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之药 第四卷 金云的彼端 霸王之梦 前篇[山本 瑶](录入完成,下载已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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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之药 第四卷
金云的彼端 霸王之梦 前篇

序 章
第一章 豪雨带来之物
第二章 奇妙的囚禁生活
第三章 道士之泪
第四章 萤火虫引路之森
后 记





序 章
  在东株国都城——天苑的东边,有一处人称「香花园」的名胜景点。步入东壁的中门——东邦门后,立即通过跟前的街道北上,便会飘来一阵随着季节改变的扑鼻花香。
  香花园里有座透过流经天苑东方的青龙河饮水辟建、被命名为「花仙池」的大水池。水池四周栽种着兰、桂、茉莉等所谓的香花三元。除此之外,园子里海种植了大片榆树及槐树林,搭盖这凉风徐徐吹来的亭子,因此不论是哪个季节,这里都是庶民喜欢前来一游的休憩場所。
  某日,花仙池畔站著一位宦官,這是一個烈日當空的夏日。
  「宦官」是指经由手术使之丧失男性生殖能力的官员,专门服侍天子陛下及后宫嫔妃,他们最大的特征便在于脸上没有胡须,肌肤光滑细致,言行举止活像个女子。
  站在池畔的宦官年月三十来岁。腰间挂着门牌。宦官出入皇宫时,依规定必须携带这样的门牌。
  其次,他的身上穿着深紫色的衣袍。看那件袍子的颜色,以及上面绣着孔雀图案的金色腰带,和镶银的腰带扣,就知道此人想必是宦官之中职位相当高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李圃。
  据说东株国的宦官高达万余人,而他便是高高立于万人之上、被尊称为「内侍太监」的男人。
  李圃抬头看着一棵特别高耸的大槐树,那是一棵据说树龄已达千年,在天苑都城兴建前就已经存在的大树。
  他是一棵落叶乔木,现在已经长出茂密苍翠的树叶,枝条往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在地面上形成浓浓的树荫。
  「待得还舒服吧?」
  李圃朝树上大声问道。
  茂密苍翠的枝条之中,乍然露出两只红色的眼睛。圆圆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眨呀眨,然后朝着树下发出「呜~~呜~~」的奇异叫声。
  一对夫妇带着孩子笑嘻嘻地经过大树旁的小路,孩子的一双小手分别握在父母亲的手掌心,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尽管藏在树上的家伙「呜~~呜~~」地鸣叫着,树叶也传来剧烈的晃动,路过的夫妇们也没有发现,逐渐远离了大树旁。
  「还不行。」
  李圃缓缓地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妖魔都是过了逢魔之时才会现身。就阴阳之理而言,白天是人类占优势。」
  这回,低呜声中带着一抹悲伤。
  「你没有饿到那个地步吧……一天吃一、两个人应该就很够了,而且现在应该比你在故乡的时候吃得更饱吧。」
  红红的眼睛象在回答对方般眨了眨眼,树叶不再晃动,叫声也消失了。
  李圃转身背对槐树,迅速朝花香园的门口走去。
  但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好像有人站在水池的对岸,一直注视着自己。
  可是,仔细看却又没有瞧见半个人影。
  李圃把眼睛眯得细细地,凝视那边一会儿后,才默默往门口走去,坐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的马车上。
  待李圃离开香花园好一阵子后,一位年轻人从大树后头走了出来。
  高高的个子,身上穿着浅蓝色的长袍,长长的袖子上绣着莲花和蝴蝶,以银线刺绣得华丽无比的腰带上,则佩戴着翡翠或珍珠。
  就穿着打扮来看,他应该是某个富家子弟,仔细瞧才会发现他乃无冠之人。及腰长发闪耀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还有一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眸。
  这里是异邦人并不罕见的天苑,金发碧眼的舞孃在这里非常受欢迎。通常父亲或母亲是西域出身的孩子,头发或眼睛的颜色都会比较淡。
  即便是这样,笼罩在这位年轻人身上的空气还是十分奇特,这不只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或是那超凡脱俗的漂亮脸蛋所造成的,年轻人的全身都包覆在柔和的光影之中,仿佛散发出一股灵气。
  他站在远处眺望大槐树,看起来非常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把脚伸进池水里,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犹豫的神色,整个人就这样沉入水池。
  他身上配戴的玉不停晃动,相互碰撞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池水没有溅出一丁点水花,他的鞋尖到长长的金色发梢,都静悄悄地没入水中。
  转瞬间,天空乌云蔽日,想要一口气冲去白日的暑气一样,倾盘豪雨注入都城。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6-28 17:33 编辑


第一章 豪雨带来之物
1
  天苑北方的白翼山山顶上有座府邸。
  昔日,听说有位名叫「白苑真君」的仙人住在这儿,但现在那位仙人已经不在,住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方士和几位客人。
  那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府邸,因此在建筑结构上的损坏情形也非常严重。
  梁柱上的釉彩已经斑驳脱落,灰泥墙壁上的龟裂情形十分显眼,盖着绿色屋瓦的屋顶也有部分崩塌;明明有一座看起来视野非常好的高楼,却听说他的楼梯已经腐坏,无法再继续使用。
  即便如此,凛花仍然很喜欢这个地方。
  因为对她而言,整座府邸就宛如一个巨大的宝库。
  府邸里有好几间虽然宽敞却从未开启房门的房间,并没有人规定不能进去,纯粹是因为住在府邸里的人都懒得整理,所以才会连进去看看窗户、让没有使用的房间透透气这点事都放弃了,最后就变成这般景象。
  清早起床,除了洗衣做饭之外,打扫府邸也是凛花的工作。府邸主人并没有特别要求她这么做,不过凛花住进府邸的这将近一年以来,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除了每天打扫客厅、走廊、厨房、庭院或大门口等地方外,她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跑去打扫一直没有开门使用过的房间。
  被当成仓库使用的房间里,随意摆放着年代相当久远,看起来价值连城的陶器、书画,或山水画等古董。这到底是谁用过的东西呢?整理时甚至会出现发簪或耳环。放在橱柜或衣箱里的东西还算好,最令凛花伤脑筋的是那些摆在地板上、渐渐和灰尘同化的画轴,或里面装着老鼠干瘪尸体的壶。
  凛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东西擦得亮晶晶、或动手做一些简单的修缮工作。擦拭生锈的银制餐具时,凛花经常因为太专注、太投入而忘了时间。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吧。过去,凛花是一个天真活泼、喜欢爬树或赛跑的少女;而现在倒也没什么改变。凛花非常喜欢做饭,吃到好吃的东西时,脸上就会漾满笑容,有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就高兴得不得了。
  喜欢打扫时因为打扫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成果,而且,打扫没有开放使用的房间时,还经常会有以外的小发现。
  「屋顶漏水了……」
  这一天,凛花打扫的是位于府邸北侧的狭窄书库。一拉开书库的门扉,湿气和霉臭味就扑鼻而来,书库的两侧是靠墙设置的柜子,柜子里摆着一大堆书册。
  当中有竹简或木简等老式书轴,亦有纸张装订的书册,年代及内容显然都不太一样。
  天花板的角落有一大块黑色的漏水痕迹,连续下了七天雨,可能是雨水渗进天花板造成的吧。看地板及柜子都没有腐坏,可以见得漏水应该是最近才开始的;只不过部分书册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水打湿,上面开出色彩鲜艳的霉花来,散发出相当刺鼻难闻的味道。
  凛花只要看到脏东西,就会忍不住想要把它清理干净。
  「加油!」凛花大声给自己打气,抱起堆得比自己的头顶还高的书册,准备搬到走廊去,却因为书册太重一个踉跄,连人带书一起绊倒在地上。
  「好痛~~糟糕~~!」
  凛花边揉着发红的额头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纸张已经散落一地。
  一定是那本厚厚的书册上,用来绑紧的绳子断掉致使纸张散落。
  凛花双膝着地跪下来,双手开始捡拾满地的纸张。
  她在无意中瞄到纸张上的文字,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随即睁大,出神地看着纸面。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从何时起翻阅着刚刚捡起来的纸张。
  「……你到底在干嘛?」
  听到声音,凛花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站着一位金发少女。
  「绮罗……」
  对方名叫绮罗,是个留着一头长金发、脸上有一堆明亮绿色眼眸的美少女。事实上,「他」是一个具备双性特征、尚未确定性别的人,不过就外表来看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姑娘。
  除此之外,绮罗还是个半妖,遗传了人面马神——英昭的血脉,必须统领妖魔横行的「银露山」,是以为年轻的山主。
  绮罗会皱眉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凛花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阴暗处傻笑,在绮罗出声叫唤之前,她似乎哭了,脸颊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才没有呢,你看,我刚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喔。」
  凛花把捡起来的纸张递给绮罗,绮罗约略瞄过一眼后,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来。
  「根本就是童话故事嘛。」
  「这是『阿翔和八吉祥』的故事,你有看过吗?」
  「看是看过啦,不过没有仔细看。」
  「我也是。小时候,我只有在睡前听外婆讲过这个故事,还是头一次看到用文字清楚记载的版本。」
  已经过世的外婆是一位经常说故事给凛花听的人。对平民百姓来说,纸张实在太昂贵了。书册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持有的东西,因此虚构的故事几乎都是经由民间口耳相传。
  在乡下地方,不识字的人特别多,凛花在十岁以前,是在一个名叫「嘉州」的乡下地方长大,不过因为凛花的母亲认为女孩子也必须接受教育,所以她才得以上学习读书写字。凛花的母亲学堂或许是深深意识到凛花的出身,才让凛花接受教育的。
  凛花的父亲是都城的高官,她的母亲认为凛花再怎么说也是庶子,总有一天会被父亲接回都城的家。
  母亲过世后,凛花确实被父亲接回都城的家里住过,而且在那里接受过非常完整的婚嫁教育,曾为了入宫册封为皇太子妃,被迫学习宫廷史、熟读五经、学习诗词。顺道一提,凛花在诗词方面不太开窍,连老师都要摇头放弃了。
  只有在外婆还在世时,凛花才能在临睡前听听童话故事;只要是她听过的故事,都会牢牢记在脑海中。
  凛花听的不外乎是些天界的伟大神仙或美丽仙女,以及在深山幽谷中巡游的仙人,或可怕的妖魔鬼怪的故事,其中凛花最喜欢的就是这则『阿翔和八吉祥』。
  家里非常贫穷,为人既诚实又聪明的农夫阿翔,和神仙诸仙讨价还价后,终于得到了八项宝物——外婆说的都是这类耳熟能详、故事里充满梦想、冒险与传奇色彩的童话。是深深撼动人心的巨作。
  凛花呆呆注视着手上那一大叠纸,心里高兴得像挖到宝物一般。
  「嗯……我能不能偷偷借来看呢……?」
  「为什么不行?这点小事没必要一一请示皇子……啊!」
  啪!绮罗用力拍了一下手。
  「怎么了?」
  「我竟然忘记了。凛花,我是来叫你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于是,凛花百思不解地跟着绮罗离开书库。
  
  
  「给我滚出去!」
  一打开药房的门,怒骂声立即涌入。
  这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少年时阿白。
  额前长发底下露出一双充满努力、闪闪发光的金褐色眼眸,雪白的肌肤也已经被染成朱红色。
  「让你淋雨真是抱歉啊。」
  回话的是寅仙,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他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加上黑色的眼眸,身上同样穿着黑色的袍子,讲身体靠在药柜站着,表情和平常并无不同。
  只有阿白一个人看起来气呼呼的。
  「……你坚持要那样的话,咱也不客气啦!」
  说完,阿白手一挥,吧手边的天秤扫落地面,天秤发出刺耳的声响,整个摔变形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寅仙开口了:
  「银一两。」
  「你说啥?」
  「我说的是那只天秤的价钱。近来物价高涨,东西说不定又变贵了。」
  「……你这小气鬼!」
  阿白大吼。
  「你这个冒牌方士!假冒的仙人!残缺不全的半妖!」
  寅仙不是冒牌方士,他是真的方士,这间药房是他工作的地方,主要是用来帮妖魔们调制丹药。药房经常有来自各地、希望寅仙能为他们疗伤或治病的妖魔来访,凛花也经常过来这里帮忙,不过或许是下雨的关系,最近客人比较少,所以她才会跑去整理书库。
  凛花微微侧着头问道: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凛花~~」
  一发现凛花,阿白就像是见到救兵一样跑了过来,紧紧拉着凛花的手。
  「你过来帮忙评评理好了。寅仙真是个既阴险又小气的家伙,至少咱是这么认为,这家伙小气到连一小块玉都舍不得给。咱真是想不透,这么多年来,咱竟然连抱怨都没吭一声,就这样任劳任怨地一直跟着他。」
  凛花心想,抱怨的话阿白倒也不是没说过,应该说,那都是一些忠言逆耳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寅仙。」
  寅仙把一颗巴掌大的石头拿给凛花看。那是一颗乳白色的玉,上面夹杂着几条粗粗的琥珀色线条,纹路非常独特,听说越贵重的玉石花纹就越复杂。
  「这是招摇山上的名玉,是曾经来访的鹿蜀留下来当做帮他研制丹药的谢礼。」
  凛花还记得寅仙说的鹿蜀是谁,他应该是一位身上有老虎斑纹的羊妖。因为年老体衰,内脏功能不佳,所以请寅仙帮开了好几帖药方。他送给寅仙当做谢礼的这块玉,若要论起大小或成色,可是连在鹿蜀住的那座山上都很难采集得到的上等宝玉,非常值得自豪。
  「阿白竟然想要偷走这个东西。」
  妖魔们见到美玉或宝珠总是垂涎三尺,据说在大自然中长年累月孕育出来的美玉里,更是富含日月精华,具备增进妖力的功效。
  凛花紧锁眉头。
  「真的吗?阿白。」
  「偷、偷什么偷,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咱只不过是想看看罢了,真的只是看一眼而已啦!」
  阿白满脸通红地强力辩驳,寅仙却紧咬不放地说:
  「这块玉上沾满了不知道是哪只野兽舔过的口水。」
  「你这是什么话!咱只不过舔了一小口,有没有关系!」
  寅仙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阿白摇摇头,嘴角浮出嘲讽的笑意。
  「所以我从刚刚就在说,要是你愿意拿肝脏来换,倒是可以一笔勾销。」
  凛花终于明白了,寅仙手上拿着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阿白的真面目为天马,天马的肝脏可以用来炼制万能丹药。
  「如果你肯献出肝脏的话,我什么玉都给你,包括天秤的赔偿和你耍性子摔破的那些盘子,都可以不再追究。」
  仔细一看,地面上真的到处都是盘子的碎片。
  「你真的那么想试试看天马的实力吗!」
  怒骂声响起的同时,轰地发出一声巨响,顿时烟雾四起,眼前立即出现一匹背上长着翅膀、体型非常庞大的白犬,阿白已经完成变身为天马了。
  「想要咱的肝脏,就尽全力过来拿啊!」
  「挺有趣的嘛。」
  寅仙的眼睛闪闪发光,眼看他们就要迸出火花,凛花赶紧挺身挡在两人之间。
  「怎么啦?凛花,现在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罗……」
  「我才不是要组织呢。不过拜托,要大家请到外面去打,我只想把这里打扫干净。」
  「唔……」
  阿白一脸尴尬,寅仙则是耸了耸肩。
  「你就过来啊,我看你是太久没被修理,皮在痒了。」
  「过去就过去,谁怕谁啊!」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向下着雨的庭院,凛花拿起扫把,努力打扫地板上的碎片。
  「喂~~凛花……你真的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绮罗非常惊讶地来到凛花身旁。
  「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问吗?天马和龙一旦打起来,这么老旧的屋子两三下就会被夷为平地喔,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跑去叫你过来,没想到……」
  寅仙的确是龙,他的母亲为凡人,父亲则为东海龙王,绮罗会称呼寅仙为皇子也会是因为这层关系。
  「没事的,我们不是在吵架。」
  「啊?」
  从窗户往外看,阿白呲牙咧嘴地正打算往寅仙身上咬下去,寅仙双脚点地凌空跃起,毫不留情地使出一记回旋踢,往阿白身上扫了过去,把他踢倒在地。地面顿时一阵剧烈晃动,接着寅仙奔了过去,企图以手肘架住对方,阿白立即变身为少年的模样迅速爬了起来,一拳就重重打在寅仙的心窝。
  「那两个人感情真好~~」
  凛花笑嘻嘻地说着,身旁的绮罗也噗哧地笑了出来。
  「嗯,雨再这样下下去的话,人都快被闷死了,这么一来好让他们纾解一下。」
  「我们去喝杯茶吧,我做了绮罗最喜欢吃的包子喔。」
  「太好了!」
  绮罗也赶忙动手帮忙打扫。
  凛花和绮罗一走进厨房里面,就发现一位老婆婆坐在一张粗糙的木头桌子旁,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老婆婆的个子非常娇小,身高顶多知道凛花的腰际。她仅是坐在椅子上,灰色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地面,两只眼睛里的瞳孔呈现白浊状,身上穿着看起来有点脏的皮毛衣裳。
  「姥姥。」
  凛花满面笑容地叫着她。
  这位老婆婆叫娥瑛,是据传已经活了一千年的狐狸精。
  和绮罗一样,娥瑛也是经常出入这座府邸的妖魔之一,她专靠黑暗和泥土往来移动,擅长土遁之术或地行术,会突然在房间的暗处现身。她也称呼寅仙为皇子,千方百计想让寅仙登上目前空缺出来的东海龙王与座,而她会一直待在白翼山似乎也是为了这件事;不过这七天以来,凛花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姥姥出现。
  「姥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人家好担心喔。」
  凛花在娥瑛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手摆在姥姥骨瘦如柴的手上。
  「老身交了个新茶友,对方住得比较远,来回需要好几天的工夫。」
  「茶……?不是酒吗……?」
  绮罗怀疑地发出质问,娥瑛也不以为意地承认了。
  「也可以这么说啦,虽然房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酿的可都是上等好酒呐。」
  「哦~~我还以为你这次出远门又有什么企图了。」
  为了让寅仙登上龙王的玉座,娥瑛一直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这点凛花也是心知肚明。过去,娥瑛就曾和绮罗串通,希望寅仙接下原本为东海龙王持有之物——据说可强化所有空间结界的星之杖。
  「龙王玉座的事情姑且不谈,目前天苑好像有点不对劲哟。」
  娥瑛突然说出这句话,凛花和绮罗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不太对劲?」
  「说不定会出现鬼怪。」
  「……已经出现了啊。」
  绮罗满脸嫌恶地趴在桌子上。
  「老太婆,每次你只要说出这种话,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老婆婆咕噜一声灌下一大口酒,眯起那双呈白浊状的眼睛。
  「老身绝无半句虚言,说鬼怪会出现,鬼怪就会出现。」
  「姥姥,你指的是哪一种鬼怪?」
  东株国人口中所说的鬼,通常是指死者的灵魂,但老婆婆说的鬼怪似乎不太一样。
  「是古代的异鬼。」
  娥瑛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那比任何妖魔更邪恶、更狡猾、更残暴,实力更惊人。除了自身之外,其他所有的东西皆是他破坏的对象,并以混沌、混乱,以及人类与妖魔的阿鼻叫唤和血液为饵食,好提升自己的力量……」
  「自己事妖魔竟然还害怕妖魔。」
  绮罗如此挪揄娥瑛,娥瑛突然把那双白浊状的眼睛睁得大大地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些家伙一出现就把国家搞得生灵涂炭也不足为奇,即使是号称昌盛繁荣长达六百余年的东株国也不例外。」
  凛花吓得全身发抖。她在这里生活已经快满一年,也深深理解到那些会吃人的妖魔,其实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让她害怕,不过心里多少会觉得,世界上还是有非常多自己不了解,而且非常可怕的事情。
  为了稳定一下情绪,凛花决定泡壶香醇的茶来调剂身心,她包括娥瑛和绮罗的份一共准备了三个茶杯,一边将茶汤注入茶杯中,一边问道:
  「姥姥,你见过那样的鬼怪了吗?」
  「怎么可能。」娥瑛摇头回答。
  「听说到目前为止,还找不到遇过那种鬼怪还能活着的人。听说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妖魔,只要被他瞪一眼,就会马上化成一团雾呐。」
  「光看一眼就会死吗?那……鬼怪的传说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这……」娥瑛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老、老身是从……狐狸精亲戚……已经死去的伯父的,不、是侄儿那里……辗转听到的。」
  「原来如此!」绮罗笑着说道:「原来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才不是老身胡思乱想!」
  娥瑛口沫横飞地大声嚷道。
  「老身这几天总觉得酒变得很难喝,一直觉得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这也是老身暂时离开天苑的原因之一。」
  娥瑛喝的酒叫做狐狸酒,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酒,她把每天晚上喝狐狸酒视为人生最大的享受。
  连自己最喜爱的酒都觉得不好喝,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野兽那特别敏锐的鼻子闻到了什么?
  绮罗微微抽动鼻子嗅了嗅,转头注视着烟雨迷蒙的屋外。
  「确实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有吗?」
  凛花也望着屋外。
  「因为你是人类,所以才闻不出来。」
  绮罗瞄了瞄凛花。
  「啊,人类和妖魔间果然还是有优劣之差?」
  「我的意思是,我很羡慕你。我认为鬼怪不至于出现,不过这场雨的确下得快要闷死人了,整天都觉得昏昏沉沉的。阿白和皇子或许也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心情才会那么浮躁喔。」
  这座府邸只有凛花是人类,或许是这个缘故吧?最令她担心的是,雨一直下个不停会不会影响到农作物;此外,也怕水污染会导致疫情蔓延。
  娥瑛或绮罗却不一样,他们似乎因为其他原因感到恐惧。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呢?凛花并不是很明白。

2
  寅仙每个月都会下上一次,去天苑经常往来的药铺卸药。
  一如往常,凛花讲寅仙送到大门外。这一天,雨依然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凛花总觉得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实在不是很舒服,明明很想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送寅仙出门,然而抬头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就感到很不安。
  「寅仙……路上小心。」
  看到了凛花的表情,寅仙困惑地问道:
  「怎么啦?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姥姥说,城里会出现鬼怪。」
  凛花吧娥瑛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寅仙,心里好希望寅仙能安慰自己「不用担心」,没想到寅仙却说出令她感到非常意外的话。
  「我也觉得这场雨下得不寻常。」
  「这么说来,感觉不出异样的只有我一个人罗?」
  凛花怅然若失地低下头。
  「有时候,我真的对身为凡人的自己感到很悲哀。」
  「为什么说这种话。」
  寅仙苦笑着说道。
  「别再胡思乱想了,正因为有你这个凡人在,府邸里的人们才能得到救赎。」
  「什么意思?」
  凛花微微歪着头思索,寅仙悄悄把手绕到凛花的肩膀上,把她拉向自己。
  「不用多想,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拜托你,无论发生什么事,脸上都要带着笑容。」
  这一点也不像寅仙,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场雨非比寻常,总觉得有些让人不放心,卸药时我会顺便调查看看的。」
  「好吧……」
  凛花点头回应,手却一直紧紧拉着寅仙身上穿的袍子衣摆,迟迟不肯松手。
  寅仙每次要离开的时候,凛花总是感到很不安,因为说声「路上小心」、笑着送对方出门后,就会有好一段时间无法见到他。
  发现什么线索或问题时,寅仙就会单独离开或带着阿白出门,每次都是以「很危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为由,把凛花留在山上。
  凛花认为,寅仙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体贴自己,因为爱自己。
  可是,等待寅仙的期间,就是凛花最难熬、最担心的时候。
  这场雨真是下得太奇怪了,听到大家都这么说,已经让她很担心了,寅仙竟然独自一人启程前往天苑。虽然他说卸药后只会去打听打听状况,但依据过去的种种经验,还是让凛花感到忐忑不安。
  因此,凛花表情异常认真地叮咛:
  「寅仙,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永远都面带笑容。」
  「我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寅仙没有回来的话,我就会一直哭泣流泪,即使寅仙平平安安地归来,一听到寅仙受伤或遭遇危险,我就会急着想要救你尔哭泣。这么一说,寅仙你说不定又要笑我自命不凡了,不过……」
  寅仙瞪大眼睛,然后扑哧地笑了出来,把凛花紧紧搂在怀中。
  「果然是自命不凡,我就是第一个被你救赎的人。」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寅仙深情地吻了凛花,闻到雨的味道,才惊觉两人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
  「我傍晚以前就会赶回来。」
  寅仙用额头轻轻碰了凛花的额头,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大大冲淡了凛花心中的阴雾。
  寅仙戴上雨笠后就下山了。
  
