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ぁきの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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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一楼给论坛的原则~
PS:(其实到底是简体还是繁体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很像简体啊~~)
自那之後,过了一年。
仅仅……维持了一年。
第一章 调停员葛城边边子的日常
1
一切的开端,是发生在“十一年前”的某个事件。
这个事件,发生在一九九七年,即将回归中国之际的香港。
九龙地区的毁灭、占据,以及叛乱。日後被称为“九龙冲击”的事件,正是“吸血鬼”
的存在正式刻划於人类历史中的首次事件。
导致莫大损失与无数的悲剧,以及许多传奇的——香港圣战。
以及被人类以世界性的规模执行,几乎可以称之为歇斯底里程度之反应的——歼灭吸血鬼行动。
宛如既定的宿命,太阳之子们沐浴著月光,身上沾染黑暗之血。
BBB
“那真是个讨厌的时代。”
男人如此说道。
阴暗的房间,或许仍在施工中,墙壁与地板是裸露的水泥。路灯的灯光从尚未嵌入玻璃的窗口射入,微微照亮坐在椅子上男人的脚。
“每个血族都胆颤心惊,发誓对人类复仇的血族也为数众多。并非憎恨,而是因为不这么做就没有未来。我虽然年纪没大到经历过那个时代,但长老们每说到这个,脸色就都是一片阴霾·他们说,漫长的夜之历史中从未出现如此悲痛的时代。”
男人露出淡淡的微笑。
房间内不只他,背後还站著一群年龄性别不一、彼此依偎的男男女女。无人开口,众人均屏息倾听著男人——率领他们远渡异国土地的现任年轻长老的话语。
“……就在那个事件後五年,听到这里的传闻,人与吸血鬼共存的城市——特区。实在不敢置信,但传闻经过六、七年都未消失,不仅如此,同伴问也流传就像真的一样的耳语。因此当故国藏身处遭到攻击时,我们将命运交付谣言,避开人类的眼线横越大陆、远渡重洋,结果耗费了五年,大半血族丧命,好不容易才抵达这座连作梦都会梦见的理想城市。”
男人说到此又是一笑。
一副不笑不行的表情。
“所以啊,年轻一辈似乎难以承受眼前的现实。”
“……你是说,对特区的现实失望了吗?”
“被欲望吞噬,或是受到大都会毒气的打击。无论经过多久时间,孩子依旧是孩子,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缺点。长生不老实在没什么用。”
葛城边边子因男人的说话态度吐出一声叹息。
然後她保持浅坐在椅子前端的姿势,绷紧表情,挺直背脊说道:
“我很清楚您的意思,基克洛先生,不过,您的血族攻击无抵抗能力的人类也是事实。就我们‘奥得·康芬公司’来说无法视而不见,您明白吗?”
“……明白。”
男人——基克洛·罗西尼简扼地点头。
他是外观约三十岁的男人,一身鳄鱼皮夹克、便裤与靴子,双手戴著不少怀旧风戒指,而往後梳拢的头发毫无光泽,几撮发丝落在前额,消瘦的脸颊与下颚也残留一些胡渣。
饱经风霜的气息述说著他确实活过的岁月。不过,精疲力尽的表情中唯独注视边边子的眼眸未并失去活力,仿佛自觉饥渴而正在自制的豺狼一般。
“我明白,但是不能接受你的要求。”
“……为什么?”
“还用说,再怎么愚蠢的家伙也还是血族,属於我们‘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血统。我不会将流著同样血统的族人轻易交到人类手上。”
他的双眸一闪,扬起嘴角,露出锐利的光芒——是獠牙。
不只他,长老背後待机的血族们也露出獠牙,眼底蕴含杀气。
边边子不禁吞了吞口水。基克洛声音低沉地对边边子说:
“抱歉,小姐。我们对你没有怨恨,也无意与人类打斗,但是,变成这样也无可奈何。”
“……请您重新考虑。‘公司’的镇压小队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对吸血鬼战斗部队喔?而且特区也有众多协助我方的古血。如果在此对人亮出爪牙,才会招致断绝血统——”
“人类给我闭嘴,这种後果我当然清楚!”
基克洛语调上扬,血族也群起躁动,有的举起隐藏的枪口,有的拔刀,而边边子便被无声无息地包围了。唯有吸血鬼才能做出的行动甚至让她无暇起身。
“黑血的骄傲就是胜在永远的生命,不,就因为注定永生,因此更不能舍弃血族。再怎么夸耀著凌驾於人的力量,靠自己一人要长生却是不可能的。”
基克洛意志坚定地直言道。
他眼中放出强光,血族们也赞同长老的话。他们表现出悲壮的决心,任谁都昂然挺胸。
边边子以严肃的目光环视吸血鬼一遭,然後嘴角一缓:
“……这真不错。”
“什么?”
“血的羁绊。我觉得这种生存方式很棒。”
边边子微微一笑。基克洛看不出她的意图,面露疑惑。
“但这只是黑血问的羁绊。建立吸血鬼与人类两个种族之间的羁绊才是特区的生存方式。
或许还不是现实,却存在著将其实现的意志与努力。请收起獠牙,基克洛先生,我们继续协商吧。”
“……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的决心不会变。”
“无论如何?”
“少废话。”
“……这样啊,那么,我也要执行业务了。”
边边子起身离开座椅。吸血鬼们因她自信满满的态度而有所防备,基克洛也不掩饰警戒的气息。
“……你想做什么?”
“哼哼,您不知道吧?我们‘公司’的调停员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和安然完成交涉,都会带著功夫高超的护卫行动。”
边边子说完,吸血鬼不由得一阵骚动,朝四周投出掺杂不安的视线。
基克洛却纹风不动。
“说什么蠢话,我不知道是多厉害的护卫,不过面对如此数量的对手又能怎样?话说在前头,站在这里的全都是‘九龙冲击’前转化的吸血鬼,跟初生吸血鬼的等级可不一样,并非人类能匹敌的对手。”
边边子对基克洛的警告胸有成竹地回应:
“不是人类,是吸血鬼护卫。说不定你们也听过他的名字——‘银刀’望月次郎。”
一听到这名号,基克洛脸色大变:
“你说‘银刀’?就是那个在香港圣战加入人类……传说中的剑士?”
他踢翻椅子後退,其他人也压抑著哀声远离边边子。边边子无畏地笑著,右手一挥:
“该你出场了,次郎!将这些人的武器全部没收!”
室内的紧张爆发,一下子达到饱和。吸血鬼的脸上冷汗涔涔,气氛紧绷,一片无声。
“…………”
“…………”
“…………”
“…………”
沉默持续了很久。
超乎预料地持久。
终於,一名吸血鬼瞄向基克洛,以视线询问,基克洛也以无言的视线回应,接著视线又转向边边子。
边边子再度开口——
“……次郎?”
“…………”
“次…次~郎?小~太~郎?”
没有回答。边边子慌张地冲向窗口朝外面一看。
没有任何人。
“……小姐?”
“等…等一下!”
她拿出手机拨号,没人接听。焦急地改拨其他号码,还是没人接。
“……不会吧?”
边边子为之愕然时,手机突然响起。“哇!”地反射性接起电话,传来小孩的声音。
闲话家常般的悠哉声音说著:
‘喂——?小边边?’
“小…小太郎!?”
‘小边边,工作还没结束吗?我已经饿扁了啦!’
“吭!?小…小太郎你在说什么?你现在在哪里啦!”
‘咦?在家呀?’
“为什么会在家!”
‘你问我为什么……晚餐——’
“我说过今天有护卫的工作吧!我有说过吧!?今天早上!?”
‘……啊。’
就奸像忘了买晚餐材料的状况一样,居然回答“啊”。边边子血气尽失。
忍住乾脆贫血晕倒的念头,边边子紧捏手机。
“次郎该不会也在家吧!喂?”
‘那个…这个…我…我现在叫他听!’
“叫他听是……!?”
‘……啊,喂?边边子?你还要继续加班吗?冰箱的披萨好像快到保存期限——’
“你们两个白痴兄弟!”
边边子尖叫著切断了手机的通话。赫然回神後转头一看,放下武器的吸血鬼哑然无语地盯著调停员。
基克洛尴尬地等待边边子的下一步。边边子一时之间毫无反应地愣住,最後僵硬地将手机收回裙子的口袋,“嗯哼”地乾咳一声:
“……0…0K、0K,计画稍变,请各位别为我担心。哎呀,真的只不过是小小的失误,反正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这…这个月应该是第一次吧?”
边边子装可爱地歪著头说。基克洛抓抓留著胡渣的下颚。
他回头看向同伴,指著边边子——
“拿下她。”
“等一下!STOP PLEASE!有…有事好商量嘛!好嘛!好嘛!”
边边子慌乱地朝一步步缩短间距的吸血鬼挥手制止:
“对不起!抱歉!我有点得寸进尺了!其实呢,我已经帮大家提出新协约血族的注册申请了,幸好这次的受害者都是轻伤了事,当然还是会被科处相当的刑罚,但‘公司’已经正在进行邀请各位的准备了。”
“别不负责任乱说。我知道要成为协约血族需要已缔结协约的血族的介绍,而且必须是拥有强大影响力,且能说服对新移民不理不睬的‘公司’之血族的介绍。到底有谁会介绍毫无门路的我族——”
“刚天是‘魔女摩根’的血统,昨天则从‘真祖浑沌’的血统得到许可。前者是统领欧洲系吸血鬼的血族,後者是统领大陆系吸血鬼的血族并且是全协约血族的盟主,所以‘公司’
也不会说不。”
听到她的说词,吸血鬼面面相觑。他们也熟知边边子提到的两大血族,无意自卑,但对方是在社会地位与实力上都远远超越他们的血族。
基克洛并不采信: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率领这些血族的是‘东之龙王’圣,以及‘常春藤宅邸的骑士’凯因·渥洛克,两者都是与‘银刀’不相上下的圣战英雄,像你这种小女孩怎么可能获得两方的许可 !”
基克洛情绪激昂,还是交涉至今前所未见的激烈愤怒。就因为是“义士”的血统,更对边边子意图以口头敷衍的态度不以为然。
仲裁者却在意想不到的时机现身。
“不是谎话喔,她说的话是真的。”
吸血鬼惊讶地转身。房间角落出现一名男子,站在墙上大开的方形入口。
男子高壮且体型结实,穿著一身几乎让人以为走错场合的合身高级西装,还有一头随性抚顺的灰发,与老鹰般锐利而深邃的灰眸。
但男人最关键的特徵是笼罩全身的气息…应该说是气势。剽悍与庄严合为一体,让男人的形象超凡出众。
“凯因!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好到附近谈生意。而且既然接手介绍,照理来说应该直接见面谈谈。可是……”
凯因·渥洛克看了所有人一眼,露齿一笑:
“居然在获得许可後才进行说服,正常应该是相反过来才对吧?”
古血的话让边边子惶恐地缩起身子。
另一方面,基克洛等吸血鬼的反应却很激动。从惊讶中回神,理解对方是谁後,基克洛立刻单膝跪地,其他血族也随後仿效。
“……初次见面,凯因·渥洛克,‘常春藤宅邸的骑士’,有功於圣战者,身系‘魔女摩根’血统的公正高洁之血。我是基克洛·罗西尼,流著‘义士皮库罗托提斯’之血,辈份轻微而统率一族。虽然您不晓得,我仍为先前的无礼发言诚挚地道歉。一“别在意,年轻的长老,你不相信也很合理,不过——”
凯因感到好笑地扬起嘴角:
“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一介调停员,面子却很广。与我和龙大人交情良好……可是,也对,重新想想还真是破坏惯例,连‘公司’的会长也不可能只以一盒小点心就得到我与龙大人的口头保证喔。”
“很…很贵耶!是‘Lake & Bamboo’的特制栗子羊羹。’
“我不是指价格。再说,也能报帐吧?”
听著两人不正经的对话,基克洛等人的眼睛愈瞪愈大。这少女肯定是区区一名人类,然而却与凯因·渥洛克理所当然似地交流著“不正经的对话”。
“难道她说护卫是‘银刀’也……”
“思。话说回来,那个笨蛋怎么了?”
“……请不要问我。”
边边子像要压下头痛般押著额角,凯因便了解一切住口。吸血鬼的反应也增大了。
“可…可是凯因大人,为什么答应介绍我们?并非怀疑您的宽大,但我不认为您了解我们的情况,为什么会答应呢?”
凯因耸耸肩回道:
“有人亲切、仔细地告诉我你们的事情。”
说完目光便带向边边子,边边子点个头,从外衣取出笔记本——
“基克洛,你们要进入特区的时候是不是有碰到三名钓手呢?虽然对方当时酒醉,可是你们不但没有强行登陆,反倒等了一整晚直到他们离去才登陆,只为了多少降低不必要冲突的可能性。”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边边子以浅浅的笑容回应惊讶的基克洛,接著朝他身後一瞥:
“那位穿洋装的女士,不好意思不知道您的大名,但您去领配给血袋时,介入因排队起争执的初生吸血鬼之间仲裁。还有那位头发竖起来的大哥,您上星期被其他血族挑衅时一直忍耐而末出手。後面的老爷爷,您从意外现场救出来的小朋友非常感谢突然像超人一样现身的爷爷喔。听说您还跟他约定绝对要保密,让我费了千辛万苦才问出这件事。其他还有许多例子,想知道吗?”
吸血鬼愣愣地看向边边子。边边子一脸满意地点头,阖起笔记本:
“你们获得允许的理由就是你们自己。才到特区不过一个月,是你们在这期间的行动让你们成为协约血族的。”
边边子开朗地说道。基克洛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我们真的…?”
“是,欢迎来到特区!我们欢迎各位的到来!”
在倒吸一口气的长老身後,吸血鬼们发出轻声的喝采。恋人们互相拥抱,救出孩子的老人用力拍著基克洛的背。边边子也感同身受地看著他们喜悦的样子。
忽然,凯因开口——
“……不过,最近情报部连这些事都会调查吗?”
“啊,才没有,这是我私人的调查。”
边边子似乎害羞地支吾起来。
瞬间,凯因眼神一变。她所调查的“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情报钜细靡遗,并非轻易能调查到的结果。
此时——
“基克洛!不好了!”
一名青年——也是基克洛的血族——脸色大变地冲进来。
“罗摩斯那笨蛋冲出去了!那家伙,到现在还一直想不开……!”
所有人顿时都脸色发青。凯因立即在半空凝聚视线,寻找吸血鬼的气息。
“……是这家伙吗?他正朝第七区的闹区前进。”
“不好了!我去追,把事情说清楚应该就能制止他!”
“需要帮忙吗?”
“那,借我车!”
凯因将爱车的钥匙抛向正要跑出去的边边子。“非常感谢!”边边子接住钥匙。
“撞到也没关系,特别允许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客气一点。”
边边子无视於凯因的苦笑,一溜烟地冲出屋子。而凯因扬起手,阻止企图跟在後面而去的基克洛。
“交给她吧。你们去的话或许又会点起新的火种。”
“可…可是!”
凯因对苦恼不已的基克洛等人坚定地保证:“没事的。”
然後,视线投向窗外,再度扩展感觉确认气息。
接著以莫名愉快的口吻——
“……真是懒散的护卫,好了,还不快一点,小伙子。”
2
凯因·渥洛克的爱车是英国自豪的高性能车阿斯顿·马丁跑车。才试著稍微发动引擎,便响起不容小觑的排气声。
“……虽然有驾照,我只稍微开过一下耶。”
将推到最後面的座位调整到适合自己的体格,边边子一鼓作气发动英国车。
“呀暍——!”
她大叫著踏下油门,操纵方向盘,阿斯顿·马丁的V8引擎轰然高响,与驾驶的惊呼声一同奔驰在夜路上。
随著喇叭声的风暴迎面而来,跑车驶入主要街道。边边子闪避路上其他来车,开上往第七区的路。
特区是位於日本横滨近海的人工岛,全域由十个区块组成。其中,名为罗摩斯的吸血鬼所前往的第七区是闹区与游乐场集中的地区,万一吸血鬼在该处作乱的话,将会导致不可挽回的情势。
“可恶!好不容易处理好的圆满交涉,怎么能就这样泡汤!”
仪表板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晚上十点三十二分。
街道已在灯光点缀下光辉闪烁。企业商标跃动的广告招牌、跑著热门话题的巨大萤幕、亮灯的行道树及闪烁炫目的展示橱窗。路灯的照明宛如急流滑过映照主街的车窗。
边边子在“呀!”与“危险!”等连发叫喊下英勇地操纵方向盘。别看她这样,技术好歹也在游乐中心经过干锤百链。话说若知道这自信的来源,凯因或许会要求由自己驾驶。
“啊啊!?可是回头想想,只知道位置在第七区的闹区耶?”
不用说,第七区很大。何况这时段大量人潮往返於夜晚的街道上,要找出混入其中的吸血鬼实在不可能,若能发现对方,就只有在他惹出骚动後。
“啊啊!我真是笨蛋!怎么办啦!真是的,如果次郎在的话立刻就能找出对方的气息,那个迟到鬼偏偏这时候不在场!”
话说回来,这次甚至不是迟到,而是完全地抛弃职务。
“还叫肚子饿?还说披萨…什么披萨啦!保存期限又怎样啦!我连中餐都没时间吃耶!小太郎也真是的,因为次郎睡了才请他传话,还精神奕奕地答应,结果居然忘得一乾二净!加班?没错就是加班!加上这次本月已经超过七十小时了,而且几乎都是免费服务啦!这是怎样?怎么会这样?哪里出错了?青春洋溢的活力少女居然在奋不顾身地工作——啊——!今天好像是连续剧的最後一集,我忘了录影!真不甘心!次郎是笨蛋!”
边边子在超出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下心有不甘地双手紧握。当然,手离开著方向盘。
“啊。”
当她发觉时,车体已经显示不稳的行动——
“嗄啊啊!”
在她尖叫的同时,轮胎如好莱坞电影般侧滑。
脑中开始启动走马灯,车体飞起,梢梢拉近与天国的距离。
此时,阿斯顿·马丁不知为何在半空无声地顺势前行。浮在柏油路上方几公分,修正方向再轻落於路面。而且方向盘还在瞪大眼睛的边边子面前迳自转动,轻快地持续驾驶。
“怎…怎么回事……”
“边边子,很危险。”
突然冒出的一道沉稳声音,让边边子从座椅上跳起来。她饱受惊吓地看向副驾驶座,发现一名少年不知何时已坐到那位子上。
他是名外观十岁左右的男孩。穿著圆帽与袖口宽松的衣服,整齐梳理的黑发绑在脑後,一副举止得体的好人家少爷模样。只是不知为何戴著圆框墨镜,就是这点让少年令人感到莫名地好笑与莞尔。
他对边边子稍有责备之意——却也露出一脸微笑,心情很好的样子。这名少年,不,应该说外貌像少年的人,正是特区最年长的大吸血鬼,以“东之龙王”别名广为人知的——
“圣!”
“晚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附近开会。很无聊所以溜出来,就看到边边子。边边子,很不会开车,要小心。”
圣开心似地说著,接著看出边边子的疑问,如忍者般结起手印:
“用‘缩地’到这里,奇门遁甲,吾之必杀技。”
“必杀技……吗?”
边边子一脸困扰地对洋洋得意的圣苦笑。
不过圣展现的能力确实是值得惊叹的力量。他可是瞬间移动到失控汽车的副驾驶座上,这能力在吸血鬼血统之祖——始祖中,也是一般被特别称为“真祖浑沌”的直系才能继承的伟大力量。
特区住著众多强大的吸血鬼,而圣在其中仍是特别的。其强大在现存的古血中也地位超群,而其存在更广为世上的同族所知。正是他刚才浮起车体拯救边边子,而现在也操纵著方向殷。运用意念力场,也就是吸血鬼操作自如的念力,这程度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边边子现在要做什么?这是凯因的车。”
纯真的问话让边边子慌张地解释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是昨天的。”
“是,我刚才正与昨天拜托你介绍的血族协商,却演变成这样的後果……”
“嗯,可是小太郎呢?还有次郎?”
“……请不要问我。”
边边子一副压下头昏般按著眉头,圣便明白一切闭口不问,总觉得还露出同情。
“罗摩斯是这家伙吗?”
突然,边边脑中浮现某条街道的景象。一名青年撞开醉汉与拉客的人快步奔跑,是罗摩斯。圣探查出他的所在地,并以念话的能力在边边子脑海直接显示画面。
“没…没错,是他,这里是——四番地!”
著急的边边子握住方向盘,在十字路口转弯。生长於特区的她大部分的道路都记得,她打算先一步绕过去。
可是罗摩斯逃人的地点是受交通管制的道路,汽车无法通行。边边子开到路口,便将阿斯顿·马丁跑车停在人行道旁。
当她以破门而出之势下车时,圣从後方开口问:
“……要帮忙吗?”
这是毫无心机、如朋友般的询问,不过圣大致也预料得到对方的回覆。
边边子不禁止步回头,可是就如圣所预料,她以毫不逞强的表情笑著摇头:
“帮我看著车。要是被偷的话,凯因会气死。”
“嗯。”
圣满意地点头,他朝跑掉的边边子背影说著“再见”,边边子也大声挥手回应。
然後,边边子走进路口。
“记得是这方向……”
就算不是主街,也是特区最大闹区的一隅,四周充斥著扩音器放出的夸张音乐与宣传,到处都听得见醉酒客人的笑声,众多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彷佛夜之迷宫。
“唔~嗯,果然还是请求帮忙比较奸呢?”
不禁低喃起丧气话的边边子运气很好,她发现刚才在念话中看到的揽客员。就是被罗摩斯撞开的男人。
“啊,那家伙刚才走进那边的酒吧。一副危险的样子,是你认识的人吗?既然这样,请你去对他说几句啦!”
边边子向不悦的揽客员道谢後,便进入那问酒吧。
店内较在店外的印象宽阔。灯光昏暗,座位几乎全满。
边边子调整呼吸,谨慎地走进店里。敷衍地应付店员,便假装找著等她的人一一确认桌位。对方不认识她,若能先发制人地开口告诉对方问题已经解决,应该就能说服。
可是这又再度违背边边子的预测。
酒吧最里面,坐在柜台角落的年轻男子一看到边边子,就脸色大变地起身。
“罗摩斯!”
不会错。可是自己的身分很明显暴露了,为什么?才这么思考的瞬问,边边子想起自己还穿著“公司”的制服。
“完蛋了!有够失败!”
罗摩斯踹开椅凳站起来後,消失在酒吧後头。他打算从後门逃走,途中撞倒从厕所走出来的客人,这名客人撞上餐桌,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等一下!请你听我说几句话!”
边边子立刻再度追逐他的踪迹,但一名来意不善的男人却挡在正要追上去的她面前,他是刚才从厕所一出来就被撞倒的客人。
“喂!你朋友是怎样!开什么玩笑!”
“啊!真是的!先是拉客的,接著是醉鬼?”
男人似乎醉得不轻,说话含糊不清。可是两个貌似男人同伴的人似乎觉得事情发展很有趣,便一起包围住边边子。
“喂,小姐,别想逃啦。刚才是你男友?你被抛弃啦?”
“既然这样就陪我们喝酒嘛,这样我们就原谅你啦!”
男人们奸笑著,带著酒臭味的脸逐渐靠过来。
饶了我吧——边边子真想抱头大喊。比起他们,对不在场白痴护卫的怒意更节节攀升。
然而——
“喂,说话啊!”
手一被抓住,她紧张地想还真是情况不妙。如果是一名对手,她还有应付的自信,但三人就没胜算。
此时——
“——放手,你们不配当这家伙的对象。”
宛若冰霜的声音让周遭的温度一下子降低。
同时刻,厚实的威士忌杯飞来,打破了醉汉的额头。醉汉发出惨叫,其他两人则手足无措。边边子回头看向救星,顿时语塞。
洒吧柜台,就在刚才罗摩斯的位子隔壁坐著一名少年。
头戴黑色毛线帽、身穿勾勒出银线的黑运动衫,虽然是街头风的随意打扮,仔细看会发现这是一身昂贵的服装。端庄的美人陪同在邻座,将背後的争执当作耳边风,正听著作为店内背景音乐的嘻哈乐。
这名少年眼睛一瞥,回过头。
周遭的客人——包括围住边边子的三名男人都不禁倒抽一口气。
一脸宛如奇迹的白晰美貌,从毛线帽露出的发丝彷佛熊熊燃烧的火焰般赤红,细长锐利的眼眸则是闪耀光芒的红宝石艳红。他冷酷无情地斜著嘴,以与火的印象完全相反的冰冷视线看过来。
“杰尔曼……”
“好久不见,调停员,明明长一张噘嘴,却还挺受欢迎的嘛。”
“这……这跟噘嘴没关系吧。”
边边子一抗议,少年宛如冰块溶解於威士忌般,淡淡地微笑。
少年的名字是杰尔曼·克洛克,是外号“绋眼杰尔曼”的吸血鬼。他身为流著“斗将阿斯拉”血统的八百年古血,有著光靠视线的魔力就能操纵火焰的视经引火能力。圣如果是特区排名第一的强者,杰尔曼就是仅次於他的第二名。
但跟圣不一样,杰尔曼与边边子是对立的立场,身在人称“夜会”的反“公司”势力。
虽然并非积极惹事的人物,但他一旦动手,周围承受的损害将难以估计。而且更麻烦的定,他做这些事可能视心情而定——至少据了解他的人说,他的举止有这种倾向。
“又来替哪个人擦屁股啦?真是一如往常地辛苦。”
“……因为这是工作。”
“也是有这种没前途的工作呢,明明是个好青年,还真可怜。”
“这感觉像老人才会说的话喔,杰尔曼。”
“活到像我这么大年纪的应该也不多吧。”
杰尔曼轻描淡写地说著,让边边子闭上嘴。他的外表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从亮丽的美少年嘴里说出这种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话说回来,你会一个人工作还真罕见,‘银刀’与小太郎怎么了呢?”
“……请不要问我。”
这样的问答,今晚已是第三次了。杰尔曼也明白一切,轻轻耸肩。
“辛苦你啦,小噘嘴。”
“我说,这跟噘嘴没关系吧!”
“好,既然这样我先来帮你吧,首先将那三人——”
“等一下!?你说什么?不可以啦,杰尔曼。”
“为什么?有什么关系,就当没看到啦,那不然就将目击者一起葬入火海——”
“住——手——”
边边子被捉弄人的吸血鬼搞得手足无措。这当然是玩笑,肯定是玩笑,她恳切地希望这是个玩笑,但她实在看不透这别扭家伙的真实想法。老实说,被醉鬼纠缠还轻松多了。
正当边边子被杰尔曼要著玩——
“……咳咳。”
传来一阵带刺的乾咳声。
来自随同杰尔曼的女性,年纪二十多岁,装扮跟少年不同,是一身整齐的套装,十分符合成熟女子的感觉,虽然仍比不上杰尔曼,但也是一名风格沉静的气质美女。
“啊,沙由香,好久不见。”
“晚安,边边子。不过这样好吗?在这种地方闲晃?”
边边子也认识她,身为人类却侍奉著吸血鬼杰尔曼的白峰沙由香,是在一年前认识的。
跟杰尔曼不一样,是个能沟通的人,因此边边子也多次委托她当调停的中间人。
虽说如此,或许由於与主人的两人时光被打扰,现在沙由香的声音不同寻常地冷淡,就算用词彬彬有礼,脸上却明白写著:“闲杂人等快滚。”
“没关系嘛,沙由香,感觉挺好玩的。”
“杰尔曼大人,实在不用特地介入麻烦,再说还是这么无聊的争执——”
“是吗?刚才还感觉到圣使用‘缩地’的气息,既然连‘东之龙王’都亲自出动,我也来参一脚就更有趣了。”
“可…可是已经约好等一下要看午夜场电影……”
“电影随时都能看嘛。”
“怎…怎么这样!”
沙由香露出世界末日来临的表情,以几乎能点燃视经引火的视线直瞪边边子。
沙由香的强项在於冷静沉著,但遇到攸关杰尔曼的事便会顿时开不得玩笑。
“我…我也该追上去了!杰尔曼,今天不好意思了。”
边边子感觉冷汗都要喷出来,便丢下单方面的说词逃离现场。杰尔曼好像说了些什么,就当没听到吧。这种时候,比起要无赖吸血鬼的不开心,惹他的使仆嫉妒更令人害怕。
穿过店内後门来到大楼问的巷弄,罗摩斯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啊!真是的!都是因为浪费了不必要的时问!”
怎么办——当她原地跺脚时,听见暗夜阴影处传出女性的哀嚎。来自与大街的反方向,是条人烟更加稀少的暗巷,不好的预感让她脸色发青。
“难道是!?”
边边子扬起裙摆跨步,奔往哀声传出的方向。
穿过大楼问隙,好不容易走到老旧路灯伫立的孤寂巷道,一名披著毛皮大衣的女性臀部著地瘫坐在正中央。
“发生什么事!”
“刚…刚…刚才有人飞起来……!”
似乎没受伤。夜店浓妆装扮的女子回头看向赶来的边边子,颤抖的指尖指向上方。
肮脏的大楼後方,高度约四、五楼层处,女性所指的位置是不自然扭曲的紧急逃生梯扶手。视线继续向上,便看见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融入黑暗的人影。
拥有人形,却有异於人类而宛如野生动物的优美行动。边边子的噘嘴紧紧抿住。
边边子对吓呆的女子说——
“你醉得很厉害喔,喝酒要有节制!”
说完便追在罗摩斯身後而去。
幸运的是,除了那女子外似乎没有其他目击者。巷弄内一片寂静,闹区的热闹繁荣全被栉比鳞次的大楼挡住了。
“等一下——!”
奔跑著仰头向上看,边边子朝屋顶扬声大喊:
“罗摩斯!罗摩斯先生!请听我说几句话,我已经与基克洛先生谈过了,已经没事了!所以请不要逃!”
若以吸血鬼的听力绝对听得见,可是罗摩斯并末停住脚步。他在屋顶怱隐怱现,继续翻过一栋栋大楼奔逃。
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有意逃跑,应该早就逃得远远了。他好歹也是吸血鬼,若真心要逃,边边子应该会追丢。
“啊~讨厌,你也很在意嘛?既然这样就来谈一谈啦!喂?”
她一直以全力奔驰,实在喘不过气,然而又没道理放弃。边边子汗流浃背地继续在漆黑的夜路飞奔。
可是——
“耶…耶?”
