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公主[第五卷][榊一郎] [录入完毕][TXT请到下载区]


我先表示抱歉了……本人的问题……导致在线录入部分今天才完全弄上来,而且忘记占楼也出了不少问题……
部分章节跳到第二楼去了……麻烦自行翻页吧……



以下开始:


序章

某句话潜入脑髓深入。
“……汝等是一体。”
这句话轻巧温柔……却以无与伦比的压力渗透脑部每个角落。
窜改该人物原本输入的一切——涂改记忆,删除感情。将人类迄今累积的全部变成毫无意义之物。
静谧……但迅速彻底的破坏。
没有疼痛,没有苦楚。
“欢喜吧,此刻乃是重生之时。”
“一切皆是为了我主天神玛乌杰鲁。”
“汝等个人即是全体,全体即是个人。”
没有恐惧,没有苦恼,也没有不安。
什么都没有。
舍弃所以个人执着的尽头,就是彻底自由的地平线。
充盈着白色虚无的世界。就连肉体的毁灭都不足为惧,绝对的安宁。得到终极彻悟的人们,抵达精神极致境界。
“不背叛,不违誓。”
“汝等因信仰合为一体。”
“信仰才是汝等的完美羁绊。”
因为虚无,所以不会摇摆。
因为极致,所以无法撼动。
没有丝毫疑虑或杂念,全部皆是为了献给我主天神玛乌杰鲁。
事成后,只须依指示行动。
汝是手,汝是脚,汝是……剑。手不会苦恼,脚不会恐惧,而剑不会怀疑。
只须执行他人的命令。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不是克服,而是忘却……这不是超越恐惧、不安、苦恼,只是不再有所感受。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被夺走绝大部分自主思考能力。即使他们理解,一切为时已晚。就连对结局感到后悔的自我……都已不复存在。
一切皆已融化。维持自我的轮廓、组成自我人格的外客,皆已被掠夺……并进行漂白。
他们舍弃了自我。
无所依靠地摇摆扭曲……脆弱不堪的心灵,借信仰的名义融合互补。汇集不完全,创造完全。如此一来,就能忘却孤独,不用害怕一切困境,无须畏惧任何敌人。
四人一体的群集生物。
此为玛乌杰鲁教教会珍藏密敛的最高战力。绝不背叛玛乌杰鲁神的地上天谴代行者。消灭异教、审判背信者、埋葬教敌的肃清之剑。
其名即是“肃清使”(PUfsers)。
然而……


没有任何不安的因素。
一切都很顺利。已经执行过好几次,也不断成功、毫无疑问的仪式。就跟平时一样,这次也没有必须担心失败的疑虑……本应如此。
“什……什么?”
地点是在数个烛台照耀下的密室。
没有窗户,与外部的联系,只能凭借唯一一扇门扉。房间本身的空间相当宽敞……但或许是空气沉淀所致,室内飘散着坟墓深处般的气闷感。
不,也许这里真的是坟墓。因为这是专门葬送生命……迄今累积的生活之场所。
房间中央,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精确放置了四张床铺。
床铺上仰躺着四个人。
四个人皆为年轻男性,短发与白衣的打扮也一样。不……应该说是故意打扮成相同的模样。因为他们的相似性,终究是人为造成。
为了达成更完美的统一意识,候选人尽量挑选个体差异较小的伙伴。容器会影响内容物,虽说是统一意识,意识与肉体的关联性依旧不容忽视。因此……事先将候选人们的肉体条件置于某种相似状态下。
转生成肃清使的仪式。
换句话说,就是将绝大多数的脑部记忆……总之就是先清除阻碍统一的个性,再强制烙印常驻型通讯系魔法,将他们连成一体。
彻底破坏个人意识,将魔导式固定于脑内,成为全新意识的一部分,再也无法解除。尽管肉体各异,但是他们经由灵魂相互连接。舍弃个体,成为共享所以体验与记忆的单一生物。
可是……
“什么?”
四位候选人同时睁眼。
样子不像单纯醒转。睁至极限的眼睑间,白眼球上浮起红色龟裂般的血管。
这并非原本预定的状态。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在场观礼的神官们,同时转向室内一隅寻求解释。
那里站着两名神官,身穿,身穿黑色——跟玛乌杰鲁教的普通神官服款式相同,颜色相反的黑色服装。
赎罪者(Atoners)。
原本不应存于玛乌杰鲁教的魔法技术者。
他们负责肃清使的转生仪式。利用通讯系魔法侵入候选人的意识,灌入自行解冻型的魔导式——原本只是这种作业。
“快回答!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两名黑色神官——此次仪式负责人和助手,神色茫然地站在原地。对观礼神官们的质问置若罔闻……下一瞬间,两人同时向前扑倒。
“喂!”
一名神官急忙奔去,抱起其中一名赎罪者……
“死……死了!”
“什么……?”
在惨叫声的催促下,其他神官冲向另一人。可是他的脉搏已经停止。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完全扩散。
“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名赎罪者的生命活动业已停止。
没有惨叫,没有流血,没有苦闷,没有痉挛,甚至没有衰竭的模样。只不过从心脏和脑髓开始,全身器官自发性地停止活动……情况看来就是如此。
……这就是——这就是“死亡”吗?
观礼的神官们颤栗,不,反倒是以近似困惑的心情望着尸体。这是欠缺所有人类感觉的死亡方式。异样的“终结法”完全没有一般死亡词汇所能联想的气息。
“是……是谁……”
靠近门口的神官,迅速开门窜出。他大概认为只要请医师进行适当的医疗处理,这两人说不定还有救。
“喂……喂……!”
一名神官发出狼狈不堪的混浊声音。其他神官们的视线循声转回床铺上的候选人们……众人目击了那里发生的奇异现象。
候选人们同时举起右手。
当然并未打暗号,完全是自发性的动作,可是他们在同一时间举起右手。这个弹跳似的动作,让人联想到某种发条人偶。
候选人们同时放下右手。
候选人们同时向右转。
候选人们同时向左转。
候选人们同时……
“这是……怎么一回事?!”
犹如某种笑话,候选人们反复相同的动作。这其中自然找不出任何意味,宛若痉挛。
虽说是统一意识,个体的肉体控制仍是个别个脑部负责。若非如此,一旦其中一人失足,另外三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跌倒。本来……现在这种喜剧动作,根本不可能发生。
动作甚至堪称滑稽。话虽如此,当然没有人发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候选人们以仰躺之姿同时开口出声。可是就连那喘息般的声音,都是以完全相同的语气,发自四个人嘴里。
“啊……啊啊啊……啊……”
吓啊——候选人逸出沉重的气息,
“……然而与此同时,其人被欲望蛊惑,污染肉身,鄙视权威者,诬蔑光荣者!”
候选人们猝然……非常猝然地迅速吟咏起圣典的部分内容。
那是讲述创世战争结尾的章节。
“……犹如是非不分的野兽,一味朝灭亡奔驰!蒙受污染的大地,最后由九样玉玺与六册经书封印!被我主天神玛乌杰鲁之名所灭绝!然走咒骂未死!人心叵测!成千谗言与上万诅咒暗中潜伏而至!隐匿于我等之影!形成恶德之风!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祸害哉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响彻地下室。
候选人们挥舞手脚,虎目暴睁,以分毫不差的节拍、完全相同的语气唱和。
脸颊逐渐泛红,与其说是兴奋,或许是并未呼吸所致。将肺部空气挤压至最后一丝,仿佛自己的魂魄都乘着那声嘶吼迸射……候选人们持续叫喊。
接着突如其来地——
“祸害哉!”
如此喊完一声,全员陷入沉默。
宛如摄取空气般,八只伸长的手臂呯咚一声垂下。每个候选人皆全身虚脱……双眼翻白。一瞬间以前的狂乱恍若虚幻,他们静静横躺于床铺上。
沉默支配整个地下室。
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移动。众人都不敢去确认候选人们的生死。因为他们害怕——袭击候选人与赎罪这的不明原因,或许会如瘟疫一样传染给自己。
……究竟过了多久?
冻结的情景发生变化。
其中一名候选人起身。
“…………!”
神官们猛然一震。
那明候选人以缓慢的动作走下床铺,环顾其他候选人与赎罪者,接着……微微一笑。
神官们依旧不动,或许该说他们无法移动。众人皆震慑于……唯一苏醒的候选人身上某种压倒性之物。
远方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大概是刚才飞奔而出的神官带来赎罪者或医生。神官们终于从被束缚的状况下解脱,面面相觑。
一片混乱的密室里,候选人悄悄微笑……同时说道:
“祸害哉。”
于是……


夜风 从敞开的窗户吹入。
秋季的干爽空气吹动窗帘,大举入侵。置于办公桌上的文件被夜风吹起,有几张掉落地面。
房间主任蹙眉捡起文件,合上窗户。堪称高龄的身子强忍寒风。暗示漫长、冰冷生活的夜风,有时比冬季寒风更为刺骨。
“真是的……”他苦笑低语,同时在办公桌的椅子坐下。
八成又是那名年轻的女性神官(其实是他的专属仆役)柯蕾特的杰作。肯定是打扫房间时,为了通风打开窗户,结果忘记关上。
柯蕾特是很认真的女生,他对她就像自己孙女般疼爱,不过她向来不得要领,做事常常会少根筋。交代她十件事,其中九件会很诚实地履行,但绝对会忘记最后一件……就是这样的女生。
“还得再叮咛她一下。”
这里有许多重要文件。外流会引起问题的,他固然不至摆在桌上……话虽如此,也有不少一旦遗失会略感困扰的东西。必须让柯蕾特牢记,她打扫的乃是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长的房间。
“你冤枉了,开窗的是我。”声音冷不防自房间后方的暗处响起。
“…………?!”仿佛心脏被人揪住般地惊讶,他猛然回头。近来逐渐稀疏的银发顿时一乱,可是他无暇理会。
“好久不见了,葛涅斯特·霍克。”
黑暗畏惧声音主人似的向左右分开——不,这是他自己的错觉,事实上 那声音主人仅向前跨出——一个苗条的女子身影浮现。
外表相当华丽的女子。
微卷的金色长发,从正面看就像狮子的鬓毛,工整的五官带有一股异样的阴郁,相较于优美,妖艳这个形容词更合适她。
年龄……难以分辨,大约二十七、八,但看的角度不同有时像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郎,有时又像年越四十的成熟女子。而共通点也只有那股妖异的艳丽。
明明接近冬季,她的服装却像夏天的娼妓般暴露,毫不吝惜展露白皙的肌肤。
或许是为了遮掩,她身上缠着披肩……不过那块薄布反而更加突现柔软、丰满的身体线条,增添煽情的印象。
美则美矣——但与清纯、纯洁这类词汇水火不容的女子。
那身打扮并不适合造访玛乌杰鲁教的神官,尤其是第一涉外局长这种要人的房间。只要是严谨的神官,肯定会唾弃她的放荡。
然而……
“史……史黛雅大人……!”葛涅斯特朝地板一头撞去似的当场伏地,女子嫣然一笑注视他。“好、好久不见……史黛雅大人依旧美丽动人——”
一听见葛涅斯特的话语,女子微微皱眉打断。
“我不喜欢这种惺惺作态的客套话,你忘了吗?”
“在……在下失礼。”
“哎,毕竟我们也十年没见了。”
史黛雅再度换上微笑,在葛涅斯特眼前一站。听任这位老人,而且还是地位崇高的人物跪伏自己眼前,一派自然地接受膜拜。
她当然不是普通女子。
“不知您今夜有何吩咐?”葛涅斯特额上冒起冷汗说。
他终究不敢与她目光相对。自从上次不小心对上,他就打从心底感到恐惧。除了跪伏于地之外,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名女子。
“我有一点事拜托你。”
“既然是史黛雅大人的吩咐,葛涅斯特·霍克万死不辞。”
“我在找人。”
史黛雅语气轻松,仿佛在寻找离家出走的家猫;然而,既是这名女子“寻找”,这个人物必然相当重要。
“所以,我想跟你借人手。因为我自己也有其他工作没办法随便腾出时间。这原本是那家伙的工作……可是交接没多久就死了。”
“……嘎?”
葛涅斯特不禁抬头……又慌张地垂下目光。
那家伙她如此称呼的存在,葛涅斯特当然也猜得出对方是谁。
可是,她刚才是说“死了”吗?是谁?难不成——难不成是他?
岂有这种荒唐的……!
葛涅斯特并未提出他的疑惑。史黛雅的话绝无虚假,至少他没有怀疑的权限。她似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思,若无其事地接着说:
“因此,我想借用那个人。喏,就是那个……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叫什么呢?”
史黛雅皱眉。就连这种表情,都给人一种恍惚喘息的印象。
“啊啊,对了对了,虔敬的猎犬(Pious Hound)。”
“……!”跪伏的葛涅斯特,以充血的双眼凝视地板。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深恶痛绝地明白,然而“非、非常抱歉——”
“啊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史黛雅不耐地说:“没问题,我也知道‘使用方法’,只要把那人提供给我就好。”
既然她如此表示,葛涅斯特再无反驳的余地。
“那就拜托了,我两天后再来。”史黛雅说完,鼓励似的轻抚葛涅斯特的背脊,打开窗户。
寒冷的夜风再度入侵。
“…………”
不知自己究竟伏在地面多久,葛涅斯特迟疑不决地拍起脸孔时,那名美女早已不见踪影。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关闭窗户。
面对她非常耗费精神,简直缩短他的寿命。
况且……这次的内容格外严重。
“如果是肃清使或异教检察官也就算了……”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只要是她的要求,他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服从。
“……为何偏偏是……虔敬的猎犬……”
他握着窗框的手之所以微微颤抖,并非全因寒冷所致。


第一章


某个下雨天
某个下雨的秋日。
夏侬与这名少女相遇了。


夏侬·卡苏鲁并不讨厌雨天。
一旦如此表示,他妹妹必定以看着珍禽异兽的眼神对他说:
“雨天有什么好?不但湿漉漉的,出门又得带雨伞,鞋子还会被泥巴弄脏耶。”
您说得是。夏侬并没有故意跟妹妹唱反调的打算。
正如妹妹所言,雨天有诸多不便。尤其是对他们这种旅人,不但必须暂停旅程,也很难寻觅露营地点,一点好处都没有。
话虽如此,他还是喜欢雨天……下雨的情景,不,更正确地说,他是喜欢在下雨的情景中独自漫步,打从还在故乡时就是这样。
这该称为有声的宁静吗?
雨声能遮掩四周的杂音。刺耳的诸多声音,都融化在雨滴敲打地面的声响里,而湿润沉重的空气就像海绵般吸收一切。不知何时开始,只能意识到缺乏变化的单调雨声,一种模拟的寂静覆盖耳膜。
阳光被乌云遮蔽,无力于地面刻凿明确是影子,所有的景色都蒙上一层灰色薄膜,隐约不清。色彩淡化的视野犹如回忆的情景,现实感逐渐消失。
一切外在事物随逐渐冰冷的体温远去。舒畅的孤独。只要待在雨中,仿佛就能想起早已遗忘的事。
在雨中漫步,跟冥想也很相似——他如此认为。
可是仅限于手里只有一把雨伞,轻松漫步的情况。
“盐和调味料四种……再加上线……”
夏脓嘀咕的语气比平时更加不耐,目光看着手中的纸条,纸条上以娟秀的笔迹详细罗列着购物清单。
“两件内衣……就算是家人,会有人指使男生替自己买内衣吗?”
包裹高瘦身形的黑外套、厚皮手套、拒绝剪发似的黑长发,以及束发的白布,都是非常普通的旅行装束。明显是年纪尚轻的二十岁,却一脸疲于人生的倦怠表情也是旅行者所有。
不过……看不见一向在他腰际晃动的长刀。
取而代之的是拿着购物用的布包与黑伞。
“没有忘记买……什么吧?”他如此说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深深渗入雨里的城镇风景。
人影零星,他们的步履也很缓慢。在模糊的景色中行走的人们,宛如幻影里的生物,存在感十分薄弱,无所依靠。就连整齐并列的建筑物都丧失立体感的世界里,只有白色的呼吸证明人们确实存在。
夏侬终结似的移动目光,巨大的城门映入眼帘。
足以容纳马车交会而过的宏伟建筑。从厚度来看就很坚固的门扉,以及小型高塔似的门柱,俨然区分城镇的内外。光是开启与关闭,想必就是非常费力的工作。那道门扉向外开启的模样,就像意欲吞噬道路的巨兽下颚。
“好必须在天色变暗前赶回去……”夏侬低语穿过城门。
砖块堆砌而成的巨大门柱,内部是中空的,也是守卫们的值班室。夏侬以木牌凭据换回进城前寄存在此的爱用长刀。
许多边境城市都有这种大型城壁与城门(当然也为了预防非法入侵、猛兽和魔兽)除此之外,许多地方也禁止携带武器入城。
这固然是为了揭止当地居民的暴力犯罪——对身份不明的流浪者,武器的携带与持有限制尤其严格,因为对方可能是想入城劫财的盗匪或山贼一类。不论城壁的方位多么坚固,如果在城内受到攻击,其防御力也不免大减。
“不过,这把刀的形状还真奇怪。”
“这是我老爸的遗物。”夏侬笑着回答一脸好人样的中年男性守卫,将长刀挂回腰际。“不一直带在身上,总觉得不安心。”
“你真是危险的家伙。”
守卫苦笑。如果不知道夏侬面对的情况,有这种感想也很正常。不过,老实说……夏侬携带的武器,并非只有长刀。
不但身上总是带着一、两件称为暗器的秘密武器,现在手里的雨伞柄虽细,但内部也加了钢条。尽管无法进行真正的战斗,一旦遇袭,应该也能够抵挡刀械的一击。
“小心点哟。”
夏侬轻轻挥手回答守卫的话,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
“……咦?”夏侬突然停步蹙眉。
城门旁边……敞开的门扉旁,孤伶伶地站着一个人影。
外表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女。
犹如垂挂在瘦小身躯上的粗衣,与其说是衣服,倒像随处可见的布袋,在脖子和手脚的部位胡乱打洞制成。黑发与其说是流长,倒像是没剪。话说回来,关于发型,夏侬也没资格说别人。
那股略显阴郁的打扮,实在很像……孤儿。
少女的黑眼盯着道路彼方。
或许由于目光看得太远……难以判断那双眼是否有焦距。
仿佛在等待某人……或某种东西的眼神。直到等待的目标出现为止,可能都不会动。说不定她并非孤儿,只是迷路而已。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夏侬也不会特别留意。
孤儿一点也不稀奇,迷路的孩子更不特别。少女并没有走投无路的样子,夏侬自己也无力照料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不过是在路上擦身而过……仅止于此的关系,仅止于此的陌生人,跟风景没什么差别。
但,少女没有伞。
当然也没穿雨衣。身上穿着在这种时刻可说是有欠考虑的简陋衣服,就这样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不论是贴在皮肤上的湿衣下摆,或是那头长长的黑发都滴着大大的水珠。她应该在雨中站了相当长的时间。
说不定……从早上就站在这里了。
夏侬是中午过后进城的,刚好跟结束晨间市场的巡回商人马车队在城门擦身而过——被他们的喧哗分散了注意力,极可能因此忽略了这名少女的存在。
“嗯,不过……”
夏侬跟少女毫无关系。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道的事,只要本人无所谓,不管多么奇怪,不去干预对方的行为才是明智的选择。
(多管闲事只会引起麻烦而已。)
夏侬如此告诉自己,通过少女前方。
少女没有动。
没有做任何事——仿佛连打哆嗦这件事都已遗忘,文风不动,静静伫立——那双真挚的眼眸,一味凝视着绵延不绝的道路彼方。简直像在诉说,她就是为此而生。
雨势不断增强,但少女不为所动,就这样伫立原地。只有她的周围,时间仿佛暂时停止般没有变化。
……少女前方忽然一暗。
少女初次将焦点对准身旁的空间。
前方站着……双眉紧蹙的夏侬。看来他又折回来了。
夏侬默默牵起少女的右手,强迫她握住自己的雨伞,对茫然若失的少女凶巴巴地扔下一句——
“再见。”
以最后通牒般断然的口吻说完,抱着买好的东西,用外套盖住头顶,快步离去。
(啊啊……该死的!)
外头做过简单的防水加工,但雨势一大,也只能聊以安慰。夏侬对不断渗入的雨水感到不适,一边暗自嘀咕。
(竟然又多管闲事……啊啊,真是愚蠢!)
回去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弄丢雨伞呢……夏侬边烦恼边行走,突然停下脚步。
脑海萌生不祥预感,他缓缓向后一转。
“…………”
一如预料,少女就在那里。
她就站在夏侬身后,右手拿着雨伞——可是根本没有向上撑起,而是在地面拖行。这样根本不叫撑伞。
“喂,你这样子我不就跟白痴一样吗?”
夏侬说完,牵起少女的手,让她撑好伞。少女总算学会了,撑好雨伞——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侬。
”好,再见。“
再度叮咛的说完,夏侬转身离去。
向前迈出……二十步,此时夏侬再度停步。
一回头,少女撑伞站在他身后,跟刚才相同的位置,夏侬一时甚至以为自己没有移动。
“…………”
夏侬皱眉盯着少女,少女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注视一阵子之后,少女或许以为这是某种游戏,开始模仿他皱眉。
“……诶,我告诉你,”夏侬叹息道:“我在旅行途中,你懂吗?”
少女没有反应。
“你家在哪?叫什么名字?”
仍然没有反应。也许是听不见,也许是智能不足……正当夏侬开始感到奇怪时,少女张开小嘴。
“……诗音……”
一瞬间……夏侬并未理解那是语言。
仿佛在开口瞬间,化为无意义的气息消散的空洞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醒悟那个声音是少女的名字。
“……你叫诗音吗?”
少女轻轻点头。
“喏,诗音,你家在哪?”
诗迎摇摇头。光凭这个动作,无法判断她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家,或是因为迷路不知道家在哪里。
“我正在旅行喔。不可以跟着我,懂了吗?”
可是,她这次对夏侬的话没有反应。
因为平常的对手是你讲她一句她便还你十句长长的妹妹,一旦对方反应如此迟钝,他就乱了阵脚。再叹一口长长的气,夏侬转身离开少女。
然而……
(呜哇啊啊……)
结果一如所料,夏侬在内心发出哀号。
脚步跟气息也跟了上来。
她保持跟原来一模一样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论夏侬加快或放慢步伐都一样,少女如影随形地跟在夏侬后面。
(……没办法了。)
夏侬将步调改成小跑步。因为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而且刚买的东西会淋湿。
吧唧吧唧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在后方追赶。夏侬听着身后的声音,继续加快步伐。只要全力奔跑,凭两人的腿长差距,少女绝不可能追上他。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紧追在后,竭力狂奔的脚步声,没多久就已喘不过气,他听见少女紊乱的呼吸声,然而,她依旧不肯停止追逐夏侬。
不过是刚遇见的陌生人,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拼命?
可是——
……吧唧……吧唧……吧唧……
脚步声越来越小,夏侬内心安心地吁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她很可怜,可是他想不出其他方法。为了让对方放弃,夏侬再度加快脚步……
……吧唧……吧唧——呯咚!
一个特别大的声音响起。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他不能回——尽管如此告诫自己,夏侬的脚步不觉减缓。他感到自己的双腿突然变得沉重异常,但还是借由奔跑之势,向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然而,这已是极限。
停下脚步。
当作最后一丝抵抗,他并没有转过身体,只有扭转颈部,以眼角余光越肩捕捉少女的身影。只要瞥见少女没事,他就打算继续奔跑。
(啊啊……)
夏侬很想抱头哀号。
少女一言不发,以跌倒在地的姿势……注视夏侬的背影。
那双眼犹如被人舍弃的小狗。
默默无语……却像是前言万语的眼神。
神情里没有跌倒的疼痛和濡湿的不适……只有被遗弃的哀伤。没有对抛弃者的恨意,只有纯粹的悲戚。
倘若她大声哭喊,或者愤恨瞪视,反而让他能够狠下心来,然而,少女却以跌倒在地的姿势,一脸寂寞地凝视夏侬的背影。
从这向前一步。再一步。
只要这样,大概就能抛下她。虽然没有根据,但他有这种信心。
从这将视线转向前方,向前踏出一步,少女应该就会放弃。她大概不会爬起身,而是就这么趴在原地……哀怨地看着夏侬,然后放弃吧。
恢复原本空洞的眼神——独自淋雨等待某种东西。
现在正是胜负的关键,或者该说是一种策略。
只要踏出一步,就是夏侬的胜利;假如他整个人转身,就是少女的胜利。
(好!一步而已,很简单的。只要抬起腿,稍微向前移动、放下。一步而已。这样就好。好,要走啦,现在要走啦,好,就是现在,我要抬起腿了……)
就这样在脑中快速宣言应该采取的行动,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我……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吗?)
跟雨水相异的水珠从他的额头滑落。
(呜……呜呜……)
苦恼不已的夏侬,以及在后方凝视他的少女。
大雨不会厌腻似的依然朝两人头顶浇灌冰冷的水滴。一切都暧昧不清的世界里,青年与少女犹如雕像般冻结。
唯独时间无意义地流逝。
结果……
对这种胶着状态感到厌倦的少女起身……偶近夏侬,紧紧抓住他的外套下摆,夏侬终究无法踏出那一步。

带着忧郁的碧眼眺望天际。
对毫无转晴迹象,染满阴沉色彩的天空投以无意义的目光,坐在窗畔的少女叹了一口气。
非常沉重的一口气。
或许是湿度的关系……整齐盘起的美丽金发也显得有些扁平。
“雨……”
大大凸出壁面的窗户。
打磨坚固的枧木,在涂抹多层亮光漆做成的窗框,以及其周围的装饰,光从这些判断,就知道这是跟民家截然不同的高级建筑。如果仔细观察,窗框内的玻璃是双层结构。地是设置这种大型凸窗,就必须耗费高度建筑技术与高级材料,而这扇窗似乎还没有隔音与保温功能。
站在这扇凸窗旁边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可爱少女。
瓜子脸不单只有可爱,还带着一种凛然的气质。在奢华的建筑里,少女的容貌也极为自然地融于其间。
正是深居简出的千金大小姐,然而——
“哇啊啊啊啊啊!烦死人了!”
呯咚!少女朝地板用力一踏,大声嚷道。
什么气质云云都已飞到九霄云外。如果闭上嘴巴,她的容貌确实很像贵族人家的小姐,可是一脸焦躁地瞪视天空的模样,反而荡漾着庶民那种爽快、豪迈的气息。
在贵族的纤细容貌内,暗藏庶民那种杂草般的坚韧。她是夏侬的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帕希菲卡像野兽般地吼道。
毕竟她的优点就是精力过剩,自然不喜欢行动受限的潮湿雨天。
“该死的雨天!给我差不多一点!”
她直直指着天空胡言乱语。可是,无数的雨滴仿佛在嘲笑她,仍旧在窗外不停起舞。
“幸好我们偶然发现这个地方!”
她现在说话的地点——是大宅第的一个房间。
这幢宅第奢华地盖在足以容纳十间或二十间普通民家的地皮上。高度只有两层,不过十分宽敞,墙壁上并排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窗户。不论怎么看,都不是庶民财力所能建造的宅第。
然而,窗户虽多,却没有镶嵌玻璃。墙壁处处都是裂痕,严重的地方甚至有足以容纳整辆马车通行的大洞。向两侧开启的玄关正门,其中一扇……不见了。
换句话说,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废墟。
旅途上忽然下雨,在寻觅避雨的地方时,偶然发现这幢宅第。
从主要干道转向岔路,行驶约莫半小时。犹如迷惑旅人的幻想……这幢宅第骤然矗立在前方森林。
虽然不知为何被废弃,但原本应是地方大领主别墅之类的。玄关大厅的空间甚至能直接充作舞会场地,房间数量亦很惊人。尽管没有细数,不过肯定不是十、二十之数。
从荒废的程度来看,应该有数年无人居住。
很明显有遭过宵小窃盗的痕迹(大概是想偷废气宅第的剩余财物),现在没有人类居住的气息。因为是花费大量金钱建造的坚固建筑物。也无须担心可能回崩塌。
……就是这样。
卡苏鲁兄妹一行人,很幸运地将整辆马车驶进这幢废墟。
“看得我都要全身发霉啦!如果继续默默看下去的话——哎,就只会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你就没其他把戏了吗?嘎?例如横着下啦!七彩雨啦!”
家具被人搬光的室内原本就很冷清,再加上掺杂雨滴的寒风不断从裂缝跟洞口吹来,更是格外寒冷,而且潮湿;不过,相较于在森林里露营,这里的地面至少是干的,已经是强过百倍的环境了。
“你真是夸张……才第二天而已嘛?”
苦笑着跟她说话的,是在房间角落看书的姐姐拉蔻儿。
不论是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或是柔顺亮丽的黑发,还是懒洋洋的口气……她的容貌跟态度整体带着一股安详的沉静。
假如帕希菲卡代表动,拉蔻儿就是完全的静。
就算说这两人是姐妹,大概也有不少人会感到狐疑。事实上,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话虽如此,在相同双亲教养下所形成的性格,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终归是不解之迷。
“哎哟……你想想办法嘛,拉蔻儿姐~~例如用魔法把乌云吹走呀~~”
“这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哼,发霉也就算了,如果连续下十天,头顶肯定会长出香菇来。”
“你干嘛一脸陶醉……”
看见姐姐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帕希菲卡有气无力地说。
“因为很可爱呀。”
“那叫痴呆才对。”
“是吗?”拉蔻儿难以置信地反问。
帕希菲卡顿时想像姐姐头顶长出香菇的模样……再硬生生地消除那幅想像,因为那模样自然得令人不寒而栗。
“……话说回来,夏侬哥还真慢耶——”
“坐不住的话,一开始就应该跟去嘛。”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在这种大雨里一路走到城镇。”
故意选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光是为了避雨。
进城不能携带武器也是有原因……基于以前在塔儿斯镇得到的教训,夏侬他们没事尽量不进城。万一城镇的居民被卷入他们的事,很可能造成大量死亡。
可是,如果没有过原始生活的觉悟,有时也必须到城镇或村庄采买生活必需品。假使不多少了解世间情势,也可能对旅程造成不利影响。因此,夏侬一行人有时也会小心翼翼地在城镇或村庄逗留。
不过,他们最多也只有停留数目。只要情况有一点不对,他们便立即远离人群。
就这层意义来说,这个跟城镇保持适当距离的废墟,正好当作旅人的歇脚处。只要不是发生天大以外,也不用担心危及他人。要是一直没被阻击帕希菲卡的刺客发现,他们甚至愿意住在这里。
“哎呀……说人人到……”冷不防……拉蔻儿以焦点模糊的瞳孔,注视空无一物的半空说:“夏侬回来了。”
不明缘由的人看了,很可能会退避三舍的危险举止,其实是在检视脑内展开的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的情报画面。
平常很少在白天使用这种魔法,但这几天拉蔻儿断断续续地启动,好搜查周围情况。因为雨声很容易掩盖声音与气息,无法保证敌人不会藏身在这场雨中接近他们。尽管看起来浪漫异常,性格温吞过头……她姐姐在这方面却是一丝不苟。
“真的吗?”
“嗯……不过这是……?”
拉蔻儿似乎发现了什么,脖子一歪……但帕希菲卡根本没有在听。
她快步冲出房间,在长廊上奔跑,全速冲到楼下玄关。
“好慢耶,夏侬哥!”
烟雨蒙蒙的情景中,人影走在连接大门和玄关的道路上,帕希菲卡不胜欣喜地(或许本人并未察觉)大叫:
“你是到哪闲逛啦?有没有帮我买礼物?真是的,连买个东西都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
帕希菲卡越骂越起劲的声音——
“所以你的脑袋瓜里就是老人……”
——急速变弱。
夏侬抵达缺了一边门扉的玄关,收起雨伞,甩掉水珠。看着他的身影……帕希菲卡嘴巴半张,僵立原地。
不,正确来说,她看着的……并非夏侬的身影。
异样沉重的沉默降临,只有单调的雨声响着。
“……我回来了。”短暂沉默后,夏侬再也无法忍受这般沉重似的说:“我买了你要的内衣,不过,你也别再指使我去买内衣了,你难道不会害羞吗?我可是不好意思哪。海洋,清单上的东西差不多都买了,但是有两种调味料缺货,盐倒是很便宜。”
帕希菲卡一言不发。相较之下,夏侬却以外地饶舌:
“啊啊,累死了。帮我泡杯茶,茶!基本上,既然托别人买东西,至少回来的时候,要心怀感恩地泡杯红茶才……对……”
再度沉默,这次更加沉重。
夏侬的额头上滑落一道跟雨水相异的水珠。
帕希菲卡的蓝眸并非注视那样的夏侬本人,而是他身旁。
一个紧紧揪住夏侬左手臂的黑发小少女。
少女——诗音似乎不太明白状况,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侬跟帕希菲卡,一发现帕希菲卡正凝视自己,就直勾勾地回视她的眼。
那并非惧怕,也不是挑战的目光。宛如直接镶嵌了天真这个词汇的眼神,反倒让帕希菲卡为之退缩。
这时……拉蔻儿终于也走下楼梯过来。
“你回来啦,夏侬……”
不用说,她事前就已透过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的情报,察觉到夏侬身旁有一个少女似的人物。
话虽如此,亲眼看见夏侬带着一名陌生少女,终究有些奇怪吧。她眨眼两、三下,接着以睡眼稀松的黑眸,依序环顾夏侬、诗音和帕希菲卡。
“……礼物?”
拉蔻儿指着诗音,懒洋洋地问道。

