚和麦卡将长着黑发和红发的两颗头感情融洽地靠在一起,仔细端详问题。最近终于习得读写能力的麦卡,有点得意但却带点结巴的念出问题内容:
  「嗯……罐子里放着三十片饼干,托亚每天偷吃……嗯,五片饼干……托亚老师,偷吃是不对的喔。」
  被投以责备视线的托亚,脸部稍微涨红地抗议:
  「等一下,这只是题目的内容,你可别当真啊!爱德华,你也别出这种让人听了很不爽的题目啦!」
  「哎呀?我想说结合实际情况的问题,会让人比较有亲切感嘛。算了,就当是虚构的吧。麦卡,你继续念下去吧。」
  爱德华那有如活人偶般的美丽脸蛋,浮现一抹戏谑的微笑,他催促麦卡继续将题目念完。
  「好的。另外,马绍尔小姐每天会将三片饼干放进罐子中。那么,几天之后罐子里会一片饼干都不剩呢?」
  「很好,念得不错喔。那你了解问题的内容了吗?」
  麦卡猛力点头,连一头卷翘的红发也随之摇晃。
  「我了解!只要想成罐子什么时候会变空,让托亚老师偷吃饼干的事情跟着败露就行了吧。」
  「没错没错。」
  「没错什么啊?我刚不是说别讲得好像我有做坏事一样吗?真是的……好啦,我解好了!」
  托亚气冲冲地振笔疾书,得意地这么说。不过爱德华却无奈地回答:
  「你知道答案是正常的吧?要是不知道,那我可要考虑是不是该把你从事务所开除呢!麦卡,你解得怎么样啦?」
  「嗯——很难呢。托亚前辈每次吃五片,可是马绍尔小姐每次会加三片……这个嘛……因为吃了会补上,所以数量不会一下子减少……」
  虽然麦卡被被普莱斯收养之前完全没受过教育,不过他天性认真又灵敏,不管教什么都能马上理解,教过的东西都不会忘记。
  现在加法减法已经难不倒他,而且还能解开简单的乘除题目。
  不过像这种要综合考虑到两种条件以上的问题,对他来说似乎还很困难。于是爱德华再次转身面对黑板,在题目的旁边画了个罐子的图案。
  罐子旁边画了一个简单的托亚脸蛋,在脸下面画五片饼干;另外一边画房东海丽叶·马绍尔的脸,下面则画了三片饼干。
  「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题目绝对不难,麦卡。你仔细看看这个图,托亚就像这样从罐子里拿出五片饼干,而马绍尔小姐会放进三片。换句话说,罐子中每天会减少几片饼干?」
  麦卡睁大铜钤般的灰绿色眼睛,看着爱德华的图思考,接着这么回答:
  「我想想喔。拿出五片放进三片,五减三,所以每天会少两片。」
  「正确答案。那三十片饼干要几天才会变成零呢?」
  「嗯……三十……除以二对吧?」
  「没错,那答案是?」
  麦卡看到爱德华点头,便在纸上写出计算公式,检查了好几遍后才回答:
  「我知道了,要花十五天!」
  爱德华露出微笑抚摸麦卡的头。
  「没错。麦卡你真的学得很快呢!再这样下去,早晚托亚会没有东西可以教你吧?」
  「怎么可能啊!我……虽然每年都差点留级,可是却没有真的留级耶!」
  「这、这种事有那么了不起吗,托亚老师?」
  「不……我……虽然升级是理所当然的……应该说,差点留级根本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噗……啊哈哈哈,托亚一面对麦卡就无法虚张声势了。」
  「哼,就算你是优等生,也不需要露出那种得意的表情吧!混帐,反正我成绩就是烂。」
  西瓦一面帮麦卡的外套缝上预防磨损的手肘垫,一面朝着真的生起气来的托亚苦笑,含蓄地责备自己的主人:
  「爱德华少爷,您别太调侃托亚先生呀。毕竟您自己不也考过一次不及格的分数吗?」
  爱德华一听到西瓦这么说,就立即按着太阳穴。托亚的黑色瞳孔则露出兴奋的光芒。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西瓦熟练地用牙齿咬断线后,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点头。
  「嗯,是真的。但不是因为他实力不够,而是因为注意力散漫……详细情形您要自己坦白吗,爱德华少爷?」
  爱德华鼓起陶瓷般白皙的脸颊,单手撑着脸瞪向守护者。虽然他已是举行过成年仪式的十九岁青年,但这种动作和表情却还带着一股少年的稚嫩。
  「你都讲这么多了,还算我自己讲吗?」
  「那就由我为各位说明详细的情况吧?」
  「……我也不要。」
  「呐呐,你为什么考不及格啊?你的成绩不是都拿学年第一吗?是哪一科不及格?」
  爱德华用食指抵住兴致勃勃地挺出身体的托亚额头,并且用力推回去。只见他十分不甘愿地坦白:
  「单纯是因为不够注意啦。一年级的时候,我没发现数学考卷的背面也有试题,把正面的题目写完后,剩下的时间就看着窗外发呆,那时我还心想时间可真充裕呢。」
  「噗!好、好迟钝喔。」
  「啰嗦。不过正面的题目全都答对了喔,背面……当然是一片空白。」
  「不过你只回答了一半题目,难怪会不及格。啊哈哈……」
  托亚发出声音大笑以报复刚刚被爱德华欺负的仇,麦卡则十分赞同地猛点头。
  「原来如此。这就是之前教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意思吧。」
  这句不含一丝恶意但却命中要害的感想,让爱德华按着眉间叹气。
  「你可以顺便记住『大意失荆州』这句话,麦卡。不过,还好有补考这个挽回余地的方法,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打从那次之后,我养成了一定会确认文件正反面的习惯呢。」
  「嗯嗯,没有错。谁都会有失败的时候,但不再重蹈覆辙,并从中学习道里是很重要的呢。」
  爱德华说完后,西瓦便顺势帮腔,并看了看麦卡的笔记。
  「今天进展得挺顺利呢。不过俗语说过犹不及,差不多该休息、用些茶点了吧?」
  爱德华拉出怀表,一甩先前不悦的心情点头同意。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啊?说的也是,不能让麦卡太晚离开。西瓦,那就麻烦你准备了。」
  「遵命。」
  「那么,在等待西瓦准备的期间,再来解最后一道题目吧?」
  「好。」
  「爱德华,出更复杂一点的题目啦!出那种让人解完有成就感的题目。下一题我们来比赛谁先解出来吧,麦卡。」
  「我可是求之不得!」
  「……唉呀唉呀,你怎么和八岁小孩玩真的呢,托亚。」
  西瓦微笑看着干劲十足的两位少年以及一脸无奈的爱德华,离开房间前去泡茶。
  现在还不到用下午茶的时间,所以房东海丽叶·马绍尔应该也还没有准备好吧?先请她拿出现成的甜点,自己则趁这段时间把茶冲泡好,西瓦内心是这么盘算的。
  没想到……
  钤钤!
  楼下告知有人前来的钤铛响起,接着传来海丽叶将厨房门打开的声音,她轻轻抓起长洋装的裙摆,急急忙忙地跑向玄关。
  看她脱下身上那件干净的围裙和放下卷到手肘上的袖子,边朝玄关走去的样子,也许她刚刚似乎在料理什么东西,也说不定是在做用来配热茶的点心。
  虽然不脱围裙直接下楼开门也可以,不过要是对方是访客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如果是事务所的访客那还无所谓,但住在三楼的碧玉是位占卜师,所以也极有可能是她的顾客。
  (如果是碧玉小姐的客人,说不定是著名的政治家或商人,而且有很多人是私底下前来拜访,我看我还是不要糊里糊涂地露脸比较好吧……)
  西瓦不由得屏住气息,从楼梯平台朝玄关望。
  海丽叶打开门,经过一番短暂的交谈后,便邀请客人入内。进入屋内的是位穿着打扮十分高雅的男性。
  「!」
  西瓦一看到那位男性立刻倒抽了一口气,他不禁用手盖住差点发出惊讶声的嘴,压低脚步声全力冲回房间。
  「爱特伍德先生?你怎么了?」
  比麦卡还早解出答案因而显得绰绰有余的托亚,睁大眼睛看着突然脸色大变跑回房里的西瓦。从他脸上的表情判断,想必事情并不简单。连正拚命解题的麦卡,以及从背后看麦卡怎么解题的爱德华也因此抬起视线。
  「西瓦,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爱德华少爷,不得了了!不能这样,我得……我得想点办法才行。唉唉,果然应该在早上就先把房间打扫干净,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那肯定是因为我的第六感事先查觉到危机。」
  「第、第六感?」
  西瓦不顾感到不可思议的爱德华,拚命在狭窄的事务所里东收拾西地整理了起来。
  「西瓦……?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慌张,一点也不像你。」
  「这要我怎么能不慌张呢?有不得了的客人来袭、不对,前来。」
  西瓦快嘴回答,完全没有因此停下手边的动作,连爱德华也因为守护者异常的慌张表现而离开桌子。
  他看着西瓦迅速地一把收拾散乱在沙发上的书本及托亚的模型,交叉双臂推理了起来。
  「不得了的客人?到底是谁呀?除了马绍尔小姐之外,要说能因为房间凌乱让你这么慌张的人物……大概只有我或是你的家人吧?」
  西瓦边急忙把书放回书架上边迅速回答:
  「是的,正如您所说的,爱德华少爷。」
  「该不会是我父亲?」
  「不是,幸好不是老爷。如果是,那我会马上从窗户逃跑,因为我怎么能让老爷看到这么凌乱的房间呢……不过,今天来的客人以某种角度来说反而更啰嗦……不,是严格。」
  看到西瓦难得一见的狼狈样,爱德华用手抵着线条俐落的下巴,挑起眉毛思考。
  「不是父亲,但却可以让你这么慌张的啰嗦人物……该、该不会是……?」
  「事实正和您推敲的一样。」
  看来爱德华已正确推测出访客是谁,这下子他那宛如人偶的漂亮脸蛋终于也紧绷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突然来这里?我们又没有事先约好呀?」
  「您问我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不过那个人现在已经抵达楼下了呢……托亚先生,拜托请您把衬衫的扣子扣上、把卷起来的外套袖子拉好。」
  「哇,好。」
  西瓦不是一般紧迫的口吻,让托亚也跟着站起来整理服装仪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麦卡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坐在位置上,灰绿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周围其他三人,不过房里没有人有空回答他这个问题。
  「西瓦,总、总之先把不太适当的东西给……」
  「仔细一看,这房里全都是些不适当的东西,现在只好先……」
  就在这对鲜少如此慌张不已的主仆面对面讨论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门也被打了开来。探头进来的是海丽叶,就连平时稳重大方的她,脸上不知为何也和爱德华他们一样染上一层浅浅的困惑神色。
  「有客人来了喔。他似乎经过了长途的跋涉,现在正在楼下的洗手间清洗……不过对方说是格莱斯顿先生的哥哥呢?」
  「呜、啊,是啊……看来是如此呢。」
  爱德华暧昧含糊地点头,海丽叶则用有些责备的口吻这么说:
  「讨厌,有这么重要的客人要来,为什么不先通知我呢?如果我早知道这件事,就会先准备上等的甜点让各位在午茶时间享用。」
  「不,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也是事出突然……」
  「唉呀,是这样吗?」
  「是的。请看看西瓦这慌张的样子,连我也……」
  「唉呀……到底怎么了……」
  海丽叶看到西瓦和爱德华有别于往常毫不冷静的举动,惊讶地睁大了深紫色眼睛,连麦卡也不解地看着众人。
  「托亚老师,请问格莱斯顿先生有哥哥吗?」
  托亚也表情微妙地点头。
  「有啊有啊,有两个哥哥……不过我刚刚才知道来的是哪一个哥哥。」
  「是哪一位呢?」
  就在托亚有点迟疑地说出那个名字前,传来一阵上楼的清脆脚步声,接着大家想像中的那位人物就出现在门口。
  「抱歉,淑女……爱德华,你还活着吗?」
  穿过紧张地退开的海丽叶身旁,大剌剌走进房间的……是爱德华的二哥罗杰·格莱斯顿。
  他依旧穿着密不透风的整齐服装,一头栗子色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脸上挂着爱用的眼镜。
  爱德华露出绝对不让他人看到的厌恶表情,向哥哥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罗杰哥哥。」
  「欢迎您的光临,罗杰少爷。虽然这地方很小,请您往这儿来。」
  西瓦将刚刚用来擦拭桌子的抹布藏在身后的手上,邀请罗杰在沙发上坐下。
  不过罗杰却站在房间正中央,双手交握在背后,用唯一和弟弟相同的明亮蓝色……不过却比弟弟严肃几百倍的眼睛四处打量房间。
  房内陷入一阵充满紧张感、且令人不舒服的沉默。
  麦卡和托亚当场僵硬得无法动弹,爱德华则是不悦地撇开视线;至于西瓦,则拚命地想能不能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把抹布藏到某处。
  「虽然之前我曾听葛雷哥莱说过,不过这里还真的很小呢。如果这里是事务所,那住处在哪?这附近吗?」
  爱德华用手抵着眉间回答这个预料中的问题:
  「二哥,这里是事务所兼住家。」
  「什么?这话的意思是……」
  「我、托亚和西瓦就在这里生活啊。二哥身后的门后就是西瓦的寝室,隔壁是我和托亚的寝室。」
  「什……什么!有办法在这种地方工作兼生活吗?把所有房间的大小加起来,甚至比我的房间还小耶。」
  「乡下和城市是不同的啦,罗杰二哥。你应该也知道伦托拉的物价很高吧?而且我还是个刚入行的……」
  爱德华的语气比平常更冷淡了三成,但还是态度规炬地对啰嗦的哥哥说明。不过罗杰看到麦卡之后却脸色突然大变。
  「爱德华!这个孩子是谁?事务所不可能雇用这种年纪的小孩吧……该、该、该不会是你背着家人生了一个私生子吧?」
  「啥啥啥?」
  因这句话而慌张起来的是麦卡跟身旁的托亚。爱德华单手制止吓到从座位上弹起来的麦卡,一副忍耐着头痛的表情冷淡回答:
  「请你冷静一点,二哥。这位是麦卡·佛罗斯特,他是伦托拉市警普莱斯助理巡宫的跟班呢。侦探这份工作,经常需要和警察进行协调,所以他这个负责传递消息的角色,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跟班?这么小的小孩子不上学,警察却要他工作?」
  罗杰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被罗杰这样毫不客气凝视的麦卡,只能站着低声回答:
  「那……那个,不是警察要我工作的。」
  连托亚也单手扶着麦卡的肩膀,在一旁补充:
  「没错没错,麦卡是依照自己的意愿决定帮助普莱斯的,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喔,罗杰。我们会像这样教导他课业,所以你不用担心啦。」
  「正是如此。虽然麦卡个子娇小,不过他已经八岁了。而且我也没有早熟到在十一岁就生下一个私生子,你这样怀疑我,担任守护者的西瓦会哭的。」
  爱德华正确无误的指责,让罗杰也觉得自己先前的发言很愚蠢,脸颊微微泛红的他殷勤地向麦卡打招呼:
  「嗯……说、说的也对。不过对我来说,这间房间还真是小到让我吃惊……赤星,看到你还这么健康,我就放心了。西瓦你也一样……你叫做麦卡·佛罗斯特吗?我是爱德华的哥哥罗杰。初次见面,我弟弟似乎受到你的照顾,身为哥哥的我对你奉上衷心的感谢。」
  「初、初次见面。我……那个,应该说受到照顾的人是我才对。」
  罗杰这个人待人十分注重礼仪,即使面对年仅八岁的麦卡也以绅士之礼相待。他走到麦卡的面前并伸出右手,麦卡是第一次被当做大人对待,态度自豪且拘谨地和罗杰握手。
  「罗杰少爷,请先在沙发上稍做休息,我立刻为您准备热茶……不过,如果罗杰少爷您来到这,代表我哥哥也一起陪您前来吗?」
  西瓦再次邀请罗杰在沙发上坐下,接着视线朝门口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
  在爱德华老家担任管家的是西瓦的父亲哈利,由于他年事已高,现在大部分的工作已由西瓦的哥哥葛雷哥莱以管家辅佐的身分执行。
  每当爱德华的大哥亨利或是二哥罗杰需要远行,葛雷哥莱经常会陪伴前往。
  不过罗杰却爽快地回答:
  「葛雷哥莱的确与我同行,不过现在分开行动中。不用帮我准备热茶、我也不坐沙发,因为我没有时间坐下来喘口气。」
  罗杰急性子地这么回答,他将双手交握在背后,用比刚刚的爱德华还像老师的严肃表情看着在场众人。托亚和麦卡在那道视线的催促下,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仍站着不动的爱德华,望向哥哥的扑克脸……应该说哥哥的一贯表情。
  「帮忙亨利大哥处理领主事务、理应十分忙碌的罗杰二哥,该不会是特地来看我的生活环境的吧?」
  「别说傻话了。虽然你已经是个成人,不过只算是个经验不足的小鬼,所以我还是有必要监视你的日常举止……但是我没空为了这种事进城。」
  虽然爱德华的话语中带有些许火气,不过罗杰回答的语句也相当带刺。
  格莱斯顿家成员个个生性开朗且悠哉,只有次男罗杰生来就欠缺了和蔼可亲的态度。不,如果问西瓦的意见,他似乎会说:「罗杰少爷担心其他家人都大方过头,觉得至少自己该振作一点,所以才会造就那种神经质的严肃个性。」
  不管事实为何,总是习惯预想最糟的状况,以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泼冷水的罗杰,就像格莱斯顿家中的风纪股长。身为老么的爱德华虽尊敬二哥高强的实务能力,但和二哥相处总让他感到不安。
  而罗杰打从以前就认为自己有责任指导这个年纪相差甚大的弟弟,再加上他无法老实表现出心中感情的个性,导致自己经常过度干涉。
  托亚困扰地看着因为这个缘故造成关系颇为尴尬的两兄弟,经过审慎考量后从旁介入两人的对话:
  「如果不是特别来看爱德华的,那今天到底有什么事呢?」
  「嗯,其实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父亲和亨利吩咐我要把某样东西交给你,爱德华。」
  「父亲和亨利大哥要给我的东西?」
  「嗯,就是这个。」
  罗杰从手上提着的文件包中取出一个大信封。
  「?」
  爱德华接过信封,直接站着取出信封里的物件,拿出的是一张用坚硬厚纸保护着的照片。
  照片里有爱德华身为马佛德领主的父亲雷纳德及妻子雅黛儿,以及目前人在现场的罗杰、大哥亨利及其妻子菲莉西雅……还有菲莉西雅怀中抱着的婴儿。
  爱德华一看到那个婴儿,马上用兴奋的蓝色眼睛看着哥哥。
  「罗杰二哥,这个婴儿该不会就是谣传中的米莉安吧?」
  「啊?这个婴儿就是米莉安?真的假的?爱德华,也让我看看照片啦!」
  爱德华在托亚高亢激动的语气催促下,把照片摆在桌上。西瓦也来到托亚的身后,一起看着那张照片。

  

  搞不清楚状况的麦卡低声对托亚低语:
  「请问,托亚老师,这张照片是……米莉安又是?」
  托亚开心地一一指着照片中的人物,一面向麦卡解释:
  「他们是爱德华的家人喔。这是爸爸和妈妈,这是……目前也在现场的罗杰。而这边是大哥和他的夫人……还有这是他们两人的女儿米莉安,好像是六月底才出生的吧?哇,那时候还像个少女的菲莉西雅,现在已经一副为人母的模样呢!真令人惊讶。」
  「就是说啊。」
  爱德华也笑着点头,他颇有感触地看着暗褐色照片里,大量花边装饰的纱布巾包裹着一名熟睡中的婴儿。
  「虽然我已经收到菲莉西雅平安生下女孩的电报,不过看了照片后,才终于有比较真实的感觉呢。小宝宝好可爱喔,唉呀,我真的当叔叔了呢!」
  相对于开心摆出胜利姿势的爱德华,罗杰反而露出有点厌烦的表情摇头。
  「其实本想早点拍好照片让你看的,不过这孩子跟菲莉西雅很像,才出生没多久就变成一个不得了的野丫头,一秒都不肯安静下来不动,所以迟迟没办法拍出照片,真让人受不了。虽然照片上看不出来,不过这可是经过四小时的等待才终于拍出来的辛苦作品喔。」
  「……原来如此,等宝宝睡着了才拍吗?难怪罗杰哥哥的脸比平常还要难看。」
  「什么叫做比平常还要难看,爱德华?」
  「不,没什么……不过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宝宝呀。真希望赶快安排回乡的机会,亲自见她一面,好好地抱抱她呢!二哥你已经抱过很多次了吧?怎么样?虽然你是个严厉的哥哥,不过应该很宠爱侄女吧?」
  罗杰被这么一问,眉间露出深深的皱摺。
  「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啊。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虽然亨利常说很可爱要我抱抱看,不过我觉得抱起来毫无乐趣可言。感觉又软又热,整体还散发出一股温热的湿气……」
  「……实在听不出来是在形容小宝宝。」
  「再说我也不觉得她称得上可爱,至少她不算丑啦。」
  「二哥,你……她是女孩子耶。」
  「可爱这种字眼是用来形容你的婴儿时期。我觉得刚出生的婴儿,肯定是令人感到浑身不舒服的讨厌生物。不过你出生的那瞬间,可爱到让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你还可爱的东西呢。」
  「!」
  爱德华原本想责备做出不当发言的哥哥,结果反而因这些称赞自己的话语顿时哑口无言。托亚也无奈地耸肩,低声和麦卡咬耳朵:
  「……来了来了,愚蠢的兄弟爱……」
  「我实在看不太懂……格莱斯顿先生的哥哥喜欢格莱斯顿先生吗?还是讨厌他?」
  「当然是喜欢啊,如果讨厌他,怎么可能故意这样缠着他?」
  「……原来如此……」
  西瓦压低音调,对板着脸且尚未察觉自己开始夸耀起弟弟的罗杰说道:
  「请问……罗杰少爷,那另外一件事情是……?」
  「啊啊,对了。这张照片只是为了办最主要的事情才顺便带来的,关于那件事,我想也应该顺便告知你。」
  爱德华听了之后,询问终于恢复正常的二哥:
  「最主要要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二哥?」
  「嗯,有关那件事啊……」
  罗杰拉来身旁没人坐的椅子,以直挺到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身后镶了铁板的坐姿坐下。
  「我们马佛德农业、林业和畜牧业都很兴盛,有出产苹果酒和毛织品。」
  「……那些事连我也知道啊,二哥。」
  「你给我安静听。当然,领地内的财政状况绝对不差,各个领民工作态度都十分认真,也会正常缴纳税金,为了帮助领民,我们也都每天诚心诚意地工作……喂,哪有人会用那种姿势听人家说话?给我站好!」
  「……」
  爱德华垮下漂亮的唇型,双手在背后交错地站在二哥的正前方,看起来就好像是正在听导师训话的学生。托亚和麦卡虽然没有被骂,不过也跟着挺直背脊。
  罗杰边用指尖敲打桌面,边用事务性的口吻继续说明:
  「不过,说不定哪天会发生天灾。所以我们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增加储蓄,但目的不是为了要奢侈浪费,而是为了能应付万一。父亲和亨利经过多次讨论,所做出的结论是……决定在伦托拉贩卖马佛德的特产品。」
  「要在伦托拉卖马佛德的特产品?」
  二哥出乎意料之外的发言,让爱德华吃惊地瞪大了眼。虽然爱德华课业优秀、好奇心旺盛,但对于经营领地的知识和手腕都远远不及两位兄长,罗杰眼镜后方的眼睛射出冰冷的视线,对惊讶不已的弟弟点头。
  「嗯。生活在这个大都会的上流阶级人士,在享受便利生活的同时,也向往着优闲的乡下生活,所以至少在日常生活中,企图寻求乡下生产的简朴且优质的物品。」
  「是……这么回事的吗?」
  「嗯。不过都会郊区已经能提供这个城市充足的生鲜食品类,再加上考量到运送距离,推出生鲜食品对我们绝对不利,所以决定先从可以用常温运送,保存期限比较久的毛织品、苹果酒还有果酱等保存食品类的商品开始。这趟旅行的目的,就是前来拜访那些和我们签署委托贩卖的商店……还有在伦托拉找个地方设立据点。」
  爱德华原本一脸无趣地听着哥哥说话,却因最后一句话微微挑动眉头。
  「你说据点,到底是……」
  罗杰推上根本没有滑落的眼镜,异常快速地回答:
  「今后我会定期进城,因为暂时有必要来伦托拉进行洽谈,所以我想与其每次来都住旅馆,还不如像你住的这间公寓一样,租一间小房间或是小公寓,这么一来就不用每次都带着大包行李进城,可以直接把需要的东西摆在公寓,而且回去的时候也不用太在意列车的时间,可以弹性选择。嗯,这真是个合理的判断。所以葛雷哥莱现在正在房屋仲介那寻找有没有适合的物件。」
  「……喔。」
  爱德华听到二哥在句尾还故意强调想法的合理性,他歪着头思考。
  「哇……这个唠叨的人以后会常来啊,爱特伍德先生?」
  托亚小心翼翼地在不被罗杰听到的情况下和身后的西瓦咬耳朵,西瓦也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点头回应:
  「那还真困扰……咳,不,没事。」
  另外一方面,爱德华似乎终于看出罗杰的真正意图,用有别于往常爽朗笑容的戏谑笑容说:「哈哈——」
  「做、做什么?干嘛那副表情?」
  罗杰用有点神经质的动作调整衣领,瞪着弟弟。
  「在伦托拉设立据点是吗?这么一来二哥就可以经常和心仪的女性见面,还可以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吧?」
  「喂……喂,爱德华!我这都是为了领地!」
  罗杰的语调竟难得激烈了起来,这样子根本是承认爱德华说的没错。不过他本人却毫无察觉地拚死命掩饰。
  「好啦好啦,二哥对工作最投入了。但你应该不打算还没和碧玉见面就回马佛德吧?」
  「呜……是、是啊,如果双方都有空,能见面是最好的。」
  「也就是说,每进城一次就想和她见面吧……没想到像罗杰二哥这种人,也没办法抵抗恋爱这种病,真令我吃惊呀。」
  「喂,爱德华!你怎么可以调侃大人?」
  罗杰因为弟弟的调侃中带有担忧的语气,气得眼睛微冒血丝。
  西瓦看着这对不知该说感情好还是不好的两兄弟,露出无奈的表情。
  罗杰的意中人就是公寓三楼的房客,占卜师碧王。
  和爱德华相差十七岁,现年三十六岁的罗杰,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和恋爱沾上边。
  虽然他的容貌不像爱德华那般漂亮,但仍是个面容端正的清秀男子,所以在社交界也很受女性们的喜爱。不过由于他的理想过高,迟迟没有遇到能引起他兴趣的女性。
  能让美到令人屏息、且充满知性的他屈服的聪明女性。在这种女性还没出现以前,单身也无所谓——罗杰经常这样当众声明。
  让这样的他一见钟情的,是在爱德华回乡期间前来拜访的碧玉。
  拥有一眼就看的出是异国人的褐色肌肤、乌黑秀发,以及连宝石都相形失色的琥珀色瞳孔的碧玉,是一位极具异国风情的美人。
  提到她的身型,除了过度丰满的胸部和臀部,连腰部也纤细到惊人的地步。
  这种比例出众的身躯,被彻底展露身体曲线以及肌肤的南国风洋装包裹着,和显得拘谨、露出度极少的安葛雷洋装恰巧相反。不只男性,连女性都无法移开目光。
  碧玉喜欢平民区随心所欲的生活,即使她的顾客当中不乏权威政治家、著名艺术家以及富裕商人,但她却绝不屈服于他们的诱惑,只帮这些金主们占卜,并接受对方豪华的礼物当做酬劳.
  而碧玉面对毫不掩饰、坦率表露爱慕之情的罗杰也觉得很新鲜,并表示自己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
  虽然两人平时的关系不太好,不过内心其实很期望哥哥能获得幸福的爱德华,却因为对方是碧玉而有点担忧,他很担心……老江湖的碧玉最后会不会让罗杰受伤呢?
  帮助亨利、痛骂爱德华,工作上则一手包下所有繁杂的文件处理工作……罗杰平常在家里是只比父亲逊色的干练人物。但由于个性神经质又行事规矩,其实精神面有其纤细脆弱的一面。
  不过罗杰时常主动寄送情书给碧玉,弄到最后竟想出这种计划,让自己藉机常来伦托拉。
  虽然世人常说恋爱是盲目的,不过谈恋爱也不忘扯上工作这一点,实在很符合罗杰认真行事的作风。
  「可是二哥,碧玉她……」
  爱德华正想说出:「不觉得她是有点高不可攀的对象吗?」时,又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爱德华开口邀请后,开门现身的是他的好友艾文·布鲁克。而趴在他头顶的,是依现况伪装成皮草帽子的克莱门斯·麦克弗森。因为现在时序已进入深秋,大家都开始穿上保暖外套,所以戴皮草帽子比起夏天较为不引入注意。不过与众不同这一点,还是完全没变。
  「嗨,格莱斯顿,我来打扰了。啊,麦卡也来了呀?你好……喔,咦?」
  艾文和往常一样,边爽朗地打招呼边走进房间。当他一看到罗杰,马上吃惊地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你有客人吧?我等一下再来。」
  爱德华慌张地叫住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的艾文。
  「不,没关系的,布鲁克。他不是委托人……你应该还记得吧?他是我哥哥罗杰。二哥,这位是艾文·布鲁克,是我在巴尔福校的同学,暑假时还来过我们家呀。」
  「啊?哥哥?啊,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头发好像比较长呢。」
  艾文十分怀念地这么说,连诧异的罗杰也理解地点头。
  「原来是布鲁克啊!我当然还记得啊,就是本来想帮我们改良温室锅炉,结果以失败收场的科学家见习生嘛。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成为著名的发明家啰。」
  「……实、实在太丢脸了,那时候给各位添了很多麻烦。」
  艾文尴尬地笑着和站起身的罗杰握手寒暄。
  「改良锅炉失败?」
  托亚平日十分尊敬学问渊博的艾文,因此无法抑制好奇心地插嘴发问。艾文放开手,在不触碰到克莱门斯的情况下搔着头部侧边、害羞傻笑。
  「哎呀,因为园丁叹息着说温室的温度都没办法提高,如果温度高一点就能种植南国稀有珍贵的植物,那一定会很有趣。所以为了报答他们让我在暑假期间借住的恩情,我才会试着帮忙改良锅炉……」
  「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考量到锅炉的耐久性,一味想着提高锅炉性能,结果引发大爆炸。虽然没有人因此受伤或引发火灾,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不只温室,连房子的墙壁都被炸垮,害大家因此大吃一惊。但是格莱斯顿的父母亲却笑着说失败为成功之母,最后也原谅了我,但我实在感到很抱歉……」
  「哇啊……」
  「不过打从那次之后,每次实验我都十分注意小心。」
  「我的家人没有人介意这件事,可是布鲁克之后就不再来我家玩了。」
  「哎呀,格莱斯顿,因为就算我有多厚脸皮,也没那个脸面对你的家人呀。」
  看来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很丢脸的回忆,不论面临任何状况都很悠然自得的艾文,竟羞愧地涨红了脸。
  罗杰苦笑着戴上帽子,将外套挂在手上。
  「我的家人没有人介意这件事。应该说,如果你在我家发生的失败,成为造就今日的你的基础,那么我的双亲也会感到开心吧。哪天请再来我家玩吧……那么,爱德华,我该走了。我想和葛雷哥莱会合,趁今天找几个可以当做据点的地方。」
  「啊,我和格莱斯顿并没有事先约好,哥哥你就……」
  艾文虽然想先行离开,但罗杰却迅速定出房间,艾文有点困扰地看着爱德华。
  「爱德华,不好意思喔.难得你哥哥远道而来见你,结果却被我没头没脑地打扰了。」
  艾文打从心里感到愧疚地开口道歉。克莱门斯从道着歉的艾文头上轻巧地飞跳到桌面上,他用后脚站立,以有点短小的前脚梳整凌乱的毛发。
  看来他已经习惯自己这副小动物的身体,连梳理毛发的动作也十分熟练,身上的皮毛和过去还是人类时的发色同为银色,散发着十分美丽的光泽。
  爱德华边偶尔偷瞄克莱门斯梳理自己的毛发,边苦笑着摇头。
  「不,我反而要说你们来得正好呢。虽然我知道我哥哥他并没有恶意,不过他真的是个很唠叨的人,要是让他待太久开始四处打量这房里的东西,我也很头大……也谢谢学长一同前来。西瓦,这次真的要麻烦你准备午茶了。」
  「遵命。」
  西瓦也冒失地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点头;麦卡则是战战兢兢地从椅子上下来,向新来的访客打招呼:
  「那个,布鲁克先生、麦克弗森先生您好。嗯,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因为助理巡官的会议差不多要结束了。」
  麦卡总是很期待课后的美味热茶和点心,可是因为罗杰的来访延后了午茶时间,今天他只好勉强放弃享用午茶。
  不过克莱门斯却折下大耳,仔细地梳整前端长毛,同时开口制止麦卡:
  「不,你也可以留下来,你的上司应该立刻就会来这里。」
  「助理巡官吗?」
  「嗯。因为我要布鲁克传份电报,通知他来这里。」
  不只麦卡,连爱德华也十分意外。
  「把普莱斯叫来这里……是和丝卡莉特·佛雷姆的事有关吗,学长?」
  「应该是吧?就算不是,偶尔聚在一起交换情报也很重要。」
  克莱门斯虽然变成一只小动物,不过语气还是和人类时期一样带着些许威严,但音调却有点高亢可爱,让人有种不搭的感觉。
  「那么,我会连普莱斯助理巡官的份一起准备好,请各位稍作等待。」
  西瓦说完便下楼准备。艾文把被克莱门斯压塌的头发恢复成原本的鸟巢头后,望向黑板。
  「喔?刚刚麦卡和赤星在上课?把题目写在黑板上,这还真令人怀念耶。让我想起学生时代的课堂景象。」
  「是喔?你从刚入学就是翘课的高手,没想到你还会想起课堂的景象。」
  艾文听到克莱门斯的毒舌评论,羞愧地垂下眉尾。
  「麦克弗森学长,请你别在赤星他们面前,把我羞愧的过去讲得这么清楚啦。」
  「咦——可是你没上课还能这么聪明啊,布鲁克。不愧是天才!」
  但是纯朴的托亚却和克莱门斯的想法背道而驰,对布鲁克的行为感到佩服;爱德华则是苦笑着轻拍艾文的肩膀。
  「我们刚好讲到喝午茶之前要再解一个题目呢。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在普莱斯来之前,教一下你最擅长的领域吗?我和西瓦对理科都不太擅长,如果你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
  「哇,不错耶。之前都没什么上过理科吧,麦卡?」
  「嗯,我很开心能上理科喔!」
  两位少年再次摊开笔记本,爱德华也在刚刚罗杰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那我也来当学生吧。麻烦你啰,布鲁克老师。」
  「喂……别这样啦,格莱斯顿。」
  「那我也来听听绝世发明家布鲁克大师讲课吧。」
  克莱门斯也用和可爱外表不搭的戏谑语调这么说。为了不打扰两位少年上课,他跳上了爱德华的肩膀。
  「连麦克弗森学长都这样!呜呜,我好紧张喔。我从来没有教过人耶。」
  「凡事都有第一次。能遇到前途光明的学生,算你受之有愧的幸福不是吗,布鲁克?」
  「……学长你讲话总是会添上几句带锐刺的语句呢。打从一起开始生活后,我突然觉得已经习惯你这种说话方式,但最恐怖的,是自己听了之后还觉得挺有快感呢。」
  艾文发了一下这种逻辑矛盾的牢骚后,有点害羞地调整上衣衣领、轻咳一声,才笨拙地对投以期待视线的两位少年微笑。
  「嗯、这个嘛,那我值得纪念的第一堂课,该聊些什么好呢?对了,麦卡你喜欢昆虫吗?」
  艾文露出有点紧张,但基本上还是很讨人喜欢的笑脸这么发问。麦卡点头回答:
  「喜欢!因为现在我已经是哥哥了,所以没有玩,不过我小时候常常抓虫子!」
  麦卡在大人眼中虽然还很「年幼」,不过在普莱斯底下工作后,他早就把自己当作一个很够格的社会人士了。
  艾文微笑地看着麦卡可爱的姿态后,又接着发问:
  「那你知道蚂蚁和蜘蛛的不同吗?还有蜻蜓和蜘蛛的不同。」
  麦卡思考一阵子后,歪着头回答: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长得不一样……可是全部都是虫啊?」
  「它们所属的学科不太一样呢,蜘蛛其实不和你认为是昆虫的动物同类。今天就来谈这件事吧……虽然其他人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就当作陪麦卡一起复习吧。那我们开始上课啰!」
  艾文讲解的同时,用粉笔在黑板上画起蚂蚁和蜘蛛的图案。在普莱斯抵达前的二十分钟,格莱斯顿侦探事务所里依旧是一所小小的学校……