断断绩绩看到的罗摩斯就这样消失不见。她惊讶地定睛细看,看不见任何会动的身影。
边边子焦急地蹦跳,当然,这样仍无法窥探到大楼上方。
“完……完蛋了,这下真的给他逃掉了。”
没有立刻逃走,可能只是想看看是否有除了边边予以外的追兵。边边子懊恼不已。
但她的推测有误。
突然,巷子内唯一的路灯遭到破坏,四周瞬间陷入昏暗,彷佛被黑暗触发一般,冷冽的夜气缠绕住边边子的身躯。
接著就在前方,感觉巷子前面有物体移动。稍待片刻——
碰。
听见物体著地的声音。
边边子摆出架势。黑暗中,吸血鬼眼眸散发的磷光诡异地浮现,直盯著边边子。
糟糕——她真後悔。趁势追来是很好,但目前却没有从吸血鬼手下自我保护的方法。
边边子又赶紧否定自己的想法。
没必要防备,因为我是为了对话才来追他的。
“……请问是罗摩斯吗?”
“……‘公司’的调停员啊?真年轻,居然还是女的。”
眼前的人影出声回应。
边边子稍微松了口气。似乎至少能谈一谈,而且从简洁的话声能感觉出对方也很紧张。
对方应该也觉得不安。必须避免让双方都因陷入恐惧而失去冷静才行。
“初次见面,我是葛城边边子,正如您所说,我是‘公司’的调停员。太好了,谢谢您愿意听我说。首先希望澄清误解,我并非来此追捕您,请听我说几话。”
别焦急别焦急——边边子不断提醒自己,一面缓缓开始对话。
罗摩斯没有回应。边边子仍推敲著对方的反应继续陈述。就好像捕捉逃走的猫一样,话说回来,这只猫的尖牙可是能轻易夺走边边子的生命。
“我们已经了解您及贵血族的状况。可是请务必冷静,我刚刚才与基克洛先生见过面,虽然您的同伴攻击人是令人心痛的事件,但‘公司’对您——”
“我问你。”
罗摩斯突然打断边边子的话。
吸血鬼声调强硬,边边子慎重地与他保持距离,尽量避免刺激到他,然後回问:“……
什么事?”
罗摩斯缓缓开口说:
一你……知道第十一区的所在地吗?”
她实在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回答我,调停员,若是‘公司’的人,知道应该也不奇怪。”
罗摩斯以穷追猛打的语气追问边边子,但边边子无法立即回答。
完全出乎意料。事实上已经有一年没听到这名词,却是肯定无法忘记的词。
一年前,边边子因为某些原因曾寻找过这地方,而卷进动摇特区的大事件的漩涡中。
寻找次郎他们的居所,与圣和凯因相遇及对立,“九龙的血统”亚弗里·趟登场,还有与变成凯丽·黄的卡莎朵拉·吉儿·渥洛克面对面,以及後来的激战。
那是边边子才刚认识次郎与小太郎,尚未将两人雇为护卫,而是视为特区造访者看待之时发生的事。当时的体验与记忆鲜明地苏醒,边边子瞬间几乎忘记当下置身的状况。
“……回答我!”罗摩斯大喊。边边子身体吓得一缩,赶紧集中思虑在眼前的吸血鬼。
“……请问您从哪听到第十一区的事?”
“问话的人是我。”
罗摩斯的说话态度变得很强烈。边边子拚命镇定自己:
“……第十一区是从前特区的都市传说之一,如您所知,特区全域由十个地区组成,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後开始开发的第一区到第五区的旧市区,以及‘九龙冲击’後急速开发的第六区到第十区的新市区。第十一区是并不包含於其中的‘不存在’之地。会出现这种传闻,也是因为香港圣战後特区也持续长期的混乱——”
“然後——”
罗摩斯再度岔入边边子的话:
“然後趁著这团混乱,某件‘遗产’被秘密地从香港运到特区,如今这件遗产仍持续埋藏著,就在应该不存在的第十一区。”
“……是,就是这类说法的传闻,但终究不过是个传闻。”
边边子谨慎地回应。
一年前,边边子最後并未找到第十一区。其实那时边边子随卡莎的策略起舞,也不清楚第十一区的传闻有何根据,当时并不是时候,事件告一段落後事情也不了了之地结束了。
可是对边边子来说,第十一区绝对是不祥之地,只有令人讨厌的印象。
然後——
“不存在的地方……吗?”
罗摩斯哑声轻语,声调带著自嘲:
“真讽刺,说不定确实是如此,我们的乐园根本不存在。”
“乐园?”
罗摩斯以轻蔑的目光瞄了反问的边边子一眼。
糟糕的眼神。仿佛经由轻贱他人来拚死守护自己的荣耀,走投无路的眼眸。
这下不妙了——边边子不得不如此判断。他不晓得罗摩斯来到特区有怎样的经历,但看得出来,他的心已经相当偏差地僵化了。他无意听进边边子的话,或者说,他根本无心为了对话而靠近。
不过就算如此也没理由退缩,毕竟边边子是专业的调停员。
“‘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血统已经以协约血族的身分受到邀请了。”
首先开门见山,切入现状说明:
“确实,特区的现状对吸血鬼并不友善,但事情就是这样,人与吸血鬼更应该合力改变这个状况,‘公司’签订的‘协约’就是这个目标的第一步。”
总之,边边子要确保交涉的先机,虽在意第十一区的事,但现在与他的协商优先。
可是罗摩斯并未听进她的话。
“‘公司’无法拯救我们。”
这是冷静的独白,就像持续沉重地累积而沉淀如底泥般的感情,上方清澈而平静。
“……请顾虑到基克洛与其他血族。”
对边边子来说这原本是最後的手段。她讨厌胁迫,但对;我士”的血统应该有效。
实际情况是罗摩斯似乎很难受,而且以充满憎恨的眼神看向边边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我无意加以否定。但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发现,不管是特区也好,‘公司’也罢,毕竟都是人类设想创造的,只不过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东西。”
“罗摩斯!”
“但我会记住你。如果我的同胞被逐出特区,我绝不让你活著,你最好牢记在心。”
大放愤怒之词的罗摩斯转身背过边边子。边边子叫住他,他却已经不予理睬,用力一蹲便如弹簧般跃起。
他朝大楼的外墙一踢,降落在阳台。边边子对接著想跳上屋顶的罗摩斯沙哑地嘶喊:
“你这个是非不分的胆小鬼!给我有点分寸啦!”
罗摩斯停止动作,从上方俯视的眼眸蕴含凌厉的光芒:
“说我胆小鬼,你这小女孩还真傲慢啊。”
“谁叫你要逃!遭遇不幸的不是只有你,特区有一堆怨恨人类的吸血鬼,但是大家都忍耐下来,安分地生活。就因如此,就算一点点也好,我们也都很努力想让情况好转嘛!一个人闹别扭任意妄为,不是胆小是什么?可以请你多少想一想会造成别人多少麻烦好吗?”
罗摩斯在黑暗中发光的双眼鲜明地熊熊燃烧,他并未因边边子的挑衅而抓狂,这就是他依旧保持冷静的证据。然而边边子对听不进话的他失去耐心。
“……人类的话不能信任。”
罗摩斯大喊後便打算离去,边边子再度追上:
“等一下!这是‘义士’的血统会做的事吗!”
“你这家伙别说得好像什么都懂!”
罗摩斯在半空转身手臂一挥,接著伴随水泥裂开的破坏声,紧急逃生梯剥离墙面,开始朝路面倾倒。
罗摩斯大概意图阻断道路,接著顺势头也不回地跳离屋顶。
而当受惊的边边子慌忙地停下脚步的瞬问——
“好痛!”
脚一扭便跌在地上。
解体的紧急逃生梯就在边边子的正上方宛如长龙顺势摇摆直下,边边子甚至无法出声惨叫,只能仰望著横倒逼近的铁块。
这时候。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传来一道轻快地划破夜气的清爽声响。
跃入视野的赤红装扮,银色闪光从对方手上窜出,绘出延续到月亮的光之轨迹。
袭向边边子的紧急逃生梯被一刀两断地劈开。
取而代之从边边子上方降临的是穿戴红帽红衣、手持闪耀银光的日本刀的一名青年。
他有著及肩黑发与细长黑眸,修长的手足一跃而下——边边子的护卫“银刀”望月次郎降落在雇主身旁。
“久等了,边边子!望月次郎报到!”
“笨蛋!什么报到!晚到还差不多!差一点报到就会变成暴毙了啦!”
“喔,哎呀?以刚才的时机来看,我还以为无论如何都会得到感激的欢呼……”
起身的边边子嘴角下压,瞪著不禁退缩的次郎。
可是,也藏不住满满的安心。大骂次郎的声音与刚才相比,宛若他人般活力充沛:
“你该不会是怕被骂,还特意算好时机出现吧!”
“耶~?你这番话实在太过分了,你的生命安全不管怎样是最重要的,我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刀就冲过来了耶?所以你看,虽然迟到,还不是像这样平安无事地解决了吗?”
“错!我扭到脚了,都是因为某护卫不在场害的。”
“怎么这样……请别抬头挺胸地威吓,我错了,我道歉。”
次郎一脸困扰地对赖在地上擦腰耸肩的边边子低头。边边子仍在气头上,不管怎么善意地看,总觉得这是为了让次郎困扰而要的别扭。
“而且还被逃掉了啦。怎么办啦,真是的,明明好不容易顺利与血族谈妥,若刚才的人出事的话,一切不就都白费了。”
“这一点请放心,小太郎已经跟在後面追过去了,还足以赶上。”
“让小太郎去追?”
次郎坚定地对一脸疑问著“这怎么能放心”的边边子保证——怎么看都觉得很勉强——
“别担心”。
“他也在反省。奸了,我们也追上去吧。”
“等等,次郎,我的脚真的扭到站不——呀!”
边边子来不及抗议,次郎已将银刀回鞘,伸出双手揽起她。
“抓好。”
细语一声便大幅跃起。
身体感到压力,边边子不禁闭起双眼,接著微微睁眼,地面已经在下方遥遥远离。
身体承受的莫名重力回复原状时,次郎与边边子已经站在大楼屋顶。边边子维持被护卫抱起来的姿势瞪大双眼:
“不要突然乱来啦!很可怕耶!”
“不必害怕。要飞啰,抓紧。”
话才说完,边边子不及制止,次郎便冲出屋顶,在一个又一个充斥篱笆、天线、蓄水池等障碍物的屋顶奔驰。边边子不断发出“呜哇!哇!”的短声惨叫。
但比起视线摇晃、重力变化头晕目眩,身体承受的冲击却少得令人震惊。次郎仿佛以棉絮裹菩鸡蛋般抱著边边子的身体。
最後次郎喊著——
“小太郎!”
听到这声呼唤,边边子才睁开紧闭的眼,然後只见娇小的少年正紧抓著相隔不远的屋顶天线顶端。
在黑夜里,缀饰著一丝鲜明色泽的金发碧眼。
“哥哥!”
回话的容颜,仿佛光是存在周遭也会感到幸福般地惹人疼爱,宛如从天堂失足勾到天线的慌张天使。
他就是次郎的弟弟小太郎。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刚才的吸血鬼跑到哪里去了?”
“往哪边跑走了!”
“不是跑走,是追丢了吧?”
“对~不~起,他跑得好快嘛~”
哀声说著的小太郎额头上,有个远远看也很清楚的大肿包。恐怕是次郎对忘记传话的弟弟施下的重罚。身为吸血鬼的小太郎无法立即复原,肯定是受到极度严厉的处罚。次郎是对待弟弟比对自己严格两成的哥哥。
“受不了,真没办法。”
发现自己被追赶,罗摩斯应该也抑住了气息。“既然如此——”次郎视线转向前方。
“边边子,要跳了。”
“‘跳’?”
又飞起来了。
全身一屈,下一刻次郎在半空大幅一跃。
“呀~!”
边边子死命勒紧次郎的脖子,身体压在次郎胸口,发丝凌乱纷飞,被抱起来的指尖上感觉到空气畅流的触感。
就像云霄飞车急遽上升般,全身血液流动迟缓,几秒後达到跳跃轨道的顶点,不快的感觉突然消失无踪。
“……咦?”
边边子睁开眼,不禁——
“唔哇——”
她吐出由衷的感叹。
边边子正飞翔於夜空中。
就在都市上方数十公尺处,五颜六色的都会灯火宛如玻璃雕琢的巨大圆盘在眼底展开,一闪一闪的霓虹与路灯,以及宛若沙金长河般的车灯。
不远之处,第八区与第九区的高楼群以夜空为背景寂静地耸立,那一头是夜之东京湾,再过去则是太平洋的海原。回头一看,也可以看见对岸——位於本土横滨的路灯。点亮的双子吊桥则是“跨海大桥”与;贝昏桥”。
夜空晴朗,万里无云,月亮高挂天际,空气清新且甜美芬芳,舞动人心。
边边子的双眼睁到最大,一眼望遍美丽的夜景。言语难以形容的欢喜窜入胸口,不由得绽放笑容。
这里是特区。
是边边子的城市。
“找到了!”
次郎说著,表情狰狞令人联想到盯住猎物的猛兽。
“……次郎,请不要拔刀。”
边边子恳求,次郎反射性地露出有异议的表情。
虽然语气轻浮,次郎也觉得对边边子暴露在危险中要负起责任。边边子从不寻常的强硬追逐戏码与夸张的跳跃便看出这点。
这想法当然也针对攻击边边子的罗摩斯,不立即回应边边子要求自己别伤人的指示也是因为如此。
“次郎,我们的工作是调停。”
边边子坚定地说。次郎瞬间浮现“败给你了”的表情,应道:“我知道了”。
边边子在次郎怀中点头。漂浮戚已经消失,接著感觉血液朝头部逆流,开始出现不悦又爽快的坠落感。
边边子右手朝地面一挥。
“好,上吧!次郎!去抓那个别扭鬼!”
“遵命。”
次郎运作意念力场,一口作气加速朝地面前进。
鼓动加速,边边子咬著牙。猛然一看,清楚发现地面的小太郎也努力追上边边子,或许不想继续让人生气,或是打算洗刷污名,娇小的手脚全力挥舞移动。这么一来,最後展示场上的演员总算都到齐了。
耳际的破风声变强,地面——特区在眼前放大进逼。
边边子持续抓紧次郎——
“万岁!”
欢呼声扬起。
风中舞动的黑发,晶亮闪烁的黑眸,平凡的轮廓,毫无特色的打扮,但却是个会留给认识她的人不可思议深刻印象的少女。
注册商标是常穿的“公司”制服,魅力所在是淘气的噘嘴。
葛城边边子,十八岁。
年轻调停员的夜晚似乎还没那么快结束。
3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如此问她。
闪耀金辉的发丝与天真——却不容轻怱的碧眼。活过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久远时光的古老吸血鬼,带著温柔的微笑凝视年轻人。
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哪里会有答案?
我不知道。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该怎么做才对?
他死命地问,即便这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疑问,他还是不禁想问。
而她回答了:
还没有人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希望你也去寻找。
找出你的答案。
从那一天起,他的旅程开始了,将一辈子的人生投注於这条路,赌下所有的人生持续找寻当时的答案。
直到如今仍在寻找。
BBB
回过神,才发觉清晨的日光从窗口射进来了。
似乎稍微睡了一下。“公司”的调停部部长阵内章吾很委屈地趴在办公室的桌上。
身体每个部位都喊著酸痛。以前不曾有过这种情况,还曾自豪到哪都睡得著,一醒来的瞬间就能理所当然地以完全的状态活动。已经不年轻了,流逝的岁月让阵内露出苦笑。
待在办公室的只有他一人。桌面叠了一份报告,是昨晚——该说是跨人次日的深夜时,他的部下交出的报告。
是关於“义士皮库罗托提斯”血统的交涉经过与结果。关於他们今後处置,有一份必要的公文,以及数名古血——圣与凯因的保证书。另外,仿佛随公文附赠般,偷偷摸摸却藏也藏不住地厚厚附著检讨报告与损害金额的报告,而交件者栏位的名字是“葛城边边子”。
已浏览过文件的阵内无奈地叹气。
坦白说是一份漏洞百出的报告,明天应该会命令她重写。
与以前相比——与一年前她所交出的报告相比,现在的报告太过杂乱。过去的边边子总会交出乾净整齐到无可挑剔的报告。
但报告内容呈现的东西,就其他意义而言是一年前无法相提并论的。
如今交到眼前的报告,只能说是一流调停员完成工作的报告。
阵内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去调停会怎样?
若是他,恐怕会以更有效率的方式邀请“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血统进入特区,也无须动到圣与凯因这类大人物,更不会犯险与杰尔曼接触。不用逐一调查基克洛一族的动向,在周遭零损害的状况下完成交涉。
可是——阵内翻到报告的最後。
附件是基克洛所书写,遵守协约的契约书,以及给“公司”的感谢文。
阵内再度露出与刚才不同意义的苦笑。
若是他,要能让对方写下“这个”,应该要半年或一年後吧。他很清楚那是怎样的血族,若是以自己的血起誓,就绝对不会毁约。
而且不仅如此,边边子已经赢得他们的“信任”。这并不容易,阵内比谁都深刻了解这有多困难,更何况,根据情报部的调查,“义士”血统被逐出故乡後便因人类之手尝遍辛酸。
并非交涉的技术,也不能以一句“人品”总结。
吸血鬼多多少少都会筑起针对人类的墙,边边子却能穿越这道墙,接受墙的存在,且毫下在意地接近。
捡回身为孤儿的她养育至今,细心照顾,偶尔心存迷惘与烦恼,胼手胝足地培育她。
这成果便在报告的最下方清楚地开花结果。就因为自己是比谁都优秀的调停员,所以阵内十分清楚。
但,边边子的成长并非只是自己的功劳。
塑造出今日边边子的最大主因,是自己间接准备的要素——环境。
“感恩,剑士大人,非常感谢您,贤者大人。”
阵内微笑著阖上报告,并坏心眼地在报告中央盖上“再提出”的章,然後抛到桌角。
他怱然念头一起,打开抽屉,采手取出一张塞在最里面的照片。
是张已褪色的老照片。角落标著:一九九七,香港。阵内看著照片,目光柔和起来。
照片上是两名人类与两名吸血鬼。不知为何一张臭脸、挺著高个子站在最後面的次郎:
挤在前面笑著的——十年前的自己与赤井钤介;以及夹在两人间做出与次郎相反,心情大好的胜利手势的金发碧眼美丽女性。
“哈哈……”
太令人怀念,使他不禁笑出声。
当阵内还不算什么人物时的日子,光辉而充满可能性的时光。
从那之後过了十年——不,十一年,到底有多少事物改变了呢?照片中的四人也一样,各自经历巨大的命运变迁直到现在。甚至对活的时间是人类无法相比之久的吸血鬼来说,也是过於庞大的变化。
“更何况我们是人类之躯,真是,不晓得能亲眼见证这变化的潮流到什么时候。”
阵内瞄了一眼报告:
“你会怎么做呢?边边子?虽只能尽可能卖力跟随,不过重点其实也只是如此。那么,你会留在守候的一方,还是投身开创的一方呢?亦或是……”
阵内自言自语著,并在内心将照片中的自己与部下兼徒弟的某少女重叠。
然後,享受著一时之间的感伤後,将老旧的记忆收回抽屉。
转换情绪,他盯向桌面的其他报告。此时他的嘴角绽放起锐利的微笑,绝妙地混合大胆与嘲讽的微笑。
桌上报告的数量总共超出十份,从与吸血鬼交涉的结果到纷争处理的报告,以及所负责血族的定期观察记录等,内容各式各样。可是包括边边子呈上的报告在内,这些报告都有一个共通点。
第十一区。
每位提出报告的调停员,均从接触的吸血鬼听到第十一区的消息。
“……动作真是露骨,但时机很巧妙,不是单纯地找碴,应该视为某种声东击西。”
阵内已经在收到最初的报告时便委托监察部的钤介私下调查。原本应该是转给情报部的工作,但他考虑到这十分可能是“敌人”洒下的饵,不想公开行动。
“话说回来,既然在如此短期内急速增加,情报部应该也不会放过。”
管理情报部的是会长的左右手张雷考。他是“公司”内外公认的聪明人,不可能错失这徵兆。尚未造访阵内要求解释,应该是要等今天预定的会议结束後再来。
阵内将视线转至窗外,睁不开眼地瞧著因朝阳泛白的景色。
今天是那个事件——动摇特区的“银刀”来访,以及“九龙的血统”袭击後正好满一年的日子。
至於身为协约血族盟主的“东之龙王”圣与凯因·渥洛克在届临一年的这一天,为了向“公司”阐明“某件事实”而要求举行高峰会议。
那是阵内早已明了的事实,前些日子也曾要求跟圣与凯因非正式会面讨论过这问题。
老实说,这是个关键时刻,或许特区将以此会议为契机而分裂。
而期待如此演变的人的手将会悄悄潜进,阵内拿到的报告不过是个前兆。
阵内的视线不知不觉投向桌面一隅——延伸到盖上“再提出”章的那份报告。
他的表情变得险恶。
“还太早……”
从窗口照进的新鲜晨光静静地净化了无人的办公室,阵内默默凝视表面看来貌似和平的景色。
BBB
联系本土与特区的吊桥“黄昏桥”。
要走完这座桥其实需要三天。
“到了……!”
踏上人工建造的大地,少女露出三天以来首次的笑容。
年约十岁的少女有著别於年纪的精致容貌,看起来很活泼,黑发在背後编成辫子。
身上穿著长袖洋装,头戴黄色草帽,肩上挂著与娇小身躯不成比例的大背包,一身跟著观光团旅行的模样,然而少女却没有同伴。而且受到三天海风吹拂,看起来实在脏兮兮的。
然而渡桥时充满苦涩的表情,如今却闪耀著喜悦与骄傲。
少女回头看向来时路:
“……一个人安全抵达了……”
没造成大家的麻烦,而且之後至少也能帮大家一点忙。她因此高兴不已。
少女再度转向特区。
眼前耸立的大都市在娇小少女的眼底宛如异世界。
这是她第一次造访的地方,可是,对她来说却是因缘深远之地。
小小的胸口蕴藏决心,少女绷起幼嫩的脸庞,迈步踏入特区。
第二章 一切终结之始的会议1
“咦?部长不在吗?”
“是,好像是去参加那个高峰会议。”
边边子听了楠云雀的回答才回想起来,“啊~”地附和一声。
“是今天吗?糟了,我还想昨天的报告也许要口头说明才特地出门过来耶。”
边边子一身便服。昨天——正确地说是今天——跨夜加班,因此今天便补休假。
边边子的工作地点,也就是调停员办公室依照惯例门可罗雀。就像昨天她的情况,调停员工作的上班时间是不规律的,又因为主要以外勤为中心,愈资深的调停员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愈短,常驻办公室的多是负责接电话的云雀。
“学姊,你说的报告该不会是这份吧?已经放在这里了。”
“耶?又要重写~?可恶,那个鬼部长,真是冷血无情,让未成年人工作到三更半夜结果居然还要重写报告。”
边边子厌烦地嘟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回报告。
看到边边子叹气的样子,云雀咯咯偷笑起来。她是边边子的晚辈,是一名实习调停员,团子头的发型跟一年前没两样,自然流露的充沛活力也一如往昔。
“可是学姊最近很得心应手吧?这次也很有成绩。不过次郎与小太郎倒是部没变嘛。”
“什么?你翻过了?”
“啊,抱歉,可是学姊的报告一向很好玩,就不禁——”
云雀缩缩脖子吐舌头。被晚辈赞美感觉还不赖,但“很好玩”究竟算不算得上赞美就是微妙之处了。
“我高中毕业以後也想进入‘公司’,最近也在进行遴选考试的准备。”
“咦?已经在准备了?小雀不是才高一吗?”
“二年级了。我们高中非常自由,学校里甚至有已经就业、边工作边上学的学生。”
“哦——”
特区是由众多企业投入资本创造的经济都市,虽属於日本的一部分,但治外法权的色彩浓厚,涉及教育环境与劳动条件的法律与常识也与本土相当不同。类似边边子这样的未成年人在第一线工作也是特区才有的特色。
“太可惜啦,先别急著工作嘛。我不曾好好上过学,很幢憬学生呢,好像每天都很快乐的样子。”
“啊~因为不晓得实情才会扩大美好的印象,学生本身对自己与未来也有许多烦恼喔?不管怎么做都还是半吊子,像学姊这样独当一面工作的人说这种话,感觉是很游刀有余的说法,很讨厌耶——”
“是…是这样吗?”
边边子害羞地疑惑著,云雀坚定地说:“是呀。”
“再说,我才觉得学姊每天看起来都很快乐。”
“不会吧,我从早到晚都在工作耶?”
“唔呵呵,或许本人出乎意料地没发现吧。”
云雀愉快地笑著,边边子则是无奈地耸耸肩。的确,自己平常很少会想到自己是否愉快或幸福。
“对了,学姊,你的报告里有个很令人在意的部分。”
“……难道是第十一区?”
“对,就是那个都市传说吧?”
云雀畏畏缩缩地询问。一年前边边子寻找第十一区的事件中云雀也有参一脚,自然会在意。事实上,原本休假的边边子下午会进办公室也是因为打算特别仔细报告这件事。
“那时候,最後不是不了了之地结束了吗?也没有深入调查……如今还听到这种传闻,实在很在意。”
第十一区的传闻并非多有名,就连在特区长大的边边子也不常听人提到这话题。然而不知为何,吸血鬼——而且是才到特区不久的罗摩斯会知道这件事呢?
现在他已经被交到基克洛的血族手上。基克洛担保会负起责任严密监视,但却无法从罗摩斯口中问出事情状况,虽然想过改日要让他吐实,却无法保证他会老实说。
“其实我前些日子也听早纪问起第十一区的事,是从她负责的血族不小心听来的,问我知不知道。”
“咦?真的吗?”
朱鹭藤早纪是边边子的同事。年纪比边边子大,是个美人,但更是个适合以潇洒来形容的高姚女性。又因为她是人与吸血鬼所生的“混血儿”,体能也很优秀,并且不在乎自己特殊的身分背景,很随和且照顾人,对边边子而言可说是非常可靠的调停员前辈。
“因为很在意,也与其他人确认过,除了早纪以外有几个人也……看来那个谣言最近又再度引燃,而且还是在吸血鬼之间。”
“……这样啊。”
边边子声音一沉。
隐约有种讨厌的感觉。为什么呢——问著自己的边边子立刻想到——就是昨晚罗摩斯的态度。他采取的行动与暗示性的说词,都唤起边边子负面的印象。
罗摩斯说第十一区是“我们的乐园”。在那种情境下突然冒出这句话,肯定是抱著相当深刻的执著。
“总觉得很诡异。”
“次郎与小太郎不晓得吗?关於第十一区的谣言。”
“思——他们虽然是吸血鬼却偏向‘公司’,除了圣与凯因之外就没有其他熟人,我想他们应该不清楚街头巷尾吸血鬼的传闻。”
反倒是杰尔曼应该会知道吧——边边子心想。若是他,或是他所属二仅会”的吸血鬼有人知道也不奇怪。最近说不定联络沙由香问问看也好。
“啊,对了。”
“嗯?”
“提到第十一区就让我想起来,正好是去年这时候嘛?次郎他们就是这时来特区的。”
“说得也是,已经经过了一年啦,时问一下子就过去了。”
边边子对转换话题的晚辈叹了口气。正如云雀所说,三人的共同生活很快便过了一年。
现在与两人同居的生活已经成为边边子的日常。明明在与他们相遇之前自己都一直单独度日,但最近甚至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怎么生活的。
“不庆祝一下吗?”
“算了吧,不符合我的风格。”
“你这什么话,难得的纪念日耶,小太郎会很开心喔。”
“那家伙就算在平常的日子也是笑嘻嘻的。”
“学姊也很开心吧?学姊,自从次郎与小太郎来了以後,你改变很多呢。”
“咦?是…是吗?”
这就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边边子板起脸,云雀则说:“不是啦!”笑著摇头。
“我说这种话可能有点傲慢,但你与之前比起来好相处多了。现在我才敢说,以前的学姊太像优等生所以很难相处,因此总是感觉气氛很紧绷。”
“我吗?”
边边子颇感意外地思考,想一想也有一些端倪。以前有著自己是孤儿、无法依赖任何人的意识,且自己年轻又身为女性,不能让人看不起,总是绷得紧紧的。
可是这才发现,最近逐渐不再冒出这种想法。哎,或许是因为在这种念头出现前,其他得注意的事情急遽增加了。
“要说改变,倒不如说是堕落了。这一年来检讨报告写得要死。”
边边子半自嘲地笑著,云雀则一副被闪光闪到的眼神回看这样的她。在晚辈不寻常的视线下,边边子愈来愈不好意思。
“好了,总之部长不在的话我就回去了。”
“没关系吗?”
“无所谓,应该可以等他进办公室时再重交,而且——”
若早纪与其他调停员也有报告,阵内应该不会放过第十一区的案子。边边子虽质疑上司的通情达理,但在能力面却从未感到不安。无论如何,她相信他永远能策划出最佳手段。
“先走了,小雀。工作加油,我在附近晃一晃就回去了。”
“是——辛苦了。”
云雀坐著微笑挥手,边边子也挥手离开办公室。
BBB
“好——”
离开办公室的边边子以手挡著日照自语道:
“难得的休假该做什么呢?大扫除周末再做就好,现在买晚餐也太早,很久没逛街买衣服了,去看看吧。”
“哎呀,小边边,今天休假吗?”
叫住她的是一名年迈的男人,短小精干的身躯裹著工作服,手里则拿著扫帚。边边子喊著:“阿茂——”回以问候。
杜田茂是邻近办公室墓地的管理者。“奥得·康芬公司”表面上是墓园管理公司,墓地就是因之而来的伪装,不过实际上也有在经营,他就是执行管理的人。
他一大早便待在墓地的小屋内,往来办公室的人的面孔大都有印象,好像特别记得总是勉强赶上的迟到惯犯边边子,一看到就会招呼一声。
“你好,总是辛苦你了。”
“哎呀,真开心。小边边才是,很年轻却总是很上进,佩服佩服!”