  
  客人的来访,是发生在那天的晌午之前。
  「请帮我开个门!」
  响亮的叫门声从大门口方向传来。
  正在准备午膳的凛花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马上就感到失望,因而重重叹了一口气。凛花发现自己的脸上流露出百般不情愿的微妙神情,就这样往大门口走去,心情万分沉重地开了门。
  「嗨~~凛花,好久不见。」
  一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青年,神情愉快地向凛花打招呼。
  「……好久不见?」
  凛花爱理不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距离你上次来还不到半个月耶,绶王。」
  「一般来说,这样的时间久可以说好久不见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过别忘了这里可是白翼山,是连哭闹的孩子听了都会停止哭泣,魑魅魍魉猖獗、妖魔鬼怪落脚、老虎或大熊散步的深山幽谷。
  这可不是一座适合游山玩水的山岭,半个月就上山一趟实在太疯狂了,然而眼前这位绶王却乐此不疲;何只是半个月,简直就是五天就上来一趟,夸张的时候,甚至隔不到三天就会造访这座府邸一次。
  「这的是好久不见了,凛花,我总觉得你越来越像大人了喔?」
  才过来半个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明显的改变。
  「绶王……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精明干练的脸庞,左右颜色各不相同的小眼睛;有眼为黑色,左眼为深灰色;身上穿着简朴的短摆袍子,及肩长发没有束起来,而是随意地披在肩上;穿着打扮活像个流浪汉,但他毕竟还是皇族出身,是东株国皇帝的五皇子。
  绶王上山的主要目的,是想请传说中的天才方士——寅仙帮他炼制仙丹。那并非一般金丹,他想要的是吞服后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丹——翠金丹。
  据闻翠金丹乃传承之龙——金龙献给东株国第一代皇帝的秘药。吞服翠金丹者,除了可以长生不老外,亦可学会所有的仙术,得到驱使鬼神的神通之力。
  尽管绶王的皇位继承排名为第七顺位,依然千方百计地想吞服翠金丹,以颠覆天命(上天注定的命运),竄夺皇位。
  寅仙根本不打算为他炼制翠金丹,也已经断然拒绝,但绶王显然还没有完全死心。
  不让他进府邸,他就会赖着不走,一屁股坐在大门前和凛花闲聊,把凛花端出来的包子吃个精光,然后又喝喝茶、摸摸鼻子下山去。
  几天后又上山来,就这样反反覆覆地上山、下山。
  他已经上山不知道多少次了,无论遭到多么冷淡的对待,还是丝毫看不出心情有受到影响。绶王总是开开心心的,一点也不感到厌倦或气馁。
  这句话,凛花不知道已经告诉绶王多少次。
  「真是的~~绶王啊,你就对翠金丹死心吧。」
  听到这句话,绶王只是微微笑着,完全没有搭腔,令凛花感到相当意外;凛花对绶王脸上那看起来有点孤寂的微笑赶到讶异。
  往常,绶王总是以「我绝对不会死心」、「只要你肯帮我引荐,我一定可以说服方士」,或是以「干脆请他收我为徒」等理由唠叨个不停——
  仔细一看,磷化总觉得绶王的脸色欠佳。难道是下雨的关系吗?他的衣服被雨水和泥巴弄得脏兮兮,头发也被打湿了,看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
  「午膳还有剩下一点热汤,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磷化退到一旁说道,绶王则是大吃一惊。
  「我可以进去吗?可是方士他不是……」
  「他正好外出卸药了,不在府邸里。我想即使他人在府邸里,也不会把一个花好长的时间冒雨登山的人赶走。」
  或许吧……
  「请进。」于是凛花请绶王进入府邸,绶王边环顾四周边问:
  「城里买得到方士的药吗?他到底吧药卖给哪家药铺呢?」
  「卸给药铺的都是一些感冒药或胃肠药。」
  「我想也是,要是一般药铺买得到金丹,早就轰动整座都城了。」
  凛花把绶王带到客堂后,就急急忙忙回到厨房。
  凛花在准备膳食之余突然想到,绶王已经长达半个月没有上山了,这种情形说不定是春天以来的头一遭。
  
  
  凛花手里端着膳食回到客堂,发现一个非常奇妙的光景正等待她的来到。
  绶王坐在长椅上。
  「比起长生不老,天底下还有更多更美好的事情呐。」
  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硬是摆在绶王的手上。
  是娥英。娥英坐在绶王的右侧,把对方的身体拉向自己,更把脸凑到绶王的耳边露齿发出窃笑。
  「你不会对女人没兴趣吧?怎么样,今天晚上要不要和老身喝一杯呐,就我们两个人,来个不醉不归!」
  「喂,快住手,再继续这样下去,连骨髓里的精气都会被姥姥吸个精光喔。」
  坐在绶王左边的绮罗用双手架住绶王的脸,硬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我想你也不希望精气被狐狸老太婆吸个精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掉了吧?既然想死,不如让美若天仙的我来扭断你的脖子吧,怎么样啊?」
  「不,送这家伙上西天的认为就交给咱吧!」
  一只体型庞大的白犬突然从背后探出头来。是阿白,他已经变身为天马的姿态,把两只粗壮的前脚搭在绶王的肩膀上,呼呼呼地大口喘着气。
  「咱老早就想……解决掉这家伙。」
  绶王听了只是淡淡地笑着。
  「这话真是令我高兴到晕头转向,欢迎之至!」
  绮罗和阿白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姑且不论娥英在抚摸著绶王的手,绮罗和阿白一见到绶王就觉得不顺眼。
  「你这家伙……!」
  「你……!」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嚷道:
  「一到山上来准没好事!」
  绶王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府邸,是在春天的时候,凛花就是在他的穿针引线下潜入皇帝的后宫。当时,凛花听说皇帝妃子之一的姐姐,被卷入纷纷扰扰的毒杀事件之中,为了探访姐姐的安危而溜进后宫。
  万万没想到引发毒杀事件的,竟然就是春柳本人,而且春柳竟然连自己的妹妹——凛花斗下毒,还凛花一度在生死关头徘徊。
  最后,春柳自己服毒自尽。
  绶王若是即位,将导致东株国的局势更加动荡,皇城中已经为此人心惶惶,结果春柳被卷入该阴谋之中,最后还余波荡漾地自导自演了一出毒杀事件身亡。
  「凛花,你觉得我跑来这里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绶王紧盯着凛花询问,凛花注视着绶王试着回想。
  她当时的确觉得绶王、皇帝朱玄叡,或是后宫的一切都很可恨。
  然而,现在已经……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向凛花求救啊~~你不觉得这样太奇怪了吗?」
  阿白把力量加在前脚上,绮罗则伸出舌头,准备轻舔绶王的左颊。
  「再不赶快下山的花,妖魔出没的时间就要到罗,这一带随时都有可能出现饥肠辘辘的野兽。」
  「喂喂喂!」
  「绶王,你今天来除了求翠金丹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事要谈吗?」
  凛花如此问道,绶王微微挑动那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不论是茶、汤或包子,你今天都完全没碰过喔。」
  过去,无论凛花端出馒头或什么来,转眼间就会被绶王吃得盘底朝天;请他喝茶时,还会请凛花再帮他添个三大杯。
  绶王面露苦笑。
  「我不知道方士会下山进城,以为府邸的人一直都会待在山上,对于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大清楚,所以才专程跑来告知的。」
  「告知什么?」
  「没什么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啊……」
  绶王先作个开场白后,再以平淡无比的声调继续说:
  「朱玄叡死了。」
  凛花这下吓得连拿在手上的茶杯都放开了。「喔!」绮罗在茶杯就要摔落地面时紧急接住。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大概是八天前。」
  「朱玄叡」是绶王父亲的名字,同时也是东株国第二十七代皇帝。
  「你不是皇子吗?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跑到这种地方?」
  阿白的问题点到重点了,但绶王只是耸耸肩说声「有何不可」,随即闭口不语。
  「八天前呐……这么说来,雨好像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下的?」
  听到娥英的话,凛花下意识地望向屋外,雨势似乎变得比方才更大更滂沱。

3
  雨不停地下,寅仙独自一人走在雨中。
  都城天苑位于辽阔的皇城北边,由一百十二个素称「坊」的区域所构成,每个坊都设有城门,坊与坊之间则由城墙和街道区隔开来,各坊各有自己的特色。
  现在,寅仙漫步在名叫「永福坊」的坊内小巷里。永福坊最大的特色是,巷子里开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药铺,当中还设有民间疗诊所,针灸师傅正好在挂看板准备开店。
  大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寅仙经常来卸药的小药铺。
  他没有束发,任黑色长发恣意披在肩上,身着黑色的袍子和黑色的鞋子,以及一顶压低的斗笠。天空灰蒙蒙的,寅仙的穿着打扮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他悄悄地走进药铺里。
  站在药柜前记账的老板马上就抬起头来。
  「喔~~真是辛苦你了。」
  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家一看到寅仙,就赶忙走出柜台,一如往常地开始动手检查寅仙带来的药。
  天苑的药铺中大多设有药房,可以在自己的药房里调制药剂,这家药铺虽然有类似的设备,但是大半以上的商品都是向别人采购来的。
  寅仙当然不会吧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别人,他连自己是方士这件事也绝口不提;即使是这样,眼前的老人家对于寅仙调制的药剂,还是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老人家是一个话不多却可以告诉寅仙必要情报的人物,而且不会问东问西,这也是寅仙选中这家药铺卸药的主要原因。
  老人家把药粉放在天秤上过秤,将药丸一颗颗仔细点过,把药膏一一过秤后才换装入小瓶子里,完成各项作业才开口对寅仙表示:
  「你最近能不能再过来一趟呢?」
  这还是老人家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了吗?」
  「都城正在流行一种非常恶质的疾病,能否请你追加可有效治疗六淫湿邪的药剂。」
  「六淫」是指六种最容易弱化人体的疾病。除了会引发头痛或耳鼻喉病变的风邪之外;还包括致使全身或局部发冷的寒邪;以及成为发高烧或大量出汗主因的暑邪等……湿邪患者会因恶质的湿气入侵五脏六腑,而出现下痢、尿量减少、水肿、腹水等症状。
  「疫情很严重吗?」
  「在南邑坊、安兴坊一带,好像接连有人死亡。」
  没记错的话,那一带应该是天苑里所得偏低的人群聚的住宅区,随处可见土墙搭盖的小屋,连空气都非常差,更遑论卫生条件。
  「是水源引起的吗?」
  「或许是吧。」
  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苑为东株国至宝,是一个饮水设备非常完善的近代化城市,然而无论是哪里的大城市都一样,一定有一些例外的场所。
  久雨荷过度的湿气最容易滋生病源,水或空气一旦遭到污染就会侵害人体。
  「我明白了,回程时我会顺道去看看状况,调制一些必要的药剂。」
  「感谢之至。」
  「听说……天子陛下驾崩了……」
  寅仙一踏进都城,就马上注意到这个消息。
  通常天子陛下驾崩后,都城的居民必须依规定服丧二十七天。像鲜艳的色彩,尤其是红色的看板都必须盖住,也严禁华丽的穿着打扮,禁止弹奏乐曲;甚至连婚姻遭到禁止。
  「市集一带的交易也变得萎靡不振。」
  「应该说是比较冷清。」
  都城的大街上极少人走动,即使是国丧期间,店铺关门大半以上还是有点不寻常。走到各坊看看,虽然还是有人穿梭走动,不过路上的人都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行色匆匆地赶着路。
  「这里有妖魔出现。」
  听到药铺老板说出这句话,寅仙不禁抬高眉毛,之间药铺老板神情苦闷地补充:
  「……像这样的谣言满天飞。」
  「谣言……」
  「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不过一到黄昏或夜晚就尽量不出门的人越来越多也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是大白天,也可能像今天一样,出现黯淡无光的太阳。」
  「是什么样的妖怪呢?」
  「这个嘛……听说提醒壮硕如牛,或如猴妖、人面熊,总之众说纷纭。」
  妖魔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出没,是远在东株国建国以前才会发生的事,现在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妖魔是故事或幻想中才会出现的东西,都城附近的人更是这么想。城里的人惧怕黑夜的新逐渐减弱,对于深山的敬畏之心也慢慢地消失了。
  药铺老板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着。
  「虽然希望你把这些话当做是我在自言自语,可是……」、
  寅仙默默地点了点头。
  「天子陛下突然驾崩是天命,街头巷尾到处流传着这种说法。还说上天并不满意现在的皇太子即位,所以雨才会下个不停、才会流行怪病;甚至出现可怕的妖魔鬼怪。」
  老人家用手抚摸满是皱纹的脸庞,看似吃力地站起身来,把药款付给了寅仙。
  「那我明天会再过来一趟。」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寅仙戴上斗笠,准备踏出药铺大门,却被药铺老板叫住了。
  「你会调制能有效治疗野兽疾病的药吗?」
  寅仙揪起了眉头。
  「这话怎么说?」
  老人家的表情很凝重,不过马上就摇头改口:
  「没事,请忘了这番话吧,年纪一大就是爱操心。听到一些无聊的传言便会当真。而且,我总觉得你好像什么药都调得出来,因为你和一般的药师不一样,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
  老人家用那双被埋在皱纹里的小眼睛,紧紧盯着寅仙看,像要看穿寅仙的内心世界一样,眼神锐利无比。
  寅仙基于长年的戒心而绷紧身体,流露出防备姿势,静待老人家说出下一句话,没想到对方竟一派轻松地说出更令寅仙意外的话。
  「等你哪一天想在某处定居下来的时候,要不要考虑开继承我的药铺啊?」
  寅仙依然默不作声,只是注视着药铺老板。老板咧着嘴苦笑几声,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只手搔着脑袋,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挥一挥,像在催促寅仙离去。寅仙轻轻低下头,走出药铺。
  他抬头望向都城北方那座烟雨迷蒙的白翼山。
  下山来到都城和人类接触,对寅仙来说是非常烦人的事情之一。
  寅仙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尔人类几乎都具备看穿与众不同事物的能力,这种能力也可说是一种动物的自我防卫本能。一察觉到寅仙异于常人时,无论是多么熟稔亲近的朋友,都会带着怪异的眼光看待他,有时候甚至会排挤他。
  寅仙因此被迫必须在深山里过活,从此过着每个月下山一次,到都城卸药的生活,这样虽然很麻烦,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师父……)
  ——徒儿啊,下山融入市井小民中生活吧!翠龙山仙人如此语重心长地说道,接着就把寅仙逐出师门。寅仙拥有龙之性与人之性,师父希望他能去接受这两种特质;他告诉寅仙「你并不适合当神仙,离开后不得再回洞府」,然后就背过身不再搭理;他也是对寅仙有养育之恩的人。
  当时,寅仙并不了解师父的用意。
  (当你哪一天想在某处定居下来的时候,要不要考虑来继承我的药铺?)
  刚才那位老人家说的话,深深地撼动了寅仙的心。
  不过,那种感觉并不坏。
  然后,寅仙不知为何想起了凛花。
  想起凛花那双完全接受寅仙的圆圆大眼睛,想起她灿烂的笑容,与她温柔甜美的脸孔。
  即使只是一时半刻也好,寅仙好想快点回到山上,却因为和药铺老板的约定而作罢。他为了观察已经显露出流行征兆的疾病症状,朝着南邑坊方向走去。
  
  
  寅仙来到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接着停下脚步。
  他发现东北角的天空,有一股很像黑烟的东西地往上竄升。
  是妖气。
  大街两旁的围墙高高地耸立着,常人的眼睛不可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然而寅仙并非常人。
  他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事实上却是一个已经活了很久很久、而且通晓仙术的人。
  这个时候,寅仙采用了名为「明目法」的仙术,这是一种只需稍微集中一下意识,即可看到很远的地方、连位于自己背后的事物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法术。
  寅仙迅速溜进小巷子里,还好巷子里的行人并不多,他身轻如燕地纵身跳到建筑物的屋顶上,无声无息地在屋瓦上奔跑、飞跃过屋顶,从这个坊移动到另一个坊。
  到达目的地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距离城东的东邦门不远处的坊,四季皆有城内居民前来观光休憩的香花园旁。
  寅仙闻到了夹杂雨水味道的茉莉花香,同时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小小的民宅前,黑压压地聚集着一大群人。寅仙先降落在远处后,才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男人们的手上拿着锄头、铁锹或镰刀,女人们则肩并肩地窃窃私语。
  四周散发出不寻常的紧张氛围。
  「请问这家人出了什么事吗?」
  「这家人的孩子突然疯了。」
  「竟然咬死了自己的母亲。」
  「咬死……?」
  寅仙揪着眉头。人咬死人,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那只抖个不停的手指所指的地方已经铺上草席,草席下方露出长长的头发,和不自然扭曲的手脚。
  「是妖魔。」
  男人回过头来,他的手上也紧握着一把大菜刀。
  「听说不久前,小扬那家伙才在夜路遭到怪物袭击,他老婆当场被杀,他则是好不容易才逃离魔掌。说不定他在那时候已经遭到杀害,身体早就被化成为小扬的妖怪夺走了呢。」
  「我们都被他骗了。」
  「没错,否则天底下怎么可能出现这么残忍的杀人魔。」
  寅仙悄悄靠近遗体,轻轻掀开草席看着对方。
  他接着蹙着眉,轻轻地闭上眼睛后,马上回头问道:
  「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吗?」
  四周的人面面相觑。
  「这个坊的话,这已经是第二起事件了。赵家的老二惨死,尸体也已经找到了。」
  「不只两起,这是第三起。陈家的姑娘也失踪了,听说找了老半天只找到她的腿。」
  从木门方向传来野兽类的嘶吼声,现场的人手上紧紧握起武器,身子却慢慢往后退。
  寅仙不受影响地站在原处。
  「报告过官府了吗?」
  「喂~~报官了吗?」
  「刚刚报了。」
  「衙门的人马上就会到。」
  寅仙靠近木门,从木门方向微微传来啜泣声和呻吟声。
  「喂,你别过去……」
  寅仙完全不听别人的劝阻,径自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木门的那一瞬间,一个黑影跳了出来。
  「疾!」
  寅仙毫不迟疑地施展仙术,他用食指施展点断术之后,男人的手腕立即遭控制而滚落在地面上。
  传来一阵浓浓的血腥味。
  「水……快给我水。」
  男人边哭边恳求着。
  寅仙不禁愕然。
  男人身上几乎所有的部位都在流血,包括眼眶、耳朵、鼻子、嘴巴;皮肤发黑,到处都浮现出紫色的斑点;身体异常肿胀,手指也胀得鼓鼓的。
  桌子上放着已经装满水的碗,寅仙将手掌朝上,轻轻吹了一口气,解开施展在男人身上的法术。
  然后把水递给对方,只见男人用颤抖的双手想把碗接过去,却突然长大眼睛,碗应声掉在地上。
  「喉咙,我的喉咙……」
  男人一边呻吟,一边用手搔抓自己的脖子,血从被抓破的皮肤渗了出来。
  寅仙冷静地观察着男人。
  「异常口渴……却连水都嚥不下去吗?你是不是光嚥下口水,就会觉得喉咙痛得要命?」
  男人点点头,淌着血泪的他紧接着要求别人帮他做另一件事。
  「杀了我吧!」
  「很不凑巧,我身上没有带自杀的药……」
  「用什么方法都好……求求你杀了我吧!」
  男人的眼睛已经变成深红色,嘴巴被鲜血濡湿,不知道是咬死母亲留下来的血迹,还是他自己吐出的鲜血。
  「是谁害你变成这样的?」
  寅仙稍微想了一下后,改变了问话方法。
  「对方是哪一张妖魔?」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流着血泪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杀了我吧……求你赏我个痛快吧!」
  「衙门的人马上就快到了,杀害父母的人必须接受极刑制裁,你是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但请试着想想看除了自杀之外,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寅仙伸出手出。
  男人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寅仙的脸。
  寅仙认为这个男人虽然不孝,不过还算有点人性;他求别人杀了他,光这点就足以证明一切。
  过去,他说不定是一个人人夸赞的孝顺儿子;讽刺的是,他仅存的一点点人性,反而害他饱受良心折磨。
  对他来说,完全失去意识反而落得轻松。
  「……走吧。喂,动作快!」
  男人张看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他一面颤抖,一面吧沾满鲜血的手伸了出来……不,寅仙的手并没有握到对方的手。
  男人用身体冲撞寅仙后,迅速地打开木门,冲出门外。
  门外惊叫声四起,咒骂声连连。寅仙追出门外时,男人已经被几个衙门的人制伏并遭到逮捕。
  「啧!」寅仙咋了咋舌,迅速往后退去。
  然后再度戴上斗笠远离人群,悄悄离开了现场。
  都城天苑继续下着雨,雨水溢出水沟,路上到处都散发出难闻的臭气。

4
  东株国建国已经步入六百年的历史,这是一个以帝都为中心,由十三个州构
  东株国是一个安和乐利的国家,外敌侵略的问题几乎在第四代皇帝治国时就解决了,不但物产富饶,经济蓬勃发展;在米、盐价格的管理上也算良好,度量衡及货币统一,农田水利灌溉系统也很完善。
  因此,统治者非常闲,皇帝整天都无所事事,心理只想着怎么满足自己的欲望。
  东株国第二十七代皇帝——朱玄叡尤其荒淫无道,是个好色之徒,一天当中有大半时间,都沉迷在后宫美女的怀抱。
  后宫美女之中最受宠爱的,是一位名叫「黄丽妃」的美女,朱玄叡因过于迷恋黄丽妃,最后犯下治世者的禁忌。
  他再度实施酷刑,以凌迟(削除人肉)或车裂等不人道的手段来惩处犯人,不到一年的时间,皇城行刑人数就轻易地超过了三百余人。
  朱玄叡一生纵情于色欲,晚景却凄凉地结束生命。他的宠妃——黄丽妃忽然离开后宫,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事实上黄丽妃是一位仙女,叫做宝林娘娘,对天界一直怀恨在心,这件事朱玄叡当然不知道。
  朱玄叡因为黄丽妃突然消失,顿失活下去的意念,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最后还因微不足道的小病死去。
  
  
  绶王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远方。
  和平常不一样,绶王的侧脸显得非常严肃。
  为了把斗笠借给即将下山的他,凛花曾一度进入府邸里。但她回到大门口,看到绶王的神情时,原本想说的话也变得说不出口了。
  绶王的视线尽头,是烟雨迷蒙的都城天苑。
  凛花回想起绶王在后宫那座很少人前往的温室里所说的话。
  绶王说过,他很想当皇帝。
  绶王说过,他很想把曾经受惠于金龙的那个男人一手统一的东海之地,把这块上有壮丽山河与浩瀚大海的美丽大地,和住在大地上的人民收为己有。
  绶王说过,在自己的野心驱使之下,几时必须铲除皇兄皇姐也在所不惜,他非得要取得皇位不可。
  绶王说过,他想要得到梦幻之药——翠金丹。
  然而绶王的心情,凛花实在无法理解。
  凛花才十五岁,之想谈谈恋爱,她非常珍惜和心爱的人平平安安度过的每一个日子。
  东株国的长治久安对凛花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是,她在内心深信和平一定会永远持续下去,一直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你想当……天子吗?」
  凛花低声问着,绶王依然是侧脸以对,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是有这个打算。」
  「不是已经立了其他皇太子吗?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李圃说他会帮我想办法,他一定会遵守约定。」
  一听到「李圃」的名字,凛花的脸就僵住了。
  后宫是男人的禁地,不过为了维护及管理广大的后宫事宜,也需要宦官来经手男人才能出力的工作。
  李圃位居宦官中的顶端,被称为内侍太监。他曾企图扰乱后宫安宁,串通名为「宝林娘娘」的仙女,把毒药交给凛花的姐姐——春柳。
  既然那个李圃说「他会想办法」,就等于是在告诉绶王,他说不定会干掉阻碍者,皇位继承的权利斗争过程中必然伴随着杀戮。
  凛花难过地问道:
  「你真的俺么想当皇帝吗?即使要为此杀人也在所不辞,即使国家动荡不安也要继续下去吗?」
  皇位继承排名第七顺位的人拼命地想登上皇位,国家必定会乱成一团,一定会有许多人死去,导致社会动荡、民心不安吧;而且情况一定比朱玄叡重新实施酷刑时严重。
  「逆天行道一定会受到天谴,我听过这样的说法。」
  「所以才需要翠金丹。」
  听所吞下翠金丹就可以颠覆天命。东株国的第一代皇帝——光祖,就是因此建立了一代大国,他为了统一国家而杀人无数,却没有遭到上天的惩罚。
  「我怎么也没想到,天命这种话竟然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绶王则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凛花,本来应该要入宫册封为皇太子妃的你,最后还不是逃出来了?你这么做的理由,真的是为了和心爱的男人白头偕老吗?」
  凛花的脸红了起来,她轻咳一声后接着说道:
  「事情的轻重有点不一样。」
  「是吗?自己的一生要怎么过,都应该要由自己来决定,这一点是一样的吧。」
  「但你的愿望将会左右无数人的一生,你为什么那么想当皇帝呢?一直当皇子有什么不好?」
  闻言,绶王不禁笑了出来。
  「凛花,我既是皇子,却又不算是皇子喔。」
  「什么意思?」
  「一直到长大成人前,我都没有在天苑的皇宫待过。我是在成州侯那里长大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成州是你母后的出身地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说法其实非常奇怪,就算绶王只是五皇子,还是非常重要的皇位继承人之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的母后,贞惠妃确实是成州出身,她是州侯的独生女,而且曾经是前朝左丞相——张敬忠之妻。」
  凛花吓得目瞪口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算是续弦再娶。她是一个家世显赫的妻子,朱玄叡对朝中大臣之妻一见钟情,然后要求张敬忠将自己的妻子送进宫里。」
  凛花回想起贞惠妃慈祥的面孔,万万没想到那位和蔼可亲、言行举止端庄贤淑的惠妃,竟然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他哪敢不遵从。总之,张敬忠抱持着欢天喜地……不,万不得已的心情,还是把妻子献给了天子陛下,九个月后就生下了我。」
  「咦?」
  绶王撩起垂在额头上的头发,指着左边的眼睛。
  那只深灰色的瞳孔。
  「张敬忠是西国沙漠民族的混血,因此张姓家族之人,偶尔会生出头发或瞳孔颜色较淡的小孩。」
  「可是,你的瞳孔颜色并没有比较淡呀。」
  「周围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大家都在猜五皇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假使是张敬忠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会不会是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怀孕,还故意将自己的子嗣送进皇帝的后宫呢?果真如此,他的意图就太大逆不道……总之,诸如此类的传闻在后宫里大肆渲染。」
  「太过分了!」
  凛花咬着嘴唇,没想到装扮华丽、美若天仙的女人群集的后宫里,竟然充斥着各种扭曲的怪现象。
  「听说朱玄叡毫不犹豫,就决定把我赶到遥远的地方,他或许是想尽快盖掉臭不可闻的丑闻吧。没有惹上杀身之祸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祖父也曾经这么讲过。就祖父而言,女儿生下遭质疑的孩子还能登上惠妃的地位,光是这一点就该感到可喜可贺了,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绶王……」
  「连我母亲都不想见到我。」
  凛花想起贞惠妃那张洋溢着慈爱光辉的脸庞,与温柔婉约的言行举止。凛花垂下眼皮默默聆听,绶王接着述说:
  「我活下来了,我确确实实地活着;可是即使只是做做样子也好,应该是我父亲的皇上却想要忘掉我的存在。二十多年来,我母后对我视若无睹,把我当成一个死人来看待,皇兄、皇姐之中,甚至有人不知道我这个皇弟的存在。自己的存在连双亲或兄弟们都否定,这样的心情你能了解吗?」
  「我了解。」
  凛花回想,并对吃惊地望着自己的绶王重复说了一遍:
  「……我了解。」
  因为凛花的境遇也颇为相像。
  不过她心想,自己至少是在关爱中长大的。母亲、祖母,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对凛花毫不吝惜地付出了爱。
  绶王或许是没有遇见这些人吧。
  所以才会认为杀人时很自然的是。
  「希望身边的人都承认自己的存在,这就是你一直想当太脑子的理由吗?」
  「不只是这样。」
  绶王干笑着。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名垂千古、万民称颂的圣君。」
  绶王那对左右色泽各不相同的眼眸炯炯有神,他开始阐述假使自己登上王位的理想——
  「我将彻底排除宫廷里的腐败现象,重用有才能的官吏,关心全国各地的百姓,就近聆听百姓的声音,好让每个百姓都能有一个遮风避雨、安心工作的地方,让全国人民都能过好日子……只要人们富足,国家自然会富强。我还要在过去一直被弃置的地方开辟运河,并且整建道路……」
  绶王慷慨激昂地抒发心中的抱负许久后,做出了以下结论。
  「不管你要笑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笑我在作白日梦都没关系,我认为只要吞下翠金丹,就可以变成一个超人,梦想就不再只是个梦想。」
  「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太投机取巧了吗?」
  「你这什么话,世界上还找得到比我更公平的男人吗?」
  绶王的表情异常认真。
  「即使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直低声下气地央求方士,希望他至少认真听我说一次话。」
  「很遗憾,今天他不在家。」
  「不,今天……」
  绶王好像想说什么,却又紧闭嘴巴。
  他看着凛花,脸上浮出犹豫不决的神情,许久后,突然自言自语般低喃道:
  「我的想法或许太天真了。」
  然后,他表情又变得很严重,眼里流露出深不可测的阴沉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凛花的焦虑感油然而生。
  不能就这么让绶王回去,凛花一直有这种感觉。
  没想到,绶王马上就恢复原有的开朗神情。
  「假使我能当上皇帝的话……」
  「够了,我不想再听那些无聊的话。」
  「就能封你为皇后吧。」
  「免了。」
  「你不用马上答应,我是要册封你为皇后,可不是要册封你为三宫六院中的嫔妃之一喔。」
  「问题不在于册封什么,能成为我丈夫的人,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原来如此,可是你们的感情不够深厚。」
  「这和你没关系。」
  凛花嘟起嘴,绶王笑了笑,故意逗弄凛花。
  「真遗憾,本来以为把你当成女人看待应该会很有趣,没想到却惹你生气……」
  「你可以回去了。」
  绶王哈哈哈地开怀大笑,然后举起手来下山去了。
  目送着绶王的背影离去,凛花只是满脑子疑问。
  绶王今天上山,真的只是想告知天子驾崩的事而已吗?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说呢?自己明明想问个清楚的,却因为对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而错失问话的时机。
  「……绶王!」
  凛花大叫着对方的名字。
  绶王却像没听到一样,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烟雨迷蒙的树林彼端。