  *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叫我来……也只有和那个怪物有关的事吧?这阵子一直没空谈有关怪盗或是其他事情,这正是个好机会。」
  普莱斯助理巡官一抵达侦探事务所就这么粗鲁地说,接着脱下头上的帽子丢了出去。
  不知是否当刑警训练出来的成果,在他巧妙地控制力道下,被抛飞出去的帽子稳稳地挂在帽勾上。
  普莱斯无视不禁拍手称赞的麦卡,把脱下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坐到桌前。西瓦在众人面前摆好茶杯,并注入热腾腾的香茶。
  「那么,既然普莱斯也到了,我们就边喝茶边聊吧,学长。由你起头吗,布鲁克?」
  爱德华贴心地考量到克莱门斯说话会很费力,便用话暗示艾文。大概是刚刚的课堂让艾文臭屁了起来,他爽快接下这份工作,眼镜后方的蜂蜜色眼睛有点害羞地微笑着。
  「从学生时代开始,你就比较适合担任这种聚会的司仪,格莱斯顿。不过今天请普莱斯来的是我和学长,就冒昧地让我负责这个工作吧。」
  艾文说完先巡视众人,接着用木讷的口吻说:
  「打从我们曾追上丝卡莉特·佛雷姆却让她逃跑后,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而我和麦克弗森学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一清二楚。」
  众人的视线,随着艾文移动并固定于桌面上……爱德华身旁的克莱门斯身上。
  克莱门斯被妖魔丝卡莉特·佛雷姆夺去身心,还被迫从事各种恶行。不但生命力被她榨干,还一度濒临死亡,就在临终的前一刻,陪在身旁的卢蒂尔·博德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才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
  卢蒂尔幼时曾被魔物攻击,魔物的血液因此进入体内,导致她成为以少女姿态活了三百年之久的稀有体质。
  克莱门斯接受了卢蒂尔大量的血液,不只因此失去了肉体,还变成拥有人类灵魂的魔物……而且重生为一只几乎没有任何魔力、弱小的魔物。
  现在的他,是一只拥有一身美丽毛皮、双瞳异色的小妖兽。
  虽然克莱门斯外表剧烈的变化,让大家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但其实艾文也被受控于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克莱门斯注射少量卢蒂尔的血液。
  幸好外表并没有显著的变化,不过他体内仍寄宿着妖魔。
  其实早在艾文被注射之前,那些被当做实验品注射魔物血液的人,全都都在实验当中死亡。以某种角度来说,艾文可以说是幸运的生还者。
  两人体内同样流着卢蒂尔的血液。现在克莱门斯寄住在艾文家;而炼金术以及科学造诣极深的艾文,将两人的身体当做研究对象,这两个月来一直搜集并纪录有关身体的各种资料。
  虽然艾文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过在克莱门斯催促的视线下,终于开了口:
  「首先从可恨的丝卡莉特·佛雷姆开始谈起吧。格莱斯顿还有普莱斯助理巡官,有关那家伙的行踪,搜查方面有任何的进展吗?」
  普莱斯吞下塞满嘴巴的红萝卜蛋糕,望向爱德华。
  「其实有关这一点,我和格莱斯顿手边有适当的情报,不过因为还不到找到她的栖身之所,所以没告诉你们。」
  爱德华跟着点头。
  「布鲁克,因为我希望你和麦克弗森学长能把自己的身体摆在最优先顺位,所以我和普莱斯决定把追踪丝卡莉特·佛雷姆的事,交由我们来做。然后……西瓦,麻烦把那个地图拿给我。」
  「是的,爱德华少爷。」
  「啊,我来做、我来做!我也有帮忙制作地图呢!」
  托亚灵巧地从椅子上跳下,从爱德华的工作桌抽屉里拿出一份摺好的地图,他摊开地图想把地图贴在黑板上,却因为个子娇小,使得手构不到地图上端。
  「麻烦你按着下面,让我来固定地图。」
  西瓦压抑想发出苦笑的欲望,用大头针固定地图。
  「呜呜……混帐,如果我也和爱特伍德先生一样是个大个子就好了……」
  托亚懊悔地嘟起小嘴,仔细地把地图的皱纹抚平后,回到座位上坐下。
  这是画有安葛雷全国领土的地图。黑白色的地图上,到处都贴着切成小星形的色纸。
  「格莱斯顿,这是?」
  克莱门斯边问边飞奔至艾文头顶。
  虽然打从学生时代调性就不合,不过经过两个月的同居生活,两人似乎已经不需语言便能了解对方的想法。艾文像个老人般发出嘿咻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靠近地图。
  他稍微将上半身向前倾,好让趴在头顶的克莱门斯可以看清楚地图。自己也眼珠向上转,仔细注视地图。
  爱德华站起身来,拿着刚刚的指挥棒指着地图解释:
  「我们根据办案搜查的常规办事,也就是说将丝卡莉特·佛雷姆出现过的场所,用红色的星星做上记号。」
  艾文将脸凑近地图,理解地点头。
  「原来如此,这些是丝卡莉特·佛雷姆攻击人类,还有我们实际和她碰面的地点吧?不过还挺多的耶,格莱斯顿。」
  「因为这里面还包含根据麦克弗森学长的证言得知的,丝卡莉特·佛雷姆曾经前往过的能量点,以及过去曾做为根据地的地点。其中尤其以能量点居多……你认为如何呢,学长?」
  克莱门斯稳稳地用四肢站在艾文头上,仔细确认写在地图上的地名后,数度上下晃动那小巧的头。

  

  「嗯,做得很好,格莱斯顿。你竟然可以把从我这得知的情报整理成这样。」
  「能得到你的称赞是我的光荣,学长……接下来,黄色星星是普莱斯利用警察情报网所搜集到,疑似和丝卡莉特·佛雷姆有关且发生怪异死亡事件的场所。经过我和普莱斯针对搜查资料讨论后,选出可能性较高的地点。」
  「那个,我有问题。」
  麦卡战战兢兢地举起手发问。
  「怎么判断和丝卡莉特·佛雷姆有关呢?」
  爱德华对心有顾虑的麦卡微笑。
  「这问题问得很好,麦卡。有关这一点,我询问过麦克弗森学长,有关魔物想把人类当作饵食用的做法。然后再根据特征,对照类似的怪异死亡事件的遗体。」
  「特征……?」
  爱德华有些迟疑地点头。
  「虽然在茶桌上讨论这话题有点违反礼仪,希望各位成员原谅我……麦克弗森学长,可以麻烦你来说明吗?」
  「可以。」
  克莱门斯从艾文头顶飞降到桌面中央,他用前脚抱住长长的尾巴以免扫到蛋糕盘内,接着用小巧的嘴巴对麦卡这么说:
  「低等魔物喜欢食用人类的血肉,而且是从头开始吃,最后只会剩下曾为人类肉体的残骸。」
  「嗯……」
  正在啃蛋糕的托亚,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把蛋糕放回盘子上;麦卡则硬撑着,大概因为脑中不由得浮现实际的画面吧。
  克莱门斯不顾两位少年,继续说着令人作呕的内容:
  「不过如果是像丝卡莉特·佛雷姆那样强大、高智能的魔物,『用餐』会比较高雅。就像发生在我身上的一样,她会先找到一个人类宿主……也就是先确保稳定的营养来源,再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啃食宿主的生命力……」
  「……」
  爱德华似乎回想起克莱门斯被丝卡莉特·佛雷姆操纵时失去理智时的样子,他静静垂下视线,因椅子张数不够而站在爱德华身后的西瓦,则静静地将手放在主人肩上。
  由于克莱门斯有着没什么表情变化的野兽外表,所以无法得知他内心的真正想法,他语调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或者如果她判断宿主已经没有价值,她就会在不造成身体伤害的情况下,单纯只吸取生命力,第一次看到那种死法的尸体时……连我也不寒而栗。因为不管对象有多年轻,身体也会在一瞬间变成百龄老人般萎缩而死,因为生命被她吸取殆尽了……就算食用的人是丝卡莉特·佛雷姆,但帮她捕获猎物的人却是我。我一想起当时的事……至今仍觉得毛骨悚然。」
  「学长……」
  爱德华痛心地看着克莱门斯。不过短暂低下头,宛如对过去感到懊悔的克莱门斯立刻又抬起了头。
  那张令人疼惜的小动物脸蛋上,右眼瞳孔是与生俱来的深蓝色,左眼则是如红宝石般的深红色。那只左眼是为了代替被丝卡莉特·佛雷姆夺走的眼睛,由卢蒂尔赐予的新眼睛……同时也是她灵魂的碎片。
  此时的他毅然地抬头看着地图。卢蒂尔赠予眼睛时曾告诉他,这是为了再次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美丽……因此克莱门斯必须用卢蒂尔赠与的眼睛看穿现实。
  「这个黄色星星是发现奇怪尸体的怪异死亡事件发生地点吧,格莱斯顿。」
  爱德华用手拍了一下西瓦安慰自己的手,转换心情后,口齿清晰地回答:
  「没错。在哈林顿洞窟让丝卡莉特·佛雷姆脱逃后发生的事件,我全都做了记号,并且从卢蒂尔留下的『博德一族』资料中,找出丝卡莉特·佛雷姆还没有去过的能量点,用绿色星星做记号。」
  爱德华站起身来,用指挥棒指着贴在安葛雷南部哈林顿洞窟的红色星星。
  「两个月前我们在这里失去丝卡莉特·佛雷姆的行踪,依照发生日期的顺序,追着之后发生的可疑事件………」
  爱德华的指挥棒以蛇行移动,沿着地图上黄色和绿色星星朝北前进。
  「从地图上可以得知,她正像这样缓缓朝北前进,而且发生案件的地点附近几乎都有能量点。换句话说,她一面攻击人类以吸取生命力,一面从能量点获得大地的力量……所以我认为她和我们战斗时所耗损的魔力,肯定已经慢慢恢复了。」
  克莱门斯再次爬上艾文的头顶,艾文则深感兴趣地边望着地图边询问爱德华:
  「原来如此……现阶段最后发生事件的地点在哪?」
  爱德华指着贴在安葛雷中部小乡村的黄色星星。
  「在这里。两周前在一个叫做摩尔比的小村庄,发现郊区有一户人家全都突然离奇死亡,年轻夫妻和三个小孩,死亡时容貌全都变得像老人一样苍老。我想这是丝卡莉特·佛雷姆现阶段最新出没的地点。」
  普莱斯也边喝茶边板着脸孔补充:
  「当然,既然都已经调查到这种地步,就不可能装做不知道。那些推测丝卡莉特·佛雷姆曾经过出现的地点,我是都有警告过附近的地方警察啦……」
  艾文的眉头染上愁云,因为从普莱斯的苦涩语气当中,听得出来他的警告并未发挥作用。
  「对方都不当一回事吧?」
  「是啊。虽然这也是部分原因,不过我可是伦托拉市警的人耶!总不能明日张胆地说……小心一点,可能会有魔物来袭吧。」
  「啊啊……原来如此。」
  「我最多也只能说……最近发生了一些离奇死亡事件,要加强夜间巡逻。而且还因为我的特意提醒,导致巡逻中的当地警察被吃掉……就在这里。」
  普莱斯指着其中一颗黄色星星,懊悔地压低声音这么说。
  「因为我的警告,害得无辜的警官冤死,虽然是因公殉职,但是对方也是有家人呀。那家伙的死,我也得负一半责任……因为我没有在那个洞窟抓住丝卡莉特·佛雷姆,每次我越想就越不甘心……」
  「普莱斯……」
  托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麦卡却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跳下,用力搂住普莱斯的脖子。
  「你一点也没错。助理巡官大人一点也没错!错的是那个魔物。」
  在麦卡语带哽咽地安慰之下,普莱斯严肃的表情才露出了一丝苦笑,粗暴地乱搔少年蓬乱的红发。
  「混帐,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啦!虽然没办法警告他人世上有危险的魔物,不过如果我们袖手旁观,就会有人继续被那个魔物女当饲料吃掉,所以现在不是悲叹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采取行动。」
  「可是,大叔啊,就算你说要采取行动……」
  「我知道。在缩小她下次可能出现的地点范围前,我们还不能采取任何行动,要是一个不小心刺激到或是让她产生戒心那就糟了,所以我派了两位部下到这个最新发生事件的地点去。他们是以前曾在深夜的伦托拉目击过魔物身影,并主动表示愿意参加秘密行动的勇敢家伙,我命令过他们搜集情报时千万要小心。」
  「是喔?没想到你比看起来还要聪明呢,普莱斯助理巡官。」
  「哼哼……你这家伙……被外型变成那样的你称赞,我实在开心不起来。」
  被外型可爱的克莱门斯投以称赞的视线,普莱斯反而心生厌恶地咋了咋舌。
  艾文苦笑着看着克莱门斯,并轻咳了一声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嘿嘿……不好意思。原来如此,有关于丝卡莉特·佛雷姆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现在还是我们蛰伏的时候吧。其实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朗,不过还是想由我和学长先告知一下在座的各位……学长?」
  克莱门斯在艾文的呼唤下,在艾文头顶上用后脚站立。在那头干燥的麦色头发辉映下,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小野兽舒适地在秋天的草原上休憩。
  爱德华有点不可思议地交互看着艾文和克莱门斯。
  「想告知我们的事?」
  「嗯,其实啊……」
  艾文打从刚刚表情就有点微妙,有时候还会转头看一下托亚。
  「赤星,就算我们不用文字说明,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些什么了吧?」
  「托亚?」
  「托亚先生?」
  爱德华和西瓦同时呼喊托亚的名字,托亚眼神犹豫地交互看着艾文和克莱门斯后,态度暧昧地点头。
  「嗯……那个啊,当初在那个洞窟,第一次看到布鲁克和变成野兽的麦克弗森时……我曾感受到一些魔物的气息,脖子有一点刺刺的,不过还不足以让我的眼睛变色啦。」
  「那是因为我们体内的魔物气息还很弱吧?」
  托亚这次明确地点头回答艾文的询问:
  「嗯,没错。而且你们两个对人类没有敌意、恶意那类负面的情感,所以那股刺刺的感觉才会更微弱吧。再加上我们又见了好多次面,我早已习惯和你们相处,所以早就没有那种刺刺的感觉「……不过隔了好久不见的今天……总觉得……」
  托亚摸了摸脖子后搓了搓双臂。
  「我只要一接近布鲁克和麦克弗森,那种感觉已经超越原本刺刺的,而是达到有点毛毛的程度。我还以为是我多心……不是这样吗,布鲁克?」
  「果然如此……你的反应加深了我对这件事的确定度。」
  爱德华白皙的脸蛋上露出紧张神色,看着表情依旧一派悠闲的好友。
  「布鲁克,该不会……」
  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发明家,用有点困扰的笑容爽快回答:
  「打从魔物的血进入体内,至今也已经两个月了。看来我和麦克弗森学长的身体,终于开始产生了些许变化……」