杜田笑得合不拢嘴地点头。或许难得看她穿便服,一副看著儿孙的样子眯起眼睛:
“不过小边边最近变得漂亮许多啊,工作也很能干,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啦。”
“还早啦,明明每次我冲来上班时你都看得一脸吃惊。”
“我说真的。话说回来,你跟穿夸张套装的高个子老兄最近怎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又…又说这种话。我不是每次都告诉你他是护卫吗?为什么阿茂你总是动不动就扯到情爱啦?”
边边子一脸红,杜田就哈哈笑起来。其实他的笑容一点都不令人讨厌,这大概就是虽然有很多骚扰的言论,却受年轻职员仰慕的理由。
“首先,那家伙是吸血鬼耶?吸血鬼喔?而且还背负著过去,阿茂也听过吧?”
“什么话,男人与女人之间,种族什么的差异没有关系,更何况是两个年轻人,这种事等老了以後再想吧。”
工作虽然是管理墓地,但他毕竟也是“公司”员工,也清楚“公司”真正执行的工作。
以前曾听他说过,他似乎年轻时曾与美丽的吸血鬼女性共度半个人生,他在“九龙冲击”後的暴动失去伴侣後才加入“公司”。
“想不到居然是我活得比较久,当时作梦也没想到。人生无常——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么灰暗的话,不过你会愈来愈深刻体会把握当下的意思。”
边边子苦笑称是,应和深深皱起脸的杜田。年轻人听不进老人的金玉良言是从古至今不变的现实,杜田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今天就说到此为止啦,抱歉让你在难得的休假陪我这种老头聊天。而且今天早上我还因为宿醉,没有完成平常的工作。”
“工作?”
“思,是我上任时阵内直接拜托我的事,是很奇妙的工作……哎呀,也不怎么重要。”
“部长直接拜托的吗?耶?”
部长甚至要亲自指示管理墓地的工作?说他真能干,不如说实在令人敬畏。
“啊,对了,我想问个问题。阿茂,你最近有在哪听过第十一区的谣言吗?”
杜田的人脉其实很广。跟云雀不一样,在公司外也有不少认识的人。
可是对边边子的疑问,他却“吭?”一声歪起头:
“你是说香港的遗产?我没特别听说耶,怎么了吗?”
“不,没听过就算了。那么工作请加油!”
边边子向杜田道别:
“哎呀,算了,工作的事明天再说。”
就如杜田所说,毕竟是难得的休假,既然这阵子这么忙,悠哉一下也不会遭天谴。
办公室在第五区一角。边边子以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穿越银杏林,在商店街闲晃。
夏初的阳光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正好适合散步。行道树一片茂密新绿,空气中隐约融人夏日气息,清晰地映在走道上的树荫随著风改变模样,边边子踩著轻快的脚步走在上方。
“一年啊……”
边边子回想起云雀的话呢喃著。第一次带次郎与小太郎到办公室时正好也是这种季节。
那时为了找兄弟的住所,还在特区来回奔波。
“话说回来,庆祝啊……还是做点什么比较好吧。”
云雀跟她说时,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就含糊带过,其实边边子自己也稍微想过。
事实上,这一年对边边子来说是难忘的一年。一个人生活的时光不管累积多久,回头看也只有相同的印象。该怎么说,与次郎与小太郎生活的这一年,一天比一天新鲜,快乐的事也好、难过的事也好,有多到数不清的回忆。以多采多姿这一点来说,譬喻成与至今的人生等值或许也不算夸大其词。
云雀说自己变了,应该正如她所说吧。而且,今後一定也会有所改变。自己今後会变得如何呢?现在的边边子愉快地想像著。
“小雀也说要努力加油,呵呵,不会变的只有那对兄弟吧。”
吸血鬼青春永驻,换句话说就是不会成长。无论到何时都永远活在相同的时光,就算一年後边边子更加成长,次郎与小太郎——至少次郎——也仍会像现在一样。
“这么说,总有一天我也会追上次郎罗?次郎差不多二十二、三岁吧,再四、五年啊。”
对现在的边边子来说,四、五年感觉像是很久以後的未来。可是回想这一年,时间或许一下子就过去了。
试著想像到时候三人的关系,总觉得有莫名的不协调感,很奇怪。
突然,杜田的脸孔闪过脑海。
自己会变老,总有一天会跟他一样变成老婆婆,到那时候次郎与小太郎到底会——想到这里便无法想像下去了,甚至连四、五年後的情形也只浮现模糊的印象。自己怎么会知道老了以後的事。
可是,她明白杜田说要把握当下的话,在毫无现实感的现在也是确确实实的真理。
“……嗯,难得的日子,就大玩大闹一场吧,就这么办!”
下定决心後,情绪也随之上扬。边边子想著今晚的菜单,哼著歌走在路上。
停下脚步只是个偶然,一名小女孩偶然进入她的视野。
“——嗯?”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孩子。一身可爱的洋装与黄色草帽,从肩上斜背的背包来看像是观光客。可是看来与小太郎差不多年纪,附近却没有家长。
她东张西望地看著四周,背後的辫子随之摇晃。
“……走失的孩子吗?”
若是如此放著不管很可怜。边边子靠近少女出声叫唤:
“小妹妹?怎么了吗?”
只见少女一副惊吓胜过不解的样子回头看向边边子。
她不敢置信地注视边边子,以防万一似地又接著左顾右盼,然後再度仰望边边子。
“……你…你在叫我吗?”
“咦?对呀?怎么了?”
“因为……你怎么能看到……”
少女想说些什么,却又慌张闭上嘴。另一方面,边边子从正面看到少女後也吓了一跳。
少女有一张颇可爱的容貌,虽然不比小太郎惊艳,感觉将来多少也会变成美女。
可是让边边子惊讶的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少女的右眼并非人类的眼睛。
鲜艳的紫罗兰色、宛如猫科动物般纵长的瞳孔,这种身体特徵有何意义——边边子因职业性质而十分清楚。
少女也注意到边边子的讶异,她脸色发青地遮住右眼,接著转过身准备跑走。边边子急著叫住她:“等一下!”
“你是混血儿吧?不用担心,我也认识跟你一样际遇的人。”
这句话发挥预料中的效果。少女顿时停住逃到一半的脚步,回头看向边边子。表情依然惊讶,却与刚才遽然一变,不再僵硬了。
“是这样的吗?”
“是的,是工作上的前辈,非常漂亮而可靠的人,眼睛颜色跟你不一样,不过……”
边边子蹲下来让视线与少女平行:
“她白天走在外面时会戴墨镜,你也注意一点比较好,虽然我是无所谓啦。”
边边子眨了眨眼,少女一副彻底解除心防的样子面露羞涩:
“其实我以为应该没有人看得到我,就算看到应该也会没注意到。”
“啊,你用了魔术吗?好厉害,居然办得到这种事。啊,可是请不要对我视经侵攻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边边子开玩笑般地说完,少女正经地点头保证。从外观无法判断吸血鬼的年龄,但若是混血儿,就跟人一样会长大,这少女肯定也如外表一般年幼。
少女用的魔法或许是操纵气息一类的魔术。次郎偶尔也会使用这方式融入环境,能穿著一身夸张红衣却毫不引人注目地走在街上,似乎也是因此缘故。
不过,以少女的情况来看,或许因为操纵气息的能力尚未成熟,所以习惯吸血鬼的边边子才能发现她。
“但是,你为什么一个人呢?该不会迷路了吧?”
边边子温柔地问,少女则用力摇头晃脑。
犹豫一阵子之後——
“我一个人来的,没告诉大家。”
“啊…啊啊,t晅样啊……”
边边子的表情微微僵化。难道不是迷路的孩子而是离家出走的少女?若是如此就有点麻烦了,尤其既然是混血儿,有相当严肃的家庭问题也不奇怪。
“可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吗?”
“是,我无论如何都想来特区,我一直很在意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
听到她天真的说词,边边子觉得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边边子很清楚,不了解特区的吸血鬼对特区有什么幻想。如果少女也抱持同样梦想,独自一人前往这里,果然因家里处境艰辛而离家出走的可能性很高。
而怀抱梦想的吸血鬼若知晓特区的真实——如今仍深存人与吸血鬼以及血族间的对立时又会如何呢?类似罗摩斯的例子绝不罕见。
看起来年纪与小太郎差不多,但听少女的这词用字就知道她比他意志坚定多了,而像这种意志坚定的人,只要理想一遭到背叛就会深深受创。
得做些什么才行。边边子基於调停员又是特区居民的身分不由得这么想。
“我说,你在特区有没有认识的人?”
“有,啊,可是我不想造成别人麻烦……”
“这样啊,那也不能告诉那个人罗?”
少女点点头。幸运的是她对边边子似乎已完全卸下警戒心,这样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既然这样,要不要跟姊姊一起暍点饮料?姊姊请你喔?”
边边子的建议让少女瞬间表情二兄,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低下头:
“谢…谢谢你,可是我不能造成别人麻烦——”
“哎呀,没关系啦,正好快三点了,我们去吃甜点吧!啊,还是我感觉很可疑?跟我一起走让你很为难吗?”
边边子装傻地问,少女以非常坦率的态度摇头:
“没…没这回事,我其实很怕生,对你却没问题,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好,我带你去观光吧。我今天休假,但朋友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睡觉,很闲呢。”
“可是……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重点是你想去什么地方?特区历史虽浅,还是有不少观光胜地喔。”
说完,边边子递出手,少女犹豫了一阵之後,怯怯地握住她的手。
总觉得很害羞。小太郎可爱是可爱,偶尔也希望他有这种感人的举动。这么说来,两人似乎年龄相近,介绍给小太郎认识或许会变成好朋友。边边子连这种事也考虑到了。
这时少女突然露出沉思某事的模样。
“怎么了?”
“问之下,她像是想起什么般仰起头——
“我想去的地方……”
“是啊,想去哪?”
边边子漫不经心地问著,少女却出乎意料眼神严肃地点头:
“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第十一区在哪里?”
2“卡麦龙饭店”最顶层是VIP房,刚才的紧绷感像是不存在般,弥漫著空无的氛围。
在圣与凯因的要求下召开的高峰会议,会议目前刚结束。
呈现十足奢侈的广阔房间现在反倒空荡荡的。留在会议室的只有孤伶伶坐在椅中的圣与站在斜前方的凯因。
两人都默然不语,表情也都很沉痛。或许是因为已说完该说的事而卸下力气,感受不到平常的精力,只浮现疲劳感。
尤其是圣,他紧闭著嘴,稚嫩的容貌浮现浓厚忧虑色彩。凯因再也无法忍受地叹息:
“……预料中的事态展开。”
“…………”
圣无语地咬唇。
会议参与者是他们与“公司”的人类。
包括会长尾根崎三鹰,情报部部长张雷考,调停部的阵内章吾,以及其他参与“公司”
营运的干部。
议题是关於一年前“九龙的血统”侵入特区之事。那事件差点公开吸血鬼的存在,事实上,凯因他们几乎已经做好无法制止情报泄漏的心理准备。
可是“公司”拚死命连事件细节都完美地进行伪装。仅在特区这种特殊的环境才可能办到,但能掌控特区的也只有“公司”·感觉吸血鬼也由此重新窥见“公司”的实力。
为了彻底进行隐瞒工作,对事件本身并未明确解释。而在那之後虽有召开针对事件之对策的讨论,但也因为紧急事件的发生,被当作紧急应对的措施而被搁置。
今天的会议就是为了重开讨论,处理今後预期将会发生的“九龙的血统”威胁的应对策略,而前置步骤是人类与吸血鬼的基本态度的磨合,这就是主要目的。
然而圣与凯因不得不因此揭开保密至今的,关於特区的事实。因为这个事实就是特区成为“九龙的血统”狙击目标的理由。
会议大乱。
可说是杀气汹涌。
“……不愧是张,始终保持冷静。尾根崎也不为所动……倒是其他人——”
“那很正常。”
圣讷讷地吐出一句,凯因愁眉苦脸且难受地点头:
“阵内之後也很难做事吧。毕竟只有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知道却隐瞒,‘公司乙内部对他的批评与反弹当然也会增强。尾根崎若能展现度量宽宏的一面就该感恩了。”
“…………”
两人对话再度中断。
凯因说早已预料,这并非谎言。
可是另一方面也有所期待。即使遭到痛骂或责备,仍然希望最终能携手合作,共创未来之道。再说,特区目前的处境是不得不如此的状况,他们或许能理解。
现实没那么简单。人心并非总是理性地运作,更何况存在於人与吸血鬼之间的差异更是如此,因为本能会影响感情。
“话说回来——”
凯因以悲痛超越苦涩的声音说道:
“在这个得寻求更强稳之势对付外敌的时期……虽无奈但是却很麻烦。”
凯因的话让圣沉思了一阵。
终於,特区最长生的吸血鬼长老出声:
“……思。”凝重地颔首。
BBB
“各位,无论如何请先镇定下来。”
张严厉的声音仍无法安抚干部的愤慨。
“哪能镇定啊!”
“怎么会这样,果然不应该相信吸血鬼。”
“特区中有那种……如此已经不是所谓有隔阂的层次了。”
“公司”总部在摩天楼林立的第八区一隅,周遭是类似的高科技大楼。大楼从四十五楼到最顶楼是“公司”总部,如果第五区的办公室与镇压小队基地是手足,这里便可说是“公司”
的头脑,以号称组织内规模最庞大的情报部为中心,上级单位的机能大半集中於此。
结束高峰会议的成员聚集在总部最顶楼的会议室内。
他们全体一致表情险恶,以厉声责难的态度围著他们的老大——会长尾根崎。当然,原本应该发怒的对象并非尾根崎,而是圣与凯因这些执特区牛耳的吸血鬼。
特区内组织间的势力关系非常精密。吸血鬼不能让人类社会知道其本身存在,因此总是得买“公司”的帐。可是在实际的组织力、财力层面,都是圣与凯因位居其上,更重要的是在“战力”方面也全盘胜过“公司”。
然而他们的权力也得在由“公司”经营整顿的特区舞台上才能顺利运用,换句话说,双方在拉锯下相互依存,彼此利用,维持均衡经营特区全域。
而且,这种以相互扶助为绝对条件的关系存在的同时,双方仍因种族差异而不由得心陵复杂情结。其实这是愈清楚——愈深度涉人,就愈是呈现难解样貌的关系。
而“公司”经历过去十一年,都不曾发展至如今这般决定性的破局。
这十一年问,第一次出现如刚才的会议般剑拔弩张的场面。
干部众多非难,坐在会议桌前的尾根崎面无表情地倾听。
他的年纪与阵内同辈,在组织高层中仍算年轻,就算是平日稳重泰然的他,现在也眼光凌厉、表情僵硬。
张代替沉思不语的会长再度告诫干部:
“我明白各位的心情,我也有同戚。但如今一味护骂也不会让事态好转,现在——不,就因是现在,更该提出建设性意见,我们的关系恶化只会让‘九龙的血统’得利。”
“可是……!我无法接受。”
“没错,至少应该追究他们的责任。不管今後要订定哪种对策,要求他们做出相应的补偿也理所当然吧?”
“他们偿还了,至少他们坦承罪行,不但恳请原谅并希望继续携手前行,不是吗?”
张的双眼锐利地一瞪。
他是个精瘦的年迈男子,过去是身为吸血鬼猎人、长期辗转战场的男人,在干部中也是最年长者,大家都很看重他的发言。
被张瞪视的干部虽然噤口,眼神却毫不闪躲地反瞪,干部并非怯懦才不驳斥。
干部气愤的原因根植於更深刻的根本问题。
十一年内持续地压抑,视而不见而一直加以忽略的情绪——对吸血鬼这种生物的不安与不信任。
即便是为了人与吸血鬼共存而运作组织的干部,要解开此枷锁获得自由仍极度困难。
“……问题就在这里。”
一直保持沉默的尾根崎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悄声低喃著。
干部们将视线集中在会长身上,他们的视线凝聚著难以言语表达的想法,尾根崎仅瞧了—眼便别过头。
“……解散,回到各自的业务岗位。”
“会长!?”
“您再来打算怎么做?请至少告诉我们这一点。”
他们对尾根崎的忠诚成就“公司”机能的基础,只要是尾根崎的命令,干部均无异议。
若他说原谅吸血鬼,无论心怀任何感情都会咽回去并执行;反之若说他们有罪,他们就算舍命也会对圣与凯因进行报复。
尾根崎却什么也没说。
“关於这件事,我需要梢做考虑。明天……不,今天所有成员都要参加後天的会议,细节到时再说。”
沉静却不容置喙的口吻。
唯独一名干部询问道:
“……您指的成员也包含阵内吗?”
顿时所有人的紧张变成更为复杂的情绪。张难得露出咋舌的表情,但在他出声警告前,尾根崎先开口了:
“命令就是这样。”
干部就此完全闭上嘴,各自向会长致敬後离开会议室。只剩下张一人。
等他们完全远离看不到身影,尾根崎才一副再也无法忍耐似地——
“王八蛋。”
他口吐粗话:
“……九龙王的遗灰!?混帐王八蛋!”
“会长。”
“我知道。”
就如他所言,尾根崎压下进一步的护骂。但不外显的情绪漩涡沉淀於眼底持续闷烧。
张吐出感觉无从抒解的叹息:
“香港的遗产吗……想不到都市传说中层然隐藏著这个真相,情报部的调查也只摸到一些不著边际的东西。”
“……是‘东之龙王’亲自策划了那阵混乱期。知道这件事之後也不难想像,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是想把特区——”
尾根崎还想说些什么,终究仍说到此便自制了。张以同情的目光看向会长,但他也想不到能对现在的尾根崎说些什么。
尾根崎语带埋怨:
“……真的不可能处理掉遗灰吗?丢进大海或一把火烧尽,明明有的是办法。”
“根据圣先生的说法,现在设置的封印是最有效的办法,应该不是谎言。再说,九龙王化为灰烬已十一年,这段期间遗灰的魔力在封印下很安定,若贸然解开,风险反而更大。”
“就算如此,与作为‘九龙的血统’的目标永远持续的风险相比,也不过尔尔。”
“圣说等一百年,在现在的封印下抑制一百年,遗灰的魔力就会化作虚无。”
张如此应道,尾根崎却无法认同:
“过去也史无前例吧,为何能断定就是一百年?再说,百年的光阴对我大半人类来说等同永远,我们又不是吸血鬼,人类并没有厉害到能与如此漫长的时问抗战而取胜。”
再说——尾根崎继续说:
“再说,我当然也注意到他们还未提到关键的部分,就是第十一区在哪里?遗灰封印在何处?到最後还是没讲到这件事。恐怕就算正面切入质问,也会找藉口托词不表明。”
“这一点我也同意他们的判断,情报的机密度与知情人数成反比,这是绝对的法则。”
“就连我们也不例外?”
“您忘了吗?敌人是吸血鬼,一旦知道,生命反倒暴露在危险之中。”
张的说法颇有道理。尾根崎不得不承认这点。
可是他却不由得咋舌不悦:
“说了虽也无济於事……但为何不在香港处理掉而是封印,这种多此一举的……”
对尾根崎宛如独白的话,张露出难以回答的表情:
“……吸血鬼重视血脉的事情,会长也很清楚吧?更何况始祖是血统之祖,即使是对其他血统的始祖也不会薄待,尤其是历经长久岁月的吸血鬼更是如此吧。”
“……就算那是九龙之血?”
尾根崎盯著张。
张拘谨地应“是”同意。
“……麻烦的家伙。”
“说到麻烦,人类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哼,真是王理名言。”
尾根崎苦著脸露出浅笑。他往後靠向椅背,一脸疲惫的样子闭上眼。
“想到该怎么对CEO联合解释就头痛,可以的话希望能瞒住……”
“他们没那么笨。”
“是啊,大概很快就会嗅出不对劲,可能说不定还会要求重新考虑与圣及渥洛克家族的往来。话说回来……”
尾根崎微微睁开才阖上的眼,隐约露出的瞳孔散发出几乎令人战栗的严厉冷酷光芒:
“无论选择哪条路,要像以往—样——已经行不通了。”
“的确,必须尽快建立新的‘协力’态势。”
张迅速补充说道。
尾根崎的视线直贯张,这几乎是令人感到存有物理性压力的视线。
但张的脸色丝毫不变。尾根崎冷冷一笑:
“你还真可靠。”
“不敢当。”
“……算了,先休息一阵吧。晚上能拨出时间吗?就算只有跟你讨论,我也希望能整理出一些状况。”
“遵人叩。可是……”
此时张难得支吾起来:
“只有我吗?我认为阵内是绝对必要的。”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一直压抑表面情绪的尾根崎动摇了。
他露出端倪仅仅一瞬,但看到这瞬间表情的张呈现出这天他所表现出最难看的脸色。
收拾事态非常困难啊——就是明白了这一点的表情。
“我考虑一下。”
尾根崎简洁地回覆。张行个礼便不再多言。
结果,最後尾根崎还是没叫来阵内。
3“小边边,你回来啦~哎呀?”
这里是边边子他们三人生活的仓库区老房子。精神饱满地迎接边边子回家的小太郎看到她带著人後,湛蓝眼眸瞪得大圆。
边边子带回来的少女也将视线盯在现身的小太郎身上,因少年亮丽的容貌感到吃惊。
“我回来了,小太郎,你看家辛苦了。”
“小边边,这女孩是谁?她跟早纪有一样的眼睛。”
听到小太郎的话,少女为了遮掩右眼,身体一缩而躲到边边子身後。
边边子则一声“喂”地吊起眼角:
“突然说这种话真没礼貌,这女孩是……咦?这么说来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边边子以疑问的目光看向揪著自己裙子的少女,但少女却没注意,从边边子身後直盯著小太郎。或许是一见面右眼就被指指点点,颇像是转学生发现爱欺负人的小孩似的眼神。
——这么说来,记得她说过很怕生。
可是对方是小太郎,在天真无邪方面无话可说的他,少女应该也会很快坦然以对吧。
“她是我的朋友,不过是今天才认识的。我邀请她来用晚餐,要好好相处喔!你要是欺负她,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欺负她?怎么可能!我才不会欺负女生啦!”
“嗯~真的吗?总觉得像小太郎这样精力充沛又没节操的男生,从纤细的女生看来只会是粗鲁的家伙。”
“才…才没这种事啦!对吧?”
小太郎一问,少女更加缩起身躯,直瞪著小太郎。
“啊,果然?”
边边子玩味地问著,少女这一次便点头了。边边子不禁喷笑,小太郎则露出世上最尴尬的表情。
“总之等一下就吃晚餐了,可以请你跟小太郎玩一下吗?……虽然你讨厌他。”
“讨厌我!?”
“…………”
“还点头了!?”
不理会小太郎遭受双重打击,边边子抑制笑声从玄关进入屋内,少女紧随在後。
小太郎垂头丧气地跟在两人後面。“喂…喂?你喜欢玩电动吗?”他对少女说话却被无视。这么快就祭出重手讨人欢心,就边边子来看觉得实在很好玩。
“对了,次郎呢?还在睡?”
“哥哥出门了,被铃介叫出去。好像会晚点回来,说今天不在家吃晚餐了。”
“咦?什么嘛,真不凑巧,难得我想请客吃大餐。”
边边子沮丧地提起超市购物袋。本打算来个造访特区一周年的小庆祝会,还为此破费。
“算了,不在今天庆祝也无所谓。”
“放心,我会吃掉哥哥的份!”
“好啦,相对的,你要好好陪她喔。”
边边子将两人留在当客厅用的一楼房间,自己去了厨房。
离开前,她还瞄了一眼目前情况,只见少女举止端庄地并膝坐在沙发上以警戒的眼神盯著小太郎。别再靠过来——她以全身如此宣告。另一方面,小太郎因不熟悉的紧张感而嘴角僵硬,想以电玩与漫画引起少女兴趣。
实在是很好笑的画面,尤其是第一次看到小太郎有那种表情。
“小太郎也太没面子了。”
边边子开始准备下厨:
“可是……伤脑筋,结果还是带回家了。”
边边子带少女回家不是只为了请她用餐,还有另一个主要理由。
——想不到竟然会在哪样的孩子口中听到第十一区的事。
看来那名少女在前来特区前就知道第十一区,虽然如此,对传闻的来源会是哪里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回家之前多次拐弯抹角地尝试询问,少女却完全不回答关键的问题,又因为每次噤口不语时,还会露出抱歉的眼神,边边子也无法勉强问下去。老实说,她有会拖很久的预感。
“明天只要重写报告,或许下午可以休半天假,或者偷偷跷班。”
总之非得探出少女的背景。得去调查别人的感觉颇讨厌,但为了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牵扯到第十一区的事肯定不是好事。
必须去查查少女说的“在特区的熟人”。应该可以让她跟早纪前辈谈谈,既然彼此都是混血儿,说不定她比边边子更能让少女打开心防。
“……想一想,去年的这时候奸像也是这种感觉。”
带著来特区的次郎与小太郎,为照顾两人而奋斗,结果两人最後成了边边子的同居人。
最糟的情况——彻底用尽其他手段後,或许也会对那名少女采取同样的对策,毕竟她是——虽然没有明确证据——离家出走的混血儿,边边子不认为能简单找到去处。
“……照这模式每年增加同居人的话,我家就会塞爆了。”
虽说如此,那名少女应该不会有比“银刀”还麻烦的状况,再说,现在的边边子有次郎也有小太郎,比之前更能给予少女可靠的支持。一想到此,边边子就自行得意起来了。
一面想著这些热锅时,听到两人所在的客厅传来争吵声,边边子慌张地冲出厨房。
“怎么了,小太……耶?”
边边子瞪大眼睛。
少女与小太郎正在客厅中央争夺巨大的玩偶熊。那是一只小太郎取名为“咆呜嗷呜大公”
的可爱布偶。可是让边边子张口结舌的,是少女以骑态坐在小太郎身上一语不发,一拳又一拳地不停痛殴。
虽说是混血儿,但毕竟还是个幼童,即使同为孩子,力气应该不可能敌得过纯吸血鬼的小太郎。
但仔细一看,少女运用单手与双脚漂亮地固定住小太郎的关节,这么一来小太郎也不能发挥特有的力气。不晓得是谁教她的,真是相当登堂入室的关节技。
少女注意到边边子出现,赶紧满脸通红地松开小太郎。
她连忙拉平洋装裙摆,抱著布偶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然後接著察觉这一点又将布偶放到一旁。小太郎则还唉唉叫著瘫在地板上。
“哦——很厉害嘛,不只会隐藏气息的魔术,还打败小太郎呀。”
边边子一夸奖,少女便僵硬地缩起身子,一张脸好像都要喷出火来。
“是跟谁学的呢?刚才那招?”
“……姊…姊姊。”
“你有姊姊啊,该不会你说在特区的就是姊姊?”
少女没回答,只是一味羞涩地低垂著脸。真遗憾,边边子内心苦笑。
“小…小边边~”
“啊,小太郎,还好吧?”
“才不奸啦!她很过分耶,一看到我的咆呜嗷呜大公就突然抢走啦!”
然後少女猛然抬起头说:
“哪…哪有突然!我有说请借我。”
“我可没说要借你。”
“啊~换句话说,小太郎使坏心眼罗?”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又点头了!”
边边子无视於拚命陈述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小太郎,再度面向少女:
“你喜欢这布偶吗?”
微笑的边边子一问,少女再度面红耳赤地看向她,最後斜眼瞥了布偶一眼,仅微微点个头。边边子笑著轻抚少女的头。
“那么小太郎,今天请你把咆呜嗷呜大公借给她。”
“怎么这么没天理!?”
“男生别小气。”
“奸…奸过分啦!连小边边都说这种话!我要跟哥哥告状!”
“……奸呀,你要是真的告状,被处罚的人是你喔?丢光血族面子的家伙。”
“唔哇!对喔!混帐!”
小太郎心痛万分地感叹著。从各种层面来看,开除他改雇用少女当护卫都很合理啊——
边边子不由得这么想。
“总之两人和好吧!好了,饭快奸了,一起来吃吧。”
边边子告诉两人,少女说“我来帮忙”跟著她进厨房。或许是萌生对抗心理,总是不开口要求就不来帮忙的小太郎也慌慌张张地跟过去。
——哎呀呀。
边边子耸耸肩。
若次郎在这里会变得怎么样呢?边边子想像著,开始再度准备热闹的晚餐。
BBB
钤介指定的店家是一问随处可见的西餐厅。但由於客人少,因此餐桌问隔大,是个适合隐密谈话的店。
到店里的次郎微微瞪大眼,坐在位子上等他的人不只钤介。
“章吾?”
“好久不见,剑士大人。”
阵内轻轻扬手向次郎打招呼,次郎头一缩,与两人坐在同一桌。
“突然叫我出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原来是你在幕後指使啊?”
“我其实无意隐瞒。好了,先点餐,钤介,拜托你随便点几样。”
“知道了。”
钤介轻快地回答便叫来店员,娴熟地点了三人份的酒与餐点。
“回想了一下,自从离开香港以来我们三人便不曾一起喝酒呢,谁叫小次与阵内先生感情不好呢。”
钤介咧开嘴看著两人笑著。
他属於“公司”监察部的;贝,现在也穿著制服。制服上到处装饰著皮件与银饰,一堆项链、耳环、手环、链子,仿佛会走路的首饰样品屋。头发染成紫色,处处有银丝挑染,看起来比阵内年轻但比次郎年长,不过这名外表苗条的阴柔男子就连遣词用字都很古怪,很难推测正确的年龄。
看起来不像,知道的人也不多,这三人其实足香港圣战并肩作战的战友。次郎身为“同族杀手”的“银刀”,是甚至被同伴忌讳与畏惧的剑士,阵内则是不断在人与吸血鬼之间进行交涉,进一步统整两种族的共同战线,筑起结束战争之路。
铃介当时仍是十几岁的少年,却已在规模相当的街头帮派里为不少香港黑手党进行情报或仲介的买卖。“九龙冲击”後以人脉与地理的详尽知识为武器,在双雄幕後给予支持。
圣战结束後,三人定向各自的道路,不曾全员到齐会於一堂,次郎来特区聚集在同一地点後也一样。钤介会抱怨也不是没道理,其实连边边子至今都不晓得次郎与阵内的关系。
“别气了,铃介,我好歹也是个大忙人,实在腾不出时问。”
“对了,边边子平常受你照顾,真不好意思。”
“话说往前头,我照顾的可不只是她而已,造成她麻烦的事大半都跟护卫有关,你大慨不知道,这可是相当累人的。”
“……不好意思喔。”
阵内促狭地笑著,次郎则挤出一张臭脸。钤介一副很怀念似地,笑看著两人的模样。
“她最近怎样?”