走在向来一尘不染的长廊,他眉头深锁。
玛乌杰鲁教教会第二涉外局西部地区统御支局——这是他目前所在建筑的名称。
以圣地——圣葛林德所处的莱邦王国为中心,向全世界扩展的超级庞大组织玛乌杰鲁教,除了无数的教会外,也在王国境内数个地方,王国境外数十个地方,设置与圣葛林德具有相同统御指挥功能的支局。
这个体制早已超过宗教团体,而近似地方分权体制的国家。不,相较于多数国家因过度的中央集权体制,引起政治、军事与经济方面的地方落差,结果是难以全面、圆滑地管理自己国土……这个组织甚至可说是超越国家好几步。
一个单纯的(不知是否能如此称呼)宗教,为何能拥有这种程度的组织力与执行力?对此有许多不同看法,但知道实际理由的人,整个达斯特宾大陆恐怕也不及百人。
“啧……该不会又要听那些罗哩罗嗦、唠唠叨叨的抱怨了?”
被召到支局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他原来就被降职了,再加上对工作虽称不上无能,却也不够热心长官对他印象不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受命担任边境异地检察官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被贬职了。只受到这种待遇,或许反而该感谢天神玛乌杰鲁。
跟他同期入教,却走上截然不同的命运……跟那男人相比,他应该算相当幸福。那种被人眷养成杀人生物的人生,光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参见。”
“进来。”
取得许可后,他打开门,慢吞吞地走进房间。身材高大的他,以前经常撞到房门上缘,现在进房时已经养成无意识躬身的习惯。顺道一提,这种进入房间的模样,简直让人联想到从巢穴钻出来的熊——这句话出自他的上司。
“你还是一副大嗓门啊。”上了年纪的微胖上司——贺伍杰尔·史料费路德皱眉说。
他负责管理现在逐渐变为闲职代名词的异教检察官,说起来也是与“出人头地”无缘的人物。
据说目前的娱乐是用餐以及访问附近的孤儿院,看着孤儿院里的儿童脸孔。“他们都叫我贺伍爷爷喔。”只要是支局的人,一定听过如此自豪地炫耀。
能够在这种小市民的琐事里发掘乐趣……贝尔肯斯也对他颇有好感。
曾经一窥玛乌杰鲁教黑幕的他,看见贺伍杰尔这种神官——走入民间,共享苦乐并帮助他们,这种尚未遗忘神官本质意义的人,就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贝尔肯斯今天却也闷不吭声,全身紧绷到几乎可说是僵硬。
而那个原因,就站在贺伍杰尔身旁。
“皮耶特罗·贝雷萨……!”
“好久不见了,贝尔肯斯。你还是健壮如昔,真是太好了。”
这名青年神官温和微笑。
不胖不瘦,带着某种沉稳气息的人物。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岁,那股沉稳也很类似长年执勤的神官的稳重。
几近白发的银丝,有细心梳理的清洁感。
身上衣服是玛乌杰鲁教里最普通的神官服,脚上鞋子是神官们经常穿着的外出用布鞋,全身打扮就像随处可见的外出玛乌杰鲁教神官。
“……确实很久了,原来你还活着啊?”
“真过分,几年不见,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细长的黑眼注视贝尔肯斯。
“我老实告诉你,”贝尔肯斯以明显厌恶的声音说:“我讨厌你,讨厌到光是待在你身旁就想吐。”
“别、别说了,贝尔肯斯。”贺伍杰尔边说边从怀里取出手帕擦拭额头。本人或许并未察觉,但脸上冷汗涔涔淌下。
近距离面对浓烈的杀气时,即使意识无法察觉,肉体也会发出反应。尤其是贝尔肯斯这种受过严格战斗训练的一流高手,他所施放的强烈杀气,并非普通战士所能比拟。
“之所以召你来……是这位贝雷萨祭司想问问你,这次调查途中有没有看见一名奇妙的少女。”贺伍杰尔皱眉擦拭额际的汗水说。
他对贝尔肯斯和皮耶特罗的过去并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一点也不温暖的房间汉如雨下。
“奇妙的少女?”贝尔肯斯双眉紧锁。他立刻想起两名金发碧眼的少女,但竭力仰制表情变化。对皮耶特罗供出她们俩,实在太过危险。“这种事很难讲,毕竟边境各地的文化与风俗都不太一样……要说奇妙的话,那块土地上的居民看起来都很奇妙。”
“这种事还用你告诉我?我……或者该说贝雷萨祭司要找的人,是指撇开这种差异,还是跟普通人明显不同的少女。”
“……恶魔的私生子(Spawn)这一类的吗?”
“呃……”贺伍杰尔的声音一顿。
莫非……不,他对那个人物恐怕也是所知无几。这件事的主导人是皮耶特罗,肯定不是正经神官应该插手的事。
“如果您不说出具体条件,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搜寻记忆。”
“不,免了。”插嘴的是皮耶特罗。“我听说你前阵子都待在外边境一带,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贝尔肯斯,我并没有期待这么凑巧的偶然。”
“是吗?”
毫不在意贝尔肯斯的冷言冷语,皮耶特罗向两人恭敬行礼。
“抱歉,打扰两位了。我还有使命在身,就此告辞……”皮耶特罗接着一派自然地离开房间。贝尔肯斯感到他的气息逐渐远去,全身的紧绷终于消除。
“……你们好像认识,有什么过节吗?”
“嗯,是啊。对了,是谁派那小子找人?”
“霍克枢机卿。”
贺伍杰尔的回答让贝尔肯斯在内心呻吟。(霍克局长疯了吗?)
葛涅斯特·霍克——第一涉外局局长。
贝尔肯斯见过他,原本贝尔肯斯应该在他底下工作,霍克局长也兼任官方上并不存在的第六涉外局局长一职。
因此贝尔肯斯或多或少也了解霍克局长的性格。头脑相当灵活,与平日骄傲的态度相反,内心是城府极深的男人。
这样的人……竟然做出这种大胆的行为,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难不成……)
贝尔肯斯的脑海掠过一名少女,以及她的“守护者”(Guardian)那双胞胎的身影。
废弃公主与她的守护者。
在昔日玛乌杰鲁教的圣地葛林德,被神谕宣告为“毁灭世界的剧毒”。在尚未取名的襁褓时期,就应该自王国史上消除的公主。
杀手、王国军人,以及玛乌杰鲁教教会的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持续守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击退这些敌人的双胞胎。
他们的能力高强。不论是剑士的哥哥,或是魔导士的姐姐,从贝尔肯斯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流,甚至一流之上。倘若要与他们为敌,铁定需要一整支部队的肃清使。
就连乍看之下软弱无力的那个废弃公主,在绝望的状态下仍有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坚强;然而……
“通通风吧。”
或许是感到气闷,贺伍杰尔走近窗户,大大敞开。秋季的干爽空气不断流进室内。
“冬天快到了。”
贺伍杰尔并未注视任何地方,……只因吹抚脸颊的冷风,有感而发的低喃。
(——希望这只是我杞人忧天。)
远眺窗外的秋季天空……贝尔肯斯遥想着此刻大概在这个天空下的某处继续旅行的他们。

美丽虚幻的旋律,环绕在帕希菲卡周围。
指甲撩拨的震动弦音,悲哀无比地响起。连绵不绝的音律,宛如在诉说她的心声。尖锐诉说悲伤,沉重诉说绝望。在滂沱大雨的冷冷空气中,旋律显得更为鲜明。
“啊啊……”
右手放在胸口,左手与那蓝色眸子,仿佛向谁求救般地深深透着苦恼。光是看着她的这种姿态,任何有良心的人或许都会忍不住流下泪水。
“天国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哀伤不已地抖动睫毛……她歌唱似的说道:“骇人听闻的事终于……终于……”
跳舞似的将身体朝后方一扭,这次换成左手放在胸口,右手高高举起,帕希菲卡说道:“我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哥哥他居然……啊啊,夏侬哥他……”
旋律转趋激烈,这里似乎是高潮。
帕希菲卡摊开双臂,仰天大叫:“居然诱拐女童!”
“吵死啦!”在夏侬的咆哮声下,旋律戛然而止。“谁诱拐女童啦?”
“夏侬哥。”
“别用手指我!别指我!”夏侬拨开伸向自己的手臂,瞪视迎面指着他的帕希菲卡吼道;“什么‘终于’啦、‘骇人听闻’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拉蔻儿你也是!还拿出鲁特琴跟着她胡闹!”
拉蔻儿在帕希菲卡旁边迅速收拾乐器。
“…………”这个问题女童(总之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诗音,仿佛在看一场跟自己毫无瓜葛的纠纷,一脸诧异地站在夏侬身旁。她总算松开了夏侬的左袖,但依然紧靠在他旁边,寸步不离。
“你们是要我说几次才懂!”
夏侬用拳头捶打墙壁怒吼,可是帕希菲卡豪不惧怕,斜眼看着他说:
“在麻努林的时候也是,年纪一把了还没有女朋友,我就觉得奇怪。恋童癖是变态喔,是异常喔。身为人类,你不觉得可耻吗?啊啊,连我这个妹妹都觉得羞愧呢。”
“呵呵呵……?”夏侬面露狰狞笑,绕到帕希菲卡正面。“我带女朋友回家时,不晓得是谁每隔几分钟就带‘沙漠之鹰’来乱?”
“那件事是那件事,这件事是这件事。”
话说回来,当时的女朋友并非真正的恋人,而是有事来访的单纯女性朋友。
老实说,夏侬在故乡相当受同龄女生的欢迎。高挑的身材、俊俏的五官,以及超龄的稳重,跟同年纪的少年相比,自然格外出色显眼。
话虽如此,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恋人或暧昧不清的女友。
帕希菲卡的妨碍或许是部分原因,不过最大的理由据他说是——“麻烦”。
当然,夏侬也是男人,并非对女性没兴趣;可是他对女性并无幻想,或许因此才没有积极涉足爱情。嗯……如果佳丽有两位就各种意义而言异常强烈的女性,选择恋人自然会更加慎重了。
“……虽然知道事情原委,”拉蔻儿看着彼此互瞪的弟弟妹妹以及诗音,插嘴说道;“不过夏侬这个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孤儿……不小心的话,真的会变成诱拐喔?而且名就我们是立场来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夏侬呻吟道。
跟刚才相同的废墟一室。
窗外雨下个不停,房间依旧充诉着郁闷不快的潮湿空气。
夏侬在这里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说明事情始末……然而,对无法甩脱诗音一事,称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理由。
他们是流浪者,而且是逃亡者。
就算诗音是孤儿,没有亲人,也不能带着她旅行。夏侬他们原本就必须保护帕希菲卡免于职业刺客、接受特别命令的军人、骑士或者教会暗杀部队的攻击,如果这时再加上个诗音,根本就是累赘。只要增加一个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护卫的辛劳也暴增一倍。
不,别说是累赘了,要是杀手们看见他们带着诗音,对方会怎么想?如果把她掳走当人质,那真是万万不秒。
对夏侬他们是如此,对诗音本身也很不利。要是替她着想,他就不该带她回来。
“可是,该怎么说……一看见她的眼神,就没办法抵抗——”
“啊~~真丢脸。”对于试图自我开脱般辩解的夏侬,坐在拉蔻儿旁边双手抱胸的帕希菲卡一脸不屑地说:“夏侬哥是男人的话,就该跟她好好说清楚、说清楚呀。这样拖拖拉拉有什么用?最后还是得带她一起走。”
“总觉得你……好像比平常更凶?”夏侬皱眉说。被帕希菲卡吐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这次的语气确实特别严厉。
“这当然是因为夏侬带回来的是女孩子——”
“我平常就很凶!”
拉蔻儿浮起意有所指的微笑说到一半,就被帕希菲卡大声打断。
“是吗?”
“就、是、这、样!”
帕希菲卡呯的一声拍打膝盖,满脸通红地说。看见夏侬跟拉蔻儿都被这股气势吓得不感发言,她脸色一沉……视线转向夏侬身旁的诗音。
承受这股格外锐利的视线,诗音仿佛也察觉事情有异。看见她紧紧揪住夏侬的左手臂,帕希菲卡额上青筋暴起。
“呃……诗音?”帕希菲卡盯着诗音的脸孔说。虽然努力换上一副爽朗的笑容,但仔细一看,不但脸颊僵硬,额上青筋也若隐若现。
……非常容易理解的性格。
“我们啊,不能够跟你在一起的,懂吗?”或许是因诗音沉默不语,再加上神情难以分辨内心思绪……帕希菲卡换成哄小孩的口气。“我们一定要跟诗音说拜拜喔。”
“…………”诗音默默摇头,不断地、不断地摇头。
“诗音。”帕希菲卡再度呼唤她诗音恐惧万分地躲到夏侬身后。
“她好像很讨厌你呢。”拉蔻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帕希菲卡皱眉。这样下去,就只有自己变成大黑脸了。
“唉……真是伤脑筋!”帕希菲卡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拉寇儿姐也说句话嘛,夏侬哥一点志气都没有。”
“是呀……”拉蔻儿头一偏。“诗音?”
诗音听见她的呼唤,从夏侬身后微微露出脸孔。
“诗音想要怎么样呢?”
“…………”她没有回答。
“那么,你可回答‘有’跟‘没有’吗?”
“…………”诗音轻轻点头。
“诗音有家吗?”
“……没有。”
“原来如此。那么,有没有爸爸或妈妈呢?”
“……没有。”诗音与其说的话语,更像是吐气音地简短回答。
“走散了吗?”
她摇摇头。
“去世了吗?”
又是一阵摇头。
夏侬他们面面相觑。拉蔻儿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片刻,略微思考后又问:“……莫非,你对自己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是否连这种自觉都没有……诗音先是露出沉思的神情,然后轻轻点头。


后续……

[ 本帖最后由 小草一堆堆 于 2007-9-14 12:09 编辑 ]


谢SAKAKI、YOYO2222提醒……我先占几楼……

更新一章……我发现如果一章一章的发,占的楼似乎有点不够的样子……算了,发完在整理……

第二章
关于这名少女的失忆
从窗户外射入的橙色夕阳光芒,映出两个人影。
宛如褪色绘画的情景,大厅里的一切仿佛潜藏气息似的无声。在倦怠色彩之中,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带来一股气闷感。
帕希菲卡犹如在仰制自己的心跳,下意识地按着自己左胸。
虽然声音不大,但有些紊乱的心跳。
“夏侬哥……?”
迎面而立的哥哥脸上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神情。
了如指掌……已经看到不能再熟悉的哥哥脸孔,此刻却像陌生男子的脸。不知是因为英挺五官上的认真表情……或是比夕阳色彩更加潮红的脸色所致。
夏侬下定决心似的向前……踏出一步,但依然默不作声。察觉他严肃表情上掠过的一丝踌躇阴影,帕希菲卡醒悟了。
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想必是非常重大。也许是对夏侬,也许是对帕希菲卡,或者是对双方。说不定是将迄今筑成的一切损毁的……
“夏侬……哥~”舌尖响起甜美哀怨的声音。
夏侬正视伫立原地的妹妹眼睛说:“帕希菲卡……我已经……”
正因为在懂事前就已看到不能再熟悉,所以有些事情至今从未察觉。
家人,异性家人,异性,男人。
怎么可能……
帕希菲卡也觉得莫名其妙,却无法挥去这个想像。面对狼狈不堪的她,夏侬难以启齿地说:“我已经……已经没办法把你……当作妹妹了……”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心跳停了。
不过,这当然只是错觉。心跳反而更加快速响亮,她感到一种坐立不安的焦躁。
……等一下,这个意思是?
“没办法把你当作妹妹了。”这句话在脑中不断萦绕。
我要说什么才好?说什么才好?说什么才好?
她拼命找话说,但什么都找不到,只有骄躁感不断涌现,犹如泡沫般绽开消逝。她应该说什么能化解情势的笑话?或者该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或者……
“我好高兴……”
(……咦?)
帕希菲卡一阵混乱,就像在紧张过度的情况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像说了最尴尬的话……就像自己的嘴巴,不,就像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仿佛生了一层薄膜,在意识抵达身体前就滑落的感觉。让帕希菲卡更加慌乱。
“夏侬……哥……”
“我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
夏侬摇头说完……张开双臂。朝她缓缓走来。明确意识到即将来临的紧拥,他向她敞开双臂与胸膛。
(咦?咦?)
帕希菲卡察觉自己也朝哥哥走去。
朝他的臂弯里,朝他的胸膛里……
(唔……等、等一下!)
不知如何是好的焦虑意识。
激素逼近的夏侬身影。
(该说是心里准备或者是希望夏侬哥温柔一点……不,不对!不是这些!)
意识更加骄躁……身体却背叛她的意识,双手祈祷般地在胸前轻握,双颊羞涩泛红,整个人跃向夏侬的胸膛。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呜哇哇哇哇!等一下啊啊啊!)
然而……
“夏侬哥!”
……呯咚!咻咻咻!
一跃而出的帕希菲卡没有抱到夏侬,一头撞上坚硬的地板。
“……咦?”
至于原本应该温柔紧拥她的夏侬,先是冷淡无情地闪过身,再跟她擦肩而过。帕希菲卡揉着因强烈撞击而擦破皮的鼻子,回头一看——
岂有此理!他居然跟某人热情地拥抱在一起。
“夏侬哥——!”
“啊啊,我可爱的妹妹呀——!”
“……咦?等一下?”
仿佛听不见帕希菲卡在底地呻吟的声音,夏侬跟某人紧紧相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侬终于听见她的声音,松开双臂,向她展示着臂弯里的人。由于过度惊讶,帕希菲卡甚至忘了闭起嘴巴。
跟夏侬抱在一起的竟是——
“诗音?”
“就是这么一回事。”夏侬理所当然地说:“对于任性妄为、放肆无礼、个性别扭三项要件齐备的帕希菲卡,把你当作妹妹实在太累了,因此我决定换一个更好一点的妹妹。”
“……嘎?”帕希菲卡顿时发出不成言语的简短声音。
诗音抬头看着夏侬,以幼犬撒娇似的声音说:“夏侬哥~~”
“好妹妹,什么事?”
“旁边那个姐姐呀,用好可怕的眼光瞪我。”诗音边说边指着帕希菲卡。
“原来如此。好,我们到那边去。”
“走走走。”
夏侬跟诗音其乐融融地牵手离开房间。
帕希菲卡独自留在房里,对出乎意料的结果瞠木结舌,房门呯咚一声在眼前关闭。
橙色的夕阳光芒迅速变暗,黑暗浓度暴增的房间,空气急遽变冷。
“等……”
然后,听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帕希菲卡……
“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自己的叫声吵醒。