  第二章 你所招来的期望

  「你说的变化到底是……」
  艾文看到爱德华紧张地追问,像个学者般态度干脆地回答:
  「魔物的血进入体内,发生变化是正常现象,只不过我和麦克弗森学长的状况有些不同,为了早日和大家讨论这个话题,今天才会请大家来这。」
  「魔物的血液进入体内……该不会两位都会变成恐怖的怪物吧?」
  不知道是否对此感到不安,麦卡依旧抱着普莱斯不放,声音还有点颤抖。
  「怎么能让那种事情发生!好了啦,你也别像只猴子一样抱着我不放,乖乖听人家说话。」
  虽然普莱斯嘴巴上这样责骂,不过他粗壮的臂膀却绕过麦卡纤细的身体,轻柔地让麦卡坐在自己的膝上。感到有些害羞的麦卡也因此表情放松了不少,不过普莱斯方才的动作看在爱德华眼中,目的除了让麦卡安心,似乎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托亚也忧心地询问艾文:
  「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是不好的事吧?」
  「嗯——我也不清楚耶。关于我的部分,该怎么说才好呢……从前阵子开始,我突然觉得有点饥饿。」
  艾文苦恼地抚着肚子这么说,这过于出乎意料的告白,让克莱门斯以外的成员全都当场愣住,代表大家提问的是托亚。
  「布鲁克,请问……你刚刚的意思是说肚子饿吗?」
  「没错,但光吃人类的食物无法满足我,虽然没有饿到要死的程度,可是却经常……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身体里面很空虚,有种想要赶快填满它的感觉。」
  「体内很……空虚……?」
  「嗯,不好意思,我没办法说明清楚,现在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体重也没有减轻、健康状况也不差,只是单纯有这种感觉罢了……没关系,关于我的部分就继续观察一阵子吧。不过,和我相较之下,学长就有明显的变化呢。」
  艾文边说边轻轻弯下腰,克莱门斯在这个动作的促使下,再次跳降桌面开始进行说明:
  「我则是知道自己体内的力量逐渐累积增强,也就是所谓的魔力……让魔物表现自己是魔物的力量。」
  爱德华听完忧心地蹙起眉头。
  「学长,该不会……」
  不过克莱门斯摇晃娇小的头,打散爱德华心头的忧虑。
  「幸好到现在为止,这股力量几乎没有对我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机能产生影响,毕竟我的身体过去曾经被丝卡莉特·佛雷姆寄宿过,我见识过强大的魔力……和她的魔力相比,我现在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甚至连引发火花都办不到。」
  「听你这么说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呢。不过要是魔力继续累积下去……?」
  「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卢蒂尔也曾说过,她体内有时会累积过多的魔力让她心情浮躁,所以她必须要『消散』那些魔力,或者也有可能因为魔力累积……让她产生类似魔物的冲动吧?」
  「怎么会……!」
  克莱门斯看到爱德华如此震撼,他冷静地回答:
  「放心吧,格莱斯顿。赌上我微小的自傲和卢蒂尔·博德给我的这只左眼,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发疯了。」
  「学长……」
  克莱门斯的娇小前脚触碰着脖子上的针水晶手环,这只手环曾经属于卢蒂尔·博德。
  克莱门斯抚摸着平滑的球体表面,用透露着一股决心的口吻低声这么说:
  「为了贯彻卢蒂尔的遗愿,也为了用行动偿还自身罪孽,我要和丝卡莉特·佛雷姆对抗。积蓄在这副身体里的魔力,届时应该用在那家伙身上,而不是用来伤害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们。」
  「……」
  爱德华不发一语地点头,不过那秀丽端正的脸庞却无法掩饰内心的忧虑。艾文见状便用开朗的语调补充,以消解爱德华的担忧。
  「有关刚才提到卢蒂尔说的『消散魔力的方法』,我和学长针对这个问题讨论了很久。基本上,现阶段我们打算先任由魔力继续累积,不过还是得未雨绸缪……今后如果又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我们会再通知各位的,所以希望大家不要疑神疑鬼。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我们决定绝对不隐瞒伙伴任何事。」
  爱德华听到艾文这么说后,才深深吐了一口气,终于摆脱心头愁云,露出往常的微笑。
  「我知道了,布鲁克。虽然我很为你和学长担心,不过光只有这些线索也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自找麻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就相信你们两位,做好各自该做的事情吧。」
  让麦卡坐在膝上的普莱斯也用力点点头。
  「是啊。发明家和麦克弗森,你们两个只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好了。我们一定会查出丝卡莉特·佛雷姆的行踪。不过在不知道那家伙的真正目的之前,这还真是一项困难的作业呢。」
  托亚猛点头,同意两人的意见,随后这么问普莱斯:
  「不过大叔你还有维持伦托拉治安的工作吧?没问题吗?应该很辛苦吧?」
  不过,普莱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十分明快,他毫不犹豫地立刻用粗野的声音回答:
  「对于自己的工作我当然不会偷懒松懈,我还没有呆到要你来为我担心啦。」
  「这一点我当然很清楚。」
  「不过,一旦知道那家伙的行踪,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城市,因为其他人也可以维持伦托拉的治安。但是相信魔物存在、肯与魔物战斗的人,却只有我们。而且打垮丝卡莉特·佛雷姆,不只可以保护这个伦托拉,甚至是邻近国家的和平。这也是伦托拉市警的伟大工作……另外这里还有还算派得上用场的小鬼。」
  「是!我会拚命加油的!」
  普莱斯轻轻把手放在麦卡头上,让麦卡脸上开心地泛起红晕。看到两人的样子,托亚的愁眉也终于得以纡解。
  「原来如此。大叔,没想到你也说得出这种好话。」
  不知是否因为被称赞而感到害羞,普莱斯哼的一声,轻敲了一下托亚的头并站了起来。
  「混蛋,你到底以为我多活你几年啊,别连你都一副了不起地称赞我……好,总之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吧。我要回署里去,傍晚开始还有一个会要开。走吧,麦卡。」
  「了解!」
  麦卡从普莱斯的膝盖上跳下,戴上他爱用的无帽缘帽子,西瓦则让这位少年穿上刚补过新肘垫的外套。
  「因为都聊些可怕的话题,害你没吃多少蛋糕吧?我帮你打包一些带走。」
  托亚雀跃地拿出粗草纸,帮麦卡打包剩下的蛋糕。
  以前托亚老以食欲旺盛为理由独占剩余的甜点。不过自从麦卡出现后,他几乎都把所有剩余的甜点让麦卡带回去吃,大概是因为两人同为平民区出身,又拥有和亲人死别的相同过去,才让他无法将麦卡当作外人看待吧。
  「如果又有必要,我们再像这样聚会吧。掰啰。」
  「谢谢各位的点心以及照顾!」
  普莱斯扬起单手示意,迅速豪迈地下楼;麦卡小心翼翼地捧着蛋糕向其他人点头,接着小跑步追上普莱斯。
  众人至楼梯平台目送两人离开后,再次回到事务所里,西瓦和托亚开始收拾起茶具。
  艾文拿出怀表对克莱门斯这么说:
  「学长,已经四点半了喔。要不要在天色变暗之前告辞呢……咦?」
  出现在艾文视线前方的景象是,站在贴在黑板上那张地图前的爱德华,以及坐在爱德华肩上开心地摇晃尾巴,再次仔细研读地图的克莱门斯。
  用前脚扶着爱德华脸颊以支撑身体的克莱门斯,转身看着艾文。他发现艾文竟然露出有点不满的表情,不禁感到有些纳闷。
  「布鲁克,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没有……没什么。」
  艾文把怀表放回外套内侧口袋时,轻轻耸肩。
  「这不像平常说话不讲情面的你喔,别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只是我刚刚突然有种想法,就是如果是爱德华,站在他肩膀上果然比趴在头上来得好呢。」
  两人的对话让爱德华十分尴尬,西瓦和托亚两人对看,发出轻笑。
  变成野兽的克莱门斯,平常趴在艾文头上是有理由的。
  虽然在外移动时,是有装成皮草帽子的必要,不过即使在家中,克莱门斯和艾文共处时,也大多都趴在他的头上。
  因为克莱门斯不喜欢被年龄比自己小的对象由上方俯视。明白这一点的艾文虽然嘴上叹息着:「要是头秃了怎么办!」却还是让他站在自己头上。
  不过,虽然他平常都站在艾文头上,但如果对象换成艾德华,克莱门斯就会不介意地站在他的肩上。艾文和爱德华是同学,照理说辈份应该都比他低……所以艾文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克莱门斯动了动他的小尖鼻,用有些瞧不起人的口吻说:
  「我之前就对你解释过了吧,布鲁克。我之所以不得不站在你头上的原因,除了讨厌你由下朝下俯视我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如果站在你肩膀上,你的脸不就得一直出现在我的身边。对我来说,要强制我欣赏不美丽的事物只会带给我痛苦。」
  「换句话说,格莱斯顿的脸很美,站在肩膀上比较养眼又愉快,没错吧?」
  「一点也没错。如果你希望我站在你的肩膀上,那你就多用点心打扮自己吧。虽然长相没办法改变,但每天洗澡这种基本的工作至少要做到……」
  「我的皮肤偏干,每天洗澡皮肤会变得很粗糙耶。拜托你饶了我吧。」
  「那至少每天早上都梳头,一个月上一次理发院如何啊?现在要我站在你的肩膀上,我也会被你那头乱发刺到眼睛吧?」
  艾文有点不满地用单手抚摸自己的鸟巢头。
  「我的发质算细的,用梳子梳头会把头发扯断。而且我不喜欢上理发院,干嘛要花那么多时间一刀一刀剪掉总有一天会长长的东西……那根本是浪费时间旦毫无意义嘛。」
  「为了让你的丑脸变得与常人无异,这种忍耐是有必要的。像我,即使落到这般田地也……」
  「每天都不忘记保养毛发……不过帮学长专用的浴盆每天准备洗澡用的热水、早晚仔细帮忙梳理毛发的不是别人,可是我耶。」
  「不只可以触摸到美的东西,还可以帮忙维持那份美丽,你应该很开心吧?」
  「哇——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美的啊。」
  「这又不是谎话。」
  「学、学长、布鲁克。」
  两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后,学长学弟间过于辛辣的对话,让爱德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学生时代的克莱门斯,十分厌恶被人说成是暴发户商人的儿子,所以为了不让任何人瞧不起,他是个完美到甚至有点顽固的学生。
  他隐藏原本激烈且好恶分明的个性,扮演随和、亲切而且成绩优秀的委员长。
  尤其是自己最喜欢的直属学弟爱德华,简直就像个弟弟般天真地仰慕着克莱门斯,不管任何方面都拿他来当做自己的典范,再加上克莱门斯不想让爱德华失望,结果只好更投入地扮演人格高尚的学长。
  经过不幸的再会以及对决,终于从丝卡莉特·佛雷姆的诅咒中解放,恢复正常的现在……
  不,对于爱德华,他似乎还想当个靠得住的学长,基本上还是用和以前一样的态度和他相处。不过对于同居的艾文,因为打从学生时代就和他不合,所以在他面前根本没必要假装。
  不知是否因为过着以往从未享受过、且毫不需隐瞒自己毒舌个性的生活,还是因为被魔物操纵的丢脸模样被看到,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现在变成这副可爱野兽模样,就算摆出学长架式也没用……最近克莱门斯就算在爱德华面前,也渐渐显露出原本的个性,尤其是像这样和艾文对话时更为明显。
  另一方面,爱德华也不再像十一岁时那样盲目地崇拜克莱门斯。一开始他对于克莱门斯的转变感到有点吃惊,不过他慢慢察觉克莱门斯的本性,或是说隐藏在那温柔面孔下的激烈个性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如此,但这种毫不留情的舌战不断在眼前上演,他多少有点吃惊、心情复杂。
  对克莱门斯而言,和爱德华之间是因为有着深厚的感情,才让他表现出那种有节制的态度。不过对爱德华来说,他倒有点羡慕能坦率地(至少爱德华这么认为)和克莱门斯对话的艾文;但艾文反而觉得不爽自己和爱德华十分亲密,便用带刺的态度和自己相处的克莱门斯十分有趣。
  托亚边玩味地看着保持不可思议关系的三人,边和西瓦拿着摆有茶具的托盘离开房间,接着低声对西瓦这么说:
  「呐,爱特伍德先生,你有没有觉得那三个人的关系还是一样微妙耶。」
  「是吗?」小心走下楼梯的西瓦,仅以温和的微笑一语带过。
  「是啊,就好像爱德华夹在两人之间的三角关系不是吗?」
  「托亚先生,三角关系是用来形容男女之间关系的字眼。」
  「是没错啦……虽然我不太了解以前的麦克弗森,不过打从他变成野兽的样子之后,你不觉得最近他的态度稍为自然一点了吗?」
  「嗯嗯,的确。现在回想起来,巴尔福校时期的麦克弗森先生,整个人紧绷到让人觉得可怜呢。他遇到许多悲惨的遭遇,真希望今后能过安稳的生活……不过看来还没办法呢。」
  「大概吧。对了,他刚刚说他不喜欢被人俯视,是从以前就那样吗?就是打从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那样?」
  西瓦在楼梯半途停下脚步,不禁笑了出来。
  「是啊,以前我还因为那件事屡次被他责骂呢。」
  「啊?啊,我懂了,因为爱特伍德先生长得比较高吧。」
  「是的。虽然是因为身高的关系,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被佣人俯视……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每当我站在那个人身旁时,都多多少少会将上身向前弯呢。」
  「噗。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吃亏的只有矮个子、高个子则占尽优势,看来并非如此。」
  「对呀。不管哪种体型,都有方便和不便之处。虽然托亚先生提到自己身高矮时,只会说些负面的话,但是其实并不是那样。」
  「……就是啊。现在想想,我就是因为个子娇小,被关在地下监牢时才能逃出来嘛。」
  「是的。常常有人对我说,我不只长得太高,连态度都让人觉得很傲慢呢。」
  「啊哈哈,因为你不管对谁,都得低头俯视嘛。不过,我之前听说马绍尔小姐喜欢比较高大的男性耶,她说高一个头左右刚刚好,那你的身高不是正好吗?太好了,爱特伍德先生!」
  「等一下,托、托亚先生您在说什么啊?哇啊!」
  西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报差点拿不住餐盘,脚下还险些踩空,他赶紧重新站稳脚步。
  打从创立事务所以后,西瓦就一直暗恋着出租公寓的丧夫女主人海丽叶。就爱德华和托亚的观察,海丽叶应该也不讨厌西瓦,不过因为双方的个性都很被动又含蓄,使得两人的关系迟迟没有进展。
  两位少年关心这关系暧昧的两人之余,还会从海丽叶那里打探各种情报,然后透过这种方式告诉西瓦。
  「不用那么害羞嘛。真是的,真令人着急~」
  「托亚先生,别调侃大人……」
  「好啦好啦。不赶快把东西整理整理,晚饭时间就要到啰。」
  「……真是的,两位都这样……」
  即使从后方也能明显看出嘴里边碎碎念边走向厨房的西瓦,耳朵整个发红。
  托亚觉得平常举止态度很稳重冷静,不过一提到海丽叶就会害羞到令人觉得奇怪的西瓦十分有趣,在一旁嗤嗤地笑……

  *

  三天后,爱德华和托亚前往位于城外的老旧物品店。
  因为侦探事务所使用的小型书柜挤满了过度增加的书籍,因此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大一号的书柜。
  这阵子是把书柜容纳不下的书本,先装在从市场要来的旧木箱里。不过要是让罗杰看到那种东西,他一定又会过度操心,误以为事务所穷到经营不下去之类的。
  眼前应该先想办法把事务所给整理一番……三人经过一番讨论后,做出工作分配:由爱德华和托亚负责购物,西瓦则看家兼打扫房间。
  由于附近的老旧物品店找不到适合的书柜,因此两人决定前往城外的老旧物品店。不过虽说是老旧物品店,店铺本身可一点也不老旧。
  店铺的主人是一位最近才和他们成为朋友、名叫卯之助的异国青年。
  来自齐诺这个东方国度的卯之助,和托亚一样拥有象牙色的肌肤、黑色头发与黑色瞳孔。
  虽然他有可能来自托亚母亲的故乡,不过由于托亚的母亲并没有告诉儿子自己的出身背景,所以无法得知事实真相。
  卯之助总是操着用字遣词有点古老,且跟不上时代的安葛雷语,而且他似乎是为了追弑亲之仇,才从故乡齐诺踏上漫长旅程来到安葛雷。
  为了找出藏在安葛雷的仇人藏身之所,他决定先待在汇集全国情报的首都伦托拉好好准备。不过三个月前刚到安葛雷的他,却因为长途旅行而身无分文。
  于是,他找到一间位于郊外的破房子并住了下来,由于他的巧手深受附近居民称赞,纷纷委托他帮忙修理家具或是农耕器具。
  现在他除了提供修理家具的服务外,也经营将废弃物修缮后当商品贩卖的老旧物品店。
  爱德华他们因为某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和卯之助相识,加上被他那种直爽个性以及礼貌周到的人格所吸引,马上打成一片。现在已经发展成偶尔会互相探望的关系了。
  而今天,卯之助也仍坐在小屋前的长椅,默默地削切木材。
  「卯~!」
  卯之助听到托亚从远方的呼喊后,站起身来用手遮住阳光。当他看到从沙尘弥漫的道路那端走来的是爱德华他们后,便放下卷起袖子的和服带子,用力挥手回应。
  也许是因为外貌相似,而对卯之助抱有强烈亲切感的托亚,耐不住性子地跑向小屋;爱德华则面露微笑地看着急切的托亚,晚个几步才跟上。
  「嗨,卯先生,好久不见了。」
  卯之助看到爱德华对自己打招呼,有礼貌地低头示意:
  「原来是格莱斯顿阁下,欢迎光临。虽然我还是住之前那个破房子,不过请赏光进入吧。」
  即使关系变熟,卯之助依旧不改规矩态度,邀请爱德华他们进入小屋。进屋后,爱德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卯先生,你又整理过房子吧?感觉比之前来的时候,还要舒适得多了呢。」
  卯之助在利用废弃物零件改造成的粗糙烤炉加柴火,边煮开水边让精悍表情露出笑容回答:
  「您说的没错。如果根扎不稳,树叶也无法长得茂盛。居住在放荡堕落的地点,内心也会跟着放荡堕落。这是在下父亲的教诲,虽然没办法过得很奢侈,不过还是想尽力把房子整理得舒适一些。」
  「真的耶。总觉得这个房子看起来越来越气派了呢。」
  托亚也深感兴趣地巡视屋内。
  这间房子以前只不过是间用来储藏农耕器具的小仓库,连地板也是泥土地。卯之助先利用废弃木材铺成地板,接着捡拾收集已经坏掉的家具加以修理。
  爱德华第一次来访时,屋内的家具只有简陋的床铺以及白木制的桌椅。
  这次则增加衣柜和桌椅,桌面还铺有用旧布块缝成的桌巾,放着老旧烤炉的墙边还挂着几个锅子,看起来挺像一个家的……应该说渐渐变成极具生活感的房屋。
  「很抱歉只有粗茶。」
  卯之助边说边为两人冲泡热茶,自己也跟着在桌边坐下。卯之助这次还是喝不加砂糖和牛奶的热茶,不过他似乎知道安葛雷人喝茶时都会需要搭配这两种东西,今天一开始就将砂糖罐和奶精罐摆在桌上。
  「那么,今天有什么要事呢?」
  「啊啊,我们是来找书柜的。稍微大一点,有很多抽屉可以用来分类的那种就可以了。还有,如果有一、两个比较深的抽屉,那就太棒了。」
  「……嗯。」
  卯之助经过一阵思考后点头。
  「小屋里现在有几架柜子,虽然很可惜没有您要的那种物件,不过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应该有办法修改成您想要的样子。」
  「真的吗?如果你愿意这样做,那就太感谢了。」
  「那么,稍后劳驾到后面去挑选适合的物件。挑到了物件,就能马上着手进行改造。」
  「没有那么急,慢慢来没关系啦。还有,西瓦想要一个能摆在沙发旁的杂志架,托亚也要个玩具箱……」
  「等一下,爱德华。不是玩具箱,是收纳箱啦!」
  「可是要收在箱子里的不都是你的玩具吗?像模型或球之类的……」
  「就算是收玩具,用来收东西的就叫做收纳箱啦!」
  「不管它叫什么,总之得请卯先生做个能让你把散落房间的玩具,全收在一起的箱子。」
  「呜——」
  卯之助一看到托亚被爱德华当小孩看待,精悍的表情转为柔和,眯细锐利又细长的眼睛。
  「请问赤星阁下,您今年贵庚?」
  「我?我十七。」
  「是吗?在下虽然没有兄弟,不过看到赤星阁下,就会有种如果有弟弟,应该就是像您这种感觉吧。」
  虽然三人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但卯之助也绝不在他们面前说丧气话。不过也许是因为长期在异国过着流浪的生活,让他开始有点想家。他说完这句话后,露出一副感触很深的表情。
  「弟弟吗?如果我有哥哥,大概也是像卯这种感觉吧……不过,说话方式应该会更普通一点才对。」
  「喂,托亚,这样太没礼貌了。」
  托亚被爱德华轻轻戳头警告,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但卯之助却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深感抱歉地说:
  「真抱歉。由于齐诺有一段很长的时期处于锁国状态,所以在下取得的安葛雷语指南书是十分老旧的版本。」
  「什么是锁国?」
  「意思是指齐诺有一段时期,断绝一切和其他国家之间的通行以及贸易往来。因为这个缘故,导致产业以及工业比其他国家稍微落后,不过却因此让我国独特的文化,至今都仍保有浓厚的色彩。这就是所谓的有好也有坏吧?」
  「啊——你说的独特文化,指的是发型和服装吗?的确,这种衣服在这个国家肯定看不到第二件。」
  托亚感觉十分有趣地边看着卯之助的打扮边这么说。
  虽然卯之助来到伦托拉已过了三个月,但他依旧以齐诺的传统穿着打扮生活。
  修长的黑发在后方绑成一束,袖口宽大、左右交叠的上衣,配上裤脚过宽的裤子,据说这是武家传统服装。不过因为他全身上下都是洗到退色、失去弹性的棉织品,加上现在这种天气差不多开始感到些微寒意,所以他今天还套了件应该是在伦托拉买的外套。
  但脚上还是一样不套袜子,只穿着一双用麦杆编织而成的拖鞋,光看就觉得很冷。
  另外,屋内的一角还有一把代表武士之魂的长刀,十分慎重的让它斜靠在墙边。
  卯之助轻轻抚摸他的长发,苦笑着点头。
  「嗯。附近居民似乎已经看习惯在下的打扮了,不过走在伦托拉的街上,路人还是会露出仿佛看到珍奇异兽的表情。虽然在下也觉得很烦恼,但这个国家的衣装看起来十分不好穿。」
  「不好穿?我们的衣服?」
  「和身体贴得过紧,难以随心所欲地做出动作。虽说入境要随俗,但日常生活物品,还是希望可以使用故乡的物品或是相似的东西。」
  「有什么关系呢?你的发型、衣服都很适合你呀。」
  卯之助大概感觉得出来爱德华说的是真心话,他以有点开心的用眼神表达感谢。
  「不胜感谢……对了,在感谢之余,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格莱斯顿阁下帮忙。」
  爱德华看到卯之助说完马上恢复一脸正经的表情,有些惊讶地把姿势坐正。
  「这还是卯先生第一次有事情拜托我呢。平常都是我们拜托你,你愿意拜托我们,我很开心喔。请你尽管说吧……那个,是和之前提到的『仇人』有关的吗?」
  「正是如此。」
  卯之助神情严肃地点头后,离席走往屋内拿了一本和小边桌差不多大的活页夹回来。
  「就是这个东西。」
  爱德华在桌上翻开卯之助递来的厚重活页夹,邻座的托亚也兴致勃勃地探头观看。
  夹在活页夹里的是大量的文件。用打字机打成的文章上,记载着日期及报纸名称,看来这些文章应该是报纸的报导内容。
  「哇啊,好惊人的量喔——」
  不喜欢看书的托亚,光是听到文件两个字就露出有点排斥的表情。
  「卯先生,这是?」
  卯之助看到爱德华一副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地询问,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是在下麻烦伦托拉中央图书馆制作的……为了找寻弑亲之仇,在下想要调查瓦版……不是,这个国家应该称作报纸吧?在下提出了几个必要的条件,花费数个礼拜,请图书馆从这半年的新闻当中,找出在下想要知道的报导。」
  「原来如此。这果然是报纸报导的摘录。」
  「嗯,但是您也知道在下的安葛雷语并不纯熟,对话用语倒是还好,但这类文章有太多在下无法理解的单字,实在很难看懂文章的内容。」
  「啊啊……因为是外国语言,这也是难免的嘛。那么,你请保存过去报纸的图书馆,帮你找出你想要的报导,然后把报导内容打出来吗?不过,打这么多的量,一定得花不少钱吧?」
  「几乎花掉了大半经营老旧物品店所赚来的钱。不过无所谓,追讨仇人才是在下的目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话虽如此,好不容易获得情报却无法解读,这实在太遗憾了。」
  「嗯嗯,所以我只要念内容给你听就可以了吧?」
  「是的,念完后可能还会有问题想要询问,不过首先烦请您帮忙解读……对了,如果您愿意于在下改造书柜期间念,那就太完美了。」
  「我懂了,这样对彼此来说都有效率吧。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报导呢……!?」
  若无其事地确认报导内容的爱德华,突然整个人陷入僵硬状态。卯之助看到爱德华那张明显紧张又严肃的表情,吃惊地皱起眉头;托亚也勉强看了看内容。
  「爱德华,你怎么了啊?」
  「……你自己看看吧。」
  爱德华表情严肃地将几张纸并排在托亚眼前。
  「我最不擅长看这种文件了……咦,啊!?等、等一下,爱德华,这是……」
  不一会,慢了爱德华几拍的托亚,脸上也露出惊讶神情。他交互看着文件和卯之助,接着又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爱德华。
  爱德华急忙翻阅纸张,读了几篇卯之助找出的新闻报导后,嘴里呢喃着:「……真不敢相信。」连平常爱说话的托亚也哑然点头。

  

  「格莱斯顿阁下、赤星阁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爱德华的视线从文件回到卯之助脸上,小心谨慎地询问:
  「卯先生,念这些文章之前,可以让我问几个问题吗?那个……虽然我是个私家侦探,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介入不是委托人的私事,但是有些事实在让我很介意。」
  卯之助虽然有点纳闷,但还是点头同意。
  「也许会有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无所谓。请问到底是什么事呢?」
  「那么……首先,我想要知道卯先生开给图书馆,请他们搜寻新闻报导的条件。」
  「……」
  卯之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盯着爱德华的脸。他也毫不闪避地接受卯之助试探性的视线,接着开口说道:
  「我能推测看看吗?杀人……离奇死亡……毫发无伤……还有……老人。」
  「唔!?」
  卯之助谨慎地听着爱德华说出的几个关键字,最后的关键字让他倒抽了一口气。爱德华看出他明显产生动摇,于是语气平稳地发问。爱德华那平日明亮的蓝色瞳孔,现在则散发着不允许对方逃避的严肃光彩。
  「如何?或者是……火焰?」
  「格莱斯顿阁下,您到底知道些什么?」
  卯之助回答问题时,露出至今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托亚看见卯之助的眼睛一瞬间撇向放在墙边的刀子。
  大家明明变得这么熟了,难不成要是发生什么事,卯之助打算杀了爱德华和托亚?让他做出这种觉悟也要追到的「仇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托亚再也无法沉默不语,他不由自主地挺出身子。
  「那个!我们也看过这篇报导。这篇也是、这篇也是……还有这篇、这篇……」
  「什……什么?」
  「喂,托亚。现在还不应该……」
  爱德华试图制止托亚的行为,因为单方面提供情报不太有利,但托亚却无视爱德华的劝阻,一口气把话说完:
  「我们正在找引发这些事件的家伙,可是这都和卯的弑亲之仇有关?那我们在找的说不定是同一个家伙!」
  「……托亚……」
  面对正直过头的「实习助手」开始失控,爱德华只好束手无策地单手抵着眉间。虽然他想了好几个不让卯之助受到过度刺激的方法,不过托亚的发言让一切都白干了。
  另一方面,卯之助用宛如看到鬼魅般的表情,交互凝视着爱德华和托亚。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麻烦请您说明一下,格莱斯顿阁下。」
  卯之助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语,语调却非常沙哑。从声音散发出的热度,可以感觉得出卯之助强烈的意志;如果没听到答案,是不会让爱德华他们回去的。
  (……真是的。)
  爱德华虽然在内心叹息,不过仔细想想,卯之助的个性表里一致又耿直,与其拐弯抹角地说,还不如开诚布公地讲比较快。
  爱德华这么思考后,整理一下情绪,老实对卯之助说:
  「事情就和托亚说的一样。我们正在追赶引发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同时也是你所搜集的新闻相关者……也就是一只魔物。」
  爱德华故意在魔物这个字眼加重力道,卯之助的太阳穴因此发出一阵痉挛。
  「您刚刚说……魔物吗?」
  「是的,我不清楚齐诺的人民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魔物,但我们曾和那个魔物交战过。虽然当时让那家伙给逃了,不过我们绝不原谅那个伤害了我们重要的人的魔物。因此,至今我们仍持续追踪那家伙的下落。」
  爱德华十分简洁的说明后便噤声不语,窥看卯之助的反应。
  「……魔物……是存在的。」
  闭着眼睛倾听爱德华说明的卯之助,在短暂的沉默后,睁开眼睛严肃地说道。
  托亚原本就很大的乌黑眼睛瞪得浑圆,臀部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浮起。
  「意思是说……卯你看过魔物?」
  卯之助态度干脆地点头。
  「没错。在下在这世上无可替代、最重要的人被魔物杀害,因此即使再窝囊,在下也要赌上这条命追赶那个魔物。」
  「!」
  爱德华和托亚吃惊地互相对看。卯之助将紧握的双拳摆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爱德华。
  「格莱斯顿阁下,能不能麻烦您告诉在下有关新闻报导的事……以及各位正在追逐的魔物的事呢?或许在下和各位追的是同一个家伙。」
  「……」
  「……呐,爱德华。」
  托亚宛如催促爱德华回答般呼唤他的名字,爱德华稍做思考后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把我们追逐那个魔物……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原由全都告诉你,所以希望卯先生也告诉我关于你的事……然后,如果我们追的是同样的敌人,那可以麻烦你和我们的伙伴见面吗?」
  「……除了爱特伍德阁下之外,还有其他伙伴?」
  「是的。是被丝卡莉特·佛雷姆留下无可抹灭的创伤的人、很珍惜受创者的人、以及不允许虐杀无辜者的人……大家都是值得依赖的伙伴。」
  爱德华平稳地这么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了解了……请告诉在下所有的事情。」
  卯之助用充满气魄的语气这么说,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专心聆听爱德华的说明……