“没什么两样,总是活力充沛东奔西跑。”
“小边边也十八岁了呢~小次,不可以被欲望冲昏头压倒她喔。”
“铃介,我的自制力对欲望很强,对愤怒却很薄弱,还是你希望先被我压倒吗?”
“哎呀,真大胆,我身上到处都是银饰,小心别被烫伤了。”
钤介单眼一眨,次郎板起脸哼声。
正好此时点的酒送上来。阵内与铃介是啤酒,次郎则是红酒。
可是不知为何红酒部分又送来另一只酒杯。次郎似乎想到什么,立刻卸下板起的表情,露出温和的淡淡苦笑。
钤介朝因为多一支酒杯而疑惑的店员指向餐桌一角——无人的座位前。餐桌一共设置了四人座的位子。
三人各自拿起酒杯轻轻高举。
“敬现在已消失的令人怀念的香港——”钤介说。
“敬现在位於此的我们的特区——”阵内说。
“敬‘四人’不变的友谊——”次郎说。
然後不在场的最後一人——
乾杯!
等待一阵来自过去的声音,三人互碰酒杯。
这一瞬间,他们内心共存一副同样的光景——十一年前的光景。
“十一年啊……”
“是。”
“对小次来说只是一下子吧?”
“并非如此,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不过铃介挖苦人的手段倒是一样。”
“以为钤介是人类,还期待他因此会有所成长的我错了。”
“嗯哼,我才不会生气,因为跟某人不一样,我可是变成熟了。”
“哼……那你差不多也该收敛一下这扭来扭去的样子吧?”
“可是这样做小次会很高兴呀。”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钤介。不必压倒你,用意念力场把你连椅子一起举起来吧。”
“那就糟了。阵内先生,吸血鬼的魔掌逼向优秀的‘公司’职员了耶?”
“反正不是我单位的人……”
“别分那么清楚嘛。”
听著宛如往昔的要嘴皮一应一答,大家都发出笑声。认识三人的边边子看到的话应该会很惊讶,次郎、阵内、钤介现在都露出别人不曾见过的表情笑著。
笑声中,突然传出手机的来电铃声,是阵内的手机。阵内对两人致歉接起手机——
“喂——?晚安,教授——”
他以英语开启对话。次郎与钤介面面相觑。
阵内的电话并未持续很久。确认某事之後便简洁地向似乎还没说够的对方道谢,随即挂断电话。
“是谁?”
“莎曼珊教授。”
“……是她啊。”
次郎顿时皱起脸,因为是认识却不太会应付的对象。
“这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呢。记得教授不是在新加坡?现在还在十字军吗?”
“是啊,有一些想调查的事,因为保存最多圣战纪录的地方就是那里。”
圣战记录——这名词抹去次郎与钤介脸上轻松的气氛。阵内瞧了两人一眼後徐徐说道:
“很不幸地是坏消息。”
“……是什么?”
“委托教授的是未确认死亡的特定‘九龙的血统’,也就是关於仍有幸存可能性的‘九龙的血统’。”
听到这里,两人的表情紧绷。
“……已经确定有卡莎与‘人行者’,还有新面孔亚弗里与其他两名。”
“就是说除此之外的吗?”
阵内对两人点头,嘴一斜说:
“世代低的不清楚,但就算仅限於直系还有两个大人物。‘舞姬巴萨拉’的舞战士,以及‘老牙尼萨林’的杀手。”
钤介露出像是吃到烂蕃茄的脸孔,次郎也目光锐利起来,牙尖从紧咬的嘴角窜出。
“……达尔卿与‘橙蜂’吗?”
“……这么说来,倒没听说这两人被谁打败的事。”
次郎与钤介至此便沉默下来。两人切身明白刚才提到的两名人物是多么厉害的强敌。
“当然光是未确认死亡并不能断定就是与幸存的卡莎共同行动,不过,就算不附和张部长的说法,也不该乐观以待。”
“……对,应该视他们为敌。亚弗里说他‘在姊弟中排行第七’。卡莎、‘人行者’、达尔卿、‘橙蜂’以及使用拔刀术的汉斯、挡下凯因的男人以及亚弗里,总共正好七人。”
“何况,不能保证到此为止,即使出现排行第一百十一位的兄弟姊妹也不算违规。”
阵内凝重地赞同钤介指出的这点:
“正如你所说。话说回来,记得那个叫汉斯的——确实是排行第五,排行比他小的吸血鬼都是我们不认识的脸孔。换句话说是在圣战终结期间被九龙王转化的,既然如此,应该没有那么庞大的直系。再说,没听说当时香港知名的古血行踪不明。卡莎他们的主要战力就是那七个,或许再一个,最多也就再两个吧。”
“……嗄~哎呀呀,也太多了吧~”
钤介以装傻的口吻仰天长叹,接著浅笑拿出香菸点火。
无论在多苦的情况下也不打乱自己的步调,这就是他的个人特色。
“相比之下我们可惨了,龙大先生、凯因先生及次郎,只有三个嘛。而且,这次还要一边保护特区?这太艰难了啦,偏偏对方还是不容轻怱的圣经等级繁殖力的‘九龙的血统’。这下子只能祈祷神父快回来重整镇压小队,不然就没胜算了。”
阵内压低声音对屈指计算的钤介说:
“……这或许也很困难。”
次郎与钤介对他投以疑问的视线。阵内点头继续开口:
“今天邀大家聚集在此不为其他理由,是为了给两位关於今後特区的忠告。”
“什么意思?”
“今天下午,龙大人和凯因与‘公司’上级干部举行高峰会议,在会议上,两人告知他们第十一区的事。”
咚——铃介才刚点著的香菸落地,次郎也跟著瞠目。
“说了吗!?”
“这是无法避开的话题。”
“这实在……可是,没关系吗?”
“……不。”
阵内苦闷地自嘲著,钤介一副说著“真糟”的样子遮住脸。
“也就是说龙大人与凯因——协约血族盟主与‘公司’的关系恶化了?怎会……”
次郎也无法接话。
“老实说,我的立场因此变得很微妙,此後调停部部长的权限被剥夺的可能性很高。最糟的情况是被‘公司’赶出去。”
“等等,你说笑吧?”
“——如果是说笑倒好,但这次我真的这么认为。不过,我本来就是从外部招揽进公司的人,被排除在组织的主流外。调停部的知识也已经有所累积,若有万一也还有张部长,就算没有我,组织也能继续运作。”
“别说蠢话,”次郎低吼:
“平时就算了,一旦卡莎他们攻过来,那位张部长真的应付得来吗?记得听说他过去好像是有名的钉桩师,但就算是多有名的吸血鬼猎人……”
“不晓得,恐怕很困难吧。无论如何,首先他的手腕是情报部必须的,让他分神指示调停员,总部的管理就无法随心所欲。”
“那又该怎么办?”
“看著办,尽量多想点办法。一开始我就说过很忙,我也很珍惜特区,但就算这样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所以我才叫你们过来啊!”
阵内高声反驳次郎,这罕见的阴沉不快之声,就是他本人对现状感到焦躁的证据。
“边边子知道吗?”
“是高峰会议,不会让一般职员知道。但如果组织上级单位有动作,应该会察觉出某种不协调感,尤其今後或许会进行大幅内部改革。”
“今天的事可以告诉她吗?”
“……不,再等一阵子吧。毕竟才刚丢出骰子,我想知道各方面的反应,之後再看要怎么行动。”
次郎心情复杂地扭曲表情。阵内再度出声:
“可以的话……可以的话,我希望她继续当调停员,无论组织变得怎样。有那么好的素质,若被埋没——”
阵内话说至此突然中断。
他的表情渗出苦涩,次郎隐隐明白他的意思。
“……章吾,这种状况下对她有所期待,就代表要她卷入未来与卡莎之间的战役。我没办法,我不认为我能逃出这个命运,可是她——”
“我知道。可是‘她是调停员’。”
阵内嘶喊,次郎咬唇不语。
想回话却回不出话。两人认识已久,过去阵内大呼小叫的次数屈指可数。
次郎与阵内在圣战中以吸血鬼与调停员的身分并肩作战,正是如此,两人才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因为理解所以才无法互相让步,结果两人均沉默地互瞪。
钤介半是无奈半是苦笑,对两名老友的态度摇头:
“啊~真讨厌,我不想工作啦~我想和平地悠哉生活~”
次郎与阵内不禁因这句脱力的话卸下紧张,视线再度相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请不要正大光明地说著跟我弟同层次的话,钤介。”
“次郎说得对,你也老大不小,别撒娇了,以後很多事都要拜托你。”
接著阵内说著:“对了——”再度对钤介问道:
“之前那件事怎样了?调查有进展吗?”
“那件事?”
阵内对不解的次郎说明最近在吸血鬼问广为流传的第十一区谣言。
次郎第一次听到这事,但立刻有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卡莎?”
“我就是让他去调查这事。怎样,铃介,有什么发现?”
钤介回答:“马马虎虎啦——”再度点燃香菸。
抽了一口之後吞云吐雾——
“还没得出结论,不过我的感觉是颇有风雨欲来的气息。谣言的主要内容是‘第十一区才是真正的吸血鬼乐园,到那里才能获得自由气就算细节有出入,大致上就是这意思。该区的存在被藏在气公司’手中,也不让协约血族知道,因为‘公司’的目的并非解放吸血鬼而是管理——诸如此类,但关於这部分,想说这种话的家伙似乎会接二连三加油添醋。”
“进行煽动的是特区的吸血鬼吗?”
“绝大部分,但我觉得有力量在‘煽动这些吸血鬼进行煽动’,这就相当巧妙,要完全查出应该不可能,而且很抱歉,要阻止这煽动也根本不可能,毕竟——”
“——因为那里根植著特区真正的病灶是吗?”
次郎以确认的语气质问,铃介颔首称是。
特区是世界上唯一人与吸血鬼秘密共存的都市,然而这并不意味特区是两个种族的桃源乡。这里有这其他都市没有的种种摩擦,并存在这些摩擦导致的不幸。“公司”即使发挥作为摩擦缓冲材质的机能,都市——或者说相异的两种族根本上的对立模式不可能消弥。
吸血鬼吸食人血维生。
掠食者与被掠食者。即使“公司”拥有掌控世界的权力,也无法扭曲这真实,换句话说,“公司”从一开始便建立在矛盾之上。
“……令人在意的是时期,时机恰好得彷佛早已预见人类与吸血鬼之间会在高峰会议中产生裂缝。”
“说得也是,这部分感觉最人为。该不会说中了吧?那么是我方情报大量泄漏呢?或者是特区的缺陷明显到能简单看穿这种程度的现象?”
次郎态度严肃,钤介则大胆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论是谁关注的部分都跟阵内一样。确认两名战友的意见,阵内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那么这件事就在紧咬卡莎的前提下进行。拜托钤介继续调查,也请次郎用这种心态保持警戒。我明天会跟龙大人与凯因报告这件事。”
阵内注视两人的眼睛坚定地说:
“无法预测‘公司’日後会如何行动,可是旧香港组从现在起转换成假想对抗‘九龙的血统’的作战模式,两位,这次也请活下来。”
BBB
深夜十二点,尾根崎在寂静笼罩的“公司”会长室内独自坐在椅子上,透过落地窗眺望特区夜景。
人工灯光仍在整片城市运作著,平滑的玻璃渗出反射的光,宛如一幅画般绘出现代化摩天楼的轮廓。
尾根崎的手上捧著空无一物的威士忌酒杯。酒杯约一小时之前就空了,在那之後,尾根崎就一直凝视著光辉夺目的夜景。
经过与张两小时的讨论,结果从头到尾只能分析现状,今後方针的订定仍不得不延後。
最主要的原因是尾根崎本人,是他心中的迷惘磨钝了决断力。放著迷惘不管总有一天会成为致命伤,不仅对自己,对特区也是。他明白这点,但像尾根崎如此判断力优秀的男人也无法完全割舍迷惘。
这或许不是迷惘,而是其他感情。
他爱特区。
由衷爱著、倾慕著存在於眼前的城市。
这也当然,这里可是他与他的部下耗费超过十年的岁月——不,是从这块土地诞生以来便以坚定的决心与远大的理想为食粮所建筑的都市,形容成他的半身还不够。“尾根崎三鹰”
的绝大半存在并非这渺小的肉体,而可以说是眼前直上云霄,屹立於海上的这座都市。
他、他爱的人们、与他感同身受的人、以及与他投射相同远景於特区的人都居住於此,呼吸著相同的空气,立足於同一块大地,一同饮食、生活。这事实宛如神之启示,让尾根崎感到无比神圣。
而他认为其中也包括流著黑血的生物。
至少应该包括。
因此邀请他们来特区,共存共荣,共同塑造特区。
“……竟然……”
脑中浮现阵内的脸。不愿意思考,却不得不思考。
尾根崎明白阵内这男人很有才干,或者该说,也许没有人像他如此高度评价阵内。就连张也无法彻底看透自己对阵内的评价——这甚至几乎是羡慕——他就是这么看重阵内。
另外,他自己不情愿但必须承认的是,还有一抹自卑感。
尾根崎不会对自己妄自菲薄。让个性乖戾的干部出力做事也好,关於以政府与CE0联合为对象之组织问的协商交涉也好,处在人与吸血鬼问创立特区的一切也好,他都认为除了自己之外没人做得到。除了稳坐“公司”高位的尾根崎三鹰之外不作第二人选,他可以如此客观地断言。
可是,说到底是身为组织的高位而言。
去除这种头衔,以男人的立场来看的话又如何呢?自己是否能像阵内一样自由且拥有明确的目的,昂首阔步於世界呢?是否可能不埋没於组织,有时妥协,有时拟定策略,踏实地追逐自己的理想呢?尾根崎知道想像这些并没有意义,却仍不禁思虑并比较起来,其中有嫉妒——以及称赞。
本来是如此。
“……竟敢……”
脑中浮现圣的脸,接著又浮现凯因的脸。
当香港沉入火海,世界的经济界在东方寻求新的据点时,尾根崎率先尝试与他们接触。
他赌上性命,他相信有赌命的价值,而且相信这一定有回报。
自过去遥远的时代便注视著人间的隐者,拥有凌驾人类力量且有心为人发挥此力的贤者——具有獠牙的人类天敌亲自表示愿意成为最好的朋友。当时的感动难以道尽。回想起来,初次面对圣与凯因用心协商时,尾根崎看到自己心中模糊的理想都市座落於现世的模样。
当然也有困难与冲突,起初的理想在成形前溃散,之後接踵而来的现实不断打击著他。
然而,这也同时磨练著尾根崎,让他的意志变成更加稳固、丰富的存在,使他得以在理想崩溃与现实阻碍的夹缝中找出可靠且不会消失的真实,将其化为可能。
“……竟敢将……”
因此特区能发展至此。因为有他的力量、他的意志,以及他获得的无可替代的协力者。
他们之中缺少任何一个,就不会如此成功。他打从心底这么相信,曾经这么相信。
直到短短半天前。
“……竟敢将特区……”
特区能在极短期间内开发,是因为历史悠久的吸血鬼拥有的政界与财经界的人脉,有他们全面性的协助,才得以开发特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提供那么多协助?为什么如此急遽地推动开发?还有,选择水上都市这种吸血鬼不偏爱的地点又是什么原因?
在香港回归灰烬“随後”,他们是否就寻找著能成为九龙王墓地的地点呢?因此特区被选中了吗?原本从一开始特区就是为此存在的吗?
假使如此就实在太远了。
横亘於尾根崎与他们之间的隔阂实在太遥远了。
尾根崎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眼眸宛如玻璃珠,脸庞彷佛面具,身体则像黏土所捏制。
从虚无的尾根崎微微开启的嘴溢出的声音轰声响起,在空旷的房间内不断回荡:
“阵内、圣、凯因,这果然只能说是背叛……”
第三章 失态1会议结束过了一夜,破晓後变化就已经开始。
今天的风势莫名地强劲。
一如以往来到公司的边边子察觉室内带刺的氛围,并非哪里特别奇怪,却与平常不同。
“……怎么啦?”
长期在这里上班的边边子立刻感受到微妙的不协调感,微微提起警戒。
总之先去调停部的办公室。
——伤脑筋,原本今天下午还想请假,应该不会有事吧?
让昨天邂逅的少女与小太郎看家,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但就昨天的情况来看,就算不特别好好相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对了,结果昨天次郎还是没回家。稍晚的时候铃介打电话来,当时次郎好像喝醉了,听见电话那头他跟别人的笑声,还真是悠哉,不过跟平时有微妙差异的样子令人不可思议。另外也觉得不知为何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印象。
——凯因……好像不是吧?
算了,反正次郎在外面的友人其实不太多,既然昨天休假不需要护卫,偶而放纵一下就当作没看到吧。
“可是,也想跟次郎商量一下那孩子的事,不知道他现在回家了没有?”
边边子想著这些,进入办公室。
进去先让她吓一跳的是人数,总是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聚集了一堆人。
看了一圈,几乎绝大部分调停员都齐众一堂,而且所有人都呈现一副凝重的表情,交情奸的同事聚在一团压低声音不知在谈论什么事。事态非比寻常,这种情况正好如同一年前卡莎入侵特区後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云雀喊了声:“学姊!”便跑向呆立原地的边边子,她的态度也是前所未见地严肃。
“小雀,这…发生什么事了?”
“人事命令下来了。”
“人事命令?”
云雀神情紧张地对歪头不解的边边子点头道:
“已经决定阵内部长要调职离开调停部了。”
“……嗄?”
边边子不禁出声反问,她无法即时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盯著云雀的脸便不知不觉明白她所说的事,随之脸色一变:
“等…等一下,你说什么?怎么会?你说部长要调职是怎么回事?”
“这星期做完就调走,就是这个人事命令。调去‘公司’全额出资、新设立的智库,听说是任职智库执行的专案经理。这不是暂时掉动,而是慢慢变成那里局长的意思。”
“别开玩笑了,调停部怎么办啦?”
“调停部的部长据说将由情报部的张部长兼任,这部分是暂定的人事安排。”
“张部长……真是乱搞一通!”
怎么可以让他兼任——边边子马上这么想。
公司里任谁都知道张部长手腕厉害,但其他部署就算了,唯独这里不同。调停部是最能象徵“公司”特殊性——对吸血鬼纷争处理机构之特殊性的部署。位於人与吸血鬼桥梁的最前线——真正意义的“现场”,统率这个部门应有的技能、经验与判断力绝对无法外求。
更何况阵内是“公司”成立之初便立足於调停部顶端,从零开始塑造出今日调停部的人物。本人虽未特别宣传,但他是香港圣战屈指可数的有功人士一事也广为人知,每个调停部的人都听过他成就的英雄轶事。
当然,他在部内的人望极高,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不仅如此,目前部内的资深调停员应该无人不曾在交涉决裂的後绩处理或调停遭遇困境时请教他的建议,任何人都曾不止一次请求他协助,阵内也一一予以回应。
事态急迫时还有阵内,他一定能有所作为。
就因如此相信,所以即使面对瞬间就能夺走自己性命的吸血鬼也能勇於挺身而出,不断协商。除了阵内之外,又有谁能取代他胜任此职?
而且对边边子而言,他的存在又更为重要。
边边子如今能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有阵内。他捡回边边子,照顾她,聘她来“公司”将她培养成调停员,所以边边子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不仅是普通的上司,阵内章吾事实上也是边边子的监护人。
“……大家都到齐啦。”
乾枯的声音渗遍室内各个角落,在此之前嘈杂不休的调停部职员同时安静下来。
走进办公室的是应该待在第八区总部的张。现身的张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後,缓缓开口发言:
“我想各位部已经听说了,因为这次的人事异动,调停部暂时由我管理。现在交涉中的案子也许需要交接,但基本业务不会改变。下周起才正式就职,届时再进行周到的问候。”
张话一停,环视所有人:
“完毕。”
屏息聆听他报告的职员们一致冒出不满的回应,可是张并未理会他们而悠然离去。
边边子无法跟上周遭环境的骤变,只能伫立原地不动。
有人出声叫她:
“边边子,你还奸吧?”
边边子回头,发现叫她的人是朱鹭藤早纪。苗条紧实的高姚身材、一头短发、英气焕发的脸庞及金丝雀色的纵长右瞳,这位身为混血儿的能干调停员是边边子的前辈。
“早纪……这究竟是怎样?”
“我也不清楚详情。昨天的高峰会议恐怕发生了什么事,不仅这里,总部似乎也乱成一团。云雀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没有,今天我来上班时也吓了一跳。但我想就跟早纪说的一样,人事异动是昨天突然决定的,在这之前完全都没有徵兆。”
早纪点头。爱八卦也与人随和的云雀交游广泛,遍及公司内各部署,尤其在人事相关的流言更拥有不输监察部的网络。她如果完全不知情,就肯定与昨天的高峰会议相关。
“其实今天早上我有接到阵内部长的电话。”
边边子不由得以专注的视线看向她:
“部长打给你?”
“我正好有要跟部长一起去签订的契约,就是联络这件事,他也说今天不会来公司,可是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人事调动。”
“换句话说,部长也不知道这件事?”
“嗯……不过却特别叮咛要定期联络,也说後面的交涉全部交给我处理。但想不到居然会是这种情况。”
早纪很困惑。任谁都会困惑。
“该不会跟史旺学姊说过的事情有关系吧?”
“史旺?说起来……她没来耶。”
早纪看了室内一圈。
史旺·锺也是边边子的调停部同事,还是与边边子同年的调停员。
“史旺前辈的家庭奸像是华侨大家族吧?也是参与CE0联合的‘公司’资助者之一,今天早上双亲慌慌张张地出门工作,史旺也被命令陪同。上班前还接到她请假的电话。”
“……所以?”
“是,似乎CE0联合也兵荒马乱,这也是与‘公司’有关。今天的人事异动会不会是与组织全体有关,巨大变革的一部分呢?”
云雀不安地问著。被询问的早纪当然也无从回答,她也不过是组织的齿轮,若轴心改变旋转的方向,也只能随之运作。
但就算是齿轮,也有能自行思考行动的齿轮,尤其调停员是以个人为主体的工作,是颇重视个体裁量的职务,在不明白轴心真意的情况下,对按照命令行动会产生强烈抗拒。
会议中到底发生什么事?虽然确定一定有事发生,却无法进一步想像。她不认为让阵内远离调停部会对“公司”有什么好处。
“……直接去见部长询问这件事。”
边边子以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也只能这样,不过要先处理好平常的工作後再说。”
“可是——!”
“听好,边边子,我们的业务性质是服务业,而且还是以不能轻怱的客人为对象的服务业,不能显露动摇。这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客人。”
正如早纪所言,调停员是为了解决纷争而存在。就算内部产生问题,也必须冷静地判断状况,摸索出最佳的道路。
“再怎么说,部长也不可能消失,现在轻擧妄动可能会遭人猜忌,就在这里耐心观察总部的动向吧。别担心了,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样。”
早纪环抱边边子的肩膀在她耳际细语。
云雀大概也想说一样的话,她看著边边子的眼睛微微点头。
边边子咬紧唇办嘟哝——
“我知道了……”
她应道。
BBB
这里是深入地底的某问房间。
油漆剥落的墙与石砖地,天花板架著老旧横梁,房间空气凝重地沉淀,因为空气几乎未循环,愈接近地板尘埃愈是重而灰浊。地面上的噪音完全被隔绝,彷佛身处坚固的牢笼或古代王陵。
厉问小央铺设毛皮地毯,还行低矮的黑檀木桌与深色系的朱红沙发,不过却摆设得很随性。房问唯一的光源只有桌上的灯座,玻璃中舞动的火焰在墙面刻划浅浅阴影,向房间的主人献上无声之舞。
“九龙王的遗灰,原来如此呀,竟是这么回事……”
杰尔曼对沙由香的报告回了一句似乎感到很无趣的感想。
这里是反“公司”派的吸血鬼集团“夜会”藏身基地之一。
“……您好像不怎么惊讶?”
“很惊讶啊,虽然明白其中必定有鬼,但想不到竟是遗灰。简单地说,九龙王有复活的可能性吗?”
对於主人的确认询问,沙由香回答:“也许。”就事论事,她的表情也很严肃且痛苦。
沙由香身为人类却侍奉著吸血鬼,还是特区中被视为最危险的异端古血。
可是她的愿望其实并没有很宏大,只是想待在杰尔曼身边对他竭尽忠诚。不希望有多余的问题,也不喜欢主人随心情起伏介入麻烦,若判断对杰尔曼有正面效果,也会协助像边边子那样的调停员,只是如果可以,她只想每天静静地与杰尔曼消磨时光。
偏偏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可说是太糟糕了。
“然後呢?知道这消息的‘公司’的人怎样了?肯定抱怨连连吧?”
“何止抱怨,我想形容成激动应该比较好。” 沙由香声调一降:
“……阵内章吾被调离调停部了。”
听到这句话,杰尔曼的赤红眼眸闪过危险的光芒。“哦……”低喃冰冷得令人战栗。
“他是香港组,原本就晓得吧。话说回来,应对得也真快,颇像尾根崎的作风。”
“只是因为九龙王的遗灰被带进来应该不会出现如此动摇,我想应该是隐瞒十一年的事实引起他们的反感。”
连沙由香等“公司”外部者都受到如此冲击,更何况幕後蕴含复杂的关系——不,反倒该说正因为是拚命调整利害关系好不容易一路走来的伙伴,更无法冷静看待同伴的背叛。
“既然与圣和凯因有关联的阵内退出第一线,两血族与‘公司’的距离一定会拉开。”
“‘我们’的人要是知道,大概会开心地跳起来。”
因为确实如此,沙由香感到一阵头痛。
“……对了?封印的地点呢?”
“这依然不明,圣与凯因这次也未告诉‘公司’,八成为了维持机密,或许以後也不打算透露。不过……”
“是第十一区吗?”
“是,根据传闻指出的内容,应该可以这么说没错。”
杰尔曼也同意沙由香的推测。“愉快的陷阱。”沙由香以饱含不安的视线,直盯微笑地说出这句话的主人。
其实还有个未告诉杰尔曼的情报。最近“夜会”的吸血鬼中似乎有人去找第十一区。根据他们所说,第十一区才是能让吸血鬼保持原本姿态的地点,在那里,具獠牙者有理所当然暴饮人血的权利。
真是孩子气的妄想。特区再大,最多也不过足横滨近海的人工岛,究竟有哪里是人类视线不及的地方?恐怕绝大部分寻找者都抱著半是好玩的心态。这实在是身为吸血鬼血统优良主义者的“夜会”成员偏好的传闻。
只是……沙由香脸色一沉。
若第十一区的真实面貌是九龙王的墓又会如何?
吸血鬼原本的姿态——以理所当然的权利狩猎人类并吸血的行为。
而让世界陷入恐怖深渊的“九龙的血统”,“不正是像这样的血统吗”?
此时——“沙由香。”杰尔曼下颚一扬指向房门,沙由香才转头,房门便响起叩门声。
是“夜会”成员,只是下级吸血鬼,听到他要传达的留言,沙由香疑惑地转达主人。
“杰尔曼大人,似乎有客人来访。”
“是谁?”
“听说是没看过的人类……本人说是从特区外面来的,您听过修斯先生这名字吗?”
“——听过,让他进来。”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杰尔曼的态度锋利起来。
第一次有沙由香不晓得的访客来拜访杰尔曼,甚至还并非吸血鬼而是人类。沙由香带著讨厌的预感,离开房间後又引领客人人室。
修斯是一名消瘦的老人。
他撑著拐杖,行为举止却很有年轻人的活力,身穿亚麻运动服与棉裤还戴著巴拿马帽。
这是若在度假村毫不奇怪的装扮,但出现在这地下室则过分突兀,然而老人看来一点也不在意地抚著打理得很漂亮的胡须末梢。
想想,这名老人尽管再怎么熟识杰尔曼,居然敢一人造访吸血鬼的巢穴,沙由香猜不出这人物是什么来头。
“嗨,杰尔曼,好久不见,依旧是个美少年呀。对特区的感想如何呢?”
“……还可以。”
修斯大方露骨的说话态度让处在後方的沙由香吓了一跳,可是杰尔曼特地从沙发起身邀他入座更让她吃惊。
然後,更因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为之语塞。
“哎,与维持那样子在拉萨腐烂相比,来这里还好得多。”
“听你这么说,特地劝你来也有价值了。”
修斯说著,扬起一张亲和的笑容。换句话说,他是杰尔曼来特区之前就认识的人,而且杰尔曼会来特区似乎是由於听从老人的建议。
沙由香立刻全神贯注集中在两人的对话。毕竟杰尔曼从未提过往事,无论沙由香怎么撒娇哀求也不曾透露的过去,却以从未想过的方式明朗化,沙由香仿佛凑巧与崇拜的偶像比邻而坐的女高中生一样,血压直线上升。
可是沙由香微薄的期待不一会儿便转为全身冻结的战栗。
“你是不是期待错了什么呢?”
杰尔曼出声嗤笑,尖锐凶暴又莫名优美的撩牙一闪:
“你原本期待能更扰乱我吧?说起来,‘修斯’这个名字也只不过是把人吃掉之後的假名吧?‘人行者’?”
沙由香的思考瞬问中断。
修斯脸上挤出的笑容一僵,“啊——……”一副困扰地拉扯胡须。
“这么说来,之前曾被你看过分身嘛,果然还是露馅了,失败失败。”
“因为你本来就是十分可疑的家伙,在你来之前就感觉到了。还有,别再做这种令人扫兴的举动,反正你今天是来‘邀请’我的吧?时机还真巧,‘公司’的情报都泄光了。”
“哎…哎呀,真伤脑筋,脑袋动得真快,直觉也很灵,多亏这样话就好说了。”
修斯双掌一拍。杰尔曼半眯著眼,愉快地盯著他:
“抱歉,我不清楚你的底细,我想你大概比我年长,我应该尊称你吗?”
“事到如今就别客套了,杰尔曼,只是希望你叫我萨札,因为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哎呀,难得碰面,让我叫你‘人行者’吧。”
“是吗?真遗憾。”
九龙王的直系萨札似乎真的很遗憾似地嘟起嘴。
沙由香全身僵硬,也无法顺畅呼吸,心脏更是怦怦跳动。
眼前这名老人是传说中的吸血鬼“人行者”?不,杰尔曼刚才说分身,再说特区被张了结界,“九龙的血统”不能进来。
沙由香回想起在一年前的事件里厘清的“人行者”能力,他现在正是夺取了人类的身体并加以操纵。
而且……而且他来访此地的理由是……
“那你意下如何?说真的,就我观察,你似乎过得挺无聊的,不想得到新的刺激,迎向第二个人生垂新出发吗?”