5
  寅仙知道三更半夜才回到白翼山。
  当时,凛花又和阿白、绮罗、娥英一起待在厨房里喝茶,是阿白倏地动了动耳朵,说声「他回来了」,于是一群人便跑到大门迎接,正好看到寅仙从山路走回来。
  「欢迎回来!」
  寅仙举起手致意,可是走到距离大门口稍远处就停下脚步。
  因为下雨和带着斗笠的关系,看不清楚寅仙的表情。
  「寅仙?」
  「对不起,能不能帮我准备洗澡水呢?」
  凛花张大又圆又大的眼睛。
  「你淋到雨了?」
  「嗯,而且还被污染了。」
  污染?凛花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急急忙忙地往澡堂走去。
  
  
  「都城在流行一种恶质的疾病。」
  在客堂的椅子上坐定位子后,寅仙劈头就说出这句话。
  他已经洗过澡、换穿上干净的衣服,虽然头发还湿湿的,不过下山卸药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大家依照寅仙的知识聚集在客堂里,除了凛花外,绮罗和娥英都齐聚一堂。
  听到「疾病」这个字,在场的人无不你看我、我看你,这时由阿白率先开口问道:
  「你是说都城吗?」
  「是的,毕竟部分地区原本就不是很注重卫生。那是一种相当难缠的湿邪,会反覆出现下痢和呕吐症状,相当消耗体力,并从体力较弱的人开始死亡,不治者多为老人、孩童或营养状况较差的人。」
  「你看过那样的病人了吗?」
  寅仙抬起双手。
  「是的,我没事,湿邪不会经由空气传染,只要彻底洗手或漱漱口,让手帕或衣服随时保持干净就不会有事。」
  所以寅仙才会说「被污染了」。
  「朝廷难道还没有想到对策吗?」
  这次换成绮罗开口询问,寅仙则是摇摇头。
  「没有,目前只有民间的诊疗所在努力。事实上皇上驾崩,朝廷中枢机构已经停止运作。」
  「那不是太奇怪了吗?天苑不就在皇帝跟前?即使皇上驾崩,大位空虚,也不至于没有大臣们可以代理国事吧?况且还有皇太子在耶。」
  「不知道,皇城里或许发生了什么事吧。」
  对了!凛花突然想到了什么。
  「说不定和绶王说的事有关。」
  「五皇子?」
  「是的,他今天早上有来过。」
  凛花把绶王说过的话告诉寅仙,说明李圃为了让绶王登上皇位,会助他一臂之力。
  寅仙喃喃自语道:
  「宦官统率……是内侍太监吗?」
  「那家伙是什么来头啊?」
  阿白不以为然地问道。
  「他曾经和宝林娘娘联手,企图扰乱国家局势。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会有能耐和那个娘娘扛起那么重的担子吗?」
  「我倒觉得那个叫做李圃的宦官,看起来确实像个普通人。」
  寅仙细细思量后继续说:
  「……不管他有什么企图,我还是认定他是一个普通人。因为天底下多的是为谋私利而为非作歹,或别人一怂恿就忘了自己身分的人。」
  寅仙曾经和凛花一齐进入后宫,也就是春柳自杀的那一天,不过那一天,两人并没有遇见李圃。
  「寅仙,你见过李圃了吗?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和你进宫后的第三天,我一个人又进宫过一次,见到了被称为内侍太监的宦官,虽然我只是从屋顶望见对方而已。」
  凛花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怎么都不知道。」
  「因为宝林娘娘把那个男人说成『手下』,我非常在意这件事,所以就进宫一探究竟。当时认定他为凡人,宝林娘娘只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结果果真如我所料,根本不用去理会他这个人。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看我的想法或许太天真了。」
  娥英唔唔唔地频频点着头。
  「或许是因为皇上刚好驾崩,他认为机不可失吧,想趁机扶五皇子坐上龙椅。」
  绮罗也同声附和着。
  「五皇子对翠金丹似乎还没死心。」
  「那家伙的目标绝对在凛花身上。」
  阿白气急败坏地插嘴说道:
  「咱最清楚不过了,那家伙藉口要丹药,其实是千里迢迢上山来和凛花饮茶作乐。」
  凛花摇摇头。
  「阿白,你想太多了啦。」
  绶王真的相当皇上,也是真的想得到翠金丹。
  「或许是我判断错误。」
  寅仙喃喃自语地低喃着。
  「我一直以为包括翠金丹在内的这一连串骚动,首谋都是宝林娘娘,李圃只是被利用而已;假使事实和我判断的相反,那又会是什么情形……?」
  阿白「唔~~」地发出呻吟。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家伙果然不是普通人……」
  坐席间顿失鸦雀无声,凛花想到了娥英前几天提过的「鬼怪」,背脊立即竄起一股凉意。
  她突然站起身来。
  「你想干嘛?」
  阿白马上接着问。
  「去厨房煮些点心给你们吃。」
  「现在……!?」
  「大家一起吃吧。上次做太多了,包子都还存放在冰室里,热一热马上就可以吃。」
  「那些包子确实很好吃啦……但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吧。」
  「人只要肚子饿了,就会一直往坏处想。」
  「说的也是。」
  寅仙露出苦笑,绮罗和娥英也笑了。
  「我要吃两个喔。」
  「顺便帮我把豆子和酒也一起端过来。」
  「知道了,阿白呢?」
  「咱……三个。」
  凛花点点头,往厨房走去。
  
  
  蒸笼不断冒出白色蒸汽,凛花茫然注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砰砰砰,直到听到敲窗户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
  是寅仙,寅仙带着雨味走近厨房。
  「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对不起,我想要多蒸几个,需要多花一些时间……」
  寅仙却摇了摇头。
  「阿白说过,凛花有个习惯,那就是一遇到什么烦恼,就会不分昼夜地动手弄饭。」
  凛花惊讶得瞪圆眼睛,寅仙则是表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凛花。
  「凛花,你父亲平安无事。」
  「你帮我去探望过了?」
  「其实我常常会去看看那里的状况,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女儿。」
  「寅仙……」
  凛花扑到寅仙的怀里。
  凛花确实很挂心这件事,一听到都城正在流行疫病,就一直担心爹的情况,心里却认为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应该提出私事;更何况是凛花自己抛弃了那个家。
  「跟我不用那么客气,想见面就去见个面吧。」
  「可以吗?」
  凛花抬起头来摇摇头。
  「我的出现反而会惊动爹,造成他的麻烦,因为爹还必须顾及皇帝的情面。万一爹要我回去住时,我又怎么办呢?既然会给大家添麻烦,还不如不见面的好。」
  「你觉得这样好吗?」
  「嗯,寅仙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看一下情形,再像今天一样,把那边的状况告诉我就好了。」
  凛花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感动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谢谢你,寅仙。」
  「我还没有好到……让你道谢的地步。」
  「谢谢。」
  凛花破涕为笑,寅仙难为情地避开凛花的视线。
  「关于疾病的问题,那一带卫生条件不错,我想将来也不用担心吧,只不过……」
  凛花总觉得寅仙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是很清楚,于是离开寅仙的怀抱,抬头望着他。
  「其他呢?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有的话,大概就只有五皇子的是。他对翠金丹真的还不死心吗?」
  「那件事已经……」
  寅仙有点不耐烦地直说:
  「我认为他不适合当皇帝。」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他带有仙骨。」
  凛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仙骨」是指可以成为仙人的素质。听说生来就带有仙骨的人,毫不费功夫就可以成为仙人;相反地,若是没有带仙骨的人,无论经过多么艰苦的修行,断食五谷,隐居深山也是徒劳无功。
  听说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带有仙骨。就这样一直居住在人间;那些人被称之为「地仙」,他们的老化速度比一般人慢,可以融入大地,深山里的精灵,或大自然中生活。
  「那个绶王带有仙骨……?」
  「是的,娥英也应该对他很感兴趣吧,因为狐狸精或妖魔最喜欢精气强的人。宝林娘娘也曾经接近他,这或许不全是偶然。」
  「可……可是,阿白和绮罗并不是很喜欢绶王。」
  「那是因为……」
  寅仙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注视着凛花微微地笑着。
  「就像阿白说的,五皇子说不定真的喜欢你。」
  他为什么要谈到这个?凛花揪着眉头心想。
  「我认为绶王想要的只有皇帝的宝座。」
  说来,这还是凛花第一次确信绶王说的话。一定是那样没错,因为绶王脸上那封左右色泽各异的眼眸纵使那么冷淡,无论是谈到理想的君主论,还是说话调侃凛花的时候都一样。
  近距离注视那封眼睛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带着一抹忧伤。
  「他说不定会改变喔。」
  寅仙忽然说出这句话,凛花百思不解地回问:
  「为什么?」
  「只要和你有关,几时对方是千百个不愿意,也无法阻止自己对你产生兴趣。」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我觉得,至少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已经变得比较有人情味了。」
  「具体来说?」
  「譬如,我一听到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其他男人没有事先招呼一声就跑上山案例和你说话,就会嫉妒得不得了。」
  凛花眨了眨眼,寅仙则面露苦笑。
  「我……」
  凛花接着一本正经地表示:
  「我最喜欢变得有人情味的寅仙了。」
  两人互望一眼后,将身体更加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里突然闹哄哄的,不知道娥英在嚷着什么,紧接着就传来阿白叫唤寅仙的声音,寅仙才不情不愿地走向庭院。

6
  银杏树下躺着一只奇妙的生物。
  外表像极了白色的狐狸,体型却比狐狸大上许多,尾巴分成两条,眼球是妖魔特有的金褐色,踏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
  寅仙朝着娥英问道:
  「她也是狐狸精吗?」
  「好像是银露山派来办事的使者,听说是施展地行术来到这附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
  「银露山?」
  凛花看着绮罗。银露山就是绮罗掌管的山岭,绮罗苍白着脸,对寅仙和凛花说道:
  「怎么可能,结界巨石不是修好了吗?」
  冬天时,银露山因莲州州侯的命令,差一点就要遭到人类上山围剿,所以妖魔们才会下山进城危害到人类;不过造成妖魔跑下山的结界巨石龟裂现象已经修复了,绮罗也成为银露山的新山主,和州侯订下绝对不让妖魔离开山区的约定。
  「长老说,结界并没有遭破坏的迹象。」
  「长老」是指负责守在银露山,人称狌狌的的魔物中的头目。他会驻守在结界巨石附近,负责保护结界,避免人类进入山区,也防止妖魔跑进村落。
  寅仙对狐狸发问。
  「逃下山的是哪一种妖魔呢?」
  狐狸有气无力地回答:
  「是如人。」
  除了凛花以外,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绮罗脸色苍白地说道:
  「我必须回山上一趟。」
  「绮罗,如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寅仙出声提醒。
  「什么意思?」
  「听说都城附近出现妖魔,今天我就遇见一个被如人之类的妖魔袭击的男人。」
  凛花吓得咕噜一声嚥下一大口口水。
  「……如人事什么东西?」
  「狒狒妖怪。」
  阿白附在凛花的耳边,小声地为她解释。
  「他的个子大得吓人,力大无穷,非常喜欢吃人肉;不只是这样,他还是一个身体里留着恶质血液的家伙。被如人咬到,或是让如人的血液侵入体内,即使是当场获救,过不了三天也会昏迷致死。」
  「那么可怕的妖魔出现在天苑……?」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远比疫病更可怕的威胁,也难怪寅仙刚才欲言又止。
  娥英蹲在狐狸的身边,往对方的嘴里倒了一口酒。
  「振作一点,你到底是怎么了呐?搞得这副落魄模样。」
  「大姥姥……」
  狐狸被酒呛得咳个不停,止咳后,依然呼呼呼地拼命喘着气,看起来想当痛苦,但是过没多久就安静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狐狸竟然张着眼睛就昏过去了。寅仙往狐狸身旁走去,轻易地把她抱了起来。
  然后就这么把她抱进药房,其他人也随后跟了进去。
  寅仙从中药柜中取出好几种药草的粉末,放在捣药钵中。凛花赶忙过去确认药房里小火炉上的火候,还烧了一点热开水。
  让她服下刚刚煎好的汤药不久后,狐狸就清醒过来了,一醒来就咚的一声爬起来,转瞬间就化身为一位年轻姑娘。
  只不过,两条狐狸尾巴还是从裙摆下露了出来。
  「谢谢你!」
  狐狸姑娘向寅仙叩谢过后,转身朝着娥英说道:
  「大姥姥,这附近实在不对劲。」
  「沉住气,你修炼的功夫还差得远呐,先把尾巴藏起来再说吧!」
  「不,现在不是注重这些琐事的时候了!大姥姥,请你赶快离开这座山,都城已经充满诡异的瘴气,虽然现在这座山还没有那么严重,不过那个瘴气说不定很快就会竄升到这里。」
  「山脚下真的这么严重吗?」
  「是的,越接近……那个东西,手脚就越是麻痹得不听使唤,最后连方向感都几乎丧失了……」
  狐狸姑娘急得好像快要哭出来,绮罗静静地走到庭院里,凛花见状追了过去。
  「绮罗!」
  绮罗回过头来。
  「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回银露山探个究竟,如人真的逃到天苑附近的话,我一定会把他揪回山上的。」
  「嗯,一定要小心。」
  绮罗显得犹豫不决。
  「凛花,我一定要回去,不过我心里一直有股不详的预感。」
  「为什么?」
  「我不能把凛花丢在这里,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却不能因为这样的感觉就把你带回状况不明的银露山。」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啦!」
  凛花绽放微笑。
  「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情,可是这里有寅仙和阿白在,还有娥英姥姥呢!」
  绮罗点点头,然后变身为兽姿,化身为一匹体型庞大的白马,背上有金黄色的老虎斑纹,长着薄得近乎透明的白色翅膀,还生长着金黄色的马鬃——这是英招。
  变身为人面马神的起落,只是依依不舍地看了凛花一眼后,就迅速消失在细雨迷蒙的天空中。
  凛花回到药房时才发现,大家都在低声谈论这件事。
  「如人吗……果真是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寅仙呀,不管你的医术有多高明,也救不了遭如人攻击的人。」
  「的确很困难。」
  寅仙相当疲劳地吐了一口气。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血液毒性这么强的妖魔了,连服用堪称万能的解毒药,都来不及发挥药效,转瞬间头脑就会因中毒而不听使唤,见到东西就会乱咬一通。天苑那家经常往来的药铺老板,还问我会不会调制可以治疗解野兽之毒的药剂,我想老板或许已经听说如人的传闻了。」
  治疗野兽之毒的药剂啊……凛花提心吊胆地插嘴问道:
  「如果是五彩灵芝的话,不知道有没有效呢?」
  「五彩灵芝?」
  在场的人皆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
  「在『阿翔和八吉祥』里有写到……」
  这是凛花在打扫书库时发现的故事书,故事中的主角——阿翔得到的宝物之一,就是这个五彩灵芝。
  「五彩灵芝」是指生长在里昆仑山上的不死芝(菇)。外观有的像肉,有的像动物;有头,也有四肢,闪耀着五彩光芒。依照故事中的描述,五彩灵芝红如珊瑚,白如少女凝脂;黑如漆,绿如翠鸟之翼;闪耀着金色光彩。
  阿翔前往里昆仑山的玉泉洞,遇见了红扇仙翁——别名赤天爵,因而得到了五彩灵芝。阿翔回乡后,利用那些灵芝草,解救了因狂犬病尔受苦的乡民们。
  「凛花,那只不过是童话故事罢了,我先问你喔,里昆仑山究竟在哪啊?」
  被阿白这么一问,凛花小声地回答:
  「听说阿翔爬过了九十九座山,渡过了九十九条河……就在昆仑山附近……」
  「我真服了你……」阿白喃喃自语地摇摇头,寅仙和娥英也都浅浅地笑了。
  「……好啦,算了,忘了这件事吧。」
  凛花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离谱,难为情得双颊泛红,不过——
  「书中写的说不成是真的呢。」
  一直静静裹着毛毯的狐狸姑娘忽然开口。
  「大姥姥,你忘记昆仑山的玉叶结界说过的话了吗?」
  「对喔!」
  娥英啪地双手用力一拍,阿白则怀疑地眯起眼睛。
  「那个人又是谁啊?」
  「老身外甥的老婆的妹妹。」
  「是姐姐喔。」
  「哎哟,管他是姐姐还是妹妹。」
  凛花把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姥姥,你的亲戚可真多呀。」
  「确实不少,老身根本没有办法一一记住他们。不过听说那个叫做玉叶的姑娘,几年前曾经在昆仑山受了伤、迷了路,碰到了赤天爵。他是一个号男人,不但让玉叶暂时住到他的庵堂里,还非常好心地帮他疗伤包扎。」
  喔~~阿白感兴趣地凑了过去。
  「然后呢?那个姑娘怎么了?」
  「就是呀,她怎么了呢……?」
  娥英歪着头询问,狐狸姑娘回答:
  「玉叶结界回村子了。听说她只在赤天爵的庵堂待了一个晚上。事实上人间已经过了一百年。」
  「原来如此,所以她的夫婿早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而且不只是孩子,连孙子、曾孙、玄孙都有了。可怜的姑娘。男人这种生物岂能百年没有老婆呐。凛花呀!你无论如何都别和皇子离开太久哟。」
  「我知道啦,姥姥。」
  凛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阿白依然一脸不以为然。
  「话题也扯得太远了吧……真是鬼话连篇,这根本就是童话故事。」
  「的确,与其去找五彩灵芝,不如去逮捕如人比较实际。」
  寅仙冷静地说道。因此,没有人再提到梦幻植物的话题。
  问题是,如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天苑呢?
  问什么会从银露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还出现在皇帝陛下驾崩、阴雨连绵的东株国都城呢?不知所以然的不安,转瞬间就在凛花心中扩散开来。

7
  第二天,娥英说了声「老身出去办点事」,就带着狐狸姑娘出门了。
  寅仙连夜赶制治疗湿邪的药,一大早就下山卸药。
  凛花待在厨房里,边做饭边看着前几天发现的「阿翔和八吉祥」。
  「真奇怪……」
  凛花已经揉了好几次眼睛。
  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看的故事书,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来读呢。
  奇怪,雨声一直传到耳里。
  凛花下意识地用指尖确认过袖子里的东西。
  她的袖子里藏着符咒。
  这是辟兵之符。用朱笔将符咒画在桃木板上,据说带着就可以挡掉一次别人对自己而来的敌意。
  过去,凛花曾经一度靠这样的符咒度过危机。
  这是今天早上,寅仙下山前才交给她的。
  凛花问原因的时候,寅仙和上次一样,只回了一句「为了慎重起见」。
  (寅仙或许是在担心什么吧。)
  寅仙难道是在担心可怕的狒狒会跑到山上吗?
  凛花抬起头,频频把视线转向户外。
  不会有事的。
  屋顶上有阿白,他在书库的屋顶修理漏水,大概正在一边进行修整,一边竖起耳朵和鼻子留意着想靠近这座府邸的人的一举一动吧。
  凛花合上书本,为了确认锅子里煮的东西而战了起来,炉火太弱了,炉灶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凛花弯下腰来,准备查看炉火到底怎么了,就在这个时候——
  凛花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后。
  原本以为是阿白,回过头去竟吓得愣在当场。
  凛花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
  身高比凛花高上一倍,身材也壮了一圈。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上臂肌肉锻炼得非常结实;上面还刺着蛇纹图案的刺青;短短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大光头。
  他的脸上留着无数条玩笑般的缝合伤痕,并用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瞪着凛花。
  凛花的双脚因为过度惊吓而无法动弹。
  「敢问你是哪位?」
  凛花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就像平常一样对造访府邸的妖魔问话。
  大光头竟然窃笑着说道:
  「请你跟我一起走吧!」
  面对如此奇特的男人,凛花当然不可能说声「是」就乖乖跟着对方去,因此拼命地摇着头,男人当然不会就此作罢,随即举起令人望之却步的巨大镰刀。
  「姑娘不肯和我走的话,我只好用它来让你屈服……」
  凛花赶忙把手伸进袖子里取出符咒。
  「别、别过来!」
  她拿起符咒指着大光头的鼻子,大光头只是皱起眉头,没有任何动静,凛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大光头手上的镰刀冷不防往符咒横扫过来,符咒应声掉落在厨房的地板上,发出一阵空响。
  (辟兵之符只能使用一次,带着它就可以避开对自己有敌意之人的攻击,无论妖魔或人类皆可使用,所以不管是到哪里去,都希望你能一直藏在衣袖中。)
  大、大骗子~~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嘛!
  凛花在心中埋怨寅仙。
  大光头伸出手来,凛花想要退后,却被大男人那双看起来大得像熊掌的巨大手掌一把抓住,身体还被夹在胳肢窝下。
  「放、放开我!」
  凛花用力踹向对方,双脚不断挣扎,却依然无法挣脱出对方的掌握,男人挟持着凛花就往庭院走去。
  「阿白,阿白~~~~~~!!」
  男人迈开大步,从门口走到外面。
  门外还有另外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们守候。
  「完事了吗?」
  大光头点点头。
  「这小子如何处置?要一起带走吗?」
  其中一个男人问着。
  「太麻烦了,就让他在那里睡吧。」
  另一个男人回答。
  凛花吓得魂不附体,看到少年姿态的阿白倒卧在遥远的地方,额头已经被人贴上符咒,符咒上写着自己无法判断的文字。
  「阿白~~等一下!」
  凛花大叫着,看到男人们拿出来的东西时,更是气得瞪大双眼。
  男人们手上拿着巨大的布袋,袋口朝凛花大敞。对方到底会怎么对付自己呢?凛花心里其实非常明白,所以她拼命试着挣脱,失去理智般地挥动双手双脚。
  「……果然是个凶悍泼辣的姑娘。」
  其中一个男人咋了咋舌,伸出手一拳打在凛花的心窝上。
  凛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男人们吧凛花装入布袋内,便脚程飞快地下山去了。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7-3 15:09 编辑