  当天夜里。
  格莱斯顿侦探事务所里,聚集着和三天前相同的成员阵容。
  也就是爱德华、托亚、西瓦这三个侦探事务所的人员,加上伦托拉市警普莱斯助理巡官和跟班麦卡,还有克莱门斯和艾文。
  卯之助在白天听了爱德华的说明后,确信让他从故乡一直追到这里的魔物,果然就是在这个国家被称为丝卡莉特·佛雷姆的魔物。为了向爱德华的伙伴说明他所知道的详情,便特地造访事务所。
  「不过……没想到被魔物寄宿并失去人类身体……因为那家伙的所为而尝遍辛酸的人,不只有我等……不,应该说是因为我等的失态,让各位遭受如此的灾难,实在感到非常抱歉。」
  卯之助第一次听到发生在克莱门斯身上的事,以及亲眼看到他变成野兽时,着实震惊,不过他立刻表情沉痛地这么回答。克莱门斯则用有些冷淡的视线看着卯之助。
  「你突然向我们道歉,但是我们又不知道事情的原由,就算想回应也没办法回应……你和丝卡莉特·佛雷姆有什么因缘,我真想要听听呢。」
  「没错。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追丝卡莉特·佛雷姆踏上长途旅行,原来『当局者迷』这句话是真的耶。」
  因为某件芝麻绿豆的小事,之前已经和卯之助打过照面的普莱斯和麦卡,和白天的爱德华一样,露出藏不住的惊讶。
  卯之助在沙发正中央坐下,挺直背脊不靠着椅背,沮丧地开始诉说过去:
  「这要从两百年前谈起。」
  「两、两百年前!?」
  「嘘!」
  爱德华立刻责备不禁发出讶异声的托亚。差点发出同样声音的麦卡,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两百年前……正是在下的故乡齐诺和他国断交的时间。当时的齐诺,据说有一只叫做『焰』的魔物,不但会吃人、吐出红色火焰烧尽房屋,还极尽暴虐之能事。『焰』在齐诺的语言里意味着火焰……而为了守护人民挺身讨伐『焰』的,是齐诺的年轻国王和他的妹妹。」
  「……好像在听传说故事喔。」
  卯之助点头同意艾文直率的感想。
  「这是齐诺的孩童都听过的传说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是真的。他们两人合力打倒『焰』,但因为『焰』的魔力太强,无法歼灭,因此两人将力量被削弱的『焰』封印在地底下,并在该地建造一座叫做炎冢的坟墓。」
  「封印在地底……」
  卯之助礼貌周到地为歪着头感到纳闷的托亚说明:
  「据说国王的妹妹是位拥有强大神力的公主,她利用那种神圣之力,将邪恶的魔物束缚在坟墓当中……为了看守那座坟墓的封印,公主下嫁该地的领主。从那之后,领主一族代代会出现继承和公主相同神力的女性,并由那位女性继续看守『炎冢』,而看守坟墓的女性,我等则称为『冢守』。」
  也许叙述过往让痛苦的回忆一一重新浮现,卯之助的表情稍稍改变。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过立刻重振精神,用冷静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这代的冢守是夕月大人,据说她具有初代冢守公主转世般强大的神力,而在下的家族背负着保护代代冢守的义务,在下也被赋予终生保护夕月大人的任务。坟墓在夕月小姐的强大神力下一直维持原状,日子也平稳地流逝……可是,就在五年前某个暴风雨的夜晚,一道惊人的雷鸣改变了这一切。」
  众人一齐倒抽了一口气,听着卯之助的说明。
  接下来他结结巴巴地叙述的内容,却让人听了十分难过。
  力量强到让大地震撼的惊人雷鸣,不偏不倚地打在种植于坟墓上的樟木。那株樟木是两百年前为了增强封印坟墓的力量,初代冢守公主所种下的灵木。
  粗壮的樟木树干就这么被劈成两半,使得封印的力量大幅减弱。
  夕月察觉异状,于是在暴风雨中带着卯之助前往坟墓。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两人抵达坟墓后所看到的,是直达天庭的巨大火柱……那道火焰就是破坏封印、重新苏醒的「焰」。
  这两百年来,「焰」装作被封印在坟墓中束手无策的样子,其实「焰」一直在等待复活的时机,并藉着啃食地底的生物不断累积魔力。
  卯之助为了保护夕月,拿着祖先传授的刀砍向火柱。可是不具有神力的卯之助,所持的刀根本派不上用场,还被对方击倒在地。
  夕月试图用自己的神力重新封印魔物,她就在受到几乎濒临死亡的重伤、丝毫不能动弹的卯之助眼前,和「焰」展开一场死斗……最后以些微的落差败北。
  卯之助只能趴在地面,看着自己应该赌命守护的女性凄惨死亡。
  另一方面,在和夕月的交战中耗尽魔力的「焰」只好再次选择逃亡。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卯之助,即使抱着刀在地面爬行也要追上「焰」,但最后在途中用尽力气,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徘徊于生死之间的在下恢复意识时,夕月大人已经被火葬,『焰』也早已失去踪影。国王以怠惰看守炎冢,并且让『焰』逃逸的罪名,命令夕月大人的族人禁止外出,还下令在下……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焰』,并彻底打败她。」
  「即使天涯海角……所、所以你就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
  卯之助郁闷地对感到讶异的托亚点头。
  「国王害怕对方复仇。因为『焰』一定会取回魔力,向封印住自己的国王一族报复吧?因此……必须在事情发生前彻底打垮『焰』,这样便可以免除夕月大人及其族人的罪名且恢复名誉,国王是这么说的。」
  爱德华低声发问:
  「所以你决定追踪『焰』……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丝卡莉特·佛雷姆?」
  「嗯。可是在下当时被『焰』击倒在地,全身的骨头多处断裂,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行动。在下恢复健康后,为了寻找『焰』的踪迹四处探访,但迟迟无法获得任何线索……就在此时,在下于距离冢守所住的地点颇为遥远的平户渔港,听到一则奇怪的传言。」
  「奇怪的传言?」
  「其实在锁国期间,平户渔港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和外国进行交易的港口。就在落雷之夜发生的五天后,听说发自平户渔港前往异国的某一艘船中,外国船员们纷纷离奇死亡。」
  「离奇死亡……该不会所有人身上都毫发无伤,但却像老人般萎靡而死……吧?」
  像往常一般在艾文头上听人说话的克莱门斯,无意识地边梳整尾巴的毛发边从旁插嘴。
  即使卯之助已经听说事情的经过,但看到一只小动物在眼前明快说着人类的语言,还是不得不为这种状况感到吃惊吧?卯之助虽然目瞪口呆,却还是用力点头同意他的意见。
  「正如您所言……在下也见识过那副惨状。夕月大人她用尽所有神力,最后被『焰』吸食残存的生命而死……那位如月亮化身般美丽的女性……就在在下眼前,转眼之间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卯之助因承受不了悲伤,声音有些颤抖。他低头用双手抵着额头以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喉咙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大家只能不发一语地看着悲恸不已的卯之助。
  不过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却没有一丝泪水的痕迹,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稳住情绪,接着再次用强而有力的语调叙述:
  「肯定没错。在下确定『焰』躲进了那艘船啃食船员,最后逃向异国。但由于当时我国仍处于锁国中,不允许在下立刻渡海追逐『焰』,因为国王说锁国期间不能有任何例外。一年前,我国终于解除锁国……在下才被允许前来异国。然后……」
  「你历经长途旅行,循着『焰』……丝卡莉特·佛雷姆的痕迹,最后终于来到伦托拉这个城市吧?」
  爱德华起身站在卯之助正前方。
  「你所追逐的『焰』正在安葛雷取回力量,并袭击这个国家的人,大家……都和你最重要的人一样,被吸尽生命而死。」
  「……」
  卯之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直凝视着爱德华端正的脸蛋。
  「我们大家都有各自无法原谅丝卡莉特·佛雷姆的理由,而你也一样……我们现在可说是拥有共同的敌人呢。」
  「……嗯。」
  「因为我们一直不了解丝卡莉特·佛雷姆的真正目的,所以在追踪上遇到了瓶颈。不过听了你刚刚的一席话,我现在知道那家伙为了复仇,打算回到齐诺。这可是极大的进展呢。」
  卯之助点头并起身。
  「那家伙应该会往港口的方向前进。」
  艾文也支持这个想法。
  「丝卡莉特·佛雷姆慢慢取回和我们交战而失去的魔力,一面朝北方前进对吧?我想那家伙是不是正前往有船只驶向齐诺的港口呢?」
  普莱斯起身做出强而有力的宣言。
  「好,我现在马上回署里调查所有开往齐诺的船只,只要埋伏在该船只出航的港口,那家伙就会出现对吧?虽然之前都无法追上那家伙,不过这次说不定能守株待兔等她出现喔。」
  爱德华也表情毅然地拉高声调。
  「丝卡莉特·佛雷姆在这个国家杀害、折磨、伤害了许多人,我们要赌上自己的荣耀,绝不能让她轻易离开这个国家……卯先生,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行列呢?丝卡莉特·佛雷姆已经不能算是你一个人的弑亲之仇了。」
  爱德华说完便向卯之助伸出右手。
  「……在下一定会讨回夕月大人的名誉,不可以让那位清高圣洁的女性,就这样变成罪人。在下一定……一定要打垮『焰』……格莱斯顿阁下,以及在座的各位,请各位一定要帮助在下,在下也会赌上自己的性命,打倒那家伙。」
  卯之助说完也紧紧握住爱德华的手。

  

  不过,托亚却突然提出反对意见,试图缓和紧绷气氛的他,以开朗的声音说道:
  「不可以赌上性命喔,卯。我们是为了要好好活下去,才要去打倒丝卡莉特·佛雷姆的耶。卯也要平安无事、无愧天地的归国,到夕月……是吗?到那个人的墓上报告才行。对吧?」
  「……赤星阁下。」
  「放心啦,一个人去打可能会死,不过我们大家都在呀,一定不会让你死,也绝对不会死的。对吧,爱德华?」
  爱德华被托亚投以灿烂的笑容,也笑着点头。
  「没错。我们要打倒那家伙,让大家平安无事回来,我们的作战是拟订到平安回家为止呦。」
  「这样才对嘛!那我也要参加。」
  托亚这么说完,将自己的手放在卯之助和爱德华交握的手上。
  「我也是,不论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陪您去喔,爱德华少爷。」
  「我们也是。我还有得维持安葛雷平安的工作,另外也得把这个麦卡养成能干的大人,哪能糊里糊涂的就死了?」
  西瓦和普莱斯也将各自的右手交叠上。
  「在我们不知不觉变成魔物之前,也得把那个家伙给解决才行呢。对吧,学长?」
  「……虽然我不想和你唱双簧,不过唯有这件事我同意。」
  艾文把手摆上后,克莱门斯也跳到最上面。
  「呜——呜——我也要参加。让我一起!」
  「……你很啰唆耶,紧张感一下子被你给搞砸了嘛。」
  普莱斯对着跳上跳下也想参加「团结式」的麦卡轻轻咋舌,不过仍用单手把他轻柔抱起。
  麦卡娇小的手重叠在克莱门斯的前脚上,脸上浮现洋洋得意的笑容。
  爱德华巡视自然围成一圈的伙伴,用严肃凛然的语调宣告:
  「好。从此刻开始我们团结一心,直到打倒丝卡莉特·佛雷姆为止。」
  八位伙伴心中抱持着强烈的意志,互相交换视线、点头示意……


  第三章 那是一道鲜艳的光芒

  几个小时之后……
  「呼,总觉得发生了好多事,好累喔,学长。」
  回到自家的艾文,和老管家帕克道晚安后,一回到房间马上脱下外套伸了个大懒腰。
  由于帕克已经帮暖炉添了柴火,所以房内十分暖和舒适。
  装成狐狸帽子趴在艾文头上的克莱门斯,也轻巧地跳到柔软的沙发上。
  克莱门斯将娇小的身体靠在大大的靠枕上,急急忙忙地开始整理毛发。也许只是心理作用,感觉他似乎用讽刺的口吻这么说:
  「实在有够热血的。就好像巴尔福校的运动会……各宿舍间骑马打仗的组团仪式呢。」
  「啊啊,的确很像。大家一定都会把手叠在一起大喊『加油!』对吧?真令人怀念呢。」
  艾文将双手伸进发丛,边胡乱拨松头发边这么说。因为克莱门斯常常站在他的头顶,所以每做这种动作就会有银色短毛如雪花般飞舞。
  「怀念什么?你一年级时不是不参加骑马打仗的吗?还是我离开学校之后,你就参加了?」
  艾文听到克莱门斯的口吻中带有轻微责备,他在同一张沙发的边角坐下,笑着回答:
  「啊哈哈,我从来不参加骑马打仗的啦!正确来说是他们不让我参加,因为要我当马,我体力不够马上会垮掉;当骑手也会一直发呆,旗子一下子就会被人家抢走。」
  「……想像得出来。」
  「我唯一可以对宿舍有所贡献的,是汤匙比赛(注:日本常见的运动会项目之一。参赛者将鸡蛋放在汤匙土赛跑,鸡蛋从汤匙上掉落者即出局)吧。因为我的平衡感还不错,因此就读巴尔福校时,一直都是那项比赛的参赛选手。」
  「我记得是把鹌鹑蛋放在汤匙上跑吧?对于缺乏协调性的你,的确有可能办到呢。」
  「对呀对呀。而且距离很短,不需要什么精力。像我这种体力不佳、马上就会腻的人,这种比赛正适合我……对了,格莱斯顿常常会聊到有关运动会的事呢。」
  熟练地用两只前脚抚平头发的克莱门斯,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抬起了头。
  「是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吗?」
  艾文不修边幅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伸直双脚点头。
  「嗯嗯,而且是提骑马打仗的事。一年级的时候,你不是指名格莱斯顿当骑手,自己明明是宿舍长,却甘愿做他的马吗?而且还把他视为橡木宿舍的主将。对一个新生来说,这可是一种过大的名誉和过重的责任喔。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实在太夸张了。」
  艾文笑咪咪地补上一句:「你真的很偏爱他呢!」接着伸出单手轻碰克莱门斯大大尾巴的尾端,克莱门斯被这样一碰之下就跳了起来。
  「还、还不住手,布鲁克!」
  克莱门斯生气地露出牙齿,艾文微举双手表示投降。
  「不好意思,你的尾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害我不由自主的想摸看看。不过你的反应和我老家养的猫一模一样耶,尾巴果然是要害吧?真有趣。虽然有种说法是说为了保护真正的要害也就是头部,所以在反方向的位置安排一个显眼的尾巴。不过如果尾巴也是要害之一,这种学说的可信度就值得怀疑了。嗯——越想越有趣呢。」
  克莱门斯不悦地用一句话回应榛色眼睛为之一亮、打算开始进行考察的艾文。
  「对知识有好奇心是很好,不过在做这种测试之前也让我先拒绝吧!」
  「但要是学长拒绝,你就不会让我碰了不是吗?」
  「你啊……我刚刚好像听到不能当作没听到的台词喔。你说偏爱?」
  克莱门斯似乎是故意边梳理尾巴末端比其他部位都长的毛,边毫不客气地抱怨。虽然他其实想狠狠瞪着艾文,但宛如弹珠般圆滚滚的眼睛只让人觉得可爱,因此他只好在语气上加刺。
  「任谁都会觉得那是偏爱呀。毕竟你让一年级新生,而且是你的直属学弟当主将呀。可怜的格莱斯顿每天都因为压力快要出哭来呢。」
  「不过,当天他还是顺利完成了任务。因为他克服了体格上的差异,从对方主将里那抢到旗子……就算只是运动会,我也没有打败仗的意思。就是因为觉得有机会赢,所以才不顾其他干部的反对,提拔格莱斯顿当骑马打仗的主将呀。」
  克莱门斯自豪地这么说,艾文拿下圆框眼镜,边用手帕擦拭边怀念地点头。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帅呢。我虽然对那种乱七八糟的活动没有兴趣,不过身为同年级的同学,我也觉得很骄傲呢……不过,那真的不是偏爱吗?」
  「啰嗦!要我对这个尾巴发誓也可以,那根本不是偏爱。打从第一次看到他,我就认为他将来一定是当宿舍长的料,虽然我自己也还是个小孩,而这也只是种好强的想法,不过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接班人。」
  「所以才认他做直属学弟?」
  「没错。刚入学的格莱斯顿只是个聪明、天真浪漫、长相漂亮的小少爷,那时候的他就是这种小孩。」
  「哇,真不留情……」
  「顺道一提,你有兴趣、想了解的事物都太过偏颇,你是个欠缺协调性、长相和个性都不怎么样的小孩。」
  「哇,更不留情了耶。」
  克莱门斯用后脚站立,对虽然有点扫兴却还是好奇地听下去的艾文继续说道:
  「光是人格有魅力是不足以领导他人的,所以我想教格莱斯顿什么叫做责任感以及勇气,还有在必要的场合上可以发挥实力的强韧,而运动会就是绝佳的机会。」
  「原来如此,当作所谓的试炼场吧。从那天以后,格莱斯顿在同年级生当中,的确成为领导般的人物呢。不只是橡木宿舍,连其他宿舍的学生也很注意他呢。」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给点方向,他就能自动学习,即使我离开学校,我也如此深信,所以和他再次相会后,看到他变成这么挺拔……我真的很开心。只不过把弱小又丑陋的心暴露阳光下的我,没有资格为他感到自豪,这一点倒是蛮可惜的。」
  「你又这么说了。」
  艾文挂上已擦干净的眼镜,突然把坐直背脊,伸出单手把克莱门斯抱了起来。
  「做……做什么,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放我下来!」
  两人同居到现在已有两个月,虽然艾文常常像这样和克莱门斯展开唇枪舌战,不过总是以学弟应有礼节和克莱门斯应对。
  克莱门斯也是第一次像这样被当作动物对待,他激动地胡乱摆动四肢,不过艾文却用手掌轻柔地捧起被毛发覆盖的腹部,主动把抓狂的克莱门斯摆到自己的头上。
  「你……你、你、你、你想干嘛?」
  克莱门斯愤怒尚未消却,用前脚朝艾文的头一阵猛打。动作虽然看起来很可爱,不过他体型小归小却还是魔物,所以力气比看起来的还要大。艾文边用手阻止克莱门斯的动作,边用轻松的口吻这么说:
  「好痛好痛!请你住手,学长……因为,要是让你在我眼前说一些令人讨厌的话,我好不容易想说出来的话又会想吞回去,所以请你待在这边。」
  「……你说什么?」
  「虽然打从学生时代开始,学长就常常针对我,但是我并不恨你喔。不过是有想过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当作一点点的小报复……」
  「告诉我什么啦?别装模作样的,要说就快说。」
  克莱门斯暂且停下殴打动作,乖乖待在艾文头上。艾文接着用平稳的声音这么说:
  「你离开巴尔福校之后,那个思虑周严、严肃又温柔、又值得依赖的你,依然存在于爱德华的心中呀!」
  「……那是虚假的我。我只是希望他人对我有好印象,不想要被当作暴发户的儿子,才装作自己人格高尚罢了……而你早就看穿这一点了吧,布鲁克?所以我才会讨厌你。」
  「因为我也是个乖僻的小孩嘛。而且我自己也觉得被人期待令我感到很厌烦,因此才会装出比实际迷糊程度还要夸张的样子,所以我感觉得出谁是我的同类。」
  「果然如此……你这家伙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啊……不过学长,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懂喔。即使那只是伪装出来的,只要演久了,总有一天那真会变成你真正的人格。而且事实上,身为宿舍长的你不是把我们统整得很好吗……讨厌我的你和对格莱斯顿温柔的你,都是同一个你呀!这样不是很好吗?」
  「布鲁克……」
  布鲁克真挚诚恳的声音,让克莱门斯有点困惑。
  「格莱斯顿真的是个很棒的家伙。虽然把那家伙扶养成个性大方又温柔的人是爱特伍德,不过给予他力量的是麦克弗森学长你呀。」
  「……」
  「学长,那家伙啊,每次遇到什么困难的问题总会这么说。他说一年级的骑马打仗,其他人都说他没资格当主将,但只有学长一直说他行;他还说他知道一个人为了回报他人的期待,可以变得多强呢……那家伙为了想回应你的期待,才会一直努力到今天。举例来说,要相信他人、要努力保护他人……现在那家伙自然表现出来的行为,全都是学长教的不是吗?」
  「布鲁克,你……」
  「这和你犯了什么错没有关系,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犯了错原本的功绩就被抹灭,这种道理太怪了!所以学长大可自豪,现在的格莱斯顿变成那么棒的家伙,你有资格感到骄傲啦!」
  艾文说到这里后稍做喘息。刚刚还在殴打自己头顶的娇小双脚,已静静地放在发际处,艾文因为这温柔的感触泛起微笑,再次开口:
  「让格莱斯顿打从心底敬爱的你,请别否定自己呀。每当学长责备自己,格莱斯顿也会感到难过……身为他的朋友,我不想看到那家伙那么痛苦,所以……」
  「所以?」
  「和丝卡莉特·佛雷姆交战时,『只要能打倒她,就算死也无妨』这种想法是禁止的喔?」
  「!」
  突如其来的牵制,让克莱门斯在艾文头上惊讶地跳了起来。
  「你果然这么想吧?为什么我会知道呢?是不是因为我们同样拥有卢蒂尔的血液呢?还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生活呢?最近我自然而然地能了解学长的想法呢。」
  「……布鲁克,你这个人越来越讨厌了呢。」
  「就算讨厌我,也别趁我疏忽大意的时候陷害我喔……不过不是这样吗?如果可以打倒让自己只能以魔物外型生存的丝卡莉特·佛雷姆,还可以帮卢蒂尔·博德报仇,要你死也无所谓。学长的思考很负面,所以应该会这么想才对。」
  「呜……」
  「不可以喔。这可是卢蒂尔赋予的珍贵性命,你要多加珍惜才对呀。赤星不也这么说吗?我们是为了要能挺起胸膛、俯仰无愧地活下去,才要和丝卡莉特·佛雷姆交战的。」
  「……布鲁克,这样继续活下去,你不会觉得恐惧吗?体内被注入魔物的血液后,你不害怕将来会变成如何吗?还有……你和我生活了两个月,虽然你从没对我发过牢骚……不过难道你不恨我吗?」
  克莱门斯把之前不敢问的问题一口气丢了出来。
  虽然可以解释成那是在被丝卡莉特·佛雷姆的操纵下作出的行为,但是把卢蒂尔的血液注入艾文身体里的,毕竟还是克莱门斯。克莱门斯基于自尊心以及对抗心,迟迟无法老实说出道歉的话语。但是对于这件事,他的心里总萦绕着无限的后悔,所以当然会觉得艾文对他有深沉的恨意和憎恨。
  「当然怕啊。怕归怕,但是怕也没用不是吗?而且就算学长最后毫发无伤,即使我个性再无忧无虑,还是会有点生气……可是我知道你承受过度的痛苦,身心都受了无数的伤。」
  「……同情对我来说没用。」
  「我不是同情,我只是了解你的想法。而且老实说,有同样拥有魔物血液的伙伴,胆子也比较大。身为学者,我对你也很有兴趣,如果要我来说,只不过是对知识的好奇心恰好抵销眼前的灾难罢了。所以请你不用担心这点……况且……」
  「……什么?」
  「况且,请不要让格莱斯顿再次失去你……那家伙已经和你分开两次了。所以如果你不多加自重一点,那他未免太可怜了吧。我说的对不对呀,学长?」
  艾文猜想克莱门斯大概无法用语言回答,于是便将右手轻轻举到额头的高度。克莱门斯犹豫几秒之后,用他的前脚……有柔软肉球和锐利爪子的前端,触碰艾文的指尖。
  艾文享受了一阵这小小的重叠后放下了手,突然用开心的口吻说道:
  「好,我惹人爱的发言到此告终。来,学长,请赶快下来吧。至少在夜晚这段时间,我想要好好慰劳一下我的毛发。」
  但却完全不见克莱门斯要从头上下来的迹象,艾文因此板起脸孔,摆出有点怨恨的表情。
  「学长,这个时候你还要闹我喔……」
  「啰嗦。」
  克莱门斯用有点高亢的声音这么说,还用前脚一把紧紧拉扯艾文有点过长的浏海。
  「好痛痛痛痛痛!」
  「要是我现在下去,看到你的脸而一不留神说出道谢的话,我想我会后悔一辈子。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在上面再继续待一会儿。」
  「原、原来如此……为了双方内心的平安,我们就继续维持这样五分钟吧。」
  「……嗯。」
  暖炉的火在陷入沉默的两人身旁持续温暖地燃烧……

  就在这时,在格莱斯顿侦探事务所里,西瓦把爱德华和托亚的床并在一起,还在上面铺了好几层预备用的毛巾。
  虽然大小有点不同,不过这么做,两张床立刻变成一张大床。
  由于夜已深,要在漆黑的夜晚道路走回郊外既危险又辛苦,爱德华便邀请卯之助在这过夜。
  「卯之助先生,真不好意思。因为这里没有客房,所以只能请你这样休息,如果不喜欢,也可以使用我的床……」
  忙着工作的西瓦,道出发自内心感到愧疚的道歉。而当事人卯之助反而开心地这么回答:
  「不,怎么可以那么做呢?光是愿意让在下留下来过夜就够感激了……而且在下平常都是一个人生活,能和格莱斯顿阁下以及赤星阁下一起休息,真的很好。」
  「这样就好了……」
  将床单拉平的西瓦,看向等待他铺好床的三人,差一点噗嗤笑了出来。
  爱德华和托亚的睡衣装扮他早已看习惯。不过穿着向西瓦借来的睡衣,把睡帽随便戴在头上的卯之助,看起来实在很滑稽。
  刚刚卯之助边说:「这衣服穿起来脚下挺凉的。」边把睡衣裤管卷到几乎露出膝盖的程度。托亚看到卯之助壮硕的小腿后,内心充满敬佩。

  「谢谢你,西瓦。不过,只有你一个人睡在隔壁,有种被排挤的感觉耶。要不要也一起在这里睡?大家挤在一块睡也是一种趣味喔。」
  爱德华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提出邀请,但却被西瓦不失礼仪且十分果断地拒绝:
  「不,我没关系。怎么可以强迫客人接受这种苦行呢。」
  「那么,你就一个人寂寞的睡在宽阔的床上吧……晚安,西瓦。」
  「晚安。如果有什么事请告知我,我就睡在隔壁,请别客气。」
  「不胜感激,麻烦您了。」
  卯之助没有因为西瓦是佣人而摆出高姿态,他十分有礼地低头道谢。西瓦也比往常还有礼貌地回礼,接着便退出狭窄的寝室。
  悄悄关上房门后,他不自觉地回过头说:
  「……好像挺愉快的……」
  虽然他从没想过和主人、客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得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睡觉,多多少少会感到寂寞。
  「啊啊……糟糕。」
  他突然想起有一句话忘了说。
  他们就算上了床,也不会乖乖立刻睡觉,三人一定会东聊西扯的。
  应该提醒他们,也许明天就要开始行动,所以最好不要熬夜赶紧休息睡觉。
  不过要是现在才故意回头补上这句话,会有种在客人面前把主人当小孩子看的感觉,这让他放弃了这种念头。
  「算了,爱德华少爷已经是个大人了,就期待他会有适当的表现吧,不过……」
  可能会因为三人之中的某人睡相很糟,害得其中一人被踢下床。
  「我看还是准备一下备用的床铺吧。」
  把散落在沙发上的杂志等东西整理好之后,再铺上床单,或许这张沙发在紧急时刻能派上用场。完成这个工作后,再像平常一样进行睡前的仪式……打开窗户抽根烟,自己也上床睡觉吧。
  西瓦浮起这个念头后,压低脚步声离开现场……