……醒来一看,已经是早晨。
窗外射来的,并不是傍晚的倦怠光芒,而是清晨那种透过眼睑也能射入眼珠的冷冽锐光。
“唔喵……”
虽然至少没有睡眠不足,但全身微微冒汗。那场梦是不是恶梦很难评断……但肯定是让人清醒后很不愉快的梦。
“……好冷。”
帕希菲卡调整气息,一边起身。
大概是沉睡时因气闷而踢被,原本盖在身上的毛毯,现在躺在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伸手拉回毛毯,叹了一口气。
“可是,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结局固然很荒唐……最荒唐的还是自己在梦里的反应:为什么要可怜到对哥哥如此勃然心动、高兴不已呢?
那简直就像——
“哎!害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并非对任何人讲话……她自言自语着,忽然往旁边一看。
夏侬的睡脸映入眼帘。
跟帕希菲卡一样,在打扫干净的地板上铺着厚布,毛毯盖到肩膀附近,姿势是侧躺,面对帕希菲卡的背脊,略微弓起。
睡觉的时候,夏侬当然不是平常那种不耐烦的表情。沉稳舒缓的成熟脸孔里,同时带着一种儿童的天真。
“……呵呵。”
她微微苦笑。
帕希菲卡重新躺下,双肘撑地,把下巴托在交叠的双手上面,凝望夏侬的侧脸。
她好久没有仔细观看哥哥沉睡的侧脸了……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哥哥,却显得如此可爱。知道夏侬这种侧脸的人,大概也只有拉蔻儿跟她,这么一想,她就很想随便抓个人来好好炫耀一番。
“嗯……”
夏侬一阵蠕动。
他向上翻身之后……旁边好像残留一个鼓起。
“…………咦?”
帕希菲卡皱眉,缓缓起身绕道夏侬头顶,伸手掀开毛毯一角。
她看见一个小团块。
犹如紧贴成犬酣睡的幼犬,卷曲身体睡在那里的是——诗音。仔细一看,铺在夏侬左侧的毛毯空空荡荡。他们睡觉时,诗音确实还在那里……
“唔……”
帕希菲卡皱眉抱胸。
想必是在帕希菲卡睡着以后,诗音才钻如夏侬的毛毯里。嗯,这件事(虽然不太愉快)可以原谅她,因为她非常明白诗音对夏侬的依恋。
问题是夏侬没有拒绝。
夏侬原本就睡得很浅,不论多么疲倦,有人钻进自己被窝还没察觉,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帕希菲卡根据自身经验,对这件事非常清楚,尽管这是快十年以前的经验。
“嗯……”
诗音感到夏侬翻身,在毛毯里动来动去。少女再度贴近夏侬,将头枕在他的臂弯,昏昏沉沉的夏侬也弯起手臂。这应该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看来也很像相拥。
“…………”
帕希菲卡默默蹲下,握住摆放在夏侬头顶后方的长刀,用力一挥插在鞘里的武器……
“你这个——”长刀飕的一声落下。“没有节操的超级大变态!”
黑鞘直接击向无辜沉睡的夏侬脸孔……但并未击中。
或许是感受到杀气,突然睁眼的夏侬举起双手将长刀夹在掌心中。难以置信的迅捷反应,但怒火中烧的帕希菲卡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
在夏侬的动作影响下,诗音咚的一声从毛毯里滚出来。诗音揉着眼睛起身,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帕……希菲卡?”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反射动作,夏侬以双手挡下帕希菲卡的一击,目瞪口呆地眨眼。“你、你干麻突然这样?!”
“呸!闭嘴,变态!”
帕希菲卡拼命的将长刀往下压。
如果换成平时,他瞬间就能打发她……但这次情况稍有不同。不但是意料之外的偷袭,夏侬还躺在地上,刚刚醒转,而且是应付自头顶攻击的奇怪姿势,就连他也无力抵抗。
结果……跟夏侬的臂力相比本应不值一晒的帕希菲卡,竟漂亮地跟哥哥的力量势均力敌。
“让你这个有恋童癖的变态哥哥苟活,太对不起这个世界啦!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所有人类、为了让儿童健全成长,本公主在此讨伐邪恶的变态!”
面对挟带一股莫名魄力的帕希菲卡,夏侬流着冷汗说:“你别突然说这种莫名奇妙的话!”
“我也知道是莫名其妙!”
“别将错就错!”
“罗嗦!基本上,什么叫‘没办法把你当作妹妹了’!害我产生奇怪的期——不对,是害我产生奇怪的误解!”
“……嘎?”
不明就里的夏侬双手不禁一松。
从掌心压迫中逃离的长刀滑出,漂亮命中夏侬的额头。
……咚。
夏侬跟闷响一起后仰,或许是刚好打中穴道,他痛苦地抱着头。毕竟他也是会感到疼痛的。
“…………!”
“邪恶终于灭亡。”帕希菲卡紧握拳头,对窗外的朝阳感慨良深地宣告。
“……邪恶就是你啦!”夏侬忍不住泪眼汪汪地大吼,诗音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结果……
昨天晚上,经过拉蔻儿的耐心询问,也只晓得诗音有某种程度地丧失记忆。
就连诗音这个名字,很可能都不是真名。大概是在街头闲逛时偶然听来的名字或者某个单字,就直接当成自己的名字使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一回过神来就身处那个城镇,没有在此之前的记忆。
总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时,天色已经黑了,大雨依然不停,就算强迫她回城镇,她也没有可去之处……所以,夏侬他们就决定暂时照顾她一个晚上……
收好毛毯,唤来在隔壁房间守夜的拉蔻儿,夏侬他们吃过简单的早餐。
有时也会启动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而不轮流守夜……不过夏侬跟拉蔻儿还是尽量轮流守夜。魔法终究只是技术……不,说得更极端的话,只是一种道具。若是通晓原理的人,也有办法反施其计。事实上,帕希菲卡也曾因此差点丧命。他们俩非常明白,魔法绝非万能的奇迹。
言归正传——
“现在……怎么办嘛?”帕希菲卡在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闷闷不乐地看着依然粘在夏侬身旁的诗音说。
“真是伤脑筋呢。”拉蔻儿嘴巴这么说语气却一点也不困扰,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迅速收拾早餐餐具。她大概是想赶快收好去补眠。
“现在就算逼她回镇上,这个样子……”夏侬边说边朝诗音瞥了一眼。
从她依赖夏侬的模样来看,即使逼她回城镇,也可能会独自折回这里。城镇距此虽然不算太远,但边境的主要道路没有绝对完全的路,对诗音这种小女孩更是如此。如果半途发生意外,夏侬他们也不免寝食难安。
“嗯……话是这样没错。”帕希菲卡叹息。
“哎,反正我们至少还会在这里逗留四、五天……在这段期间慢慢想法子就好了吧?”拉蔻儿一派轻松地说。
雨已经停了……不过,难得觅得这么棒的废屋,暂时待在这里,是他们一致(当然不包括诗音)的决定。
况且边境的主要干道在雨天后,有两、三天不能通行乃是常识。
在道路和周围完全干涸为止,一点点施力都可能造成土石崩落的危险。已经崩塌堵塞的地方,倒也可以用魔法疏通,但若在行进间发生崩落,很可能因此丧命;纵使侥幸不死,如果马车损毁,旅行的困难度将暴增数倍。
“唔……”帕希菲卡不满地低语。
她当然明白拉蔻儿的看法没有错,虽然明白,仍然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这一小段期间,你就把夏侬借给诗音吧?”
“什么意思嘛!”
不理会斜眼瞪她的帕希菲卡,拉蔻儿轻笑着离开房间,大概是打算用院子里的井水清晰餐具。
“你们在嘀咕些什么?”夏侬问道。
“……没什么。”帕希菲卡绷着脸说完,大步走近他们俩,在诗音前面蹲下。“诗音,我看你一直黏他,这种阴沉男有什么好的?”帕希菲卡用食指戳着一脸真诚看着她的诗音额头问。
“…………”诗音一时露出沉思的神情……最后终于想到了什么,以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帕希菲卡说:“诗音等了很久。”
微弱但清晰的声音。
“……嘎?”
“等了很久。夏侬来了。所以,喜欢。”
“呃……诗音,我听不太懂。”帕希菲卡诧异地说。
因为诗音刚开始老是闷不吭声,即使开口也只说片断的单字,因此夏侬和帕希菲卡都以为她有某种缺陷——姑且不论是精神或肉体。事实上,据说边界还有某些城镇和村庄视这类缺陷儿童为弃民加以驱逐。对这类可能成为正常工作人口累赘的存在,能够容许他们的富裕村庄和小镇并不多。
然而,观察诗音的眼神和小动作,有一种明显连贯的知性。至少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忽然冒出言行矛盾的举止,或者意味不明的动作。
硬要说的话……她就像刚学会语言的外国人吧?虽然知道词汇,但还不习惯将自己的思绪和感情化为语言,传递给他人。
以莱邦和基亚特这些大国为中心,达斯特宾大陆的多数国家使用大陆通用语言——当然多少夹杂一些特殊腔调和独特用语——不过,大陆西侧的小国家,据说也有不少地方使用独自的语言体系。
诗音也可能是从那些国家来的漂泊民(Wildy),但是……她之所以不常开口,或许也跟性格有关。
“等了很久。夏侬来了。所以,喜欢。”
“不,我不是没听见——”
“喜欢。”仿佛这句话便已说明一切的神情,诗音斩钉截铁地说。搞不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理由。
“好好好,我知道了。”帕希菲卡叹了一口气。每次跟这名少女说话,她就感到不知所措。
“她好像在等人……”将湿布贴在额头(当然是吃了帕希菲卡一击的部位),夏侬补充道:“大概是在等城镇外的人来迎接她……”
为什么会这么想,诗音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理由也许就在遗失的记忆中,可是夏侬他们目前也不从得知。拉蔻儿也会使用搜索意识的魔法,不过对感受性高、人格尚未网球成形的儿童使用,很可能造成不良影响。未来说不定还是必须使用,但夏侬他们决定把这当成最后手段。
“总之……她好像误以为我就是那个人,虽然不知她为何这么想。”
“喔……可是诗音……如果诗音等的人不是夏侬哥,可以不待在那里吗?那个人说不定现在正在找你喔。”
“……”诗音头一歪。与其说她在思考帕希菲卡的言论正确与否,或许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等待的……可能是夏侬以外的人。
对她来说,应该是命运的邂逅;虽然对夏侬而言,不过是碰巧送他一把雨伞罢了……
“可是……”帕希菲卡头一歪。“夏侬哥跟她说话以前,难道城镇居民都没跟她说过话吗?”
“问题就是这里……”
城镇居民不可能没发现。事实上,他们仔细问过诗音后,听说也有几个人想带她进城……可是她一拒绝,对方就立刻撒手离开。
“这听起来也很奇怪。”
就算诗音本人不愿意,任何有良知的成人,照理说不会任由身旁没有大人的少女独自留在雨中。正因如此,夏侬跟帕希菲卡一开始都以为她是弃民。
“等道路干了,再到那个城镇问问看,目前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了。”
“也只能这样了。”帕希菲卡抬头看着天花板叹息。“目前能够做的事……啊,对了!”
帕希菲卡将视线转向夏侬说:“夏侬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至少也听听内容嘛。”
“你既然说得这么开心,照经验法则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是很正经的事喔,很正经的。一讲到诗音的事就忘了。大发现喔,大发现,嘻嘻嘻。”
“发现?你发现什么了?”
刚才的闷闷不乐烟消云散,帕希菲卡一副要唱歌的模样。
夏侬狐疑地看着妹妹。可以让帕希菲卡高兴成这样,肯定是发现相当“好的东西”。
“想知道吗?”帕希菲卡笑盈盈地用膝盖蹭到他身边。
“……不想。”
“快说你想知道!”
帕希菲卡故意将下巴放在夏侬肩头,拉扯他的耳朵。另一边的诗音,大概以为这是某种游戏,也伸出小手轻拉夏侬的耳朵。
“想知道吗?”帕希菲卡边问边扭转夏侬的耳垂。
“好啦,好啦,请告诉我。”
松快随口应付的哥哥,帕希菲卡竖起食指说:“浴——室——”
葛涅斯特眯眼凝望那个东西。
“…………”
巨大的野兽伸展羽翼。
异样的姿态,甚至堪称怪诞。姑且称之为野兽,但别说是野兽,现实世界中是否真有这种生物……是个很大的疑问。
六片羽翼宛如刀械般尖锐,两只角像长枪般朝天矗立。四只手臂分别握着剑,全身则覆盖刀片似的尖鳞。
同时——额头上有赞扬魔王布拉宁的文字。
根据圣典记载,羽翼上刻有成千谗言,尖上刺了上万诅咒,但画家未能重现原貌至那种地步。
龙——如此称呼的传说魔兽。
根据玛乌杰鲁教圣典第一部〈创世之章〉,昔日曾有二十六头大龙,在混沌魔王布拉宁的指挥下,与玛乌杰鲁的使者“秩序守护者”(Peace Maker)进行多次激战。
当然……没有人亲眼看过龙。
现在葛涅斯特凝视的画作,也是后世的宗教画家,基于圣典描写和自身想像所绘制。圣典原本就比较缺乏具体记述,或许是为了避免详细描写天神玛乌杰鲁的敌人……关于龙的姿态,圣典里的相关说明也极度简略。
然而,讽刺的是,正因这种暧昧不清的描述,龙这个题材,不只是宗教画家,同时也激起许多艺术家的想像力。
事实上,不论哪一幅,相较于形态固定的秩序守护者,世界各地的作品对龙的描写都不尽相同。
或许是这个原因……尽管它们是魔王的使者,一般人对龙的态度顶多只有恐惧,并没有严恶。此外,各地残存的原始宗教里,也有人认定龙是神圣的“自由守护者”。
“嗯……”
玛乌杰鲁教中枢的圣地——圣葛林德市内,设有数个教会设施。
圣葛林德这个城市本身亦足以称为一个教会设施。以大教堂为中心,兴建了负责各种事务的建筑,而且城市里随处都有礼拜堂、修道士宿舍以及资料馆等等。
葛涅斯特目前正在圣葛林德大教堂旁的宗教美术馆。
馆内放置了大量与宗教相关的绘画与雕刻。除了唯一明令禁止制造雕像的玛乌杰鲁以外,大部分成为绘画与雕刻的题材,在这里展示。
葛涅斯特看的正是这些作品里的一副——描写创世战争的绘画。
话说回来,跟秩序守护者相比,龙在这副画里占的比重较大,因此以前被教会涉外部下令禁止公开展示。
或许是对昔日过度残暴的猎杀异教行动的反省,码乌杰鲁教也开始容许这种“行为不端”的绘画、与雕刻。这究竟是自我批判精神的彰显,仰或纯粹是为了取得世俗谅解的某种计划性宽容,其实连葛涅斯特也不知道。关于这方面,主要是第三涉外局的工作。
“…………”
葛涅斯特转移目光。
目光所及处画了一个伟大的秩序守护者,正持剑击倒这一头顽强巨兽。除了从背脊延伸开来的彩虹羽翼以外,都跟人类的姿态如出一辙。这大概是为了迎合玛乌杰鲁教的官方见解——人类乃是模仿秩序守护者的外形所创造。
“官方见解……吗?”
葛涅斯特浮现一抹淡淡的自嘲笑容。
就在此时——
“葛涅斯特枢机卿?”
声音冷不防响起,葛涅斯特的视线转向对方。
一名少年飘然而立。
葛涅斯特……一时哑然。
如果问他是什么原因,他也无法以言语说明。然而,就觉得对方是具有某种……独特美感的少年,仿佛出于名匠之手铸成的刀剑。
优美、细致,而且……锐利。
葛涅斯特向来可以凭直觉判别出这种人的身份。
从乍看就很名贵的外出服判断,不是贵族,就是有钱商人的子嗣。
可是,这名少年不仅止于此。他无法判别。
“抱歉……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葛涅斯特如此询问……不过他跟这名少年确实是初次见面。只要见过一次,他就不可能忘记。
事实上,他也察觉到其他零零星星参观者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名少年身上。
任何人都忍不住要留意他。犹如放进羊群里的一匹白狼,纵使隐藏梨爪与獠牙,对于本质完全不同的存在,本能会自然生出反应。
“不,这是第一见面。不过,在下经常听见您的传闻。”
“呵呵呵,神职人员的传闻,铁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苦笑着说:“那么……你是?”
“失礼了……”少年向他鞠躬。“在下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请叫我克里斯。”
盯着目标……缓缓按上长刀。
并为特别使力。一旦用力过度,动作就会迟钝。不光是刀术,对技巧与名声而言,需要的并非缺乏气度的单纯蛮力。在必要的刹那,朝正确方向迸射的瞬间爆发力,才能赋予技巧异于单纯四肢动作的迅捷和高强。
双手、双脚、腰部、颈部,不,不光只有这些,全身的关节、肌肉,以及驱动它们的血液——自在操控构成全身的一切,在技巧展现的瞬间,依照一定节奏,谋取施放技巧的时机。
犹如一枝箭羽般施放的全身一击,才能产生骇人的破坏力。
“…………”
夏侬迸发锐利的呼吸,踏出一步,抽刀一挥。
咚——地板响起蹬地声,滑出刀鞘的银光曳着残影,扑向目标。
银光闪烁。
瞬间迅速来回翻动的刀刃,发出悦耳的声音没入鞘中。
下一瞬间……夏侬面前的木制厚门,化为数片断木落在地板上。
“喔喔!”
背后传来故作夸张的惊叹,以及敷衍了事的掌声……夏侬回头。
“好厉害、好厉害……这样当劈柴工人也不成问题呢!”
“你就没有其他感想吗?”
夏侬背后……站在宅第走廊的人,是一个劲拍手的帕希菲卡,以及在她旁边有样学样的诗音。不过诗音的样子不像在拍手,只像在左右挥动双手。
光凭刀技“劈开”厚实的木材,其实相当困难。姑且不论想锯子那样慢慢削断,要一刀劈开厚实的木块,确实比敲碎岩石更不容易。相较于要对适当部位给予某种程度冲击,就会半自动裂开的岩石,耐撞性高的木材,必须确实“劈穿”才行。
“嗯——当街头艺人说不定也没问题喔。”
“……随便你说了。”
夏侬不耐烦地说完,捡起门板碎片,一一放进他带来的袋子。诗音见了,立刻跑到他身旁,开始帮忙捡拾。
“喔喔,你来帮忙吗?真是好孩子,跟某个超级任性的小妞完全不同。”
夏侬说完,轻抚诗音的头。诗音还是没有显露明确的表情……但眼尖的帕希菲卡发现,继续默默帮忙的少女,脸颊居然浮现淡淡的羞红。
“……哼。”
帕希菲卡不禁蹙眉……不过她也不是傻瓜,自然不会在这时做出自掘坟墓的多余行为,而且那样更不可爱。
(话说回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看着其乐融融将门板尸体装进袋子里的哥哥与少女,帕希菲卡陷入沉思。
(夏侬哥本来就对别人很好……可是应该没有好到会收留来路不明的小孩。拉蔻儿姐也是……好像特别疼这个女生。)
拉蔻儿跟夏侬不同,对事情的态度很明确。帕希菲卡原先以为她也会对诗音采取坚决的态度,因为那样对诗音也比较好。
然而……拉蔻儿这次对诗音的事却非常不干脆。她应该也知道一旦投注感情,只会更难分开。
(真的这么可爱吗……唉,确实是很可爱没错。)
毛躁的头发加上粗陋的衣服,外表并不显眼……不过仔细一看,诗音长得的确很可爱。现在头发已经由拉寇儿梳理整齐,衣服也换上帕希菲卡的备用衣物,再以别针固定,跟第一次见面相比,外表变得十分干净、非常可爱。
乖巧、老实,而且有些柔弱,宽松的衣服更加突显她的可爱。即使从帕希菲卡的角度来看,诗音也确实很容易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果然还是这种老实、乖巧……小狗狗一样的女生……看起来比较可爱吗?弱不禁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就像妹妹的感觉……)
想到这里……帕希菲卡双眉一皱。因为她发现到,诗音那些看起来可爱的要素几乎都是她所欠缺的。
“……走啦。”夏侬的招呼声惊醒了帕希菲卡。
看着扛着袋子的夏侬,以及一脸理所当然站在他身旁的诗音。帕希菲卡仓皇站起。
“啊,知道了。抱歉,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那种粗制烂造的脑浆胡乱想事情,小心发‘智慧烧’喔。”
“要你管!”
“话说回来,我工作得这么辛苦,第一泡的权利就由我接收了。”
夏侬边走边说,帕希菲卡吐槽:
“这又不是什么辛苦的工作。”
“那你自己劈劈看啊?”
“要我这么柔弱的少女做这种苦力……夏侬哥好过分哟。”
“我撤回刚才的言论,你还是发一点‘智慧烧’吧。”
“吵死了。可是,发现浴室可以用,而且把它修好的,也是我跟拉蔻儿姐,我也坚决主张第一泡的权利!”
夏侬出门购物的期间,检查过所以房间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儿,找到只须简单修缮就能使用的浴室和厨房。
这幢宅第里有许多间独立的浴室和厨房,大概是除了贵族主任及其家人专用的设施外,还兴建了客人或仆役专用的设施。
一庶民的角度来看,没有比这更浪费的事——不过这次多亏了这种铺张。大部分都已荒废、损毁得无法使用,但分别有一间厨房和浴室,似乎只要添加柴火,就勉强能用。
就这样,夏侬为了添加柴火,就勉强能用。
“哇哈哈,泡澡哟~~泡澡哟~~”
“现实的家伙……”
夏侬口里这么说,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帕希菲卡的高兴心情。
对长期旅行的他们来说,洗澡是非常奢华的享受。他们多半是以湿布擦澡,或者在泉水、水池、河川里以冷水净身。最后一次泡热呼呼的热水澡是在荷兰村。最近这阵子由于气温降低,在户外洗冷澡也越来越痛苦了。
好久没有这样好好泡澡,就算不是帕希菲卡,欣喜若狂也是很正常的。
“基本上呀~~可爱的少女才适合洁净无暇的异地泡哟,嗯~~”
“……可爱的少女?”夏侬边说边指着诗音。
“我啦!是我啦!”
“帕希菲卡……”夏侬故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说道:“耍笨是无所谓,说谎可就不行喔说谎。”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不可爱!”
帕希菲卡停步娇喔,诗音走到她前面。
“干……干嘛?”
“…………”竭力诉说的眼神,帕希菲卡不禁退缩。诗音以全身庇护夏侬的姿态站立,然后简单明了地说:“不准欺负夏侬!”
“谁欺负他啦!谁……呃……唔唔。”
被如此无畏的眼神注视,帕希菲卡也顿觉气弱;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感到一股不愉快的感觉开始在内心某处堆积。
“夏侬哥你也说句话嘛!”
“就是这样,诗音。其实,我一直被这个大脾气的妹妹欺负。”
“…………”犹如在说他好可怜,诗音用全身一把抱住夏侬。这是小孩子特有、毫无顾忌和害羞的直接动作。
(忍耐、忍耐,我要忍耐!)
帕希菲卡如此告诉自己。她开始体认到,假如每次诗音贴着夏侬就要发火,那真是没完没了。因为话不多,她用全身表达意志,跟狗和猫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
“哟,诗音,你在安慰我吗?真是温柔哪,跟某个任性大放纵的丫头完全不同。”
夏侬故意大声说完,再度轻抚诗音的头。被他逗笑的诗音,开心地将红红的脸颊贴上夏侬的身体。
“嗯……”
“呜…………”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对,不是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吗?
夏侬跟收留的孤儿;相处融洽,只不过如此而已。帕希菲卡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根本没有,完全没有。既然没有,就不该生气。不生气,不生气……暗,没关系,没关系——
“听好了,诗音,你畅达以后,千万不能变成那种九连环性格的人喔。”
“性格乏味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被夏侬指着的帕希菲卡跺脚大嚷。
“真是漂亮的作品。”
与葛涅斯特并肩走在美术馆里,那名少年——克里斯多福·柏拉赫拉男爵赞道。因为尚未授予正式爵位,称他男爵或许不正确。
柏拉赫。
葛涅斯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对一般人来说,并非特别有名,但对从事葛涅斯特这种工作的人,是极为熟悉的名字。
因为这是那个“男爵夫人”(Baroness)——率领两支特殊部队的魔女本名。
表面上他是在正式拜领爵位以前,到圣葛林德大教堂参拜,顺道向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对王室和贵族进行外交工作的单位负责葛涅斯特打声招呼,才到这里来找他。
只有询问担任秘书工作的女神官柯蕾特或任何熟悉他的人,确实不难得知他在假日会到这座美术馆。
然而……
“这就是长达五千年的文化精髓啊。”克里斯多福指尖滑过身旁的石膏像说。
拥有羽翼的美丽女性雕像,张开双臂与羽翼,宛如拥抱参观者的姿势,这座雕像就这么注视两人,的确展现出符合艺术品的美丽……以及高雅。
秩序守护者的雕像。
“这不是文化喔。”葛涅斯特以微笑掩饰道:“这是……信仰。”
“……两者有何不同?”
“文化是结果论的产物,既不能控制,也没有方向性。益处果然很多,但有时甚至会破坏过去,只不过是后世将这类的东西统称为‘文化’罢了,相较之下……信仰则是意志不断累积的结果。”
“原来如此,真实深奥的解析。换言之,指向‘神’的方向性,才是信仰的本质……”
(这个少年或许是个大人物。)
葛涅斯特在内心低语。
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变换方式交谈,还是无法看透对方,甚至没有说溜嘴;尽管如此,他也并非沉默寡言,回应的话语也不是胡说八道。外表约莫使五、六岁……可是拥有这个年纪少年所没有的沉稳与聪颖。
“换言之,信仰……不是文化这种没有目的、没有秩序的‘现象’,而是基于拥有主体的意志所控制。”
“……大概就是这么一会事,虽然是种极端的说法。”
“那个拥有主体的意识是?”
若无其事的询问方式……但葛涅斯特感到话题逐渐接近这名自称克里斯多福的少年的造访目的。
“当然是我们自己。”
信仰就是这种东西,至少一般信徒与神官所知道的信仰就是如此。信仰就是为了将自我导向更好的方向。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
“喔?”
“神……是否真的存在?”
葛涅斯特重重点头说:“这是当然的,玛乌杰鲁给予信徒无限的爱——”
“爱与……控制。”
“…………”
“每年在圣葛林德大教堂进行的神谕拜领,现在仍旧在进行。”
“过去某一时期,也有行为不检的人认定那些都是诈骗。”葛涅斯特苦笑道。
“这么说来,我听说您在十年前左右为止曾经担任驻守大教堂的神官。”
“从十八年前到八年前……的十年间,我曾经负责神谕公开,以及平日参拜的相关事务。当时也负责安排国王陛下与陛下的弟弟布雷公爵的席位。或许是因这个缘分,才受命担任第一涉外局局长。”
“十六……不,十七年前的第五一一一回神谕的时候也是?”
“呵呵呵,柏拉赫卿对那个传闻似乎也很感兴趣。”
“嗯,相当感兴趣。”克里斯多福笑容不减地说:“毕竟我曾经两度参与废弃公主的暗杀计划。”
“…………”
“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担任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局长,同时兼任非官方部门第六涉外局局长——重大背信者暨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的总监。”克里斯多福朗声说道:“……就是这样,我也稍微拐弯抹角地向其他地方打听过了。我原本就不擅演戏,更没自信能从您这种对手骗得情报,毕竟我的专长是破坏。”
他仿佛肩膀酸痛似的转动手肘,一边微笑。那笑容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刚才年幼,却是更加锐利。
“……果然是特务战技兵吗?”
对葛涅斯特的问题点点头,克里斯多福又说:
“不过这次是单独行动,跟部队没有任何关系。接下来的问题,请您当做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个人的提问。”
“真是强硬哪。”
“我也这么觉得。”克里斯多福厚着脸皮说。
两人在美术馆里漫步了一会……最后葛涅斯特率先开口。
“……你想问什么?”
“关于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的真相。”
“真相?”
“关于当时的神谕,没有留下任何直接的文书纪录,就连谍报部的资料,都跟那些不负责任的流言相去无几,一切都只能依赖相关人员的记忆。因此,我只好造访当时在场的人,询问他们知道的情况。”
仔细一想,情况真的很诡异。
刺杀废弃公主——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命令目前仍然有效;然而,该命令的根据——第五一一一回圣葛林德神谕的资料却已不复存在。
“……问谁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看见相同的东西,个人的见解也未必相同;更何况——”
“更何况?”
“那句话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呢?”克里斯并未回答,反而向他提问。
“那当然来自天神玛乌杰鲁。”
他试图回以模范答案,但这名少年想听的当然不是这种回答。
“那句话来自天神的根据是?”
“实际上的命中率,准确洞悉未来的能力——这不正是全能玛乌杰鲁的证据吗?”
“没有命中喔。”
葛涅斯特也猜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回答道:“只有两次。”
而且再深入分析……没有命中的这件事实本身,也可能是某种纪录错误,尽管现在已无法重新确认。
“是竟然——有两次。全能之神岂会出错?”
“也可能是接收神谕的神官解释错误。神谕所使用的语言,跟我们的语言不同,即使是拜领相同神谕,个人的理解也未必相同。”
“可能。”克里斯多福微微一笑。“的确如您所言,但如果要讨论可能性,我也能这么说——那只不过是假借天神之名招摇撞骗的其他存在。神谕之所以命中,也只是利用人为力量在背后操弄,下达神谕根本称不上全能,因此,对预料之外的情况就无从处理。”
“荒谬……就算是这样,”葛涅斯特苦笑道:“既然那个存在可以对我等世界造成现实上的重大影响,称之为神也不为过吧?”
“您刚才说神给予我们无限的爱。”克里斯多福静静说道:“可是,您如何保证那个爱跟我们的爱是相同的?”
一瞬间……葛涅斯特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亦是不知不觉在他内心萌生的疑问。
不知不觉?……不,不对,这是十七年前那一天萌生的疑问。
神是存在的。在现实上。虽然我们看不见,它仍存在在那里,对人类行使影响力。至少自称是天神使者的超越常理之存在,确实是存在的。
葛涅斯特知道这件事。
然而——他们真的爱人类吗?
他们对人类的控制,真的是为了让人类变得更好吗?
“你想说什么?”
“就算神真的是神我们所认知的神,跟现实上对我们行使影响力的存在之间,是否有落差?如果是这样……神谕的意义也就跟着改变。”
“…………”
“废弃公主真的是应该铲除的存在没?她真的是带来巨大灾厄的存在吗?如果只向神谕寻求这个证据……说不定我们在根本的地方就想错了。”
“……很有趣的想法。”葛涅斯特说。
能够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少之又少,神谕便是如此绝对性的东西。
黑夜之后必是白天,水往低处流……神谕几乎是跟这些事象在相同次元侵入人们的仪式。这是基于五千年以上的岁月所创建的常识,即使不是玛乌杰鲁的忠诚信徒,这也如同既存事实刻画在人们内心。
神谕就是真相。
对此保持怀疑的,若非疯子,就是异教徒(不过对玛乌杰鲁教教徒来说,这两者是同义词),不然就是有相当特殊隐情的人。
“我见过她了。”克里斯多福轻描淡写地说:“两次。另外也见过她的守护者,还见过跟他住了一阵子的女生。见过他们之后……我变得不明白了。不管怎么看,偷都不像邪恶的存在,更不先像毁灭世界的人。她拥有非常坚强……非常坚强的心灵,除此之外就是普通的女生。”
葛涅斯特缄默无语。
“同时,我也遇见非常可怕的怪物,极端骇人地强大、摄人……仿佛室我们人类如草芥。”
“…………”
“我听说那是教会派遣的怪物,为了将废弃公主连同塔尔斯镇整个消灭。我并不打算讨论这件事的是非对错,因为我跟‘漆黑之鹰(Black Hawk)依情况也有采取相同行动的打算。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无论任何都很想问:那个怪物……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
“那是……”葛涅斯特一时语塞。
教会确实对莱邦王国发了一封教皇署名的密函,要求将废弃公主连同塔尔斯镇整个消灭……可是消灭塔尔斯镇一事,其实并非玛乌杰鲁教高层的决定。从派遣肃清使开始,就不是第六涉外局局长葛涅死特的决定了。
一切都是“他”的要求。
对“他”的要求,人类没有拒绝的权利。不论是葛涅斯特,甚至是教皇,纵使对方没有任何说明,他们除了遵守,没有其他选择。
对“他”和“他”的族人(尽管不知这个形容是否正确),怀疑或许忤逆这种行为,对神官们而言,甚至会造成信仰——存在理由的崩溃。
然而,“他”竟然死了。
“他”理应是绝对而永不灭亡的存在,那么……
“那么……”不知他是如何看待葛涅斯特的沉默……并肩而行的克里斯多福冷不防绕到他的正面说:“在下今天就此告辞。未来或许还会来向您请益,到时请多多指教。”
留下这句话,克里斯多福向他行礼后,迅速转身离去。
今天只是来打声招呼……是这个意思吗?以肃清使当借口固然容易,但对方分明是在故意挑衅。克里斯多福之所以主动离开,也是看出他会如此说明,否则的话,应该会提出让他更加为难的问题。
话虽如此——
“根本的地方……吗?”
换成十几年前,有这种言论被异教检查官折磨至死都是活该;然而,如今却挟带一股奇异的重量,沉淀在葛涅斯特的意识底层。
急急忙忙脱下借来的衣裳。
尚未发育的肢体,不论是胸部也好,腰身也罢,女性特有的丰满也只能寄托未来发展……不过,光滑细致的肌肤足以让同性傻眼或嫉妒。
少女接着迅速脱下由多余布条和别针随手制作的内衣,毫不在乎地任由缺乏人类气息——也因此宛如人偶般苗条纤细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大剌剌的走近门扉。
门扉后方传来经重重反射后,变得模糊不清的水声。
“等一下!”
头发猛然被人抓住,诗音向后一仰。
“…………”
她一回头,双眉深锁的帕希菲卡就站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
“洗……洗澡。”
“……别说得一副理直气壮,夏侬哥正在里面洗澡呀!”
相隔一扇门板的后方,混着水声,传来一阵阵非常欧吉桑风格的哼唱。
最后……跟拉蔻儿讨论的结果,第一泡的权利由夏侬取得。因为这几天,工作最辛苦的人是他。
虽然只有三人,但多数决就是多数决,帕希菲卡不情不愿地同意了。顺道一提,诗音并不在表决名单里,她已经被视为夏侬的附属品了。
可是,即使如此——
“诗音要跟夏侬一起洗。”
——也不可能答应她。
“不可以!”
帕希菲卡一吼,诗音微露哀伤的神情。
“呃……”
帕希菲卡不禁退缩。
尽管不认同夏侬的借口……可是这名少女的表情里,确实有种教人无法违逆的东西。因为很少显露明确表情,一旦出现哀伤的神色,就非常令人印象深刻,让帕希菲卡感觉自己像个大恶人。
努力重整不觉间萎缩的心情,帕希菲卡说道:“你呀,不论如何也算是女的,要有点羞耻心嘛。”
从指使哥哥去买换洗内衣的女生口里说来,是相当可笑的台词,不过就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顺道一提,帕希菲卡本人到十岁左右还跟夏侬一起洗澡的事实,当然也暂时束之高阁。
“……帕希菲卡要一起洗吗?”诗音侧头问她。
“为什么变成这样?”帕希菲卡垂下双肩说。一般常识似乎也随昔日记忆一起遗忘了,对帕希菲卡来说天经地义的道理,这名少女很多都没有概念。
“诗音喜欢夏侬。”
“我知道。”
“帕希菲卡也喜欢夏侬?”
“呃……”
当面问她这种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最喜欢你了”——虽然以前也对哥哥说过这句话。
喜欢……也有许多形式。
帕希菲卡不禁想起早上那个讨厌的梦。
夏侬和自己的关系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兄妹,可是……自己和夏侬终究不是有血缘联系的兄妹,只不过是基于“兄妹”这个认知在一起的陌生人。
这件事……老实说,不晓得夏侬是如何看待?
当然就立场而言,帕希菲卡跟拉蔻儿的关系也是一样,但同性跟异性的情况不尽相同。“我最喜欢你了”——过去不假思索的这句话,对现在的她来说,觉得是非常欠缺思虑的一句话。
“……我们是兄妹,当然不讨厌。”总之先说一个无关痛痒的回答。
诗音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样点点头,干脆爽快的说:“大家一起洗吧。”
“所以说,为什么变成这样?”帕希菲卡边说边涌起白费力气的感觉。


后续……

[ 本帖最后由 小草一堆堆 于 2007-9-3 03:08 编辑 ]