“想让我染上‘九龙的血统’吗?”
“没事啦~不会痛的。”
杰尔曼鼻子一哼,兴趣盎然地注视萨札,萨札也从正面回看。
萨札当然知道杰尔曼会视经引火,杰尔曼也清楚萨札是以视线为媒介夺取身体。远在“九龙冲击”之前就为夜之世界怯畏的双方,在理解彼此能力的前提下毫不错开视线。
“……回报呢?”
“实现你的愿望。”
“耶?是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制造与‘东之龙王’一战的藉口,我以血保证对方也会认真应战。”
萨札像是介绍拍卖物的交易人,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摊开双手。从旁看起来呈现出丑戏味道的举止,映在沙由香眼底宛如恶魔。
“不仅他,全世界的强者都会全力对付你喔,因为我们可不愁没敌人。怎样,杰尔曼?血色之瞳的王子?绋眼的虐杀者?无论你有多少恶名,也比不上‘九龙的血统’,不想成为我们的同伴之一,随心所欲地施展暴行吗?”
“我又不是战斗狂。”
“说谎!你渴望的不是‘战斗’而是‘死’,就像某些血统的古血所难以避免的一样!”
萨札断定的瞬间,杰尔曼的脸色明显生变。如冰河的冷冽与漠不关心溶解,作为他本性的“火”之气息包覆全身。
萨札绽放起极度恶劣的笑容:
“自古以来,导致吸血鬼死亡的理由中,宿命性的原因是‘对生存的倦怠’或‘迈向死的诱惑’本身。活太久的吸血鬼会失去对生存的关心,你的血族倾向尤其显著!狂暴、奔放,无论是否为同一血族,同伴也不群众一处。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杰尔曼,在西藏深山你隐约感觉到的事似乎是真的喔?与你分开後,我用尽手段调查,所以不会错的,你是流著‘斗将阿斯拉乙血统的最後幸存者,从你在西藏手刀同胞之时起!”
老人的声音在密闭的地下室中不断引起回声,仿佛这回音本身就是某种魔术。
等待室内回归完全的沉默,老人再度引诱红发少年:
“这么一来,你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死喔?甚至也活不下去。跟我来吧,杰尔曼·克洛克,这对你来说肯定不是坏主意。”
杰尔曼不做回应,他以沙由香从未看过的表情默默瞪视萨札。
杰尔曼漫长的沉默几乎让沙由香哭出来,手脚颤抖不已。
他沉默——表示老人所说不假,她的主人老早就失去生存的欲望。
到最後,杰尔曼都保持沉默。
看出他无意答覆——
“好吧,反正还是有机会。”
萨札拿起拐杖起身。
他轻轻举起巴拿马帽,心平气静地转身背对瞪著他的杰尔曼。
“可是,对了……难得来这里,告诉你另一件你或许有兴趣的事情吧。我说,杰尔曼,你认为龙王是怎么封印住我王的遗灰?”
对於半转过头问话的萨札,杰尔曼仍不打算开口。萨札毫不介意地继续说下去,并且刻意地噗哧一笑——
“是银刀啊。”
“……什么?”
“啊啊,当然,不是之前大活跃的那个人喔?而且,也不是他现在拿的‘复制品气而是你在找的那个。”
沙由香不晓得那是什么。
只见杰尔曼一声不吭地起身,赤红双眼惊愕地大开,然後保持这姿势凝视著萨札。沙由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如何?想问更多?”
萨札一笑,杰尔曼露出愤怒的表情,磨著牙坐回去。
“……滚。”
“哇,真难搞啊。算了,要传达的事情就这样,请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刻意地眨眼送秋波甚至抛出飞吻後,萨札转向门口。
然而,他却定到已经一副竭尽精力的模样定在原地的沙由香面前——
“……对了,用这种邀请的方式如何?”
他看向沙由香毫无反应的眼睛面露微笑。
看向——眼睛。
进出“夜会”的沙由香平时会戴著防范视经侵攻的特殊眼镜,可是与主人两人独处时都会卸下,为修斯带路时也没有戴,因为他是人类。因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啊。”
沙由香全身因恐惧而痉挛,意象中,高龄而狡猾的吸血鬼精神窜进她的体内。
就在下一刻,沙由香的脸颊感到热潮而闭上双眼。当她慌张地睁开眼时,眼前老人已经消失,徒留一撮焦炭直冒熏烟。
咚——他的拐杖摔落石地发出声响。
她的主人施展视经引火,瞬间烧尽萨札的分身。
“……杰尔曼……大人……”
曾几何时再也忍不住,一回过神,沙由香已流下眼泪。
杰尔曼并未对流泪且颤抖地呼唤自己的使仆做出任何回应。
2
“公司”总部的会客室与办公室不一样,长桌、沙发以至於饰品都是强调机能而感觉稳重的用具,视野一隅装饰著观赏植物的盆栽,透过大片窗口能望遍阴空下的摩天大楼,而从高楼大厦问还能瞥见灰蓝海原静静地起浪生波。
今天风势很大。
“……换句话说——”
尾根崎以抑制得很完美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光靠镇压小队已经不能担保特区的危机管理吗?”
“YES,请将这想法当作我们CE0联合全体的意见。”
尾根崎面前坐著一名眼神冷淡的白人男性。深褐色头发掺著白丝,圆融的气质下仍感觉得到锐气,似乎是订制服的高级西装宛如与肌肤为一体似地合身,并且露出仿佛以公厘为单位算计的商业微笑。
他是在一年前的事件後当选的CE0联合代表——理查·雷加尔。
“请想想看,三鹰,镇压小队原本是为了镇压吸血鬼互斗而预备的机动部队,装备等级与组织编制也都是以个人规模的假设所设计,加上对象也并非超过百岁的强大吸血鬼,而是以人格未臻成熟的吸血鬼为基准。”
“……理查,镇压小队也累积了不少以对古血为前提的战斗训练,当然包括以‘九龙的血统’为对象的训练。”
“我知道,但是在过去的实例中,究竟是否有效发挥机能呢?”
理查只在嘴角露出教科书般的友善笑容。尾根崎的回覆不得不慎重为之:
“公认有一定的成果。”
“三鹰,我们要求的是‘完全的成果’,若要更具体的描述,就是‘对吸血鬼的确实抑制力’。你应该明白,牵涉吸血鬼的业务上,危机控制正是最重要的要素,不容妥协。”
理查话说至此,等候尾根崎的反应。
相对的双方陷入沉默,雅致的寂静缓缓刻画著室内的时光。
尾根崎终究出声道:“的确。”认同CE0联合代表的意见。
“我十分清楚你的意思,理查。镇压小队的战力不足也时常在‘公司’内部成为议题,尤其自一年前的事件後。不过因为小队的负责人不在,计画总向後延。今後若能得到CE0联合的协助——”
“是,我们在关於对新的对吸血鬼战斗部队进行相应援助已有共识,无须担心资金,不过我们会提出一些条件。”
“……新的?”
尾根崎敏锐地反问。两人视线短兵相接似地交错:
“增强现有镇压小队人员与强化武装,我想在对吸血鬼抑制力上这是最佳办法吧?”
“N0。我先前也提过,镇压小队正如其名,是以‘镇压’为主要目的而设计。自然,这类部队的必要性今後也不会变,可是冀望他们达成我们所期待等级的抑制力并不合理,因此,我们认为必须从外部邀请对吸血鬼战斗的特种部队,这是条件之一。”
面对从头到尾都笑嘻嘻的理查,尾根崎便皱起眉:
“外部?话虽如此,镇压小队可是世界顶级的对吸血鬼战斗部队,一般的对人战斗,与对吸血鬼战斗的情况完全回异,比起从特区外动员部队,努力强化镇压小队更有成效。”
“我了解你的心情,也无意否定你的见解。可是如此一来太耗时间了吧,必须紧急确保特区——居住在特区的我们‘人类’有能对抗吸血鬼的战力,而且还必须是能实际抑制并压制年长强大吸血鬼的战力。我是这么想的……有错吗?”
不知何时理查脸上的微笑消失。语意迂回,却明确传达出他想说的意思。
尾根崎目光严肃地注视他,接著突然露出释怀的苦笑摇摇头。
“你果然知道了。”
理查又随即重新展现友善的笑脸。双方慎重地配合步调的一来一往仿佛高手交锋演武。
“我已耳闻高峰会议及‘Kowloon King’。与吸血鬼的合夥关系果然伴随种种困难。”
“……有相当的价值,这一点是我们‘公司’的基本考量。”
“我同意,但有附加条件,三鹰。高风险高报酬才是这门生意的正确本质。”
两人相互展现笑容。
但这是从外观无法推测的政治协商下的笑容。并非暗藏敌意或恶意,只是相较於边边子对次郎与小太郎或同事展现的笑容,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笑容。
“可是,理查。以实际问题来看,我反对特区从外界谋求战力,其实应该说是不可能。对吸血鬼部队的需求很高,在供给上呈现世界性的匮乏,更何况,我不认为哪里可以找到超越镇压小队的部队。”
尾根崎说著,试探著理查在笑容後的真意。他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就提出这种建议。
不出所料,理查以别有用意的眼神点头:
“其实我们已经与某个部队有所接触,我们之所以会有这个提案,也是由於知道了这个部队的存在。”
“……所谓某部队是?”
“美军。”
理查的回答让尾根崎大感意外:
“美军吗?确实,美军积极派遣自军的对吸血鬼部队,但那说到底是出於政治目的,并且是以收拾混乱为目的之军队,若为了解决已经发生的吸血鬼纷争,应该与我们所求的抑制力不一致。再说,就算是特区的决定,若招聘美军部队,日本政府也不会保持沉默。难不成已经获得政府的承认了吗?”
“不,日本政府不知情。这也当然,大肆邀请对吸血鬼部队,就等於是公告特区有吸血鬼。这次招聘的绝对条件是彻底在暗地秘密进行,只有吸血鬼知道这件事就好。”
“就算如此,该部队也不可能永续安置在特区。首先,美军的对吸血鬼部队程度上便劣於镇压小队,特区毕竟情况特殊,有大量不晓得吸血鬼存在的市井民众在此生活。他们是否也有市街战的经验,能否在‘生活的街道’战斗中发挥原本的力量?这有很大的疑问。”
尾根崎直言不讳地质疑。
不仅美军,这也是基督敦圈子军队常有的倾向,他们过於优先处理“狩猎吸血鬼”的目的,常造成周遭的二次损害。若是吸血鬼支配的地区还能视若无睹,但即便形式扭曲,特区还是个人与吸血鬼共存的都市,正因如此,在这种特殊条件下战斗,还能发挥正常战斗机能的部队才更稀有。
反之,镇压小队则是因应这种状况的活动特化而成,这是身为镇压小队队长的神父活用了香港圣战的经验,才达到极度实战性而干锤百链的成果,镇压小队这个组织根本就是为特区而培育的部队。
但理查以温和冷静的态度驱除尾根崎的担忧:
“三鹰,请试著想像最惨的情况,到那时吸血鬼会像你那样顾虑‘周边环境’吗?”
尾根崎无言以对。种种反射性的驳斥浮现脑海,却无法化作言语出口。
若是昨天前的他,就算对方是CE0联合代表,也不会允许对方说出这类中伤言论。可是现在他能更实际想像出理查所谓“最惨的情况”。他不认为圣与凯因会危害人,但隶属於他们的吸血鬼又如何?若今後人与吸血鬼的关系恶化,一旦发生“某事”时,他们会顺服地遵从圣与凯因的制止吗?
冷静的表情下,尾根崎苦恼著。不晓得是否看穿他的苦恼,理查继续说明:
“而且,三鹰,请你听我说到最後。我们邀请的部队并非你目前所想的部队。”
“咦?可是美军的对吸血鬼部队我也很熟——”
“呵,看来我的说明不够清楚。我说的并非正规部队,而是美军视为最高机密,作为实验应用中的秘密部队,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就是代号‘赤色獠牙’的部队。”
理查露出胜利者的冷笑。尾根崎在他说出名号时便瞪大眼:“你是指吸血鬼化特殊部队吗?”
“没错,就是以人为转化的吸血鬼所组成的对吸血鬼战斗部队。我记得‘公司’中有一名调停员,雇用了在圣战中作战而被称为‘同族杀手’的吸血鬼担任护卫吧?跟那个例子一样,不,比那个例子还要更组织化,或许甚至可以称为‘对同族部队’。当然,绝大多数是转化没几年的吸血鬼,但他们与其他吸血鬼不一样,有受过对吸血鬼战的训练。是彻底并且理论性的训练。”
“…………”
尾根崎一时无语。理查满意地瞧著如此反应的他:
“不用说,军事——也就是团体战斗的知识技术,正是我们人类耗费长久历史磨练的领域,在这领域中,吸血鬼远远不及人类的脚步。”
理查得意地提起嘴角。
这是拥有强大权力者特有的笑容。是为了拥有强大权力而在激烈的权力争夺中取胜、君临众人之人物的某种证明的笑容。
“正如日本的俗话所说,以毒攻毒。关於部队的资料应该不久就会送到,可是我们的想法早已有定论。三鹰,至少祈祷我们的合作关系今後也保持良好。”
BBB
几乎与理查的离开交替,尾根崎让张进入会客室。
“……打出了出乎意料的牌。”
尾根崎的态度失去了平日的游刀有余,他从未预料与CE0联合的会谈居然会有如此情势展开。
“美军吸血鬼化特殊部队啊…的确有收到情报,想不到竞已经发展到实战应用阶段。”
张一脸感叹地回应。
现在多数主要大国均宣布吸血鬼已灭亡,并否认他们是人类的天敌,但在这样的表面态度下却暗地与他们保持接触。国家主导者与吸血鬼的联系久远,即便“九龙冲击”後的来往方式改变,仍不可能简单切割两者的紧密连结。
但是其中历史短浅的美国可说是例外,国内的基督教势力也很强大,即便在暗地也末与他们建立起关系。
至少自“九龙冲击”发生前是如此。
“可是现在情况生变。”
张说明自己了解的状况。
美国也很焦急。吸血鬼带来大量好处,尤其对标榜军事大国的美国来说,吸血鬼的军事利用是绝对不能忽略的课题。至今人与吸血鬼只有一次曾站在同一阵营,美国极度重视在香港圣战时吸血鬼提供的超乎想像的力量——战力。一方面率先他国狩猎吸血鬼,另一方面又拚命利用该力量。
其中,在政府发表“吸血鬼几乎绝种”以後,出现与美军高层接触的血族。
“……是‘豪王弗瓦德’的血统吧?”
张毕恭毕敬地对确认的尾根崎点头表示肯定。
二蒙王弗瓦德”在众多吸血鬼中算是最年轻的血统。始祖登场於第二次世界大战,仅仅六十几年前,却在上一世纪後半爆发性地企图扩大势力,如今已称霸美国的夜世界。
“‘豪王’是现在唯一被人类确认的始祖,本人也精力充沛地活动,非但不像其他血族的长老受古老规范束缚,在现代社会也获得大幅成功,听说已经操控不少庞大企业,对美国社会有偌大影响力。与美军联手也是其中一例。只是传闻,据说如今美军已经与吸血鬼间建立起EC诸国也看不下去的亲密连结。”
“那所谓组成‘赤色獠牙’的吸血鬼……?”
“应该是三蒙王弗瓦德乙的血统没错。”
张的解说让尾根崎闭口沉思起来。因为是从未料想过的状态,得思考的事堆积如山。
“始祖……”
尾根崎目光遥远地低喃:
“是什么样的人物?”
“肯定是具现代化精神的人,也听说是个相当的现实主义者,正因如此才能与本质相同的现实主义美军保持合作态度。”
“换句话说是能沟通的对象吧?还有呢?”
“跟一般血族一样,为了一族的繁荣而拟定各式各样的策略,自然也对特区抱持强烈的关切。其实,过去‘公司’与他之间也曾多次交涉。”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张的说法让尾根崎大吃一惊,另一方面,张有些难以开口地继续说道:
“由於他的血族在短期内增多,末稍族群不太受管制,有好几个这类人物从美国来到特区造成纷争的例子。”
尾根崎听了张的解释,顿时理解,却又立刻面无表情。
解决吸血鬼造成的纷争,这方面的交涉是由调停部执行。
“……阵内与‘豪王’有交情吗?”
“我不认为他会与‘豪王’本人有交情,应该是与他血族的上层或负责对外联络的代表进行交涉,至少也是限定在发生问题的范围。同样的事也能问圣与凯因,尤其圣是大血族的长老,不可能完全不晓得彼此的存在。”
尾根崎再度抿上嘴。
这次的沉默比刚才还凝重。
“……会长。”
“我知道,我现在应该考虑CE0联合的提案。”
尾根崎像是对自己说话般呢喃著,接著又轻轻甩头,再度徵求张的的意见:
“对这次的提案你有什么看法?”
“主轴明确。理查·雷加尔是在那次事件後,对产生动摇的联合成员们强硬地加以说服的鹰派人士之代表,而且他所经营的信托基金,是以美国资本的企业集团为母体,而集团中心即为……”
“……军需产业。原来如此,确实很明确。”
构成CE0联合的企业以欧洲企业,尤其以英国企业为多,因为投资特区的足以当时曾为英阈领地的香港为据点的企业。
“欧洲定居著大量血族,与人类的关系也存在某种默契。”
“但美国并非如此吗?”
“对。恐怕是‘豪王’独霸全场。这次的提案应该也大幅反应了他的意愿,肯定可以视为特区本身已经遭他觊觎。”
“你是说他企图夺取特区?”
“至少能看做他无意让其他血族独占此地财富。”
尾根崎也同意张的见解。
但是,这种程度还在容许范围内。对应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若是能讲道理的对象,与以低劣手段敌视人类的血族相比,更能建立有益的关系。
“问题是,‘赤色獠牙’究竟是否值得信赖?”
说是吸血鬼化特殊部队,尽管听起来再厉害,实际运用起来有待解决的课题应该是多如繁星,更何况又是新成立的部队,没有实际功绩。
“……原来如此。美军会出借珍藏的秘密部队,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世上对吸血鬼战斗部队最想得到的是经验。在其他各种战斗部队也是如此,不过特别是对吸血鬼部队的情况,由於累积实战经验的机会有限,体会尤其深刻。
镇压小队之所以成为世界顶尖的对吸血鬼部队,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无人能及的丰富实战经验,对美军来说是甘冒与吸血鬼联手的风险都要得手的部队,肯定虎视眈眈地渴求实战的机会,正所谓“对鲜血饥渴”。
可是若将特区作为新成立部队的实验场,当地居民可无法忍受。就算以“抑制力”的观点来看,无知名度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队是否能发挥符合期待的威力也很可疑。
“虽说如此,好歹也是资助者的建议,对方的说法也颇有道理。真难办。”
光凭藉镇压小队的力量很危险。正如对理查说的,“公司”内部也出现这类意见,尾根崎便是其中一人。
“……增强战力是很好,但即使招聘CE0联合与‘豪王弗瓦德’的部队——不,若让他们进入特区,要控制事态也并非不可能。果然部队的实力还是应该重视的焦点吗……”
张一时半刻默默盯著视线凝聚半空喃喃思考的尾根崎。
然後终於试著提出建议:
“问问神父的意见如何?不管怎么说,镇压小队的队长是他,他同时也是对吸血鬼战的专家,而且又是受邀前往美军担任教官的身分,一定有比我们还要详细的情报。”
“他是‘香港组’。”
这句话无意识脱口而出。说出此话的尾根崎本人随即露出後悔的表情。
但这句话正式尾根崎毫无虚假的真实想法。神父应该也晓得九龙王遗灰的事情。
张的表情一暗,察觉这点的尾根崎也面露苦色:
“张,有话想说就明说。”
“你应该早就看透我的想法了。”
张以悲哀的语气直谏:
“圣与凯因是难得的同盟,阵内与神父更是难得的人才。关於遗灰的事我也很遗憾,坦白说应该是‘心有不甘’。但是撇开这件事,他们绝对是贵重的资产,对‘公司’来说如此,对特区也是,尾根崎会长,对您也是。”
尾根崎静静倾听张不知不觉放软的声音。他的左右手的话正确地复制出他昨晚独自想到的事。“心有不甘”,正是如此。
可是——
“……这种事我明白。”
回应的声音彷佛他人般遥远。
“……张,我无法立刻决定是否招聘‘赤色獠牙’,请你搜集关於这个部队的情报。”
“遵命。”
张听从尾根崎的命令深深低头。
不过,在指示张调查的同时,尾根崎在内心已经打算摒除CE0联合的提案。
就在仅仅数小时之後,他的决心一百八十度大翻转。
3“咦?次郎还没回来?”
“就是呀,托他的福,我又要继续跟那女孩两人独处了!”
“有好奸相处吧?”
“有啦!原本只说借一天,我又将咆呜嗷呜大公继续借她了耶!”
八成是“她不还我”的口误,小太郎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总觉得很懊恼。
话说回来,次郎到底是游荡到哪里去了?在雇主因为职场生变而惶惶不安的时候,居然跑去悠哉。
“总之小太郎,今天下午我原本要请假,但可能请不成了。在我回家前,你要照顾好那个女孩喔。”
“咦咦——!?”
“别发出这种声音啦。那孩子现在没有其他人能依靠耶?小太郎是男生吧?怎么可以不助人一臂之力。”
“唔唔……也是啦,我知道了,小边边。”
小太郎以散发莫名悲壮感的声音答应。边边子彷佛累积一身育儿疲惫的母亲说:“拜托你喔。”便挂断电话。
早纪兴致浓浓——
“……就是你刚才说的混血儿少女吗?”
“是,我本来想让她跟早纪见一面。”
“见啊,随时都行。我在‘公司’找到栖身之地前也经历了不少事,我可以当她谘商的对象,若能帮上忙我也很开心。”
边边子坦率地感谢可靠前辈的允诺。她不认为能立刻处理好少女的问题,可是不管拖多久,早纪肯定都会陪伴到最後。
接著两人离开办公室前往街角的咖啡厅,打算谈谈今後的情况。云雀要接电话所以留在办公室,一旦有新的情报就会和她们联络。
并非独自一人,所以能面对困难,也会涌出努力不懈的意愿。
“可是很难想像部长会听从组织的命令静观事情发展。”
早纪捧著咖啡陈述自己的看法。
集合在办公室的调停员已回去处理平日业务。虽说如此,大家都偏好独立行事,像这样聚集在一起商量今後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的人,或许也只有边边子他们。
“他是准备周到的人,看来应该已经有某些打算。”
“但事情真的发生得很突然。”
“那是对我们而言。部长应该有参加昨天的高峰会议,议题也在事前就已经知道,一定也考虑过‘公司’高层会以此为契机展开惊人行动的可能性。”
“即使是这样,他到底有哪种打算?”
“不晓得,毕竟他不是会表态的人。”
没错。阵内的秘密主义是连对部下也封口到底,现在与他失去联系,实在无法预料他会使出哪一招。
“可是,从能力面来看无庸置疑,反倒就算他躲起来对什么都不清楚的我们东奔西跑的情况评分也不奇怪。”
“……唔,那还真是厉害却令人讨厌的上司。”
“不是有句话说,想骗过敌人要先骗过自己人?”
“前提还是要骗人嘛?”
边边子觉得这跟调停有些差异。“总而言之——”早纪清清喉咙回到原本话题:
“会议究竞发生丫什么事呢?第一步是明白这一点……对了,记得边边广跟龙乇圣还有凯因·渥洛克很熟,去问问他们如何?昨天的会议应该是在他们的要求下举行的。”
边边子冒出一声:“啊。”这是盲点,的确就如早纪所言,若是他们,一定会知道会议中谈了什么。
“我去打电话!”
“不,等等,直接见面谈比较好,但也要等到晚上,还要换下‘公司’的制服。”
阵内调职传开来後,如果一名调停员立刻要求与圣或凯因会面只会刺激总部。或许有点小题大作,早纪仍觉得要如此。
“尤其边边子还是部长的得意门生,现在虽然感觉不到,若有人跟监也不奇怪。”
“得意门生……你指我吗?”
边边子颇感吃惊,早纪回道:“你没自觉吗?”面露一脸意外。
“史旺将你当作对手,也不只因为她爱慕次郎大人而已喔?不仅是史旺,调停部每个人都很在意部长是否将你当作自己的後继者而密切注意你。”
“不…不会吧?”
的确,阵内很照顾自己,也很有耐心地指导,但这应该是因为他几乎像养子般扶养自己长大,更重要的是,还很照顾表现落後的自己。实际上,被他骂远比被他赞美的多。
而且,後继者?阵内章吾的後继者?
“当前部长将次郎大人——香港圣战的英雄‘银刀’毫不犹豫地交给你,也默认你与龙王及凯因先生的私人关系,光看这两点,部长很明显对边边子有所期待。而且边边子,你就算手忙脚乱,也认真回应了这份期待。老实说,你这一年活跃的状况也让我很惊讶喔。”
“可…可是就算这样,更优秀的人也到处都是……早纪就是其中一个呀?去问问调停部的王牌是谁,大部分的人都会说是早纪。”
“谢了,不过我想部长的想法更重要。”
早纪颇感好笑地瞧著狼狈的晚辈。
就在这时,店里突然闯进一名脸色大变的男子,而且明明是夏初,却将连帽上衣的帽子戴在头上,脸上还戴著墨镜。店里几名客人与店员都惊愕地看向男子。
可是男人不在乎周围的反应,看了店里一圈,发现边边子与早纪後便笔直走近。
边边子拖开椅子应声起身,早纪也表情凌厉地站起来,就在下一刻,边边子赶紧制止警戒的早纪。
“基克洛?怎么回事?”
男子正是领导“义士皮库罗托提斯”血族的基克洛,前天才交涉过的对象。他看到边边子後,拉开遮蔽阳光的帽子且摘下墨镜,露出的表情饱含超越边边子她们的紧张。
“我从叫云雀的接电话的人知道你在这里。小姐,出事了,罗摩斯逃掉了!”
“咦?怎么会……”
“对不起,血族中居然有附和他的协助者,我们被认可移居特区後也松懈了,该怎么赔罪才好啊……”
基克洛一副只能自我了断般地气馁著。边边子看他这副模样,反倒恢复冷静:
“我知道了,必须立刻想办法处理。”
“可是,究竟该怎么办?”
“请镇定。不要紧,罗摩斯还只是逃掉而已,不用那么惶恐。找到他,再度劝说他吧!”
基克洛对沉著应对的边边子低头致意:
“……谨记大恩。”
言词简短反倒更能传达他的心情。边边子微笑点头。
当然她并未发觉早纪正以一脸写著“你看吧”的表情瞧著她。早纪就调停员一职比边边子累积过更长期的经验,却不曾像眼前基克洛这样被寄托由衷的信赖。
“很遗憾次郎不在,总之先合作找出可能的地点吧!能请血族成员也协助搜寻吗?”
“不用你说,已经全都出动寻找了。”
“边边子,我也来帮忙。”
“拜托了。好,我们赶快行动吧!”
边边子一拍掌,对基克洛与早纪眨眨眼:
“干嘛,安心啦,所有事情都会圆满解决的。”
BBB
次郎回到老房子时,边边子与小太郎都外出不在。时间已过正午,糟糕的是,刚才还跟阵内与钤介边走边喝。
“受不了……就是这样才讨厌跟他们喝酒,只觉得在体内流动的是酒精而不是血。”
就算是阵内也一脸“已经不年轻”的懊恼模样在凌晨遭到淘汰,但是才经过两小时的浅眠就爽快地复出与次郎他们会合。至於钤介直到最後都精神饱满地带著不情愿的次郎到处晃,强悍到不晓得谁才是吸血鬼。
“今天是阴天,算捡回一条命。这副德行要是在太阳大放光芒的日子,大概就会化为灰烬,而且还是熊熊燃烧的灰。”
一边抱怨,次郎却感到莫名愉快。他会陪两人到最後也是有理由的,胡闹一通正是他们临战前总会采取的、宛如仪式的行为。
吸血鬼不会变老,人会变老。
可是,彼此之间也有不会变的东西。这份事实让次郎感到一种愉悦、彷佛搔挠全身而无法言喻的心情。
“好了,至少在边边子他们回来前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次郎走进一楼的房间脱下帽子与外套。
怱地,目光落在房间的景象。
已经完全看惯的光景就在眼前。小太郎乱丢一地的杂志与漫画,电视遥控器,边边子最近买的塑身器材,放在餐桌上的酱油罐,叠好的报纸,写著预定行事的月历。到处都充满生活的气息。
事到如今,次郎才想到来这里已经一年了。
对他来说是为漫长生涯划下句点的最後生活,最後的时光,是远比模糊不清的预测还来得吵杂热闹的日子。回想起来,每天像这样如庆典般热闹还是第一次吧?
才这么想,次郎又立即苦笑著否定,脑海浮现出直到刚才还笑成一团的两名人类的脸。
香港——在那里的生活也是与特区生活不相上下,忙碌的每一天。
原以为永远失去的灿烂时光,变换了时间与地点,再度给予次郎祝福。怎会如此幸福,怎会有如此的奇迹啊——
“那家伙也——”
次郎最爱的弟弟也浮现脑海。
那家伙若能总是经历同样的时光就好,从今以後一直如此就好。因此自己才抱著面对危险的心理准备带弟弟离开圣域到外界。因为次郎知道光靠一个人无法创造如此精彩的时光。
次郎无法一直待在小太郎身边,不管再怎么许愿都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因为总有一天小太郎会“吃”掉次郎。
小太郎是转化了次郎的一族始祖——“贤者夏娃”的转生。为了让她再度取回身为“贤者”的记忆与意识,必须吸入寄放在次郎体中的“贤者”之“血”,而次郎也会连同“血”一起被吸收。他——她——就是以这种方式活过悠长岁月,这是“贤者夏娃”血统背负的宿命。
好比对次郎而言的阵内与钤介,像圣与凯因这样的存在对小太郎来说是一定需要的,将是次郎身亡後支持小太郎的存在。
为终究会来临的一天做准备,所以次郎带小太郎走到外界。然後一名少女引导他们兄弟来到特区,来到这座有无数邂逅等待他们的城市。
“……怎么回事,有点太感伤了呢。”
次郎苦笑著,从脖子取下隔离阳光的护目镜。
支持他最爱之人的存在。次郎对排名首位的少女由衷道谢。
感谢能与她相遇。若边边子晓得次郎多么感谢这件事,应该会满脸通红吧。每当想到她的存在,次郎便能变强,因为能肯定自己的行动没错,能坚信自己现在挥剑是正确的。
而正因这股强大才能面对。
面对与小太郎一样,从远古便存续至今的宿命强敌。
“……没道理输呢。”
次郎轻轻阖上眼皮,微微提起下颚,他维持这姿势静静站立,让思想驰骋於来来去去的无数时间之中——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问。
金黄秀发与碧眼。
乌黑长发与翠眸。
以及黑发黑眼与适合她笑容的噘嘴。
应该保护的人,应该击倒的人,以及亲眼见证这些的人——均存在於现在次郎的心中,对区区百岁的毛头小子来说是否超过负荷呢?