第二章 奇妙的囚禁生活
1
  这座离宫被命名为「白凤宫」,位于天苑的东北方。
  从天苑的皇城——金庆城前往离宫的途中,设有一条专用道路,坐在马车奔驰约莫半小时即可到达。
  成排漆着朱红色的梁柱前,有一座名为「丹凤池」的大水池,这是一座水面上有莲花缤纷绽放的漂亮水池;可惜池水透明度非常低,即使是天气晴朗的日子,池水依然呈现深绿色。
  李圃在白凤宫那条长长的回廊上,边走边眺望着水雾朦胧的丹凤池。
  他在回廊上悠然地往前走,走到凸出水池上方的楼台才停下脚步。
  马上又女官赶上前来,把他带到主人的跟前。
  楼台的扶手旁站着一位女子,李圃朝着女子叩拜行礼。
  她年约五十来岁,称不上美若天仙,不过是一位脸上随时挂着柔和婉约笑容,气度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穿着色泽素雅的襦裙,头上则因服丧之故未插头饰。
  她是贞惠妃,朱玄叡的贵妃之一,也是新王的母亲。
  「怎、怎么样?有没有动静?」
  李圃则是从容不迫地回答:
  「皇太子殿下非常平静,尽心尽力地料理国丧;反而是高王殿下、昌王殿下麾下仍积极地运作,据说经常聚集在宫城的某个角落会商道深更半夜。」
  皇帝朱玄叡才刚驾崩,尸骨未寒,宫城内的异常举动就已经浮出台面。
  皇太子伟人诚实敦厚,不能算是机敏聪颖,资质极为平庸。倘若在太平盛世,或许可因出身高贵而成为一个好皇帝;很不凑巧,东株国的繁荣昌盛已经开始笼罩阴雾。
  因为,东株国已持续由三任昏庸无道的皇帝治理。
  文德帝登基后,不顾国内天灾连年,国库虚空,以这座白凤宫的大改建为首,为了帮自己建设壮丽的陵墓大兴土木,搞得人民苦不堪言,官僚贪污舞弊之风大为盛行。紧接着登基的昭帝骁勇善战,却不像过去一样,生在有外敌威胁环绕的军事大国,于是他竟然以「实在是太无聊了」为由,大举出兵到远在北方的一个关系相当有好的小国多加干涉,所幸在贤能的丞相治理之下,免除了一场大规模战争。然而当时的恩恩怨怨至今依然存在。
  朱玄叡即位后,年纪越大越荒淫无道,更无心上朝料理国事。
  李圃并不像民间流传的一样,操纵者皇帝陛下。
  只不过是对朱玄叡纵情私欲,即使他显露出为政者不该有的姿态,李圃依然视若无睹,他会在那里只要是凡人就会有的——对人毫不留情地加以痛击的残忍之心上火上加油。
  而后,皇帝驾崩,朝廷就在几个派阀的巧妙推波助澜下,暗潮汹涌地相互较劲抗衡。
  其中包括皇太子派、二皇子「高王派」、四皇子「昌王派」;三皇子以宿疾急速恶化为由远走他乡。另外两位皇位继承权排名前几位的公主(皇上的女儿),眼见皇城局势诡谲,早就削发为尼出家去了。
  为了争抢皇位或王位而兄弟相残的例子,早在东株国建国以前就发生过。
  「葬礼仪式举办之前能解决吗?登基事宜不会比预定时程早吧?」
  皇帝的遗体被安置在皇城里的清和殿。
  天子驾崩后,通常会被安置两个月并举办种种仪式,这就叫做「殡」,完成殡的程序后,还要定庙号或上谥号,并与大庙设置神主牌,再举办葬礼仪式。
  这些都是新登基的皇帝应做的工作。
  通常,天子驾崩的半个月以内,皇太子就必须登基。
  登基大典前,皇太子除了需要前往清和殿参与仪式外,还不得离开皇太子的宫殿;必须戒除酒肉,不得梳理头发,怀着悲痛至极之心净身斋戒。
  「皇太子殿下似乎已经下令动用禁军护卫吟夏宫。」
  「禁军」即是直属于皇帝的近卫军。
  「哦!」贞惠妃满脸惊讶,李圃则淡淡地继续补充说明:
  「禁军中的左羽林军之长,与小的交情深厚。」
  口说「交情深厚」,事实上禁军早就在李圃的掌控之下。
  「这就万无一失了。」
  贞惠妃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地笑了,然后眺望着极尽奢华的御花园。
  「本宫进宫已近三十年,御花园依然美好如昔。」
  贞惠妃和黄丽妃一样,也曾受宠一时,虽然时间并不久长,但是失宠后的近三十年来,她依然屹立不摇地坐在「惠妃」这个众嫔妃中的高位上。
  朱玄叡或许还有人心,清楚自己亏欠了贞惠妃;因为他不仅强占了臣子之妻,还将其子赶去偏远的地方。
  惠妃表面上装成贤淑婉约、知书达理的女人,实际上一直把恶鬼般的一面隐藏在那张假面具之下。
  「就把那些人给我一网打尽!」
  她若无其事地简短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么一来,我儿即可顺利登基,翠金丹还没到手吗?」
  李圃摇摇头,贞惠妃焦急地挥动象牙精雕的扇子。
  「那个方士不肯点头应允的话,就将其逮捕,总有办法让他听命吧!」
  也就是说,要把对方抓起来拷问。
  「那种方法小的已经用过一次,并没有成功。」
  唯有龙之后裔会炼制翠金丹,因此,李圃曾经把住在白翼山上的年轻方士逮捕进宫,经过一番拷问,强迫他炼制金丹,却害得实际执行该策略的宝林娘娘,因事迹败露而被囚禁在天界。
  「怎么可以命那个女人执行呢!本宫彻头彻尾都反对这个决策,打从一开始就应该由亲信去做。」
  松弛的眼皮下那双冷酷异常的眼睛,紧紧地瞪着李圃。
  贞惠妃气呼呼地一把将鱼饵抛入鱼池,旋即迈步离开露台,脚步匆忙地往宫殿里走去。
  李圃仍紧跟在背后。
  「陛下太早驾崩了,为何不等本宫稍微巩固立场再离开人世呢……至少也的呢个本宫取得翠金丹吧。现在这样若是一个不留神,很可能会让高王竄夺皇位。」
  「娘娘请宽心。」
  「皇太子派是故意装成没有动作,并不是对边的动静无动于衷,万一在行动前被对方罗致罪名而遭监禁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娘娘请放心。」
  惠妃回过头来厉声问道:
  「证据呢?」
  「小的确实有证据。」
  李圃只简短回了这句话。贞惠妃在阴暗的室内,被他那对漆黑得宛如深潭的冰冷眼眸注视得胆颤心惊,赶忙把视线移开。
  「娘娘,可否请你稍安勿躁。」
  李圃紧紧地盯着她看。
  贞惠妃弓着背全身打颤,接着背过脸,躲在扇子后偷偷瞧着李圃。
  「……本宫早就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的是内侍太监,陛下最信任的宦官之一。」
  「这并非本宫所问,本宫是问你任职之前都待在那儿?」
  「……」
  「你为何要协助绶王及本宫?有无隐瞒本宫,做出违背本宫的事?」
  李圃依然注视着惠妃,并往前迈近一步,惠妃则满脸惊恐地往后退。
  李圃撇着嘴发出嗤笑。
  「娘娘请放心,翠金丹应是『有则取之』之物,不该因为无法取得翠金丹,就白白错失取得皇位的良机。」
  在皇城里,高位宦官的权力远大于失宠的嫔妃;更何况若是没有李圃的协助,贞惠妃根本别指望儿子登基当皇上。
  李圃恭恭敬敬地向惠妃行礼后,便告退走出宫门。
  
  
  绶王前往白凤宫拜见母后时,贞惠妃显得很疲累,瘫坐在椅子上抽着鸦片。
  「禁军的行动很异常。」
  绶王站在惠妃跟前如此报告。
  「与其说是为了维护吟夏宫的安全,不如说是包围。」
  「你为何如此认为?」
  「……母后认为该运用武力吗?」
  「皇儿此问可笑之至,以武力先发制人不是决胜之道吗,皇儿不是想要登基?」
  绶王脸上浮出痛苦的神情。
  「母后所言甚是,只是……你为何没对儿臣提起呢?」
  「良机不可失,皇太子登基前就应诉诸武力,以免高王等人轻举妄动。嗯~~翠金丹的事定当尽力而为,李圃也已经应允了,他果然是我等最忠心的宦官呐。」
  惠妃脸上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霸者更迭,一场手足相争或骨肉相残杀戮势必难免。事已至此,皇儿理应有所觉悟。皇儿甘愿终身屈就于兄姐之下吗?皇太子殿下若登九五之尊,皇儿等人必惨遭发配边疆,前途未卜啊。」
  绶王黯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母后……你相信翠金丹真的存在?」
  「我宁可信其真,希望能扶皇儿登基为帝,即便那是神术、妖术,或是如芥子般虚幻的梦幻丹药。」
  惠妃手拿烟管,边抽边嘀嘀咕咕地念道:
  「本宫是皇太后,皇儿是皇帝陛下,呵呵呵……若是先皇在世,不知要如何咒骂本宫呐。」
  绶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眺望着壮丽的御花园,并且深深吸了一口气。
  「母后,恕儿臣斗胆问一桩儿臣认为不得不问的事。」
  「皇儿但问无妨。」
「儿臣当真是朱玄叡……先皇之子?」
  窃笑声传入耳里,绶王转过头,发现惠妃不置可否地笑着。
  「事到如今,何必多此一问。」
  惠妃无精打采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皇儿若是先皇之子,在皇位继承上无论顺位如何,登基为帝绝不会遭天谴。皇儿也是心里有所明白,才会急着想取得翠金丹的吧。」
  不是的!绶王在心中强烈的否认,他欲取得翠金丹,纯粹是因为做了那一场梦。
  ——翠金丹就送给你吧!他梦到一位乘坐在白色猫头鹰上的美丽仙女对他这么说,还要他快吞下传说中第一代皇帝服下的梦幻丹药,取得皇位。
  绶王张开眼睛注视着母亲,他的右眼为黑,左眼为灰色。这对色泽各不相同的眼眸自他懂事以来就一直告诉着他。
  ——你不是皇子。
  在众皇子中,朱玄叡只将绶王赶到老远的地方,长大成人后才把他调回都城,是因为皇太子殿下的即位在即,为防绶王谋反才用尽了心机吧。朱玄叡将他摆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给他个有名无实的职位后,就再也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好听的话。
  在皇子们的宫殿之中,绶王是一个异类,兄长们欺负他,弟弟们轻视他,背地里无时无刻说他坏话,令绶王苦不堪言。绶王就是厌烦这样的都城,才会偷偷离开的,有时候甚至长达一个月都没有回宫。
  反正回不回宫也没有人在乎,绶王甘愿背负浪荡子的臭名,游手好闲地过日子。
  他也曾经梦想过天子之位,不过并没有像目前这般渴望。
  直到那位仙女在梦境中对他说过那些话。
  「原来如此,我的父亲果然如谣传,是前朝的左丞相。」
  绶王伸手按着额头,摇摇晃晃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
  这点事绶王是心知肚明,然而听到母亲亲口证实后,受到的打击还是远比自己想象中还大。
  「除了皇儿之外,其他皇子早已下定决心了。」
  贞惠妃含糊地继续说道:
  「皇儿如欲登大位,必须亲手提其中一位兄长的首级来。」

2
  隐隐约约传来孩童们的嬉笑声。
  清亮高亢的笑声夹杂在雨声中,一下子又变成哭声,接着听到唱童谣的歌声。
  真是和乐融融啊……迷蒙之中,凛花如此微笑着。
  好怀念的感觉,从前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每天都会和一大群好友玩在一起。
  一大群好友?孩童?
  凛花倏然将眼睛大大地睁开,引入眼帘的是泥层已经班剥脱落的墙壁,以及质地粗糙的木板床。
  凛花突然坐起身来。
  她四处张望,吓得不敢作声,伸手捂着胸口深深地吸着气,反复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
  然后仔细地环顾四周。
  凛花茫然思索着,这里果然是陌生的房间。
  凛花明白自己被绑架了,被出现在白翼山上那个大光头,和他那群形迹可疑的同伴们掳走了。
  自己一定昏过去了,接着被对方塞进那只布袋带到这里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凛花跳下床,先朝门口走去,可想而知,房门果然被锁上,房间确实设有窗户,只不过窗外已经被交叉钉上木板。
  凛花心想,打破窗玻璃说不定可以逃出去,于是环顾屋内,想找一个东西来击破玻璃。
  门口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凛花紧张得绷紧神经,注视着房门。
  走进房里的人却令凛花大感意外,竟然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子。
  「你醒来了啊。」
  男人轻声问着。
  凛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
  年月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纤瘦,身上穿着黑色道袍,有一头齐肩的黑发,以及瘦长的脸蛋;他看着凛花的那双眼眸既清澈、又温柔。
  「你是什么人……?」
  凛花率先发问,男子讲手上的托盘摆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托盘中摆在膳食。
  他握起双手,非常有礼貌地对凛花拱手作揖。
  「我名叫刘禅。」
  「……你是那群可怕的男人的同伙吧?」
  「同伙?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喔,不过看在姑娘眼里或许是吧。」
  听到模棱两可的答案,凛花不禁皱起眉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
  「十分抱歉,害姑娘受惊了。你敬请放心,因为那群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凛花心中越发困惑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自由走动吗……?」
  刘禅微笑着。
  「当然不是。」
  「不是?那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再也没有人会危害到你,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危。只不过……我希望你能乖乖待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某处的小禅寺,我就是观主,其他的事恕我无法奉告。」
  「即使我要逃跑,也不会受到粗鲁的对待吗?譬如说从那个窗户……」
  凛花伸手指着窗户,刘禅讶异地笑出声来。
  「真是老实的姑娘啊。你当然不会受到粗鲁的对待,不过你若想逃跑的话,有人将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阿白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凛花的脑海中,难道他也被抓来这里了吗?
  没想到刘禅竟然伸手指着自己。
  凛花惊讶得说不出来。
  「你吗……?」
  「是的,姑娘一旦逃跑,我必将招来杀身之祸。」
  「是谁要取你的性命?」
  「目前恕我无法据实以告。」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
  「我也不想死,所以能否拜托姑娘,暂时乖乖地待在这里。我想姑娘也不愿意当个杀人凶手吧?」
  刘禅如此说完后,脸上浮现笑容。
  「你是想用这样的话来威胁我……」
  凛花试图抗议,但声音却微弱到连自己都不满意。

3
  寅仙一回到白翼山上,就发现事有跷蹊。
  找遍了整座府邸,就是见不着凛花和阿白的踪影。
  府邸里并没有特别凌乱,可是走进厨房就发现凛花身上的符掉在地上。
  符并没有破掉,是凛花不小心掉的嘛?还是……?
  寅仙飞奔而出,跑向庭院,不过马上就退到墙后。
  淅沥沥的雨声似乎逐渐远去。
  空气沉闷极了。
  视野昏暗,大树背后突然出现四、五个人。
  寅仙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宦官。
  他们身上都穿着柿子色衣裳,只有站在中央的那一位,身上一袭深紫色衣裳,腰间系着宽腰带。
  穿柿子色衣裳的宦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寅仙。
  「初次见面……或许不该这么说。」
  李圃开口了。
  「阁下已经两度拨驾前往皇城,只是未能谋面请安罢了。」
  「……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想请阁下炼制翠金丹。」
  寅仙缓缓摇头,四周的宦官马上拔出剑来,李圃再次说道:
  「我们想请阁下炼制翠金丹。」
  「恕难从命!」
  话毕,李圃以外的宦官们刹那间持剑朝着寅仙砍来,寅仙纵身逃上屋顶。
  宦官们紧跟在后、跃上屋顶,手上举剑在屋檐上奔跑,在后追赶寅仙。
  寅仙飞越庭院,站在主楼的屋顶上。
  默默地和宦官们对峙着。
  刹那之间,其中一位宦官就纵身朝主楼方向跳了过来。
  寅仙咋了咋舌,大大地张开手掌摆好架式,接着大喝一声,一掌打向迎面而来的男子。
  男子随即向后一仰,坠落到地上。
  另一位男人随后跳了过来,寅仙同样一掌打向对方,又把对方打落到地面上。
  剩下来的两位男人停在原处,紧紧地窥视着寅仙的动静。
  寅仙低下头,看着好整以暇站在庭院里的李圃。
  「我想让阁下炼制翠金丹。」
  寅仙不耐烦地反问:
  「为什么?」
  「为了乱世。」
  「你想使人间陷入混乱?所以勾结宝林娘娘,利用五皇子的野心?」
  李圃脸上似乎挂在浅浅的微笑。寅仙从主楼跳下去,站在李圃面前。
  「你既非区区一个宦官,亦非妖魔之类,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细细的眼睛闪着红光,肌肤上感觉得到有别于雨的湿气,寅仙惊讶得屏住呼吸。
  「你难道是……」
  李圃的衣袖微微动了,突然从深紫色的衣袖拔出长剑,深深刺入寅仙的胸膛。
  寅仙捂着胸口往前倒下去,其身影却消失在昏暗中。
  是幻术,真正的阴险站在李圃的背后,抬腿往对方身上踢了过去。
  但寅仙的脚无力地沉入对方的背部,李圃的身体也微微扭曲,随风飞舞般地往天空中逃窜,期间依然不忘挥舞手上的剑。
  剑尖掠过脸颊,鲜血滴了出来。
  两人交手之中,宦官们已经从屋顶跳到地面,原先那两个被打落在地的宦官也已清醒,蓦地爬起身。
  李圃一直驻留在空中,寅仙一面防范宦官们的攻击,一面朝着李圃「疾!」地一喊,施展法术,李圃挥动衣袖逃过攻击,然后摇摆身体在空中移动,手持长剑逼近。
  「我想请阁下炼制翠金丹。」
  「恕难从命。」
  「那么……小姑娘的性命恐怕难保了。」
  「……!」
  果然是这家伙干的。
  寅仙往飞扑而来的其中一名宦官的头顶一蹬,跟着跃向空中,朝着李圃的脸一拳挥去。李圃左闪右闪,躲过了寅仙的攻击,趁机挥剑扫来。
  难分胜负。
  两人一直停留在空中,再度相互对峙,寅仙低声切入问题的核心。
  「你打算如何处置凛花?」
  「明日。」
  李圃继续说道:
  「在天苑郊外的白凤宫,丹凤池边的楼台。」
  风呼啸而过,寅仙被风扫到,身体失去平衡地坠落在地面上。
  转瞬间,李圃反手持剑。
  寅仙被封住行动,双手双脚迅速被宦官们钳制住。
  全身无法动弹,寅仙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李圃停下攻击动作,仿佛只要让剑尖碰触到对方般地指着寅仙的鼻子,宦官们也一动也不动地钳制住寅仙的手脚。
  寅仙的眼眸转变为蓝绿色。
  他拥有遗传自龙之血脉的神通力,只见宦官们的眼睛始终聚集在一点,像人偶似地一动也不动,此时应该在空中就被封住行动的李圃开口了。
  「要不要来谈笔交易?」
  寅仙大为震惊。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微微露出阳光,紧接着落下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朝背后撞了过来,把对方撞飞了出去。
  李圃一直滚落到庭院的角落才停住。
  白兽甩着金黄色的马鬃现身了。
  「坐上了!」
  人面白兽焦急地指示着。
  原来是变身为马之魔物的绮罗,寅仙立刻纵身骑上马背。
  绮罗用力往地面一蹬,再度腾跃至空中。
  府邸越变越小,拉开距离了。
  「你没事吧?」
  绮罗冷冷地问着,寅仙回答没事,同时发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狭窄。
  头痛欲裂,或许是太久没有运用神通力的关系吧。
  「情况显然不太妙。」
  绮罗回头望了背后一眼。
  「有追兵。」
  寅仙迷茫地瞥向背后。
  看到一条大蟒蛇。
  它有着细长的身躯,体表有蓝色的斑点,颈部长着白色的瘤,蛇尾端部呈螺旋状,正蠕动着四只脚紧追在寅仙和绮罗的背后。
  但到红色的蛇眼,寅仙心里非常清楚。
  是李圃,他的姿态原来是——
  「蛟龙。」
  寅仙发出低吟。
  蛟龙为龙之亚种,水蛇活五百年就会突变为蛟龙,蛟龙突变后会隐居深山的洞窟中,千年后即可得神通之力。
  蛟龙得神通之力后,便能呼风唤雨。
  下个不停的雨,和滞留在赌城上空中的雷云,都是李圃造成的吗?
  蛟静静地抬头望着寅仙们。
  「不能想想办法吗?」
  绮罗边在空中奔驰边问。
  「蛟龙地位远低于龙,你再怎么说都流着龙王的血脉,瞪那条蛇一眼不就好了……」
  「我办不到。」
  虽然蛟龙是龙的亚种,但寅仙本身也有类似亚种,他认为自己没有能力驯服蛟龙;况且那尾蛟龙和普通的蛟龙有点不一样。
  普通的蛟龙不会和人类打交道,然而那尾蛟龙不只出现在人世,而且还栖身在天子身边,其他扰乱国家局势。
  他怀着压倒性的敌意。
  雨越下越大,人面马神被左、右方刮來的強風吹得失去平衡,雷电接二连三地打了下来,蛟龙则幸灾乐祸地抬头望着两人。
  (就是明日。)
  (在天苑郊外的白凤宫……)
  不把翠金丹带到那里的话,凛花将遭杀生之祸,而阿白恐怕也是为了保护凛花才追上去的吧。

4
  (这里到底是哪里?)
  凛花仔仔细细睇检查过整间房间,心想至少得找找有什么线索,于是打开抽屉看了看,又翻了翻书本,翻箱倒柜地找了老半天依然毫无所获。
  房门依然被反锁。
  昨天露过脸的刘禅今天早上也出现过,他为了凛花送膳食过来,凛花趁机迫不及待地问对方,但他脸上始终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什么都不肯回答。
  正午很快地到来,午膳很可能又是刘禅送来的。
  好吧,就这么办!凛花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把椅子挪到门边,然后站到椅子上,手上高高举起花瓶,静静等待脚步声传来。
  对不起,刘禅观主。
  凛花暗自向对方道歉。
  既然不肯放我出去,就别怪我这么做了。
  刘禅说过,如果凛花逃跑的话,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既然不能逃跑,她也至少得想办法离开这个房间,只要离开或许就可以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脚步声由远而近,凛花把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握着花瓶的手上,就在这个时候——
  「喂!不行,不行那么做啦。」
  稚气未脱的制止声传来,凛花吓了一大跳,回头看看背后,被钉上木板的窗户微微地亮了起来,凛花发现一堆圆滚滚的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喔?是谁!?」
  房门接着被推开,凛花赶忙举起花瓶,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
  刘禅手上端着装着午膳的托盘,眨着眼睛抬头望着凛花,凛花没有办法支持花瓶的重量,重心不稳地站在椅子上,眼看着就要摔下来,于是赶紧伸手抓住支撑物,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抓的是刘禅的手臂。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陶器摔落地面的巨大声响,刘禅打翻了手上的托盘,托盘里的汤泼得到处都是。
  「好烫……」
  「对、对不起!」
  凛花急着放开对方的手,眼看对方的手已经被烫得又红又肿。
  「啊~~」
  「糟了~~」
  稚嫩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从头顶上传来,凛花已经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房间里的好几名孩童团团围住。
  
  
  「失礼了。」
  刘禅一本正经地赔罪。
  来到另一个房间后,凛花帮对方包扎烫伤的部位,幸好伤得并不严重,她为刘禅厚厚地涂上药膏,盖上布,敷着受伤部位。
  凛花终于走出遭监禁的房间,虽然这样的发展和她原本预期的有点不一样。
  「刘禅观主,那个……」
  「把姑娘你关起来,真的是非常抱歉。」
  刘禅再次低头向凛花表示歉意,凛花则为难地紧闭着嘴。
  「把一个像你这样没有任何罪过的姑娘监禁起来,我也认为确实是太过分了,可是我实在不能违逆他们。」
  「他们?」
  「这座寺庙的住持。」
  「是叔叔啦!」
  清亮的声音插嘴说道,对方是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凛花发现还有五、六个孩童围绕在自己的身旁,紧盯着自己帮刘禅包扎。
  小至五岁,大至十一、二岁,性别、年龄各不相同。
  「因为叔叔交代过,不可以让姐姐到外面去,叔叔说外面有非常非常可怕的妖怪。」
  「所以姐姐不可以离开这里喔,叔叔还说姐姐一定要住在这里才安全。」
  凛花百思不解地想着。
  「呃……请问所谓的叔叔,是指……」
  「姑娘你就别再问了。」
  刘禅恳求着。
  「请你不要逃跑,因为你一旦逃跑,不只会为小的惹来杀身之祸,就连孩子们也会被人从这里赶出去。」
  刘禅苍白着一张脸,身子也微微地颤抖,他把孩子们搂到身旁。
  「我不要被赶走。」
  其中一个孩子急得快要哭出来。
  「被赶出去就没饭吃了,我不要~~」
  另一个孩子接着说。
  「结界,拜托你,答应我你会留在这里。」
  这回换刚才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孩开口。
  刘禅那双拼命哀求的眼睛,以及好几双天真无邪眼睛,都紧盯着凛花看。
  这根本是威胁嘛,尽管凛花心里这么想,也只能点头答应。
  「好吧,我答应你们,不过至少该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
  「好的,谢谢姑娘鼎力相助。」
  刘禅紧紧握住凛花的手。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定是个好人。」
  「姐姐,谢谢你。」
  「只要姐姐肯留下了,我们就不愁没有地方睡觉,就不怕没有饭吃了。」
  孩子们「哇~~」地嚷着围到凛花身边,她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唱起空城计,孩子们惊讶得左顾右盼后,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姐姐,你肚子饿了吗?」
  凛花羞得满脸通红,她这才发现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自己已经错过了一顿午膳。
  「我的肚子也好饿喔~~」
  「啊~~真赖皮,我肚子也饿死了。」
  「你们这些小家伙……」
  刘禅频频按着太阳穴。
  「刚才不是才吃得饱饱的吗?怎么这么快就……」
  看到刘禅那张伤脑筋的脸,凛花不禁脱口而出……
  「请问……厨房在哪里呢?」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凛花站在熬煮高汤的锅子钱削着芋头皮。
  明明就被人家抓来关,还跑到人家的厨房认真地熬煮高汤,打算煮出九人份的膳食;尽管就个人份膳食中包括自己的份,心里却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现在,寅仙要是发现凛花被抓走了,一定担心得不得了,阿白也一定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自己。
  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在这里做饭。
  「姐姐要煮什么呢?」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先前那位小女孩紧紧粘在自己身边。
  「熬汤喔!因为有食材可以料理,里面还加了芋头、火腿和刀削面,我会多做一点的。」
  「真的吗?」
  小女孩笑逐颜开地问着,然后闭上眼睛,微微抽动鼻子嗅着味道。
  「好香喔,好像娘做的饭。」
  凛花停下烹煮饭菜的手,蹲在小女孩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兰儿。」
  「嗯~~兰儿呀,你娘到哪里去了呢?」
  「死掉了。」
  兰儿若无其事地回道。
  「……你是说,你娘过世了吗?」
  「嗯,本来兰儿和娘一起住在桥下的家里,去年下大雨的时候,娘生了一场病,整个人变得好热好热,屋子也被河水冲走了。兰儿和娘一起裹在草席里,娘还是一直说好冷,兰儿拼命想要让娘暖和一点,娘也很高兴,可是第二天早上,兰儿就发现娘的身体冷冰冰的。」
  「……」
  「可是兰儿还是陪着娘,后来是因为娘都不起床,兰儿才一直哭。后来刘禅观主就来了,他告诉兰儿,娘已经上天堂(天国)去了,他帮兰儿埋葬了娘,还说因为娘不在了,要兰儿以后和他一起来这里住。」
  听说其他孩子们,也都是因为没有父母亲、无家可归,才被刘禅留在身边照顾。话虽如此,凛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种地方呢?
  「兰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是英华坊。」
  兰儿茫然地回答着,英华坊应该位于天苑西南方。
  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带到太远的地方,凛花稍稍放下心来。
  「那……你刚才说的叔叔是……?」
  凛花准备提出另外一个问题时,厨房外突然骚动起来。
  孩子们大声嚷嚷着。
  「门口好像有人来了。」
  兰儿赶忙跑了出去,凛花因为自己是被囚之身而有点踌躇;回头想想,自己没有跟出去也太奇怪了。于是也手拿汤勺就紧跟在兰儿背后追上去。
  穿过清幽静谧的寺院前院,就来到了小小的院门前。
  「有人在路上昏倒了!」
  「是不是太饿了?」
  「快拿些东西给他吃吧!」
  细雨中,孩子们和刘禅好像围着什么人,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看到凛花走过去,刘禅紧绷着脸,不过看凛花没有想要逃跑的样子,他才马上放送下来。
  「这个人在门口晕倒了……」
  「喂,他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白?」
  其中一个孩子这么问着,凛花皱起眉头,探头看了一眼倒在门口的人。
  他发现倒在地上的一个男孩子,还对凛花伸出手,不停地颤抖着。
  「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原本拿在凛花手上的汤勺,顿时摔落到地上。
  阿白微微张开眼睛,对着凛花露出微笑,只有凛花才看得出来。
  