第三章
虔敬的猎犬
王都札威尔。
以莱邦王国的王宫札威尔城为中心形成的都市,除了宗教以外,是莱邦王国国境内各种领域的中心。
长达数千年的历史,将王都演化成迷宫般的复杂结构……话虽如此,或许是历代主政者的努力,王都并未失去身为都市的均衡。
其中一个例子,便是随处可见的公园绿地。
贵族的居住区、庶民的居住区、商业区、港湾区……王室在各区主动征收土地后,兴建公园对外开放,这些绿地空间,对人口与建筑都过于稠密的这个都市,达到降低内部压力的功能。
假日时是庶民的休息场所,发生意外时是避难场所,有时亦是祭典或王室活动的场地,这些公园是王都的珍宝。
在这种……分散于王都的公园之一。
天真嬉戏的孩童们对面……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木绿荫下,停着一辆马车。
色调偏暗,因此并不显眼,但只要小心观察细部,就能察觉马车外观相当精细,洋溢着贵族的风格。
同时,一名男子在马车前方飘然而立。
剃得短短的金发,以及犹如钢铁雕像般坚毅的五官格外醒目。在孩童们嬉戏的白日公园里,唯独这名男子周围荡漾着黑夜的静谧。
“不过真令人吃惊……是龙吗?”
声音从马车里流泻。
然而,男子背对着马车,文风不动,仿佛马车……甚至说话的对象都不存在。
“神话时代,魔族与神明战斗的王牌——二十六头魔兽神。老实说,我原以为只是传说;但既然如此,废弃公主的神谕可靠度,也就是越来越高了。”
“不过是有人目击类似‘龙’的影子,我反而比较在意跟他们战斗的人形存在。”
这名男子——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班长,路克·试达姆少校说道。
另一人的声音有着女性特有的艳丽,以及岁月累积的沙哑。
人称“男爵夫人”——艾伊丽丝·柏拉赫男爵夫人。
在王国军中,以其特殊性和高强的战斗力闻名的第四暨第五特务部队统筹人物。
马车乘客室的窗户打开一道细缝。
双方并未交换视线……透过不知能否容纳一只手指的细缝,统领王国黑幕的两人相互交谈。
“显然是超乎人类常理的存在,不论是那个外形,或是破坏力。”
路克对附近嬉戏的孩童们投以锐利的目光,同时说道。
随时可见的景象:快活、宁静,令人会心一笑。少年少女们在行道树间奔驰,相互追逐嬉闹。
“当然也可能是某种自动攻击性魔法……”
事实上,从塔尔斯镇的骚动开始,废弃公主一行人就在谍报部的监视之下。
面对感官敏锐的夏侬,以及可以利用魔法探查的拉蔻儿,普通的监视方法当然非常困难,也经常发生跟丢的情况;然而,即使是他们,终究难以完全逃离谍报部偏及王国全境的监视网。除非他们躲进深山,选择远离尘世的生活。
因此,负责监视他们的谍报部成员,前阵子捎来极端异常的报告。
守护者夏侬·卡苏鲁背后升起的巨大兽影……以及拥有羽翼的奇异巨人。综合片段的目击情报,荷兰村所发生的非人战斗情形隐约浮现。
普通人听了肯定一笑置之;可是,路克和男爵夫人却十分感兴趣。因为他们非常明白,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否定,无论是多么愚蠢的情报,将之视为妄想或幻觉都是很危险的。
“你觉得是什么?”男爵夫人带着某种……挑衅的声音问。
“我个人的意见也可以吗?”
“无妨。”
就在此时,路克忽然移动目光。
正在游玩的其中一个孩童——碰巧跑在他身旁一个小男生跌倒了。跌得非常严重,少年的手肘擦破了一大片。
伤口开始渗血。少年趴在地面,泫然欲泣地环顾四周……与路克目光相遇。
祈求帮助的目光看着路克。
但路克不发一语,神情跟平时一样本然。
以为大人绝对会担心地跑到自己身旁的少年,仿佛被人背叛,神情哀怨地僵在原地。
“——你是要站起来,还是要放声大哭?”路克仍旧以木然的声音问:“快点决定。”
“…………”少年一时惊讶无语……然后咬紧牙关站起来,接着又征询意见似的看着路克。路克轻轻点头。
“很好。”声音很低,但明确的夸赞从路克的唇间逸出。少年眼睛一亮,点点头跑开。
“……心肠真好。”
“那种小孩,将成为未来守护王国的人。”路克目送少年的背影,冷冷说道。
并非害羞,这就是他的天性。
“——秩序守护者。”路克仿佛忽然想起刚才的问题般说道。
“——我还以为史达姆少校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呢。”
“其乃主神玛乌杰鲁之宠儿。披羽翼、挟虹光降临者。众凡夫俗子啊,忌惮吧,敬畏吧。因其乃上位者,律法钦定高于地上诸族之王的存在——”
“………乌玛杰鲁教圣典第二部《席克隆拜领语录》第二节?”
“是第三节。”路克语调平淡地纠正。
“光看报告的话,确实很像玛乌杰鲁教所说的秩序守护者。”
“玛乌杰鲁教高层跟这一类‘非人存在’接触的情报,虽然尚未证实,但谍报部也曾听过好几次。不过,也不能立刻认定那就是这次的羽翼巨人……”
玛乌杰鲁教高层是连王国军谍报部都难以窥探的圣域。玛乌杰鲁教高层难以调查的理由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极端彻底的情报管理体制。
就组织本身的完成度而言,恐怕与王国军也不相上下。
“这么说来,第六涉外局局长霍克那里好像也有所动静。”
“肃清使吗?”
“呃……这次似乎没有派遣肃清使,而且异教检察官也是第二涉外局的管辖,那个局长跟霍克枢机卿的交情不太好,情势很微妙哪。”
“我这里若是发现什么情报,再向您报告。”
“有劳了。对了……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那个巨人真的秩序守护者呢?”
“如果真是玛乌杰鲁教所说的秩序守护者……”路克轻描淡写地说:“夏侬·卡苏鲁击倒了那个巨人,击倒了那个一击就能创造玻璃谷,拥有超凡破坏力的对手,此事不容忽视。以一个人类来说,他的力量太过强大。更何况他既非军人,也不是政治家,假使恣意使用这股力量,世界势必混乱,而且,也会出现想延揽他,取得这股力量的人。我们事实上也有接获报告,基亚特方面正打算与他接触。”
“第三公主赛内丝·露露·基亚特——基亚特帝国里,唯一拒绝接受玛乌杰鲁教祝福与洗礼的人,人称‘兽姬’。她所率领的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Risk Manager),我记得叫做……‘绯红’(Scarlet)。”
“最后一场战争大约是二十年前……目前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以及在各国王室、高层的明智外交政策下,勉强保持的势力均衡状态,很可能被废弃公主一行人一口七破坏……尤其是绯红这两年的奇特行动特别引人注目。”
“叛乱?”
男爵夫人语气轻松地问,仿佛讨论明天的天气。倒不是因为这是其他国家的事——对她来说,一国的命运跟明天的天气本来就是相同次元的问题,若非如此,肯定无法承受因为自己的一个调配,就可能造成数十,不,是数百死亡的这种沉重压力。
“有这个可能性。包括玛乌杰鲁这种旧秩序和价值观,对于那些想要加以破坏的叛徒来说,废弃公主的存在想必是极为难得的王牌哪,如果这张王牌还拥有足以击败秩序守护者的实质战斗力——”
“这对任何国家来说都一样吧?”
“…………”路看的神情此时首次出现动摇。不过,也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到这股细微的变化。
“布雷登公爵跟包含有谍报部的贝达修达尔将军派,走得很近一事,我也略有所闻喔。”
“……还不至于发动叛变。”露克说:“王位转让、部分统治权委托军方、容许军方首脑参与王室会议、改变贵族制度以及取消部分特权……顶多就是这样吧。不知是因为长达二十年的和平,还是国家本身到了穷途末路……无论任何,要进行些许改革,而作为改革首领以及之后的傀儡,布雷登治公爵都是最适任的人选。因为公爵虽然对王位很执着,对政治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的确很像贝达修达尔将军的想法。那么,你也同意这件事?”
“我只是一介军人,高层有令,我就遵循;不过,现阶段的行动是基于个人裁量权。”
远处传来孩童们的嬉笑声。
沉默片刻后,男爵夫人叹息似的说:“……依情况不同,我们也很可能变成敌人喽。”
“很可惜。”路克语调平淡地说。或许是真心感到可惜,然而对此事毫不迟疑——就是这种感觉。
“义母大人……时间到了。”马车驾驶座上的一名少女说。
“这么快?抱歉,少校,今天还有约,我就此告辞。”
“慢走。”
“吉儿,拜托了。”男爵夫人说完,少女轻轻颔首,一抖缰绳。
路克没有目送发出喀啦喀啦车轮声前进的马车……目光直视公园的风景,接着越过树木和建筑屋顶,凝视耸立在远方逆光中的巨影。
莱邦王国王室——札威尔城。
“史雷、玛妮。”
他说话的同时,身旁风景轻轻晃动。一个佩带长剑、身穿轻装铠甲的年轻士兵,以及一个像是魔导士的年轻女子,犹如烟雾般在那里出现。
两人似乎是以幻影系魔法“幻城”(Urgard)隐身,担任路克的贴身护卫。
路克认真打斗的话,瞬间就能击毙一、两位普通战士。
这样的他之所以特别带护卫行动,是因为会面对象是统领“绯红之剑”(CrimsonSword)和“执拗之矢”(Obstinate Arrow)两支强力部队的男爵夫人。那名驾车少女,恐怕也不是普通人。
“辛苦了,回‘鹰巢’(Hawk Nest)吧。”路克松开衣领说。
跟诗音一起住在废墟……第三天。
就连夏侬他们也逐渐习惯这名奇妙少女的存在,简单来说,就是开始明白该如何应付她。
“总之……”
站在窗衅的拉蔻儿,回头望向坐在地板上的夏侬和诗音。
至于帕希菲卡,则在拉蔻儿身旁抱胸望着他们俩。
“诗音不想离开夏侬,一方面是想待在自己喜欢的夏侬附近;另一方面,则是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夏侬可能一去不回,对不对?”
“…………”
诗音露出略微思索的表情……接着点点头。
嗯,夏侬的确曾为了摆脱诗音而狂奔。对诗音来说,自然很担心他又扔下自己离去,因为不能保证下次夏侬会回头。
“为了这种不安烦劳不已的你,请用这个!”
拉蔻儿说着商人的推销台词(但她那种温吞的语气听来毫无魄力),拿起摆在窗台上的东西,向众人仔细展示。
当啷——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响起。
“……等一下。”说话的是夏侬。“为什么变成这样?”
“夏侬哥每次要去上厕所、洗澡、换衣服,就得好说歹说地拉开诗音,很麻烦嘛,而且每次都要我扮黑脸。”帕希菲卡一脸理所当然地跟在后面。
“不,这我知道——”
“拉蔻儿姐跟诗音商量的结果——不过,诗音也只有点头或摇头——总而言之,这就是最完美的结论喔。”
“……我的意见呢?”
“否决。”帕希菲卡当场断言。
“在否决之前!求求你听一下。”
“夏侬哥真任性耶~~”
帕希菲卡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双手叉腰说道。夏侬无精打采地看着拉蔻儿手里的东西说:“……你啊,先去给我问一百个人‘任性’这个字的定义。”
目前出问题的东西,就是……附有锁链的颈环。是拉蔻儿用放在马车里的细链子、预备的布料和皮带组合制成。
“这样子,诗音也可以放心了。”
帕希菲卡还是不太喜欢诗音待在夏侬身边,不过一想到这样诗音有事没事就黏着夏侬的次数也能减少,倒还可以忍耐。
因此……拉蔻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做了这条颈环。
“也听听我的意见啊,求求你们。”
“夏侬……”拉蔻儿诧异地说:“莫非……你不喜欢?”
“……这种事还要问吗?你的神经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亏我做得这么可爱……”拉蔻儿忿忿不平地说。她的视线垂落手上,锁链同意似的发出当唧的声音摇晃。
“就算可爱,哪有白痴戴了这种东西会很开心的?”夏侬握拳击打地板咆哮。
“可是可是,这里还特别绣了下史比的图案喔,很可爱吧?夏侬不喜欢小史比吗?”
“啊!拉蔻儿姐的手工好细哟~~”
“鬼才高兴!”
听见夏侬不耐烦的回答,拉蔻儿深受打击似的身形一歪……满脸歉意地说:
“猫……猫咪图案比较好?”
“不是!”夏侬疲惫不堪地怒吼:“啊啊啊……真是的……要怎么说你们才懂……呃……对!对了!我的意思是,想用这种东西束缚谁、跟谁连在一起的想法很肤浅!”
“诗音,夏侬哥说你很肤浅。”帕希菲卡把双手放在一脸茫然的诗音肩膀上说。
“我是说你!”夏侬指着帕希菲卡大吼……接着叹了一口气。“诗音……你这么不相信吗?”
诗音听了摇摇头。
“既然如此,没有那种东西也无所谓吧?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种事不该用那种形式一一强制,你懂吗?”
“……嗯。”
“好孩子。”夏侬对轻轻颔首的诗音露出满足的微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在背后窃窃私语。
“啊,他竟然有脸说那种花言巧语。”
“夏侬说不定是让女生哭泣的高手呢。”
“对呀,一张嘴巴不知骗了多少不知世事的纯情少女。”
一瞬间……夏侬的脸颊扭曲痉挛。
可是他的姐姐和妹妹并未察觉,或者该说根本置之不理,继续交谈。
“好像会说‘即使跟你同居也不结婚’这种话呢。”
“呜哇,这真低级!”
“可是可是,我觉得夏侬其实很适合家庭喔。”
“毕竟已经为家庭生活操劳这么久了嘛。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夏侬哥呀,泡澡的时候还会哼歌喔,很像欧吉桑吧?”
“年纪越大,就越像爸爸了呢。”
“果然是喜欢比自己小十岁左右的幼齿,一定是这样的。血缘是无法抵抗的,变态的血缘。”
“……喂,你们两个!别在那里胡说八道!”
回头怒喝的夏侬,以及调侃他的双胞胎姐姐和妹妹。诗音仿佛看见不可思议的东西……频频眨眼注视他们。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或许像在沉睡。
可是,他绝对没有睡着,睡着是不可容许的行为。他正真诚地执行使命,用唯有他才能办到的方法。
紧闭的眼睑内侧,浮现一名少女的身影。
找出这名少女,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找出这名少女,这就是他的使命。找出来要做什么……这些问题都与他无关。他是猎犬,虔敬的猎犬,因此,按照命令奔驰、搜索,然后找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出。只不过如此。
——啊啊,天神玛乌杰鲁哪,我所敬爱之神。
他欣喜雀跃地想着。
——今日能再次以您代理人的身份在这片大地奔驰,是我的无上幸福。
猎犬不须思考多余的事,不应去思考。对命令、服从感到喜悦,只为这件事欢喜、奋斗,这就是猎犬的一切,也是猎犬存在的理由。
因此猎犬无须烦恼,也不用恐惧。
不过……他之所以被称为猎犬,并不只有这些原因。
他的能力——一如猎犬般咬中目标的能力,找出目标、进行追击的能力,这就是他被称为“虔敬的猎犬”的最大理由,这是其他人类绝对无法模仿,专属于他的能力。
“喂……大叔。”
对这个叫声,他一开始并没有反应。
并非没有察觉。无论是谁,要接近他而不被他发现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正专注于工作,他找不到必须中断工作以回应对方的任何理由,只不过如此。
“大叔!干嘛站在路中央睡觉啊?看起来很恶心耶!”
对方声音有些兴奋。
不但飘散着淡淡的汗息味,肺部收缩的声音、吸气与吐气通过气管的声音,以及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有点大,体温也有上升的迹象。
观看之下……数名人影站在小巷里。
骨骼、体重、内脏的形状——他从这些得知那些人影是一群少女。
“快醒来,大叔!”
孩童般尖锐……但粗鄙的声音与口气,他终于睁开眼睑。睁开或闭上其实都一样,不过身体仍然残留过去的习惯和小毛病。
他仔细观察少女们。
身体上挂的几个小物体,大概是某种装饰品。廉价纤维和同样廉价的染料味道,以及浓烈刺鼻的化妆品臭气,让他感到不舒服。乡下娼妇那种夸张而低俗的打扮,与稚气未脱的内脏颜色和青春洋溢的心跳声,非常不搭的打扮。
最后透过可见光的感知确认影像。
热气、味道与声音等情报在他脑内组成的身影,和光学影像重叠。
“这里是交通要道,你站在这里睡觉很碍事耶!”对他的内心一无所知……领头的少女讽刺道。
就算说是交通要道,这里也只是小村庄里几乎无人通行的小巷。正因如此,他才选择这条小巷一隅作为工作场所……不过也由于无人通行,才引来一些喜欢这种地点的人们。
“……是吗?”他微微朝着地面……静静说道:“那真是抱歉了。”
“既然知道不对,就应该有更适当的道歉方法嘛。”领头少女对身后并排的数名少女说。少女们嘻嘻哈哈地点头……其中几人卖弄似的从怀里掏出刀子玩弄。
“更适当的道歉方法?”
“哎,总之最快的就是钱喽?”领头少女冷笑道。
虽说是少女,她们都已十六、七岁——身体跟成人差不了多少,一旦聚集了五、六人,大男人也敌不过她们。即使体力低于平均值,凶暴性也足以弥补。倘若握有刀械,那就更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
他缓慢点头。
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在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
少女们看见他的样子,放声大笑。
“大叔怕了啊?暗啦,咱们很温柔的,只要你好好道歉,绝对不会为难你的,喏,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
也取出神官服底下……挂在后腰的烛台。
三个尖针的小型……丧礼使用的烛台。价值并不算高的钢铁材质,不过制工相当精细,变卖后应该可以换得一些金钱。
现在少了原本应该插在三根针上的蜡烛。
“搞什么?最近的神官都随身携带这么奇怪的东西哪。你想用那个求咱们饶你?你也有带现金吧?咱们收了这种东西,还得去变卖——”
他微笑着将手伸向滔滔不绝的少女。
犹如搂住猎物的蜘蛛,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头……那一瞬间,少女第一次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的动作就是如此流畅自然。
“悲伤啊……”
“——咦?”
“悲伤啊……这是何等悲伤……”
他说着将右手的烛台指向少女脸孔。
“喂!大叔,你要做——什呜呜呜呕啊?”
噗嗤一声,烛台……烛台的三根针刺入少女脸孔。
右眼、左眼,以及眉心。
“啊……啊喔喔喔……”
少女的身体不住痉挛,口里发出不知所云的声音……最后一动也不动了。他一松开手,双眼和眉心被刺了小洞的少女,就像破布般滑落地面。
“怎……怎……”
背后的少女们,一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她们的方向,看见仰倒在地的伙伴双眼和额头淌下的红色细线,少女们醒悟了。不,并不是醒悟。她们无法理解,只不过察觉自己置身在非比寻常的状况下。
她们的大脑陷入恐慌状态。
“怎……怎么……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悲伤啊……”
他缓缓抬头。
嘴巴这么说……细长的眼睛却温和地微笑。
“你们不觉得吗?天神玛乌杰鲁说过:世人哪,不许偷盗,不许掠夺。唯有施予才能化解饥渴……啊啊,这是何等美好的话语!你们为何无法理解这个话语?你们为何要做这种行为?我很悲伤,非常、非常悲伤……一想到你们这种邪恶的异教徒,竟然活在玛乌杰鲁所爱的这个世界……一想到你们呼吸空气、踩踏地面、生存在这里的事实……啊啊,我就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说着走向其中一名僵立的少女,缓缓揪住她的脖子。
猛然回神的少女正想逃离,烛台尖针噗嗤一声刺入她的侧脸……侧头部、耳朵和脖子。少女张嘴想要大叫!却已翻眼痉挛。
他缓缓感受手掌里濒临死亡的触感,同时说道:“啊啊,祸害哉……人间邪恶除之不尽……悲伤啊……这是何等悲伤。”
嘴角扬起微笑。只有微笑。
少女们当然并未自称是异教徒。
但对他来说,不崇拜玛乌杰鲁,浑身沾染色欲的人类都是异教徒——也就是所谓的邪教徒。
他的世界非常单纯。
不是玛乌杰鲁教徒,就是异教徒;不是敌人,就是盟友。仅仅如此。
“人类不信奉真神,抛弃道德,信奉假神的肮脏异教徒猖獗……这是何等悲伤的世界。啊啊……异教徒祸害哉,邪教徒祸害哉。”
恍惚的口吻如此说完,他接二连三地将烛台刺入恐惧僵硬的少女们头顶。第四名少女颓倒在地,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回过神来的两名少女分别采取不同行动。
一个人用力挥刀,大吼扑向他。
全身净是空隙,动作也很迟钝。前后左右上下……他同时从各个方向观察少女的动作,下了这个结论。热能分布、声音反射、光线波长、臭气浓淡、空气流动,各种情报明确描绘出对手的行动,基于这些情报,还能进一步预测出对方的行动。
少女在他的视野里,分裂成无数的瞬间残影,在过去到未来的轨迹上缓慢移动,仿佛于刻成这种轨迹的空虚长管中滑行。
脑中浮现数个对应方法,他选择了其中最喜欢的一种。
他一流畅的动作伸出左手,指尖抚摸似的触碰少女的手。
只不过如此……少女的刀子就偏离了他,击中小巷的墙壁,当啷一声火花溅出。他继续向前踏出,将烛台刺入少女的侧头部。
少女双眼翻白,全身痉挛。
只不过对少女的动作施以单一定点的些微力量,就搅乱了它的方向性。对方是如何动作……每块肌肉是如何收缩,骨骼是如何活动,肺脏与心脏是以何种节拍律动,血液是汇流至何处……瞬间掌握所有情报,找出最佳攻击点,这也是唯有他才能实现的技巧。
可是……他对此毫不骄傲自然,以沉稳的动作搜寻最后一名少女。
发现了。最后一名少女背对他,朝小巷出口全力逃亡。
逐渐变小的远去背影。
对着在“视野”中摇曳七彩残影远离的少女背影,他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说:
“圣弓啊,请赐予灭亡”
连动式启动咒语(Batch Spell)。
莱邦王国军的魔导士若在此处,大概会很惊讶。因为他启动的魔法,是跟王国军正式采用的攻击性魔法“神枪”(Gungnir)几乎相同的魔法。
尖锐高昂的声音晃动小巷的空气……
……啪啾。
发出挤破水泡似的一样声音,少女的腹部消失不见。
“……呵呵。”
他看着色彩鲜艳的泡沫飞溅,少女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急速泛着青变冷。在他的“视野”中,少女宛如绽放的七彩花朵,曳着各种色彩在路上分离。
“呵呵呵呵呵……”
集中的冲击波击碎少女的身体,吹向四面八方。
失去支撑的上半身当场掉落,下半身继续前进数步……终于倒下。
遭受魔法攻击的瞬间,她的血管因冲击四处破裂,她甚至来不及感到痛苦以及身体分裂的恐惧,便当场死亡……然而,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安慰。
“喔喔……神啊……世间仍旧充满了邪恶与异教徒。崇敬恶魔之人啊,祸害哉。异教徒啊,祸害哉。啊啊,悲伤啊……这是何等悲伤……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无法忍受似的逸出大笑……青年神官——人称“虔敬的猎犬”,教会最强最坏的战士皮耶特罗·贝雷萨,毫不在乎地踏过少女们的尸体,离开现场。
在宽广的浴缸伸展手脚……不过这里毕竟是仆役用的浴室,跟专为主人与家人建造,有如小水池的主浴室相比,显得十分狭窄。
“呜呼……”
帕希菲卡转过身,将手掌和下巴放在浴缸边缘。犹如被人放进箱子里丢弃的小猫,将脸孔微微从边缘冒出……的那种姿势,帕希菲卡将身体泡在热水里呻吟。
旁边的诗音当然还是默默地泡汤。
“还不性吗?”双颊红扑扑的诗音问。
“确实数到二十了吗?”
“……嗯。”诗音用力点头。
“那好吧。”
听见帕希菲卡的许可,诗音立刻跃出浴缸。少女正想离开浴室,忽然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向还泡在热水里的帕希菲卡。
“啊……我还想再泡一下。没关系,你先出去吧。”
“……嗯。”
诗音点点头,离开浴室。更衣室传来一阵窸窸索索的穿衣声,不过没多久就静下来了。
“确实是……好孩子啊。”帕希菲卡喃喃自语,转身仰躺在浴缸里。
她的确是老实可爱的少女,夏侬跟拉蔻儿喜欢她也不是没有理由。诗音的确有一种教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就好像年纪差了一截的妹妹。
然而,帕希菲卡对她还是有些无法释然。
“这果然是……嫉妒吗?”叹息晃动升起的热气。
夏侬他们越是照顾诗音,就结果来说,他们关心帕希菲卡的时间自然随之减少。她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帕希菲卡已经十五岁了,距十六岁的生日——也是神谕预言的命运之日——也只剩三个月左右。虽然还称不上是独当一面的大人,却也很难称为儿童的岁数,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完成。
另一方面……至于诗音,不晓得满十岁了没有?算是小孩子,是需要监护人保护的年龄。从夏侬的角度来看,在意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帕希菲卡!你在闹别扭啊~~”
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是以前故乡朋友对她说过的话。
不过一年多以前的事,却像是遥远的过去一般。
“美羽蒂叶过得好吗……”帕希菲卡感慨良深地低语。
她很怀念故乡的生活。那里认识的人很多,朋友也不少,不但有周日学校的老师,也有目光凶狠(但意志坚定)的鸟类。
然而……
他们都已经去了现在的帕希菲卡所无法触及的远方。
她只剩夏侬和拉蔻儿两个家人。只剩他们了。只有他们依然在她身旁,把她们当成最重要的人……有时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视。
因为是家人,因为是妹妹。
因为有他们,帕希菲卡才能活到现在。因为他们告诉她,活着也没关系。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他们也希望她活着。
可是……如果失去他们,连他们都到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如果他们有了比帕希菲卡更加重视的存在——
自己又该怎么办……?
“……好冷。”
仿佛嘲笑帕希菲卡的苦恼……天空落下的水珠,在她的鼻头溅开。
油灯的火光摇摆不定。
葛涅斯特一边收拾文件,轻轻叹了一口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又该怎么办?
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人郁闷。
在天神玛乌杰鲁的面前,他们的行为本来就形同虚无。这并非其他宗教经常讲述的歪理,而是知扑葛涅斯特头顶的实际感受。
他知道,神——至少称为玛乌杰鲁使者的超然存在,确实君临于这个世界。
绝大多数人类并不晓得他们的存在。
然而,他们俨然君临于人类之上。面对他们的力量,人类等若草芥。葛涅斯特每次看见为了国界微微偏向一边而争吵不休的各国王公贵族,就觉得愚蠢至极。
他们就是如此强大。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正是支撑玛乌杰鲁教的力量,存在于现实的超越者。高层对他们的畏惧,支撑着不可撼动的信仰。
然而……
“废弃公主……”
只因一名少女的存在,某种东西开始变调。对秩序守护者来说,人类理应同于草芥;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对那名少女如此执着?
“难不成——”
敲门声响起。
“……抱歉,霍克大人。”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他刚说完,柯蕾特就捧着放着红茶的托盘进来。
“这是由信徒送的新茶试泡的……机会难得,霍克大人也——”
“谢谢,我尝尝看吧。”霍克微笑点头。
“啊,还有,请您别太劳累喔,霍克大人总是熬夜……”
“嗯。”
他点点头,同时暗自苦笑。明明劝他早点休息,却又捧着红茶前来,这名少女果然有些少根筋,也可能只是纯粹不知道红茶里含有提神的成分。
“啊……柯蕾特。”
“呃,什么事?”
柯蕾特以为他要责骂自己做错事,慌慌张张地回头。葛涅斯特对微微抬眼注视自己的少女苦笑道:“我不是要骂你,别怕成这样。我有件事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嘎……”柯蕾特将托盘抱在胸前,走回葛涅斯特前面。
“柯蕾特,你认为神应该是万能而绝对的存在吗?”
“不是吗?”柯蕾特眨眼问。
“如果不是万能而绝对的存在……你觉得可以称之为神吗?”
“呃……这是什么意思……?”
“神不会错,永远是正确的,而且不会死亡、不会改变,因此才称为神;可是……倘若那个神并非永生不死的存在呢?”
“那是不可能的。”柯蕾特说:“既然是神,就不会死亡;因为不会死亡,所以才是神,因为是正确的,所以不会死亡。”
“……说得也是。”模范解答。
“即使有什么错误,看起来像是死亡,也是因为我们这种卑微的存在无法体察神的意志。从最终的观点来看,神永远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说得也是。”葛涅斯特颔首。
只要是码乌杰鲁教的普通神官,就会这样回答。姑且不论自己是否相信这种说法的正当性。
对他们而言,神不过是一种概念、现象、事实。葛涅斯特以前亦是如此。没有必要在现实追究神存在的证据,因为神是在自己内心组成的偶像,不过是“命运”和“正确”拟人化。
人类的未来既不确实,也不确定。为了接纳这种不合理,拥有更积极的方向性,才需要神。只不过如此。
因此,神没有存在的必要。
就跟数字和方向一样,神是一种目标概念、理想,而不是现实上靠近、依偎的对象。至少葛涅斯特以前如此认为。
直到涉外局前人局长将他带到自称“秩序守护者”的存在面前那一天为止……
神……因为不存在,所以才是神。至少是因为跟人类存在于不同的理论次元,才能超越缺乏信心者自作聪明的歪理和理论。
没有人类想要握住风。风是一种现象,并非握在手里的物质。因此,风时常被视为自由的象征,正因无法触及,人类才产生憧憬。
然而,神一旦化为现实中的物质存在……至少那个自称是天神使者的存在出现时,神或许就舍弃了自己是神的事实吧?
“霍克大人?”柯蕾特担心地问:“那个……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葛涅斯特苦笑道。
柯蕾特这种普通神官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葛涅斯特很喜欢这名绝对称不上伶俐,但认真诚实的少女。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是比较接近祖父对孙子的爱。正因如此……他希望这名少女终其一生都以普通神官的身份努力工作。他期望夺去她内心平静的事实,永远不要在她面前出现。
他也只能期望。因为即使祈祷,大概……也无法抵达神的所在。
“你说得没错,我有一点疲倦,因此对信仰有些怀疑。”
“嘎?连霍克大人也会吗?”柯蕾特毫不隐瞒脸上的惊讶说。
“嗯,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喔,身为枢机卿,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葛涅斯特的表情仿佛向他人坦承恶作剧的小孩,柯蕾特天真地笑了。
离开浴室员,笔直朝睡觉的房间前进。一到傍晚,独自走在这种废弃宅第里终究很不舒服。
同样是黑暗,森林里的黑暗和宅第里的黑暗也不尽相同。该说是颜色?还是浓度……横亘在解放空间里的漆黑,以及虽然处处坑洞,可是跟室外空间有所区分、隔离的场所中横亘的幽暗,气氛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风。
漠然不动的幽暗。沉淀的漆黑,等待明日的夜暗,更加突显射进室内的朝阳明亮,然而,残留在这幢废弃宅第的幽暗没有明天,永远无法驱逐的幽暗横亘期间,释放一股馊味。
结束的味道。
这或许触发了人类的生存本能。
“呜,好冷、好冷。”帕希菲卡全身打哆嗦,啪咯啪咯地在走廊奔跑,一路奔上楼梯。“浴室可以用了哟——”
边说边跑进房间,一股暖烘烘的空气裹住她,再假神放置于房间正中央的大型油灯所散发的热量,有人的房间果然会产生某种温暖。
“嗯,我这里告一段落以后就去。”夏侬一边保养长刀一边说。
“……真是漂亮的头发呢。”
另一方面,拉蔻儿则是坐在大型油灯旁,仔细替诗音绑头发。她似乎打算利用油灯的热度烘干湿发,顺便替她绑。身旁有一个装着简单的发油、药剂,以及发饰的小盒子。拉蔻儿自己不太戴发饰,不过平常替帕希菲卡绑头发时,会使用一些小发夹。
“啊,要绑头发啊。”
“对,因为难得头发这么长。”
帕希菲卡兴致盎然地观看。拉蔻儿有时会替她绑头发,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在旁看别人绑头发。
“帕希菲卡的头发也很好玩……不过诗音的头发感觉又不一样,很有趣呢。”
“是这样子吗?”帕希菲卡问。
“因为她不像帕希菲卡有自然卷,另外,编结的方式、整理的方式也不一样。就算只是扎起来……啊!”
拉蔻儿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伸进放在身旁的盒子里搜寻一针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白布。
“这样扎起来……应该是这样吧?呃……喏,夏侬,你看。”
仿佛在向对方展示刚缝好的布偶,拉蔻儿笑盈盈地……向夏侬和帕希菲卡展示用白布扎起黑长发的诗音。
“嗯?”
或许是告了一个段落,收好长刀保养工具的夏侬,一脸不耐烦地回头。
看见用白布束起黑长发的诗音,他脖子一歪,似乎不明白拉蔻儿的笑容含义。
“比起这种不可爱的发型,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绑法。”
“不可爱的发型……哪?”
拉蔻儿苦笑。她征求同意似的转向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却暧昧地轻轻耸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拉蔻儿的意思……但老实说,不晓得该做什么表情回应。
“可是,诗音最喜欢这种绑法了,对吧?”诗音本人好像也不太了解这个发行的含义……但一听见拉蔻儿后面那句话,立刻点头。“因为跟夏侬一样嘛。”
“…………”听她这么一说,夏侬本人也终于发现了。拉蔻儿那种非常随便、粗糙的绑法……确实跟他的发型一样。
“喂,夏侬,到这里来一下。”
“啊,喔……”
“诗音到这里来。你们看,这样站在一起,很像兄妹吧?”
“…………”
她这么一说,的确不能说不像。至少帕希菲卡这么认为。
黑发和黑眼,光是这样,跟帕希菲卡相比,诗音绝对比较像夏侬,而双胞胎的拉蔻尔当然跟他也很像。
“对啊。”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帕希菲卡表情僵硬地点头。
事到如今……他知道重看资料也没有意义。
可是他不断反复阅读,而且每次都更加忧郁。
就像不断重看已经结束的官员录用考试试题(而且还写错答案)的考生心情吗?知道 自己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明明知道,还是忍不住要重新确认……的这种心情波动。
葛涅斯特将资料扔向爱用的办公桌。
“虔敬的猎犬……”
葛涅斯特在油灯的微光中低语,隔着眼皮揉着疲倦的眼睛。
他的本名是皮耶特罗·贝雷萨。
祖父是军方魔导士,父母双亡,十四岁时加入玛乌杰鲁教。
热忱忠心的神官……纪录上是如此记载。充满虔诚、聪颖,具奉献精神。就神官来说,是相当优秀的男人,尽管有些许神经质。
然而,不知他为何想当肃清使,纪录上并没有说得这么详细。现在就算问本人,大概也得不到回答。
总之,他在七年前的某一天,自愿接受肃清使的转生仪式……结果发生事故。
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故,现在还不清楚确切原因,只有比较可能的说法。
根据那个说法,将通讯系魔法烙印在脑里的前一刻……他曾经抵抗。
那应该是几近无意识的抵抗。话虽如此……不,正因如此,人类保护自我的本能,潜藏于他体内的魔导士本能瞬间开花,加以抵抗。推翻烙印的魔导式,加以破坏。
被这股余波击中的其他三名候选人。以及两名负责仪式的赎罪者,当场死亡。不仅如此——根据某位赎罪者的知识。
现实上有没有可能发生这种事……葛涅斯特并不清楚。
但是调查过皮耶特罗的意识容量、健康状态与知识的赎罪者们,认为他的意识容量高达常人的九倍。就连莱邦王国的魔法最高权威——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的魔导士们,顶多也只有常人三至四倍。
皮耶特罗最后受命担任异教检察官。
他们也曾经讨论是否让他们加入赎罪者,不过,一方面他本身希望担任异教检察官,加上必须有人替折损两名贵重的赎罪者一事负责,再三考量的结果……就决定将他分派给当时最年轻、权力最弱的第二涉外局局长。
起初什么问题也没有。
事实上,皮耶特罗运用他的能力,追捕到许多教会方面的犯罪者,建树良多。
老实讲……皮耶特罗双眼失明。
不,不光是视力……就连一般人所谓的听觉、嗅觉和味觉都没有。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全部丧失功能,就连舌头也是。在那场仪式中,所有器官的功能都被破坏了,只剩下触觉。
然而……皮耶特罗却因此获得前所未闻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是魔法。
他使用吸收的庞大意识容量,不断启动探查系魔法。而且除了广域探查系魔法(Explorer)以外,还重复启动(Doubletask)——光认知、溴感知、热源探知、声音探查等复数个探查系魔法,取代丧失的四感,不,是运用比原先规模与精确度都更高的感觉。
相较于攻击性魔法,探查系魔法原本对魔导士的负担更大。因为除了启动魔法的意识领域外,还需要多余的意识领域来处理探查能力捕捉的情报。
因此,大部分的探查系魔法,其实对魔法能力都有所限制。
最大探查范围和最大探查密度下的探查,将产生庞大的情报量。是普通五感接收情报的数十倍,不,是数百倍的量。一般人类无法处理这种情报压力,最后将引起意识破裂,论为废人。
可是……他却消除了所以限制。
不,何止如此。启动复数个探查系魔法,利用相乘效果,将探查范围扩展至异常的界限。事实上,那个范围是普通魔导士的数百倍……足以探查一整个地方的范围。
这亦是拥有超人意识容量的他才有的能力。
犹如猎犬般追逐气味至天涯海角,犹如山猫般于黑暗中捕捉光线,犹如毒蛇般察觉猎物的热能,犹如蝙蝠般从声音的反射掌握状况。
没有任何人物是他无法追及的,也没有任何对象是他无力发现的。
默默操纵着一般人很可能被那股压力破坏人格、疯狂而死的庞大情报,他欣喜雀跃地找出目标。一旦被他狙击,没有任何人类能够逃脱。
他正是神的猎犬。
然而……即使拥有如此卓越的能力,他不到半年就被解除异教检察官的职务,被教会的人抓了起来。
他是玛乌杰鲁教的忠诚信徒,太过忠诚了。
他不容许任何否定玛乌杰鲁教的行动,不容许违反码乌杰鲁教教义的行为,不容许侮辱 玛乌杰鲁教神官的言语,无论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
只要是派他前去执行异教检察官任务的地方,就有好几个人被杀,不……是数十人,甚至数百人。对他来说,违反玛乌杰鲁教的存在都是异教徒,是应该毁灭的存在。
玛乌杰鲁教是神权地上代行者,自己是神的使徒,因此,自己的行动绝对正确。
他似乎是如此认为。因为这么认为,他才持续杀人。既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罪恶感,欣喜雀跃地持续杀戮。
被害者的正确数字目前还无法确定。
取代五感,启动魔法辨识外界……是这个异常状态,造成他在精神上发生扭曲吗?或者是天生精神上的病态,在仪式中显在化……这亦没有定论。
官方纪录里,皮耶特罗,贝雷萨基于教会内部的自治权被逮捕、处刑。倘若考量现实情况,他的行为等同于昔日猎杀异教行动的再现,玛乌杰鲁势必遭到世人唾骂。教会为了证明自己的自清能力,当然必须主动铲除他。
然而……当时对他的能力感到不舍的第六涉外局局长,暗中拥护、拯救他,将他幽禁于地牢中。或许前任第六涉外局局长也不晓得该用他来做什么了,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在各种意义上,皮耶特罗都太危险了。
“可是……”
既然是史黛雅的要求,即使是如此危险的异常者,也必须从地牢中放出。
史黛雅似乎想派他寻找什么,可是葛涅斯特并不知道虔敬的猎犬的目标,他只能目送欣喜雀跃地前去完成使命的狂人背影。
史黛雅在寻找什么?
那个虔敬的猎犬在寻找什么?
是目前众矢之的的废弃公主吗?
话虽如此……
翌日……与诗音相遇的第四天下午。
“……接下来,”拉蔻儿扬起比平日更加深浓的笑意,挽起双手的袖子,她的前面堆满了上次夏侬买回来的调味料,以及原本堆在马车上的食材,“好久没做这么费功夫的东西了,好好期待吧。”
拉蔻儿在修理后总算可以生火的厨房里,喜不自胜地宣言。材料原本就有了,不过一直到今天上午才修理完成。
“喔喔。”
拍手声响起,夏侬倚着墙,无精打采地鼓掌。站在他身旁的诗音,也有样学样地拍手。至于帕希菲卡,则侧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撑着手肘,望着姐姐……接着手:
“拉蔻儿姐……做费功夫的料理是无所谓,可是求求你,千万别用魔法调理啦。”
“放心吧,毕竟好不容易可以使用这么完善的厨房。”
拉蔻儿点点头。
她原本就很擅长料理,可是,在外地旅行的时候,常常是夏侬做的比较美味。
帕希菲卡认为这是跟性格有关。拉蔻尔懂的东西多到让人以为这大概跟性格有关。拉蔻尔懂的东西多到让人以为知识早已堆积在脑里的书柜,料理方面的知识也渊博到难以置信的地步。跟夏侬相比,很明显居于上风。
然而,她也只是知道而已。
原本反应就比别人慢一拍的她,对无法显现数值或明确结果的暧昧作业甚感棘手。因此,并不擅长应用。如果没有找齐食谱上的食材,她就不知如何是好,随便乱做一通。调味料方面也是,不一一量好就不能安心的性格。如果没有找齐调味料,使用其他调味料取代的话,就一定会失败。
而换成夏侬,这方面就完全凭第六感行事,他很善于使用手边食材和调味料做菜。
就结果来看,在外地旅行的时候,夏侬做的料理多半比较可口。
顺道一提,至于帕希菲卡的情况……别说是料理,基本上就是笨手笨脚的人,夏侬和拉蔻儿也不太会让她做菜。
“首先是甜点,你们很久没吃了吧?”
“做得出来吗?”帕希菲卡眼睛一亮说。
这么说来,他们已经好久没尝到甜点这种就某种意义而言非常奢侈的食物。
“因为很费工夫,平常也没办法做。而且吃的人多了,做起来也格外起劲呢”她说完,朝诗音的方向看去。夏侬似乎有所察觉,朝她瞟了一眼,但帕希菲卡本人并没有发现自己语气里隐藏的微妙变化。
“首先……对了,做个简单的海绵蛋糕。有鸡蛋吧?”
“还剩十个左右,因为某人要吃五人份的哪,所以就多买了一些。先不提这个……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夏侬问