  另一方面,在爱德华的寝室里,三个人各自舒适地躺在紧急张罗的大床上。
  虽然卯之助觉得……突然留下来过夜的自己应该睡正中央,不过个子有点高大的他睡在两张床的中间,万一掉到地板上就麻烦了。所以最后决定让个子最娇小、体重最轻的托亚睡中间,爱德华和卯之助睡他的左右侧。
  「真不好意思,都是因为在下久留,害得两位不得不在这张窄小的床铺上就寝。」
  卯之助将头靠在充当枕头的靠枕上,十分愧疚地这么说。托亚则笑着回答:
  「你乱说什么啊,郊外的街道不是普通黑耶?而且还会有野狗,就算像卯这样厉害的人,我也会担心得不想让你自己回去。对吧,爱德华?」
  爱德华从毛毯里伸出手调弱枕边的灯火,笑着同意托亚的说法。
  「就是说呀,卯先生。而且这让我想起过去的回忆,还挺有趣的呢。我学生时代……就是刚入学还有思乡病的时候,麦克弗森学长常常让我住在他的房间呢。」
  卯之助把整个身体面向托亚的方向,感慨万千地说:
  「麦克弗森阁下……是那位外型变成可爱小动物的先生吧。虽然格莱斯顿阁下已经拿过他还是人类时的照片给在下看,不过到现在在下依然无法置信。没想到那样的俊美青年,竟然会变成魔物,虽然是只可爱的野兽……」
  爱德华即使中间隔着托亚,也转过身来和卯之助面对面,并感同身受地点头。
  「就是啊。不过刚刚把学长介绍给你时,我还以为你会更吃惊……一定会吓到腿软吧。」
  托亚也交互看着躺在两侧的人,频频点头。
  「对呀对呀。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吓翻,没想到你只说一句:『这可真……』实在很扫兴……难不成卯的国家有很多像丝卡莉特·佛雷姆的魔物?」
  卯之助摇摇头苦笑。
  「像焰那种力量强大的魔物并不多。不过,魔物……在我国称为妖孽的东西,的确存在。齐诺从以前就有这么一句话,『我等人类支配着白昼,而妖孽支配着黑夜。』因此齐诺人会避开黑暗的场所、夜晚外出或是进入漆黑的森林……因为这被视为侵入妖孽领土的行为。」
  「是喔……感觉好像我们这里故事中的世界呢。我小时后听到在夜晚森林中迷路的旅人被魔物从头啃食的故事,吓到都睡不着呢。」
  「喔?在齐诺也有类似的传说故事,这还真是有趣。虽然人民的长相和习俗都不同,但是畏惧的东西却是相同的。」
  爱德华也觉得十分有趣地点头。
  「的确,自从导入瓦斯灯、发明电灯之后,伦托拉的夜晚变得越来越明亮。这个地方可能已经没有魔物可以栖息的地方。不过只要稍微往郊外前进,那里的人们还是和齐诺的国民一样,依旧畏惧黑暗……即使安葛雷政府不承认魔物存在、大家也都不公开承认……不过大家心里都知道魔物的确存在。」
  「一点也没错。自以为恐惧的对象不存在,是种愚蠢至极的想法。在下认为对人类来说,说不定得感谢魔物这种应该畏惧的东西,因为它能让人类知道自己的份量。」
  卯之助的发言让爱德华有点吃惊地瞪大眼睛。
  「卯先生,你最重要的主人被魔物给杀害了耶?没想到你还能那样说,这真让我吃惊。」
  结果卯之助反而讶异地回答:
  「可是格莱斯顿阁下,如果您亲近的人被某个人类杀害,你会因此憎恨所有人类吗?」
  「这样说……也是啦。」
  「这道理是一样的。在下的主人夕月大人的确被魔物焰残酷杀害,但因此憎恨所有的魔物,未免是种短浅又愚蠢的举动吧?在下只要歼灭焰、为在下的主人报仇、讨回领主一族的名誉就够了。其他魔物只要活在黑暗里……不要对人类的生活造成威胁,在下愿意和那些东西生活在同一块土地,把它们当作人类般同等对待……安葛雷的人民会觉得这种想法很怪异吗?」
  深陷在枕头里的爱德华微微摇头。
  「不会,至少我很了解你的想法。应该说,我现在终于知道当我介绍你和麦克弗森学长认识时,为什么你没有产生动摇的理由了。因为我以为你憎恨所有的魔物,所以介绍布鲁克和麦克弗森学长时,说实在我有点害怕呢。我还想说万一你突然用那把刀砍下去,我该怎么阻止呢!」
  「怎么可能呢?刀是武士之魂,灵魂是不能随便让人看见的东西……看似野兽的麦克弗森阁下竟然能说人话,在下觉得这比什么都还让人惊讶呢。」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卯会拔刀冲过来,所以我的神经绷得超紧的耶。我还真蠢……」
  托亚嗤嗤地笑,卯之助也跟着苦笑。
  「看来各位认为在下是个十分冲动的人呢!亏今宵在下才觉得终于获得心灵上的安稳……」
  「安稳?可是和焰……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对决马上就要到了耶?」
  托亚感到不可思议地眨眼,平常十分浑圆的眼睛稍微变细,大概正拚命和睡意对抗着吧?
  「打从失去重要的公主,在下就活在失意以及屈辱的黑暗岁月中。而今宵,在下在这遥远的国度获得志同道合的伙伴,真的很开心。」
  卯之助从毛毯底下伸出左手,在昏暗的灯光下盯着左手瞧。就在结实的前臂上,手肘内侧的下方……平常会被衣服遮住的部分,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刺青。
  那是新月染上淡淡云朵的图案。托亚纳闷地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刺青图案。
  「这是新月吗?」
  「嗯,这是夕月大人最喜欢的月亮。在下希望打倒焰的时候,夕月大人的灵魂也可以和在下一起看到那一幕,在下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刺的。」
  「就好像她永远和你在一起?」
  「嗯……嗯。」
  回答得有点迟疑的卯之助放下手臂。他这种细微的反应,让爱德华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你是不是喜欢夕月?」
  「什么……!在、在下有这么说吗?」
  托亚看就知道卯之助十分惊讶,他嗤嗤地笑了出来.
  「就算你不说,多多少少也感觉得出来呀。对吧,爱德华?」
  「嗯嗯。实际上也是这样吧?」
  「嗯、嗯……」
  卯之助为了掩饰害羞轻咳一声,望着天花板回答:
  「夕月大人满十五岁的那一天,夕月大人的父亲说要在下当夕月大人的未婚夫。夕月大人是位高贵无比的女性,在下竟然有这种荣耀当她的未婚夫,一开始实在无法立刻相信……而当在下听说这是夕月大人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在下真的是开心的几乎要飞上天了。」
  对于用平日诚实口吻诉说对过世主人的爱恋以及情感的卯之助,习惯马上开玩笑的托亚也没有从旁插嘴,表情严肃地发问:
  「那时候卯几岁?你和夕月从小就在一起?」
  「当时在下正值二十。在下十岁开始便跟在父亲身边,开始接受成为冢守公主守护者的训练,从那之后就一直陪在夕月大人身边,一心一意地注视着那位充满耀眼光彩的女性。」
  「……嗯……也就是说卯一直喜欢夕月,夕月也喜欢卯,对吧?」
  「如果简单扼要的说,应该是如此没错。不过在下发誓,在下从没期待自己的思慕能会得回报,只要可以永远保护她就够了。但她希望在下成为她未来的丈夫……冢守公主要在二十岁嫁人是既定的规矩。所以在那天来临前,不论是以守护者的身分也好、丈夫也好,在下努力锻炼,好让自己成为值得夕月大人夸耀的人……但是……」
  卯之助清晰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
  「夕月大人在十九岁便去世……在下在最重要的时刻竟然没办法保护她,实在罪该万死。而在下之所以还活着的原因,就是为了帮她报仇……」
  「啊——又说这种话,我不是说过了,不可以赌命啦!」
  卯之助看到托亚又鼓起腮帮子想责备他,他严肃的表情稍微变得和缓。
  「我了解赤星阁下想说的话,虽然在下将这条命赌在和焰的对决上,但在下绝不会输,所以更不可能丧命。」
  「卯。」
  「虽然冢守公主已不在人世,在下还是得为了夕月大人深爱的家族挽回名誉,尽全力让家族再度兴盛。」
  「嗯嗯,就是这股气势!」
  托亚笑咪咪地点头,卯之助也泛起笑容继续说下去:
  「各位真是……很值得依靠的伙伴,不过,万万没想到普莱斯阁下和麦卡阁下也在其中。老实说,看到那两位的身影时,吃惊程度就和听闻有关麦克弗森阁下和布鲁克阁下的事时一样。」
  「啊哈哈,因为卯和普莱斯大叔过去曾经有段不幸的相遇嘛。」
  托亚将双手摆在后脑杓开心地笑。

  

  其实上个月,卯之助在平民区恰巧遇上强盗事件的案发现场,他拔刀追小偷的样子引起街上民众的骚动,最后还很倒楣地被当作可疑人物逮捕。
  幸亏爱德华当他的保人让他可以快速被释放,而逃逸的小偷也藉由普莱斯他们的力量顺利逮捕,最后卯之助才得以无罪开释。
  虽然获得无罪开释,不过被逮捕这种不名誉的事终究还是从天而降的灾难,所以会在这种场合和普莱斯以及麦卡再度相会,不难体谅卯之助会感到惊讶。
  「那时候真的添了您不少麻烦。」
  卯之助没有移动身体,对躺在托亚另外一侧的爱德华道歉,爱德华则笑着摇头。
  「别在意啦。确定你没罪之后,保证金也拿回来了,所以请你别介意……不过,为什么普莱斯老是没办法好好记住你的名字呢……」
  「问题就在这了。」
  卯之助皱起粗浓的眉毛,眉间形成浅浅的直条纹。
  虽然卯之助的确有个对安葛雷人来说很陌生又有点难发音的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普莱斯老是以为他的名字叫做「毛之助」,似乎怎么也无法更正他错误的记忆。
  连和普莱斯共寝共食的麦卡,也因此以「毛之助」称呼卯之助,这点让他感到有点困扰。
  「在下知道那是在叫自己,所以其实无所谓……不过那样叫,总让在下有种无力感。」
  「我了解……感觉好像在叫蛇一样。」
  「嗯……蛇和猫吗?」
  卯之助愁眉苦脸地呢喃,爱德华和托亚听了同时发出声音:
  「猫?」
  卯之助突然回神发出苦笑。
  「哎呀,抱歉。方才突然想起在下的伙伴。」
  爱德华深感不可思议地又提出一个问题:
  「伙伴?你有其他的伙伴?」
  卯之助露出认真的表情点头。
  「嗯。从祖国出发时,国王派了一个人前来找在下,还带着一封写着这个男人一定会派上用场的文书。在下和他共同经历了一段长途的旅程,但对方在邻国法兰克病倒,需要时间疗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暂且先搁下他。」
  「……那还真令人担心呢。」
  卯之助表情微妙地摇头回应爱德华的想法。
  「不,那是只需休息一阵子就可以康复的疾病,不需要那么担心,而且在下把所有的旅费都留给他,应该够他接受充分的治疗吧。」
  托亚在毛毯底下握拳击掌。
  「该不会你是因为把钱全都留给伙伴,所以来伦托拉的时后才会变成穷光蛋?」
  「嗯……差不多是如此。总之,对方是位比在下还要来得厉害的男人,在下相信他一定会尽可能迅速康复并追上来的。不过现在事态突然急转直下,在下觉得他没办法赶上的可能性很高,这一点比什么都来得可惜。因为在和魔物交战之际,那个男人的力量应能帮上很大的忙。」
  「你有和他联络吗?」
  卯之助用视线给予否定的回答。
  「为什么?如果他还在法兰克,那寄封信或是发个电报……」
  「不需要急。如果他判断自己已经可以走动,那一定会迅速展开行动。因为他就是那种个性的男人……而且毕竟监视在下也是国王给予那家伙的任务。」
  「……我有点不太了解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国王派遣伙伴与你同行的理由,目的不是要一起和丝卡莉特·佛雷姆……也就是你们说的焰交战吗?」
  「当然那也是其中一个目的。不过另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万一在下败给焰时,他得活着回去把这件事报告给国王知道。」
  托亚听完后,将那对代表意志坚定的眉毛气冲冲地往上吊。
  「什么?那不就是万一战况不好,赶快一个人夹着尾巴逃跑的任务吗?直接丢下你不管?」
  「是的。」
  「等一下,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这种人根本不算伙伴……」
  虽然托亚闷着一张脸气冲冲地说,不过卯之助却用锐利的视线让托亚安静下来。
  「即使是托亚阁下,在下也希望您别说他的坏话。如果在下没有成功打倒焰,就像先前所言,那家伙一定会回到齐诺,对长期封印她的国王一族报复吧。将这种危险讯息通知国王……在下同意这也是一项十分沉重的任务。在下深信在下的伙伴绝非卑鄙的男人。」
  托亚听到卯之助用严厉的语气、有条有理地解释后,冷静了下来道歉:
  「是吗……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果然很笨。」
  「你乱说什么呀。你才不是笨蛋呢,是老实过了头。」
  爱德华说了一句不知道算褒还是贬的话后,朝沮丧的托亚头上拍了拍,并对卯之助说道:
  「托亚只是担心你,没有其他恶意,请你了解……那你的伙伴是什么样的人呢?和猫有什么关系?」
  「那家伙的背景连在下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是『宫守』。」
  「宫……守?」
  爱德华宛如在细心领会这个陌生的职称般复诵。卯之助以眨眼代替点头并加上说明:
  「祭祖着历代国王英灵的神社称做宫,而宫这个神圣之地由一群称为宫守的集团负责守护。具体的职务内容,我等一般人并不清楚,不过听说从国内各地聚集而来,具有神力的人会担任那个职位。」
  「神力……夕月也会使用神力吧。神力是怎么样的一种力量啊?」
  「听说是和妖孽的力量……和妖力相对,十分圣洁的一种力量。虽然似乎没有人拥有和夕月大人一样强大的神力,不过猫的神力也不容小觎。旅程中曾遇过好几次魔物,看到他战斗的样子让在下有这种想法,和妖孽……和魔物战斗时,那应该是种十分值得依靠的力量。他人不在这里实在非常可惜……对了,猫是那个家伙的名字。」
  「猫?这在齐诺是很常见的名字吗?虽然在安葛雷这个名字有点怪,不过我觉得是个不错的名字。」
  卯之助抿成一直线的嘴唇露出浅浅苦笑。
  「不,在齐诺一般人也不会取这种名字的。不过听说当自己被任命为宫守的那一刻起,就必须和亲人以及一切断绝关系,得独自一人专一地守护高贵英灵的安眠……这就是宫守的职责。所以他们必须舍弃过去使用的名字,换上新名字。那家伙说他就自己选了猫当作名字。」
  「什么不选就选猫喔……你的伙伴真奇怪。啊、这不是说他坏话的意思!只是我的感想啦。」
  「在下很清楚赤星阁下没有恶意。」
  托亚显得有些焦急,卯之助轻轻地一语带过后,接着又补充道:
  「的确,这样有点像在叫路边的猫狗,不知道在叫谁的感觉。因为他说如果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叫,那就用喜欢的名字叫他就好,所以在下帮他取了一个叫『猫八』的名字。」
  「猫、猫八……」
  又一个陌生的名字登场,爱德华和托亚两人不禁对看。
  「猫八的八是数字的八,因为八在齐诺是很吉利的数字。在下心想要取就取个吉利一点的名字,所以才选这个名字,在下个人认为是个不错的名字。」
  内心感到些许纳闷的爱德华,忍不住问了对此似乎颇为自满的卯之助:
  「那、那他本人……那位猫八有什么感想?」
  「他只有耸耸肩说『是喔』。但从他并没有阻止在下这样称呼他看来,应该是不讨厌吧?」
  「那如果见到他,我们也那样叫他吧。」
  「嗯。那家伙好像可以靠神力感应出在下的所在地,就祈祷他可以赶上和焰的对决吧。」
  「你说得对,我们也这么祈祷吧……好了,你也很困了吧,托亚。」
  「咦?我、我没有啊……」
  突然被爱德华这么一说,托亚急忙张开眼睛,不过这故意为而为的动作,让人明显看出他正在和睡意对抗,爱德华笑着直接了当地说:
  「夜已深了,虽然还想继续聊,不过还是睡觉吧……卯先生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令你惊讶的事,一定也很累吧?」
  「在下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感到疲倦……不过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开始行动,能休息时尽量休息是很重要的。」
  「一点也没错……托亚,会不会不好睡?」
  「完全不会,因为爱特伍德先生铺了好几层毛毯……没办法了,虽然还想听大家聊一些更有趣的事,不过还是睡吧。」
  虽然托亚讲得很不甘愿,但才闭上眼睛十秒不到,就开始发出沉稳的呼吸声。
  「……还真好睡呢。」
  爱德华看到卯之助吃惊的表情,边笑着点头边稍微坐起身来。
  「到哪都可以睡、可以吃,是托亚的强项……我们也睡吧。晚安,卯先生。」
  「嗯,明早见。」
  爱德华看着卯之助翻身躺卧后,便熄灭灯火,自己也再次钻进已经十分温热的被窝里。
  卯之助一躺下就能入睡的程度似乎不输给托亚,没多久就听到他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在周围有两个人以上的环境睡觉,对就读巴尔福校时便被安排住个人寝室的爱德华来说,是一项新鲜的体验。
  住在通铺的托亚就是在这种气氛里睡觉的吧……爱德华内心感慨地深思,一面将头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除了夜盗以及娼妇之外的人,全都享受着安稳睡眠的深夜两点……
  「呜呜……」
  麦卡·佛罗斯特从床上坐起,紧紧抱着以他的身材来说还有点过大的枕头。
  「怎么办……睡不着。」
  从格莱斯顿侦探事务所回来时还没十点,普莱斯就以「小孩子应该赶快睡觉」为由,赶他上床睡觉。
  过了四小时之后。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数羊、故意打呵欠、看向托亚借来的童书……
  试遍了他所有想到可以召来睡魔的方法,但今天眼皮就是无法变得沉重。
  他知道理由是什么。
  是因为不安。
  年幼的麦卡在黑暗中,数次回想起数个月前在哈林顿洞窟和丝卡莉特·佛雷姆对峙的情景。
  重伤倒地的艾文以及弥漫地下实验室的霉味、药品和血液的浓厚恶臭。
  在丝卡莉特·佛雷姆操纵下发出大笑的克莱门斯。
  随着惊人的轰声崩落的洞窟,还有帮助了大家的手环「蓝」……
  即使经历那番死战、让性命暴露于危险之下,但他们终究没能顺利打倒丝卡莉特·佛雷姆。
  这次又得面临多么恐怖的体验呢?而大家真的能像托亚说的,平安无事的归来吗?
  究竟到底能不能战胜那个讨厌的魔物呢?
  而且……
  「呜呜呜呜呜。」
  一个人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让麦卡害怕又不安,眼尾因此渗出泪水。
  「我已经八岁了,不可以因为这种事情哭。我得好好睡觉……」
  即使这样说服自己,但娇小的胸膛里怀抱的不安以及恐惧未免太过庞大。
  结果别说睡觉了,能不能这样撑到天亮都有问题。
  「……我不行了……」
  麦卡叹着气这么低喃,最后他终于下了床,赤脚踩着冰冷的地板,无精打采地走向的目的地是……普莱斯的寝室。
  虽然人已经走到紧闭的寝室门前,但麦卡却犹豫了起来。
  在大人眼中八岁根本还算年幼小孩子,不过麦卡却自认自己已经是个「哥哥」了。
  而这个小哥哥竟然因为睡不着想要拜托普莱斯……这个姑且算是上司的人让他一起睡,实在难看极了。
  「而且……助理巡官大人一定因为每天的工作而十分疲惫。」
  虽然普莱斯从不说丧气话,更不会喊累,不过总是以跟班身分跟在他身边的麦卡,深知普莱斯到底做了多少繁重的工作。
  即使是年幼的麦卡,最近也慢慢理解普莱斯所说的那句「我是旁系的人啦!」的意思。
  伦托拉市警位于安葛雷警察组织的最顶端,也就是所谓的精英组织。其中位居高位的尽是家世显赫、高学历的人,这些人把像普莱斯这种从地方警察升迁而来的人们,当作是为了帮他们处理杂事而找来的低阶职员。
  但普莱斯和他的部下们完全不为自己的将来思考,为了保护伦托拉的安全,尤其是保护平民区的贫穷人们,他们每天都为了处理堆积如山的不起眼事件四处奔走。
  除此之外还要继续进行丝卡莉特·佛雷姆的搜索工作,所以一定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疲劳。
  麦卡实在没办法做出打扰普莱斯睡眠的行为。
  「还是……回去吧,我不能做这种事。」
  麦卡无力地放下试图敲门而拾起的手,就这样转身打算回自己房间。
  不过他才往回走三步,就因为开门的声音吓得回头看。
  「哇……哇!」
  他看到拿着只有一根蜡烛的烛台,表情不爽到极点的普莱斯站在那。
  「助、助、助理巡官大人……」
  「在别人房门前鬼鬼祟祟做什么!」
  麦卡看到普莱斯愁眉苦脸地瞪着自己,突然全身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那个……为什么知道我在外面呢?我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对。普莱斯听了,便用硕大的手乱搔自己的短发,用有点低沉的声音咕哝道:
  「你可别小看我们警察的直觉喔。就算你没发出任何声音,被人从房外那样偷窥,肯定会醒的啊。」
  「好……好厉害!」
  麦卡虽然不由得表示佩服。不过得知本想就此作罢回房,没想到却吵醒了普莱斯,让他不禁哭丧着脸。
  「真是的,晚上这么冷,你竟然不穿外套又不穿鞋,是想感冒吗?」
  「对、对不起,我、我马上回房……」
  「等等,你不是有事找我?进来吧。」
  「可、可是……」
  「我可没有站在寒冷的地方聊天的癖好,快点进来。」
  「……是的。」
  因为普莱斯冷得缩紧脖子,麦卡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进入普莱斯的寝室。
  决定调职到伦托拉市警后进城以来,普莱斯都把这间租来的小公寓当作他的官舍。
  既然当上了助理巡官,理应在环境更好的地区挑一间比较宽敞的官舍。但是凡事只注重实用性的普莱斯却说:「只不过是回去睡觉的地方,选离工作场所近的当然比较好。」所以才选了现在这间地利条件佳,但却非常简陋的房子。
  普莱斯睡的这间算房子里最棒的寝室,但放眼望去也都是些朴素简单的东西。墙壁、窗户、暖炉上没有任何装饰性的物品,长时间没有上蜡的地板,到处都起了尖刺,用毫无生趣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况且就任以来便专注于工作的普莱斯,也没有时间整理家里。
  虽然入住即将届满一年,但屋内实在没有什么让人有生活感的东西。
  烛台的火光照亮的,是简单的木制衣柜,和一张体积大是唯一可取之处的老旧床铺、以及为了能把工作带回家做的桌椅……没其他的了。
  「别傻傻站在那,快进来啊!」
  普莱斯口气粗鲁地对还站在房门外的麦卡喊叫。
  「……」
  麦卡点点头,战战兢兢地走向摆放在空旷房间正中央的床。
  「……喂。」
  先进入被窝的普莱斯粗暴地帮他拿起毛毯,于是麦卡客气地躺在床铺的一角,不过普莱斯边咋舌边把他拉近,让他和躺在床铺中央的自己靠在一起。
  烛台的灯火被吹灭后,房内再次陷入黑暗。
  「请问……」
  「混帐,你一个人窝在角落,这样很难讲话吧。况且,枕头也只有一个。」
  「是、是的。」
  以某种角度来说,想和普莱斯一起睡觉的这个最初目的,竟然出奇简单地就达成了。不过眼前普莱斯的愁容却让麦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普莱斯,让麦卡胸口充满罪恶感,虽然他在对方视线的催促下乖乖躺好,但却啜泣着道歉:
  「对、对不起。助理巡宫大人那么疲倦,我还吵醒你。」
  「……我本来就很容易醒啦,不是你的错。那,你找我什么事?有话快说,想睡就快睡。」
  普莱斯话一说完就面朝上,闭上眼睛。
  躺在他身边的麦卡,闻着毛毯上沾染的灰尘以及烟草味道,用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看着普莱斯严肃的侧脸。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加上想到为了普莱斯的身体好,现在马上努力睡着比较好。
  但是睡魔还是迟迟不来拜访他,即使钻进普莱斯用体温温热的床铺里,不安一点也没因此减少。就在麦卡扭扭捏捏地无法憋住不说话时,脑中又浮现某段过去的回忆。
  「那个……助理巡官大人。」
  「干嘛?」
  普莱斯闭着眼睛,依然用不悦的口吻回答。不过,因为平时能使他感到开心的事很少,所以这种态度算很平常。
  即便如此,麦卡还是很感谢普莱斯愿意听自己说话,便用微弱细小的声音这么说:
  「上次助理巡宫大人让我睡你的床,是我来这的第一天。」
  「……是吗?」
  普莱斯依旧闭着眼睛回答问题,不过那段和麦卡拥有的相同记忆,却在眼皮底下苏醒。
  麦卡的家人遭强盗惨杀的夜晚,赶到现场的普莱斯首先看到的,是用身体抱着年幼的孩子,全身遭大量刺伤而死的年轻母亲,以及全身是血站在现场的麦卡。
  普莱斯先确认麦卡有没有受什么伤后,将睁着眼茫然失神的麦卡委托给部下照顾,自己则回到统辖指挥的工作上。
  普莱斯结束案发现场的检验工作后,便回到署里询问被捕的强盗一伙人。结束一连串的工作时,别说天亮,时间早已来到隔天中午了。
  普莱斯累到宛如一块破布,最后当他打算回值勤室完成最基本的书面工作时……
  麦卡就蹲在走廊上。
  根据他悄悄和露出困扰表情的部下咬耳朵所得的消息,在处理完麦卡的伤势后,警方原想把他送到城里的孤儿院,但他就那样蹲在那一动也不动。
  部下叹息地说麦卡既不说话,也不吃不喝,谁都拿他没办法。
  普莱斯朝他走了过去,麦卡听到脚步声而抬起头,手和脸虽然已经被擦得很干净,但衣服上依旧丰牢沾黏着干涸的血液。
  在昏暗的走廊上,麦卡靠着墙壁恍恍惚惚站起身抬头看着他。普莱斯至今都还清楚记得麦卡当时的表情。
  失去任何喜怒哀乐的空虚表情,这就是所谓的绝望吗……他不禁这么思考。
  年仅八岁的少年,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家人、家,失去过去他所拥有的重要人事物。
  普莱斯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面对多凶恶的犯人都不害怕的健壮部下,会露出有点畏惧的样子。身体虽然还活着,但宛如心已死般毫无生气的灰绿色瞳孔却紧盯着普莱斯,那空虚的瞳孔让见者萌生恐惧。
  忘了眨眼的双瞳,用超越言语的雄辩询问普莱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还活着?
  而麦卡这个样子,和遥远过去……年幼时期家人同样因为无理的犯罪行为惨遭杀害的自己相重叠,这让普莱斯无法穿过麦卡身边进入执勤室工作。
  不过,领养孩子和捡野猫回去养的责任重大程度相差甚大,更别说自己是个单身、满脑子工作,根本不居家的男子。
  他的理性指示他命令部下,就这样把麦卡带到孤儿院让院方处理。
  但普莱斯却在毫无生气、只是站着呼吸的麦卡面前单脚跪下,笨拙地拎起麦卡的手。
  那时天气明明很闷热,满是伤痕的小手却寒冷如冰。
  「要跟我来吗?」
  虽然理性在脑袋里气得直跺脚,大骂:「你在说什么傻话?」但普莱斯还是低声询问麦卡。
  「……」
  麦卡什么也没回答,依旧只是像个活人偶般站在那。
  普莱斯紧握那娇小的手,注视着不带一丝感情的玻璃珠瞳孔说道:
  「我也和你一样,小时候家人全遭强盗杀害,而躲在地板下的我,只能亲眼看着家人一个一个被杀死,所以我非常能体会你心中的无力感。」
  不知普莱斯悲痛的告白是否传递到因为过度悲伤而封闭的小小心灵,麦卡的瞳孔恢复了些微的光彩。
  「如果要一个小孩子自己活下去,那这世界对孩子来说实在是个过于严苛的地方。当时我心想如果自己也一起死了就好了,老实说我真的这么想过,还想过好几百遍,所以我很能体会你现在什么都不在乎的心情。」
  「可是啊,就是因为我即便倍感痛苦也活了下来,昨天晚上才有办法救你……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觉得即使只救到你一个人也值得。而如果你活了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又会救了谁……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就是所谓生命会延续下去的道理吧……你懂我的意思吗?」
  少年的瞳孔缓缓地将焦点凝聚在普莱斯严肃的表情上。
  「你……如果不想马上去孤儿院,那暂时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我家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女人能照顾你的话……」
  普莱斯知道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提案,让身后的部下们倒抽了一口气,毕竟助理巡官把被害者的家属带回家照顾的案例十分少见。
  不过普莱斯又重复问同一个问题:
  「你就当作受骗上当,再活一阵子看看吧……要和我一起来吗?」
  「……」
  少年依旧不发一语,但是一直被普莱斯握着的手,却缓缓地动了。
  冰冷的指尖静静回握住普莱斯硕大的手。
  从那一瞬间开始,普莱斯就再也不曾放开麦卡的手了。