  
  「阿白,你演得好逼真喔。」
  「嘿嘿。」
  阿白得意地笑着,随意躺在这间简陋但打扫得相当干净的房间里的床铺上,这好像是刘禅的房间,他为了帮昏倒在门口的阿白煎煮草药茶,已经离开了。
  凛花还是压低嗓门问道: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别小看咱的鼻子。」
  对喔,阿白的鼻子比狗还灵敏。
  「咱因为一时太大意了,被贴上这张符咒,所以被封住行动,不过……」
  阿白从怀里取出已经卷得皱巴巴的符咒,就是先前贴在他脸上的那张;看来那群人中有人相当擅长某种法术。
  「等咱恢复意识后,马上就循着那些家伙的味道追到这里,完全没有绕远路,因为味道一路吧咱带来这里,原本想用这副模样溜进来,没想到……」
  轰地冒出一阵浓烟,阿白变身为天马的姿态,凛花连忙制止。
  「别这样,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不要担心,咱的耳朵也灵得很!」
  阿白不停转动耳朵,并没有听到刘禅回来的迹象。
  「咱想过,若是以这幅模样过来,一定会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不过在仔细打探过这个地方后,发现只有和尚和一些小鬼头,所以就轻而易举地混进来啦。」
  阿白咚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凛花,我们回家吧!被他们看见也没关系,就从屋顶上一溜烟地逃……」
  「阿白……我还不能跟你回去。」
  阿白百思不解地反问:
  「为什么?」
  「如果我逃跑的话,刘禅……那个观主就会被杀,孩子们也会被人赶出这座寺庙。」
  「什么?是谁说的?」
  「把我抓来这里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呢……?」
  阿白微微动着耳朵。
  「有人回来了。」
  再度掀起一阵浓烟,他又变回少年的姿态躺在床铺上。
  才刚躺好,刘禅就端着装盛草药茶的碗走进房,门口接二连三出现好几张小脸蛋。
  「有没有舒服点?」
  「嗯……已经好多……不,总觉得肚子好痛……」
  阿白故意装出很不舒服的样子扭转身子。
  「希望喝了这碗草药茶后能够好起来。」
  刘禅把碗递给阿白,味道强烈到连凛花解都皱起眉头。
  「这是……?」
  「要芍药和故萝卜煎煮出来的,孩子们吃坏肚子的时候,只要让他们喝这个,很快就会好起来。」
  「这……可是……我……」
  「喝喝看吧。」
  孩子们表情天真地慢慢围到阿白身边,使劲把草药茶的碗推向他的嘴边。
  「有点苦,不过别害怕。」
  「喝了马上就会好喔。」
  阿白求救似地看着凛花,凛花则是摇摇头,阿白只好低声呻吟着,把草药茶一口气灌进喉咙。
  「唔~~嗯……」
  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不是很好喝。
  老天爷求求你,被囚禁在这里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闹肚子啊。
  凛花不由得为阿白祈祷。
  「很抱歉,这里无法让你久留……」
  刘禅满脸歉疚地看着阿白。如果状况已经好一点的话,希望你能快点离开——着才是刘禅的真心话吧。
  阿白比刚才更加脸色苍白地回答:
  「咱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能不能让咱在这里住一晚。刚刚喝了你给的药后,咱觉得只要睡上一晚应该就可以痊愈。」
  「我也想让你住下来,只是……」
  「让他留下来有什么关系嘛~~」
  孩子们拉着刘禅的衣袖。
  「刘禅不是一直告诉我们,必须亲切对待有困难的人吗?」
  「对嘛~~看他那么不舒服,为什么要赶他走啊。」
  「大哥哥,你还很不舒服吗……?」
  兰儿看起来非常担心,低头看着阿白的脸,阿白的脸色很差,确实演得很逼真,看到他那副模样,刘禅只好放弃自己的坚持叹了一口气。
  「没错,当然不可能把一个病人赶出去,刚才服下的草药茶,只要睡个觉就会发挥药效,就请你在这里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刘禅露出微笑,说着就走出房门,孩子们边向阿白打气,边鱼贯走出房门。
  「……淘气的小鬼确实很惹人厌,不过咱看那些小家伙不像是不懂事的孩子。」
  阿白躺在棉被里喃喃自语着。
  「那些孩子们都没了双亲,现在雨又下个不停,假使没有地方住就太凄惨了,所以我怎么可以逃跑呢……」
  「可是寅仙一定会很担心的。」
  「如果今天晚上月亮出来的话,我就可以使用水玉环了,不过……」
  凛花叹着气,把视线移到窗外。
  雨势虽然变小了,却依然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凛花的怀里藏着名为水玉环的手环,此物原本是东海龙王的秘宝,后来寅仙将它送给了凛花。
  水玉环只要吸收到水气和月光,就会把思念之人的身影映照在水面上,还可以藉此和对方说话。
  过去,凛花曾数度利用水玉环和寅仙说过话。
  然而今天这种天气,八成看不到月亮。
  「阿白,你能不能先回白翼山一趟?帮我向寅仙报个平安……阿白?」
  阿白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凛花还在想怎么可能?并把脸凑了过去,才发现阿白早已鼾声大作,沉沉地睡去了。
  情况这么紧急,他怎么还睡得着呀。
  不过,凛花马上就想起滚落在枕边的碗。
  凛花拿起碗,往走廊走去。
  小雨持续地下,庭院里不时传来孩童们的歌声,是凛花也知道的古老唱游歌谣。
  「啊~~是姐姐!」
  兰儿脱离围成圆圈的队伍跑了过来。
  「姐姐也一起来玩嘛。」
  「好,可是……」
  凛花想和刘禅谈谈,不过在兰儿和其他孩子们那殷切期盼的眼神注视下,还是先加入了游戏的行列。
  
  蝶儿 蝶儿 飞呀飞
  月亮高高地挂在山头上
  月亮一出来 牡丹花就会开
  跟之夜露 金之蜜
  蝶儿 蝶儿 飞呀飞
  回家时请把嫦娥带回来
  
  「嫦娥」是指住在月亮里的美女,唱这首歌时,可以把嫦娥换成自己思念之人的名字。小时候,天真的凛花也曾把久久才能见到面是父亲、阿姨们等远方亲戚,或是已经搬家的朋友们的名字套入歌曲中。
  「蝶儿 蝶儿 飞呀飞
  回家时请把灶君带回来!」
  其中一个孩子这样唱,他说的说灶君指的是灶神,凛花则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们;接下来,连「皇上」啦,或是「大神仙」等童言童语都出来了。
  「娘!」
  兰儿天真无邪地喊着母亲。
  孩子们突然鸦雀无声。
  「笨蛋。」
  年纪最大的男童说道。
  「兰儿的娘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来呢?」
  「会来的!因为刘禅观主说过,只要乖乖听话就见得到娘。」
  「那一定是骗你的。」
  兰儿扑哧哧地掉下泪来,求救般地抬头望着凛花。
  凛花非常了解兰儿的心情,自从娘去世后,凛花也很想见他一面。不久前,凛花才利用水玉环和银露山上那清澈无比的泉水,窥见过身在冥府的母亲容颜。
  然而,一般人只能等自己死后,才能再见到已经死去的亲人们。
  凛花回过神来,在哼着歌游歌谣的同时发现,除了兰儿以外的孩子口中,并没有出现父母亲或亲戚等亲人的姓名。
  这些孩子们已经绝望了,因为他们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没有亲人愿意照顾他们,所以,他们对没有亲人会来接自己回去的事已经绝望了。
  凛花心情沉重地弯下腰,紧紧地抱住兰儿。
  「……兰儿会作梦吗?」
  「作梦?」
  「会在梦里见到娘吗?」
  「有,偶尔。」
  「是吗,姐姐也一样喔,我一直觉得娘没有死掉。不过以前啊,姐姐我几乎每天都会梦见娘。那时候,姐姐觉得娘一定是担心我,才会来看我的。」
  「姐姐现在还会梦见她吗?」
  「现在……已经很少梦见了。可是姐姐不会寂寞喔,因为姐姐现在过得很健康、很快乐,所以娘可以大大地放心,不用常常来看姐姐啦。」
  兰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兰儿现在也很快乐,在这里可以吃得饱饱的,还可以在暖暖的被窝里睡觉,刘禅观主疼兰儿,哥哥们呀非常宠兰儿喔!」
  原本在逗兰儿玩的孩子们,都难为情地低着头扭扭捏捏。
  兰儿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怪不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最近都没有梦到娘……原来是因为我过得很快乐呀!」
  那张侧脸一点也不像五岁的小女孩,实在太成熟懂事了。
  凛花觉得,都是因为小时候就失去了至亲,才会变得凡事都这么认命。
  凛花不希望养成凡事认命的个性,即使见不到已逝的人,还是可以找到对自己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就像凛花找到寅仙一样。
  「再跳一次舞吧!」
  兰儿用力拉住凛花的手。
  「接下来轮到姐姐了喔,姐姐希望蝶儿吧谁带回来呢?」
  「我想想……」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的脸孔。
  凛花最想见到的人是——
  凛花最希望对方能马上过来迎接自己的人,当然是——
  「啊!」
  刘禅的脸出现在树木另一头的窗户上,他看着这边,神情自若地微笑着。
  「姐姐等一下再过来。」
  凛花留下孩子们,往建筑物走了进去,来到刘禅所在的房间。
  哪时看起来很像文书室的房间,刘禅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抄写经文。
  「我可以进去吗?」
  凛花站在门口问对方,刘禅连头都没抬一下。
  「可以啊。」
  他欣然应允,紧接着说道:
  「看来你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呢。」
  「是的,也因此渐渐打消了想逃跑的念头。」
  「那真是太好了。」
  他品貌端正,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凛花朝着刘禅问道:
  「事实上,你给阿白喝的并不是治疗腹痛的草药茶吧。」
  刘禅搁下毛笔,慢慢转过身来回答:
  「他叫做阿白吗?你们果然认识。」
  「是的。」
  「当然,那不是什么治疗腹痛的药,是孩子们自己信以为真,那种演技是骗不了我的,因为没有人能帮装病的人调制什么草药茶,不,说不定他连任都不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刘禅看似困惑地笑了。
  「被窝猜中了吗?真是个老实的姑娘。从头发、瞳孔的颜色来看,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人类,所以就给他一帖药。」
  「毒药吗!?」
  凛花惊叫出声,刘禅赶忙挥挥手。
  「放心,我不会做得那么绝。哪时可以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的茶,浓度为平时的三倍;既然他不是人类的话,那就更不会危害到性命,不过会像他自己说的,整个晚上都不会醒来,一直睡到明天。」
  凛花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身子,她用手撑着墙壁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觉得刘禅这个人有点可怕。
  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却绝对不容小覷。
  「我被抓的時候,阿白被贴上符咒封住了行动,那张符咒也是你的杰作吗?」
  「是的,白翼山出现妖魔的传闻不断,这是为了慎重起见。」
  「你似乎满懂方士之道的嘛。」
  凛花心想,既然是道士,那熟知草药就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既然他能封住天马阿白,让他昏沉沉地睡去,就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排满墙边的书册都和草药有关,其中不乏凛花在寅仙书房里见过的书册。
  「我以前曾经立志当一名方士。」
  刘禅苦笑着表示。
  「那好似在我一、二十岁,还很年轻的时候。当时的我一直很憧憬神仙的生活,不断尝试炼制金丹,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仙,因而不眠不休地苦读,甚至前往翠龙山修行过。」
  凛花惊讶得瞠目结舌。
  「那样……不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方士了吗?」
  长生不老是人类的梦想,很多人为了追寻那样的梦想而散尽家财;也有不少人假冒方士之名,炼制奇奇怪怪的丹药,其他蒙骗有权有势的人。
  既然跟翠龙山的仙人学过,那就和寅仙一样,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方士,莫非他也会使用仙术?
  但刘禅摇了摇头。
  「我并非从师父那里取得证书,我知道现在都还没有炼制出服了就会成仙的丹药,所以只能当个道士,屈身这座破旧的寺庙里,收容一些没有父母亲的孩子。」
  「我认为能够做到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凛花打从心里这么认为。
  「但这样太伪善了。」
  刘禅脸上浮出自嘲的笑意。
  「我会这么做,到都来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过去曾经杀人而赎罪……才收养孤苦无依的孩童,这样做只是想要或多或少减轻自己的罪过罢了。」
  曾经杀人……凛花大惊失色,发现对方亲口说出非常重要的事实。
  「兰儿说过,她在这里住的很快乐。」
  刘禅淡淡地笑了,他不再说任何话,只是继续专心抄写经文。
  
  
  ※
  位于天苑东边的香花园也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几乎见不到人影。
  李圃手上拿着小布包,默默在草地上走着。
  或许是下雨的关系,连小鸟都销声匿迹了。
  也感受不到一丝丝小动物的气息。
  空气里微微散发出野兽的气味。
  李圃一直走到一棵大树下才停下脚步。
  「是我。」
  树叶一阵剧烈晃动。
  表面上沾着雨水的绿叶,纷纷掉落下来。
  紧接着就响起一阵刺耳、高亢的吼叫声。
  然后,掉下一团黑色的东西,撼动了大地。
  李圃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地看着那个东西。
  那是一头体型壮硕、长相入狒狒的野兽。
  那头野兽眯着红红的眼睛,呲牙咧嘴地笑着,然后不断翻动大大的嘴唇,把牙齿咬得轧轧作响。
  「肚子饿了吗?」
  李圃打开布包。
  里面摆了一直雕工并不是很精美的珍珠发簪。
  这是他前几天突袭白翼山上那座老旧的府邸时,命随从带回来的东西。
  上面除了镶嵌着玉石或白珠等妖魔们最爱吃的东西外,还可以闻到一股浓浓的,发簪主人留下来的味道或气息。
  李圃将发簪拿近野兽的鼻子,野兽一口就将发簪吃下肚
  李圃说道:
  「——该启程了。」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7-4 18:03 编辑


第三章 道士之泪
1
  直到深夜,乌云才稍稍散去,雨暂时停歇,暗淡的月光洒落到地面上。
  凛花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注视着水桶里的水面。
  她拼命摩擦着戴在手腕上的那只水玉环。
  即使照在水面上的月光太暗淡,无法显现出效果,凛花依然深深相信水玉环的神奇力量,一心一意地呼唤着自己最想见到的人的名字。
  水面微微地晃动,确实映照出人影来。
  「寅仙……!」
  凛花认为一定是他,只是影像并不是很清楚。水剧烈地晃动着,月光就像海市蜃楼般,在水面上晃动不已。
  手环非常努力地想要映照出对方的影像,只可惜连寅仙的轮廓都无法清楚显现。
  凛花觉得寅仙好像拼命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可是自己只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
  凛花拼命大叫。
  「寅仙!我人在都城,不知道被谁监禁起来了。不过我平安无事,对方没有对我不利,这里有好多好多孩子……阿白也在我身边。」
  「凛花~~」呼唤声微微传来,是寅仙没错,光是这样就让凛花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寅仙~~寅仙……」
  我好想见你一面。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逃走。
  「寅仙,我们现在虽然不能见面,不过我一定会回去,一定会回到寅仙身边的。」
  不停晃动的水面突然静止下来,上面清楚地映照出凛花最思念之人的面孔。
  凛花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不过她并没有哭,因为太高兴了,所以脸上自然流露出笑容。
  寅仙也望着她展露笑容,可是那张脸孔转瞬间就化为乌有,水面马上恢复平静。
  月亮又躲到云层里了,天上的乌云看起来就像会永远坐镇于上空。
  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来。
  凛花把戴手环的那只手抱进怀里,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听到门外传来声响,才惊觉地抬起头来。
  啪嗒啪嗒,好像有脚步声传来。
  阿白吗?是刘禅给他吃的安眠药药效已退,所以他前来迎接凛花了吗?
  凛花赶紧把手环藏进衣袖里,往门口走去,静静把门打开来看。
  走廊上黑漆漆地,凛花还是鼓足勇气走出去查看,凝神望向孩子们睡觉的房门。阿白在刘禅的房里熟睡,门房依然紧闭着。
  「……阿白?」
  就在这个时候,凛花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人捂住嘴巴。
  「……!」
  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凛花发现有一只粗壮的手臂搂住了自己的腰,一直把自己拖回原来的房间里。
  门被关上了。
  凛花用力揣着脚,用力踢向对方的膝盖或双腿。
  「别乱来。」
  浑厚的嗓音。
  同时,身体也恢复自由。
  啪地转过头去,凛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大嘴巴注视着对方。
  「哦,看起来满有精神的嘛。」
  绶王用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向凛花打招呼。
  
  
  隔着水看凛花,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紧紧地牵绊住寅仙的心思,无论距离有多远,她总是一直一直悬住寅仙的心。
  寅仙蹲在池畔注视水面良久后,迅速地站起身来。
  「绮罗,凛花不在这里。」
  这里是丹凤池,旁边就是皇帝的离宫,依照李圃的指示,寅仙和绮罗开到白凤宫了。
  「……她没事吧?」
  绮罗脸色惨白地问道。
  「目前大概没事,不过得尽快把她救出来。」
  「当然,押走凛花的是那个宦官吧?冒然行动妥当吗?那家伙不是要你拿翠金丹去换回凛花吗?」
  「不管怎么说,这在一天内根本就不可能达成。」
  寅仙因为无法备齐材料而被宝林娘娘拘禁,遭胁迫必须炼制翠金丹时,材料几乎都是娘娘一手准备。当时,寅仙是以欠缺好几种重要药材,必须调度材料为由拖延时日的;即使是当时都需要时间,更何况是现在,一天之内就要找齐所有的材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李圃真的想叫寅仙帮他炼制金丹吗?
  寅仙总觉得,那个男人应该别有所图。
  「凛花不在这里,应该是被关在天苑的某个坊里,我们走吧。」
  「好!」
  绮罗变身为兽姿,寅仙走了过去,准备乘坐到她的背上,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的草丛发出动静,那好像是绞紧弓弦的声音。
  寅仙迅速回过头去,看到清晰浮现在黑暗中的脸孔。
  「你是……」
  寅仙开口想问对方是谁,拉弦声竟于同时响起,他打算运用仙术闪躲,但箭会掠过还站在自己背后的绮罗头上。
  寅仙没有闪避。
  细细的箭正好射中寅仙的心窝。
  「皇子……」
  绮罗大惊失色,寅仙觉得胸口传来灼热痛楚,不过他依然用力撑着双脚站在原地。
  李圃微微地笑着。
  「将来……」
  他淡淡地继续说:
  「阁下将来透过水镜说话时,最好慎选水质;我是说,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李圃的身体仿佛融入背后那黑漆漆的池水中,看起来并不是很清楚。
  「原来如此。」
  寅仙低声说着。
  「这里的水原来是你的根据地啊。」
  李圃露出微笑。
  寅仙顿时理解过来。
  李圃真正想要的果然不是翠金丹,因为他要求一天之内就要取得翠金丹。
  对于翠金丹,他恐怕在宝林娘娘失败后就已经死心。
  另一件必须弄清楚的事情,就是凛花是否落在他的手上。
  那么,李圃的本意是想杀死寅仙吗?
  不,想杀寅仙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以被箭簇射中的心脏为中心,强烈的麻痹感迅速扩散至全身。
  寅仙双脚一软,赶忙伸手撑住地面。
  李圃慢慢地走了过去。
  走到距离寅仙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从容不迫地低头注视着寅仙。
  「铁制箭簇的表面涂上好几层蔺草、栴檀和蜈蚣之毒,这些都是龙最害怕的东西……尤其是栴檀,会深深溶入龙骨之内。」
  「尽学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眼见绮罗挺身而出,寅仙好不容易才制止她。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快回天界去吧!」
  李圃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天界?」
  「正是。尽管被称为不会飞的鱼,阁下还是会飞。回天界晋见天帝,天帝必定会为你拔出箭簇,若是幸运留下一命的话,请如此禀报天帝。」
  李圃顿了顿后,以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
  「『石神将』复活了。」
  寅仙横眉竖眼地说道:
  「你果然是……」
  李圃呵呵呵地自喉咙深处发出得意的笑声。
  雨声转强。
  池水的水面和昏暗而漆黑的天空同化了,李圃的身影就像被吸入黑暗中似地,突然消失不见。
  雨声中传来冷冷的话语声。
  (快回天界去……然后问清楚天帝,如何收拾人间的混乱局势。)
  寅仙那双紧握着杂草的手更加剧烈地抖动。视野越来越模糊,连寅仙自己都知道,己身的性命正随着流出来的血液慢慢地流逝。
  寅仙深感大事不妙。
  这次的状况,远比遭宝林娘娘攻击时更不堪设想。
  绮罗悄悄地问道:
  「皇子,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是叫你先去都城吗?不要让我一直重复。」
  「可是你现在看起来不太妙。」
  「我没事。」
  寅仙耸耸肩,大事跨坐到绮罗的背上。
  手却一滑。
  血水和雨水让他手滑了,就这样顺势倒在草地上。「皇子……皇子!」他只听到绮罗的呼叫声,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对不起……寅仙心中充满歉意。
  我不是皇子,我只是一介方士;我已经有心爱的女孩,必须去救她。
  我绝对不能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坚持而倒下来。
  然而,寅仙很快就听不到绮罗的声音,就此失去了意识。