很适合最终一幕。
“卡莎,这次一定要做个了结。”
次郎睁开眼,静静地结束临战仪式。
门钤就在此时响起。
——访客?在这种时间?
是谁呢?次郎歪头不解,定到玄关打开门。
门外是一名出乎意料的人。
“你是……白峰沙由香?”
侍奉杰尔曼的使仆无法立即回应惊讶的次郎,她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渗汗、发型凌乱,似乎是一路跑过来,而且眼眶红肿,粧因泪水糊掉。不晓得怎么回事,次郎顿时语塞。
“……葛城边边子呢?边边子在这里吗?”
“不,这时候应该在‘公司’的办公室。她不在——”
那里吗?次郎原本要问却立刻止住——沙由香是侍奉“绯眼杰尔曼”的人类,立场上应该无法正大光明联系“公司”的办公室。
但是次郎知道,边边子在进行调停时,曾多度请求沙由香协助。
“你找边边子有什么事吗?请你打她的手机好了,很不巧我对这类机器很棘手——”
“她的手机目前多少可能被‘公司’情报部窃听,若现在不在,请你直接转告她。”
“你说窃听?被‘公司’窃听?这是怎么回事?”
沙由香咬字飞快地对不禁反问的次郎答道:“请你之後再问她事情的原委。”然後一副再也无法忍耐似地扑向次郎。
仿佛乞求般紧揪著他——
“‘人行者’出现了,在杰尔曼大人那边……!”
次郎全身汗毛直竖,他抓住沙由香的双肩确认道:
“你确定吗?”
“是,虽然是分身,但杰尔曼大人与那家伙本人都承认了。”
“然後呢?杰尔曼呢?”
“将分身烧得一乾二净……现在独自关在地下室,从未看过那样的杰尔曼大人……”
无法再说下去,沙由香颤抖著。杰尔曼似乎平安无事,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害怕?
另外,为何“人行者”会造访杰尔曼的地盘?虽然说不过是分身,也仍然得冒著被杀死的危险……
一瞬间,次郎想到最恶劣的情节发展,摇晃著沙由香的身子。
“难道杰尔曼变成他们的——”
“杰尔曼大人才不会向任何人臣服!”
沙由香以几乎可称为哀嚎的声音尖叫。次郎马上承认自己的过失,慌张地放开她。
“绋眼杰尔曼”是个存在本身就如灾厄一般的吸血鬼,然而也是经历八百年孤高生涯的人物,无法想像他会成为其他血族的工具。
但不管怎么说,“人行者”肯定再度在特区扩张势力。次郎明白应该最优先考量的事。
“小太郎、边边子——!”
“人行者”不一定会立刻动手,但确保两人的安全并不为过。
转达状况的沙由香彷佛使尽所有力气般瘫在玄关。次郎请她去休息,她只心不在焉地无力点头。虽然担心她的情况,但待在这里至少还算安心。
次郎提著银刀街上街。
BBB
“喂,听见没?小边边说过要乖乖在家耶?”
“……那就别跟来。”
“就算你这么说,我被小边边交代要照顾你嘛。”
“……真烦。”
少女不快地鼓起脸颊,无视於小太郎快步而行,半绷著脸的小太郎则在她身後跟著。
两人接到边边子打来的电话後,便离开老房子走到街上。不巧的是天色一片阴霾,而且风势还特别强劲,尚未完全迎入夏季的空气微微带著寒意。
边边子不能回来对少女来说倒是正好,她出乎意料地温柔,原本打算立刻离开,却因为这缘故不由得撒娇起来。若继续受她照顾下去,大概会导致伤心的结局,虽然一句话不说就跑走,但这样比较好。
不在计算内的是——小太郎跟来了。
少女几乎不理会他,两人问没有对话。可是即便如此,小太郎仍随心所欲地享受散步,发现野猫就跟上去追著跑,若看到绣球花篱笆就上前找有没有甲虫,也毫不嫌腻,入迷地盯著装饰在公园角落的风向鸡。只见他露出与平常一样多采多姿的表情,眼眸光辉闪耀。
少女一开始频频回头偷瞄行径怪异的少年,但不知不觉就一脸愕然。
什么叫——我被交代要照顾你啊!她敢打赌,拿小树枝戳著甲虫的少年脑中应该没有丝毫被吩咐的事存在。他正自在地笑著,悠哉乐天,而且是世界第一的不负责任。
“……烂人。”
少女冰冷地给予评价。
但曾说过“别跟来”的少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也停下脚步等小太郎追过来,结果她焦躁地用脚尖蹬著柏油路面——
“快点啦。”
脱口抱怨後才惊觉——怎么还特地叫他?
“啊,对个起。”
小太郎拾起头,匆匆跑向少女。似乎早将离开老房子时尴尬的感觉忘得一乾二净,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天赋。少女感到心情莫名懊恼,哼地一声掉头走开。
“对了,你要去哪里呢?”
“……跟你没关系吧。”
“可是你昨天才来特区吧?若是我知道的地方就带你去喔。”
小太郎一脸得意地说,少女满心怀疑地半眯著眼,自然,小太郎才不在意。
“喂喂,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第十一区。”
“不知道吧?”
“我想起来了!是小边边提过的传闻!”
“地点呢?”
“很可惜,没有这种地方啦!”
小太郎一弹指却失败了,还一边自信满满地回答。
问这种人是自己太蠢。少女深深反省并默默地加快走路速度。
“耶…耶?你要去哪?我刚才不是说了,第十一区——”
“……有。”
少女坚决地断言。“是吗?”小太郎很怀疑:
“小边边也说这是纯粹的谣言耶?”
“有第十一区。”
“嗯~我没听说过。有谁会知道呢?小雀或钤介好像比较清楚。”
“谁?”
“我的朋友,他们两个人都对八卦传闻非常清楚。”
“……是吸血鬼吗?”
“不是啦,都是人类。”
“那就不行。”
“为什么?”
“……人类不可靠。”
少女顽固的说法让小太郎不由得噤口。她的声音隐含著不容许他以平常态度回应“没这回事啦”这句话。
强风吹著幼小的两人,少女仿佛快被吹走似地按著帽子,小太郎则皱起脸:“……小边边也是人类喔?”
微微怪罪的说法让少女表情一僵。
她迅速回头瞪向小太郎。昨晚的记忆回溯,小太郎反射性地摆出防御姿势,但马上又缓缓放下抬起的双臂,因为少女眼里浮现的不是愤怒。
“……边边子是好人。”
少女说道,好似很寂寞地又开口——
“可是……也只有这样。”
说完,少女又开始迈步。
她娇小的背影拒绝再谈下去。小太郎含糊地动了动嘴,最後还是乖乖地追在她身後。弟弟这次立场一变,重演一百年前哥哥干过的事。
“啊,等等啦,或许圣会知道!”
“……他是?”
“吸血鬼啦,是我的朋友而且非常了不起,圣的话一定——”
“……算了。”
“别…别这么说嘛。还有其他的,那个,凯因或许也知道,早纪与史旺也很清楚特区的事,啊,这两人是人类,不过都是很好的人——”
大概是尽可能想保住面子,小太郎想到什么就说个不停。
少女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的视线冷淡得令人无法联想是个孩子。
“你有好多。”
“什么?”
“朋友。”
小太郎似乎以为这是赞美,一副害羞地回说:“有吗……”
所以他没发现,少女的眼神越来越冷漠、乾涸。
风再度吹来。由於特区是海上都市,高楼大厦也很多,海风与高楼风混合的日子便会出现如此强风。
少女眯起单边的眼睛。赋予她人生命运的右眼瞳孔收细,如紫水晶一般坚硬——美丽地闪烁著。
“我就没有。”
脱口的话语没有温度。小太郎终於也察觉她的变化。
“咦,可是……”
“我就没有朋友。”
绝望的说词让小太郎非常焦急:
“我…我当你的朋友!”
“不需要。”
“啊,是喔,你的确跟我不合。那,小边边呢?如果是小边边——”
“不需要。”
“怎么这样……因…因为小边边是人类吗?”
小太郎畏畏缩缩地问。少女笑了:
“不需要人类,也不需要吸血鬼,我不需要朋友,因为——”
“‘不可以喔。’”
小太郎突然语气一变。
少女火气上升打算回嘴,可是却办不到。她的气势被少年内在的某种东西压了下去,就像第一次看见大海的孩子一般。
“这样不行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行啦!”
小太郎的解释根本不成道理,但是他想说的话却不可思议地清楚传达出来。少女用力咬唇,看到她的眼里渗出湿意,小太郎不禁倒吸一口气。
“你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一放话便丢下小太郎猛然走掉,因为不想让人看到快哭出来的表情。
小太郎慌慌张张地追上来,少女火冒三丈:
“不要跟来!”
“可是!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不能放著不管。这一句话狠狠刺穿她的心。
果然,牵起边边子伸出的手是个错误,少女切身体会到了。
要更聪明,更冷酷。以为能与陌生人正常地对话或正常地笑,如果只有表面,只要能好好隐瞒到最後就好。可是她办不到,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不能丢下不管?是啊,没错,跟好恶无关。若是知道她的真实身分,无论是什么样的圣人一定都“不会放著不管”。
“随便你……”
少女咬牙切齿地走著。背後传来碰撞声,她瞬间便回头,是小太郎绊倒摔跤了。
才想著要停下脚步,她就严厉地暍叱自己,要趁现在。念头一起,她背向少年离去。
绝对没有不幸——像是说给自己听。
至少,并非一个人,自己有家人。
所以要找出第十一区。
“——一定要找到‘爸爸’!”
少女以执著的口吻重新下定决心。
BBB
太阳开始西斜。
灰色天际渐渐染上微微橙红,然後像是在等待夕阳似地,街上行人开始增多。
“……不妙啊。”
边边子看了周围一圈低喃,她的态度也呈现出焦躁。
她正在第七区。根据基克洛的说法,罗摩斯最熟悉的地区似乎是这附近。说起来前天他也逃进这里。的确,若潜人人口密度高的第七区,要找就很困难。
——是不是应该先回去一趟叫次郎来呢?
如果次郎在,就能搜寻吸血鬼的气息。前天才捉到的对象,就算要花点时间,还是能找出同样的气息。
边边子试著打电话回老房子。次郎不带手机也不懂使用方式,但还是会接家用电话。
可是等待铃声却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
“……怎么了?”
真奇怪。就算次郎还没回家,小次郎与少女应该也在老房子看家,是跑出去玩了吗?真不巧,而且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这时,在这一带搜索的早纪出现跟边边子会合。
“……找不到,边边子,不在你说的酒吧,去打听过,但没人看过类似的男人。”
:晅样啊……”
边边子听著早纪报告,挂断电话,表情一沉。
两人目前所在地是离闹区一条街的位置,整顿完善的广场上设置了圆形花圃与一些金属纪念碑,也有看到摊贩。由於前方有公车总站,人来人往。
因为是开敞的地点,风势也强,路上行人大都用手压住随意狂飞的发丝。
“边边子,那个……”
“对,刚才就来了。”
早纪注意到电视采访组,不晓得是哪个电视台,年轻女记者正叫住路人提出问题。
“若是现场直播就危险了。”
“我想不要紧吧……”
“公司”情报部对媒体也有强大影响力。一旦出事也能跟总部协调,对电视台施压移走采访小组。
一般来说,在她们面前肇事的机率很低。虽说如此,若是昨天之前的边边子应该会慎重看待而联络情报部,但现在她脑中仍存著总部内的纠纷,对拜托情报部有所抗拒。
而就在边边子犹豫的期间,基克洛出现了。
“小姐,你那边如何?”
“没收获。基克洛也是吗?”
“是啊,同伴也没有找到他的报告。”
不过——基克洛表情困惑地说:
“但是待命的同伴捎来消息,好像找到了协助罗摩斯逃掉的人。”
“抓到了吗?”
“不,这个……是对方自己露面,而且还是一副不安害怕的样子。”
边边子闪亮的眼睛瞬间因新的疑问蒙上阴霾:
“怎么回事?”
“……据本人说,好像没有记忆,听到罗摩斯逃掉後就喊著不可能并脸色发青,他也不是会说谎的人。”
“没有记忆?”
边边子皱眉,正在聆听的早纪接著插嘴:
“换句话说,他被操纵了吗?那个叫罗摩斯的会用视经侵攻吗?”
“会是会,但最多停止对方的行动,加以操纵就实在不可能,再说我血族中并没有能侵攻精神到让对方的记忆一丝不剩的高手。”
可是,从状况来看,吸血鬼肯定是被某人所操纵。事到如今基克洛应该不会说谎,那个某人应该是其他血族的吸血鬼,说不定与向罗摩斯散布第十一区谣言的是同一人——不,可能性很高。
与第十一区有关,又是视经侵攻的能手,根据基克洛的说明是被操纵,但就状况来看,不是被操纵而是类似身体被占据,至於有上述可能的吸血鬼——
——“啊”。
边边子突然僵住。一年前的记忆鲜明浮现。
从事後浏览的事件报告中,与这些条件正好一致的吸血鬼有一名,是个自远古起就恶名远播,年长而狡猾的吸血鬼。
“难道……怎么可能……!”
正在交换意见的早纪与基克洛,眼神讶异地看向失去血色的边边子——
“怎么了?边边子?”
“没…没什么,一定是我弄错——”
正要否定的边边子话还没说完就中断了。
弄错,真的是弄错吗?怎么能断定呢?
——次郎,联络次郎,而且立刻跟部长——不行,现在部长……
下盘摇晃,突然发觉膝盖正微微颤抖。
一定得冷静。边边子一时闭上眼,深呼吸後又睁眼。
早纪颇担心地看著她,基克洛也藏不住内心的不安。
就在他们背後。
在来往人潮的另一头,边边子发现熟悉的黄色草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那孩子!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不愧是混血儿,看来直觉很敏锐,即便有一段相当的距离,少女仍察觉凝视自己——应该就算看到也不会注意自己的视线。
回头与边边子的目光相对,年幼的脸庞冒出惊愕。
少女转身逃走。
为什么——边边子想著:
“等一下!你——”
此时,一阵风吹过特区。
BBB
立刻清楚小太郎的所在地,因为兄弟间有共感。弟弟正在第七区,感受到他非常焦急的心情,似乎正追著某人。
不过,若不是逃跑而是追逐,应该并非紧急状况。次郎如此判断,决定先前往应该能与边边子会合的“公司”办公室。
可是,边边子不在办公室,不仅如此——
“阵内被调离调停部?”
“是……耶?次郎,你认识我们部长吗?”
一看到次郎就将他拖到楼梯问说明事情经纬的云雀惊讶地如此询问,次郎顿时不由得含糊其词起来。
——“公司”的反应真快,那家伙没事吧?
如果是阵内,只要没被暗杀,应该会持续坚毅地行动吧。
可是被从调停部切割出去之後,他的行动就会大幅受限,就像被夺走大半棋子。
“可恶,在这种时期……”
光是如此,“公司”高层与吸血鬼——和香港组的隔阂就会加深,而且这也并非毫无理由,真是麻烦的问题。无论如何都是在理智上拥有理性的同志由各自立场判断的结果。
总之,现在问题是“人行者”,边边子与小太郎的安全第一。
可是询问边边子所在地的次郎听著云雀的说明,不由得呻吟起来。
“‘义士’血统的吸血鬼逃掉了?是前阵子抓到的那个叫罗摩斯的男子吧?边边子现在正在找他吗?”
“是,跟早纪一起,後来血统的代表基克洛也一起去找了。”
听到这里,次郎稍微放下心。前天才看过基克洛本人,他是个直肠子的好汉,打从心底由衷感谢边边子,并展现出相当的能力。另一方面,早纪是女性混血儿且为资深的调停员,她的判断力值得信赖,也有冷静确认状况的观点,一起搭档时总是从後方支援容易深陷其中的边边子。
如果是和那两人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吧!就算是“人行者”,真正展开行动应该是再过一阵子之後——看准“公司”内部分裂变得更大的时期。
“那么她们现在在哪里?”
“第七区,那个……十分钟左右前联络时是在那里。”
小太郎也在第七区,真凑巧。次郎向云雀道谢,便即刻离开办公室前往第七区。
“总觉得是前天情况的重现。”
恐怕边边子为了找到罗摩斯正需要次郎,说不定也联络过老房子那里。以一个喝酒暍到中午的人来说真是不好意思。连这种事都考虑到的次郎已经重新镇定下来。
“至少早点抓到罗摩斯,让她恢复好心情吧。另外——”
正好一年了。
此後前方将有更严苛的战斗,至少趁现在做些什么——或庆祝来到特区一周年也好。就算只有一点,度过多一些愉快的时光也不赖,边边子一定会很高兴。
——哎呀,不管怎样,现在就想也太性急了。
次郎避开人群的注目,轻快地穿梭在夕阳逐渐西沉的特区。
到达第七区後,首先寻找基克洛的气息,很快便找到了,就在人群中。次郎将自己的气息与环境同化,如此一来就算有一些不协调感也不会引人注意,就这样混入人潮後若无其事地定向基克洛的方位。
刚好小太郎也笔直地走过来。难道是来追边边子的吗?无论如何,次郎松了口气。
走过去的同时确认人群中基克洛、早纪与边边子的身影,次郎表情一缓。
风正好就在这一瞬间吹过来。
BBB
“啊,那女孩的脚步好快!”
小太郎气喘吁吁地奔跑。
他身为吸血鬼,有臂力也有体力,身体强健到也能独当一面。只是不晓得怎么回事,与跑步相关的运动神经却很迟钝。虽然逃跑时次郎若不认真也几乎会被甩下,但反过来追逐别人时就完全不行了。
即使如此,小太郎仍绞尽全力追在少女身後。
并非因为边边子的吩咐,他早已忘记大半边边子交代的事。他感觉若不追,她一直这样下去不行,这是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坚定确信。
“这……这就是……杰尔曼……以…以前曾经……说过……的……事情吗……”
即便拚命狂奔时也仍自言自语,真有小太郎的样子。可是小太郎非常认真。
过去“绯眼杰尔曼”曾对小太郎说过,要相信自己的“血”,将“血”当作自己,这才是吸血鬼真正的姿态。哥哥也说过同样内容的事,小太郎继承一族之血,所以要珍惜并且学习如何灵活运用。
这种很难以语言形容的心情,强烈的念头,一定就是他们所谓的“血”。所以,小太郎很努力,坦然顺从不能放下她不管的心情,全力去做。
“可是……真的……好快……喔……!”
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甜蜜的诱惑闪过脑海,但小太郎忍下来,因为哥哥生气的表情、杰尔曼愕然的表情不断浮现。
但是没办法,行人变多,与少女的距离被逐渐拉开。与她灵巧地钻人人群问逃跑相反,小太郎越来越动弹不得,光是跑起来就很困难了,边闪人边跑这种高难度动作更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外。
“啊!啊!看不到了啦!”
当小太郎大为焦躁起来时,四周突然展开,他来到了接近公车总站的广场。
人一样多,可是因为视野为之拓展,应该就不会追丢少女了。
好——当他重振精神时,看到自己正在追逐的少女不知为何停了下来,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後,脸色发青地打算从这里逃开。
怎么了呢?小太郎也不禁停下脚步。
然後,一阵风吹过。
4那是一阵特别强劲的风。广场的人均冒出微微惊叫,停下来压住头发或随身物品。
强风中,轻飘飘的圆形物品飞舞起来。
是一顶草帽。
少女的动作顿住。黄色草帽从迅速探出的手中溜走,宛如跳著旋转舞般飞翔,铅灰天空中舞动的鲜艳色彩,让周遭一直没注意到她的人群齐齐将视线集中看去。
朝被风吹走的帽子伸手的,穿著洋装的小女孩。看到这幅光景有人露出微笑,有人眯眼细看,有人寄予同情,有人打算出手帮忙而探出脚步朝她定去。
这一连串的反应在看到少女的眼睛之後产生变化。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某人开口。少女的动作僵住。
“——喂!那眼睛!”
某人叫喊。少女感觉全身血液仿佛被抽离。
“——难道那家伙是——”
某人话说到一半便打住。少女想逃,脚却不听使唤。
至少遮住右眼,但已经太迟了。
“吸血鬼!”
某人恐惧地说。
这份恐惧尚未立刻传染出去。
BBB
这份恐惧尚未立刻传染出去。
但已经足以让边边子战栗。
她无法想像“吸血鬼”的叫喊成为现实,然而这声音却直接震撼她的内心深处。
就好像时间停止般无法动弹,就好像——被放置於真空中一般呼吸困难。
“边边子!”
尖锐的声音是早纪发出的。边边子回过神,然後马上思考应该采取的行动。
启动思考,脑袋朝收拾事态猛烈地以全速运转。
造成刺激就糟了,不能扩大骚动,当然坐视不管又是另一,回事。一定要妥善处理,并且要迅速。我干嘛站在原地不动啊?现在不是愣住的时候。不要紧,还不要紧,要克服,我至今也经历过这点程度的修罗战场。电视台呢?镜头还没转过来,注意到骚动但还搞不清楚情况,若是这样就别让他们搞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行。
边边子动了。
少女那边也出现动作,一个男人挡在她面前:
“这个小孩是吸血鬼!”
是刚才喊出“吸血鬼”的男人。宛如受到他的引导,人们接踵而来,逐渐包围少女。
“没错,是吸血鬼!”“我有看到这家伙的眼睛!”“我也看到了,不会错!”“是吸血鬼!”
“这孩子是吸血鬼!”
责难与敌意引起连锁反应,恐惧的感染开始渗入人群。边边子甚至对他们感到憎恶,但这是错的。阵内说过,若憎恨人就不能胜任调停员。没错,他们或许也是牺牲者,或许有过家人受创的经验,即便并非如此,吸血鬼会吸食人血也是显然的事实。
所以才有调停员存在的意义。
边边子一动。
必须保护她。理由呢?什么都好,自称那孩子的姊姊好了。该怎么解释右眼?就说她生了某种病吧?没关系,只要反过来大吼大叫顶回去,他们也会立刻退缩吧!毕竟己方是十八岁与十岁的女孩,众目睽睽。早纪应该也会立刻配合说词,总之要快点过去。
然而却是白费力气。
独自遭受人们憎恶的少女还是露出了遮住的右眼。
娇小的身躯全力挺直,以坚毅的表情与他们对峙。
她抬头挺胸——
“我不会攻击你们。”
边边子的动作再度停顿。
BBB
边边子的动作停顿。
次郎也还无法采取行动。
次郎不认识少女,猛然一看并非纯粹的吸血鬼。眼睛奸怪——目击者这么说著,所以是混血儿?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由於对状况一知半解,次郎的判断很冷静。住在特区的一般居民并不知道这里是吸血鬼居住的大城,对吸血鬼的危机意识与本土和他国的人类并没有太大差异。吸血鬼出现的新闻每一天都虚虚实实地在世界各处被报导出来,但这顶多只是在映像管中发生的事,他们应该都如此认为。
这里是和平的经济都市——特区,并非战场。突然大喊——有吸血鬼出现,能立刻实际理解这个意义的人几乎不存在。对於少女的发言,只要趁现在上前混淆视听的话还有用——
应该会有用。
虽说如此,事态极度紧绷也是事实。特区在一年前经历卡莎他们的袭击,“公司”全力以赴抹消该事件,但多少也有目击者与被害人。另外,虽然并非直接相关,肯定也有人回想起一年前的事件。必须在此之前——必须在此之前收拾这个局面。
但次郎却不能飞奔上前。他本身就是吸血鬼,无论怎么掩饰气息,在众人环视的正中央现身就没有效。再说距离太远,也不能施展吸血鬼的力量,即便只是突然出现,也只会引起周遭的疑心。
边边子呢?她因少女的发言停住动作,表情浮现苦涩,但仍然动身,比之前还要快步地走向少女。赶得上吗?若赶得上就——
然而,有人比她还快赶到少女身边。
“到此为止,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家伙。”
是名年轻的青年,他就是——本来已经逃掉的罗摩斯。次郎瞪大了双眼。
BBB
次郎瞪大双眼。
小太郎也很吃惊。
他记得那名青年的睑,正是前天跟边边子与哥哥一起追捕的吸血鬼。
罗摩斯以愤怒与轻蔑的目光,睥睨围绕少女的人类:
“没听到吗?这孩子说不会攻击你们,闪边,让她走。”
罗摩斯散发的威迫气势压过人类。少女惊讶地仰头看他。感受到她的视线,罗摩斯回以浅浅的微笑。
“混…混帐!这小鬼是吸血鬼!”
“罗唆,我已经听腻了。”
“那为什么要替她出头!很危险耶!”
“危险?这样年幼的少女会危险?再说,这孩子不是都已经说她不会攻击人了,到底是哪里危险?”
罗摩斯条理分明地反驳,对他大吼的人类不由得有所动摇。
嗯——小太郎也点头同意。他说的很正确,非常正确,一点都没有错。
“好了,快让路。现在还能饶了你们,或者,你们打算以人多势众的力量对付没有抵抗意愿的弱者吗?要是这样,我不会放过你们。怎样,回答我。”
罗摩斯踏步向前,人类被迫後退,气氛当场紧绷起来。
又有人开口说话:
“你…你也是她的同伴吧!你是那小鬼的吸血鬼同伴!”
罗摩斯瞪向发言者。小太郎能正确预测到他接下来会说出的话。
“是啊,没错,我是吸血鬼,是引以为傲血统的一分子。”
这一瞬间,恐惧的感染速度达到即将崩毁的顶点。人们纷纷倒抽一口气,出声惨叫、呻吟,群起煽动,接著有人扬声吼骂,高举手上的不銹钢制公事包挥向吸血鬼。
如果被攻击的对象是罗摩斯,他会防御但还不至於攻击。
但是那人却针对少女攻击。
啊啊——小太郎从嘴里泄出绝望与悲伤的叹息。
罗摩斯的双眼燃起怒火,露出獠牙,一拳挥向进逼的男人。吸血鬼的拳头命中男人的胸口,然後顺势穿透背後,鲜血飞溅广场,广场的气氛为之凝结。
罗摩斯将断气的男人扔到地上,不逃也不躲,伸舌舔了舔沾血的拳头:
“……味道差劲透了。”
恐惧顿时爆发传染。
BBB
一开始边边子还怀疑他是否也被操纵了,但很快便察觉并非如此。他的眼眸与前天对峙时的感觉一样,再想想,他的言行举止根本就与前天毫无差别。
为什么没发觉呢?“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血统,他——他的血是重“义”的血,不是看到这一幕还能视而不见的人。
“真是个好人。”
如果他不是好人就好了。
“边边子。”
手被抓住的边边子与次郎的视线相对,同时周遭的哀嚎——近似嘶吼——掩过耳朵。
混乱。边边子现在正处於狂暴混乱的正中央,人们争先抢後地逃窜。有人摔倒、有人践踏摔倒的人,孩子哭泣声、大人怒吼声,激烈的感情漩涡狂乱起来。
“已经没辄了,情况变这样就没办法处理,请离开这里。”
次郎靠近她耳边吼著。边边子缓缓地回头看向他。
没办法处理?哪有这种事,不可能,一定还能……一定还能做些什么……
“早纪,尽速联络‘公司’!”
“对不起,总部也已经进入紧急状态,次郎大人——”
“我去制止罗摩斯。”
“不行,镇压小队已经紧急出动,交给他们,既然情况演变成如此,必须让罗摩斯经由‘官方处理’。”
“可是这样下去——!”
震耳枪声即时响起。
次郎、早纪、以及边边子愕然回头一看。
在宛如台风眼爆炸一般的恐惧中心,罗摩斯押著自己被射穿的胸口,鲜血泉涌,染红了他的下半身。
不远处是举著手枪的基克洛,射出的子弹是银弹。流著相同血统的吸血鬼视线交错。
“……基克洛……长老……”
“……至少你没有让血统蒙羞之处,我会告诉大家这件事。”
一族的指导者严肃地诉说。基克洛甚至无意擦掉滑落脸颊的眼泪。
罗摩斯微微扬起笑容,然後满足地垂下头,从膝头开始崩解,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枪声加遽了混乱,有几个人已经在手足无措的状态。边边子茫然盯著流泪的基克洛。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回想起前天他与他的同族欢欣沸腾的时刻,以及在咖啡厅内的约定——安心啦,所有事情都会圆满解决的——她明明没有骗人的意思。
“边边子!振作一点!”
次郎大吼,他的眼睛直视边边子。担心边边子的次郎脸上渗出细细泪痕,某种火热的感情从他身体深处涌出。
“次郎,我…我……”
次郎也只能默不吭声地面对说不出完整语句的边边子,最多只能保护她隔离外界,拉近她的头抱著。抵著次郎的胸口,边边子开始“呜呜”地啜泣起来。
在一旁守候晚辈的早纪表情也很沉痛。对什么也办不到、自己的没用咬唇不甘。
“……早纪,基克洛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对了,那女孩呢?”
早纪想到引起混乱开端的混血儿少女,而只见一个人跑过来,不是少女,而是本来正追著少女的金发少年。
“哥哥!”
“小太郎,你也过来,快点离开这——”
“那孩子被带走了啦!被陌生人带走了!”
“那孩子?你是说混血儿少女吗?”