  「那时候……虽然我把你带回家,但是你真的都不说话、不吃也不动……总之如果不拎着你的脖子叫你做些事情,你就什么都不做呢。我心想就算把你一个人丢上床叫你睡觉,你可能也不会睡觉,所以才把你扔进我的房间。」
  「……是。」
  「当时你就像现在这样,上了床也只是紧盯着天花板看,根本不睡觉。我记得当时因为担心你是不是怎么了,害我也一个晚上没合眼,一直看着你的脸。现在想想,反正你什么也不会做,早知道就不管你,自己睡自己的就好了。」
  普莱斯苦笑着这么说,接着他终于张开眼睛,斜眼瞄向麦卡。麦卡看到普莱斯的表情已经不带任何怒气,因此松了一口气。
  「我……那个时候脑袋就好像麻痹了一样,就算想说话也说不出口,想动也无法移动。」
  「……我了解。因为一下子遇到太多事情,心灵已经超过负荷了吧。直到你来我家的第三天早上,会开始自己呆呆地吃起面包前,我都担心得要命呢。」
  「呜呜……很抱歉。」
  对于把娇小身体越缩越小的麦卡,普莱斯的半边脸露出了微笑。
  「我的意思是那样很好……那,今天晚上是怎么了?你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麦卡被普莱斯用话这么试探,虽然心中有点犹豫却依旧老实地回答:
  「我并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只是……害怕。」
  「啊?害怕?」
  皱起鼻头的普莱斯,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表示同意。
  「怎么,要和那个魔物混蛋再交手一次让你很害怕吗?」
  「是的……啊,不是。」
  麦卡点了一次头,又马上左右狂摇头,普莱斯无奈地笑了。
  「到底是还不是啊?笨蛋。」
  「之前……和那个魔物战斗的时候……我虽然什么也没做,可是我很害怕,洞窟要倒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真的要死在那里了。」
  「……如果没有你的手环帮忙,我们的确就惨了。」
  麦卡点了点头。
  「是的。我只是想到万一又发生那种事……就觉得可怕。」
  「这是一定的吧……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发电报给在外收集情报的部下们,要他们调查开往齐诺的船在哪一个港口出发,等收到回报,也许就得即刻开始行动了。」
  「……是。」
  「格莱斯顿他们当然也会一起去……所以那段期间,那间出租公寓应该会很空旷吧。」
  「……是吧?」
  麦卡不懂普莱斯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满脸不可思议地答腔。普莱斯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接着便下定决心地这么说:
  「我想,那位漂亮的公寓房东应该会很空闲吧……喂,麦卡,你这次就留下来看家,暂时住在那间公寓里吧。这件事我会去拜托格莱斯顿帮忙的。」
  麦卡整个人跳了起来,普莱斯看到少年这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也搔着头郁闷地起身。
  「为……为什么?我也想一起去,我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你会怕不是吗?」
  「比……比起魔物,我更怕大家……助理巡官大人出了什么事!所以让我一起……」
  麦卡声泪俱下地这么要求,但普莱斯却叹着气摇头。
  「不管你来或不来,该死的时候就是会死,这就叫做命运,是无可奈何的事。对我来说,与其你跟来一起死,我倒希望你平安无事地活下来。」
  「助理巡官大人……可、可是……」
  「不然,我救回来的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又被夺走,这样不是很逊吗?」
  「……」
  「那个啊,麦卡。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我也会怕。」
  「啊?」
  因为要被留下来看家,硕大的眼眶里还囤积着许多泪水的麦卡,听到这句话时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从普莱斯口中听到害怕这种丧气话。
  普莱斯笑咪咪地说:
  「很奇怪吗?不过,会害怕是正常的吧。虽然要和魔物交手我是一点也不犹豫,但毕竟我没有像格莱斯顿手上那种奇特的武器,也没有黑毛小鬼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睛,如果对方是人类还能以力气取胜,但是我根本不是魔物的对手……世上有很多事情没办法用干劲改变,一想到也许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会害怕。」
  「是……是这样吗?」
  「可是啊,我不认为感到害怕是可耻的事情喔,麦卡。」
  普莱斯慢吞吞地在床上盘坐起来且这么回答。麦卡下意识地抱着膝盖,用已经习惯漆黑环境的眼睛看着普莱斯出奇平静的表情。
  「为什么呢?我还以为害怕是胆小鬼、是不好的事,我想要变成天不怕地不怕。」
  「不需要变成那样,天不怕地不怕是用来形容笨蛋的词汇。」
  「是……是吗?」
  「是啊。没有畏惧的东西,代表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强的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嘛……这句话是说那个人是不知自己有几两重的笨蛋耶?」
  麦卡佩服地点了好几次头。
  「是喔……说得也对。」
  「嗯。我觉得人就是要懂得害怕,才会想变强、变聪明,所以你就尽量害怕各种东西,努力长大……不过,这次可以答应我留下来看家吗?」
  「……那是因为、因为我帮不上忙的关系吗?」
  「不是那样……混帐,该怎么说才好啊?」
  普莱斯懊恼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腿,经过一阵思考,最后他搔着头又继续开口:
  「麦卡,我啊,完全没有限制你、和你讲规矩的意思。可是打从你来到我这,把你扶养到长大成人……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变成是我生命的意义,就好像你变成我活着的证据。」
  「助理巡宫大人……」
  「所以这次要你看家的事,不容许你抗议,这是我个人的决定。这次的战斗肯定比上次还激烈,我希望战斗时你能待在安全的地方,这样我才能倚着一定要回来你身边,把你好好扶养长大的信念战斗。这种信念会成为我的力量……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小时候没能保护的家人。」
  「家……人……」
  「我知道和你真正的家人比起来,我还是个失格的代理父亲,可是我自认为只要是放进怀里的就是亲近的人、是家人,所以……」
  麦卡听到因感到些许尴尬而凝视着床单的普莱斯细声说的话,眼里又泛起新的泪水……这次并非懊悔,而是喜悦的泪水。麦卡无法只是静静在一旁听普莱斯说话,猛力抱住他。
  「助理巡宫大人!」
  「喔!」

  

  突然被麦卡一把抱住,普莱斯吃惊之余,仍用粗壮的手臂稳稳接住麦卡娇小的身躯,并紧紧搂住。他一面感受到麦卡身上孩童特有的高体温充满胸膛,一面用粗鲁的手抚摸安慰麦卡因啜泣而上下起伏的背。
  「就这次你乖乖听话吧,好吗?」
  麦卡将脸埋在普莱斯的肩头微微点头。
  「我知道。助理巡官大人刚刚说的话,好像能让我变得更坚强。嗯,一定可以变坚强的。」
  「麦卡……」
  「如果我不在助理巡官大人身边,助理巡宫大人会比较厉害的话……那我就留下来看家,我会远远的为你祈祷、和你一起战斗,这样子……这样子是最好的方法吧?」
  麦卡的声音因哭泣而颤抖,他拚命地把话好好说出口:
  「嗯嗯,没错。还有,我们不在时,你就是那间出租公寓唯一的男人,虽然碧玉那家伙应该不需要你保护,不过你要好好保护公寓的房东小姐喔。要像个刑警的小跟班,好好地干活。」
  「是,遵命。」
  麦卡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破啼为笑的脸颊上露出酒窝,举手向普莱斯敬礼。
  「拜托你啰……这是我赋予你的第一项重要工作,你要好好完成喔。」
  普莱斯也用着些微哽咽的声音这么说,并回敬了一个标准、俐落的礼。
  安稳的夜晚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这样,沉稳且坚定的决心潜藏、沉睡在各自的屋檐下……


  第四章 将今日的光芒化为勇气……

  两天后的下午时分,普莱斯再次发出召集令,要所有伙伴在格莱斯顿侦探事务所集合。
  把大家召集到这的当事人普莱斯最后才抵达,他似乎是趁工作的空档偷溜出来,搭乘警方的马车奔驰而来。急到迈开大步飞奔上楼的他,闯进房间时,麦卡依然被他当作行李挟在腋下。
  和前天晚上同样的阵容已经齐聚在房内,黑板上贴着那张钉满星星的安葛雷地图。
  「喔,久等了。」
  普莱斯用低沉威吓的声音向在座的人打招呼,顺手脱下外套丢给西瓦,大剌剌地加入坐在椅子或沙发上围着黑板的伙伴们。
  麦卡走到向他招手的托亚身旁……孤单地坐在沙发扶手上。爱德华则开口对普莱斯说:
  「普莱斯,你突然把我们找来……是因为已经能预测丝卡莉特·佛雷姆出现的场所了吗?」
  「嗯。上次我派部下潜入怀疑是丝卡莉特·佛雷姆吃人的城镇……果不其然,后来附近又发生案件,也为了调查该案件,导致连络方面有些延误。不过我的手下已经彻底对案件做了一番调查,并把情报传回来给我了。听好喔,丝卡莉特·佛雷姆昨天晚上在这里出现过。」
  普莱斯大概没有空闲动手贴上星型纸,他拿起红色粉笔,直接在地图上画上圆圈。那是距离丝卡莉特·佛雷姆最后一次袭击人类之处,再稍微偏东、一条联系各个小村庄的交通要道旁。
  「她先前都一直往北前进,这次却突然往东转向,真有趣呢。这次到底袭击谁了呢?」
  坐在椅子上的艾文,头上坐着仿佛已习惯窝在他头上的克莱门斯。一听到克莱门斯这么说,普莱斯听了立刻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大概是因为这两天为了收集情报四处奔走,根本没睡什么觉吧。
  「吉普赛人,这附近好像住着一群以表演唱歌跳舞维生的吉普赛人。因为乡下人的警戒心很强,绝对不会让外人进入村庄,所以他们只好露宿在主要干道旁。今天早上发现大约八位吉普赛人,不论男女老幼全变成皱巴巴的老人而死,我的部下们已经亲眼确认过,肯定没错。」
  坐在艾文旁边的卯之助,客气地举手发问:
  「应该要往北前进的焰却向东转……果然是因为海的关系吗?」
  「正是如此,毛之助。」
  普莱斯充满自信地说出依旧错误的名字,接着在刚刚的圆圈更往东前进的海边,以强劲的力道画了一个圆。
  「不是毛……」
  卯之助有些不满地正打算抗议,不过想到现在不是抗议的时候,他立刻重新振奋精神,再次紧闭双唇。
  「我想毛之助之外的人都清楚,安葛雷的东海岸是所谓的工业地带,会制造各式物品并大量输出,也会从他国引进原料。观光客和工艺品是从离伦托拉较近的安葛雷南部港口进出,不过物品则是使用东面海岸的港口……问题是昨天丝卡莉特·佛雷姆出现的地点是该港口附近的一个叫做布莱佛德的城镇。」
  普莱斯用爱德华若无其事递上的指挥棒,猛力指向刚画好的红色圆圈,粉笔的粉末因此在空中飞舞飘散。
  「齐诺好像长时间和他国之间断绝来往,最近才刚确定航线不久,所以开往齐诺的船只还不算多。不过因为那是一个稀奇的旅游地点,听说这种海上旅游路线很受有钱人的欢迎,但贸易方面就还处于观望的阶段。」
  卯之助深感兴趣地点头。
  「正如普莱斯阁下所言,由于我国是个小岛国家,可以输出的资源并不多。不过据说金、银矿石和木材,在异国受到高度的评价。」
  「没错,从齐诺运输木材来我国,那艘半年才一航班的船只,现在似乎正停在布莱佛德,返航时船上会载着我国的毛织品和机械之类的物品回去,这艘船好像明天晚上就要开往齐诺了。」
  艾文听了握拳击掌。
  「原来如此,丝卡莉特·佛雷姆打算潜入那艘船,回到久别的故乡吧……可是搭船旅行可是很花时间的耶。为什么那家伙不双脚一跃,用瞬间移动飞回齐诺呢,学长?」
  克莱门斯无意识地用前脚玩弄脖子上的针水晶球回答:
  「如果是从这里到邻国法兰克,那是有可能的吧。不过即便是魔力高强的丝卡莉特·佛雷姆,要使用魔力飞到遥远的齐诺,那么耗费量一定很惊人,对现在的她来说,没有必要急到浪费好不容易累积下来的魔力。」
  托亚也边说「原来如此」边接着发问:
  「我懂了,因为魔物很长寿,不会像我们有时间不够的感觉吧?那她该不会想要搭那艘开往齐诺的船,来一趟优雅的海上旅程吧?」
  克莱门斯低着头遥想过往回忆般回答托亚:
  「恐怕如此,曾是那家伙宿主的我能了解她的想法。丝卡莉特·佛雷姆的个性十分残忍、执着很深,大概是想像猫玩弄老鼠一样,让可恨的齐诺国王感受到足够的恐惧吧……这份恐惧感可能会延续很多代……也许和她被封印在冰冷漆黑的地底时间一样长,或甚至花费更长的时间她也愿意。因为人类的恐惧感对她来说是种极致的美味。」
  过去仍保有人类外型时,被丝卡莉特·佛雷姆寄宿体内的克莱门斯所说的话沉重无比,让在场众人瞬间陷入沉默,而打破这阵沉默的是爱德华。
  「为了卯先生以及他的国家,同时也为了守住我们的自尊,我们不能让丝卡莉特·佛雷姆搭上船,一定要在这个国家把她打垮,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应该做的。从她过去的足迹看来,那家伙很有可能边啃食人类以储备魔力,边朝着可以搭上开往齐诺货物船的布莱佛德前进,我们应该尽快前往当地吧。」
  西瓦在爱德华提出这个建议前,先前的对话内容就让他能推敲出这个结果,因此手上早已拿着火车的时刻表。他急忙翻找页面,调查怎么换车到布莱佛德。
  「明天晚上……不,至少中午前要到当地,好事先调查一下港口附近的环境对吧。不过,从伦托拉直接开往布莱佛德的列车班次并不多,以换车的方式又会浪费太多时间。这个嘛……」
  普莱斯也环抱着双臂插嘴:
  「最坏的情况,要我调度警方的马车也可以,不过如果要彻夜赶路,那一定得在中途换马才行,这方面的调度就有点麻烦了。」
  托亚一听到马车,皱起仍残留稚嫩气息的脸庞。
  「整晚马车摇摇晃晃的,等到了布莱佛德一定会像晕船一样耶。这么一来,就算时间赶得上,人也派不上用场。呐,火车方面查得如何了?爱特伍德先生。」
  西瓦用熟练的动作四处确认爱用的火车时刻表,不久之后便抬起头,口齿清晰地回答:
  「挪一点时间用来做出发的准备,再加上合理的路程花费时数,如果要将我们的体力消耗降到最小限度,我想应该选今天晚上的卧铺列车吧。这班列车是晚上十点四十分从伦托拉西站出发,隔天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抵达欧弗汉姆站,从地图上看来,这站到布莱佛德,搭马车大约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想这个是最好的路径。」
  爱德华满足地点头。
  「不愧是西瓦,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查到最佳路径。布莱佛德是比较大的工业都市,邻近村庄的车站一定有驶往布莱佛德的马车吧。」
  西瓦在火车时刻表的重要页面夹上纸条作记号,忧心地说:
  「不过这是今天晚上的列车,现在不知道还买不买得到卧铺票。要是坐普通座位前往,路程时间这么长,一定会很不舒适。」
  不过普莱斯干脆地这么说:
  「这一点没问题。虽然有点算滥用职权,不过我有充分正当的理由这么做,所以这一次无所谓。我会去准备票,你们别担心。」
  意思是就算票卖光了,他也会动用警察的强权,抢其他人的票来用吧。
  如果是平时,在座众人应该都会说「不能这么做」,因而拒绝这项提案……其中普莱斯更是这样的人,不过唯有这次例外。因为如果到达现场时大家的体力都被消耗殆尽,那这场战斗就毫无胜算了。
  虽然大家都有些尴尬地彼此交换视线,但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那这件事就这样办啰。」
  普莱斯说完这句话便噤声,转头直盯着爱德华。
  虽然普莱斯总是领导部下解决案件,但要是对手换成魔物,以某种层面来说,他这个「普通人类」的力量大多派不上什么用场。
  在和丝卡莉特·佛雷姆的这场战斗上,普莱斯只能退为帮助爱德华,而他正无言地用视线向爱德华表达这一点。
  爱德华正确读出普莱斯要表达的想法,点头起身。
  「虽然我们是要埋伏丝卡莉特·佛雷姆,不过决战一定得在明天晚上进行。这不是一趟长途旅行,请大家携带最基本的行李,晚上十点半着轻装于伦托拉西站剪票口前集合!」
  爱德华在巴尔福校曾担任过宿舍长,早已习惯担任领导工作,他以优美却蕴和强大力量的面容以及严肃语调为大家打气加油后,在场所有人纷纷出声回应并起身附和……

  就这样,爱德华一行人搭上夜班卧铺列车,并接着转乘简陋的车站马车。抵达安葛雷东部的工业都市布莱佛德时,已经是隔天中午过后了。
  普莱斯的两位部下在车站前接应,带领众人回到他们住宿的旅馆。
  名叫李德和佩拉兹的两位部下,对普莱斯的态度有礼到逼近拘谨,不过两人外表看来就是一副平民区长大,虽然有点粗鲁但性情还不错的年轻人。
  普莱斯看到两个人平安无事,暂且松了一口气。
  这一趟可是把麦卡托付给海丽叶照顾的远征旅程。普莱斯大概想起了虽然接受这个安排,但离开时在玄关外被海丽叶抱着肩膀,不断滴下豆大泪珠挥手道别的麦卡,好几次在马车上望着窗外叹气。
  爱德华他们看到普莱斯这样都十分担心,一直看到普莱斯和部下会合后终于恢复元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首先回到旅馆稍做休息,消除旅途的劳累。接着立刻动身了解布莱佛德的环境。
  他们打算先绕行城镇,记住必要场所的地理环境,也顺便寻找丝卡莉特·佛雷姆的气息。
  西瓦、卯之助以及普莱斯身上都戴着艾文利用「光之剑」内部水晶碎片做成的戒指,不过这只是用来预防万一,最主要还是仰赖托亚那双对魔物有反应的「银眼」,以及曾是丝卡莉特·佛雷姆宿主,现在虽然力量微弱,但是只不折不扣魔物的克莱门斯。
  虽然艾文体内一样有魔物血液,不过现阶段似乎没有萌生可以察觉魔物气息的能力,处于总之先跟着大家走的状态。
  爱德华也把取下剑鞘的「光之剑」放在口袋里,预防万一。
  「……这城镇比我想像的还要大耶。不过,为什么……感觉空气有点污浊?」
  托亚走在铺设十分漂亮石板的主要干道上,呼吸困难地咳了一声。西瓦看他这样,有点担心地这么对他说:
  「是啊。布莱佛德是工业都市,所以空气污染的程度比伦托拉严重,托亚先生你可以拿手帕掩住口鼻。爱德华少爷您没事吧?」
  「嗯,还没有到不能忍受的程度啦。只不过这空气的确会污染肺部……布鲁克,你下一个研究主题,就选装设在工厂烟囱的空气清净机如何?」
  爱德华为了消除众人心中的紧张感,故意开这种轻松的玩笑。艾文「头戴」会视情况装成皮草帽的克莱门斯,也跟着用往常的悠闲口吻接话:
  「说的也是耶。生活在这个城镇的居民大多都在工厂工作谋生,所以没人敢对这种糟糕的空气有意见吧。空气变干净,既可以快乐生活也能继续工作……不觉得这里的街道因为这空气的缘故都被弄脏了吗?」
  「……好像连毛发都会被弄黑……」
  就连将身体绕成一圈,在艾文头顶维持帽子外型的克莱门斯,也说出了赞同的话语。
  的确,虽然主要干道旁的雄伟石造建筑物诉说着城镇的好景气,但原本应是白色的建筑物外观,全都被煤灰染成灰色。
  不只如此,连路面、街灯、驶经道路的马车,甚至路树上都覆盖一层灰色的面纱。
  「至少这不是一个让我想久留的城镇。和这里相比,吵杂的伦托拉还比较好……喂。」
  普莱斯也这么抱怨并看向部下。察觉到上司的意图,个子较矮的李德立刻回答:
  「是!由于布莱佛德是以工业都市进行计划性开发的,所以沿着这条主要干道是商业区,住宅区则集中在高岗地带,主要干道可以一直通往港口,不一会儿就会进入工业地区,到时候就看不到商店了。」
  佩拉兹也操着带有浓厚地方腔调的安葛雷语补充:
  「和伦托拉相比之下,这个城镇小而整洁,因为工厂区占地很广的缘故。」
  「原来如此……喂,黑毛小鬼还有麦克弗森,怎么样?有感觉到什么吗?」
  克莱门斯微微地左右抽动长长的鼻子;托亚则轻轻抬起双手,眼睛一样呈现黑色。
  「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发现。如果是像她那种具有强大魔力的家伙,即使距离有点远应该也查觉得出来。」
  「或者丝卡莉特·佛雷姆不到最后一刻不打算进入城镇。刚刚搭马车从欧弗汉姆来这途中,我看到街道旁有很多茂密的树丛,那里正适合魔物藏身。」
  克莱门斯也帮艾文的考察结果做补充:
  「即使白天也依旧漆黑的森林,不仅能隐藏踪迹,还可以吃掉路过的人类,真是一举两得。」
  「……嗯……」
  托亚大概是把那种光景和过去的某个画面相结合,露出反胃作呕的表情;爱德华则贴心地向打从刚刚就一句话也没说的卯之助交谈:
  「卯先生?你没事吧?」
  「呜……嗯、嗯嗯。」
  卯之助回答爱德华时的语调,和平常总是一贯冷静的他相比明显升高许多,而他走路的方式简直像提线人偶一样不灵活。
  其实这是因为卯之助接受海丽叶的提议,不管理由为何,穿那身衣服去乡下实在太显眼,因此改穿安葛雷的绅士服前来。
  他发型维持不变、头戴呢帽,身穿海丽叶亡夫的灰色西装。
  卯之助的体格不错,穿起来还挺适合的。不过因为他平常都穿着极为宽松的服装,所以怎么也穿不惯比较贴身的安葛雷服饰。
  卯之助一面努力用怪异的O型腿走路,一面呻吟般地回答:
  「不用介意在下……安葛雷的服饰有如布制表甲,肩膀、臀部都无法灵活移动。」
  「……会吗……?我们一直都穿这种衣服,所以没有任何不自由的感觉。」
  「习惯后应该就行了,不过还挺困难的……但这点小事死不了,请放心。」
  「我知道了……普莱斯,总之我们先沿着主要干道,穿过工厂地带,前往港口吧。虽然夜晚后才会真正展开行动,不过我还是想先记住附近的环境。」
  「那是一定要的……好,如果感觉到什么异状,大家要马上说喔。」
  普莱斯回答后,或许是因为吸入煤灰使得鼻子发痒,便用粗壮的手指蹭了蹭人中。
  这群人当中有即使穿西服也可明显看出是异国人的卯之助和托亚;而艾文头上又戴着皮草帽。就算排除这几个特征,大家都身穿明显是都会风格的服装,就算他们不愿意也会引入注目。
  在人来人往的商业区过于引入注目并不是他们的本意,因此他们赶忙前往工厂区。
  就像佩拉兹所说的一样,工厂区被宽大的道路切割成两半,工厂拥挤密集地林立其中,独特的波浪型屋顶和高耸烟囱整齐排列,宛如用印章一个一个盖出来的。
  虽然每个烟囱的颜色都有些许不同,但都持续冒着大量烟雾。这些烟雾不把城镇的空气弄脏才怪呢。
  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在建筑物里工作,所以路上往来的行人很少。不过将原料载运到工厂、将刚完成的制品运出工场的货运马车,却密密麻麻地往来行驶着。
  某些靠近海边的工厂还将水道引进工厂,让他们可以用小型船只运送物资。
  「……这附近不适合魔物躲藏呢。」
  克莱门斯继续规矩地假装帽子低声这么说,并用两只前脚折下长长的耳朵,塞住耳洞。
  「学长?」
  艾文也轻轻盖住自己的耳朵,为感到不可思议的爱德华说明:
  「你应该也觉得工厂传来的机械声音听起来很吵吧?魔物的听觉比人类好很多,那样的声音听起来更难受,所以丝卡莉特·佛雷姆应该不太喜欢躲在这吧。」
  「喔喔……原来如此。」
  还以为感觉变敏锐是好事,原来不能概括而论。凡事都得实际体验过才知道……爱德华深切体会到这个道理。
  「并没有发现什么魔物的气息耶……」
  托亚认真地边四处张望边向前走,不过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讨厌的气息。和他并肩向前行的西瓦,露出有点困扰又有点放心的表情守护着托亚。
  既然是以察觉魔物气息为目的在路上行走,那没有任何感觉才该忧心,但托亚如果一接触到妖魔这种讨厌的气息,身体肯定会因此感到不适。西瓦虽然很清楚这一点,却又不得不让托亚扛起魔物探测机的工作,这让温柔的他感到很难过。
  爱德华也说一些无聊的闲话来安慰托亚:
  「不过,没能和碧玉打声招呼实在很可惜呢。」
  西瓦也忧心地面带愁容。
  「是啊。虽然有麦卡在,不过我们所有人都不在,马绍尔小姐一定很不安。至少碧玉小姐人在的话,就能壮胆了……吧。」
  「碧玉上哪去旅行了吗?真是的,这种时候不必去也可以吧。」
  托亚依旧将视线朝四面八方望去,有点不满地嘟嘴。爱德华听了之后委婉地劝戒托亚:
  「那也是没办法的呀。别看碧玉那样,她好像是个当红的占卜师呢,所以也有可能是金主拜托她外出进行占卜。」
  「啊——因为工作的缘故吗?」
  「对呀对呀。说不定和金主一起去旅行,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喔。就像社会上的一般人……尤其我家的二哥,无法理解私家侦探的工作一样,占卜师的工作内容似乎很难懂。」
  「说的也是。天还没亮就说要出门帮石头注入能量,没想到回来时竟然宿醉睡到傍晚……实在令人一头雾水……啊,爱德华,看到海了!」
  托亚元气充沛地向前冲了出去。原来如此,从工厂间高耸的墙壁缝隙,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
  对于在位居内陆的巴尔福校度过孩童时代的托亚来说,即使面临眼前这种状况,看到海洋还是会令他雀跃不已。
  再向前走一阵子后,就到了可以了望宽阔港口的地点,海面吹来的风将工厂排放的废气吹往城镇的方向,众人终于可以呼吸到比较干净的空气了。
  港口有好几座凸式码头,十多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停泊在港中。
  李德和佩拉兹应是在普莱斯抵达之前,就已接受指示进行调查过,两人毫不迟疑地将众人领往其中一艘停在码头的船只。
  「这就是今天晚上十二点整要开往齐诺的船,助理巡宫大人。」
  那是一艘一看就知道是老旧的货物船,不过表面曾被仔细重新漆过,上面还写着「日出丸」这个怪异的船名。
  「日出丸?」
  卯之助对好像咏唱咒文般念出船名的普莱斯回答:
  「意思指的是日出。太阳由地平线升起,代表着世界以及生命的开始,是很吉利的船名。」
  「哈哈——是这样吗?令我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要选在半夜出航,白天出航不是安全得多吗?」
  卯之助也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
  「比起太阳,齐诺人更尊崇月亮。如果沭浴着圣洁月光出港,月亮会保佑船员不生病、天气晴朗、海况平稳,能有一趟平安的航程,齐诺的船员都是这么认为的。」
  「啥?真的假的啊?」
  「怎么可能会是真的?虽然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不过顺利的话,他们就会认为是月亮的功劳而心怀感激,但这只不过是让他们迷信征兆的理由吧?」
  「毛之助,没想到你是个现实主义者。」
  普莱斯很满足自己的疑问获得充分的说明,接着他大步朝日出丸走去,其他人也跟随在后。
  那艘船似乎正在装载要运回国的货物,用货车搬运着各种机械以及物品,一一往船内送。
  忙着装载货物的齐诺人应是该船船员,虽然每个人的肤色深浅都有些许差异,不过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以及黑眼睛。
  「哇……哇啊……跟我还有卯之助一样的人,有好多……」
  托亚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长像和自己相似的人们,他吃惊到嘴都张成圆形地呆站在那。
  普莱斯看托亚那样,心想现在丝卡莉特·佛雷姆在这艘船附近的可能性很低,于是打算朝其中穿着打扮还不错、看似领导者的男人接近。不过李德却突然用单手制止他的行动。
  「助理巡官大人,请等一等。其实之前我们也曾要求对方让我们巡视船内,但是被对方干脆地拒绝了呢。」
  「啊?为什么?」
  部下们笔直不动地回答突然绷起脸的普莱斯:
  「那、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船虽然停在安葛雷,但船身内部却被视为齐诺的领土,让安葛雷的人进去对我们并没有好处………对方给了这么一个非常简单明了的理由。」
  「……竟敢瞧不起我们!走开,让我去交涉。喂,毛之助你过来帮我翻译。」
  「……了解。」
  表情郁闷且走路姿势还是一样不灵活的卯之助,跟在怒气冲冲的普莱斯身后。
  普莱斯似乎是找某个戴着有点高的无帽缘帽子,身穿色彩鲜艳、正面为左右交叠式上衣的男人进行交涉。虽然卯之助不断从旁进行翻译,但看来事情并没有着落。
  「都说过不可能了……」
  「没有办法呀。谁叫助理巡宫大人是那种不自己试试看不会学乖的人。」
  佩拉兹低声这么说,李德听了也叹了一口气点头同意。
  在距离稍远之处待机的爱德华一行人也闲得发慌,只能彼此互看。
  「我的『光之剑』一点反应也没有耶。托亚,你也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嗯,麦克弗森和布鲁克呢?」
  「嗯——我完全没有感觉。」
  布鲁克一不留神就像平常一样大幅度摇头,害得一直规矩地伪装成帽子的克莱门斯,身体突然失去平衡。
  「喂……喂,布鲁克!你干嘛做这种惹人讨厌的事啊!」
  就在克莱门斯面对突发状况,一不注意就忘了在外面不能说人话的禁忌,开口大骂时……
  「呀啊——!」
  他们的背后传来一道凄惨的男人叫声。
  「!?」
  吃惊的爱德华一行人一同回头……他们因为眼前惊人的景象而变得全身僵硬。连爱德华的眼睛都瞪大到几乎扣光他秀丽面容的分数,只能傻傻地张大嘴指着前方。
  喀。
  眼镜掉落地面,发出微弱的撞击声。
  那个男人看到会说人话的克莱门斯……又看到爱德华的脸,整个人也陷入僵硬,脸上和爱德华同样有着惊讶表情,而那副眼镜就是从他脸上滑下来的。
  没错,那个男人……是压根儿没想过会出现在这的人……那就是罗杰·格莱斯顿。
  「二、二、二、二哥……!?」
  「爱、爱、爱、爱……爱德华……你……为、为什么所有人……不对……刚、刚、刚、刚刚那顶帽子……不对,那只野兽说……」
  爱德华一副宛如见鬼的表情叫着哥哥;罗杰也呼应弟弟,他好不容易才叫出弟弟的名字并看着在场众人……接着他的视线转向艾文头顶已不成帽子形状的克莱门斯。
  他缓缓举起不断颤抖的手指着克莱门斯。
  其实克莱门斯只要装聋作哑就行了,但过去曾和只来拜访过巴尔福校一次的罗杰见过面的他,竟也稀奇地……不小心说溜了一句相当于致命一击的话:
  「好……好久不见,哥哥。」
  「野兽……竟然叫、叫我……哥、哥哥……」
  罗杰说话的口气宛如在说梦话,他的身体突然无力地摇晃。
  「哇!」
  托亚虽然箭步赶来,但却晚了一秒。罗杰的身体精疲力尽地坐在凸式码头的木造地板上。
  「罗杰少爷!请、请您振作一点,振作啊!」
  西瓦急忙抱起罗杰,慌张地解开他衣服上的立领钮扣,因为罗杰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二哥……为什么……?」
  爱德华一行人也尚未从惊吓中恢复,只是呆呆地看着西瓦和托亚拚命照顾罗杰。
  就在此时,又有道更令人讶异的声音袭向众人的耳朵。
  「唉呀呀,罗杰你真是的,怎么悠闲地在港口睡起午觉来了……你好呀,小少爷们,没想到竟然可以在这里遇见你们,真是无比刺激的喜悦呀。」
  这道沙哑又妩媚的女性声音,肯定是爱德华他们所熟悉的。
  「碧玉!?怎么连你也在这?」
  爱德华在连番惊讶的攻击下,连声音都高了八度。
  貌美的女占卜师连在这个城镇也用美丽宝石装饰褐色肌肤、束高黝黑的头发,用深红色的薄纱意思意思地覆盖身体。在这座染上一片灰黑的城镇,这种打扮应该很显眼吧。
  「你真是的,克莱门斯,不可以恶作剧吓唬罗杰啦。罗杰还真可怜,因为他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呀。」
  碧玉称呼一个快要四十岁的男人「孩子」,她那美丽的翠绿色瞳孔看着克莱门斯时,闪过一抹恶作剧的光芒。
  「不……不,我并没有要对他恶作剧的意思……」
  虽然克莱门斯还显得有点狼狈,但仍努力辩解。
  其实,从那个洞窟回来之后,碧玉偶然在爱德华房内遇到克莱门斯和艾文,所以爱德华就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告诉了她。因为就算不这么做,以她拥有的独特强烈灵感,迟早有一天也会察觉出真相吧。
  不过,罗杰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外表和过去彻底不同的克莱门斯,再加上竟然在出乎意料之外的地点和弟弟重逢,这双重打击实在太震撼了。
  西瓦让罗杰一口一口慢慢喝下装在瓶子里的白兰地,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碧玉,不过他立刻面红耳赤地低下头,那双灰色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在地面游移。
  因为如果以蹲姿由下往上看……会正好仰望到碧玉异常丰满的胸部,这景象对年轻男性来说,刺激实在过于强烈。
  「那、那、那个……碧玉小姐……没想到您会在这里,是和罗杰少爷一起来的吗……?」
  爱德华听到西瓦这么问后,原本处于失神状态的他也突然回过神来。
  「该、该不会碧玉你和二哥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喔呵呵呵。」
  托亚和艾文也对看一眼,好奇会听到什么答案。
  不过碧玉却挥摆涂着漂亮指甲油、戴着大戒指,令人印象深刻的左手发笑。
  「讨厌,罗杰可是位彻底的绅士,才不会做出那种蛮横无礼的事,所以才更让人觉得可爱的不得了呢……我们两个是刚刚才遇到的,我只不过是受某个工厂经营者的委托来这里进行占卜;罗杰则是说有事必须要来这艘船一趟。」
  「啊?这艘船吗?」
  「嗯嗯,我只是觉得异国的船听起来挺有趣的,所以才跟来。没想到你们几个小少爷们竟全都聚集在这里,不知道是哪颗星星引导各位来的,实在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呢。」
  「你觉得有趣就好,到底这艘船和二哥有什么关系?二哥,罗杰哥哥,快起来,振作一点!」
  爱德华也单膝跪在码头上,看着他的脸并摇晃他的肩膀。
  「呜……呜~~」
  罗杰微微睁开眼睛,大概是白兰地发挥作用让他的脸庞恢复血色。大家全都围上来包围着罗杰。虽然这是出自担心的举动,不过因为连克莱门斯也从艾文头上朝下望着罗杰,所以突然闯进罗杰视线内的,是右眼呈深蓝色、左眼为深红色的银毛野兽。
  「哇啊啊啊。」
  爱德华毫不留情地往因回想起方才的打击,再度发出夸张惨叫声并几乎陷入昏厥的哥哥脸上赏了一巴掌。
  「二哥,我拜托你别再昏倒了,不然事情根本没办法有进展。」
  爱德华对其他人一向态度宽容且忍耐度高,不过对自己的二哥就心胸狭窄了起来。而弟弟冷淡的话语,似乎让罗杰也突然想起自己身为哥哥的立场,以及碧玉也在场的事。
  「呜、呜呜呜呜……眼、眼镜……我的眼镜……」
  罗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开始找起自己的眼镜,托亚立刻帮他拿起掉落地面的眼镜,用自己的衬衫袖口将污垢擦拭干净后递给罗杰。
  「拿去,你的眼镜。呐,等一下会好好把事情解释给你听,你先冷静下来啦。」
  「嗯……嗯、嗯。」
  罗杰从西瓦手上接过小酒瓶,主动再喝一口白兰地,并用双手整理凌乱的头发,接着做了一个超大的深呼吸后,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内心大概依旧波涛汹涌、尚未平静,但他靠眼镜的帮助假装平静。
  「爱德华……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还有那只野兽为什么会说人话……」
  「二哥,够了。这些事我晚点会好好说明给你听,我比较想知道二哥为什么要来找这艘船?你和这艘船到底有什么关系?」
  「……只想从我这边取得情报吗?好处都被你拿去了。」
  就算罗杰板起脸这样回嘴,但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用寻求解答的视线看着他。他明白自己寡不敌众,虽然表情纳闷,也只好老实回答:
  「前几天在伦托拉和你见面的时候,我提过要在伦托拉贩卖马佛德的物产吧?之后我听说有海外的商人购买了大量的毛织品,所以我来打声招呼,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这艘船?」
  「嗯,船主在遥远的异国,我想说至少和这艘船的负责人打声招呼,好让我们以后能继续保有这条有力的销售通路,所以才会来这的。」
  「换句话说,二哥有办法进去那艘船?」
  「对方答应让我进去船内巡视,确认毛织物的捆包状态,因为要是在航海途中遭虫蛀,那就笑不出来了。」
  罗杰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这么说,不过在场的人一听,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爱德华鼓足干劲地说:
  「二哥,可以拜托你带托亚一起去吗?」
  由于罗杰完全不了解事情的缘由,他十分不悦地回问:
  「带赤星去?为了什么?」
  「现在在这里解释会花太多时间。」
  「可是你一味地对我提出要求,我没理由照单全收啊!」
  罗杰生来就爱讲道理,他慢慢摆起架子来,冷淡地拒绝爱德华的请求。就在此时,救赎的女神登场了。
  碧玉走到罗杰面前,用食指轻戳一下他的胸口,光是这样就让罗杰铁青的脸瞬间涨红。对耿直的罗杰来说,碧玉自然的肢体接触对他似乎很有效。
  「哎呀,有什么关系呢,罗杰。毫不犹豫、肚量宽大地帮可爱的弟弟实现一、两个愿望,才叫做好哥哥呀……对吧?」