2
  凛花站在绑架自己的男人面前,心情乱糟糟的。
  凛花在古老寺院的一间禅房里,一直逼问绶王直到深夜。
  「这都是绶王做的吧,这到底是为什么?」
  绶王则是装不懂地搔着后脑勺。
  「嗯~~这个嘛……如果说是为了救你,你大概也不会轻易相信吧。」
  凛花以怀疑的眼神注视着绶王。
  「救我?这到底是谁做的?」
  「李圃。」
  凛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李圃拥有少数私人精锐士兵,那些宦官被称为柿色部队。李圃打算派那些人上白翼山拘捕方士,逼迫方士炼制翠金丹;除此之外,他还打算将大家一网打尽。」
  凛花紧咬嘴唇,双拳紧握。
  「你上次上山时,就是想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我的想法或许太天真了。)
  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没想到凛花早就知道李圃有多可怕了。
  因为李圃是一个曾经与宝林娘娘联手,企图由皇宫内部开始扰乱东株国的人物。
  凛花正面注视着绶王。
  「绶王,别再和李圃有所牵连了。」
  「……办不到。」
  「为什么?」
  「我早就已经说过,李圃是皇城里唯一一个有实力把我拱上王位的人。他已经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会协助我登基。」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登上皇位,就可以不用管别人的死活吗?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不肯听从你旨意的方士被杀吗?」
  绶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地皱着眉头。
  「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打算在李圃派来刺客前,偷偷救出方士和你。」
  「所以才把我关到这座寺庙?害我遇到比死更恐怖的遭遇?你想想看,要是那个脸上满是伤疤的大男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突然拿镰刀威胁你,你会觉得有多恐怖。」
  「……我已经交代对方要谨慎,没想到……」
  「他也是你的朋友对吧?」
  「算是吧。每座城里都有那种人,我是在花街认识他的。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恶棍一样,可是心地并不坏,口风也很紧。」
  那些人把凛花带来这里的动机,真的是为了帮助凛花,从他们没有破坏辟兵之符的举动就看得出来。
  「既然是宫城的人,多少回受到李圃的影响,刘禅呢,他对你好吗?」
  「刘禅说过,我如果逃跑的话,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孩子们也会被赶出这里。」
  绶王点点头。
  「这是我提议的,因为这是最有效的一步棋。」
  「你是骗我的吧……」
  凛花听得晕头转向,伸手扶着额头。
  「我真是个大傻瓜。」
  知道犯人的来历后,凛花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很懊恼,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掉下来了。
  「别这么说。」
  绶王伤脑筋地偷偷瞄着凛花的脸。
  「利用了你的好心肠,我也感到十分抱歉,希望你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我真的是想尽办法要解救你和方士,不过我的所作所为有不能让李圃知道。朱玄叡终于死了,现在正是最重要的关头,一旦失去李圃这个坚强的后盾,很可能会被皇兄中的任何一人夺走皇位,被发配至边疆。」
  「为了登上皇位,不管是多么可怕的人,你都愿意和他们联手吗?依李圃的个性来看,皇太子或其他皇子都有可能遭到杀害,你真的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绶王撇撇嘴回答道:
  「没错。」
  绶王神情哀伤地看着凛花。无论是他黑色还是灰色的眼睛,都闪耀着强光。
  凛花无法讨厌他,虽然他有点霸道、固执,不过还算是光明磊落,公平正义感十足的东株国五皇子。
  最大优点是他那平易近人的作风。然而实际上,他和凛花之间有非常大的距离;那不是身分,也不是年龄。
  而是两个人的想法不一样。
  这就是最可悲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凛花能更了解绶王,只是……
  「……等阿白醒来,我们就会回白翼山。」
  「你最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李圃已经派遣刺客来过好几次了。」
  凛花用力摇了摇头。
  「请不要把我们卷进宫里的纷纷扰扰。」
  绶王神情痛苦莫名,他现在也想顺著自己率真的感情行动。
  假使自己没有怀着野心就好了。
  「以后请你别再上山了。」
  「凛花……」
  绶王似乎想再多说些什么,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往外面走去,凛花则是有点茫然地站在窗边。
  等阿白醒来后,我无聊如何都要立刻回白翼山。
  寅仙、绮罗或娥瑛,也应该会很快就会回山上。
  凛花觉得,等大家都会山上以后,即使遇到了什么危险,自己也不会再感到害怕。
  
  
  天亮了,凛花虽然彻夜难眠,还是打起精神来梳洗打扮,接着来到走廊上。
  凛花心想,就再帮大家煮一顿早餐吧,帮兰儿和那些善待自己的孩子们,熬一锅美味可口的粥。
  在前往厨房的途中,凛花探头看了看阿白睡觉的房间,发现阿白还没起床。帮他重新盖好被子时,凛花发现阿白脸上漾满了幸福甜蜜的笑容。
  真是服了你……凛花边想边往厨房走去,此时刘禅已经起床,炉灶也升好了火。
  「早安……」
  「嗨,早啊,孩子们也都起床了,我们直接去饭厅吧。」
  刘禅笑嘻嘻地说着。
  「我来帮忙。」
  凛花挽起头发,洗过双手。
  「那就请你帮忙看着锅里的汤好了。」
  「好。」
  粥已经煮滚了,汤也快熬好了。凛花拿着汤勺,一边在锅里搅拌着,一边把视线移到庭院的另一头。
  「饭厅方向不断传来高亢的笑声。
  「事迹败露了吗?」
  刘禅边准备餐具边问着。
  「刘禅观主,你和绶王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是旧识。」
  刘灿脸上流露出柔和的笑容回答。
  「在翠龙山修行过后,我立即就投身成州侯麾下。」
  「也就是绶王的幕后——贞惠妃的娘家对吧?」
  「是的,我曾经日夜为成州侯调制药剂。」
  「咦?刘禅观主不是说……」
  「如你所言,我并没有正式成为方士,虽然无法炼制仙丹,但好歹可以调配一些普通的药剂。因为我本来就具备医学知识,所以并非以方士的身份工作,只是当个随身医官留在州侯的城里,当时都是调制一些治疗风湿或胃虚之症的药剂。」
  听说当时在成立,刘禅和绶王的交情只不过到擦肩而过时会交谈两三句。
  「州侯个性开朗,为人谦和,明知我不是正牌方士,依然要求我帮他炼制服用后即可长生不老的金丹。我也曾数度拒绝,州侯大人依然以我曾经在翠龙山修行,理应炼得出金丹为由,始终不肯让步。」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为他炼制了金丹吗?」
  刘禅点点头。
  「我才疏学浅,起初觉得颇顺利的,州侯大人也越来越年轻,笑得合不拢嘴,也大大地赏赐我一番,没想到却在半年之后突然一命呜呼。」
  市面上曾出现各种造假的金丹,听说水银或矿物等所谓的金丹药材,只要处理时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毒物,因此,吞服造假金丹而身亡的事时有所闻。
  「州侯大人过世后,城里的达官显贵们谴责我,甚至有人呼吁必须把我关入大牢,说我是欺瞒州侯的骗子。不过,绶王就是在那时候挺身解围,救了我一命的。」
  绶王挺身保护被士兵押住的刘禅时,曾经面对纠弹刘禅之人大声激叱:
  「刘禅并非伪善之人。」
  刘禅虽未持有方士证明,至少对死去的老州侯而言,他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方士。
  「……为什么?」
  「听说他曾梦见州侯大人。」
  老州侯本来就阳寿已尽,死前很想做做所谓的成仙美梦,是刘禅帮助他实现了梦想,老州侯才会大大地给与褒奖;如今降罪刘禅,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我在绶王殿下的鼎力相助之下,终于幸免一场牢狱之灾。事后,我仍然很在意州侯大人的死因或许和我炼制的丹药有关,才会自行离开都城。」
  刘禅望着远处,陈述这过往。
  「我有几次因为感到罪孽深重,想干脆结束自己的小命。不过,每当脑海中出现这样的念头时,就马上想起绶王殿下说的话……」
  绶王曾经对欲离开都城的刘禅这么说过。
  ——金丹或翠金丹究竟是虚幻之物,还是真实之物,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不能让人拥有梦想。
  譬如说,梦想得到梦幻丹药者,能不能相信该丹为真实之物。
  譬如说——冀望登上皇位之人,处于人人笑称绝对不可能的立场时,能不能继续怀抱这那样的梦想。
  「人没有梦想就无法活下去;反之,人只要有了梦想,即使嚼砂也甘之如饴,绶王殿下就曾这么训示我。」
  刘禅把手上的餐具摆在桌子上,转身朝着凛花。
  「凛花姑娘。」
  刘禅眼神认真无比地说道:
  「我终于有了梦想,所以即使被赶出都城,依然苟延残喘地活到了现在,你知道我有什么梦想吗?」
  凛花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的梦想是,希望绶王殿下能够统治这个国家。」
  刘禅斩钉截铁地表示,然后把视线移到窗外那不断传来笑闹声的方向。
  「叔叔~~叔叔~~」孩童们兴高采烈的叫声中,夹杂着绶王粗犷的说话声。
  「至于他是否具备该资质,天命又是如何,我并不在乎,因为我就是喜欢他。」
  凛花只觉得刘禅的话听来阴气逼人,他迅速将原本在切菜的菜刀刀尖朝向凛花。
  「刘、刘禅观主……」
  「我和绶王殿下的意图有点不一样,绶王殿下确实是为了解救白翼山的方士和姑娘你,才把你藏匿在这里;但我认为,绶王殿下的想法始终太天真了。」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刘禅对声音微微发抖的凛花,浅浅流露出坦率的笑容回道:
  「我要的是翠金丹。」
  「……」
  「方士迟早会来迎接你吧?我说的不是躺在房里呼呼大睡的野兽,而是白翼山的山主。拜托了,到时候请你向方士当面说一声,请他炼制翠金丹。」
  「观主,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凛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禅。
  「当然明白,我非常冷静,我的意思是,你若不肯冷静听我的,那你和方士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刘禅逼近两步,将菜刀的刀尖抵住凛花的脖子。
  「你会答应我吧?」
  刘禅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凛花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
  凛花已经明白刘禅对绶王的想法,她在内心深处,对于绶王对刘禅所说的「没有梦想就活不下去」这个说法颇有同感。
  尽管如此,凛花还是赞同他们的做法。
  明明了解对方的想法,为什么必须分道扬镳呢?
  绝对不能炼制足以使一个国家兴起或败亡的翠金丹。
  过去,寅仙就经常这么说。
  为了绝对刘禅,凛花开口说道:
  「刘禅观主,我……」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唰地闪过一道黑影,饭厅方向旋即传来孩童们的哀号声。
  
  
  凛花和刘禅急忙赶了过去,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身影马上映入眼帘。
  连自以为在白翼山上生活过,对妖魔已经司空见惯的凛花,见到眼前的妖异都吓得全身发抖。
  那是一个乍看之下非常像人的怪物。
  因为他以双脚站立,不过无论是身围或身高,都比普通男人打上三倍之多。
  头部和上半身尤其巨大,他有着一头恣意生长的乱发,红通通的双眼,异常的嘴唇;嘴巴非常大,皮肤黝黑,身体赤裸,肌肉非常发达,还有锐利的爪子。
  说他像人,不如说他像身躯巨大的狒狒更为贴切。
  狒狒睥睨着眼前那一大群人,发出如鹭鸟般刺耳笑声。
  一笑就会翻动血盆大口,嘴唇几乎可以舔到额头。
  「原来是妖异之物。」
  绶王的剑已经出鞘,孩童们都吓得全身发抖、缩成一团,而刘禅和凛花则赶忙跑向孩子们的身旁。
  妖怪狒狒的眼睛紧紧盯着这边,一个个打量孩子似地注视着大家。
  然后,又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是猿猴的妖怪……如人。」
  凛花确信,眼前的狒狒就是传说中把都城搞得天翻地覆的妖怪。
  是从银露山逃出来,最喜欢吃人肉的猿猴。
  如人之血本身就其毒无比,一旦被咬到或抓破皮,就会一命呜呼,或是不出三日就会人事不醒而身亡。
  所以,寅仙和娥瑛才会说如人是相当难缠的家伙。
  如人的黑色大脚动了起来,他四化没有将绶王等人摆在眼里,只是慢慢地朝着孩子们的方向走去。
  红通通的眼睛紧盯着凛花。
  不知道为什么,凛花总觉得如人的笑意中带有一种「嘿嘿,终于被我找到了」的感觉。
  凛花吓得背脊发凉。
  「……不准你乱来。」
  剑光一闪,绶王挺身跳到如人面前举起剑,打算往如人粗壮的脖子砍去。
  没想到如人嘴唇一翻,就卷住了绶王的剑。
  同时,他粗壮得宛如树干的大手一挥,就把绶王打飞了出去,绶王重重地摔在远处的墙面上。
  如人朝着绶王大吼。
  咆哮声足以撼动天地。他的嘴巴裂至耳边,几乎遍及整张脸,嘴里还排着密密麻麻的獠牙。
  如人再度转向凛花及孩子们的方向。
  他再次兴高采烈地狂笑不止。凛花和刘禅一起把孩子们藏到背后,并且移动视线,寻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作武器。
  但却找不到任何东西。
  绶王终于爬起来了。
  如人冲了过来,凛花则背过脸去。
  「快逃……!」
  刘禅大叫并且扑上前去,如人的大嘴巴正好咬在刘禅的右肩,扯走了一大块肉,孩子们哀号声四起。绶王终于站立起来,却因亲眼目睹如人残暴的模样而吓得愣在当场。
  「……刘禅观主!」
  凛花惊叫。瞬间,一只毛茸茸的守拦腰抱住刘禅的腰部,如人张开大口,眼看着就要从头把刘禅吞下肚。
  白影突然往如人冲去。
  「……可恶的狒狒!」
  是阿白,他已经变成为天马,从侧面往如人的身上撞去。如人放开刘禅,跳向后方;而刘禅则像坏掉的人偶似地,以非常怪异的状态滚落地面。
  凛花赶忙跑向刘禅,但他已经没了呼吸,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刘禅观主……振作一点!」
  如人又翻动嘴唇,对阿白展开威吓。
  阿白一点也不认输,朝着如人大吼,连墙壁或梁柱都被震得嘎吱作响,只见他呲牙咧嘴地朝如人走去。
  「阿白……别过去!」
  凛花惊声尖叫,如人的血会使人失去理智,阿白为天马,据说治愈力非常高,不过若是被如人伤到,是不是也能全身而退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阿白瞥了一眼凛花。
  凛花觉得阿白笑了。
  说时迟那时快,阿白迅速扑了过去,紧紧咬住如人的脖子。
  如人暴跳如雷,扭断了梁柱,马上伸出利爪,眼看着就要往阿白身上抓去。
  阿白依然不肯松手,黑漆漆的血喷了出来,将阿白那身纯白色的毛染污。
  凛花岔开双腿站着,双手捂着嘴巴,直视着眼前的光景。
  如人暴跳如雷,用力殴打阿白的背部,利爪深深陷入阿白的肌肉里。
  阿白依然不肯放开对方,用牙齿紧紧咬住如人的脖子,死后不肯放松下颚的力量。
  如人终于停止咆哮。
  眼泪从红通通的眼睛滚落。在阿白紧咬不放的状况下,如人的身躯仰倒在地上,再度发出凄厉高亢的惨叫声后,终于完全静止下来。
  没想到就在阿白放松如人脖子的刹那,他又蓦地爬了起来,阿白一个措手不及,无法再度咬住对方。身负重伤的如人变成一团黑影,和来的时候一样迅速往外面逃跑。
  四周一片死寂,可以清楚听到下雨的声音。
  「阿、阿白……」
  凛花双脚颤抖着往阿白跑去,没想到——
  「别过来!」
  阿白张着大口,大声斥喝凛花。
  「咱全身都淋到狒狒的血了。咱非常明白那家伙的血痕毒,绝对不能轻忽;咱还听过凡人碰到如人的血就会中毒身亡的说法。」
  「阿白,你没关系吗?」
  「你以为咱是谁,咱可是孩童听到都会吓得停止哭泣的天马喔。那种没教养又爱吃人肉的死猴子,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声音微微地颤抖,清楚显示出阿白说的都是假话。
  凛花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
  「阿白……」
  「所以咱才会制止你靠近咱,咱……想过去那里泡泡水。喂,绶王,在咱回来之前,就由你来保护凛花和孩子们。」
  「喔!好……」
  绶王愣在当场,听到阿白的话后才走了过来。
  「刘禅……」
  他在紧闭双眼、躺在地上的刘禅身旁跪下,孩子们则对天马视若无睹,围在刘禅四周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
  原以为刘禅已经命丧黄泉,没想到他的睫毛微微地动了动。
  「刘禅!」
  绶王牵起刘禅的手。
  「绶……王……殿下……」
  刘禅张开血淋淋的嘴,拼命想要发出声音。绶王要他别说话了,刘禅依然微微地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道:
  「事……实……上…………」
  「不是叫你别说话吗!」
  刘禅突然瞪大眼睛,眼中只注视着绶王一个人。
  「绶王殿下,事实上,我最想……为你炼制……翠……金……丹…………」
  刘禅的手从绶王的手上滑落。
  「刘禅观主……哇~~~~~~!!」
  兰儿趴在刘禅身上放声大哭。
  眼泪从绶王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滚落。
  凛花也呆呆地站着掉眼泪。
  背后的空气微微地飘动。
  「阿白……!」
  阿白展开翅膀准备起飞,凛花赶忙往阿白身上扑去,紧紧地抱住他。
  「放、放手!」
  我怎么可能放手呢!就像阿白紧紧咬住如人的脖子般,凛花也紧紧抱住阿白的脖子,一点也不想放开。
  「我绝对不会让阿白走,因为阿白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啧,阿白咋了咋舌。
  「你这家伙有时候还真敏锐啊……」
  阿白收起翅膀,放弃起飞的念头,凛花还是仅仅抱着阿白的脖子。
  如人的黑色血液沾满阿白的脸颊、双手,和衣服。
  凛花依然热为绝对不能让阿白离开。
  阿白眯着金褐色的眼眸注视着凛花。
  「凛花,你最好放弃救咱。」
  「你在说什么啊!?」
  阿白说出凛花难以置信的话,凛花只能用力摇着头。
  「我怎么可能答应你呢!」
  「咱非常清楚,到目前为止,凡遭如人伤害的人,没有一个人还能活着。况且,咱还用自己的牙齿咬了那家伙,即使很少量,但那个恶心家伙的血也跑到嘴巴里了。」
  凛花明白,阿白明明很清楚这么做的危险性,还是从如人的脖子上一口咬下去。
  因为除此之外,阿白找不到任何解救凛花或孩子们的方法。
  「凛花,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咱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到时候不知道会咬死什么人,说不定连你也不例外。」
  「我不要听……」
  「凛花,拜托,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我才不管!」
  凛花大声叫嚷,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再也看不清楚一脸苦恼的阿白。
  「你想去哪里?你的意思是要一个人躲到深山中等死吗!阿白,你认为我会眼睁睁地让你去吗!?」
  「凛花……」
  凛花死命抱住阿白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们一起回寅仙哪里吧!他一定有办法帮你治疗。」
  「如人的毒没人能解,寅仙不是也这么说了吗?」
  寅仙确实这么说过。
  所以,阿白真的会死掉吗?像刚刚在自己的眼前死掉的刘禅一样……?
  凛花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即使是天马也不能幸免……?」
  凛花拼命地要说服阿白。
  「这样就死掉,岂不是太过分了吗?就算要运用妖力什么的都好,只要能活下来就……」
  「别再闹了……」
  凛花很明白自己是在说任性话,不过却不能这样就轻言放弃。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可以救阿白。
  「……灵芝。」
  凛花突然低声念着。
  「你在说什么?」
  「还有灵芝!据说是里昆仑山上才有的五色菇蕈!」
  凛花的脸上终于绽放笑容。没错,传说中可以用来治疗任何野兽疾病的五彩灵芝,一定可以救阿白一命的。
  「傻瓜……」
  阿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凛花,那只不过是传说故事。咱心里很明白,无论是那座山的名字,或是五彩灵芝,都是捏造出来的。」
  「对我来说,口耳相传或故事中描写的,很多都是真实故事。」
  妖魔,仙人,龙,翠金丹。
  全都是真的。小时候外婆说给我听的故事,几乎都是真的。
  「阿翔与八吉祥」的故事里,说不定也存在着真实性。
  「可是,咱说不定没有办法撑那么久……」
  阿白含含糊糊地表示,凛花则对眼前的阿白露出信心十足的笑容。
  「你不会有事的。」
  「凛花……」
  「阿白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五彩灵芝。」
  阿白始终注视着凛花,终于听天由命似地点点头。
  「真的要去吗?」
  回过头去,绶王就脸色惨白地站在背后,他似乎已经听到凛花和阿白的对话了,孩子们也非常担心地看着凛花。
  凛花放开阿白,走到刘禅的遗体旁。
  然后,默默对着刘禅双手合十。
  刘禅临终前表示,如果可以的话,他最想亲手为绶王炼制翠金丹。
  那句话,一定是他的真心话。
  任何人都想为心中最重要的人做些什么。
  「绶王。」
  凛花抬起头来看向绶王,绶王避开凛花的视线,难为情地说:
  「……我也很想陪你们去,偏偏李圃交代过我布恩那个离开都城。」
  嗯,凛花点点头。
  「我知道。」
  「你说不定会认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事实上,我……」
  「我认为绶王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喔。」
  凛花打从心里说出这句话。
  「所以,拜托你,一定要看清楚自己。」
  绶王皱着眉头问道:
  「什么意思?」
  「……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对了,再见了。」
  凛花绽放微笑,说着就转过身去,乘坐到阿白的背上。
  「姐姐……!」
  兰儿追了过来,抓住凛花的袖子。
  「姐姐要去哪儿呢?」
  「对不起,兰儿。」
  凛花很想抚摸兰儿那颗小脑袋,但在发觉自己手上已经沾到如人的血时,又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姐姐必须去找一种非常奇特的香菇。」
  兰儿微微歪着头倾听。
  「那么做对这个国家好吗?姐姐是为了国家去的吗?」
  凛花惊讶得不得了。
  的确,只要知道闪耀五彩光芒的梦幻灵芝,就可以解救都城里的人,大家就不必再受如人的威胁了。
  可是——
  凛花摇了摇头。
  「不是。」
  凛花温柔地微笑着,老实道出自己的心声:
  「姐姐是为了自己去的。因为,阿白——就是这匹天马,对姐姐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凛花轻轻抚摸着阿白身上那些已经被染成黑色的毛。
  「以后啊,姐姐要永永远远和阿白在一起,所以姐姐一定要去。」
  阿白低吼一声,然后抬起头来,即刻浮上空中。
  高大瞬间竄升。
  无论是老旧的寺院屋顶,抑或是仰望着自己的兰儿及绶王的脸庞。
  所有的东西都逐渐远去,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凛花和阿白返回白翼山后,发现寅仙并没有回来。
  绮罗或娥瑛也不在山上。
  凛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禁脸色苍白地杵在当场。
  绶王说过,李圃打算袭击白翼山,为了逮捕寅仙。
  寅仙被抓走了吗?假使寅仙这次像上次那样被宝林娘娘抓走,被强迫炼制金丹,被严加拷问而受到伤害该如何是好?
  「你认为该怎么办?」
  阿白问凛花。
  凛花犹豫着是否要先去找寅仙,可是阿白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了。
  犹豫不决之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于是凛花坚定地抬起头来。
  她利落地准备了一些看起来应该可以保存久一点的事物和饮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事似地往自己房间跑去,伸手摸了摸抽屉,结果并没有找到自己想带出门的东西。
  为什么找不到呢?凛花没有时间多加思考;她又跑到书房去,在寅仙的书桌上留了一封字条。
  接着回到药房,从中药柜里抓了些药,然后从另一个抽屉里借了另一样东西。
  她把那些东西通通包在一起,绑在阿白的背上。
  「走吧!」
  走到哪里去?阿白并没有开口问。
  阿白对出现在故事书中的里昆仑山毫无线索。
  不过——
  「要飞往哪个方向?」
  阿白只问了这一句。
  凛花稍微想了一下就说:
  「西方……」
  听说昆仑山在西边。
  传说哪时一座住着很多神仙的灵山,去到那里说不定就可以找到线索,娥瑛的狐狸精亲戚也曾经这么说过。
  而且,往西方走也比较吉利。
  因为,那是被视为金龙长眠的方向。
  阿白让凛花乘坐在自己的背上,冒雨飞向西边的高空。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7-7 15:09 编辑


第四章 萤火虫引路之森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也可能是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才诞生的。
  自从力量爆发后,他才开始有了记忆。
  他破坏了七座山,饮尽十四座湖里的水。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竟回答不出来。
  他只是没日没夜地在陆地上走着,在空中飞着,讲力量发挥在所有事物上。
  天界存在着所谓的「天帝」,天帝把这样的他视为「麻烦制造者」,于是把他封印起来。
  封印在非常深的水底之下。
  他在非常深的水底沉沉地睡去。
  冰凉的水对他而言,是非常舒适的睡床,水冒泡的声音对他而言,就好比是摇篮曲。
  好久好久一来都是这样。
  自己明明未曾有过想离开水底的念头。
  却偏偏出现一个硬是把他再度拉到地面的男人。都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这个神秘的身体才会曝露在热腾腾的大太阳下。
  因为,若是不将长眠水底过久而累计的庞大能量释放出来,自己就会无法承受,所以,他夺走了无数条性命,破坏了数不尽的建筑物。
  因为自己必须一直醒着。为了鼓舞自己、为自己打气,他夺走了视线所及之万事万物;想以人类的阿鼻叫唤,来取代海浪声编成的摇篮曲;贪婪地以造成人类恐慌为乐,来取代安静的睡眠。
  这次,爆发的力量不再朝着山川或湖泊,而是直接冲着人类而来。
  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所冀望的。
  没想到等一切都结束后,那个男人又再度把他封印在水底之下。
  老实说,回到水底反而比较安心;同时,心里也觉得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小心遗忘在地面上。
  他在水底沉沉地睡去,百年才会半睡半醒一次,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思考着。
  思考着自己到底忘了把什么东西带回来?
  然后,时光流逝,就在他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的时候。
  发现到封印住自己的束缚已经松脱。
  他抬起头来,看着遥远的水面上,那令人怀念无比的灼热太阳。
  他微微颤抖着,朝着太阳冲出水面上。

1
  昆仑山山脉位于遥远的西方,群山峰峰相连到天边。
  昆仑山脉是一般人无法随意攀登的深山幽谷,聚集的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仙人,据说这里曾经设置过无数个洞府。
  昆仑山是群山中之最高峰,传说负责管理众仙女的西王母娘娘,就是住在昆仑山上的瑶池里。
  西王母是寅仙的知己好友,听说阿白曾几度陪寅仙飞往瑶池。
  因此,阿白决定先去拜访西王母娘娘。
  天马的脚程非常快,阿白让凛花坐在自己的背上,当他们到达昆仑山脉附近的时候,是从白翼山出发的当天下午。
  然而,到达目的地的山峰之前,阿白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真丢脸。」
  阿白降临在最前面一座山峰的山谷里,满脸歉疚地喃喃自语着,凛花则是低头看着阿白问道:
  「你不舒服吗?」
  「有一点。」
  原本紧紧附着阿白毛皮上的如人血渍,已经掉得一干二净。不过,毒确实已经侵入阿白的身体里,因为在天空中飞翔的过程中,阿白的飞行高度并不是很稳定,一直上上下下地起伏。
  「出发时原本以为可以在太阳下山前到达目的地,没想到……」
  「太阳还没下山唷,阿白,你知道从这里上山的方向吗?」
  「嗯?知道。」
  「那我们就用走的上山好了。」
  「你的意思是……?」
  阿白难以置信地瞪大金褐色的眼睛。
  「走路去瑶池?从这里走到瑶池,你知道要走多久吗?」
  「呃……大概要走多久呢?」
  「顺利的话需要三天。不过,那里绝不是靠人类的双脚走得到的地方,山上根本无路可走,而且咱身上也没有带正式的入山许可——灵符,途中说不定就会遭到野兽的攻击,所以还是休息一下,再从空中飞过去吧。」
  凛花注视着阿白。
  「阿白,你确定休息一下后,还可以继续飞吗?」
  「……」
  「那么,我看还是只能用走的上山了。」
  「天上开始变暗了,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咱们最好先下山,你难道想睡在山上吗?」
  「我根本不打算睡觉。」
  「什么?」
  我们没有时间睡觉。
  听说沾到如人的血昏迷不醒后,一般人大约三天就会一命呜呼。天马到底恩能维持多久的时间,凛花并不知道,凛花只知道应该尽快想办法。
  「凛花,可是……即使见到了西王母娘娘,她也不一定……」
  凛花并没有听完整句话,就已经急急忙忙地率先往前走去,大概走了十几步才回过头来,发现阿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于是对他嫣然一笑。
  「走吧,阿白。半路上若觉得身体不舒服,走起路来很吃力的话,就让我背着你走吧。天马姿态的阿白我背不动,到时候希望阿白能变成人的模样。」
  阿白露出苦笑。
  「真服了你……」
  说着就和凛花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森林里走去。
  