兄弟的对话让在次郎胸口哭泣的边边子回到现实。
“那孩子……”
望遍动乱的人海。边边子想喊住她,却连她的名字也不晓得,连想要叫她也办不到。
无法成形的呼喊在她心里回荡,不能吐露的心声化为绝望,不断折磨边边子。
混乱完全看不出任何平定的迹象。
这是特区内首次公开化的吸血鬼事件。
并且是在过去十一年间持续守护最後防线的、对吸血鬼纷争处理机构——“奥得·康芬公司”的第一个污点。
第四章 师徒
1
广场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是特区电台IslandTV的现场直播小组。
画面於下午五时五十二分播放,是节目结束之际的地方介绍单元。之後节目一再延长,经过三十分钟後转成特别报导节目。
此时其他电视台也紧接在其後完成了节目表的临时变动,不仅是事件发生地点——特区当地的电视台,就连本土的主要电台也一样。在一小时後更加上诸多海外的知名媒体,诸如——ABC、CBS、NBC、CNN、BBC、TFl、ARD、CCTV、KBS、TCS等……
他们的反应比日本媒体冷静。吸血鬼出现的新闻在政府宣布吸血鬼已经灭绝之後,仍然以一定的频率被媒体持续报导著,他们只是平静地报导著在此清单中增添一座了APAN都市的新闻。
尤其是英国BBC知名记者的说法让了解特区真实情况的关系人士感到强烈讽刺。该记者报导:“作为香港转生的都市并继承众多遗产的特区,今天也继承了负面的遗产。”
对这样的发展,“公司”情报部部长张雷考祭出一切可能实行的策略,但都徒劳无功。
同日下午七时十五分,“公司”会长尾根崎三鹰对居住於特区的所有血族发布第一级戒严令,接著,同时刻四十分命令镇压小队全体队员出动,赋予的任务是监视与警戒吸血鬼,对象也包含协约血族。此命令未透过调停部,而是直接由上对下通告并加以执行。
另外,情报部及监察部拘留了与事件直接相关的调停员——葛城边边子与朱鹭藤早纪,并要求两人出面接受审问。虽然前者的护卫望月次郎强烈要求同行,但是“公司”并未接受其请求,若非赶来的赤井钤介将他劝退,特区或许会经历当天第二次的吸血鬼事件。
到此阶段,完全未订定收拾事态的方针。情报部与镇压小队因大幅超过处理能力负荷的事态而过热,调停部又因总部的态度而孤立,“公司”原本应能执行的机能大半处於空转。
其中唯一的例外是阵内章吾。
他在获知事件发生後立即采取独立行动,在完全与“公司”断绝接触的状态下,要求与圣、凯因及镇压小队的代理队长巴得力克·榭立邦会面,个别进言当下的对策方案,更进一步找到因为长老基克洛遭到拘禁而狼狈至极的“义士皮库罗托提斯”血族,说服杀气腾腾的他们停止抵抗并对“公司”投降。上述期间仅仅不到两小时。
特区内具备紧急时将各种情报最优先集中於“公司”的网络。阵内之所以能避开这个“公司”网络进行单独行动,是因为原本应该盯住阵内的情报部对他的初期行动完全没有动作,当情报部终於开始追踪他的行动时,阵内已经亲自现身“公司”办公室。
出面迎接的人是张。
BBB
已是日落时分,宁静的银杏林从第五区中心地延伸到墓地,调停部所在的“公司”办公室就孤伶伶地建在尽头处。
一般来说,老旧建筑会有强烈的寂寥感,但现在则否,所有窗户灯火通明,透出的光芒宛如灯座在夜里叹息。
一名男人朝向灯光走在无人的银杏步道上。另一方面,建筑物门口也有一名男性。倚靠背後墙壁等候、即将迈入老年的男人缓缓起身,迎接对方的到来。
几个阶梯形成出入大门与步道的高低落差,张与阵内分别立足上方与下方面对面。
“……感觉是……终於来了。”
“……是呀,这一天总会到来,从‘公司’创立时就知道了。”
阵内耸肩同意张的话,嘲讽的态度中隐含达观与觉悟。
“待在这种地方不要紧吗?”
“我要回去了。虽然是暂定的,但毕竟也还是部署负责人啊!调停员这一类员工还真是特别难应对,透过一通电话委任指挥权,居然还会被质疑有没有内情。”
“因为我就是这么教育他们的。”
阵内露出令人牙痒痒的微笑。张对年轻部长偶而会展现的恶质淘气轻轻哼出叹息。
“那么,调停部能交给我吗?”
张赞同阵内的询问:
“必定得如此。这次的人事异动太过马虎,是会长的过失。”
张直率地承认:
“但老实说,就算会长判断错误,我也不希望你在这种情况回来。得再等一段时间。”
阵内也明白张所言为何。
因现场状况所需而推翻高层人事命令,基於长期视野来看绝对没有助益。
高层的“判断”与现场的“判断”有细微的意义差异,关於组织性质本身的“人事”场合尤其如此。组织是有生命之物,即便最终决定是高层下达的,到达这“判断”的过程会反映组织本质意志。
组织头脑做出的“判断”被身为手足的现场否定,只会成为组织本身矛盾的佐证。
“……尾根崎会长应该不会为我回到调停部感到高兴吧。”
“你现在不必想这些,请专注於眼前的状况。”
换句话说,他会自负其责。阵内想出口道谢,张却打断他:
“会长有承认错误的度量,只是他这次犯下的过错老实说只限於‘太急躁’。至於今後与你、圣及凯因之间的关系该如何——这还尚未有答案。”
张看著阵内,悲伤并带著严厉的眼神让阵内也表情严肃起来。
“‘公司’是为了人与吸血鬼共存所创立。为什么?因为我们人类期望如此,‘吸血鬼却不是’。虽有像圣与凯因的例外,但再怎么说也是少数,我们所谓的‘共存’是‘基於人类的立场、为了人类需求’的‘共存’。”
“……作为最初的第一步已经足够。”
“或许如此。但特区已走到差不多该踏出第二步的时期,至今的作法不一定适用。”
“你是指,今後也要考虑对吸血鬼而言的‘共存’?”
阵内询问。张则苦涩地表情一变:
“……吸血鬼是需寄生於人类才能成立的存在。香港圣战时九龙王标榜吸血鬼的乐园,展现自我的意志、肯定自我的生存,这绝不是消灭人类的意思。当时他将人类的反击视为理所当然,吸血鬼狩猎人,人讨伐吸血鬼,他说这种面貌是正确的。或这是‘对吸血鬼来说共存的本质’——确实也是选项之一不是吗?”
这表示他是仍在寻找答案的探究者之一的独白。阵内双眸凌厉一敛,无法马上回覆。
阵内不做回应,张则转过头看向身後。
他背对的办公室散发出人的气息。
不难想像在办公室里的人心情如何。发生如此大事,却没有来自总部的情报,加上今天才公告的人事异动。更重要的是,大骚动的开端与自己的同事有关,大家都忐忑不安。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确实的情报以及明确的指示。
而且也深切明白能给予他们这些的人是谁。
正因为如此,自立心强大且常有脱离组织轨道倾向的调停员不轻举妄动,而集合在办公室。不用谁来告诉他们就迳自“等待”。
“……了不起的领导能力。”
“只是退缩而已。遇到这种大事,大家都胆怯了,真是不可靠。”
阵内乾脆地贬低寄予信赖的部属。张很难得对阵内的说话态度露出苦笑:
“……‘黑蛇’有动作吗?”
“还没吧。其实这只是直觉。”
“我由衷希望直觉正确。”
“真不理性,不像张部长的个性。”
“这是误解。我不会偏袒理性与非理性,只是有所区别。”
这次换阵内苦笑。然後张开始走下楼梯,阵内则跨上一段阶梯。
“张部长,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会尽可能早点释放葛城边边子与朱鹭藤早纪。”
不等阵内说完,张已经开口:
“那少女也很不得了,‘义士’的长老听从她的话不加抵抗地被带走,甚至连‘银刀’也差点在总部大厅拔刀。”
“你最後讲的那个家伙是笨蛋。”
阵内心怀感谢地低头致意後,与张错身而过走上楼梯,伸手推开办公室的门。
张则直接步下楼梯,独步於昏暗的银杏步道。
然後听到背後传来类似欢呼的声音。
张的嘴角微微一扬,但没有回头。他是,阵内也是——十分理解从今以後特区即将直接面对的严苛与残酷。
2沙由香清醒时,周边已昏暗下来。
一时还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想起後便红了脸。这里是边边子住的老房子,自己在次郎带领前往的客房。次郎要自己休息,自己也坦率地休息了一会儿,似乎还睡著了。
房子一片静悄悄。边边子好像还没回来,看时钟确认时间,竞已过了三小时,吓一跳。
虽然没自觉,其实应该很疲倦吧。沙由香在漆黑的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後仍站起身找盥洗室使用。
打开盥洗室的灯。
看到镜中的自己,感觉十分凄惨。头发乱七八糟,妆也糊了,可能由於边睡边哭,连眼角也暗沉红肿。
这是什么鬼样子?可是没有立刻打理的心情,最後沙由香用完洗手问後关上灯,便拖著脚步来到走廊上。
这里原本八成是作为仓库的建筑。一楼堆积成山的纸箱与木箱原封不动,作为隔板划出空间;往里面定去,看来似乎是当作客厅使用,铺著地毯,放著电视、音响与组合架。
褪色的沙发上有看到一半的杂志及游戏机,角落则摆设供三人使用的餐桌与椅子,一片随处可见的平凡光景。想到边边子、银刀及他的弟弟在这里生活,就觉得不可思议。
“……还真是平民化。”
沙由香迳自寂寥地笑著。
“实在……看起来不像人与吸血鬼一起住的样子。”
跟他们不一样。沙由香对羡慕起边边子的自己感到惊讶,从而垂下头:
“……杰尔曼大人。”
杰尔曼·克洛克受死亡诱惑著。
“人行者”说的话让沙由香震撼不已。
却无法否定。她比任何人都为杰尔曼著想,隐约察觉主人阴晴不定的内心深藏黑暗而虚无的冲动。正因察觉出来,便更加爱怜他的高贵与自由。能在他的身旁守护他的随心所欲令自己欢喜。
然而想不到他的期望居然是死亡——自己的消灭。
“……为什么……”
沙由香的胸中沉淀著无比的悲伤。
杰尔曼深藏的愿望对吸血鬼来说并不特别。正如“人行者”所述,存活太久的吸血鬼会失去生存兴趣,甚至可说无法忍受。这就是残存人性而青春永驻存活的吸血鬼之宿命。
“可是……!”
“他”是杰尔曼,是力量如此强大,比谁都自由不屈的杰尔曼·克洛克,为什么……
沙由香双肩颤抖,抑制呜咽隐忍泪水默默伫立。
等激动过去,等头脑恢复冷静後——
“……错了。”
她简短地低喃。
是的,错了。杰尔曼的确很力量强大,活得很自由,但他的强及自由看得出喜悦吗?
他总是说著——无聊——不是吗?厌倦日常生活,才寻求能引起任何兴趣的事物吧?求而不得,因此才逃进怠惰吧?自己曾经看过他打从心底愉快欢笑的时候吗?
横卧在无人知晓的地下室,或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时,杰尔曼在想什么呢?自己至今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些事。
一定得做些什么。 沙由香的眼中燃起疯狂的念头。
就算违背主人的意思也无所谓,不能就这样让他受绝望与虚无侵蚀迷失。
当然,沙由香知道这是夸张的妄想。他是已存活八百年而高傲的大吸血鬼,像自己这种小女子到底能有什么作为,沙由香有自知之明。
即便如此,仍无法坐视杰尔曼的死亡。
自己只是普通的人类,年龄也仅仅二十二岁,没有财力没有权力也并非特别聪慧。
但即便如此,一定有能为杰尔曼做的事。
忽然,脑中浮现住在这栋老房子而比自己年幼的少女。
“……那女孩——”
边边子身为调停员,面对圣、凯因及杰尔曼时是抱持怎样的心情呢?又是怀著哪种想法与号称“同族杀手”、恶名昭彰的吸血鬼共同生活呢?好想问问她。
沙由香深呼吸一口气,硬是提振精神。
“回去吧。”
在这里哭也无济於事。还有“人行者”的事要处理,她不认为杰尔曼会有生命危险,但还是想随侍在侧奉献己身,就算不能提供助力,身躯里流动的血应该也能成为他的粮食。
至少补个妆。念头一起找出化妆包,才发现手机有未接来电。
并非来自杰尔曼,而是“夜会”的吸血鬼。还收到讯息,看完内容後,一开始她并不了解文章的意思。
“……镇压小队出动?电视上……是什么事?”
送来讯息的不只一人,八成因为联络不上杰尔曼才转而找上沙由香。无论哪封讯息都焦急迫切,感觉出状况异常。“公司”、事件、报导、杰尔曼不在、镇压小队、压制——她从这些零散的语句感到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而其中两组词语强迫她产生最糟糕的联想。
事件?报导?
“……该不会——”
沙由香抬头寻找电视遥控器。
按下电源。
甚至也不需要找专播新闻的频道,因为所有电视台都在播报这则新闻。
看著画面上熟悉的街道,沙由香的美丽容貌渐渐失去血色。
BBB
街上比平常还喧闹。至於原因,从街头的大型电视就能明白。
杰尔曼仰望镜头捕捉的画面,眯起赤红双眸。
“……那个男人……”
是前天晚上边边子追逐的吸血鬼。半身染血的年轻吸血鬼傲然挺立於一群陷入惊慌状态的人类中央。没有逃跑或躲藏的理由——他全身上下如此述说著。
“……是吗?曝光了啊。”
杰尔曼极度冷淡地理解这个现状。
也没什么好吵的。这是预料中的当然状况,是至今为止的特区太过异常了。
停步注视新闻的下只杰尔曼,众多行人表情凝重地因凶恶吸血鬼的暴行倒抽一口气。杰尔曼再次戴上毛帽遮住视线,背向播报员悲怆的评论,然後独自从专注盯著画面的观众群中静静离去。
他衔著菸,以视经引火点燃,也不介意身於人群中。为了避免人类起疑连琐碎细节都要小心翼翼,他已经长期感到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就算慎重行动,他也不觉得——也感觉不到最後所得安全性与便利性的程度有多重要。
杰尔曼怱地一笑。
那名吸血鬼的表情还真棒。明明只是个年纪尚轻连话都说不好的雏子,他却很羡慕那名吸血鬼,银弹射穿心脏化为灰烬——甚至连这模样也让他感到微微欣羡。
“最後的一人……啊。”
“人行者”说的话不能全面尽信,但在那种场合,说真话最能达成他期望的效果。更重要的是,杰尔曼自身的“血”诉说著“人行者”所言为真。直觉唯独在这种事上莫名准确。
“血”。
杰尔曼白晰的美貌因自嘲而扭曲变形。
忘了什么时候,自己也曾对小太郎讲述何谓“血”的引导。笑死人了,自己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没听过自己血统流露的“血”之声。
以前不是这样。过去的杰尔曼顺从“血”的指示而生,从未对这件事抱持疑问。曾经不分昼夜投入符合“斗将”血统的斗争,也曾在各地流浪甚至忘却岁月流逝;曾为了安抚饥渴而接近人类,也曾一味贪婪嗜血。看过许多事物,了解许多事物,大部分却也遗忘在漫长的时光中,朦胧地相信吸血鬼就是这样的生物。
是从何时开始呢?有一次,杰尔曼发觉自己已经好几年感觉不到自身“血”的指引。
一开始还不怎么留心的事实,经年累月後变得明显又沉重,终於抑止杰尔曼的脚步。要活就要动——深信这一点的他不动了,他已经被剥夺动的意义。
如此一来,遗忘的波涛毫不留情地袭来。杰尔曼至今依随“血”的指引而生,他如此相信,但这种东西真的实际存在吗?血统的“血”有这种意志吗?会不会他只是擅自曲解记忆中远古以前长老所说的玩笑呢?
杰尔曼除了转化最初几十年,一直以来都独自生存著。“血”的引导或失去指引全都是他一人的问题,他单独一人度过看不见出口的时光,累积著无聊。世界逐渐褪色,心也停止再次跃动。
不过并不完全——就像察觉“人行者”的言论是真的,濒临危机之际,“血”也会给他建言,因为这是他所流的“斗将”之血,只有置身於危险时才能想起过去的指引。
所以,在灰黄光阴中受折磨的杰尔曼只对危险反应敏锐。然而能让他这种吸血鬼感到真正危险的事不多。瞻寒心颤让魂魄麻痹的危险、能毁坏时间牢狱的危险,这对杰尔曼来说感觉比世界上任何宝石都还要珍贵且美丽闪耀。
就像他孑然一身站在西藏拉萨时,他的同族——其实是已经三百年不见,流著“斗将阿斯拉”之血的吸血鬼在那里等著他。
而且,他也与杰尔曼受到相同的渴望所扰。
“……才十年啊……”
杰尔曼的双眸在鲜艳的色调下变得宛如透明。
与血族重逢的杰尔曼在实现彼此的愿望後又独自被留了下来,在那之後,他内心怀抱比以前更加庞大的空虚。
於是,为了找寻“某种东西”而来到特区。
杰尔曼突然停下步伐,叹了一口气。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在对谁说话,擦身而过的路人都表现出一脸疑惑。
只见一名男人脱离来往街头的人群走近杰尔曼身前。这人穿著朴素的双排扣大衣,却隐约看到里面的镇压小队制服。
褐色肌肤与锻链有素的躯体,令人联想到军人的紧绷容貌,他正是镇压小队的代理队长——巴得力克·榭立邦。
他表情紧张地对特区最危险的吸血鬼开口:
“……杰尔曼·克洛克,看到新闻了吗?”
“看了。真难看,‘公司’也到今天为止了。”
“……并不会。这次的事件令人遗憾,但‘公司’今後仍是特区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吗?那就多加努力吧。”
杰尔曼以意兴阑珊的口吻说完,打算继续往前走。巴得力克却拦住他,额头的涔涔汗水闸明光是这个举动就需要多么了不起的勇气。
杰尔曼冰冷地盯著他:
“……这是做什么?”
“‘公司’发布对居住於特区吸血鬼的戒严令,希望以後你尽量不要外出。”
“……我怎么不记得有签订那个协约?”
“这是对‘全部’吸血鬼的命令,跟是不是协约血族没有关系,‘夜会’当然也是。”
“那就别把我算进去。”
杰尔曼乾脆地回嘴,但巴得力克仍不让他走。
宛如红宝石的眼眸半眯,残忍无情的视线贯穿人类:
“……你想成为第二个牺牲者吗?”
“请谅解,杰尔曼·克洛克。你不会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吧?那个名叫罗摩斯的吸血鬼说到底是个例外,事到如今……若只有他一个还能处理,也必须这么处理。现在最必须避免的就是发生第二起事件!”
对巴得力克拚死命的哀求,杰尔曼以凡是看到都不得不战栗发抖的绝美冷笑回答:
“不明白的人是你。他才不是例外,而是‘第一个人’‘恰好是他’。无论再怎么防备都一定会出现那种家伙,这就是——”
杰尔曼视线一柔,战栗的冷笑转为连男人都能诱惑的嫣然一笑:
“这就是所谓吸血鬼的‘血’——应该吧。”
杰尔曼无视巴得力克,继续往前走。巴得力克抱著必死的觉悟伸手打算阻止他——
“……呜!”
伸出来的手臂却像被水泥固定般动不了,是意念力场。这只是一瞬问的过程,杰尔曼悠悠远离巴得力克。
几名人类顿时於周围人潮中逆行,开始尾随杰尔曼。他们大概也旁观著代理队长协商。
但又不能在公开场所使用硬性方式,再说对方也不是使出强硬手段就会有用的对象。
“……这么一来,接下来出现的会是……”
杰尔曼搜寻周围的气息,发现正如预料的反应而窃笑。
这算危险吗?
不,无聊透顶。即便如此,比起就这样带著镇压小队游街有意思多了。
杰尔曼并未改变步调,彷佛散完步後去一下便利商店似地,轻松地变换前进方向,从大道转进岔路,接著又深入巷弄,往人烟稀少的方向前进。
周围的动静增加慌张,因为待命的镇压小队正在替换装备——八成是对古血装备。感受到夜气中人类血液散发的肾上腺素,嘴里的獠牙开始蠢蠢欲动。
穿出巷弄来到大楼围绕的空地。只有一盏路灯,背对的墙面点缀著少得可怜的灯泡。
表情紧张的凯因·渥洛克就站在灯下。
两名古血进入空地的同时,镇压小队也完成包围周边的行动。大楼窗台、屋顶都露出不少枪口,不用说,瞄准的对象是穿戴黑色毛帽与运动服的少年。
杰尔曼毫不关心针对自己的枪口,只是觉得好笑似地看著表情险恶的凯因。
“嗨,渥洛克家族的。”
“……杰尔曼,请离开这里。”
凯因痛苦地说。杰尔曼哼声发笑:
“平常的气势哪里去了?今晚你要陪我玩玩是吧?”
“特区现在是什么状况啊?为什么你不能理解?”
“我有啊。特区也没什么不一样,唉,只是变得稍微诚实了些。”
“杰尔曼!”
凯因大喊,随後杰尔曼的意念力场炸裂。
凯因是在圣战活跃的强大吸血鬼,在纯粹一对一战斗下是连次郎也无法对抗的对手。
但是他却无计可施地被炸飞,别说闪躲,甚至对攻击也反应不过来。
但在被弹飞後还是立刻以意念调整姿势,著地後摆出防备。
他的表情一脸懊悔。并非担忧自己的生命,而是想著杰尔曼若在特区内发狂会怎样?他恐惧著这件事。
在看穿凯因内心的前提下——
“不好意思啊。”
杰尔曼对凯因说:
“今天正好心情不错,让我继续吧。”
小型火焰炸开,瞬间照亮空地的黑暗,是继承自“斗将阿斯拉”血统的视经引火。
这是仿佛准备运动般的小动作,但杰尔曼的火能轻易烧尽吸血鬼力量来源的血。
咬紧牙根的凯因脸庞染上悲壮的觉悟,杰尔曼则露齿一笑。
雪白獠牙从吸血鬼们的唇问缓缓现形。
BBB
“公司”总部就好比在暴风雨的正中央。
送来的每一份报告全是让人不想承认的内容。世界各地的电台都播放著特区的画面,而“公司”的人滴水不漏地加以侧录,同时一味脸色发青地狂奔。
他们即便如此还能不失去分寸,是因为有尾根崎三鹰在。
他坐在第一情报管制室的席位,不为所动地一直听取连陈述者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报告。
即使是他也脸色恶劣、宛如死尸般毫无血色,但眼底的灯火并末动摇,对周遭的人们显示他坚定的信念依然健在。
由於有他下达指示,部下才不会被冲击打垮,埋头於现行的应对行动。
特区已经受“伤”了,然而并非致命伤。他们还能如此相信。
所以他们不晓得尾根崎内心的苦恼。吸血鬼的曝光,比任何人都感到深刻冲击与沉痛的就是尾根崎本人。
“……到此为止了。”
尾根崎吐露著真心话而未让人听见。这是伤痕累累,血淋淋的独白。
一直以来的特区与“公司”不得不在此结束。随状况推进发展,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无论如何都必须维持特区的和平,但和平的形式本身却会大幅变貌。
镇压小队的报告就在这时候送达。
与“夜会”的杰尔曼·克洛克接触,接触之际委托凯因·渥洛克支援。
报告的内容到此完毕。并非请求准许,而是既定事项。既然看不出杰尔曼有遵从戒严令之意,也别无他法。这是现场的判断,也是很现实的状况。
尾根崎也认同这个判断。
他知道小队的优秀性,不但如此,也承认小队的判断正确。
换句话说,镇压小队也有办不到的事。
若要对镇压小队要求办不到的事,就需要他们以外的力量。
“……不得已……啊……”
特区的变貌。尾根崎彷佛听见这句话,如此低喃著。
3
这栋是“公司”总部座落的高楼大厦。就在大厅旁的出入口外,次郎与小太郎正在等待受审的边边子。
次郎双手插在裤袋,轻巧地坐在花圃矮墙上,一脸前所未见的险峻表情凝视半空。小太郎则蹲在哥哥脚下,脸颊埋进环抱的双膝中。
兄弟两人如此毫无对话地度过神经紧绷的时光,十分难得一见。
次郎说了好几次——
“够了,你回家去。”
但小太郎却没听进去。次郎也无意勉强弟弟独自回去,结果便像这样等候边边子出来。
他其实想去现场旁听,应该也没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不过钤介不答应次郎的恳求。
“现在别刺激总部,他们也有他们的极限。”
铃介会以监察部职员的身分旁听边边子受审。如果没有他,次郎便不会忍气吞声。
安静却焦躁难耐的时间流逝。
终於,次郎迅速看向门口,小太郎也随之抬起脸庞。
“小边边!”
小太郎大喊。走出大楼的边边子看到小太郎後,露出无力的笑容。
而看到边边子表情的瞬间,次郎感到内心一阵刺痛。
为什么像她这样如此有活力的少女,非得拥有如此痛苦的回忆?他感到莫名的愤怒,还有後悔。
“小边边,不要紧吧?”
“……嗯,谢谢,小太郎,也谢谢次郎,让你们久等了。”
边边子一脸苦笑,很不好意思地道谢。但是在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下,她拚命撑住似乎随时都会崩溃的自己。次郎轻而易举地了解到这件事。
早纪也跟在边边子身後出现。不愧是她,看起来比边边子坚强多了。不,正是为了边边子,她才要表现出坚强。“终於结束了。”她对兄弟两人报告。
“情况如何?”
“追根究柢。这也当然,不过老实说幸好有钤介大人在。若没有他在场,应该到凌晨都不会被放出来。”
“事到如今,怪罪你们两人没有意义。”
“……或许,但若不这么做,他们似乎就会迷失自我,毕竟总部现在……非常乱。”
早纪说著,回头看向方才定出来的大楼。
公司总部位处最上方的五层楼,如今仍灯火通明,正在竭尽最大限度努力以将特区所受的创伤减至最低,这与想捞尽大海海水的行为没两样。从早纪温柔的话里,听得出想像他们竭尽全力的意志。
“而且——”
边边子声音低哑地说:
“也并非没有意义,因为是我的错。”
“——边边子,这就不对了。”早纪语气锐利地说。
“可是——”边边子以随时都会溃堤般的声音颤抖地应道:
“要是我处理得更好一点……两人都不会死。”
边边子的话让早纪语塞。只是她的表情露出与现在的情况稍有不符的惊讶。
边边子非常理所当然地说“两人”,指的当然是罗摩斯杀的人类与灰化的罗摩斯本身。
可是现在无论问哪个“公司”的人,肯定都会回答“牺牲者是一名”。谁会哀悼引发事件的吸血鬼之死呢?
“边边子。”
次郎取代静下来的早纪对边边子开口。
边边子的视线与次郎交错。看穿她澄澈无垢眼眸深处的求救,次郎温柔地点头。
然後严厉地说:
“你或许确实犯了错,至少你没有采取最佳的行动。”
“——怎——”
边边子瞪大眼。次郎缓慢地,一句一句地说进她内心:
“但这不只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是小太郎的错,也是早纪的错。我有说错吗?”
“……可是……”
“‘公司’一直持续犯的过错、特区内含的过错、人与吸血鬼关系中无可避免的过错、说起来也是将我们黑血混入人类世界的神的过错。并非是为了模糊责任才这么说,而是比你活得更久而学到很多的我的意见。”
“…………”
次郎以沉稳的声音,让嘴唇颤抖且全神贯注凝视自己的少女听清楚:
“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错,这是多大的误解?让你一个人扛起责任,或让你一个人负责都不对,而且也不能解决任何事。这并非如此简单的问题,而是所有涉人的人都要认真思考想出答案的问题。”
次郎由衷地说,而这应该也是事实,边边子他们日夜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所以,边边子,请不要自己承担一切,就算你这么做也不会有人因此得到幸福。”
“次郎……”
凝视次郎的边边子频频颤抖,眼睛湿润却憋住呼吸,拚命忍住眼泪,揪紧制服裙摆。
“……小纪。”
小太郎牵起早纪的手·早纪赶紧出声说:“我们先走了——”离开两人身边。
边边子没多加留心而开始控制不住情绪。
“次郎……次郎……我……”
“是。怎么了吗?我会好好听你说。”
次郎从旁撑起边边子的肩膀。真是纤细而不可靠的肩膀,次郎的笑容更添一份温柔。
边边子倚著次郎:
“次郎,我太志得意满了。最近工作情况很顺利,忙碌但充实,被相关的人们感谢,感觉奸像什么都能办到,觉得我已经能完全独当一面。部长被调动时我也想,既然这样我要做些什么,‘公司’的乱象跟我没关系。”
“哈哈,还真是有气概啊。”
“才不是,我笨死了,什么都不晓得,都不知道自己从事的工作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危险——真的很危险,若发生了什么事会造成很多人的麻烦,而且无可挽回,我都不知道。”
边边子的指尖用力捏住次郎的衬衫。也许不想被看到表情,边边子低头将前额贴住他的胸口。仿佛一吹就会飞走的身体深处,血液闪耀红光逐渐增强鼓动,如同边边子的感情。
“我是笨蛋,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边边子再也忍不住地冒出悲恸感叹。
揪紧的指尖彷佛断线般失去力气。次郎慌忙撑住边边子,轻轻抱住快要倒下的她。
边边子的哀伤从悲伤的哭声随即化为哭嚎,像个孩子一样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次郎无言地任她哭泣,只是稍微在搂住她的手臂上施了点力。
说起来,他发觉很久没看到边边子的眼泪了。
一年前明明还是个爱哭鬼。
边边子终於止住泪水。次郎等她冷静下来,再度开口:
“边边子,你认为调停员最必要的资质是什么?”
“……咦?”
倾倒出一切情绪後,边边子变得心不在焉,不了解次郎的意思而双眼通红地仰视他。
美丽的眼泪。次郎想著,装出煞有其事的语气说道:
“我想应该是——多管闲事。”
“多…多管闲事……?”