“啊,那么,麻烦你弄鲜奶油。”
夏侬挽起袖子走向料理台。诗音理所当然地跟在他后面,一起站在料理台前……
“……嗯嗯……”对她的身高来说,料理台当然太高了。
“什么?你也要帮忙吗?”看见诗音拼命伸长小手,夏侬苦笑道。
“诗音要帮忙。”
“是吗是吗?可是身高……啊,帕希菲卡。”
“什么事?”
看见诗音的模样之后……努力思考自己可以帮什么忙的帕希菲卡,不禁起身反问。夏侬若无其事地指着她刚才坐的椅子。
“你坐的那张椅子借给诗音。她跪在椅子上的话,高度应该刚刚好。”
“…………”帕希菲卡迅速环顾厨房。
另外还剩两张椅子,可是每张都损坏的很厉害,要是随便跪在上面,感觉很可能会突然解体。事实上,也正因如此,帕希菲卡才选了看起来最结实的这张来坐……
“……好。”帕希菲卡把椅子递给诗音。
她接过椅子,奋力将椅子拖到料理台前,放在夏侬和拉蔻儿的正中央,然后爬到上面。
夏侬,诗音,拉蔻儿。
三人并排制作甜点。
“…………”帕希菲卡靠着墙壁,眉头一皱。
很不愉快,很不好玩,她的内心飘散着一股漠然的生疏感。
黑发的三人。金发的自己。
就连搅拌材料的声音,都像在区隔自己与他们。想要帮忙的心情也枯萎了,对试图介入已然成形的人民圈子里……她感到一阵踌躇。
“啊啊,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呢?”过度用力搅拌的诗音,脸上沾了鲜奶油。夏侬苦笑着用手指刮下来,放进口里。
“…………”帕希菲卡皱眉。
“嗯嗯,再甜一点比较好吧?”
“是吗?”
帕希菲卡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悄悄离开厨房。
帕希菲卡独自走在长廊,眉头深锁。
“唔……”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愉快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强烈意识这个原因实在太痛苦了,就好像被迫认清自己是多么任性、肤浅的人类。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忘了以往有多么幸福。她当然不是不知道,但幸福这种东西,一旦习惯就不免忽略,认定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自己是夏侬哈拉蔻儿的妹妹这件事。
对他们关爱自己这件事。
对他们即使是在“扮家家酒”,仍将自己当场家人这件事。对夏侬和拉蔻儿把自己视为第一优先这件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将这些都视为理所当然。
然而……倘若他们的对象不是自己。
不,夏侬和拉蔻儿现在还是很重视自己,她对这件事毫不怀疑。
可是……
妹妹——比帕希菲卡更适合当他们妹妹的少女。
如果问别人谁才是夏侬他们的妹妹,恐怕任何人都会说是诗音。
发色不同,眼睛颜色不同,就连骨骼都有很难以言喻的差异。夏侬、拉寇儿和帕希菲卡,在容貌上很明显不是亲人。
诗音的存在,让她时而遗忘的“扮家家酒”这件事重新浮现。终究是扮家家酒,不是真正的家人。自己身为他们妹妹存在这件事,是多么不自然,诗音让她体会到这件事。
这非常痛苦,非常、非常地痛苦。
自己为何没有生为他们真正的妹妹呢?
不,即使不是真正的家人!假如至少是黑眼黑发,就不会感到如此生疏才对。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她第一次对把自己生成金发碧眼的双亲感到怨恨。截至目前为止,因为过度遥远,自己对他们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情感……
就在此时——
忽然有东西从前方走廊山闪过。
“咦?”
当然既非夏侬,也不是拉蔻儿或诗音,他们所在的厨房在帕希菲卡身后。这间宅第里也没有其他人,拉蔻儿已经以探查魔法确认过了;况且几算后来有人类接近,夏侬也应该不会没有察觉。
既然如此,那是什么?
从前方微妙透出的人影。在微暗的走廊,缓缓朝她接近,缓慢的动作仿佛于半空中滑动……
“幽——”
“嗯……?”
“这里我来就好了……你去看看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夏侬皱眉停止搅拌。
“她不是一个人出去了?”
“只要待在这幢宅第里,就没问题吧?附近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你不是有定期启动乐园吗?”
“……夏侬,”拉蔻儿保持微笑,可是迸射出奇异的魄力,凝视双胞胎弟弟的脸庞。“你还不明白吗?”
“呃……不,哎,我知道啦。”夏侬搔着后脑勺,将碗搁在料理台上。“那丫头也十五岁了喔,就快十六岁了,嫉妒这种小孩子算什么嘛?”
夏侬呯呯拍着诗音的头说。诗音不可思议地轮流看着夏侬和拉蔻儿的脸。
“嗯,我自己也有点忽略她——”
“要是她是当面关心她就会感到开心的老实丫头,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基本上,把诗音跟自己比较这件事,就已经有问题了吧?我们现在是为了谁在这里……这种事没理由不明白啊。”
“你说得是没错……”
“…………”诗音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爬下来,朝厨房门口走去。
“诗音?”
“诗音去找帕希菲卡。”她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厨房。
一瞬间夏侬和拉蔻儿面面相衬。
“……嘿……”夏侬单手覆住脸道:“真丢脸……竟然让小她五、六岁的小孩子担心——”
“没关系,与其我们跟他解释什么,只要她跟诗音能相处融洽,一切就不成问题了。话说回来,夏侬。”
“什么事?”
“你好像特别宠诗音——”
“你自己不也一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从一捡到诗音开始,就该明白了;无论是对夏侬或者诗音,待在一起都没有好处。
然而,夏侬他们最后竟将诗音留在自己身旁三天。老实说,就算觉得有些许不愿或不便,都应该狠下心来把她送回相遇的城镇。
“一被那种眼神注视——”
“虽然很可爱,可是,你也知道不能把她留在身旁吧?越是投注感情,就越来越难分开喔。”
“……是没错。”
话虽如此,夏侬无论如何都无法狠心赶走她,拉蔻儿也是一样,如果诗音说“想跟大家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无法反对。
然而……先不论夏侬,拉蔻儿对这种事原本应该看得很淡。就某种意义来说,即使是残酷的决定,跟夏侬相比,她也比较少犹豫。这是必要的,假如没有其他方法,不论情感上是否看得开,她都有立刻执行的决断力。
这样的她,一面对诗音却变得优柔寡断。
要说奇怪,确实很奇怪。
某种东西开始变调。尽管不知是什么,唯独这件事很奇怪是可以确定的。
“我有一种感觉,”拉蔻儿说:“那个孩子……莫非是异能者?”
“嘎?”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发言,夏侬发出愕然的声音。
异能者——也就是玛乌杰鲁教所说的“恶魔的私生子”,有人说他们继承了创世战争时被毁灭的魔族之血——世间如此称呼具有异常能力的人。
他们无须依赖魔法,不受魔法原本在咒语念诵和意识领域管理上的限制,可以发挥跟魔法相同,甚至超越魔法的力量。
夏侬他们以前也曾遇见这一类人。
“所谓异能者的能力,并非只有爱尔菲缇娜那种预卜先知的能力而已喔,其中也有可以对他人意识行使直接影响力的人。因为不同于魔法的意识连接,即使我和夏侬受了那种影响,也很可能不会发现。”
“…………”
“那个孩子很喜欢夏侬,也想待在夏侬身边,所以才无意识地干涉我们的意识,这也是可能的吧?她地城镇的居民也是这样。”
“这种想法……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吧?”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这么一说,确实也不无可能,亦能解释夏侬和拉蔻儿为什么一直拖延跟诗音分开的事。
虽然这种想法也有点像是推卸责任。
“但是……这样子的话,湖就更难离开那个孩子了。”
“说得也对呢……”拉蔻儿头一歪。
差点尖叫出声……可是,帕希菲卡认出那个人影的轮廓瞬间,就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因为对方是她认识的人——虽然不晓得可不可以这样形容。
宛如兽儿般竖起的紫色缎带,以及蓝色长发构成的独特样貌。五官可爱但缺乏表情,荡漾着一股远离俗世气息的少女。
最重要的是——仔细一看,她的双脚并没有踏在地板上。
在荷兰村时,把力量借给哥哥夏侬,消灭了称为“秩序守护者”这个超然存在的魔兽。
被称为“最后魔兽”的魔族最强战力。
传说中的魔兽——龙。
“啊啊!”帕希菲卡指着化身少女的魔兽说道:“小史比!”
“……你叫谁?”小史比,不,是ARFFI·M4“龙机神”系列编号26赛菲莉丝,简称亚菲,面无表情地说。
“不,因为你也是龙……”帕希菲卡耸肩说:“虽然我有向夏侬哥问过正式名称,可是很长的关系,我也记不起来。”
“跟以前一样叫我亚菲就好,,反正除了我以外的‘亚菲’,不是被破坏,就是已经无法运作。而且可以呼唤我真名的,也只有汝之兄‘龙骑士’(D Knight)。”
“啊,是吗?”帕希菲卡一脸无趣地说:“总之,荷兰村的事多谢了。如果没有亚菲的帮忙,夏侬哥、雷欧跟我大概都难逃一死。”
亚菲仍旧面无表情,但紫眸直勾勾地盯着帕希菲卡。
“……真是奇特的女生。”
“哪里奇特?”
“我以为多少会有点怕我。”
“为什么?”
“我是魔兽嘛,现在借由人类的姿态与汝交谈……可是只要我有意,随便一击就能刨开大地,分开海洋,至少是远远超越人类力量的存在。”帕希菲卡爽快的态度,令亚非一时语塞。“……夏侬哥说过,刀子啊,如果没有牢牢接触后向下压或者用力拉,是无法切东西的。”
“……所以。”
“力量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吧?光是有力量,根本不足为惧。朝向敌人的刀子,一点也不可怕,朝向自己的话,当然就很伤脑筋了……不过亚菲的确曾经保护我们嘛。伙伴的力量越大,我只会觉得越可靠,根本没有害怕的必要,不是吗?”
“…………”
亚菲此时缄默不语。
因为她想起昔日——现在已经死亡的原来主人,对她说过的话。
“力量本身并没有错,问题在于将力量用在错误的方向。你的确很强大,的确拥有可以瞬间毁灭数亿人口的力量;可是,这并非你的罪过,是我们希望你如此的。如果谁有罪过,那就是将你制造成这样的我们……你没有错,亚菲。”
数名同伴无法在自我意识与被赋予的庞大力量间取得平衡,最后因此损坏,或者失去控制,或者进行自爆,最后被相同的亚菲们处分掉。
自此之后,除了没有自我崩溃,保持精神平衡的二十六具亚菲以外,总计两百具制造好的初期型亚菲们全部遭到废弃。
基于相同的战术考量,因此非常相似,但分别模拟成不同形态——残余的二十六具亚菲,本身的自主能力也被施以多种封印和限制,如果没有奴手龙骑士,就几乎无法发挥本身能力。
至于那二十六具菲亚,目前还保持完整状态的就只有她而已。二十六名的龙骑士——就连她本来的主人,都已经死亡了。
接受她——不畏惧、不忌惮、不厌恶,甚至给予她爱的主人,将她隐藏在异度空间,离去时说:
“赛菲……拜托了,我们已经没有足以守护这个世界的力量,我们恐怕终究会失败。可是,不能就此舍弃希望,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虽然是仅存的 微笑希望,但假使连这都舍弃,一切就结束了。战斗至今的人们,他们的牺牲和意志都将前功尽弃……”
“赛菲,我要交给你一个艰辛的命运……拜托了,我已经无技可施了。你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把力量借给我们遥远未来的子孙们……”
就这样……她等待了五千年以上的时光。
思索、尝试了无数的自我改良方式,输入自己的外形情报,将最强的自己进而改造成更加强大的存在,并且继续等待。
同时,在创世战争影响下变得更加复杂封闭异度空间里,不断寻求脱身之道。
靠她自己的力量。
犹如服从饲主的忠犬,并非自己的意志……而是为了主人留下的最后命令。
然而……
“……怎么了?”
“不,没事。”亚菲轻轻摇头道。
“啊,要找夏侬哥的话,他在厨房。”
“不,刚才也说过了,我今天是来找汝,帕希菲卡·卡苏鲁。”
“……是吗?”
“夏侬·卡苏鲁派不上用场。”
“派不上用场是指——”
“协助我吧,这亦是为了汝身安全。”
“呃……如果是我的能力范围,当然没问题。具体来说,要做什么呢?”
“那个,从三天前左右待在汝等身旁的少女——”
“你是指诗音?”亚菲神色木然地说:“杀死她。”

[ 本帖最后由 小草一堆堆 于 2007-9-14 11:57 编辑 ]


其实很多人问第四卷呢……我一来就说了……如KUSO大所说,我怕撞车,所以看了shinichikodo兄的录入时间才决定第五卷的……因为shinichikodo应该在录第四卷吧……本来可以选后面的录,但是五卷貌似刚好能接上……所以……

PS:KUSO大,你都说了是找苦力……有人愿意上吊的吗……?哈哈……我承认……但是寝室里没条件……总不能专门去买个本本吧……要买也没钱……如果谁提供本本一台……我想……