  

  碧玉一边这么说,一边以绝佳的力道让指尖朝……他的腹部滑落。被自己狂热单恋的对象碧玉这么说,连罗杰也抵抗不了,他推了推没有滑落的眼镜,盛气凌人地说:
  「爱德华,既然碧玉都这么说……那我只就答应这一次喔。快要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了,赤星,既然如此,你就跟我来吧,碧玉你也一起来。」
  「我等等再去,你和托亚先去吧。」
  罗杰向前伸出左手臂,好让碧玉能搀扶他,但因为她冷淡地拒绝而白费工夫。托亚十分同情被拒绝的罗杰,一瞬间犹豫着该不该把自己的手勾上,不过因为身高的差异让他有点难勾到,而且就算真的勾到了,罗杰恐怕也不会开心。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乖乖跟在他身后走向船只。
  「混帐,有够固执的家伙。我知道有领土方面的规定,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喔!?」
  普莱斯一面谩骂,一面气愤地跟着两个部下以及卯之助走回来。看到和他们错身而过,走向船只的罗杰和托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他们在干嘛?还有站在小鬼旁边的男人是谁,他从哪来的?」
  「他是我的二哥……详细情形等会再说,总之我二哥因生意往来要进入那艘船,所以我请他带托亚一起去,只要托亚进去,就足够感应里面有没有魔物了。」
  爱德华的手抵着眉间,用隐忍着头痛的语调这么说。不过叹了口气之后,心情似乎比刚才冷静得多,于是再次向碧玉低头示意。
  「碧玉,谢谢你,都是因为有你的帮忙……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偶然这种事还真令人讶异呢。」
  「那是我的台词吧……不过爱德华小少爷,其实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偶然喔。你天空蓝的眼睛、闪耀金光的头发……还有我们在这里相遇……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应该吧。」
  碧玉说完,用食指抵着红唇露出妖艳的笑容,她的视线落在看到碧玉突然出现,吃惊地瞪大眼睛的卯之助身上。
  「我们曾在爱德华的房里见过面吧?抱歉,我忘了你的名字……是『拥抱月亮的人』吗?」
  「什么……!你怎么会……」
  这句话指的是夕月,还是手臂上的刺青呢……即使不知道究竟碧玉指的是哪一项,至少她正确说中自己是和月亮有渊源的人,这让卯之助惊慌失措。
  碧玉露出愉悦的笑容回答:
  「这是占卜师的魔法啦。虽然占卜只是一种统计学,不过还是需要一点力量才能正确操作它……这种力量,大概就是世上称为灵感的一种吧……对了,爱德华小少爷。」
  「是的。」
  爱德华察觉碧玉语调的温度骤降,有些紧张地回答。而碧玉一派威严,宛如要传达什么重要天谕般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可是这里是个『气』不太好的地方。虽然现在很繁荣,不过这种繁荣景象应该维持不到十年吧……所以我只给你一个忠告。虽然我在你美丽的脸庞上,看到不是普通坚定的决心……」
  碧玉用沉稳的手触摸爱德华紧致白皙的脸颊,即使是这么小的一个动作,也让薰香洋装的异国香味弥漫在四周。
  「但是这里不是决定什么事情的地方喔。」
  「咦……?」
  从应该完全不知道这次计划的碧玉口中说出如此不吉利的逗言,不只爱德华、在场众人全都绷紧了脸。不过碧玉那宛如宝石般的瞳孔,却凝视着爱德华的湛蓝眼睛继续说下去:
  「很抱歉,我说的并不是你想听的话……但我也只能说出我看到、感受到的事。爱德华,你听好喔,听了我说的话后,如果你还是想继续努力,那我也不会阻止你。不过记得要克制自己别跨越那条界线,这里就是那样的地方,而现在就是那种时刻……信或不信都随你啰!」
  碧玉说完便转身离去,高度惊人的细鞋跟喀喀地敲响码头坚硬的地板。爱德华凝视着飘动的洋装裙摆,不由得对着她美丽的背影呼喊:
  「碧玉!你不是要去看船?」
  「……」
  「……」
  碧玉缓缓转过头,红唇的两端微微上扬。
  「我没什么心情,不去了……对了,爱德华,带罗杰一起去吧。虽然你可能不信,不过那孩子可为你带来幸运喔。」
  「……怎么可能?」
  碧玉笑意更浓地对满脸不可置信表情的爱德华补充道:
  「啊,对了对了,这附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息呢。但不知道为什么感应不出是什么东西,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才决定要回去……不过我认为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喔。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试着去调查看看喔?掰掰啰。」
  碧玉这次似乎终于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她韵律感十足地摇晃漂亮的臀部,脚踩令人愉快的脚步声离去。爱德华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目送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

  「……真惊人的屁股。」
  好一会儿都处于失神状态的爱德华众人,听到卯之助纯朴过头的感叹,全都不禁噗嗤大笑,回过神来。
  「哼,那个煽情女,神出鬼没也该有个限度。喂,格莱斯顿,那家伙说的是真的吗?」
  爱德华也暧昧含糊地歪着头。
  「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段,不过不论哪一段,我也答不出来……但是当碧玉在不收费的情况下愿意告诉我们一些事,代表她认为这些事情很重要,所以……我不打算无视她的建议。」
  「那她说这个地方不好之类的……」
  「我会当作忠告记在心里,不过并没有中止计划的打算……只是……」
  「什么?」
  「她最后说这附近有不可思议的气息之类的话,倒让我有点在意。」
  边帮爱德华拍干净因为跪在地上而弄脏裤子膝盖的西瓦,也边表示同意。
  「碧玉小姐也说我们可以调查看看,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觉得稍微照做也比较好吧?」
  「我也这么认为。」
  普莱斯听到两人的对话后,边用单手轻轻拍打睡眠不足的脑袋瓜边说。
  「正好可以拿来打发时间,反正你哥哥和小鬼还要等一阵子才会出来吧?况且我们还是得看一下船的四周……喂,李德、佩拉兹,你们给我彻底巡视一下这附近。」
  「是!」
  两位部下宛如经训练过的狗一般,立刻朝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普莱斯也伫足准备开始巡视,他对爱德华他们说:
  「你们在这边等吧!万一小鬼在船里发现丝卡莉特·佛雷姆,那得立刻行动的是你们几个,行吧?」
  「了解。在大家回来之前,我们会在这个不会碍手碍脚的地方待命。」
  普莱斯轻举手示意,接着用锐利如老鹰的视线看向四方,大摇大摆地往日出丸另一边的码头定去。
  爱德华目送普莱斯离开后,在摆放于码头上的大木箱上坐下。
  「哎呀,爱德华少爷,你怎又随随便便坐在那种地方。」
  西瓦露出八字眉叹气,不过爱德华却随口带过:
  「不用担心,这个箱子很干净。」
  虽然西瓦想继续唠叨,不过看到卯之助就坐在爱德华旁边,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就此沉默下来。
  卯之助再也无法忍耐地松开领带,绷起脸侧着头思考。
  「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女性,那种充满谜题的说法,让人无法不在意。」
  爱德华笑着帮碧玉辩护:
  「碧玉平常说话就是那个样子,不过她并没有恶意,也不会说谎……至少到现在为止告诉过我们的话,全都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是吗?这么说来,我们不应该把那些话视为诅咒,反而要当作那是她为了不让我们失败,才做出的善意警告吗?」
  「嗯嗯,正是如此。也许只要找到那个『不可思议的气息』,说不定对我们来说会是很棒的东西喔。」
  「………这种可能性太低了吧?」
  就在卯之助吃惊地这么回答时……
  「喂,格莱斯顿!快抓住那个家伙!」
  从稍远处传来才刚离开不久的普莱斯吼叫声,爱德华和卯之助吓得立刻弹起身,连西瓦也随即摆出架势。
  他们看到普莱斯以及两位部下,从停泊在日出丸更后方的船只阴影下,完全不同的方向各自跑过来,而且竟然有一个奇怪的人物跑在最前头。
  看来普莱斯好像是要他们帮忙抓住那号人物。
  爱德华他们边朝那个方向跑去,边试图辨识普莱斯他们正在追的人物的真面目。
  随着距离的拉进,逐渐确定方才「奇怪」这个第一印象并没有错。
  那是个年龄约二十多岁至三十岁前半,身高和爱德华差不多的男子。但过于纤瘦的身体却穿着类似长袍的宽大衣服,头上还绑着白底加上黑色怪花样的头巾,头巾下方垂着黑色长发。
  另外,男子的手脚十分细长,他摇晃无力垂放着的双手,以身体向前倾斜的怪异姿势逃跑,怎么看都觉得那种跑姿没什么干劲。但不可思议的是,不知为何就算健壮的三位刑警使上全力奔跑也追不上,对方看起来只是随便晃动穿着草编拖鞋的脚,但身体竟以惊人的速度向前进。
  「这……这个男人怎么这样……西瓦,别轻易接近他!」
  由于那个男人的举止过于怪异,爱德华阻止西瓦,自己也停下脚步摆起架势,不过卯之助却快速通过两人身旁。
  「卯先生,你也……!」
  爱德华伸手试图阻止,但卯之助却露出前所未见的喜悦表情,高举双手发出咆哮似的欢声:
  「喔喔喔,你来了呀,猫八!」
  「他就是……猫八……!?」
  那天晚上卯之助所说的另外一位伙伴……似乎就是从前方逃来的怪异男子。
  男子逃到哑口无言的爱德华众人身边后停下脚步,不发一语地盯着满脸喜悦的卯之助。
  他头上的白色头巾绑得很低,苍白的瘦长脸蛋上,只有一双锐利的三角型死鱼眼让人最印象深刻。
  卯之助对于两人的再会如此开心,但猫八却笑也不笑,只是紧抿着薄唇。他的呼吸丝毫不因奔跑而产生紊乱,让人感觉有点可怕。
  「什……什么啊?毛之助你认识这个家伙啊?」
  晚几秒才追上的普莱斯,看了看正交互看着彼此的卯之助以及那名叫做猫八的男子,摆动肩膀大口喘息,语调沙哑地这么说:
  「那个人偷偷摸摸地敲打地面还到处走来走去,动作十分可疑,我正打算上前盘问他,没想到他就逃跑了……可是这家伙竟然用怪异的姿势和异常快速的速度逃跑。」
  兴奋感尚未冷却的卯之助立刻开口说明:
  「这位是在下的伙伴猫八,他刚是用神力浮在空中跑。」
  「……你说……浮在空中……?」
  普莱斯和部下们一副被天大谎言骗了的表情看着彼此,所有人的视线都同时集中在这个男人——猫八身上……
  「……」
  身材有如长脚蚊般纤细、存在感薄弱的那个男人……无言地微微点头。

  *

  结果日出丸里也感觉不出丝卡莉特·佛雷姆躲藏其中的气息,于是他们把普莱斯的部下留在现场,剩下的人暂时先回到旅馆。
  他们推测丝卡莉特·佛雷姆大概是出航前才会以某种方法潜入船中,所以决定先稍事休息,为晚上做准备。
  克莱门斯和艾文在半途说要买东西先行离开,大概是为了让爱德华可以不用太过顾虑地,好好把两人的事解释给罗杰听。
  卯之助和猫八似乎也有很多话要说,一回到住的地方,两人就立刻关到其他房间里谈话。爱德华也顺理成章地,把事情的原由向罗杰全盘托出。
  其实爱德华压根儿不想把二哥卷入这件事当中,可是不说的话,罗杰可能会向老家的父母打小报告,所以不得不告诉他。
  罗杰表情严肃地抱着双臂,专心听弟弟解释;爱德华则是愧疚地用不同于往常的含糊语调说明事由。
  托亚和西瓦只能在一旁默默关心两人,而普莱斯为了恢复他唯一的武器,也就是那身体力,早就在墙边的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就是这么回事。」
  爱德华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尽量简单扼要说明。只是默默听着的罗杰,低喃了一声、深深吐了一口气后这么说:
  「我知道了。」
  「啊?」
  不只爱德华,连紧绷着肩膀等待罗杰回答的西瓦和托亚,也扫兴得差点摔倒。
  爱德华原本猜想罗杰会唠叨说些「你怎么会被卷进这种麻烦事、私家侦探的工作内容包含驱魔吗、别干这种危险的事」,等这一类的负面抱怨,罗杰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他吃惊地窥看哥哥的脸色。
  罗杰以那令人熟悉的不悦表情看着弟弟,狠狠地这么说:
  「干嘛那么吃惊?你已经是个举行过成年仪式的成年人了,只要不造成老家的麻烦,你要上哪、要干嘛我都管不着。更何况这次的事件是只有你们才有办法达成的事。」
  「罗杰二哥……你相信我说的话?二哥是个现实主义者,我还以为你一定会……」
  「爱德华,你忘了我曾和你们一起看到湖泊的精灵吗?就算再怎么不可思议,既然亲眼看见就不得不信,连高雅的碧玉也曾这么说过。」
  啊啊,这也是托碧玉的帮忙呢……爱德华在心中深深感谢那位貌美的占卜师。
  罗杰又用教师般的口吻说道:
  「你就尽全力、不留一丝后悔地做吧。不过爱德华,身为你的兄长,如果要我许可你今天晚上的行动,我有两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
  爱德华挺直背脊等待哥哥的回应。罗杰缓缓放下环抱的双臂,眼镜后方的锐利眼神,笔直地看着爱德华说道:
  「首先最重要的是,你绝对不能死。你这个小儿子如果死了,父亲和母亲会悲伤到无法振作,这我可绝不允许。」
  「……是。」
  爱德华深深点头,罗杰轻点头回应后,接着又说:
  「第二个条件是,今天晚上我也要同行。」
  由于先前碧玉也曾要爱德华带罗杰一起去,所以这是料想之中的条件,爱德华感到有点困扰地回答:
  「可是二哥,你又没有和魔物战斗的方法,万一你遭遇什么不测……」
  不过罗杰干脆地打断弟弟的发言: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危险的时候就会逃,你不用担心……要是我有什么万一,亨利他一个人根本解决不了那些文书工作,我一点都不想死。不过身为你的兄长,而我又碰巧在这,我就有义务要监视你的工作状况,就是这么简单罢了。」
  由于这很像是罗杰会说的话,爱德华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放松。
  「……说的也是,我很清楚二哥是那种一旦说出口就不会改变决定的人,那就随你吧。不过真的要小心喔,我想我们没有空去保护二哥。」
  罗杰这时露出在这城镇相遇后的第一道笑容。
  「我知道,我可比你多活了十七年耶,还没落魄到需要你为我担心。」
  两兄弟你来我往的话语虽然带刺,不过用颜色相同的瞳孔看着彼此的眼神,却散发着温柔、共犯者的光芒。
  从头到尾一直屏着气关切两人的托亚和西瓦,也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我来泡个茶吧?」
  就在西瓦说完起身那一刻,里面的房门被打开,卯之助和猫八走了出来。
  「很抱歉这样鬼鬼祟祟的。」
  卯之助边说边坐在用来代替沙发的床上。大概是受不了安葛雷的衣服,他已经换穿回自己带来的平日装束。
  猫八没有穿着裤装,而是身穿长度直达脚踝,左右交叠的白色长袍,腰上还绑着带子。还以为他会到卯之助身旁坐下,没想到竟突然在地板上跪地正坐,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
  卯之助以与生俱来的诚实口吻,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状况的四人这么说:
  「让在下重新为各位介绍,这位是在下迟来的同行者猫八。因为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他便用神力搜寻在下的气息并追上来.猫八在齐诺担任宫守的工作,他擅长操纵神力,对于今天晚上的战斗,这个男人一定帮的上忙……只是……」
  卯之助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用困惑的眼神看着端正坐在地面的猫八,而猫八抬起那被头巾遮住几乎一半的锐利眼神,瞪着在场四人。
  「猫八他不太会说安葛雷语,再加上他又怕生得不得了,所以大家可能会认为他的态度很没礼貌,但烦请大家理解其实并不是那样。」
  在哑口无言、不知该接什么话的四人当中,托亚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他边因猫八瞪大的眼睛感到为难,边兴致勃勃地询问卯之助:
  「怕生……该不会那副恐怖的表情,其实代表他正在害怕或是害羞之类的……吗?因为我们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是的,好像大部分的宫守都是这个样子,获得神力的人,肯定有其特殊之处……只要熟识之后,会比现在好一点,所以暂且请各位宽恕。」
  猫八的表情十分紧绷,不过却配合卯之助的话语,他也默默向四个人低头示意。
  爱德华感觉猫八似乎不是个坏人,他察觉低头示意的动作似乎是齐诺的礼仪,于是也坐在椅子上向猫八点头回应,西瓦和罗杰也有样学样地模仿他的动作。
  猫八头上的头巾是纯白木棉布所做成,上面还有用黑色墨水画着类似文字般的图案,可能是和宫守这个职业有关的神圣道具。
  不过说到头巾的形状,他的头巾在头顶左右两处有像猫耳一样的凸起,和猫八这个名字相衬到让人觉得好笑。
  「等一下再和普来斯阁下打招呼……猫八对今天晚上的作战顺序好像有一些提案,想趁现在请大家听听看。」
  卯之助说完,猫八就突然从衣服宽阔的袖子里,拿出一张摺好的纸张。
  将纸张摊开在地板上后,可发现纸上画的是码头周边的地图,上面画着简单但正确的位置对应关系,猫八就是为了画这张图才会在码头四周到处走动。刚刚两人关在房里,似乎就是为了把他得到的情报画成地图。
  「哇,这是港口的地图嘛!这艘船就是日出丸吧?」
  托亚也和猫八一样坐在地板上,用手指着一艘涂黑的船只。猫八默默点头,用如树枝般的纤细白指从工厂区朝港口滑动。
  「……焰……」
  首次听见的猫八声音,不但细微到似乎要消失,而且十分干燥粗哑。托亚为了可以早点和猫八混熟,积极地回应他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焰……丝卡莉特·佛雷姆那家伙会往船上去啰?」
  猫八又在袖口里东摸西找,这次拿出好几张裁剪成小长方型的纸片,并用纸片在日出丸前的空地呈四角型摆设。
  「……符……」
  「???」
  这次卯之助挺身为无法理解猫八话语含意的托亚解说:
  「这张纸是猫八使用神力写成的符咒,猫八要用这张符张设结界。」
  「结界?那到底是什么?」
  猫八默默对因陌生单字而蹙眉的爱德华说:「牢笼」。
  「符咒好像可以在一个地方架起看不见的牢笼,也就是说要用符咒困住焰,将焰关闭在一个隐形牢笼里……」
  西瓦客气地询问:
  「有办法办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吗?」
  猫八点点头并不慌不忙地起身,在西瓦和罗杰之间的墙壁两端,各贴上一张「符咒」,接着取下插在腰带上的谜样金属棍棒,推测应是银制的那根短棒前端有一个很大的圆环,圆环上又套着很多小环。
  猫八挥动紧握棍棒的手,银环互相撞击下,发出阵阵清澈悦耳的声响。
  「喔……喔!?怎、怎么了!?」
  普莱斯因为这阵声音惊醒,猫八完全不将丝毫注意力转移到普莱斯身上,他将棍棒插回腰带上,接着用手势指示罗杰和西瓦两人伸手摸对方看看。
  「……只要摸你就可以了吗,西瓦?」
  「大概是吧……」
  二哥以及守护者过去曾为了年幼爱德华的教育方针窜起宁静火花,打从心底厌恶对方的两人向彼此伸出手……接着同时表露出惊讶神情。
  他们想要触碰彼此的手,却被位于两人之间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墙壁阻挡。
  因伙伴感到自豪的卯之助提高语调说:
  「这就是结界,藉由张设结界,可以关住试图搭船的焰。」
  「喂喂,什么啊,竟敢不等我就开战术会议,让我加入啦。」
  普莱斯不愧是当刑警的,马上就掌握现在的状况。在床上听了一会对话的他,咚咚地跑来加入众人。
  钤钤钤……!
  猫八再次挥响银棒,隐形的墙壁立刻消失,罗杰和西瓦的手也因此能碰在一起,两人简直就像是碰到热水一样,立刻缩回各自的手。
  托亚拉高音调说道:
  「好棒喔!只要用这个方法把那家伙困住,接下来只要解决她就好了嘛!虽然我知道要解决她也很困难。」
  由于先前一直无法订出具体的战术,而猫八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一丝光明,对在场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偌大的喜悦。
  「呐,困住她以后该怎么做啊,喵八?」
  「……」
  托亚这么快就用昵称叫他,让猫八原本因紧张一直瞪大的眼睛,首次染上一层困惑。
  况且猫八原本就是卯之助擅自帮他取的名字,现在又被托亚拿来加工改名,连担任宫守的他也因此不知所措。
  不过猫八立刻提振精神看着卯之助,卯之助一副心里有数的表情对爱德华这么说:
  「格莱斯顿阁下,您说过您有一把神器吧?能否让猫八看一看呢。」
  「你是说『光之剑』吗?当然可以啰。」
  爱德华拿出一直放在外套口袋,已取下剑鞘的「光之剑」递给猫八。
  因为某个缘故而寄放爱德华手边的「光之剑」,是一把银色剑柄中暗藏硕大水晶的奇异神器。每当和魔物对峙时,光之刀身会从刀柄中出现,其刀刃可劈斩魔物的身体。
  爱德华本想为猫八解说,不过再度恢复正座的猫八,却用两手捧起「光之剑」,毕恭毕敬地将剑贴在额头上,好一会儿都维持这种动作一动也不动。
  由于这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正和「光之剑」进行无言的交流,让爱德华差点说出口的话在千钧一发之际又咽了回去。
  猫八就在众人的视线下,静静地将「光之剑」从额头上拿下,以眼神浅浅示意后,突然抓住爱德华的右手腕,冷若冰霜的温度以及纤细到不堪一击的手指,让爱德华不禁瞠目。
  「……」
  猫八把右手放在爱德华的右手上,并让爱德华紧握「光之剑」的剑柄,接着用左手拿出那根银制棍棒。
  匡!钤钤……!
  猫八用银制棍棒发出严肃庄严的声响,闭上眼睛口中不断低哺,不久后满足地吐了一口气。
  「●×△◇◎○■」
  猫八转头用应为齐诺语的语言和卯之助说了一些话,接着卯之助便用口译般的严肃口吻这么转告爱德华:
  「他说他已经调整好了。」
  「调整?」
  爱德华仔细端详手中的「光之剑」,不过外表并没有任何改变。
  卯之助又和猫八用齐诺语交谈一阵后,露出摸清事情的表情说:
  「所谓的神器,如果不依照使用者稍做调整,似乎就无法发挥原本的力量,他说这把神器原本和过去拥有者的灵魂波长相契合,现在已经调整成适合格莱斯顿阁下使用了。」
  「换句话说,这么一来爱德华和『光之剑』的八字变得更合,性能也提升了不少?」
  「应该是那个意思吧。」
  「……真令人讶异。」
  爱德华把玩手中的银制剑柄,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剑柄放回口袋中。
  「谢谢你,猫八。」
  猫八被爱德华这样注视着自己的脸道谢,宛如白骨般的白皙肌肤微微泛起红晕,因此赶紧撇开视线。看来猫八真的是个害羞程度极为夸张的害羞鬼。不过爱德华发现他现在的表情比一开始稍为柔和了一些,这让爱德华有点开心。
  「您就拿着那把神器和被困住的焰交战吧,猫八和在下当然也会共同战斗……还有……」
  卯之助朝门边瞄了一眼,这时把克莱门斯顶在头上的艾文,就好像抓过时机一般走进房内,手上还拿着一个纸袋,里面装满在街上面包店买来的面包和甜点。
  「喔?你们好像聊得蛮起劲的嘛,是在召开作战会议吗?」
  说话的是带着一脸笑容的艾文,他自然地在托亚身旁的……地板上盘腿坐下。
  「!」
  也许是从克莱门斯和艾文身上感受到些微魔物气息的缘故,猫八一瞬间又恢复成方才紧绷的表情。
  不过猫八似乎已经得知两人的境遇,丝毫不因此感到慌乱,只是眨也不眨眼地凝视着这一人一兽的组合,接着猛然指向克莱门斯。
  「做、做什么?真没礼貌。」
  克莱门斯气得竖起背上的毛。但猫八丝毫不介意,指尖缓缓移到爱德华的鼻尖。
  「?」
  猫八还是和之前一样,只对一脸讶异的爱德华说了一句:「好。」
  卯之助似乎从这简单的动作就知道猫八想说什么,他苦笑着对两人低头道歉:
  「真是惭愧。在齐诺用手指人是非常没礼貌的举动,但是猫八没有恶意,请各位原谅他……这家伙是说如果麦克弗森阁下和爱德华阁下在一起,麦克弗森阁下的魔力可以传达到神器上,让神器的力量更强大……」
  「……也就是说和魔物交战时,只要我站在爱德华肩上,我这身微弱的力量也能帮得上忙?」
  卯之助将克莱门斯语带期待的问题,用齐诺语翻译给猫八听。但猫八仍像个大理石雕像般,毫无表情地点头。
  「嗯……看来因为一个有趣家伙的加入,让我们得以确立战略方式,既然大家都在场,我们再从头确认一次吧。」
  普莱斯精神奕奕地这么说。
  「好啊,那一边填饱肚子一边谈吧,我们买了很美味的面包和蛋糕回来,希望有合卯先生和猫八口味的东西。」
  艾文轻松起身,拿着袋子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分配食物。
  自认为是局外人的罗杰,一直站在距离众人稍远处的窗边倾听,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虽然我说过不会发表意见……但事情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罗杰虽然拚命规范自己得把爱德华当一名成人看待,但他似乎不打算改正自己凡事都会先考虑最糟情况的习惯……