  
  (阿翔一直想赶快回故乡,解救狂犬病肆虐的村庄。他在故乡有年迈的母亲卧病在床,于是拖着疲惫的步伐在山里迷失方向地绕来绕去……)
  凛花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描绘着故事中的场景。
  她继续攀登没有路的深山,山坡越来越陡峭,泥土表面长满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她只和阿白说了一下子话,两个人就全神贯注地默默往前走。
  (阿翔拼命赶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气馁。即便是碰到饥肠辘辘的老虎,就算从悬崖上滚落而伤到脚,他也不说出泄气话,爬过了九十九座山河九十九条河……)
  每当凛花差点滑倒或摔跤的时候,阿白就会赶忙过来扶住她。阿白总是落后在凛花之后,身为野兽的自己,走路竟然比凡人的凛花还慢,这种事情阿白想都没想过。
  阿白落后的时候,凛花就会静静地等他,等阿白跟上来后才又继续往前走。
  从这里到瑶池到底有多远呢?他们能不能顺利抵达瑶池呢?到了瑶池后,又能不能找到里昆仑山的正确位置,顺利地找到梦幻灵芝呢?一想到这些事情很可能令人失望,就叫人头晕目眩。
  所以,凛花不去深入思考这些问题。
  「水……」
  走了一小段路后,背后的阿白突然如此低喃。他累得气喘吁吁,呼吸远比凛花费力,下颚还微微颤抖着,于是凛花从行囊中取出装水的竹筒。
  「喝水罗。」
  凛花讲竹筒凑近阿白的嘴边,并且把水倒进阿白的口中。突然,阿白低吼着把头靠在地面上磨蹭。
  「阿、阿白……?」
  「咱的喉咙……可恶!」
  「很痛吗?」
  痛到没有办法把水喝下去了吗?阿白看起来明明很想喝的,却只能拼命甩头,一直在地上绕着圈圈,凛花只好悄悄把竹筒盖起来。
  阿白难过地挣扎了好一阵子后,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
  「凛花,咱再也……」
  「走不动我会背你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你背不动咱的,咱即使变身为人类你也背不动;更何况,咱现在已经无法变身了。」
  凛花不知不觉地闭上双眼。
  那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身材非常高挑的少年姿态,就浮现在凛花的眼里。
  凛花张开眼睛说道:
  「阿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我一个人也到得了瑶池,我一定可以打听到关于五彩灵芝的事。」
  阿白脸上流露出莫可奈何的神色。
  「凛花,咱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做那种事。这里比白翼山危险千百倍,让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自己上山,一定会有许多家伙因为这块大肥肉自己送上门来而高兴得不得了。你看,天色越来越暗,黑夜转瞬就会降临。」
  「既然阿白这么说,那还是两个人一起走吧。」
  但是凛花丝毫不肯退让,悉悉索索地在行囊里翻找了老半天,终于拿出了一个非常珍贵的东西。
  「你看……」
  「那是……!」
  阿白金褐色的眼睛连眨了好几下。
  「是招摇山的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凛花手上拿的是一颗大如拳头的宝玉,前几天,阿白背着寅仙偷偷舔了这块宝玉,寅仙引发一场骚动。
  「我从药房的抽屉借出来的,本来想带阿白最喜欢的那个上面有白珠的……娘留给我的发簪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找不到。」
  「……你还真有一套。啊~~上等好货就摆在眼前,咱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阿白低下头,因为天马的鼻子照理说毕任何野兽都还灵敏。的确,在过去,凛花若将这块玉装在袋子里携带出来,阿白一定会马上嗅出味道。
  凛花沉默不语,不过,马上就笑盈盈地对着阿白说道:
  「现在阿白可以放心地舔个够了,水喝不下去的话,应该可以舔舔玉吧。」
  「凛花,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凛花摇摇头注视着阿白,语气非常温柔地说道:
  「阿白,你经常说我只不过是个凡人,事实上……凡人未必就那么没有用,至少我就曾经一个热闹爬上白翼山。」
  然后,认识了阿白,也如愿以偿地向寅仙告白。
  仔细想想,我轻率鲁莽地上山时,总觉得好像是被一种逼不得已的决心推着走的。
  「和当时的情形一样……嗯,这次的感觉比上次更强烈。放心好了,阿白决定不会死掉的。」
  阿白什么话都没说,他非常含蓄地舔舔宝玉后,再度大踏步往前迈进。
  他们不时停下脚步喘口气,爬过一段山坡后,就蹲下来休息休息;阿白每休息一次就舔一次宝玉,凛花则拿一小块砂糖含着嘴里。
  走走停停的过程中,四周开始暗了下来。
  在山中,夜晚降临的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型号两人现在已经穿过丛林,置身在一片矮小的草丛间,视野还算明亮。只不过再继续往前深入森林的话,里面又是一片漆黑。森林里根本看不到一丝丝的月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状况下,显然已经无法继续往前走。
  走到哪里算哪里好了,凛花在脑袋中如此打算,束手无策地呆立在草丛之中,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奇异的吼叫声。
  凛花回过头去,惊讶得目瞪口呆。
  发出吼声的是阿白。
  凛花发现阿白岔开前脚站着,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
  然而,他金褐色的瞳孔变得无法聚焦,眼眶开始流出血泪。
  「阿白……!」
  凛花自言自语似地高声叫着他的名字,然而阿白没有回答,只是呼呼呼地拼命喘着气,半开的嘴巴不断溢出被血染红的泡沫。
  「吼~~」阿白张开满是泡沫的嘴,露出一口利牙。凛花赶忙跑过去,阿白则抬起右前脚威吓。
  难道阿白想用爪子抓向凛花吗?
  凛花吓得双腿发软,愣在阿白面前。
  「阿白……」
  阿白金褐色的眼眸看都不看凛花,说不定已经看不到凛花了。
  阿白焦急地转动耳朵、吸着鼻子,继续发出低吼,伸出利爪和利牙作势威吓。
  即使如此……
  凛花一发现阿白把前脚放下来,就飞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耳边传来天马的咆哮声,阿白拼命甩动脖子,想要甩开凛花。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阿翔都不会气馁,阿翔他……」
  凛花连自己最喜欢的故事中的只字片语都想不起来了。
  她发出呜咽。
  「阿白,是我啊……」
  哭无济于事,然而,天马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凛花,眼泪就掉个不停。
  「是凛花啊……」
  阿白冷静下来了,而凛花只是仅仅抱着他。
  「我会陪你的……」
  凛花泪眼汪汪地说。
  「已经不用再走了,阿白都这么难过了,我还一直逼你赶路,对不起。我们就待在这里好了,一直在这里休息吧。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会陪着阿白的。」
  就像阿白所说的,遭如人攻击后,选择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或许轻松多了;到死到临头了还找什么梦幻灵芝,这个举动未免太过鲁莽。
  只不过,只要是为了凛花,阿白还是愿意陪着她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阿白是多么善良体贴的神兽。
  
  
2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露出脸来。
  许久不见的星空中死后不见云朵,草丛中出现淡淡的光点。
  微风轻轻吹送。
  阿白闭上眼睛躺在草地上,凛花把耳朵贴在阿白的身上;和阿白一样,把眼睛闭起来。
  心跳声告诉凛花,阿白还活着;尽管阿白的眼睛和嘴巴仍渗出鲜血,不过呼吸似乎舒畅多了。
  四周静悄悄的。
  凛花只听到阿白的心跳声,以及树叶晃动的声响。
  她不知道阿白的大限何时会到来。
  凛花只相像这样陪着阿白,直到那一刻到来为止。凛花觉得,自己好像只要稍微移动就会干扰到阿宝,害他不能静静地离开。
  所以她静静地躺着,仅把耳朵贴在阿白那软绵绵的白色毛片上。
  猫头鹰咕咕咕地叫,远处传来野兽的夜鸣,以及沙沙沙的树叶歌唱,和阿白的心跳。
  风突然静止不动。
  阿白的心跳声也停止了。
  「凛花,凛花。」
  耳边突然听到呼唤声,凛花张开眼睛。
  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沉沉睡去。
  阿白蹲在自己的面前。
  不是天马,阿白已经变身为少年的姿态。
  凛花揉了揉眼睛。
  「阿白——?」
  「凛花啊,咱一直都很想问你一件事。」
  凛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四周到处都是小小的白色光点,草原美得叫人惊叹。
  萤火虫四处飞舞。
  附近说不定有水源。
  「凛花,为什么?为什么你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愿意帮助咱呢?」
  「阿白,你问什么要问这种傻问题?」
  凛花有些意外地回答:
  「因为阿白对我来说很重要!阿白非常非常重要,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阿白。」
  「为什么重要?」
  「这没办法用言语形容。」
  「说不出来吗?」
  「说不出来,阿白很善良体贴,但理由不只是这样。虽然认识阿白才一年左右,不过,阿白……阿白你……已经变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谢谢你。」
  阿白笑开了。
  「咱也非常喜欢你,你是咱唯一喜欢过的人类,咱曾经想过,假使能把你取回来当老婆该有多好啊。不过,咱还是觉得你是一个比老婆更重要的人,大概像曾经生下咱,却离开咱的娘或弟弟妹妹们一样重要。」
  阿白采用了过去式,这一点话并没有发现,她朦朦胧胧地看着阿白,以及萤火虫交织飞舞的草原。
  阿白那双闪闪发光的金褐色眼眸,注视凛花一阵子后才说:
  「真的非常谢谢你。」
  语毕,他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站起身来。
  「听你说要帮咱找五彩灵芝,听你说要一直陪着咱走到最后一刻,咱真的很高兴。咱从未有过这么高兴的时候。一年……尽管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咱真的从你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阿白,你是不是想去哪里?」
  凛花非常担心地问道,阿白则一脸忧伤地垂下睫毛。
  「继续这么下去,咱很担心会把你吃紧肚子里。」
  「吃就吃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若是有一天,阿白的肚子饿得不得了,把我吃下肚里也没关系。」
  「别尽说些傻话。」
  阿白温柔地笑了。
  「听你这么说,咱就心满意足了。咱心里很明白,如果咱死掉的话,寅仙或许会很失望、难过,因为咱这个妖怪陪着那个怪脾气的家伙好久了,对他来说自然很重要。可是凛花,假使连你都死掉的话,往后该由谁来陪伴他呢?陪那个个性阴沉、小气、不懂事,一点也不坦率的半龙走下去……」
  「阿白……」
  「拜托你了,真的很对不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座深山之中,咱原本想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送回山下的村子才离开的,没想到……」
  阿白的视线从凛花身上移开,望着森林的深处。
  然后,再度看了看凛花,脸上浮出一丝丝幸福的笑容。
  「再见了。」
  「等等!」
  凛花想要站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双脚沉重得像铅块一样。就在凛花绊住的时候,阿白已经慢慢远去。
  「等等!你要去哪里?你到底要去哪里啊?阿白……!」
  凛花大叫着,拼命伸出手去。
  但伸出去的手却扑了个空,凛花面部朝下地扑倒在草地上。
  她赶忙爬起身来。
  这才发现自己作了个梦。
  少年姿态的阿白已经消失,萤火虫也不见了,看不到原本应该还躺在地上的天马踪影,只留下沾满血迹的野草。
  这不是作梦。
  「阿白……!」
  凛花站起身来想去追阿白,她一边呼喊着阿白的名字,一边在草原上奔跑,往黑夜中的森林奔去。
  然而静静等着凛花的,是一片漆黑的森林。

3
  啪!额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到,寅仙张开眼睛。
  夹杂干草和药草味,那令人怀念的太阳味扑鼻而来。
  寅仙发现自己被抬到一张狭窄的床上躺着。
  叽——叽——室内充满煮沸热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服,外面传来了鸡只啄食的声响。
  他看到土墙,以及用稻草盖的屋顶。屋顶到处都是破洞,斜斜射进屋里的阳光中,看得到轻轻飞舞的尘埃;大大敞开的窗外,是一片看起来十分清凉的竹林。
  又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脸上,寅仙依然躺在床上,伸手把东西捡起来看看,发现是揉成一团的纸张,寅仙撇过头去,发现有一位老人家背对着自己,坐在距离自己稍远的地方。
  暗沉的蓝色袍子,光秃秃却气色良好的脑袋……寅仙不禁睁大眼睛。
  「师父……」
  一直在写东西的老人家并未回过头来,嘴里答道:
  「喂,老朽早就不是你师父了,你也不再是老朽的徒弟罗。」
  「……翠风真君大人。」
  寅仙起身,准备向翠龙山的伟大仙人行礼致意。
  突然,一阵疼痛袭向胸口。
  寅仙痛得皱紧眉头,真君依然没有回过头来,他自言自语地念道:
  「显然是抹上了蜥蜴之毒啊。铁制箭簇再加上栴檀之叶,看来敌人是相当理解龙之人。」
  「似乎……不是人类。」
  「正是。」
  寅仙紧揪着眉头。
  「天苑的现况,你听说了吗?」
  「老朽乃远离尘世之身,仅从茶友那边得知一二。」
  「茶友……?」
  「还有,将你带来此地的美人……具马之魔性者,也已经详细告知老朽经过了……唉,又写错了。」
  纸团又飞了过来,寅仙迅速避开它,准备下床,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尤其是下半身,完全是不上力来。仔细一看,发现指尖或脚趾尖都已经变成略带青绿色的银色,而且还微微颤抖。
  说不定瞳孔都变色了。
  「喂喂喂~~」老家人非常惊讶地说道:
  「老朽不是冷酷无情之人,留个一时半刻无妨,你就躺下吧。来,快喝下那碗汤药。」
  床头确实放着一个木碗,寅仙伸手取碗,发现右手臂的麻痹感特别强烈,于是以左手取代右手取碗,讲汤药含在口中。
  好怀念的味道啊。
  寅仙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笑意,老人家就像读出笑中含义似地说道:
  「苦吧?你从小就讨厌这种茶的味道。」
  「加点蜂蜜或姜汁酒好了,中和一下苦味和青涩味,孩子们就能喝了。」
  「若然是狂妄的家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真君继续讲纸团丢了过来,显然是写错的纸张。
  寅仙苦笑着,抬头看向屋顶。
  「……我感到很抱歉,被逐出师门竟然还有脸入山。」
  寅仙曾经遭翠风真君逐出师门,赶下山去。
  翠风真君曾对寅仙说,老朽开给你方士证书,你就快快下山,试着到村子过生活吧。
  当时,寅仙身上龙的素质远甚于现在,他迟迟无法舍去龙性,根本不懂炼丹药的意义,眼看着就要一天天地颓废下去。
  下山到村子里生活后,每当寅仙发现身分快要曝光时,就会马上搬往其他城镇,最后才终于落脚在白翼山上的那座府邸。
  寅仙心想,就算有朝一日能再和师父相见,大概也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种状况下见到师父。
  「真是的,专给老朽带来麻烦。」
  「我深感抱歉。」
  「不是说你,老朽是指天苑的石神将。」
  寅仙惊讶得张大眼睛。
  「他……果然是石神将。」
  「天苑上空乌云密布,始终都是半月高挂夜空,不见改善。各地都有人目睹妖魔出现,已经危害到凡人的生活,阴雨连绵也只是谷物腐坏、疫病蔓延,有些村庄因旱魃而闹旱灾,这都是危害人世的鬼神苏醒过来造成的影响吗……」
  真君终于搁下笔,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往寅仙身边走来。
  他把如意棒当做拐杖咚咚咚地拄着走,这是真君一直以来的习惯。
  真君是一位个子不高、脸型圆润的老人家;蓬松丰厚到几乎可以用来弥补头发之不足的纯白胡须,垂到凸凸的肚子下;因为眼皮松垂的关系,看不到他的眼睛;脸颊和耳垂也都松松垮垮的,走起路来会不停摇晃。
  立志当方士者等同于神仙,不,翠风真君是一位受人尊敬程度远超过神仙之人。
  「石神将醒来的原因,果然是结界功能减弱造成的吗?」
  「显然是。他已经长眠了五百余年,因此正蠢蠢欲动地想大显身手一番吧。」
  石神将是东株国第一代皇帝,在服下翠金丹后得神力而驱使的鬼神之一。
  他具备呼风唤雨、引发沙尘暴或洪水来破坏敌阵的能力。光祖原本只是一个毫无实力的小国国王,就是靠着石神将之力,才在短短一年之内就掌握了东海之地。
  与之为敌风险非常高,反之,倘若能与之为友,世界上将再也找不到比石神将更可靠的伙伴了。
  令人遗憾的是,石神将是一个嗜血如命、酷爱阿鼻叫唤、喜爱让人类陷入恐慌之物,生在太平盛世必然一无是处,只是个惹人嫌恶的家伙。
  因此,他应该被第一代皇帝深深封印在天苑地下了。
  他就是因为东海龙王不在,导致结界功能减弱,才跑到地面上的吗?
  「不过,我觉得石神将的手法实在太保守、太大费周章了。」
  寅仙对峙过的李圃,乍看是一个极为平凡的凡人,他虽有一双晦暗的眼睛,寅仙依然认为他是一个普通人。
  其次,若石神将真的苏醒过来,企图扰乱国家局势,李圃实在不需要和宝林娘娘串通,只要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把东株国搞得天下大乱。
  不需要大费周章取翠金丹献给一个凡人男子,就可轻而易举地搞垮国家局势,就连致使这个国家灭亡也是易如反掌。
  但他却潜伏在天子身边,策划了后宫的毒杀事件,仅做些鸡毛蒜皮之事。倘若召唤如人的人真的是他,也会给人一种他是仰赖他人之力的印象。
  「或许是咒缚尚未完全解除。」
  真君的手上拿着一个卷成圆筒状的纸卷,显然是写错过好几次,费了一番工夫才写好的东西。
  「咒缚……」
  「即使来到地面上,他还是无法从五百年前光祖施展的封印符咒中解放。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你未来必须做什么了,真是万幸。」
  老人家说着说着,把刚写好的纸卷递给了寅仙。
  寅仙摊开纸卷,迅速瞄了一眼后边揪起了眉头。
  「东王父的引荐书函?」
  「东王父」是一位统领男性众神的神仙,住在海上之蓬莱岛。蓬莱岛底下的海底,设有东海龙王的宫殿——龙宫,岛之顶端则有登往天界的途径。
  蓬莱岛是神仙界重要地之一。
  「若要前往天界,这不就是最近的一条捷径吗……?」
  「谁要去天界?」
  「你啊。」
  「……」
  「地下的石神将已经苏醒,即使是遗传龙王血脉者也无法轻易封阻,建议你不妨登往天界,请示玉皇大帝的意思。」
  「……人间之所以动荡不安,归咎起来还不是因为天帝命龙王回天界。天界或许是想袖手旁观人间的事,凭我这半龙去恳求,天帝未必肯助我一臂之力吧。」
  「或许。」
  翠风真君非常干脆地附和着。
  「你说的没错,天帝为什么不肯释放东海龙王,为什么一直让龙王玉座空在那里呢?这也是大部分仙人最为在意的地方。关于这些事,只要登上天界说不定就会明白,你愿不愿意去一趟呢?寅仙。」
  「为什么选中我去呢……?」
  「这也是天意。」
  真君的如意棒直指向寅仙,尖端套着一颗东海龙王下赐的大翡翠。
  「你和这件事再也脱不了关系了,当你前来求助老朽时,就已经注定必须登上天界。你已经找到想要保护的姑娘了吧?」
  寅仙挑起一边的眉毛。
  「是绮罗说的吗?」
  「那没人把你交给老朽之后,就匆匆赶回天苑去了。啊,对了,他还交代老朽传个话。」
  真君清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吼接着说道:
  「『凛花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你死了也没关系。不过,最好还是活着回来,就当在是运气好,捡回一条命。不要再磨磨蹭蹭了,赶快下定决心去完成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吧。至于你回不回来,那都跟我无关。』——这就是他的口信。」
  「……」
  「她叫做凛花吗,很可爱的名字嘛。」
  老人家抖着松垮的脸颊,呵呵呵地笑着。
  「如何?愿意走访天界一趟吗?」
  寅仙张着碧蓝的眼眸,迅速瞄了师父一眼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请你重写一遍准许入山的引荐书函。」
  「什么?你有何不满?」
  「这个字写错了喔……」
  老人马上闭嘴、板起面孔,手持如意棒,用尖端敲向寅仙的脑袋。
  「真实的,都几十年了,你的架子还是一样大。」
  
  
  第二天早晨,寅仙已经恢复到可以下床,翠风真君身在庵堂里,透过窗户目送他搭着五彩云霞朝东海上空飞去。他是曾和自己有过师徒之缘的徒弟。
  真君心中感到莫名的不安。
  翠龙山的山顶附近,随处可见外观非常相似的小庵堂。被收为门徒的人一大清早就要起床勤加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名列仙班或成为方士。
  在翠风真君收过的众多徒弟当中,寅仙无论出身或能力,确实都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对真君而言,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执著于人、物或过去,这样才是仙人。
  在他漫长的人生旅途之中,即使和某人建立起深厚的关系,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像作梦似地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然后慢慢地消失。
  真君也不例外,他身为凡人时,也曾娶过妻子。
  而且还开过一家药铺,平平凡凡地过日子。
  可是有一天,真君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对世事感到万念俱灰。
  于是,他抛妻弃子、放弃经营,一个人躲到深山里去。
  针具显然具备了不凡的仙骨,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仙人,很快就从东王父手上领得仙号和洞府。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真君也曾试着思考过被自己遗弃的糟糠之妻或子女,却因微微受到良心的谴责,而没有更深入地思考。
  历经数百年寒暑后,就连自己曾经身为人类这件事,也都抛到九霄云外。
  没想到,却在那个时候因缘际会地收了半龙之子为徒。
  真君虽然把寅仙当场孩子对待,不多两人的关系和一般师徒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真君照顾寅仙,看着他成长,也明白这个少年确实可以成为一名顶尖的方士,但因业障太深恐难成仙。
  只要原因并非在于他的出身。
  原因大部分出在他还无法悟出一切,他太缺乏历练了。
  所以真君才会把寅仙赶下山。
  寅仙下山之后,真君才初次发现,一种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
  仙人绝对不会执著于任何人或物。
  然而,他时隔多年,再度回想起抛家弃子时所遭受的良心痛楚。
  放手让寅仙下山后,他始终放不下心,不过,真君并没有打算去追问他的状况。
  「……终于离开了啊。」
  一位个子娇小的姥姥,从狭窄的庵堂里那张狭窄的床铺下爬了出来。
  是个老婆婆,身上还裹着看起来有的肮脏的毛皮衣裳。
  「娥瑛姥姥。」
  翠风真君非常亲切地叫着已经活了千余年的狐狸精之名。
  「承蒙真君鼎力相助,老身衷心感谢。」
  娥瑛用那对没有颜色的瞳孔看着真君,尽管娥瑛身材娇小,真君也只比娥瑛高出一个头而已。
  「不需要感谢,老朽只不过写了一封见东王父的引荐书函罢了。至于天帝是否真的能看见,或是他是否肯接下星之杖、登上龙王玉座,就不是老朽所能知道的罗。」
  娥瑛咧着嘴笑着。
  「已经很够罗。问题在于皇子缺乏野心、不为所动。如果一切都要靠他本人决定,他将终其一生当个没出息的方士,完全不会去理会人世间到底有多混乱。」
  娥瑛姥姥显然千方百计地策划着,如何拱寅仙登上龙王玉座。
  娥瑛一个月前就现身翠龙山,先和真君谈过这件事了。
  没想到前几日,她又忽然造访,说是有事相求,然后谈及都城出现名为如人的妖魔,央求真君鼎力相助,帮忙说服寅仙,希望能促使寅仙前往天界……
  「老身来泡个茶吧,还是要来点酒呢?」
  「酒。」
  真君露出苦笑,从橱柜上取出珍藏已久的老酒;这是他不像被徒弟们发现,所偷偷藏起来的美酒。
  真君说的那个与世无争的仙人、可为自己带来凡间消息的茶友……不,酒友,原来指的就是娥瑛。
  「老实说,老身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翠风真君竟然肯接受老身的不情之请。」
  娥瑛小口小口啜饮着美酒说着,真君表情非常认真地回道:
  「人间局势大乱,仙界也无法置身事外,假如方士趁着人心衰弱时横行霸道,翠龙山的信用将荡然无存。」
  在美酒的催化下,真君继续说道:
  「……别尽说场面话,约定差不多该兑现了吧?」
  娥瑛脸上明显浮出嫌恶的表情。
  「当真要做?」
  「当然,那可是交换条件。真是受不了你。」
  「唉……既然是约定,就照着约定来吧。」
  娥瑛抓起装着酒的瓜瓢,嘴直接对着瓜瓢就把酒灌进喉咙。
  她盯着真君忽地咳了一声,本以为会呼出满口酒臭,没想到却冒出一股浓烟。
  转瞬间,娥瑛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绝世美女。
  乌黑亮丽的秀发,摇曳生姿的步伐;大大敞开的衣襟底下,是令人惊艳的雪白肌肤。娥瑛已经变身为丰姿绰约、性感迷人,连早已摒弃一切俗世尘念的真君,都暗自赞叹连连的大美女。
  娥瑛变回年轻时候的模样。真君在成仙之前,也曾被眼前这位美如天仙的娥瑛欺骗过。
  他曾一时沉迷于美色,差一点就被娥瑛吸光精气,幸好道士路过救了真君一命。
  真君怎么也没想到,经过好几百年后,两人还会相见。
  变身为美女的娥瑛咧嘴笑着问道:
  「真君有何请求?希望妾身如往昔般服侍你吗?」
  真君干笑几声。
  「……不不不,你我都老罗,请以琵琶弹奏一曲吧。」
  舒舒服服地沉浸在微醺的酒意中,倾听着美女弹奏的乐曲,几乎让人回忆起已被自己抛诸脑外的那些叫人怀念的陈年往事。
  将自己的关怀,寄托在养子的前程似乎也不错。
  悦耳的琵琶声,传遍了翠龙山山顶的每个角落。