第四章
关于这名少女的危险
“……咦?”帕希菲卡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刚才好像说了非常惊人的要求!”
面对表情僵硬的帕希菲卡,菲亚仍然面无表情地说:
“杀死她。我是这么说的。夏侬·卡苏鲁和拉蔻儿·卡苏鲁都派不上用场,因此才寻求汝之协助。”
“等、等一下,亚菲!杀死她?为什么要对那种小孩——”
“因为很危险。”亚菲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嘛,什么……有什么危险?”
“你到现在都没有感到奇怪吗?这样下去,汝之兄姐很可能都会被杀。”
“你……你说什么?!”
“她是——”亚菲说道一半,就闭口不言。
回头望向那双紫眸注视的目标……
“诗音?!”
黑法少女伫立在那。
因为是在异样漆黑盘踞的走廊上,她的表情有一半为影子覆盖,看不清楚。尽管看不清楚——
“……帕希菲卡·卡苏鲁。”亚菲静静说:“杀死她。”
“等一下!”帕希菲卡惨叫着重新转向亚菲。“为什么非得……为什么非得要我做这种事不可?”
“我无法插手。”亚菲如此说完,轻摇右手。
下一瞬间,她的手里竟握着一吧短剑,宛如魔术一般,不过无论这个最后魔兽做了什么,现在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亚菲将短剑递向帕希菲卡。
“现在这里可以杀她的,唯汝而已,帕希菲卡·卡苏鲁。现在汝还能杀死她,快点下手,否则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脑子烧坏了吗?”帕希菲卡书完,一手挥开短剑。短剑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诗音被那个声响吓得浑身发抖。
那个样子看来只像是弱不禁风的少女,帕希菲卡实在感受不到亚菲所说的危险。
然而……
亚菲的身影突然在视野边界晃动。
“…………?!”
帕希菲卡慌张回头,亚菲的身影在眼前模糊、抖动。她也听夏侬说过,亚菲原本就不是完全的身体……
“亚菲?!”
她似乎有话想说,但已经无法化为声音。帕希菲卡不禁轮流打量晃动的亚菲身影和诗音。
在她犹豫不决之际,亚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异响。伴随玻璃破裂的声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
“什……什么?”
望着一瞬间以前亚菲所在之处……接着,帕希菲卡转向诗音。
她的大半身影依旧在黑暗中,看不见脸上表情。
只能感受到……目光朝着自己,一直凝视自己的目光。
“诗音……”帕希菲卡感到一股沉闷的漆黑与寂静直扑而来。
心跳加速。
“快点下手,否则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脑里响起亚菲说的话。
她并不先像是会开玩笑的少女(姑且不论是否为少女),她说得很坚定。
难不成诗音……竟然是新派来的刺客?真是莫名其妙。
可是……帕希菲卡已经看过许多逾越常理的家伙。“真是莫名其妙”——亚菲的警告严重到无法如此一笑置之。
她无法判断。
诗音是敌人?或者不是?
帕希菲卡能做的也只有疑问而已。
“诗音……做了什么吗?”
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动。少女默然伫立于薄暗深处。
帕希菲卡以几乎悲鸣的声音:“回答我啊……诗音,你做了什么吗?”
回答她的只有寂静。
诗音为什么不回答?
帕希菲卡在逐渐沉重的恐惧中,望向脚边的短剑。
万一诗音是刺客,万一就像亚菲所说,她的目标是夏侬和拉蔻儿的性命,万一真是如此……
夏侬很强,拉蔻儿也是。
然而,两人都太大意了,豪不设防地宠爱诗音。万一被人……利用这个弱点……就算是夏侬和拉蔻儿,终究难逃一死吧?谁都不会认为十岁左右的少女是刺客。
“诗音……你……”
万一亚非搞错了——
不,可是……
帕希菲卡陷入混乱。捕风捉影的想法浮现,又消失。大脑不停空转的感觉,只有焦虑的仪式逐渐侵蚀自己。
原本就存在的对诗音的嫉妒心、亚菲的话语、眼前毫无反应的诗音……
这一切化为一团,在她的意识中形成一股漩涡。
就在此时——
“喂——你在做什么?”
夏侬的声音。
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后方的瞬间,帕希菲卡感觉犹如即将窒息。
诗音转身朝夏侬的方向奔去。
莫非……因为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诗音想要立刻执行杀害夏侬的行动?
……对诗音毫无戒心的夏侬……即将被杀!
“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那句话在脑中破裂。
难逃一死,哥哥难逃一死,即将被杀!
“不行!”帕希菲卡尖叫奔出。
她没有减缓脚步,直接扑向诗音。
或许是出其不意,诗音并没有任何抵抗动作,跟帕希菲卡一起滚向地板。地面堆积的尘埃扬起。
“喂?”惊慌失措的是夏侬。他对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错愕,朝两人奔去。
“夏侬哥,别过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快住手,喂!”
帕希菲卡更加用力压住诗音。诗音不知哪里撞疼了,发出一声尖叫,但帕希菲卡依然没有松手……
“难逃一死!”
对,必须保护夏侬。
“快点下手,否则汝之兄姐皆难逃一死!”
对守护自己的哥哥……
必须保护他才行!
可是——呯!
响彻走廊的清脆声,停止了时间。
“…………”冻结般停止动作的帕希菲卡。
脸颊发烫,热度逐渐变为痛楚……
帕希菲卡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许知道,但意识拒绝理解,因为实在难以置信,因为不论夏侬做什么事,唯独这件事是他绝不能做的。
感到惊讶的,老实说……夏侬也是一样。
“……啊……”他也停止动作……刹那间满脸困惑地注视自己的手。可是,当他一转向诗音,脸上的迷惑就立刻烟消云散。
“夏侬哥——”帕希菲卡捂着被打的脸颊,抬头看着哥哥。
夏侬猛然将她从诗音身边拉开。
“你在干什么!”夏侬罕见地以极度恼火的口吻说:“你看!”
帕希菲卡听话地转向诗音。少女脸上交替浮现困惑、恐惧和惊讶的表情,眼色泛起泪光。
她看来终究只是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女。
诗音果然只是普通少女吗?
亚菲搞错了吗?
她奔向夏侬纯粹是因为害怕?之所以没有回答帕希菲卡的质问,纯粹是因为慑于陌生少女——亚菲的存在和她的消失吗?
诗音的脸颊上有伤痕。
大概是帕希菲卡扑向她时,被某种尖物割伤的。浅浅的割伤,红色血珠开始缓缓从那条红线渗出。
“如果你也是女生,就该知道脸上破相是多么严重的事!”
“可……可是……”
——我是因为担心夏侬哥。
面对夏侬的怒骂,她甚至说不出这句话。
况且……重新面对正混乱不已的诗音,她说不出自己认为她是刺客。无论怎么想,实在不像是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听起来只像是信口开河的借口。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帕希菲卡紧咬下唇。
夏侬以指尖温柔擦拭诗音脸颊的鲜血,将她抱起。
“没事吗?”
“嗯……”
诗音轻轻点头。夏侬低头看着仍然跪在地面的帕希菲卡说:“帕希菲卡,向诗音道歉。”
“…………”帕希菲卡说不出口。
并不是讨厌向诗音道歉,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夏侬担心诗音,将诗音摆在第一位。
“我——”
自己为了夏侬……为了他……为了守护自己的哥哥……
“借口不用了,总之先道歉。”
可是,夏侬却担心诗音更甚于自己。相信诗音更甚于自己。连自己的解释都不肯听,就擅自决定错在自己,而不是诗音……
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
她以为唯独夏侬会相信。当然他没有这样断言,反而说过“可能没办法”。
然而……即使如此,就算是吵架,就算是拌嘴……她都以为夏侬终究相信自己甚于他人,认为他重视自己甚于他人,因此帕希菲卡才忍耐到现在。
忍耐着活到现在。
被全世界,连见都没见过的人民,认定“毁灭世界”,被世间期待死去的自己。被指挥活着本身就是罪孽的自己,甚至连父母都不愿相信的自己。若非夏侬他们的期望,她现在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但是……
“什么嘛……”呻吟似的声音,甚至不像自己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什么嘛……诗音来、诗音去的,根本不知道别人是什么心情!”
“你说什么?你自己先欺负诗音——”
“罗嗦!”帕希菲卡大叫。“罗嗦、罗嗦!罗嗦!笨蛋!”
乱七八糟。
好不甘心,觉得很丢脸,自觉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内心乱成一团,完全搞不清楚。
可是,话语脱口而出。嘴巴擅自乱动,滔滔不绝。
“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还装成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别装出监护人的嘴脸!还说什么要‘保护’我!只有在自己方便的时候,说些漂亮话,耍耍帅罢了!”
阻止我。谁来阻止我。
虽然内心这么想,自己却无法阻止。
明明没有这样想,明明不想说这种话。
但是尖锐、刺耳的话语,反而让她更加激动。一旦出门,就再也无法停止。犹如火上加油,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她发热,接着燃烧成激情。
“夏侬哥不论是谁都可以是吧?温柔的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嘛!只要可以保护谁,就感到满足了嘛!既然这样,即使对象不是我换成诗音也无所谓嘛……!夏侬哥……你这种人……!”
“帕希菲卡!”
听见夏侬怒不可遏的声音,帕希菲卡冷不防全身一缩。
可是,原以为又要再来的一巴掌并没有挥来……夏侬只是对她怒目而视。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不是!
帕希菲卡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一方面是逞强……最重要的原因则是,烧灼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绪无法化为适当言语。
“……太遗憾了,公主大人。”
夏侬的声音跟平时的嘲弄和玩笑截然不同。
对不起。
只不过一句话,不过是一句话,她却……说不出口,变得说不出口了。
就算是现在道歉,夏侬也不可能原谅她——她有这种感觉。如果是妹妹,或许可以原谅;然而,如果只是在一起数十年的陌生人……如果只是被父母要求,不得不保护的麻烦公主,他已经不可能原谅了。她有这种感觉。
夏侬和诗音都没有动,帕希菲卡也没有动。
就连时间都不堪重负似的屏气敛息。
就这样,在所有事物都冻结的情景中……废弃公主的双眸落下数滴晶莹的水珠。