  当天晚上,深夜十一点四十分。
  「……哈啾,哇啊!」
  托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吃惊的他赶忙掩住嘴,这毫无意义的动作让一旁的爱德华发笑。
  「喷嚏都打完了才遮也没用啊……」
  「我知道,但就是不由自主嘛。」
  「嘘!两位请安静。」
  西瓦从背后低声规劝窃窃私语的两人。
  三人一直躲藏于放置在码头某个角落,可看见日出丸全景的大木箱阴影下,等待着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出现。
  他们已经在同一个位置等了四十分钟,夜晚的寒气,让肌肤即使穿着外套仍会感到刺痛。
  依照之后大家重新讨论的作战会议结果,猫八比其他人都早前往现场,前往日出丸旁边的码头贴上符咒,好架起可以困住丝卡莉特·佛雷姆的隐形牢笼。
  爱德华众人分散在牢笼中的藏身处等待时机。
  爱德华、托亚以及西瓦躲在离码头最远的地方,艾文和克莱门斯躲在靠近日出丸的地点,普莱斯、卯之助和猫八就躲在他们的对面;身为旁观者的罗杰和普莱斯的两位部下,则退居牢笼外的安全地点。
  「……喂,爱德华,丝卡莉特·佛雷姆那个家伙真的会用克莱门斯说的方法来吗?」
  爱德华用开朗的语调鼓励感到些许不安的托亚:
  「放心,学长曾是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宿主,他比谁都还要了解那家伙,肯定不会错的。」
  「……说的也是,好。」
  托亚振奋精神,凝视着黑暗。
  逼近出航时刻的日出丸渐渐亮起灯火,在灯火的照射下,可以看见船员们忙碌且勤快地做最后出航准备的身影。
  普莱斯弓着壮硕的身体躲在阴影下,他确认怀表上的时间后轻轻咋舌:
  「混帐,那些人差不多要拉起登船梯了耶,已经没有船员要上船了吗?那克莱门斯的猜测不就错了?这下子惨了。」
  和急躁的普莱斯相较之下,猫八则是蹲在地面,眼神不断巡视四周。从他锐利的目光可以感觉到内心紧张的程度,连卯之助也全身释放着惊人的干劲。
  「……意思就是要我继续乖乖等吧?」
  被两人视若无睹的普莱斯,虽然有点赌气,不过还是乖乖再次开始监视着黑暗夜晚,眼神宛如可以透视眼前的漆黑光景。
  克莱门斯推测丝卡莉特·佛雷姆应该会寄宿在某个船员身上,若无其事地搭上日出丸,这是平安度过漫长航海旅程的最好方法。
  不过,似乎连……最后的生鲜食品以及饮水都已搬运完毕,船员们开始着手解开固定住登船睇约绳结。
  万一日出丸就这样出港……而丝卡莉特·佛雷姆又已经在船上……
  (那不就变成眼睁睁看着那家伙逃出国外?这可是伦托拉市警的耻辱耶!)
  又或者大家的推论根本不正确……那又得从头开始检讨起了。
  普莱斯一想到这就开始坐立难安。
  不过焦急的不只普莱斯一个人,托亚也对自己感应魔物的能力失去自信。说不定是自己没有感应到丝卡莉特·佛雷姆……这种疑虑在黑夜中不断袭向托亚。如果不是爱德华和西瓦的安慰,他可能会不安到极点。
  嗡嗡嗡——!
  船只鸣响低沉漫长的汽笛声,告知即将出航。
  对爱德华众人来说,这气笛声简直宣告他们的绝望。
  不过就在此时……
  「△■◇◎~!」
  突然出现一位用齐诺语发出愚蠢叫声的年轻船员,举起双手猛挥、用尽全力朝日出丸狂奔。他手上拿着提灯,怎么看都像是因为喝酒而延误出航时间的冒失船员,连被灯火照亮的脸,也挂着一派悠闲的表情,鼻头还因酒醉而通红。
  不过随着那个男船员接近,托亚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感到一股充满不祥、肌肤宛如被无数锐利针头刺着的妖气。这是他忘也忘不了,曾在哈林顿洞窟遇过的丝卡莉特·佛雷姆的气息。
  「是那家伙……没错……」
  托亚压低声音说话时,瞳孔散发着刺眼银光。
  「恶……」
  托亚因为遇到妖气,开始激烈呕吐,痛苦地倒在地面。从他的反应可看出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妖力比上次还要强。
  「拜托你了,西瓦。」
  爱德华将托亚娇小的身体托给西瓦的手臂,西瓦抱着托亚无力的身体,边抚摸他因呕吐而阵阵抽搐的背,边这么对爱德华说:
  「爱德华少爷,请您小心。」
  「我知道。」
  西瓦看到爱德华虽然表情紧张,不过却用冷静的语调回答后,便带着托亚往后退。
  「那家伙……是那家伙没、没有……错……」
  托亚的呼吸因痛苦而紊乱,讲话宛如梦呓。
  「托亚先生,已经没事了,剩下就交给爱德华少爷和猫八先生处理吧。」
  西瓦在托亚耳边细语安慰,紧紧抱住托亚,宛如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妖气。
  另一方面,爱德华模仿鸟叫声吹了声短口哨,告知其他成员丝卡莉特·佛雷姆的到来,大家都屏气凝神等待最佳时机。
  船员们气冲冲地等待差点赶不上开船时间的愚蠢伙伴。那个男人挥着手、步伐踉跄,但却十分急忙地跑向日出丸。
  就在那个男人刚好走到结界中央时,猫八举起手打暗号,普莱斯间不容发地立刻冲了上去。
  「喔喔喔喔!」
  普莱斯活用他壮硕的身体,猛力撞向那名船员,卯之助也同时扑向被撞倒在地的船员,从背后架住双手让对方动弹不得;猫八则取出那根银制棍棒,以船员为中心,在他周围踩着奇特的步伐绕圈。
  猫八让拖鞋在地面磨擦出声,每转一圈就震响银棍,不一会儿就完全听不到原本四周清晰的声音,爱德华他们和丝卡莉特·佛雷姆已一同被关在一个无声的世界——一个由隐形结界所形成的牢笼中。虽然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世界,但外界似乎无法窥得结界内部的情况,只看得见一片漆黑。日出丸其他船员以为突然消失的船员可能是失足坠入海中,只见他们照亮海面试图搜寻他的身影。
  「喂……你、你们……嗝……做、做什么啦!」
  被普莱斯和卯之助紧紧限制住行动的船员,边打嗝边口齿不清地口出恶言。虽然他的态度自然到让人想怀疑是不是害到无辜的人,但托亚既然有那种反应,爱德华没有理由怀疑丝卡莉特·佛雷姆并没有潜藏在他体内,因为连从外套口袋取出的「光之剑」也开始散发微微光芒。
  「格莱斯顿!」
  飞跳到爱德华肩上的克莱门斯,全身的毛也都像针山一样倒竖。
  「是那家伙没错!」
  「好,学长……请小心不要掉下去。」
  爱德华轻碰肩上的克莱门斯,接着用双手握住「光之剑」的剑柄,等待那一瞬间的到来。
  猫八站在身体被架住边发牢骚的男人正前方,在他的额头上贴上符咒。
  「啥……做、做什么……」
  大声嚷嚷的男人脸孔,因为被符咒遮住而看不清楚,猫八低声念诵类似咒文的语句,边震响左手上的银棒。
  「呜……呜……嘎……呜呜呜!」
  没想到男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明显产生变化。他开始痛苦地发出宛如野兽咆啸般的声音,背部以一般人类无法办到的角度起伏,下半身连脚趾头都发出阵阵抽搐。
  「……来了……」
  卯之助发出低沉的警告,普莱斯「喔」的回答一声,和卯之助一起拚命压住发狂的男人,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吼啊啊啊啊!」
  就在那个男人口中发出撼动空气,且听不出是怒吼还是悲鸣的惨叫声那一刻……
  男人的肚子就像布偶的缝线般被撑破,但没流一滴血反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就在这一刻,卯之助和普莱斯照事前商量的一起向后跳跃闪躲。
  男人的身体就像软弱无力的碎布般倒卧地面,但身体却突然冒出火焰。那道火焰不一会儿便在结界中变成一道巨大火柱,火焰的高温让爱德华一行人不由得畏缩,大概是头发被高温烧焦,滋滋的恼人声音以及空气里传来的一阵恶臭,让人不禁喉头紧缩。
  不过猫八却一动也不动地震响银棒,继续念诵咒语;艾文宛如保护两人般,站在结束工作的普莱斯和卯之助前方。
  「阻碍我的……又是……又是你们吗……」
  低沉威吓的可怕女人说话声,从宛如龙卷风般旋转的火柱中传来。
  「……」
  猫八依旧毫无表情,垂落的黑色长发被这股地狱之火煽动,他继续手持银棒站在火柱前方。爱德华心想他纤瘦的身体竟然有如此的耐力,一面也将「光之剑」对向火柱——朝丝卡莉特·佛雷姆接近;站在肩上的克莱门斯龇牙裂嘴地发出低沉吼叫声。
  「可恨……!就算来再多卑贱的人类,我也不会让你们阻止我的!我不会让你们凝事的!」
  轰轰轰轰轰!
  就在丝卡莉特歇斯底里地怒骂时,火柱也大幅度扭动,无数婴儿头大小的火球从火柱中飞出,朝爱德华一行人袭来。
  「……!」
  猫八在那瞬间高高跃起,挥动银棒。没有圆环的那侧伸出银制的细长锁链,他挥动锁链宛如挥动绳鞭,毫不留情地一一打碎火球。
  「原来如此……」
  爱德华也握住「光之剑」,用剑柄延伸出来的细长光之刃斩断火球,火球发出咻……咻……的声音后,渐渐消失。
  猫八说「调整过」似乎是真的,「光之剑」的威力比以前更上一层楼。另外也因克莱门斯正死命站在爱德华肩上,透过爱德华的身体将自身的魔力微弱地传输到「光之剑」上。
  不过他们两人光是保护自己周围就已经不堪负荷,实在没有余力保护普莱斯和卯之助,火球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根本躲不了。
  「普莱斯、卯先生!」
  爱德华出声要他们想办法逃走,却因眼前的景象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张开双手双脚档在两人前面的艾文,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一个接着一个地接住火球。
  「布鲁克,别这样!你想死吗!」
  爱德华拚命边挥动光之剑边吼叫,艾文的表情虽然有些痛苦,不过竟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突然做出这个举动的,不过似乎效果还不错喔。」
  「什……什么?」
  「虽然刺激有点过强,不过身体……身体告诉我这些东西很美味……看来我的饥渴,是因为妖力不足造成的。」
  「……啥?」
  「我体内卢蒂尔的血液,似乎……想把妖力当作食物……的样子。」
  艾文边说边用双手阻挡一颗颗的火球……他的身体并没有因为火球而有任何损伤,反而像是被土壤吸收的水分般吸进他的体内。
  「……真厉害……」
  爱德华不禁发出感叹,他挥舞光之剑的同时,用眼神和猫八打信号。
  停靠在他们旁边的日出丸,正缓缓驶离码头,这下子丝卡莉特·佛雷姆无法搭上开往齐诺的船出海了。
  再一下下、再撑一下下,他们就可以打倒丝卡莉特·佛雷姆了。
  两人配合呼吸斩断、弹开施放过来的火球,一步步朝成火柱姿态的丝卡莉特·佛雷姆逼近。

  

  「丝卡莉特·佛雷姆……不对,应该叫你焰吧?开往齐诺的船已经出航了,我们不会让你去齐诺的,因为你现在不只是齐诺人的仇人。我要向你讨回卢蒂尔、学长……还有布鲁克的仇!」
  随着爱德华凛然的语句,克莱门斯深红色的左眼也开始释放强大的力量,看起来就像是潜藏在他体内的卢蒂尔·博德正在施放愤怒的波动。
  「混帐,你们只不过是卑微的人类……只不过是人类……竟然这么大胆!」
  丝卡莉特歇斯底里的声音更加高昂、激烈,撼动结界中的空气。即使如此,爱德华一行人的肌肤还是感觉得出来丝卡莉特·佛雷姆的魔力正一点点……微乎其微地慢慢削弱中。
  只要能像这样继续撑下去,说不定可以拖延战取胜,就在大家都这么想时……
  「……住……住……住手……」
  火柱传来的女性说话声突然变了。
  变成宛如铃声般美丽、令人疼惜的声音。
  卯之助一听到那道声音立刻弹起身:
  「夕月大人!」
  「什么!?」
  卯之助端正的脸蛋变得面如血色,颤抖的双唇蹦出挚爱女性的名字,火柱也宛如和他相互呼应,缓缓改变型态。
  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以火焰形成的女性身影,不但有着随风飘逸的长发,还有纤细柔和的身体曲线……
  「卯之助……我……在……在这里……」
  「什……什么……」
  「别……杀我……别……让我……消失……」
  「夕月大人……夕月大人……」
  那是卯之助已逝的主人,同时也是他未婚妻夕月的声音和身影。从未失去平常心的卯之助,就好像作了恶梦一般,一步、又一步脚步蹒跚地朝火柱走去。
  「卯先生不可以……哇啊!」
  「喂,你想干嘛……呜!」
  艾文和普莱斯都没有成功阻止卯之助前进,双双被击倒在地。
  「卯之助……来……我的……身边……」
  那道温柔的女性声音,殷切地叫唤卯之助,并伸出火焰双臂。
  「卯先生,不要被骗了!快点、快点回来!」
  爱德华一面挥开袭来的火球,一面说服卯之助,但他的脚步却没停住,甚至完全没察觉扑打全身的火球所造成的痛苦。拥有纯朴心灵的卯之助,深信原以为已死的夕月,依旧活在丝卡莉特·佛雷姆体内。
  「对……来……来……来……」
  就在他伸出双手要触碰火焰女那一刻,女人的声音再次改变,变回丝卡莉特·佛雷姆……原本低沉、威吓的声音:
  「你就来吧!让我像吃那个女的一样吃了你!」
  「!」
  火焰女再次变成巨大火柱,袭向回过神的卯之助。
  「……!」
  在千钧一发之际,猫八用银制锁炼斩断试图包住卯之助全身的红莲之火,但这不自然的动作让猫八的身体失去平衡,火焰也趁隙袭向猫八。
  「呜呜!」
  猫八虽然档下火焰突如其来的攻击,却造成猫八的集中力瞬间瓦解,原本封住丝卡莉特·佛雷姆的结界因此粉碎。
  街道上的各种吵杂声,一瞬间回到爱德华一行人耳里。
  「愚蠢、愚蠢的人类们!我才不会被像你们这样的人打倒……不甘心就追上来吧,不过我一定要把那可恨的国王一族抄家灭族,杀了那些让我留下不可抹灭的屈辱的家伙们……!啊哈哈哈哈哈哈!」
  丝卡莉特·佛雷姆的身体……那道火柱,随着震耳欲聋的笑声燃烧得更加旺盛、巨大,几乎直达天际。
  「……呜……」
  火柱就在束手无策的爱德华一行人面前,形成一道龙卷风跃入大海,但那道火柱却没有在海面上消失,而是无声、迅速地追上日出丸。
  最后,如导火线上的火焰般微弱的火光,在日出丸的漆黑船身上稍闪即逝。
  只留下的漆黑的深夜以及一脸茫然的爱德华一行人。
  「……被她……给逃了吗……」
  依旧坐在地面,身体靠着西瓦胸口的托亚,铁青着脸开口询问爱德华。
  爱德华看了一眼用手撑着地面无法站立,呼吸像踩风箱一样激烈的卯之助,以及伫立着凝视丝卡莉特·佛雷姆消失的海面的猫八。
  普莱斯和艾文抱着头蹲在地面,克莱门斯也沮丧地在爱德华肩上低下头,尾巴无力地垂下。
  「……抱歉……一切都是因为在下的愚昧!被那位女性的幻影给迷惑,这是在下一生的过失,真的很愧疚……!」
  卯之助趴在地面道歉,所有人没说出任何安慰或是责备的话语,只是无言地咀嚼着这股败北感,连李德和佩拉兹都沮丧地垂下肩膀。
  不过,这时用毅然的语气说话的,是把事情从头看到尾的罗杰。
  「爱德华·H·格莱斯顿,你在愁眉不展个什么啊!」
  「……啊……?二、二哥……?」
  半失魂状态的爱德华,因为哥哥严厉的口气缓缓拾起头。罗杰毫不客气地走近,表情严肃地的他突然朝爱德华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
  「罗杰少爷!」
  西瓦因为抱着托亚而无法有任何动作,不过却因此脸色大变。罗杰看着第一次被哥哥打而感到错愕的弟弟,那张白皙的脸庞逐渐变红,一面这么说:
  「笨蛋,只因一次失败就放弃的人,不算格莱斯顿家的男人!如果魔物逃走,追上不就好了?那艘是货船中途一定会停靠很多港口,只要搭上直达齐诺的船只,不就可以比她先到吗?」
  「……啊……」
  罗杰明显看出爱德华湛蓝的瞳孔,在漆黑中逐渐恢复光明。
  「明明还有转圜的余地,哪有时间让你在这里消极?还不马上重新拟定计划!如果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那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承认你是大人了!」
  「罗杰哥哥……」
  「格莱斯顿家的男人要不屈不挠,这是我从父亲那学到最大的美德。」
  罗杰话说完便转身,踩着毫不迟疑的脚步离开。
  「没错……卯先生、猫八,我们还有机会,事情既然变得如此,我们就追丝卡莉特·佛雷姆一直到齐诺,我……我还没有放弃。」
  爱德华将过去从不觉得高大的哥哥背影烙印眼底,宛如说服自己般这么说。
  「格莱斯顿阁下……」
  满脸懊悔泪水的卯之助,以及无法表达内心情感、无力地垂下头的猫八,两人都缓缓走到爱德华身边。
  爱德华目送哥哥离去,直到他的背影直到消失黑暗中,接着回头一一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虽然难掩失意,却还是对爱德华点头,罗杰的斥责的确让大家心里燃起不屈不挠的微弱火焰。
  爱德华现在深切理解碧玉临走时所说的建言,他以充满决心的口吻说:
  「我们绝对……不放弃!」


  后记

  大家好,我是椹野道流。也许是我学习能力低吧,这次我又被告知……「后记只有一页」。再次向大家说声抱歉,因为这次故事结尾又停在令人紧张的点。不过接下来不只是奔跑,而是要全力冲刺呢!
  这次呈现给各位的是和丝卡莉特·佛雷姆对决前夜的景象。卯之助的伙伴猫八,这个新角色也在故事当中登场,加上插画老师画了很棒的插图,请大家开心地阅读!
  下一集似乎是各位期待已久的短篇集,其中当然也有未发表过的作品,所以曾看过的读者应该也能看得很开心,敬请期待!
  负责插画的ひだかなみ老师这次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十分感谢您!还麻烦责编小林在各方面大显身手……我只能道以无尽的感谢。
  那么,下次各位应该可以看到比较充裕的后记。珍重再见!

  椹野道流 九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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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无糖 公爵
五到七到哪里去了啊
果然还是很在意啊
搜索之后也没有

15 年前 0 回復

fgj845632 平民
这本是新的么 看插图还不错呢 网络游戏类的 先看一下再说了

15 年前 0 回復

yunriri 勳爵
呵呵~~
这个真的没有JQ?
呵呵。。。腐了[==b]
PS:其实只是看到介绍+封面里貌似没有女人。。

15 年前 0 回復

午后的茶 公爵
.....怎么回事,除了咱还有人准备填这个坑?
填坑就算了...为什么会直接跳过5,6,7...直接到了8........

15 年前 0 回復

末世之月 子爵
这好快啊,前面的好象没看到

15 年前 0 回復

沁园春·YUKI 公爵
一下跳了这么多么
话说在下连4还没有看
不过这个系列每次都拿怪物这一点有时候还真是觉得
很雷

15 年前 0 回復

yu011 勳爵
话说这好像跳过了多卷了,虽然很期待能尽快看到后面的内容,不过阅读还按顺序的好,还是谢谢楼主辛苦录入,如果可以把前面的几卷补完就最好了。

15 年前 0 回復

xunlinglong 王爵
再次泪流满面啊,这个坑终于开始填了啊

15 年前 0 回復

lko123 子爵
這本小說出到8了啊 之前幾本好像沒有的說

15 年前 0 回復

yjt574654 騎士
贵族侦探爱德华8真是本好书,感谢LZ的翻译

15 年前 0 回復

清水羽翼 騎士
8??!!实...实在是快啊……感谢LZ
啥时前几卷能看到呢?

15 年前 0 回復

mffz 子爵
谢谢楼主录入.
话说怎么就到8了?之前不是4么

15 年前 0 回復

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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