4
  (辛苦你了,李祐。)
  
  
  男人笑容满面地说着。
  (拜你所赐,才能成就今日的我。你是一个相当值得信赖的伙伴,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我必须分道扬镳的时候已然悄悄到来。)
  李圃问道:
  (为什么?)
  男人不搭腔,只是笑笑地轻轻举起手,准备从李圃面前离去。
  (请留步——)
  李圃伸出手,却拉不到对方,只见男人的背景越来越小。
  男人未曾回过头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皇上!)
  李圃拼命将手伸过去,然后就这么醒了过来。
  脸颊湿湿地,李圃用手触摸脸颊,了解原因后皱了皱眉头。
  是泪水。
  
  
  门随着粗暴的敲门声轧地一声敞开,绶王走进屋内,李圃还躺在床铺上。
  「……该动身了。」
  绶王用他低沉的嗓音命令李圃。
  「是你……是你把妖魔送进英华坊的寺院吗?快回答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圃早已醒来,身体却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他侧着眼瞄了一眼表情凶狠的绶王后,就又闭上眼睛。
  李圃觉得全身重得像烂泥,就像要沉下床底下。
  (这是极限了吗?)
  只是维持着人类的姿态,就累成这个样子。
  即使恢复了本来的姿态,要像从前一样使力也有点力不从心。
  (真是不方便。)
  李圃如此心想,却不感到着急。即使置身于狭窄的皇城几乎不到外面去,李圃还是照样可以召唤妖魔、呼风唤雨。
  这点程度李圃还做得到。
  石神将——李圃发现会这么称呼自己的,不分敌我,全都是凡人。
  李祐——也有男人曾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
  李圃每次招来豪雨与雷鸣、打败敌人时,都会高兴得开怀大笑。
  (但当时和今日情况大不相同……)
  过去,他可以一口气就破坏掉所谓的人世间;而现在,他却对人类的臭皮囊甘之如饴。
  上回令人倍感爽快,这回则令人回味无穷。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有能力拘捕、封印李圃的人了。
  李圃突然想到,那个中了涂上栴檀和蜈蚣毒之箭而倒下的半龙。
他会或者登上天界吗?
万一……
  万一,天帝认为现在还来得及,依然关心着人类的世界。
  万一,天帝想要拘捕、想再度封印李圃。
  到时候,李圃将会——
  「李圃,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李圃觉得自己越来越心烦意乱,于是微微地睁开眼睛。
  绶王抓住李圃的衣襟。
  他的左右眼颜色各不相同,右眼为黑色,左眼为——
  「差一点连我也遭到杀害,牵连那些无辜的孩子们……」
  「还有那位少女吗?」
  李圃语气平淡地问道,绶王则眯起了眼睛。
  「……你的目的是凛花吗?为什么?」
  「因为觉得她太碍眼了。」
  李圃先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就是那个狠毒的宝林娘娘问他「为什么要把凛花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姑娘送进先帝的寝宫」时说的。
  「只因为这个理由,就派出那么可怕的妖魔吗?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么做可能连我也会遭殃?」
  「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李圃终于起身,却因为头有点昏而紧锁着眉头,并轻轻揉着太阳穴。
  「……一个朋友代替我,葬送了宝贵的生命。」
  「不过他让你好好地活了下了。」
  李圃淡然地反覆着同一句话,绶王的双颊有些发红。
  「我是认为你心里一定很明白,自己身为未来的皇帝,不可以未了一点小事就让自己去冒那样的险。你实在太了不起了,遇到突发事件时,懂得以保全自身的安危为优先考量。」
  「我……我是……但这……」
  「这就对了,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怎么够资格统领这个国家呢。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那位姑娘很碍眼,想处之而后快的原因。皇上不应被情所困,因为你和那位姑娘,或那位名叫刘禅的道士,实在走得太近了。」
  「刘禅都是被你害死的!」
  绶王用力摇晃着李圃。
  憎恶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熊熊燃烧。
  李圃微微尝到兴奋的滋味。无论在任何时代,引发人类的恐惧、嫌恶、憎恨等情感,都会让李圃感到兴奋。
  「真的是被我害死的吗?」
  李圃像在追捕受伤的猎物似地继续追问。
  「想救别人,却反而被别人所救?你或者就是最佳证据。你因为太珍惜自己的性命而裹足不前,眼睁睁地看着朋友遭杀害,不是吗?」
  绶王非常痛苦地发出低吟,脸上不停冒出粘稠的汗珠。
  李圃则暗自窃笑。
  「如果杀了我可以消气的话,那就请便吧!不过这么做的话,和皇位的距离就更加遥远了。」
  绶王沉默不语,气力用尽似地放开李圃的衣襟,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离开床铺,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内侍太监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通报声。
  「……时间到了。」
  李圃慢慢走下床。
  「来吧,我们走吧!」
  李圃催促着绶王,绶王狐疑地抬头看着李圃。
  「去哪?」
  「去吟夏宫。」
  「吟夏宫?为什么要去哪里……?」
  「当然是为了让皇子殿下你登上皇位。」
  走出门外,身穿柿色衣裳的宦官已经等在门口。
  「走吧!」
  李圃率先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宦官和一脸不解的绶王。
  李圃一边在回廊上快步走着,一边对背后的宦官问道:
  「三公有什么动静?」
  「陈太师已到,景太傅、曹太保已被关在府邸里。」
  宦官提到的都是东株国文武百官中的统率,皆是位高权重的高官。
  「右丞相呢?」
  「两位已于退朝时遭逮捕,右丞相因激烈反抗而身亡。」
  「很好。」
  「……你在说什么?」
  绶王脸色惨白。
  「等等,李圃!」
  然而李圃并未停下脚步,一行人含快就到达吟夏宫。
  吟夏宫是以皇太子为首的皇子们起居生活的宫殿,四周都有直属于皇上的兵士——羽林军把守着,士兵数量多于往常,人数约莫千人。
  「你们在做什么……?」
  李圃对着茫然不知所措的绶王笑了笑。
  「好戏才要上场,你也是演出者之一。你不必做任何表演,只要静静地看着就好,扮演这种角色很轻松吧?」
  李圃率先朝着皇太子御所走去,未经通报边径自入内,皇太子的双手早已被李圃的手下绑在背后,被迫坐在椅子上。
  「绶王,你……」
  皇太子张着一对惊恐无比的眼睛望着绶王和李圃,绶王赶忙避开皇兄的视线,李圃朝着皇太子走去,默默地把纸张摆在桌上。
  「皇太子殿下,我想请你拨架前往乡间寺院。」
  「放、放肆!父王驾崩,殡葬之仪还没结束,新王怎么能远离都城!」
  「皇太子殿下请放心,今日想请你放弃皇族身分,忘却凡尘俗事。」
  「你疯了吗?」
  皇太子拼命摇着头。他是一位个性沉稳却资质平庸,为人谦和却气势不足以服众,脑筋迟钝不灵光的男人。
  「绶王,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吗?你身为东株国皇子,竟敢做出如此蛮横及天理不容的事?」
  一听到「天」字,绶王的肩膀微微地震了一下。
  「皇兄,我……」
  李圃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皇太子殿下,请在此署名,然后,请将你的印信交给绶王殿下。」
  李圃摊开来的纸上写着:我因罪孽深重而难以自持,愿将皇位禅让给皇弟绶王。
  皇帝之印信为裁决国事时绝对不可或许之物、共有四个,其中三个为黄金材质,朱玄叡在世时即已交于李圃之手;剩下的一个玉制印信,自始至终都握在朱玄叡之手;雕刻着龙之图腾的该颗印信,具国家之最高裁决力,等同于皇帝。朱玄叡驾崩后,理应由皇太子殿下所有。
  「这、这种事……你以为我会任凭你摆布吗!」
  皇太子面红耳赤地大叫着,李圃依然面无表情地稍微思索了一下。
  结果,站在皇太子两旁身穿柿色衣裳的宦官们,同时从左右侧将剑尖抵着皇太子,原本面红耳赤的皇太子脸上顿失血色,白得像张白纸。
  皇太子紧闭双眼,身体不停颤抖,但依然毫不示弱。
  皇太子心里当然非常明白,明白自己一旦交出印信,就会被带往乡间寺院,人不知鬼不觉地被活埋。
  对于所谓的前朝皇太子等祸根,篡夺皇位者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
  「皇太子殿下,请你快下定夺。」
  李圃显得很疲惫地说着,事实上,他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另一位宦官走进来,手上捧着一大大大的托盘,上面罩着白布。
  宦官悄悄地附在李圃耳边低声说话,李圃点点头,命令对方将托盘摆在桌上。
  「皇太子殿下,我想请你看样好东西。」
  皇太子张开眼睛的同时,李圃掀开盖在托盘上的布。
  皇太子惊讶得瞪大眼睛,然后夸张地张大嘴巴。
  「高王……!」
  绶王的脸色也唰地变得惨白。
  那是二皇子的头颅。当然,颈项下方没有东西,被整整齐齐地斩断了。已经变成黑紫色的头颅上,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注视着天空。
  「我也曾推荐二皇子殿下前往寺院,很遗憾,显然是因为他的激烈反抗触怒了手下。」
  李圃又微微偏着头,好像在问:皇太子殿下,你决定得怎么样了?
  绶王早就像一个人偶一样呆立在现场。
  皇太子颓然低下头去,顿时泪如雨下。
  不一会儿功夫,他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
  「……随你安排吧,但请你一定要留我一命啊。」
  金庆城的局势,从此陷入混乱之中。

5
  起雾了。
  凛花独自一人走在夜色弥漫的森林。
  凛花毫不气馁地走在漆黑的森林里,双眼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微光。
  她还发现到处都有月光射入森林,白雾如丝带般随风飘扬。
  「阿白!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凛花大声呼唤着,四周的草丛剧烈晃动,野鸟吓得尖声怪叫,四处逃竄。
  树叶被惊弓之鸟踢得纷纷落下。
  「阿白……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凛花十分垂头丧气,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小小的光点从眼前轻轻地飘过。
  凛花张大眼睛。
  是萤火虫。
  刚才在梦里也出现过。
  「等、等等我……」
  凛花紧追在萤火虫之后,萤火虫像要为凛花带路似地,慢慢往竹林间飞去。
  很快地开到了树林的尽头,通往一个狭小的空间。
  空间里异常明亮,水面被月亮照得闪闪发光,里头还有一座小小的泉池。
  一轮明月清晰地映照在水面上。
  对了!
  凛花撩起衣袖,在月光下高举水玉环。
  凛花觉得自己必须和寅仙说话。
  首先,必须确认寅仙是否平安,然后再和他聊聊,将阿白遭如人攻击的事情交代清楚;把自己和阿白两人出门寻找五彩灵芝,中途阿白却不知去向的事情告诉寅仙。
  「寅仙……」
  凛花悄悄呼唤着寅仙的名字。
  水却没有任何反应。
  再试一次吧!凛花如此心想并张开嘴巴,随即清楚看到一条银色的丝线,往自己的眼前飞了过来。
  「咦?」
  目瞪口呆的刹那间,丝线已经缠绕在凛花那只带着水玉环的手腕上。
  凛花的身子因而向前倾。
  头一栽就跌落泉池之中。
  她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过去。
  被扯往水底。
  即使凛花有余力挣扎,丝线也不由分说地用力把她拉往水底。接着,凛花的身子不知道为何又浮出水面。
  一只粗壮的手臂伸了过来,拦腰抱住一边剧烈地咳着嗽,一边吐出水的凛花;她被拉到岸上了。
  「今晚是怎么了,一直钓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低沉的嗓音传来。
  「哼,钓到凡人姑娘,根本就没办法填饱肚子嘛。」
  凛花抬起头来,然后屏住了呼吸。
  出现在凛花眼前的,是一位非常奇妙的男人。
  男人盘腿坐着,凛花却发现对方高大到必须抬头看。他的全身都是结实而隆起的肌肉,身上穿着看起来有点肮脏的衣服;又浓又密的绯红色头发,从肩膀滑落至地面。
  看到他的脸,凛花不禁吓得全身发抖。
  古铜色的肌肤,脸上有黑色的老虎斑纹。
  以及,那双妖魔特有的金色瞳孔。仔细一看,就人类而言,他的耳朵显得太尖,身材也实在太高大了。
  「明明问道珍贵的玉石香味,为什么会是人类的小姑娘呢……」
  男人频频搔着头。
  果然是妖魔,妖魔之中以酷爱玉石者居多,凛花暗暗拉了拉戴着水玉环那只手的衣袖。
  「请问你是……?」
  男人微微动了动眉毛。
  「你应该要先报上姓名吧,是你擅自闯入别人的山里耶。」
  凛花心想,这个妖魔最爱吃的东西似乎不是人类,并在心中暗自祈祷自己没猜错,接着老老实实地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叫做招凛花,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地盘,是在寻找同伴的途中误闯进来的。」
  「找同伴?」
  「是白色的天马……他也有可能变成白发少年的模样。」
  「难道是……刚才那只狗……」
  「他……他来过这里吗?」
  凛花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呢?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阿白的状况非常糟糕。」
  「确实很不好,他看起来快没命了。」
  「……照理说,他已经不能动了。」
  「他是倒在水边,被我的钓钩钓上来的。这支钓钩最喜欢宝玉了,一碰到宝玉就会擅自行动。那只狗也是,明明是只狗,怀里却藏着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凛花吓了一大跳,男人的手上,拿着自己亲手交给阿白的那块招摇山宝玉,男人则像小女孩在玩扔沙包游戏一样,在手上把玩着那块玉。
  凛花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
  「请问……阿白怎么了呢?」
  男人爱理不理地回道:
  「谁知道……是想把他占为己有啦。」
  凛花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歪着头呆呆地思索,没想到男人竟然说出非常过分的话。
  「那是天马对吧?天马的肝脏不是可以炼制万能药吗?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而且是已经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猎物,又是我的钓钩钓上来的,当然是属于我的猎物。既然他都快死了,不如干脆宰了他、取出肝脏,让我饱餐一顿……」
  「不、不行!」
  凛花站了起来,踮起脚尖站高,她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阿白躺在男人背后的草丛里。
  「阿白~~快起来!阿白!」
  「别白费功夫,他都快死了。」
  「即使是那样,我也不准你吃掉他的肝脏。」
  凛花很想走到阿白的身边,却发现手被紧紧地勾住。
  因为凛花的手上,还缠着男人的钓线。
  「哎呀呀。」
  男人发出窃笑。
  「你难道连我也要一起吃下肚吗?」
  男人张大金色眼眸,从头到脚打量着凛花。
  「呵呵,看起来果然挺好吃的。」
  凛花吓得脸色发白。
  「我一点也不好吃,吃了一~~点意义都没有,阿白也一样……对了,虽然天马的肝脏确实很有用,不过阿白的血已经被如人污染了,把他吃下去的话,可能连你的性命都会不保。」
  凛花迫不得已这么说,事实上她说的都是真的,男人却耸耸肩回答:
  「这一点对我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
  「是啊,我可以净化贝食人猴污染的血液。」
  「……要怎么净化?」
  起风了,把周围树木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凛花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四周的树木原来都是竹子,而且所有的竹子都发出绿油油的磷光。
  凛花望着附近的竹子根部看得出神,男人对着她问道:
  「姑娘想要救那只狗吗?」
  凛花声音沙哑地回答:
  「当然想。」
  男人像在打着什么馊主意般,眯起眼睛窃笑着。
  「那我就帮你把。」
  「真、真的吗?」
  「是啊,相对的,你必须嫁给我。」
  凛花惊讶得紧紧盯着男人看。
  「你是说……?」
  「当我的老婆。因为好久以来,我都是一个人过活,正觉得日子过得有点无聊。饵食一下子就玩腻了,如果是老婆的话,应该可以带给我比较多的乐趣,假使能再顺便帮我生一、两个小鬼头也挺不错的。」
  风把竹林吹得沙沙作响。
  长在竹子根部那珠形状奇特的植物,由绿、黄转变成红,不断地变换色彩。
  闪耀着五彩光芒。
  阿白被如此不可思议的五彩光芒环绕,依然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怎么样?」
  凛花看了看阿白和男人。
  什么怎么样,答案早就决定了。
  只要可以救阿白一命的话……
  凛花强烈地思念着寅仙。
  她的心不停地颤抖,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我……」
  凛花非常小声,非常虚弱地回答了一声:「好。」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7-7 15:10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山本瑶。
  
  
  这是我第一次撰写前后篇。当责编提议时,老实说,我的心里曾为这件事感到惶恐不安,担心就算有读者购买前篇,后篇却会卖不好;担心续集的故事不够精彩有趣……啊!对不起,身为专业作家,不应该一开始就做出对自己的作品这么没有信心的懦弱发言。
  呵呵,下回的故事非常精彩喔!为了从后记读起的读者们着想,详细内容请恕我暂时留个伏笔。你看嘛,故事再这么进行下去的话,凛花不就糟糕了吗!?故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呢?阿白也一样,这些伏笔果然还是要读到最后才会知道。
  继续将于下个月推出(编注:后记提到的时间皆指日本方面),到时还请多多指教。
  
  我最想说的话大概就是这样罗(虚脱)。
  
  接着是题外话。
  从开春起,我就一头栽进本书的稿件撰写工作中。我家没有过黄金周假期,直到本书截稿后的五月底,我才去了趟八之岳。
  知道我要去八之岳的人一定会问:「你要去爬山吗?」喜欢待在家的我当然不可能去做那种事。其实我非常喜欢住饭店,五天四夜一直漂浮在(没有游泳,只是泡在泳池里)饭店的游泳池里,享受美食、睡睡午觉、请人家按摩,再大啖美食……体重也因此增加了,真个人胖了一圈(泪)才回家。
  这就是所谓的「洗涤心灵」。一般公司的员工努力工作各十年,就有人会帮自己安排一次舒压充电的假期,我是以「庆祝☆初次完成前后篇」的名义去旅行的,去的也是一个极为纯朴僻静的地方,不过玩得非常尽兴;还刚好在那里度过一个纪念日。
  很遗憾,到了旅行的目的地后,我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因为平时工作台劳累,到了旅行景点时,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就发烧了。」
  当我叹着气说出这句话时,朋友竟然问道:
  「你是不是远足热呀?」
  听说有些孩子会因为远足太兴奋而发烧。
  嗯……的确,我以前去旅行的时候,也曾经发过烧。身体这么健康的我,没想到居然会病倒……
  以提到要去旅行,我的情绪总是从旅行前就一直很亢奋。尽管对旅行前必须拼命赶稿这点耿耿于怀,但是不管日常生活中有什么不如意,我都会像念咒似地默念着:「八之岳~~八~~之~~岳正在等着我~~!」,像这样不断地鼓励自己。
  情绪太亢奋而出现远足热现象。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只不多……
  葡萄果汁真是好喝得令人难以置信。
  
  旅行回来后又过了半个多月轻松悠闲的日子。在这段期间,我从来没有想过凛花、寅仙或阿白。总之,我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想过工作的事情,只管把自己最喜欢看的书一口气看个够、看看电影、睡睡午觉,吃吃好吃的东西。我写到这里才发现,这和旅行的时候根本没什么不一样嘛……
  还有,我有个习惯,撰写稿件的期间,会尽量不去鉴赏别人的作品。我果然还是对自己很没信心,虽然偶尔会用逃避现实的心情来阅读,不过总是极力避免过于投入,怕造成负面效果。
  想看时就看看读者们的来信,这么做最开心了。我认为,各位这些比我年纪小的读者,原因在读书或游玩的百忙之中,利用有限的零用钱购买了我的书,利用宝贵的时间拼命为我写信,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呀!
  虽然我抽不出时间回信给读者们。
  感谢读者的支持,真的很谢谢你们。
  
  谨在此想读者们说声抱歉,我曾在书中提过,「每次都会把凛花打扮得漂漂亮亮」,但本集中却没有做到,凛花依然维持平民家姑娘的穿着打扮,而且还待在厨房做饭。幸好她的脸蛋长得很可爱,还请读者们多多包涵罗!我衷心感谢香坂夕小姐持续为本书绘制插图。
  
  经过充分的休息充电后,我再次找回了满满的创作感,看来已经可以返回桃源的世界了。
  本书推出时,应该是夏季正式来临的时节,我是一个不耐炎炎夏日或昆虫考验的弱者,不过,我很喜欢夏日的天空色彩。
  希望读者们也能保重身体。
  希望下个月也能将书送到你的手上。下集中绮罗将会更加活跃喔,再见罗!
  
   山本 瑶


回楼上的,第三卷有另外一位大大在录入了,请静候佳音吧!!


偶的录入快完了,第四章录入过半了。之后再来后记就完了。感谢支持哦~!!


录入完成啦~!!撒花庆祝~!!
剧情好紧张哦~!!


谢谢威威的支持。小猪会再接再厉,继续努力的~!!


同感啊,好想知道凛花和寅仙怎么克服这个难关的说呢~!!刚好到高潮部分就要等下一卷嘛~!!真够吊人胃口的。




第三卷另外的亲在录入当中了。已经放出了第一章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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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5

  • 1
  • 2
前往
10000
kuyoki111 平民
嘿嘿 桃源迷又来咯
终于到4了 呵呵 期待完结

15 年前 0 回復

soshoes 騎士
第三卷不是有了吗

15 年前 0 回復

soshoes 騎士
惯例,拜帖下

15 年前 0 回復

MAIHO 伯爵
本帖最后由 MAIHO 于 2009-9-9 13:11 编辑


這次的事件還真長.第三集綬王只是出個場.稍微提到李圃不對勁而已........
凜花難道一直到結局都還是凡人嗎??我挺希望幾年後她成為一個美人時就成仙了呢.......
畢竟她不能陪伴寅仙很久.而且還會老化........
不過當時符咒被打掉而凜花想寅仙騙人時有點三條線.......
寅仙沒騙人啊.他不是要你放在衣袖裡嗎你還拿出來........= =
寅仙和凜花怎麼三番兩次被人抓住啊囧........
凜花老是被人抓去當老婆.........
原來李圃不是凡人.......

這集怎麼沒放插畫0.0???

' 我记得有个《剑舞者》的外国小说,女主开场就是在找弟弟,因为他们全家被杀,女主被好多人XX,弟弟被当奴隶带走,然后故事中女主又再度被捉到,3个月那啥。反正是报了仇。。和这个比,这小说好温情啊 虹色青青 发表于 2009-7-8 09:43 '

面向年輕女孩的少女小說哪能寫的很嚴肅血腥啊..........

15 年前 0 回復

79820875 侯爵
我很喜欢男主,他虽是一只银龙,但是却是一个受众妖怪爱戴的人.

15 年前 0 回復

烈火之炎 騎士
饿。。。刚看完第三卷的第一章却发现第四卷都录完了。。。不过第四卷比第三卷更吊人胃口啊。。。希望第五卷能尽快登场~

15 年前 0 回復

yunriri 勳爵
很少女。恩
不过貌似没有看到过第3卷啊。。

15 年前 0 回復

yyin 勳爵
虽然还没看第三卷,不过现在不是最想看第五卷,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啊

15 年前 0 回復

wykc 勳爵
日式中国风……好如番茄汁里加醋,一言难诉……

15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本帖最后由 虹色青青 于 2009-7-8 09:44 编辑


还是那么轻松的故事呢,肯定没主角便当,女主顶多被要求当下老婆。。。

我记得有个《剑舞者》的外国小说,女主开场就是在找弟弟,因为他们全家被杀,女主被好多人XX,弟弟被当奴隶带走,然后故事中女主又再度被捉到,3个月那啥。反正是报了仇。。和这个比,这小说好温情啊

15 年前 0 回復

gablin 皇帝
还是等第三卷录完再看吧,谢谢楼主录入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zxq6638 平民
LZ錄入辛苦了 感謝

15 年前 0 回復

MAIHO 伯爵
等第三卷啊.........||||||||
绶王是第三卷出現的嗎????

15 年前 0 回復

草摩威威 王爵
小猪工作真是勤奋呢~貌似一直都在打字
辛苦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Darco_emp 子爵
樓主的速度真的是很快, 2,3,4 都快完了. 真的謝謝了. 我很期待的5卷的到來.

15 年前 0 回復

轻之流栗 騎士
辛苦了~期待樓大滴更新 
這本書在市面上都看不太到呢

 

15 年前 0 回復

fanstyxx 騎士
我顶顶这部小说很有意思啊日本那边好像一共是12卷吧

15 年前 0 回復

Darco_emp 子爵
新的桃源之药呀, 谢谢摟主的录入. 但不第三卷還是不行的. 等3,4完了一起看

15 年前 0 回復

xunlinglong 王爵
终于有新的了感谢楼主的无私奉献,看好招禀花啊

15 年前 0 回復

lwui 勳爵
还以为不会有新的了呢。楼主赞一个。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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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小猪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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