第五章
牵绊的形式
“嗯……”
拉蔻儿一脸为难地看着房间的左右两侧。
右侧是正在保养长刀的夏侬,左侧是望着窗外发呆的帕希菲卡。尽管两人不至于对另一芳视若无睹,但也没有相互攀谈的意思。
换成了平时,每天最少拌嘴(不知该如何形容)两次的两人,完全不跟对方交谈。
对熟悉平时两人的拉蔻儿来说,是很异常的事件。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最后,诗音的事也还没解决。即使拉蔻儿试探地询问,帕希菲卡表示:“随便她吧?”夏侬也只是说:“没必要硬把她赶走吧?”
至于诗音本人,或许是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气氛,虽然紧紧依偎着夏侬,仍旧不时畏惧地看着帕希菲卡的方向。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事实上……帕希菲卡跟夏侬几乎没有真正吵过架。在拉蔻儿的记忆里,大概只有一次。毕竟年纪相差五岁,要真的吵架起来也不容易;况且两人除了兄妹以外,还是保护者跟被保护者的关系,在真的吵起来之前,一定会有人先道歉。
平常的吵嘴,其实也是两人特殊的相处方式,不但事后心里不会有疙瘩,必要时他们也能在瞬间恢复正常态度。
然而……!一旦这样认真吵架,他们俩就变得非常顽固。
“那个……夏侬?”
“干嘛?”
不耐烦的声音一如平时,但拉蔻儿感到他有一点不高兴。
“呃……我们逗留的时间超出计划……也应该让马儿散步了。”
“是吗?”
“啊……而且还有诗音的事,你带诗音到城镇去买买东西吧?说不定那里会有认识她的人……”
帕希菲卡顿时一脸惊讶地抬头,浮现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夏侬好像也察觉到她的态度,却始终没有对她说什么。
“我知道了。诗音,跟我来。”
夏侬一站起身,诗音也跟着站起,可是……她的动作里藏着某种迟疑。
“…………”
诗音正想追上迈步而出的夏侬,却又回头看着帕希菲卡的方向。
帕希菲卡没有动,也许有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但她没有反应,只是固执地眺望窗外。这个姿势本身就显示了明确的拒绝意志。
“诗音,走了喔。”
在夏侬的催促下……诗音频频回头看帕希菲卡,最后终于离开房间。
如果悠闲自在地乘坐马车,宅第到城镇差不多一个小时。步行前往有点远的距离,不过搭乘马车就只是散步的距离。
“……夏侬。”
“什么事?”夏侬看着前方问。
“夏侬喜欢帕希菲卡?”
“……嗯啊。”
想不到他立刻给予肯定的答复。
理当如此。不喜欢妹妹的话,不可能为了保护她而舍弃故乡。
以前看见父母一天到晚只注意她,年幼的夏侬也曾经感到嫉妒,他甚至……有一段时期很讨厌帕希菲卡。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陌生人。
然而……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
“帕希菲卡也喜欢夏侬。”
“……那家伙这么说的吗?”夏侬苦笑道。诗音用力点头。“诗音觉得帕希菲卡怎么样?”
“嗯……”她一时露出思索的神情,但轻轻点头说:“大概喜欢。”
“是吗……”夏侬伸手轻抚诗音的头。
“诗音喜欢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所以……有一点伤心。”
“为什么?”
“夏侬跟帕希菲卡现在感情不好。”
“不……该怎么说呢?”夏侬搔着后脑勺说。尽管是一目了然的状态,不过被这种小女孩一语道破,还是很不好意思。“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
“诗音害的?”
夏侬第一次转头看身旁的少女。
即使是小孩,重要的地方终究看得很清楚。
“不……诗音没有错。”
“可是,是诗音害的吧?”
“…………”
夏侬说不出话来。反驳固然简单,可是诗音的感觉比外表看来更加敏锐,就算这时否定,大概也无法消除她的不安。
“不只是因为诗音喔。”
光是说这句话就已耗尽全力。夏侬不喜欢因为对方是小孩,就随便用谎言敷衍对方的想法。他认为正因为是小孩,才必须说实话,努力让对方接受现实,尽管对小孩来说,这种态度有时反而更残酷。
“不肯相信诗音的帕希菲卡有错,不肯相信帕希菲卡的我也有错。”
“可是——”
“没有努力让帕希菲卡相信自己的诗音也有错。大概就是这样吧?”
“……听不懂。”
“这种事大家有错,所以,只能有人先让步……”
对夏侬来说,他也没想过会被帕希菲卡如此激烈拒绝。老实说,那一瞬间他真的非常生气,尽管知道那并非帕希菲卡的真心话……
“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或许因为两人一直是理所当然的兄妹,他才对这件事有些大意,认为即使减少一点关心,帕希菲卡也会明白。
然而……
他人终究是他人,不是自己,是拥有跟自己不同心灵的人。
因此,努力理解对方这件事绝对不能怠慢。无论对方是妹妹,或是任何人。
不明白的话,就必须提问;假使对方不明白,就必须努力说服对方。因为对方是他人。他人,跟自己不同的某人……尽管如此,依然是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对这件事怠慢,并不是信赖,而是单纯的依赖。
夏侬苦笑低语:“认为对方应该明白的这种想法……毕竟太天真了。”
马车抵达城镇。
夏侬再度接过木牌凭据,将长刀寄放在城门旁边的值班室。
守卫们瞟了跟夏侬一起的诗音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或许分别在脑海中想像夏侬跟声音的关系。
“我有点事想请教。”夏侬将诗音推到前面说:“这个孩子似乎丧失记忆了……你们知道有谁可能认识这个孩子吗?或者有谁在找迷路的小孩?”
“她是前几天站在门外的小孩嘛?”前几天跟夏侬交谈的守卫正好在场,于是说道:“我才想这三天好像都没看到她……原来被你带走啦?”
“是她硬跟着我的。因为下雨,路面情况不太好,才让她留在住宿的地方。”
“原来如此。啊……我也挺在意的,所以跟很多人问过了,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她。可是呀,这个小孩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城门旁边,好像认为会有人从道路另一侧来接她。”
“可是,就算是城镇旁,把这种小孩留在门外不管,没问题吗?”
“话虽这么说……不过被这双眼睛一看,就没办法勉强她哪。”
“…………”
异能者——这个词汇闪过脑海。
就某种意义而言,帕希菲卡前天的举动也很不寻常,虽然夏侬实在不认为诗音会说谎……但或许终究不是普通少女。
“喏,诗音……”夏侬驾车穿过城门,转头看着身旁的少女。“你……”
“…………?”诗音侧头回视夏侬。
天真无邪的黑眸……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心机或恶意。
“不,算了。”
他把马车停在城门旁的规定地点。
“接下来……”
夏侬一边思考,带着诗音朝商店街前进。他不觉得自己比守卫更有办法查出诗音的来历。
不能将诗音一直留在身边的想法并没有改变……既然如此,该怎么办才好?
“反正,先买一个可以让我家那个任性小妞开心的东西吧?”
“…………?”诗音头一歪。
“帕希菲卡啦。买个礼物给她,也比较容易和好,不论是对我,还是对诗音。只要默默交给对方,也不用想该如何解释。用东西诱骗这种想法或许很幼稚……可是我实在很不习惯这种情况。”
顺道一提,送礼的想法并非出自夏侬,而是拉蔻儿的提议。她出发前一刻曾对他耳语。
看来让马匹散布和购物都是买礼物的借口。
“……嗯。”
“所以,应该买什么东西呢?不,还是先去买日常生活用品?上次大概都买齐了,也不用买什么大的东西……”
夏侬这时忽然停步。
礼物。
他完全不晓得该买什么。每次帕希菲卡生日,他都是先问她想要什么才去买。一方面是烦恼这种事很麻烦,在加上他认为,就结果来看,与其自己随便乱买,不如直接问对方想要什么,比较容易让对方开心……
可惜这次事与愿违,他也不可能去问帕希菲卡。
“嗯……伤脑筋啊。”
“伤脑筋?”
“嗯……举例来说,诗音,假设你跟我吵架了,什么和好的礼物会让你开心呢?”
“…………”诗音侧头,似乎非常认真地思索……“呃——呃——呃——”
“不,问你是我不对。别想了。”
看见不停将脖子左摇右摆,烦恼不已的诗音……夏侬叹了一口气说。
坐立不安。
怀抱着这种心情……帕希菲卡依然默默凝视窗外。
冰冷火焰在背脊劈里啪啦摇曳的感觉,焦躁感,仿佛自己浪费了许多时间……仿佛错失了大好机会。
“…………”
万一诗音真是刺客……夏侬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帕希菲卡无法确定诗音是无害的存在,无法说服自己。
然而,帕希菲卡其实也无法完全了解亚菲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认为她是盟友,不过毕竟是魔兽(尽管看起来并不像),身上的氛围跟人类有微妙的差异,言谈间有时会夹杂莫名其妙的单字——也许对她而言是天经地义的词汇也不一定。
她不像在说谎,话虽如此,完全接受她的说法,总觉得好像会犯下天大的误会。
“帕希菲卡。”拉蔻儿唤他。
“……什么?”
“结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她的问题,帕希菲卡不知该如何作答。
亚菲为何要她杀死诗音,她不知道最关键的理由。在这种状况下,她没有自信能向他人解释当时的心情,既然无法解释,说与不说都一样。
拉蔻儿说不定也无法接受她的接受,说不定也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如果是这样……自己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如果是这样……自己大概会想离开这个世界。
“我说帕希菲卡,”拉蔻儿走到帕希菲卡的身后说:“不说出来,对方是没办法理解的喔。任何事都是如此。我们毕竟跟你是不同的人,对事物的感觉、想法,每个人多少都有些差异,有些事就算你知道,我们也未必了解,所以害怕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不行的喔!”
“……拉蔻儿……”
并不是要对方理解。
而是努力让对方理解。看似相同,实则不同。彻底的不同。
一味等待对方走近是没有意义的。自己不主动走向对方的话,谁都不会靠近自己。
“……说得也是。”
帕希菲卡从头开始说明前两天晚上发生的事。
“……好漂亮。”诗音感叹道。
“喔,这种东西我不太懂哪……”夏侬边说边端详陈列品里的其中之一。
商店街尽头的广场上,有几个人架设露天商店。贩卖的东西种类繁多,跟普通店家相比,这里比较容易杀价。大多是农夫和工匠来此自行销售,交涉顺利的话也能买到许多物美价廉的东西。
夏侬他们驻足的地方,是在贩卖首饰的露天商店里面。
手镯、戒指、耳环、项链、坠饰……贩卖各种商品,即使是普通人的眼光也看得出相当出色。
“还真贵啊。”
比他想的更贵。对夏侬的荷包来说,其实有一点心疼。
“我也是要吃饭的,”露天商店的女老板说:“而且每件首饰都是我的自信之作。每个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和愿望,花费长时间制成,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样已经很便宜了。”
“这是你做的?”
“没错。”
年纪大约三十五岁吧?称不上年轻,却也不是可以联想到工匠的老成。
毛躁的红发、小麦色的皮肤,穿着不起眼的茶色衣服。手指骨节粗大,如果不是那个丰满的胸部和腰身,说不定会被误认成男子。
“意义和愿望吗——”
“首饰这种东西呀,少了它也不会死。哎,说得白一点,就是没有用处,对我们的生活而言。”
“卖首饰的人可以说这种话吗?”
“你先听我说完。正因为没有用处,才必须赋予意义。就像护身符,跟神官的祝福是一样的,例如……这个戒指。”女工匠得意洋洋地指着其中一枚戒指说。
一颗小石头镶嵌在复杂的手指状戒指台。
对夏侬这种不擅长手工艺的人,光想像其中耗费的时间,就不禁感到头疼的首饰。
“这个戒指台带有恋爱祈愿,这边的则是祈求平安健康的护身符。”
“原来如此。”夏侬苦笑。
原来也有这种销售方式。除了形状和颜色的美丽之外,如果赋予这种附加价值,就算价格贵了一点,大概也很少会有客人抱怨。
确实没有用处的东西,正因为没有用处,客人才寻求意义——浪漫。即使只是口头上的附加价值,也绝无法说它不正当。
“这个……好漂亮。”
诗音拿在手里的首饰,制工特别精细。
是耳环。一个小园环的内侧连接另一园环,园环正中央吊着一颗摇摇晃晃的蓝色石头。不论是刚才戒指的石头或这颗石头,都是使用无法称为宝石的便宜货,但首饰本身确实非常精致。
“喔,你看得出来?小小年纪,眼光倒是挺高的嘛,小姑娘。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工匠 如此表示,而价格也的确比其他首饰贵了两成。“那副耳环带有‘牵绊’的祈原。”
“牵绊?”
“嗯,为了永运‘紧紧相系’,祈祷可以永远相守。即使分隔两地,不论相距多远,也祈祷有一天能够重逢。恋人、亲人、好友,什么都好。耳环这种东西是两个一对,因此赋予这种祈原也很不错。”女工匠感慨万千地说。
搞不好……这是她自己的祈原与盼望,祈祷可以跟某个分隔两地的重要之人再会。
“…………”
“小哥,你可爱的妹妹好像很喜欢这个喔。”女工匠吃吃笑道。
“不,我不是要买给她的……可是这个有点超出预算……不能算便宜一点吗?”
“不能耶。”
“呃……”
“你先看看这颗石头的加工,很精致吧?尤其是切割方式。这种石头叫做流克马石。嗯,虽然是很常见的石头,不过加工可就难了喔。”女工匠说着伸手在身旁的袋子里搜寻,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因为非常坚硬,相当不容易气割。这是多层结构的结晶,一切就会碎裂,而且裂成奇怪的形状。光是要从这块石头里切出这一颗,也很花时间喔。”
“……那块石头,可以借我一下吗?”
“啊?可以是可以,你可别拐跑我的石头喔,虽然原石也不是什么高价的东西。”
“不会啦。啊,还有这也借我一下。”
夏侬左手拿着那块石头,右手拿着女工匠放在脚边的凿子,注视着两样东西。
“你想干什么呢?切割流克马石可不是外行人——”
咯啦……一声响起,凿子击中石块。
石头一角,正好等于小指指尖大小的部分。那个部分仿佛早已预定要脱离,从本题剥落后掉在女工匠的膝头。
“嘎……!你竟然……”女工匠端详那颗小石……接着转向夏侬。“真令人惊讶……可是你……你是剑士吗?”
“你看得出来?”
夏侬此刻并未佩带长刀。
“嗯,我曾经看过这种切口。某个剑士大叔一刀斩断岩石的切口,就跟这是一样的感觉。”
“毕竟不是刀子,原本也没什么自信。这样多少可以替你节省制作下一个作品的时间吧?给我打一点折扣嘛。”
“……哎,好吧。”女工匠苦笑道:“就打个九折好了。”
“这点折扣早就算在定价里了吧?六折,不至少七折。”
夏侬咄咄逼人。
女工匠笑盈盈地说:“不~~行。”
最后……在夏侬的极力争取下,以七折的价格买到那副耳环,不过,对方也要求他再劈三颗流克马石。
“嗯,如果帕希菲卡也喜欢就好了。”
夏侬在掌心砰砰砰地玩弄装着耳环的小纸袋。转头一看身旁的诗音,她大概很喜欢很喜欢女工匠特别免费送她的手镯,用自己的右手拿到眼前,细细观看。
顺道一提,这只手镯虽然是商品里最便宜的,还是少不了她的作品风格,带有“永恒不变的温柔心灵”这种祈原。三条缠绕的银色锁链上,串着仔细打磨过的白色小贝壳。
“……好漂亮。”
夏侬看着喜不自胜的诗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
“喂……诗音。”
“…………?”诗音抬头看他。
“诗音喜欢我们吗?”
“喜欢。”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对诗音来说,这或许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多喜欢?”
“…………”诗音顿时头一偏。嗯,对小孩子来说,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更何况是对原本就欠缺会话语汇的诗音。
“不论是我、拉蔻儿、帕希菲卡都喜欢吗?”
“…………”诗音点点头。中间停顿一秒,就是她认真思考的证据。
“想一直待在我们身旁吗?”
“…………想。”或许是察觉到夏侬在思考某种重要的事,诗音又想了一阵子,点点头。
“如果待在我们身旁,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呢?”他知道问小孩子这种事是无理取闹,而且诗音根本不晓得他们的情况。“要是待在我们身旁,说不定会因此死亡。诗音这样还想跟我们在一起吗?”
“…………”
诗音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让夏侬大吃一惊。
诗音非常理解他的问题含义……知道自己的答案将左右一个决定。这名少女的言行尽管有些奇怪,但智慧和情绪方面没有问题。不,脑筋说不定比普通人更好。
“诗音……”一瞬间,声音停顿。夏侬晓得这并非犹豫,而是她在整理话语。“诗音不会死的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侬双肩一垂说。
她终究是个孩子,还无法真正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夏侬如此想。
“诗音不会死的喔。”诗音重复了一次说:“可是,如果见不到……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
如果见不到,对这名少女来说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兔子……会因寂寞而死喔。”
拉蔻儿以前曾经半开玩笑地这么说过。
假使……对这名少女来说,离开夏侬他们身旁是这么痛苦的事……
“……原来如此。”夏侬以手掌轻抚诗音的头。“一看见诗音啊……就有一种记忆被牵动的感觉……我现在终于懂了。”
听见夏侬的话,诗音头一偏。
“你很像她哪。”
“……像她?”
“帕希菲卡。”
“…………”
对只认识现在的帕希菲卡的诗音来说,想必是一头雾水。
“可是帕希菲卡……讨厌诗音?”
“不,不是。”
夏侬苦笑。
最让她焦躁不安的,是在诗音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仿佛看着过去的自己……感受夏侬他们被过去的自己抢走,因此让她焦躁不安。
更何况对象是跟夏侬他们一样黑发黑眼的诗音,更加无法仰制这种想法。
(我真是无可救药的傻瓜,明明知道……却不当一回事。)
因寂寞而死的,绝对不是只有兔子而已。
“嗯,或许要花很久的时间,但帕希菲卡一定可以理解的。她毕竟不是能够真心怨恨、严恶他人的丫头……她傻到恨不了别人。”
就在此时……夏侬忽然感到某种气息,抬起头来。
一名青年站在城门正中央。
“贝尔肯斯?……不……”
看见浮现在逆光中的神官服,他瞬间萌生这种想法……但并不是,并不是那个高大的神官。中等身材,跟那个大型野兽般的神官相比,这名神官显得非常温和稳重,长长的眼睛散发着极度沉静的光芒。
两人几乎没有共通点,若要从外观找出共通点,顶多也只有穿着同款式的神官服这一项。
但即使如此,夏侬之所以一瞬间想起辈尔肯斯,是因为这名青年神官身上荡漾的某种东西。
说是气息的一部分也无妨。
仿佛怀里藏着刀刃,却仍不露声色。
不……不对,假设贝尔肯斯怀里藏的是普通刀械……这名青年神官怀里藏的就是……炸药。尽管两者都具致命性,但不同于贝尔肯斯,这名神官的气息没有方向性。
朝全方位爆炸,杀死周围所以人类……就是这种杀气。
“…………”
夏侬紧咬下唇。
他没有武器,不,身上几件暗器,但这名神官……肯定具有非比寻常的战斗力。就连跟一流高手对战至今的夏侬,跟他对峙时也感到一股忍不住想高声大叫的压迫感,这种替用的道具能否应付对方?
“喔喔……终于找到了。”银发青年神官以感动发颤的声音说——不,既非演技,也不是讽刺,这名青年神官真的很感动。“喔喔、喔喔……我主啊……天神玛乌杰鲁啊……能够助您一臂之力,是我的无上幸福——”
“……你是谁?”
对方并未回答夏侬的质问。
青年神官慢慢前进,抽出探入怀中的手。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铜色的烛台。
神官手持烛台前进……没有人会认定这是武器质问他,然而,夏侬立刻明白这是这名青年神官的“獠牙”。单纯地“拿着”,跟自然地“摆出架式”是不同的。
“我是猎犬,神之猎犬。”神官歌唱般说道:“我的名字是皮耶特罗·贝雷特……是伟大的玛乌杰鲁的使徒,神权代行者。来吧,跟我来,身需要你。”
“别开玩笑了。”
夏侬将手按上腰带。
白色圆状带扣的一部分,有一个小零件,跟带钢涂成相同颜色,是相隔一段距离就无法分辨的小零件……!
“……来吧。”
皮耶特罗大步走近。
以漫不经心的步伐。并非外行人的脚步,却也没有警戒的模样。
“诗音?”
夏侬还是先问问看,但诗音摇头,他应该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
(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目标似乎是诗音……)
夏侬起初以为对方是教会派来的新刺客,目标是帕希菲卡和身为守护者的自己;可是,似乎并非如此。这个皮耶特罗神官眼里只有诗音,几乎没把夏侬放在眼中。
“别过来。”夏侬将诗音推到背后说。
青年神官此时终于……停下脚步看夏侬。宛若那一瞬间,第一次察觉夏侬的存在。
距离大约五岁,是大部分情况都可以应付的距离。
“我前进的道路,是神指示的道路。你竟做出阻拦我这种无礼的——”
“无礼的是你吧,传教士!就是因为到处都有你这种家伙,才害得大家无路可走。”
“原来如此……你也是异教徒啊。”皮耶特罗微笑道。
“你说什么?”
“祸害哉,愚昧的异教徒……想到你们这种肮脏的生物,居然生存在玛乌杰鲁所爱的这片大地……我的胸口就好像要炸裂了。”
伟大的玛乌杰鲁啊,请对虔敬的子民赐予慈爱!
对异教徒施以天谴!
“祸害哉,恶魔的使徒。”
那一瞬间!
皮耶特罗的身影急速扩大,夏侬感到有人触碰自己的太阳穴。
(好快……!)
夏侬不觉向后一弯,避开横向挥来的一击。烛台擦过他的鼻尖,尖针穿透半空。刹那间……不,甚至比刹那更短的时间差距,夏侬逃过太阳穴被对方刺穿的惨剧。
(这家伙……!)
这名青年神官在夏侬察觉之前……瞬间逼近五步的距离,犹如怪物般的速度。
“嘁!”
夏侬右手一挥。
抽出了零件——那个零件尖端连接了铁丝。铁丝半长不短……以夏侬的手臂说,长度就等于手肘到指尖的铁丝从腰带滑出,尖端有一个小三角形的砝码。
锐利的破空响起。
即使没有刀械……即使只是一条短铁丝,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形成斩击。事实上,夏侬可以利用这条铁丝击碎整颗苹果。
然而……
青年神官迅速后退避开,铁丝空虚地在半空挥落。
“啊啊……这是何等悲伤!”
皮耶特罗嘴巴这么说,脸上却浮现无限喜乐的笑容,取出另一个烛台。
宛如异国的三叉短剑,神官手持两个烛台,笑着朝他逼近。
“诗音,快逃——”
一瞬间,只有一瞬间。
眼睛对着皮耶特罗,手上也拿着铁丝,然而催促诗音逃亡时,面对皮耶特罗的气魄,在不满一刹那的时间骤减。只不过如此……皮耶特罗便已侵入这种甚至难以称为空隙的……空隙。
夏侬察觉的瞬间,皮耶特罗已在攻击范围内。
“哼……!”
即时甩出铁丝,在锐声中击向左手的烛台,接着……
噗嗤。
右手的烛台发出异样的声音,刺入夏侬的腹部。
夏侬的动作瞬间停止。不知是由于紧张,仰或痛楚尚未涌现,他愕然愣在当场。
“…………!”
“啊啊,非常、非常悲伤哪……”
烛台迫近夏侬的眉心。
“唔……?!”
皮耶特罗一阵踉跄。原来是诗音抱住他的腰。少女紧抱不放,不计一切要阻止青年神官的行动。
“啊啊,这里竟然也……”
皮耶特罗一脸惊讶地说。
他高兴地——打从心底高兴地摇摇头——迅速旋转烛台。
“这里竟然也有异教徒!”
凶器尖端向下反转,朝少女的脑门落下……
“诗音!”
“喔…………?”
烛台还没抵达少女的身体就停了。
“喔喔喔喔…………”
这是困惑吗?一瞬间,皮耶特罗恐惧万分地身形一歪,宛如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
“喔……喔喔……!”
仿佛畏惧什么似的,皮耶特罗向后退开。
“…………!”
看准这瞬间——尽管腹部的痛苦不停扩散,夏侬用力挥动铁丝。
皮耶特罗反射性地想要闪身,但这次的动作略微迟钝,铁丝咻的一声击中神官右手,割破神官服和下面的肌肤。
“……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神官难以置信地注视被铁丝划破的手臂……接着依序看着诗音、夏侬。
伤痕很浅,尽管流了很多血,但右手还不至于完全废弃。
“哼——”
夏侬紧咬下唇。
刚才的一击原本是要让再也无法战斗。夏侬其实是瞄准胸部,结果被他避开。
没有爱用的武器,腹部受伤,而敌人则是轻伤,夏侬已无胜算。考量对手的技巧,大概也没法带着诗音脱身。
然而……
“喂,怎么了……?!”
事已至此,居民也察觉情况有异,数名守卫从城门奔来。
“……啊啊,我……贵为玛乌杰鲁的深谷神权上地代行者的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皮耶特罗如此喃喃自语完,转身背向夏侬,朝守卫们的方向走去。
“喂,你在干什么——”
大概认为脚步不稳的皮耶特罗不是什么利害角色,数名守卫毫无防备地走向他。
“混蛋!别靠近那家——”
“雷鸣啊,请赐予灭亡。”
夏侬还来不及出声警告……皮耶特罗周围迸射的电光就已击中守卫们。
瞬间在他们身体奔驰的强烈电流,灼烧他们的神经、肌肉,最后寻求出口,在他们的腹部和脸孔炸开。
肉片发出啪咯啪咯的黏稠声纷纷坠落,一秒之后……守卫们全数倒在地上。
剩余电流产生的雷蛇,炫耀胜利似的在尸体周围跳舞。夏侬看见这个景象,发出呻吟似的声音。
“魔法……”
连动式启动咒语启动的攻击性魔法。
这是跟拉蔻儿的“雷槌”(Mjolnir)一样的魔法,但不同于拉蔻儿平时将威力减至非杀伤程度的“电槌”,他的威力则是提升至足以杀死人类的程度。
“等等……你这家伙……”
不理会夏侬叱喝,青年神官悠然离开。其他居民和守卫们也察觉事态,聚集起来……但或许是目睹过度迅捷而残忍的杀戮,谁也不敢出声阻止青年神官。
“……唔……”
世界软绵绵地倾倒。
不,倾倒的是夏侬自己。
“夏侬、夏侬、夏侬……”
颓倒在地的夏侬感觉诗音正贴着自己,拼命压住自己的腹部被刺中的地方。她可能是想阻止流血。
没关系的。夏侬张嘴想告诉她……结果被血液呛到,失去了知觉。
帕希菲卡望着窗外。
傍晚的天际,险恶的黑云开始扩散。
“拉蔻儿姐……”
“……什么?”
“好像……又要下雨了。”
“嗯。”
“…………”
帕希菲卡再度沉默。
她向拉蔻儿吐露了一切。
姐姐到最后都没有插嘴,只有回应似的频频点头,然后说道:
“这件事……最后还是跟夏侬还有诗音一起沟通依次。我现在发表意见很简单,但毕竟只是毫无意义的臆测。夏侬的武断也有问题,但也可能是帕希菲卡有所误会……既然牵涉到亚菲,事情就很严重。”
最后,结论就是……跟夏侬他们再沟通一次。
可是,只是购物的话,早就该回来了。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要完全西沉了。
“担心的话,要不要去接他们了?”
“…………”
“或者,你还在生夏侬的气?”
“倒也……不是这样。”帕希菲卡眯起眼。“……啊。”
窗外……马车从道路的另一头驶来,是夏侬他们乘坐的马车。
“拉蔻儿姐,那个……”
帕希菲卡一喊,拉蔻儿也走到窗边,俯看驶向宅第的马车。
驾驶座上的不是夏侬,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而且携带武器。
“那是什么?夏侬哥呢?”
帕希菲卡的声音不安地颤抖。
“——无论如何请你们别靠近城镇。”
男人是城镇守卫的其中之一。
简单说明情况后,男人不屑地加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历,不过请别把我们卷入其中。”
“你这是什么态度嘛!夏侬哥是被害者——”
“帕希菲卡!”拉蔻儿阻止出言顶撞的妹妹,向男人低头。“好的,我们会听从您的吩咐,谢谢您特别跑一躺。”
其实可以随便扔在跟城镇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守卫还特地把夏侬和诗音连同马车整个送回(而且抱着被青年神官袭击的觉悟),他们反而应该感谢守卫的好心肠,夏侬腹部的伤也做了急救处理。
“……那再见了。”
男人简单告辞,匆匆离去。
接下来——
“什么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看着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夏侬,帕希菲卡说道。夏侬躺在铺在地板的毛毯上。“你说句话啊……夏侬哥……”
回应的只有完全不像发自哥哥的短促、微弱的呼吸声。
“这是……?”拉蔻儿一边摺夏侬的外套,忽然发现了什么,取出一个小纸袋。
“……是帕希菲卡的。”畏畏缩缩说话的是诗音。
“夏侬……买给帕希菲卡的吗?”
诗音点点头,里面放着一对小巧精致的耳环。
“……帕希菲卡。”拉蔻儿将耳环递给帕希菲卡。
“……你就不会多想一下啊,夏侬哥……送礼求和……这种点子太普通啦……”右手握着耳环,再用左手盖住右手拳头……帕希菲卡凝视夏侬的侧脸。
“发生什么事了?”拉蔻儿问道,但诗音只是摇头。她们已经向守卫问过事情大概,不过毕竟只有诗音目击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帕希菲卡回头大吼。
诗音吓得全身一缩。因为帕希菲卡的声音里,第一次掺杂对诗音的怒气。
就连两天前为了保护夏侬飞扑而出的时候,帕希菲卡对诗音本人都没有明确的怒气和憎恨。
然而,帕希菲卡此刻的表情和声音,明显有着对诗音的怒气,而且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什么吧?基本上,夏侬哥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人!因为他很强!因为他非常强!”
夏侬总是保护自己,不论来的是什么敌人,他都迎战、得胜、归来,总是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可是……
“因为……”帕希菲卡起身走近诗音,揪住她的衣领。“因为你在旁边……!”
诗音没有回答,默默无语,目光哀怨地注视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
拉蔻儿介入两人之间。
慢慢松开她抓得手指发白的手……帕希菲卡双肩一松。
她知道。
正因为诗音在旁边……正因为要保护她,夏侬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大概就是事实吧。
可是,她不该为了这种理由责怪诗音。面对手持凶器的暴徒,无论身旁的人是谁,夏侬肯定都会保护对方。他就是这种哥哥。这并非诗音的错。
她知道。
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将发怒的矛头指向诗音,她知道。
夏侬第一次……舍命保护帕希菲卡以外的人,帕希菲卡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感到嫉妒。
她觉得自己很肤浅,觉得自己很愚蠢,觉得很难为情。
然而……
“对不起……”
重复这句话,帕希菲卡再度跪在夏侬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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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转生
夏侬的情况暂时好转了,毕竟原本就并非缺乏锻炼的强健体魄,可是,不论做什么动作,腹部的重要部位都会被牵动。即使伤口本身不大,但或许是腹部被刺后立刻行动,流了相当多的血。
简单说,就是极度的贫血状态。尽管不能说是致命,却缺乏必要分量的血液。
“夏侬哥……哥哥……”
再怎么呼唤都没有回答。
拉蔻儿说没有性命危险,可是一看见哥哥持续昏睡的模样,就感到惶惶不安。
怕他就这样一觉不醒。
“……帕希菲卡!”走进房间的拉蔻儿唤道,她刚才应该是到楼下的井汲水才对……“诗音呢?”
“咦?不是跟拉蔻儿姐在一起的吗?”
帕希菲卡一说完,立刻想到某种可能性。拉蔻儿可能也在想相同的事……脸色一沉摇摇头。
“我用乐园查过了……附近都没有反应,至少她不在这幢宅第里。”
“莫非……”
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责怪诗音……!
帕希菲卡不觉站起,可是,看见她的反应,拉蔻儿却只是冷静地……非常冷静地问:“……你要去哪里?”
“还用问……当然是去找诗音!天已经黑了,而且还在下雨!这种时候一个人跑出去的话。”
“……为什么?”
姐姐沉静的声音一时让她不寒而栗……帕希菲卡回头。
“什么为什么……!”
“碍事的小孩不见了,不是正好?既然是她自己离开,帕希菲卡也不用感到内疚啊,反正我们总有一天都要跟她分开。”
“…………”
帕希菲卡注视姐姐的目光仿佛正看着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
可是,心底有一个自己同意姐姐的言论。
对,是她自己要离开的,没必要感到内疚,反正总有一天都要跟她分开,只不过是把时间提前罢了。诗音只不过是以她的方式,对夏侬的伤势负责……
所以……所以……
“拉蔻儿姐。”
“什么事?”
“以前啊,雷欧曾经说过这种话。”帕希菲卡徐徐吐气说:“我才不想要这种‘见死不救’的正义。”
“……是吗?”
“见死不救……固然轻松,固然简单,可是一旦见死不救,一切就结束了吧?事后不管多么后悔,都没办法挽回。”帕希菲卡说完,叹了一口气。“就算总有一天必须分开……我都希望至少能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分开。”
“…………”拉蔻儿面无表情地凝视斩钉截铁的妹妹。
“还有,拉蔻儿姐,如果要试探我,要做得再自然一点。”
“对不起嘛。”
拉蔻儿伸出小小的舌头说。她这时的神情,看来有一点沾沾自喜……是帕希菲卡想太多了吗?
“不过,你还是先等一下。我也赞成去找诗音,可是让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们也不知道神官为什么要袭击夏侬……必须要想个对策才行。”
“……是诗音啦。”
听见这个声音,帕希菲卡和拉蔻儿急忙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夏侬微微抬起上半身说:“那家伙……一开始眼里就只有诗音。”
“夏侬哥!”“夏侬……”
朝呼唤自己的姐妹微微一笑,夏侬继续说:“拉蔻儿、帕希菲卡,你们去找她吧……我已经没问题了。”
嘴巴这么说,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如果遇上那个银发神官,小心一点。那家伙……不但会用连动式启动咒语,而且手法相当熟练。拉蔻儿,搞不好对方的力量跟你一样,甚至比你更高。他是赎罪者,会使用‘雷槌’,但咒语不同。我想不是伪装,应该是真的玛乌杰鲁神官。”
“夏侬哥——”
“……你已经戴了啊。”夏侬略显不好意思地说:“耳环。”
“啊……嗯。”
帕希菲卡双颊也羞涩地染上微红,点点头。他买的小巧耳环在她的耳朵上腼腆晃动。
“那个啊,听说是带有‘牵绊’的祈原,祈祷可以永远相守。即使分隔两地,也祈祷可以重逢。”
“…………”
“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拉蔻儿也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我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人还是不能依赖理所当然。”
“夏侬哥——”
“我不是妈妈,可是人类这种生物啊,是很软弱的,有时也会想依赖具体的行为或物品。没有理解这种心情是我的责任,所以啊,不知该怎么说……我觉得这种东西倒也不坏。”
“嗯……谢谢。”
“喔。”
夏侬边说边搔头,终究还是有一点不好意思。
帕希菲卡盯着这样的哥哥一会,下定决心似的站起。
“夏侬哥……对不起,我去找诗音了。”
“啊啊,不用担心我,去吧。可别让我后悔当你的各个哪。”
“嗯。”帕希菲卡站着应道。
她似乎还是很担心夏侬的身体……仿佛想要斩断自己的不舍,快步奔出房间。
“……拉蔻儿。”
夏侬催促蜷伏在自己身上的拉蔻儿,她轻轻点头说:“现在的情况有一点危险……总之我先施以假想控制意识(Emulatof)的魔法。你没办法格斗吧?万一那个神官出现,没有护身的方法就糟了。”
“……抱歉,拜托。”
暗夜的森林。
诗音独自在林间行走,浑身湿透,却继续在大雨和黑暗封闭的世界步行。
她的脚步没有犹豫,但也没有明确的意志。因为这并非朝向某处的步履,而是为了逃亡的步伐。
她并不怕幽暗。
相较于横亘在自己脑中的漆黑……相较于那个深不见底的虚无,夜晚的幽暗根本不足为惧。至少诗音如此认为。
“……夏侬……”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回过神,自己就在那里。宛如在那一瞬间诞生,没有以前的任何记忆。
她有知识,会说话,也有最基本的常识;但是,完全不晓得自己是谁。并不是蒙上一层烟雾似的想不起来……并不是这样,而是完全没有。她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对此感到非常落寞,非常恐惧。她什么都没有,是一具空壳。没有任何应该填满的东西,一具毫无意义的空壳。
然而……
唯一的救赎,是刻在她内心的那一点确信。
她便是靠着这点确信继续存在。
某个人。某个人会来迎接自己。从这条路的另一头,一定有某个人会来。
自己的时间将从那时真正启动,她不知为何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她每天都在城外等待。
全神贯注地等待。也有大人们想要带她离开,但她拒绝了。只要她拒绝,大人们就立刻放弃,谁也没有违逆她。
接着,她第一次遇见了,从道路彼方走来……呼唤她的人。没有强制她做任何事,只不过给她一把伞的存在。
她认为他一定是“迎接她的人”。
夏侬·卡苏鲁。
她希望跟他一起走,他也没有拒绝。
于是,她的时间开始转动。她感到原本的空壳里,名为记忆的水逐渐满溢,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存在被这个世界接纳。
“拉蔻儿……”
拉蔻儿·卡苏鲁。
她很高兴拉蔻儿替她绑头发,替她做甜点。一个跟夏侬面貌相似……可是,给予她不同温柔的人。
然后……然后是……
帕希菲卡·卡苏鲁。
她是特别的。
“帕希菲卡……”
谁也无法违逆诗音。
只要是诗音的期望,夏侬和拉蔻儿都会顺从她的心意,所有人都按照诗音的期望行事,一旦诗音拒绝,城镇的居民就立即放弃带她走的想法,无须语音亦可传达。诗音只要在内心期望,一切都如她的心意。
没有任何人跟她唱反调,她是完全自由的。
话虽如此……这就等于没有人在她身旁。
仿佛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在这些人里,唯独帕希菲卡不同。
她没有按照诗音的期望行动。即使她如此渴望,帕希菲卡仍旧做出全然不同的行为。对诗音而言,她的言行充满了惊奇。
这是头一遭,诗音觉得很开心。
跟自己不同的某人。跟自己相异的某人。现实犹似永无止境的双面镜,众人都按照她的意志行动,自由自在……而且到哪里都只有温柔的世界里,那是唯一跟她意见相异的存在。
跟夏侬相遇后,诗音的时间开始启动。
跟拉蔻儿相遇后,诗音知道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接着……跟帕希菲卡相遇后,她第一次变成了“人类”。
人类,介于人与人之间的存在。
人类在跟他人的回忆以及意识关系中形成自己的轮廓。人类这种东西的轮廓,无法独力形成,在跟他人的关系中,人类形成自己。切割、磨耗、挖除纯粹的灵魂……这样成为人类。
然而——
“……呜……呜呜……”
一边走在黑暗中……诗音轻轻啜泣。或许是因为从天而降的雨滴,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
她很恐惧,很哀伤。
对离开夏侬他们这件事。
一旦离开夏侬他们,自己就再也不是自己了。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回到独自伫立的时光。并不是诗音这个人类在那里,而是一个孤儿站立在那里……仅仅如此,变成情景的一部分。
她很害怕。
唯有这件事……让诗音感到极度恐惧。
“……呜呜……呜……”
诗音不停抽噎,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宅第。
“因为你在旁边……!”
帕希菲卡的那句话。
正如她所说,正因为诗音在旁边,才会发生这种事。
自己不可以在这里,她如此认为。
更重要的是……她很怕被帕希菲卡怨恨。不是以前那种嫉妒或愤怒,而是愤恨不已地瞪视自己,她感到非常害怕。
如果继续留在他们身旁,夏侬说不定还会受伤,说不定又会让拉蔻儿担心,又或许会被帕希菲卡怨恨。
因此……诗音逃走了。
接下来。
——孤独。
在不断高涨的寂寞感中,诗音第一次意识到了。
但已经迟了。那里……那个温暖的场所,再也不是她应该归去的地方。
“因为你在旁边……!”
帕希菲卡的那句话,如此告诉她。她再也不能待在那个地方了。
“对不起……”
只有回头一次如此低语……接着诗音在大雨和黑暗封闭的森林中不断前进。
没有前进的目标。
背对着唯一应付该回去的地方,少女不可能有前进的目标。
取下装在马车上的油灯,帕希菲卡提着油灯跟拉蔻儿走在夜路上。帕希菲卡在衣服外面披了一件连帽外套,拉蔻儿则一手拿着雨伞。
拉蔻儿断断续续地启动乐园,寻找诗音的身影但似乎尚未发现。
两人不时拼命高呼诗音的名字,终究没有回应;不对,既然对方是主动离开,呼唤对方也不可能有所回应……
“应该不可能走得太远……”
小孩,而且是女生的双腿,就算只是普通行走,夜晚的森林也很费神,再加上地面因大雨开始湿滑,脚步变慢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然这对帕希菲卡她们也是一样。
“噫,拉蔻儿姐,诗音到底是什么人?”
帕希菲卡以灯光确认地面,忽然想起似的问。
关于诗音的来历,因为情报过于不足,再讨论也不可能有结果,她们曾经如此下结论……可是在黑暗中默默行走也很郁闷。
“……不知道耶,不过应该不是普通的孩子。我也想过她可能是异能者——”
“像爱尔菲那样?”
拉蔻儿听了帕希菲卡的话,轻轻点头。
“嗯,爱尔菲缇娜的能力是预知未来,假设诗音的能力是精神干涉,倒也不无可能。”
“……精神干涉……”
“不过,玛乌杰鲁确实讨厌异能者……”拉蔻儿边走边说到这里……骤然停步。“……帕希菲卡。”
听见姐姐略微压低声量的呼唤,帕希菲卡停步回头。
“有反应了,这个方向。”
拉蔻儿的纤纤玉指朝一个黑暗方向一指。不过,在帕希菲卡的眼里,净是一片深浅难辨的幽瞑——
“以你的脚程……大概不到十分钟就能追上。你去吧,带诗音回宅第。”
“——咦?”
帕希菲卡先是反射性地奔出,然后回头望向拉蔻儿。姐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拉蔻儿姐呢……?”
“因为反应有两个。”
到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为止,她又花了一点时间。
同时……从拉蔻儿紧盯的黑暗里,朝油灯光芒照射的地方……一个白色神官服身影悠然浮现。帕希菲卡看见那个身影,忍不住咽了一口气,拉蔻儿收起雨伞,静静问道:“皮耶特罗·贝雷萨……?”
银发青年神官以细眼静静注视她们俩,同时颔首。
夏侬望着天花板发呆,一边望着诗音的事。
没有其他事可做……或者该说,根本就束手无策。受伤的人可以做的事,除了思考以外,就只有安静等待身体复原了。
“诗音……吗?”
她究竟是什么人?
异能者,不……或许是这样,但绝非仅止于此。先不论猎杀异能者行动盛极一时十几年前,近年来玛乌杰鲁教也很少派遣异教检察官屠杀异能者。
至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派遣那么高强的手下,就连追捕帕希菲卡时,教会都没派遣过这种能手。
“究竟……”
她是什么人?
“真是飞来横祸啊,我的主人。”
……冷不防出现的声音一如往常美丽、宁静,而且缺乏抑扬顿挫。
夏侬回头看着漂浮在一旁半空的少女身影。
“赛菲莉丝……!”
夏侬想要起身,但因剧痛而断念。亚菲无声滑至他身旁,咻的一声在空中停止。
“像有很多话想说的表情哪……不过我也遭遇了一些困难。虽然曾经勉强来过这里一次……结果遭到那东西阻挠,又被压回异度空间。”亚菲说。
那个东西——她说的这个字所指的当然是……
“……诗音吗?”
“对。”
“……你知道她的来历?”
“当然知道。”
亚菲点头。
“那个东西的本名是夕紫。”
紫眸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最后魔兽宣告:
“夕紫·亚提拉里……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 Type)的秩序守护者。”
“……诗音!”
听见对方的声音,诗音浑身一震。
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她看见油灯照耀黑暗的昏晦光芒,声音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诗音?你在哪?”
心跳快速。是帕希菲卡的声音。
——害怕。
害怕再被那双充满怨慰的眼神注视。倘若被帕希菲卡那样的目光注视,诗音恐怕连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事实都会害怕。
“诗音!”
略显焦躁的声音响起,灯光逐渐接近,她却只是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诗音!”
帕希菲卡拨开树丛出现时,她终于回神似的身子的一弹,想逃离现场。
“诗音,喂!等一下!”
帕希菲卡随那个声音一起扑来,两人如同数天前的姿势交缠滚倒在地。
泥泞飞溅,油灯坠地。灯里的火苗奇迹地没有熄灭,暗淡的光芒映照出少女两人。
“诗音,哎呀,总算抓到你了。”帕希菲卡倒在地上,抱着诗音苦笑。
“……帕希菲……卡……”
“啊啊,那个,该怎么说呢……这个……以后要好好叫我一声姐姐喔。”帕希菲卡凝视目光畏怯的少女说,语气有些羞涩,但诧异的呻诗音无暇注意。
“…………?”
“抱歉,是我不好。不是你造成的,你没有错,所以你没有必要离开,知道吗?”
“可是……”
因为自己在旁边,夏侬才会受伤,诗音也知道这个道理。
“即使现在这样,我们的人生就已经够危险、够麻烦的了,不论是我、夏侬哥,还是拉蔻儿姐。现在就算再多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
“知道吗?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虽然我可能会常常嫉妒你,可是……这样子分手还是很难过喔。”帕希菲卡说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上诗音的额头。“……知道吗?”
“……可以吗?”
诗音语气迟疑地问。
眼神犹如畏怯的流浪狗。
孤苦伶仃,也不知该依赖谁,甚至害怕他人触碰……但另一方面,眼神彷若在拼命祈求什么。
“可以吗?”
“可以呀,我们在一起吧。”如此说完,帕希菲卡取下一个耳环,装在诗音的左耳上。“约好了……喔?”
“……嗯……嗯……嗯!”诗音不断地、不断地点头,仿佛想要借由点头的次数,传达自己的心情,一边点头……一边哭泣。
“嗯,好乖好乖。那么,我们走吧,因为这里有一点危险,其实我找得很急呢。”
“…………?”诗一首抬头,眨着湿润的眼。
“拉蔻儿姐正在跟那个神官打斗。拉蔻儿姐的魔法应该不会输给他……可是拉蔻儿姐一旦认真打斗,待在附近是很危险的。”帕希菲卡说完,抬起油灯,拉着诗音的手站起来。
“雷槌啊,击出!”
“雷鸣啊,请赐予灭亡!” 两个魔法同时发出。
电光和电光从两人的手中迸射、交缠、消失。
性质过于相近的魔法同时启动时,有时会发生相互抵消的情况,不过双方魔导士的力量必须异常接近,因此并不是常见的现象。
“树枝梢振羽展翼吧,食骸巨鸾——”
拉蔻儿在林间奔驰,同时念诵咒语。
不论是何种形式,对方都确实打赢过夏侬,而且也会使用连动式启动咒语,要是跟对方正面硬拼,怎么想拉蔻儿都没有胜算。
“鼓动汝之羽翼,展现烈风!”
启动的攻击性魔法产生强烈的暴风。跟同属烈风系的“虐杀龙”相比,杀伤力较低,不过能够进行精密的操纵。
“圣盾啊,请赐予守护!”
皮耶特罗的叫声呼应。
攻击性魔法“天骸鸾”的效果——也就是卷起旋涡,压缩至极限迸射的空气团,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释放。除了没有火焰和光芒之外,跟爆炸并无二致。
轰隆!
空气挖掘空气的声音。
附近几棵树被连根拔起,砂石与枯叶飞舞,但那个破坏力仍旧无法穿过皮耶特罗所形成的防御屏障,最后消散而逝。
可能跟拉蔻儿使用的“塞壁”(Midgard)是同种防御性魔法。赎罪者的数目尽管不多,但据说王国的正式军用魔法几乎都被纳入他们独自的魔法体系。
“果然厉害……”
拉蔻儿浮起浅笑……接着苦笑。她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擅使魔法的对手,一方面觉得棘手,却也感到自己已在暗自欢喜,不禁对自己的不认真苦笑。
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不,手下留情反而将因此丧命。
“抱歉了……”
必须痛下杀手。
对方不但使用魔法,而且具有跟肃清使相当的体力,面对这样的对手,就连拉蔻儿也没有能维持“不杀”的自信。拉蔻儿迅速飞奔,同时念诵下一道咒语。
“夏侬哥在等我们喔。”
帕希菲卡说着牵起诗音的手奔出。不断被泥泞的地面绊倒,现在的两人浑身是泥,但她们毫不犹豫地狂奔。其中一人跌倒了,另一人就支撑、拉起对方站好,互相拍落对方身上的泥土,再开始继续奔驰。
为了回去,回到那个地点……为了归去。
拨开灌木丛,连接宅第的道路映入眼帘。宅第就在眼前,帕希菲卡的表情因安心而舒缓。
可是,帕希菲卡冷不防停步。来不及停步的诗音撞上她的背脊……但僵硬的她甚至没有回头。
就在宅第前面。
一名女子双手抱胸站在道路正中央,当然不是拉蔻儿,有一种华丽……非常华丽、妖艳的印象。
明明没有风,狮子鬓毛般的头发却缓缓摇曳。
女子……并没有淋湿,没有撑伞站在雨中,却完全没有淋湿,宛如雨水不敢触碰她的身体。
女子周围浮着数个球体,那个球体的白色光线,远比帕希菲卡的油灯明亮,淋漓尽致地照出女子的妖艳美貌。她也许是自我表现欲相当强烈的性格。
“你是——”
“秩序守护者史黛雅·希比里昂……叫我史黛雅吧。”
这名女子嫣然一笑。
皮耶特罗浮起冷笑。
他并不害怕,他谁都不怕。
因此,他也没有恨,促使他行动的,只有喜乐而已。
过去他因大量杀戮的罪行被捕,被迫度过数年的幽禁生活。
魔导士的幽禁跟普通人不同,魔导士即使空手也拥有超越完全武装的士兵的战斗力,因此他们的监禁极度严苛。为了让皮耶特罗无法使用魔法,不断持续喂食某种毒品,并关在镶有铁栏杆的小房间里。
然而,他概然承受这种对待,因为他认为这是神给予他的试炼。
——汝,吾所爱之民,皮耶特罗啊。
神的声音总是在他的脑中响起。
——不可憎恨吾之使徒,只可憎恨异教徒。若是不信奉吾之愚蠢异教徒,杀害亦无妨,肢解亦无妨,践踏亦无妨,烧毁亦无妨。
他深信这个声音来自他敬爱的玛乌杰鲁。
体内扭曲偏执的声音,他可能牙根没想过那只是内在不断反射的结果。说得明白一点,他的神就是在他内心的自己,但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他只是纯真地相信,毫不怀疑。
他确实是虔敬的。或许是过于虔敬。
——但不可憎恶吾之信徒。无论遭受何种对待,不可发怒。倘若对吾之爱真诚,即忍受这场试炼吧。
(这是当然的!)
他满心欢喜地度过幽禁生活。不知何时将被释放,继续从事消灭恶徒的神圣使命,因此他努力锻炼体力,每天欣喜雀跃地在牢笼中进行数千次伏地挺身、仰卧起坐和其他各种锻炼,负责监视的神官们内心发毛地看着他,但他对此一无所觉。
接着,试炼结束了。
他欣喜雀跃地重返世俗。
新赋予的使命,是找出某个少女。找出这名少女是至高无上的使命,是天神玛乌杰鲁的期望。
那名女子如此告诉皮耶特罗。
“这件事只有你才办得到。”
自称天神使者的那名女子如此说。
当然是这样。他是猎犬、神的猎犬。
极度异常的意识容量、堪称偏执的毅力,以及支撑这股毅力的信仰心、超感觉、疯狂至极的辨识能力,缺乏任何一项都无法造就虔敬的猎犬吧。吸收四名肃清使候选人和两名赎罪者的意识所创造的怪物。并非相互连接、填补扭曲的灵魂,而是揉和成更加扭曲的形状后诞生的怪物。
他运用这个超感觉找出异教徒。
找出来,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再杀死。不留活口。
现在他前面有一个阻挠者。
黑法女子。魔导士。
他内心暗想:她一定是异教徒,是恶魔,是教敌。必须杀死,可以杀死,玛乌杰鲁肯定会欢喜。啊啊,这是何等幸福!
杀死!击溃!烧毁!肢解!榨干鲜血!践踏内脏!泼洒脑浆!
啊啊!太美好了!这是何等美好!感谢啊,喔喔,感谢啊,我主!!
“圣之军团,天之军团,主之军团!”皮耶特罗开始念诵咒语。“奉我主之命,在此显身吧,神之圣剑!尘归尘!土归土!魂归魂!邪恶啊,恐惧吧,忌惮吧,畏怯吧,神圣奇迹……将毁灭汝!”
魔导式展开、启动。
虚空抽出无数小薄片汇聚成为立体,立体零件再相互结合……化为人形。
共计三具人形。
大小约莫是人类的一半,三具都是纯洁少女的姿态……同时背脊上长有羽翼的白色模拟生命体。
赎罪者所用的魔法中难度最高——正常必须三名赎罪者普通力启动的魔法——半自动型肃清魔法“圣三连净化者”(Tri-Defecater)。
“净化!”
皮耶特罗的大叫声中,小小的少女们在空中跃向目标。
那个白是死亡的纯白,封在体内的超高热色彩,与不洁的异教徒一起烧毁、神圣业火的颜色。
尘归尘,土归土。
让万物回归尘土的灼热小少女们,在拉蔻儿周围展开,接着于空中滑动,将她包围。
“墙啊,阻挡一切……!”
拉蔻儿高呼……但皮耶特罗的笑容依然。
绝对封灭圈。
三具白色小少女们以可怜的目标为中心,连成一座三角形时,囚禁在中央的目标就再也没有未来。一具便足以将人类瞬间烧得尸骨无存的超高热。少女们将标的包围其中,焚烧毁灭。
无论逃向何方,一旦死三角完成地位,便能配合目标的动作自由移动,绝对无法逃离。
此外,即使以防御性魔法阻挡高热直击,也无法防止辐射热;就算成功阻挡,连同防御屏障将目标包围其中的净化者们,短时间内就能将封灭国内的空气提升至数百度,如果目标因气闷而降低遮蔽密度,就不免吸入足以烧灼肺部的热风。
可是,下一瞬间……三具少女还来不及将拉蔻儿围困在死三角里,就被包裹在发光的多面体内,不得不在空中停止。
“什……什么?!”
“山不转路转咯。”同时启动三个魔法毕竟很辛苦……拉蔻儿气喘吁吁地说:“就是单纯的塞壁,不过……施法的对象不是我。”
拉蔻儿在三具净化者将他围困于封灭圈以前。先将对方包裹在防御屏障里了。而能够施展这种高妙技巧的,自然也只有足以确保常人三倍意识容量的她。
“可是……”皮耶特罗笑道:“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吧?”
皮耶特罗朝拉蔻儿直冲而来。就算是一流魔导士,既然已经启动三个高遮蔽密度的塞壁,就不可能有多余容量启动其他魔法。这如同是亲手封印自己的魔法。
愚蠢的异教徒,让我亲手毙了你吧。
同时……拉蔻儿举起右手。
装在左手腕的换装式小型弓(Compatible Bow)发出一声锐响,射出小型箭。
“愚昧!”
烛台弹开箭羽。
使出这种攻击手法,就是这名女魔导士山穷水尽的证据。皮耶特罗高声大笑,紧追节节后退的拉蔻儿。
再十步,再十步就可以碰到她了。
然后,将这个烛台刺入那张脸。
啊啊,太美好了。神啊,感谢您!
皮耶特罗边想边看着复合“视野”里不、捕捉到的拉蔻儿脸孔,光线、热能、声音、气味清楚描绘出女魔导士的美丽脸孔。想像尖刺入那张脸的触感,皮耶特罗喜不自胜地颤抖。
太美好了!这是何等美好的事!
刺入那张镇静到令人恼恨的美丽脸孔……脸孔……令人恼恨的镇静脸孔?
警戒心猛然升起。
但已迟了一步。
下一瞬间……从右侧直扑而来的超高热,将避无可避的皮耶特罗焚烧。
“我要收回那个孩子了。”
帕希菲卡一时无法理解史黛雅的意思。
收回?谁……诗音?
“老实说,我吓了一跳。解冻后就不见踪影的‘亚提拉里’,竟被‘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 Brether)一行人捡走了。”
史黛雅装模作样地耸肩,拨拨头发。
“那个孩子啊,是我们的伙伴。精神控制型(Civilian Type)原本有配对的亚提拉里——重武装炮兵型,平常因为力量太大,不方面使用,都是以存在系压缩状态保存在异度空间里。这次是为了对抗那个亚菲,才启动解冻作业。”
“你……你在说什么——”
“可是,跟那个孩子——跟夕紫配对的葛里尔却擅自抢先行动,结果一下子就被你们歼灭了……那个孩子解冻之后,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放出来。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趁我的重武装炮兵型伙伴进行解冻和微调作业的空档,出来找她。”
“…………”
史黛雅说的内容,帕希菲卡连一半都听不懂,虽然不懂……但她终于明白亚菲警告的意思。
诗音是敌人。夏侬他们派不上用场。
当然如此,因为他是某种秩序守护者……
感到小手紧紧抓住自己衣服下摆,帕希菲卡回头一望。
她只是一脸畏怯地看着帕希菲卡和史黛雅。
“过来吧,夕紫,你应该待在我们这里。你靠着的那个女生,才是你最大的敌人喔。”
“你……你……别擅自决定!”帕希菲卡大叫。
这个孩子是诗音,这孩子自己也是如此期望的。绝不能让他人擅自决定这孩子的命运,不能让他人决定这孩子的容身之地。
“你这样说我也很困扰……嗯?”史黛雅忽然感到什么似的望向半空。“哎呀呀,竟然输了呢。不过,既然替我找到夕紫,我就不怪你了。辛苦了,但还没有结束喔,虔敬的猎犬,机会难得,守护者也顺便一起处理掉吧。”
帕希菲卡当然不晓得她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诗音!”
她边叫边扑向史黛雅。
她不觉得这是鲁莽。帕希菲卡从迄今的经验里隐约明白,秩序守护者不会直接袭击她。
既然如此,只要自己缠住这名女子,多少都能争取一点时间吧?
“快逃!”
拉蔻儿叹了一口气。
皮耶特罗施放的净化者确实很厉害,皮耶特罗的下半身几乎都不见了,在高热的烧灼下,瞬间炭化、崩坍。
该说是惊人的生命力吗?即使变成这种状态,他还有呼吸……话虽如此,终究难逃一死吧。
将净化者封锁在塞壁中的拉蔻儿节节后退……趁皮耶特罗冲上前的瞬间,强制收缩其中一个塞壁,并降低部分区域的遮蔽密度。
塞壁中的净化者在挤压下所释放的高热,穿破塞壁,化为热线光束一口气喷出。
那道光束对着前方的皮耶特罗。
皮耶特罗……惨遭自己创造的死亡少女焚烧。
换装式小型弓当然只是为了不让皮耶特罗识破这个计策的陷阱。深信拉蔻儿无计可施的皮耶特罗,完全掉入她的陷阱中。
这是某种自我毁灭,话虽如此——
“对不起。”拉蔻儿轻声呢喃。
尽管是打算杀死对方的打斗,但并非出自她本身期望的战斗。虽然对事情看得很开,可是对拉蔻儿来说,将他人逼至绝境非常痛苦。
拉蔻儿又叹了一口气,举起右手。至少缩短对方的痛苦……她如此寻思,将小型弓上的箭尖对准皮耶特罗的头颅。
下一瞬间,那颗头软绵绵地扭曲。
“所以……”夏侬愕然僵硬。“我跟拉蔻儿之所以无法拒绝那个孩子也是……?”
“人类无法违背秩序守护者的意志,唯一的例外是你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的特性发动之时……但她的特性现阶段还很不稳定,除非是极度恐惧或愤怒,否则无法生效。因此……你们无法违逆夕紫想要待在你们身旁的意志。”
“怎么可能——”
“如果夕紫觉醒成本来的模样……如果解冻彻底完成,立刻就会取得秩序守护者原本的意识,大概早已将你们杀了。重武装炮兵型跟精神控制型的战斗力有天壤之别,重武装炮兵型原是为了演示世界规模的天灾和天谴所留下的东西,无法启动原本能力的我,恐怕无法取胜。”
“无法取胜?”
能力远超过那个秩序守护者葛里尔的亚菲也无法取胜?
“现在……她只是对我感到一种漠然的恐惧,才想将我压回异度空间。不完全的解冻状态,当她身上还残留依附人类属性时,我无法对她出手;而且随便给予刺激的话,完一解冻作业突然加速,反而更危险。因此,我一直无法出手。无奈之下,只好建议帕希菲卡·卡苏鲁杀死夕紫,但她似乎没有接受。”
“赛菲莉丝!”
夏侬起身扑向菲亚,但他的手抓了个空。看来她对自己的存在与非存在,可以进行某种程度的控制。
“……你……你……!”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也可以大略理解你们的感情,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太危险了。”
“诗音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这种感情也是在夕紫操恐下的产物。”
“不对……这……”
他确实对此也有怀疑,但……
——诗音喜欢夏侬、拉蔻儿、帕希菲卡。
他想起诗音说的那句话。
“这是……我自己的意志……!”
“我的主人,”亚菲打断夏侬的话,“抱歉,有话以后再说。有妨碍出现了,虽然无法明确掌握……好像又有一具……秩序守护者来了,在你妹妹和夕紫那里。”
她看过那个东西。
巨大的触手和肉块。在塔尔斯镇看到的恶梦,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没那么巨大。虽然并不巨大——
“……看来是没办法逃了……”
拉蔻儿脚下踩着泥泞,时而绊倒……但全力在夜间森林里驰骋。
怪物从后方追来。
刚才还是皮耶特罗的怪物,不断繁殖与变形,早已不是地面上任何生物的形状……移动着六只长脚,扭动着背上的十只触手,从肩膀上冒出来的三颗头颅高声大笑……怪物朝拉蔻儿追来。
“异教徒啊!呜嘿嘿嘿嘿嘿啊啊啊啊啊!异教徒!异教……徒喔喔喔!”
拉蔻儿自己当然不可能知道——幸好操纵皮耶特罗这个中继点的史黛雅,目前注意力集中在帕希菲卡和诗音身上,并未行使“律法”的影响力。
不然的话,她恐怕甚至无暇产生逃亡意志,就被原本是皮耶特罗的怪物抓住、撕裂了。
不同于秩序守护者本体,中继点的影响力是借来的。一如其名,它只是中继本体的力量。
“神枪啊,贯穿!”
拉蔻儿回头释放魔法。集中的冲击波犹如长枪般贯穿怪物的腹部,皮耶特罗的中心部位难以置信地出现一个巨洞……然而,瞬间就愈合了。
“果然……不行啊。”
就算跟对方硬拼,也无法取胜。
对手无论受了什么伤都无所谓。
除非不给对方再生时间直接消灭,或者持续攻击到对方的再生能力极限,两种方法取其一,但第一种方法使用的“魔天狼”(Fenrir)无法一人独力施展。
既然如此……
“……虽然没用过。”
拉蔻儿开始念诵咒语。
帕希菲卡朝史黛雅扑去……但轻轻松松就被对方闪开,跌落地面。
史黛雅只不过退开半步,耸肩说道:“嗯,我们的确是律法的一部分,没办法直接攻击你……话虽如此,也不是被一个人类扑击就无计可施的存在。”
不过她似乎仍有所警戒,斜眼留意帕希菲卡,同时朝杵在原地的诗音夕紫走去。
“来吧,我来替你进行解冻,恢复你应有的模样吧,”
史黛雅伸手。
诗音……全身发抖,但无法将视线移开那双手。
夕紫。
重武装炮兵型。
秩序守护者。
这些词汇伴随着难以抵挡的重量镶入自己心坎,自己的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知道这是正确的,同时想要接受,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这个。不是夏侬的手,自己等待的是这双手……
夕紫,诗音,夕紫,诗音,夕紫,诗音——
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根本无须考虑。
迄今的自己,被称为诗音的部分,跟夏侬、拉蔻儿与帕希菲卡共度的时光中筑起的一切,开始被抹灭,宛如在说,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不要!
重要的、重要的回忆,开始被漂白。形成诗音这个人类的所有记忆、跟他们相处的珍贵时光,一切开始消失。
——不要!
然而,抗拒无法化为声音,一切开始缓缓崩塌。被剥开的人类外皮下,秩序守护者的真实面貌逐渐外露……
“诗音?”
在起身高喊的帕希菲卡眼前,少女的外貌开始变化。
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声,那双手分解成无数碎片,开始进行重组。破坏与再生逐渐蔓延至手臂,抵达肩膀和胸部,最后扩散至全身。
绑住黑发的白布条啪的一声绽裂,右手的手镯也一样弹开,身上的衣服发出声音碎裂。
“诗音……!”
最后,慢慢起身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帕希菲卡熟悉的那名幼犬般的少女了。
黑长发悠然晃动,全身赤裸站起的那个身影,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柔顺的黑发,黑眼,五官处处残留诗音的影子;可是……脸上浮现的神情,再也不是纯真带着不安的小少女所有。
玻璃珠般冷冷注视帕希菲卡的眼,让她一阵战栗。
仿佛在向她展示诗音时期的遗迹——单边耳朵上的耳环轻轻晃动。
“觉醒的感觉如何?”史黛雅笑道。
“还有……一点奇异的感觉。”诗音……不,原本是诗音的东西说。
 “嗯,毕竟刚刚解冻,还要进行微调,况且距上次的启动已经压缩千年以上了。”
“史黛雅,既然是你来……葛里尔——我的另一半死了吗?”
“是的,很遗憾。”史黛雅略显遗憾地说:“被他杀死了。”
帕希菲卡和夕紫随这句话回头。
她们的视线前方左右,推开宅第门扉,飘然而出的是……
“夏侬哥……”帕希菲卡错愕低语。
他的步伐业已没有伤患的虚弱。
单手握着爱用长刀的那个身影,笔直朝这里前进。被前额发阴阴影遮住的表情虽然看不见。
史黛雅周围飘然漂浮的球体所散发的光线,在他脚下刻出深深的影子。
那个影子……拥有展开羽翼的巨兽轮廓。
“汝乃焚烧天庭之巨人,身披银白色闪电,手控雷鞭的支配者啊!雷轰电驰啊!基于战士的誓言与盟约,我在此召唤汝!先身吧,武雷神!”
闪电在皮耶特罗眼前迸射。
电光交织的零件开始组合,形成巨人的身影。
第一战术级军用攻击性魔法“武雷神”(Tgor)启动。
“果然……很吃力……”
拉蔻儿罕见地真的很罕见——神情痛苦扭曲说道。
因为她全力启动武雷神。
外观依然是半裸巨汉……但颜色不是平时的银白色,宛如直接将闪光封在体内,前所未见的白色。
全力启动时的武雷神。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自杀行为。
原本就是效果持续型——这种启动时常驻意识中的魔导式,会压迫、消耗魔导士的精神,因为随时间逐渐消灭的魔导式必须不断修正,持续启动。
所以,平常为了延长魔法的持续时间,必须预留一些意识容量,才能继续追加魔导式进行调整。简单来说,出力上是有所保留的——正常情况下。
那么……全力启动的情况又是任何?
必须同时启动两个原本就已经消耗庞大意识容量的武雷神魔导式,并不是逐步修复,而是利用互相增补来维持魔导式。
然而……
“接下来……”拉蔻儿在痛苦中挤出笑容……堪称为凄惨的笑容说:“来比耐性吧。”
皮耶特罗的异样身体和武雷神正面冲撞。
闪光迸射,烧烤肉体的异样味道在森林里扩散。
承受足以将普通人瞬间蒸发的力量,皮耶特罗的身体继续忍耐。
破坏的部分重组后,朝武雷神推挤。武雷神竭力抵抗,施放强力闪电,同时将皮耶特罗压向地面。
“看是我先因意识容量不足而发疯?还是你先被蒸发殆尽……”
拉蔻儿舔着嘴唇,如此说道。
刀光一闪。
虽然是相距甚远的攻击,然而就宛如挥下一把隐形巨刀,连根斩下远方史黛雅的右臂。
那只手臂咚一声坠落,放射虹光悠然消失。
“……哎哟,我可没打算跟杀死葛里尔的对手堂堂正正地作战哪。”史黛雅嫣然一笑,被斩落的右臂也在瞬间复原。
“夏侬哥!”帕希菲卡大叫,但夏侬并未回答。
仿佛是陌生人。
夏侬向前迈出,他知道对手的力量,现在已经不是逊于精神控制型秩序守护者的夏侬……以及亚菲了。
然而,手中长刀的刀尖微微一晃,刀尖的另一端,夕紫庇护似的挡在史黛雅前面。
“龙神机(Dragon)看来尚未完全复活……而且跟骑士的精神统一也还有落差。”
“彼此彼此。”夏侬静静说。“你刚完成解冻,还没进行微调。太勉强的话,可能会引起原子崩解,根本无须我动手解决。”
“也许吧,但说不定也可以将你卷进去一起陪葬喔。”
夏侬和诗音。亚菲和夕紫。
着究竟……是出自谁口中的话?
“等一下……”帕希菲卡浮现又哭又笑的表情说道:“住手……夏侬哥……诗音……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你们明明感情那么好……喂……”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内心的齿轮脱了轨。明知事到如今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傻话,但却无法停止。
“喂……住手嘛……喂……”
帕希菲卡双眼湿润地说,史黛雅以嘲笑的目光默默看着她。
夏侬挥下长刀……
夕紫右手向前直击……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轰然巨响完全淹没了帕希菲卡的叫声。
逐渐消灭的魔导式。
在不时中断的意识里,拉蔻儿强制性地进行修正,依然相信自己终将得胜。
因为她看见皮耶特罗的复原速度开始减缓。
就差一步。跟塔尔斯镇不同,对手只比人类大了两圈,应该有办法应付。
拉蔻儿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维持魔导式。武雷神发出一股格外明亮的光芒,压向皮耶特罗……
“你这个异教徒!”三张脸大吼。
接着……
“圣之军团,天之军团,主之军团!”皮耶特罗开始念诵咒语。
“…………!”
拉蔻儿体悟到自己的败北。
她根本没想到这个怪物可以启动魔法。对全力维持武雷神的拉蔻儿来说,没有余力抵御圣三连净化者。
“奉我主之命,在此现身吧,神之圣剑!”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魂!”
“邪恶啊,恐惧吧,忌惮吧,畏怯吧,神圣奇迹将毁……”
咒语念诵骤然停止。
皮耶特罗三张并排的脸孔,狐疑地转向一旁的黑暗。
“天啊、地啊,其间所有存在啊,如今赐予汝均一之终结……”
朗朗念诵咒语的声音。
“夏侬?”
仍旧与怪物纠缠的武雷神之光芒照耀下……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从黑暗深渊缓缓出现。
“你已经完了,给予你力量的秩序守护者已经逃走了。”
在武雷神压制下仍蠕动不已的怪物看着夏侬的视线……显得无比痛心。
“我没有能力救你,无论是你的精神,或是你的肉体,所以,我不会求你原谅……”他举起右手说:“无论神魔,皆灭于此!”
闪光射出。
从级近距离施展的“破天”(Ragnarok)和武雷神——两个强力魔法的破坏力,将人称“虔敬的猎犬”的怪物击成无法再生的碎片,焚烧殆尽。

终章
影子们聚集在幽深、幽深的漆黑底部。
“龙机神果然在逐渐复活中,跟葛里尔那时观测到的干涉能力相比,力量高了一倍左右,而且那家伙很可能在五千年间不断进行自我改良。”
“自我改良?这相当可怕,不过——”
“对了,龙机神的系统与我等不同……尤其是假想人格非常不稳定和敏感,正因如此才能进行自我改良,同时为了完全,才设有龙骑士。龙机神毕竟是我等的原型,那家伙就算最后失去自我平衡,也打算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吧……”
“愚蠢至极。为了信守对故主的承诺?”
“这方面的原因,那家伙自己大概也不明白,就如我等一样。”
“…………”
“嗯,也罢,我也有几个应变方法,取得许可或许要花上一点时间……这也没办法。”
交谈似乎就此结束。
影子们在合色中滑行般地离去。
其中一个影子忽然回头说:“夕紫。”
“……什么事?”
静立原地的影子和影子。
“那个耳环挺不错的嘛,可惜少了一边。”
“…………”
影子没有回答……径自离去。另一个影子轻轻苦笑,也跟着离开。
于是,最后只留下无尽的黑。
马车发出哒哒的声音,在森林小道上行进。
背后此刻只有他们离去的宅第。这幢古老的建筑物,跟昨天不同,只剩下一半。
宛如被巨人之手挖空的惨状……但既然是蒙受天神使徒与魔兽对战的余波,就结果来看,反而该说是轻微的灾情;不过,现在当然也没有人会因此感到欣慰。
夏侬和帕希菲卡。
坐在驾驶座上的两人中间,横亘着非常痛苦……苦不堪忍的沉默。
从清晨开始,两人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默默无语地收拾行李,逃亡似的离开宅第。既然知道再待下去可能会有危险……夏侬他们谁都没有逗留的心情了。
“……夏侬哥。”听见沙哑的声音……夏侬微微转动视线,望向妹妹的方向。
“那……那个……”
欲言又止,不知该任何开口……大概是这样吧。夏侬于是代她开口:
“根据亚菲的说法,夕紫体内……还残留诗音人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是什么意思?在帕希菲卡自己醒悟以前,夏侬又接着道:
“事实上……诗音已经死了。”
痛苦的事情……苦不堪言的事实,与其自己发现,有时从他人口中得知反而比较轻松。
“…………”帕希菲卡紧咬下唇。
“这次该说是不分胜负?或是互相小试身手……但下次再见面时……就得真的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可能了吧。”帕希菲卡告诫自己似的说:“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诗音了吧。”
“亚菲是这么说的,可能性等于零。”
沉默再度降临。
这股压力甚至比刚才更为沉重。
“……我还以为多了一个妹妹。”隔了一会……帕希菲卡忽然察觉似的急急说道:“想说可以摆个姐姐的架子,因为我从来没有当过姐姐嘛,就觉得……当别人的姐姐好像也不错……好不容易有这种感觉了。”
“……是吗?”
“可是——”
已经不可能了吧。
“帕希菲卡,”夏侬的声音打断那句话。“大家都说保护你是愚蠢的行为。”
“……夏侬哥?”
“大家都说需要奇迹才能护你周全,或许也真是如此。”
帕希菲卡静静凝视哥哥的侧脸。
“但反过来说,只要有一个奇迹就够了。”
“这是——”
乱七八糟的解释,可是……
“假如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是毁灭世界的存在……因此放弃你的话……奇迹就不会发生。一旦放弃,一切肯定就结束了。”
“……说得也是。”
“万一失败,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奇迹这种东西……我认为是在不肯放弃的人面前出现。”夏侬叹了一口气。“放弃的话,原本该发生的奇迹也没办法发生了。”
“…………夏侬哥。”
“要舍弃希望,随时都可以。”
对。
舍弃,放弃,停止挣扎。
她不想这么做。不可能当这种事是家常便饭,这种事……在帕希菲卡他们的旅程上,并非今天才有的事。
即使如此,她现在仍旧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如果这就叫奇迹,自己遇见父母、夏侬、拉蔻儿,以及其他许多朋友,被他们拯救,而且仍在这里活得好好的这件事,如果可以称为奇迹的话……
奇迹是存在的。
奇迹会不断发生,要让它发生,一定要。
帕希菲卡如此认为,因此……
“嗯,说得也是。而且……也还没听见她叫我‘姐姐’。”
虽然生硬,但帕希菲卡露出一抹微笑。
而在她耳畔……只有一边的耳环无声摇曳。

后记
冰冷的电话线今天也载着人民的声音震动,喜悦和悲伤都转换成电位,以光速施放。犹如脑神经般复杂的电子网中,电子化的思念往来如织。
电气喜悦,电气悲伤,电气发怒。
即使那是推托、之词,电气仍默默传达。然而,一旦想到人们脑中伸展的苦恼与纠葛,其实不过是神经电流,这些事也就不足为奇、不值一提了(对不起,撰文的本人也差不多开始不知所云了)。
“你好,我是富士见书房的T。”
“啊,你好,我是榊。”
“新书的进度如何?”
“不太顺利呢。”
“没想到写到一半电脑竟然坏了,程式突然整个当机,而且还是在正准备储存打了半天的原稿前一秒。一定是谁在写了我名字的稻草人上钉五寸钉喔,绝对是这样,哼哼哼!”
“你就买台新电脑吧。”
“别、别说得那么轻松!我可是连国民健保都差点付不出来的穷困小说家。”
“没钱是因为你乱买书和空气枪吧?这先不管,今天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想再对可怜的榊先生落井下石。”
“呵呵呵(汗),例如截稿日又要提早一个月之类的?”
“嗯。”
“…………真的吗?(大汗淋淋)”
“…………真的。”
“T小姐……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不,没这回事。”
“不会三更半夜穿着白衣在神社出现?”
“不会。”
“这么说来,富士见书房旁边刚好就有神社嘛。感觉好像会在一个特别大的树干上,看见带有历代编辑怨念的稻草人排排站(附有脱稿作家跟画家的玉照),有点怕怕的。”
“您在说什么?请看着我的双眼。这看起来像是怨恨榊先生的眼睛吗?”
“你呀,电话里谁看得见?”
“没问题的。榊先生的话,一定看得见。”
“不,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就算说得再肯定也没有意义。嗯,总之我努力看看。”
“拜托喽——”
接着第二天,刚修好送回来的电脑……坏了。
作者于是开始认真检讨诅咒报复的有效性。
言归正传。
《废弃公主》的新书不知为何遇上截稿日提前一个月的不祥之事,对未来感到有点恐惧的……榊一郎。
本集前半部的剧情较为平淡。啊,仔细一看前半部,完全没有战斗场面嘛,而且怎么连女仆都没出现?哇欧!榊一郎,你怎么了?
在各种意义上,风格稍有改变的第五集。哎呀呀,不知各位读者大人的评价如何,真令作者惶恐不安。
第三集的时候也曾经举办过,榊一郎官方网站(根本就是作者在幕后操弄)网友参加型计划“角色名称大赛”的角色,这次也有出场。
这次投稿的网友比上次多很多(投稿数五倍),其中也有很多好名字,真是令人欢喜无限。而在挑选之际,当然也比上次更难抉择。
但终究是按照我个人的喜好决定,虽然我也很努力挑选,但对落选的朋友们,真的很抱歉。
名字已经在网站上跟评语共同发表过了,最后的结果如下……
诗音:绘都濑虎
夕紫:一式
葛涅斯特·霍克:大隅敦志
以上三位,谢谢大家!
另外,MAXI、时计屋梦幻、克罗努斯提供的名字,虽然没有用于当时投稿的角色,不过还是挪用在其他角色,分别是:皮耶特罗、贺伍杰尔和柯蕾特。
那么,各位提供的名字,究竟成为什么样的角色呢?还请大家慢慢阅读本集内容。
最后,当然是“感谢大家”系列。
已经感谢到不用再感谢的人,全力协助网站营运和企划活动的草野ぐりま小姐。
惠赐角色设定相关意见的キツシ——岚山先生。
因为排程问题,非常劳碌辛苦的编辑T小姐。
另外,想必也因截稿日的影响而受了不少苦的画家安昙伸先生。
还有,写信给我的读者朋友们。
造访网站、替我加油的读者朋友们。
我很想一封一封回信,但目前时间上已经无法容许。特别是对次写信来的朋友们,实在非常抱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回大家那种在短时间随便写写的应付内容。
假使不是因为这本书的缘分,我跟大部分的朋友应该都不会得知对方的存在。
尽管现在还是因写作不成熟而暗自生气、苦恼、挣扎、发牢骚等等……可是因为有各位的存在,榊一郎总算还能够打起精神。大概吧(笑)。
那么,下集再会了!
2000/3/14
使用机器:自组电脑
背景音乐:dis-(by Mica Arisaka)

[ 本帖最后由 小草一堆堆 于 2007-9-14 12:03 编辑 ]


不能怪我啊 ……四天前已经完成,但是当天开始登不上论坛了 ……今天才登上我就来补完了 ……忘各位开心~


被拖到下载区了,貌似审核又没过?所以就在刚才重新发过了,等审核中?……至于在线的部分我现在就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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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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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allytoad 平民
感谢楼主辛苦而伟大的翻译及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sakaki 伯爵
草君,TXT涅?~

17 年前 0 回復

luy3244213 子爵
...谢谢LZ分享...太感谢了

17 年前 0 回復

wangleiwyl 伯爵
慢慢来~~~~~~

17 年前 0 回復

风无语 侯爵
LZ,TXT版本在哪里?怎么找不到啊?帮个忙好吗?放出来!

17 年前 0 回復

chopin1 勳爵
txt呢?

17 年前 0 回復

griffin911 伯爵
还是小说比较有爱阿,动画太短了拉

17 年前 0 回復

solo919 王爵
期待有图版
楼住加油啊

17 年前 0 回復

ygpz2000 王爵
楼主是好人啊

17 年前 0 回復

暗の夜 勳爵
TXT的都有了...这还真快啊~~~~~

17 年前 0 回復

zhc2603 子爵
又完了一卷啊。。。加油继续补完吧。

17 年前 0 回復

本杰明 騎士
真的很喜欢这部小说 现在 貌似有外转了
LZ加油 推荐大家看看废弃公主动画

17 年前 0 回復

solo919 王爵
good job
楼住干的漂亮啊

17 年前 0 回復

lokiju9988 伯爵
感谢ING  

17 年前 0 回復

dreadnaught 公爵
谢谢楼主的分享,很不错的小说啊,楼主加油啊,希望早入完成。

17 年前 0 回復

solo919 王爵
楼住加油啊
希望不是坑

17 年前 0 回復

wuzhenwz 侯爵
楼主加油啊! 总算看到第五册了

17 年前 0 回復

annynovel 騎士
好像是有12本還是13本吧
好長啊

17 年前 0 回復

myuanb 騎士
加油~前几天刚把动画看完,但很多没讲清楚

17 年前 0 回復

火狂 騎士
與其說是懶人用的txt......
我喜txt是因為可以放在nds看0.0......
自己copy上去會有很多亂碼
謝謝補完廢棄公主0.0....
之前的看完第1集....滿心歡喜去看第2集.....誰知......沒有結尾....
第3集.....第一章0.0.....
其他.....同上~_~..........
謝謝!~

1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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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一堆堆 勳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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