“是。并非配合这情况的临时念头,这可是有历史典故的喔。”
前言说毕,次郎缓缓地继续:
“说起来,谁与谁为了什么而争吵都是当事人的自由,轮不到别人插嘴吧?不过,在吸血鬼与人类的情况下,若缺乏对当事人的正确知识,就更无法顺利调解。虽说因此才需要调停员,但基本的本质上还是多管闲事。若因缺乏知识而使情况变得险恶,结果当然是调停者的责任,然而刻意去背负不算少的责任还为他们贡献力量的理由,就是因为无法放手不管,真的是多管闲事吧?可是结果这其实是担任调停员一职最重要的根本。”
边边子不晓得该对次郎轻描淡写的叙述做何反应,也不知道那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次郎呵呵一笑:
“当然,多管闲事也不全是令人开心的。毕竟也有很多不想要他人介入的情况,也有调不调解都无所谓的状况,因为不管再怎么多管闲事,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当事人。懂吗?‘调停员的立场是在一旁守候,提供协助’。而且,还得接受当事人做出的结论。”
“…………”
边边子眼睛大力一眨,泪湿的眼眸映出次郎的身影,握住他的指尖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这次的结果非常惨痛。但是,选择如此结果的是那名人类和罗摩斯。边边子,你恨那两人将一切努力化为乌有吗?”
边边子频频摇头。次郎对她重重点头:
“那么这样就足够了。这是调停员必要的第二种资质,‘不怨恨任何人’。边边子或许还不能独当一面,却仍是称职的调停员。”
若憎恨人,就不能胜任调停员。
这是她的长官不厌其烦地对未成熟的部属教训不停的话。
“次郎,这是你想到的话吗?你刚才说什么历史典故对吧?难不成……”
只见次郎露出很像他的风格——以及他的老友偏好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口说道:
“你知道协调吸血鬼与人类的关系,也就是‘调停’,最早发生在怎样的情况下吗?”
“咦?”
“地点在香港,当事人是只有一张能说善道的嘴还染了一头紫发的年轻小子,另一名是个非常优秀的好青年吸血鬼。年轻小子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居然来搭讪好青年的女伴,温厚的青年也被他的态度惹火,而另一方面女伴也想制止奸青年,而引起了一点骚动。然後当时又出现一名男人说著——好了好了,介入这件事,结果骚动变得更大。到最後,所有人都逃离了那个地方。回想起来,这就是後来插嘴男人的目的吧。”
边边子哑然无语地瞪大了眼,嘴巴无声地动著,手指指向次郎:
“难道……咦?那……”
次郎在手足无措的边边子面前摆出难得一见的表情,这是在香港——在仍维持百年之夜时候的表情。
“就是十年再多一点前的往事啦。如何?如今那厚脸皮男人的计画正袭卷全世界而成长,边边子也是其中一人,其他参与者也多到令人惊讶。让活了百年的吸血鬼加以评论的话,就是实在不能小看人类。”
次郎笑著,边边子的惊吓尚未冷却。
“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抱歉,实在没有提出来的时机。”
“怎么这样……都已经一起生活一年了!”
“哎呀,算了嘛,边边子。我现在的伙伴不是他,而是你啊。”
边边子为之语塞。她理解了——次郎与阵内以前的关系。她的护卫与长宫在香港联手并肩作战。
跨越吸血鬼与人类的壁垒。
而这次换她……
“‘银刀’的搭档是阵内章吾,可是望月次郎的搭档是葛城边边子。两人类型不同,却都是优秀的调停员,我真是幸运的吸血鬼。今後也请多多指教,边边子。”
这句话似乎直达边边子的心底。
柔软的力量穿透她的身体,就算次郎移开手臂,她也能以自己的脚稳稳站定,红血的光辉如今炫目不已。
吸血鬼不会成长,但人类会。次郎无意识地以自己的话夺走了才开始盛开的少女心。
而边边子尚存泪痕的脸庞终於重见笑容——
“谢谢。”
她对他说。
次郎眯起双眼,手置於胸前弯腰致意。
BBB
片刻前除了绝望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的状况,就像不存在一般。
“……请在这里等我。”
抵达‘公司’办公室的时候,边边子对次郎与小太郎如此说道。
兄弟顺从地点头。早纪担心地看向她,但次郎对她再度点头,并没开口说话。
边边子将两人留在外面,打开办公室的门。
室内热气接触肌肤。办公室的人们发现边边子与早纪後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边边子回以点头致意,笔直穿进走廊。
途中,与冲向外面的调停员错身而过,他们看到边边子与早纪也表情一变,却没人责备两人或拙劣地出口安慰。只有丢下一句“别在意”而离去的人、默默对他们笑的人、有力地拍她们肩膀一下的人——这种反应的人占大多数。
大家的关切让人感激流泪。他们都明白,边边子的立场毫无疑问也适用在自己身上。
步上楼梯走到二楼,再往里面走去。
尽头处熟悉的门上挂著“调停部”牌子。边边子深吸一口气,紧抿起嘴唇推开门。
办公室充斥大量人群的噪音,为了多少挽回延迟处理的状况,全员分秒必争地行动。
但是一发现进入办公室的人是谁,一片吵杂宛如退潮而消散。
室内的视线射向边边子。早纪掩护晚辈似地往前挺身,但边边子牵住她的手静静摇头。
早纪是边边子的前辈,自认责任应该比她大。
但罗摩斯的负责人是边边子,就算早纪是前辈,她也不会让出这个身分。早纪似乎也领悟边边子的意志,用力咬唇,迟疑一阵子之後让她走上前去。
“学姊——!”
细小的呼声打破寂静,是云雀。一看,只见她的眼角也有泪痕,肯定是为了自己哭泣。
心地善良的晚辈让边边子充满感谢地微笑。
接著,她缓缓前往办公室内部——部长席的方向。
调停员都屏气凝神盯著边边子,但边边子的脚步很稳重。
肩头尚存些微次郎的热度,他的心环抱她的身体,所以边边子不丧气。她抬头挺胸定近长宫坐镇的部长席。
阵内不断对部属下达指示,甚至无暇坐在椅子上。看到边边子进办公室起便闭上嘴,站著等她走过去。
“审问完毕了吗?”
阵内声音沉稳地询问,边边子再度深吸一口气,然後吐出:
“是,结束了。”
“……是吗,辛苦你了。”
“不会。”
对话到此一度中断。边边子像是要摆脱沉默一般低头说道:
“对不起,这次的事件我要负上最大的责任。”
阵内并末立刻回应,只是细瞧自己部属的模样。
“……你这么认为吗?” “是,不过——”
“不过?”
“……就算竭尽全力,我不知道是否真能避免这次的事情发生。”
边边子的说词让周遭人们议论纷纷,也有人露出责难的表情。
但这些态度不过一会儿又改变了。冷静观之,这次事件发生最大的因素是不幸之偶然的持续累积,面对这些不幸,要一一筑起防线极度困难。最重要的是,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就是特区秉持的宿命本质。
在吸血鬼与人类共存的前提下,不可能事先应对所能预先设想的一切不幸。任何调停员都明白这一点。
“你的看法很正确。”
阵内也赞同:
“这种事件会发生的原因,从特区创立起就已经被决定了。而今天这件事因为‘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血统而引起,你要负的责任只有这一点。”
“是,我知道。”
“这样就好。那个血统的处置尚在保留中,你今後要为他们全力以赴。”
“是。”
阵内对边边子直接的回应轻轻点头微笑。
周围流动起松了一口气的气氛。
但还有下文。
“可是部长,请让我问一个问题。”
边边子的问句让阵内面露意外,停下准备回去工作的动作。
“……什么事?”
“部长说这次的事件是已被决定的。”
“然後呢?”
“下一次又该怎么办呢?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会再发生吧?”
周围再度议论纷纷,这次不像第一次那样随即平复。
现在“公司”职员只是拚命地收拾眼前的事态,会考虑到未来的只有尾根崎与张等极少部分的人。
而其中也包括阵内。
阵内声色慎重——
“你怎么想?”
“……我认为会发生,只要特区的本质不变,就一定会。”
议论转为动摇。尊重边边子的意愿委托她报告的早纪语调慌张地说:“喂,边边子!”
但边边子却不停下来,只是老实地丢出疑问:
“大家都知道……部长刚才也同意,这次事件的根源就是特区的矛盾。我认为,只要不消除这矛盾,一定会发生相同的事。”
罗摩斯的脸孔浮现眼前。他最後展现自傲的表情,与前天逃开边边子追逐的他非常不一样。无论如何,他很幸福,毫无疑问。
人类社会不承认吸血鬼的兽性。但隐蔽所有黑暗,将他们的本质锁在牢笼中就是真正的共存吗?我今後能像以往怀抱热情与吸血鬼交涉吗?就算明知自己半否定他们的存在?
不能。
这是边边子毫无虚假的真心。
既然如此,“必须对特区本身做些什么”,以与至今相异的手法。
这不就是身为调停员的边边子的使命吗?
所以边边子丢出真心话,想请教她的长官——身为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的导师的伟大调停员先锋——阵内: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边边子问道。阵内装做一副不在意内心惊讶——不,内心战栗的样子。
“请告诉我,部长,我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可是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有没有什么答案?我不晓得,所以请教教我,从今以後——从今以後我——”
边边子的视线明确地锁定阵内,包含蕴藏在他眼底的情绪。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4
特区——第四区,处於工业地带且具有众多造船厂与工厂的此区,北端面向东京湾,填满水泥的区域上土地面积宽广,杂草覆盖,因吸血鬼出现所产生的骚动也未到达此处。
面海的区域有一座系著报废渔船的栈桥,是附近居民制做的木制建物,但现在几乎已经无人使用。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出现两名造访栈桥的人影。
一名是下颚蓄薄须且头发向後梳拢,看似三十快进入四十岁的男性。
另一名则是牵著他的手的年幼少女。
“不过你真是的——”
男人以与沉闷外观相反的轻浮语气抱怨著。会有不协调感也很自然,因为这男人正被吸血鬼“人行者”——萨札操纵著。
“想不到居然真的一个人来到特区!若我再晚一点收到大姊的通知,事情就大条了啦!不对,哎呀,就算这样事情也已经十分大条了。”
不论在哪种场合或寄宿在哪一具身躯,萨札的口吻总是我行我素,现在也不是斥责,而似乎只是真的很惊愕。
“听好,小茵,我跟大家真的都很担心喔!不要莽撞行事啦,要答应我喔。”
“……对不起。”
华茵一睑无精打采地垂头丧气。身上的服装跟在广场引起骚动当时一样,只是少了被风吹走的草帽,也未遮住紫色的眼眸,而垂在背後的辫子宛如陈述著她的心情,在海风吹拂下摇摇晃晃。
“我……无论如何都想帮上大姊跟你们的忙,我想我应该是最能感受到爸爸气息的。”
“傻瓜,大姊可是疼你疼得不得了耶!你知道她对哥哥的态度有多大的差距吗?我可没骗你,我今天甚至觉得会不会透过电话被杀死!明明好歹也是个女性,那令人腿软的恶言恶语模样是怎样!而且那声调真是吓死人!更恶劣的是,她的毒舌还不光是用嘴说说,那个女人真的会将恐怖的辱骂转变为实际行动,啊啊,光是想就怕得我颤抖。对你的那种温柔要是能分一点给哥哥就——哎呀,离题了。”
萨札在擅自兴奋後迳自反省,摸摸妹妹——身为姊弟偶像、排名最末的么妹的头。
“总之啊,只要有你在就能成为我们的力量。这不是胡说,不只是大姊,我与其他人都这么认为。这很了不起耶,在之前的战役中敌方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要说谁最棘手,其实是那个人最棘手。如果她没有发生那种事,圣战就会更早结束了·但这次对我们有利,因为我们有胜利的气华茵’。”
萨札对华茵微微一笑。
可是华茵的心情却很复杂。兄姊们常常对她聊起香港圣战的事,这也当然,那场战役是兄弟姊妹集结的开端。
但华茵那时不过是刚出生的婴儿,一点也不清楚当时的事情,只有她自己不晓得成为兄弟姊妹凝聚核心的事件。
不仅如此,後来依照跟亚弗里问出来的——为了保护幼小的自己,哥哥达尔·汀不得不离开战线,因此造成战力下降而成为圣战的败因之一。这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但是,难以忍受而来到特区的结果,反倒又让大家乡费一番心力,那就没有意义了。华茵忍住自己的任性,坦然听从哥哥的话。
“……对了。”
“嗯?”
“谢谢你,哥哥。哥哥来广场的时候我好开心。”
华茵仍牵著对方的手,抬起头仰视兄长如此说道。
於是萨札好像遭受电击似地停止动作,频频颤抖,接著感动至极的样子一把抱住华茵:
“啊啊!怎么有你这么奸的孩子!我奸想让其他人都去暍我的指甲垢泡的茶!再说一遍给我听?再说一次‘谢谢你,哥哥’?”
“哥…哥哥……胡子扎得我好痛……”
华茵有点气玩闹的哥哥。哥哥疼爱她让她开心,但总是不同的模样实在难以习惯。
就在这时——
“喂,别对我可爱的妹妹做出没礼貌的举动!”
“你少罗嗦,马贝里库!小茵可是我的妹妹!”
声音从大海方向传来,一艘船正驶近栈桥。
驾船的是一名令人感觉软派的瘦弱青年,有一头茶色鬈发与鸢棕色双眼,他正是九龙王直系九姊弟的第六位——马贝里库·班克。
“好了,马贝里库,别要嘴皮子,再靠近一点,不然小茵上不了船。”“吭~饶了我吧,因为‘结界乙的影响,我已经很虚弱了。”
马贝里库一脸情何以堪。不仅华茵,萨札也溺爱其他兄弟姊妹,唯独他例外。两人可说是兄弟姊妹间的阴谋策划人员,曾执行种种诡计,因此两人对彼此也毫不客气。其实就萨札的情况来说,以马贝里库为对象发泄来自大姊的不合理待遇的倾向也很强。
可是马贝里库说已经到极限可不是骗人。虽然要著嘴皮,但其实一脸发青。基本上他并非顽强不屈的青年,感到痛苦或疲劳就会显露在表情上。
“呆子,小茵也一样啊,离开这个‘结界’时也会引起反应,想到等一下小茵在船上要承受的疼痛……”
“没关系的,萨札哥哥。”
华茵说著,不客气地拉住萨札的手。
“什么没关系,小茵——”
“有个亲切的人‘邀请’我去吃晚餐喔。”
华茵说完放开萨札的手,迅速地跑过短短的栈桥跳上船舶,洋装裙摆精神奕奕地飞掀,然後在两名愕然无语的兄长面前漂亮著地。
特区有圣铺设的“结界”,虽是阻碍“九龙的血统”来往的结界,对混血儿华茵却未产生明确效果。而且如果曾经被特区的居民“邀请”,只要圣未重新张设,“结界”就会失效。
“马贝里库哥哥,谢谢你来接我。”
“啊…啊啊……当然会来啊。可是还真令人惊讶,到底是被谁邀请的?”
问完,华茵神色一暗。马贝里库立刻察觉——华茵说是“亲切的人”。华茵有著人见人爱的个性,所以他人对她亲切并不奇怪,但这份亲切却有个重要的前提,马贝里库很清楚是这个前提折磨著心爱的妹妹。
另一方面,留在特区的萨札钦佩不已。
“好厉害喔,华茵,这样一来以後就能更轻松地来特区了!我这阵子还会在这里,下次就我们两人一起去玩吧。”
“……我要跟大姊报告这件事。”
“啥?马贝里库,你这家伙……!”
华茵看著兄长的你来我往而咯咯笑了起来,然後想起重要的事,两手围成扩音器的形状对站在栈桥的萨札大喊:
“我忘了一件事!萨札哥哥!有件事要告诉萨札哥哥!”
“怎么了?如果想找草帽还是算了,再帮你买新——”
“我好像知道爸爸的所在地了!”
这一瞬间,萨札与马贝里库停下手上种种动作。
“我刚才说的邀请我去吃晚餐的人,虽然只有一点,可是‘身上带著’爸爸的气息。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感觉最强烈。那个人在那之前待在第五区,说是下班回家,所以应该就是在‘上班地点的附近’!”
妹妹的言论让兄长瞪大眼睛。“真…真的吗?华茵?”马贝里库声音颤抖地确认,华茵肯定地点头。
萨札一时之间动也不动。冲击过大,让他甚至忘了操纵肉体。
然後,突然开始大笑。
高亢的笑声,这是让弟妹也不禁吓了一跳的恐怖隆隆声响。
这股破坏声带的声音,是只有操纵别人的他才可能发出的声音,也正是姊弟中存活悠久岁月——就连卡莎也不晓得真正有多久之漫长岁月的——古代大吸血鬼的真实声音。
萨札双手大张,眼中闪耀著非人类的怪异光芒。
“华茵!华茵……华茵……华茵!我们‘胜利的华茵’啊!你果然是我们最棒的战力!我立刻去确认你的情报!”
“哥哥……”
华茵吃惊地瞠目结舌。强大的力量波动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可是很快地,喜悦与成就戚充满小小的胸膛,能实现家人的愿望正是她的心愿。
“马贝里库!”
“是…是!”
“召集其他姊弟!我的计画已经确定,父王的复活已不必等上一年!”
马贝里库点头接受萨札的指示。兄长难得露出本性,第一次看他显露到这种程度。
马贝里库在染上九龙之血以前,也是活了相当岁月的吸血鬼,传说的吸血鬼“人行者”
的大名几乎已听到生厌。受到他下达的指令,让自己感到战栗一般的兴奋。
萨札的大声呐喊直达天际:
“终於来临了!分出香港胜负的时刻来了!为了吾父——九龙王的荣耀!”
BBB
胜负几乎在瞬间分晓。先出手的是凯因,但他前进一步打算踏出第二步时,杰尔曼刹那问拉近距离出现在他眼前。
几乎只靠反射便击出的拳,杰尔曼稍微屈身便闪过,接著在对方拳出尽之前伸手一拂,对方的身体便浮向空中。与该动作同时身体一弯,下一刻足跟便落在对方身上。
凯因的庞大躯体就像开玩笑似地飞起来,在撞击墙壁前便以意念力场强制停止。杰尔曼如飞箭迅速逼近後提拳朝下颚一钩,让凯因飞舞至半空,手接著如鹰爪般扣住他,随手——可是力量惊人地朝地面撞击。
大地撼动,也震撼了包围在外的镇压小队的精神。这期间,凯因甚至无法稍微抵抗。
杰尔曼放松力气後,双手探进外套口袋拿出菸,点火一吸,然後手又放回口袋,维持这姿势以脚尖踹著凯因——
“站起来。”
他简短地放话。
凯因起身,但凯因本人比谁都有自觉,胜负已定。
然後,单方面的打斗开始了。
过了五分钟。
真是宛如风暴的五分钟。
“呃!”
在空中交错的凯因口吐呻吟。杰尔曼顺势踩上才闪过的踢腿,往凯因脸颊送出一拳,凯因再度以急遽的速度坠落大地。
不久也著地的杰尔曼双眸闪耀,赤瞳里不明确的焦躁神色浓烈,为他的凶暴火上加油。
凯因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起来,脸庞因敌人远超乎预料的力量而惊愕。
旁观战斗的镇压小队也一样惊愕,他们因实在不可能插手的状态而僵在原地。正面对决完全没有胜算——凯因自己曾说过,但无法想像竟然一面倒到这种地步。
凯因惨不忍睹,全身伤痕累累,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猎鹰般的双眼肿起,遮住了右眼的视线,断裂的左臂尚未恢复而无力下垂,头发凌乱,西装也破破烂烂。
至今为止,凯因也曾多次与镇压小队联手作战。面对古血之流,只靠镇压小队难免苦战之时,身为协约血族的盟主就会助小队一臂之力,而所有战役均获得胜利。镇压小队的队员非常清楚他是多么强大的吸血鬼。
而凯因在杰尔曼面前就像手无缚鸡之力,他还活著只是因为杰尔曼不杀他而已。杰尔曼未曾用过视经引火,特地以凯因擅长的体术为主要攻势对决,而结果却是如此。
凯因是“魔女摩根”血统的吸血鬼,他的另一个特技就是继承自血族的魔术。
可是——
“又是那招啊?”
顿时,凯因下方就像被看不见的铁块垫著,身体受到冲击,单膝被折断。
凯因也以意念力场趁隙不断攻击,却被杰尔曼一一制住。即时查觉攻击的气息——或者是在攻击“之後”被杰尔曼放出成倍力量的意念回击,意念的施展量非比寻常,如此的力量差距下,多少技巧都毫无意义。
即使如此,凯因在藉由吸血鬼的痊愈力治好左臂伤势後,再度摆出架势调整呼吸。
此时,镇压小队的狙击手开枪了。银制枪弹射向杰尔曼,他一动也不动,仅以视线看向来弹方向,弹头便燃烧殆尽。反应速度不用说,即时捕捉高速进逼的子弹,而且加以毁灭的威力还只集中在那一点,精准度非常卓越。
狙击也无法制造机会,但只有趁这时机才能出手。凯因踱地,獠牙大张冲向杰尔曼。
以意念牵制,出拳攻击,然後由拳转肘再一记拳。流畅的组合,但杰尔曼面不改色地闪躲。他因半吊子的战斗而焦躁难耐,但仍本能似地半眯起赤瞳,透彻地观察凯因的动作。
看出敌人闪避的位置,凯因横向扫腿,杰尔曼跳向空中收起双足避开,就这样以意念力场停滞半空,甚至不用闪过凯因的连续踢击而直接越过。
同时踢腿出击。 、
随意探出的脚尖宛如魔法般袭向凯因的後颈,凯因的肩胛骨顿时碎裂,未因此消失的冲击使他的庞然躯体飞出。如此景象不断重复。
凯因一时片刻动弹不得,当然,镇压小队也无法进行攻击。杰尔曼默默无语地站著,看著凯因在视野中蹒珊地立起身子,竭尽全力站起来——
“……真慢。”
不禁骂了一句。
凯因的健斗值得赞赏。杰尔曼心里某处也如此认定,但这焦躁仍难以忍受。真滑稽——
明明从一开始就明白凯因对自己来说算不上“危险”,这么一来不就像扮家家酒?
“可恶!”
杰尔曼焦躁到踱起地面,他无法停止如外表年龄般的行为。
想把内心的某种东西斩断,然而明明切掉就能轻松,却怎么也切不断。长期忘却的情绪降临,绝望、漆黑的虚无,像要吞噬杰尔曼似地袭来,那是无论怎么施展劫火也无法获得光与热的虚无,甚至也无法以这种虚无为敌作战。
但,这就是现在的杰尔曼。平常这种虚无只有薄薄一片,杰尔曼的世界便是由这片虚无形成。快发疯了,好想将一切所见之物从头到尾破坏殆尽。
然後他忽然想,就这么做吧。
这么做有什么不好?要先将这虚无完全烧尽,还是先让世界沉入火海,再将自己的身体烧毁?无论哪一种都无所谓,他打从心底觉得怎样都好。只要能减少这种焦躁,他——
“别白费力气了,杰尔曼。”
凯因开口说道,杰尔曼瞪大眼睛盯著他。
“这挣扎是徒劳无功的。只要你还是你,这种虚无就会永恒持续地缠绕你的身躯。为什么你觉得听不见‘血’的引导?如此有力量的血族为什么会濒临灭绝?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消灭正是‘血’的意志,因为这就是‘斗将阿斯拉’血统的命运。”
“你——!”
这一瞬间,杰尔曼才认真起来。全力征服距离的概念,以火焰蔓延的速度攻击凯因,指尖以摘下心脏的手势掠过凯因的躯体,血花盛开,喷溅在杰尔曼的白晰肌肤。
当上方传出呻吟声时,杰尔曼才回过神。凯因早已无法说话。
只是幻听——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杰尔曼的狂气散去。凯因倒地,红血从俯卧的身体下方扩散。杰尔曼凝视自己的手,凯因带著暖意的血黏腻地沾附。杰尔曼紧握住手,像要融入自己的血,撩牙外露咬紧牙根。
还是斩不断。
虚无毫不动摇。
下一刻,杰尔曼吃惊地仰头向上。
抬头是一片被高楼围起的四方形夜空。屋顶上娇小的人影背著夜空而立,到刚才都没有气息,应该是瞬间现身在那里的。
镇压小队中有人因赶来的援助发出欢欣之声,然而吸血鬼毫不在意人类的反应。
娇小人影那戴著墨镜的年幼脸庞表情严峻,俯视著杰尔曼。
杰尔曼也看向他。现在,在杰尔曼眼里,他的存在看起来很耀眼。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到那是多么雄厚的力量,凯因的力量实在无法比拟。远远超越杰尔曼的无限力量,比世上任何宝石都来得珍贵、美丽——
“……我有事问你。”
杰尔曼对他说:
“封印九龙王的是一把剑吗?那把‘将真祖大卸八块的剑’,也是‘银刀’用来消灭九龙王的剑,就是那把夜之神话中悄悄流传下来的剑?”
屋顶的人影显露动摇:
“杰尔曼……为什么知道这些?”
“呵呵,果然没错。我会找出来,找出这把对黑血一族来说最恐怖而且——”
危险的剑。
杰尔曼低头以手取下毛线帽,艳红赤发流泄,鲜艳强烈的色彩点缀的美貌驻留著他独一无二的无畏微笑。他将毛线帽抵在胸前,以神只听了也会心醉的美声如歌似咏般地:
“‘东之龙王’圣,东方的血源,智慧与德行的传授者,不畏日轮的獠牙,挑战光阴并与之同在的王,继承‘真银’者啊!吾名杰尔曼·克洛克,‘斗将阿斯拉’最後的末裔,耗费时光於战斗与流浪,漫无目的地苟活,无法成为王亦无法与时间调和,终於厌倦生存的愚者。忝为古血却只是只无畏的狂犬,已经无所执著,至少在最後乞求王的慈悲。”
“杰尔曼,汝——”
屋顶的圣悲叹。
这是与卡莎等人来袭不相上下的一刻。
特区所经历最危险的一刻。
杰尔曼说著:
“‘绯眼杰尔曼’,以不才之身要求挑战龙王圣。”
BBB
小太郎突然抬起头,视线飞往某方向。
“小太郎?”
次郎出声呼唤,小太郎却没有反应,宛若他人的澄澈脸庞凝望视线指向的方位。
次郎也朝相同方向看去,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事物,是一片墓地与银杏林。
“小太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太郎一时之间还是没回应,然後终於像是灵魂回体——
“啊。”
身体一动。
“小太郎?”
“……哥哥。”
小太郎缓缓回头看向次郎。看到弟弟脸上露出的深沉哀伤,次郎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呢?若是边边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对方是阵内,应该不会太过责备她。”
次郎弯腰注视小太郎的脸庞,但即使这么说,他的悲哀仍未消散。他自己也不晓得难过的理由,只是莫名地不安,想依赖哥哥。
当他不安的时候,哥哥总是很温柔。
“哥哥……”
“什么事?”
“我们从今以後会怎样呢?”
次郎对小太郎幼童般的问题露出苦笑。“没事的啦。”说完伸手揉揉他的头:
“从今以後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著你,而且还有边边子,其他也有许多为你提供协助的人吧?要相信大家,小太郎,然後你也要为了他们,做你做得到的事。”
“……嗯。”
小太郎点头。但不安还是未曾消失,愈来愈无法忍受,进而抱住哥哥的脖子。
对於前所未见对哥哥撒娇起来的弟弟,身为哥哥的次郎似乎也很困惑。小太郎的不安没能传达给次郎,可是次郎丝毫未露出嫌恶的表情,更加将小太郎如儿时一般抱著,以手臂将他抱起来。
小太郎的不安末消失。
为什么这么不安?为什么这种不安无法与哥哥共有呢?自己不明白。不过,唯独能够相信保护自己的哥哥,对哥哥的信赖正是小太郎最珍贵的宝物。
对了——小太郎想起来。
那孩子怎么了呢?那孩子身边有没有像自己的哥哥一样的存在呢?
体内流徜的“血”正在对自己倾诉,那声音或许是要告诉自己不安的原因,也或许是对未来的警钟。可是小太郎当下将声音挡在耳朵之外,遮住耳朵,闭上眼睛,只是一味紧紧地抱著哥哥。
这样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他一面想著。
BBB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过去的声音出现在眼前,阵内无语。
而内心比脑袋先一步理解,这孩子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指导。
这年头的少女成长很快。就算脑袋明白,一旦展现在眼前还是会念个几句。其实当他看到进入房间的边边子时就不禁看呆了。自冲击中重新振作的阵内从头看了她的样子一回。
与之前看到时判若两人,又更加耀眼了。并非外貌,而是从内向外流露的感觉。
让她闪耀成如此的事物为何——其中有种种要素,但最主要的肯定是那个黄毛小子。原来如此,有女儿的父亲会有这种心情啊!确实,这下不朗读一节圣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换句话说——”
阵内终於回答边边子的问题:
“你否定‘公司’的本质——否定协约的宗旨吗?”
“我并没有否定。”
“不,你的发言就是这意思。”
“不,并不是这样——我是说可能不够,因为——一
边边子又开始谈起自己的想法,她拚命传达内心仍未定型的某种思虑。阵内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著,藏起激昂的内在心情,保持冷淡的态度。
他为面对面反驳自己的她感到骄傲。
然後,有点寂寞。
也有後悔。如此一来,这孩子就无法回头,已经自行走向无法回头之处,而且也比阵内预料的位置还要更远。
她所走的路是阵内应该前往的路。他负伤开路,希望让她之後能堂堂上路。还太早——
他曾如此认为。
然而,当他磨蹭不前时,她自己便定下未来的目标,从“守候”朝向“开创”。而且,长期看著她的阵内就算不出口确认,也明白她决心之坚定。
冷静地思考,对阵内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预料今後“公司”将遭遇的命运,他认为要全力避免这个命运,为後继者备妥作战场所才是最重要的。
但看来是她的话似乎没这必要。或者应该说,他准备的场所对她来说太狭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啊,可恶,光读圣经还太便宜了,要怎么修理那个男人——
一回神,才发现边边子已经说完了。她再度说道:
“拜托,部长,请告诉我。”
阵内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有人找到。”
边边子“咦?”一脸被转移话题的错愕。阵内拚命忍住不笑出来,尽力装出一副严峻的睑孔。这等演技他可是拿手至极,以边边子那种程度的眼力还看不出破绽。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
几乎完全左耳进右耳出的阵内镇定地说著,尽可能摆出了不起的样子。
“既然这样——”
“我就从结论说起。你说的那种理想,与我们‘公司’的目标不一致。”
边边子为之语塞,但立即反击——才没有这回事,因为这样下去什么也做不到,这是错的,部长。阵内哼声一笑,气魄十足且自大骄傲。
“给我适可而止。”
他尝试放大音量,即便如此边边子仍不退缩。屏息吞声旁观的调停员们已吵成一团,早纪与云雀完全脸色大变。
是时候了。
“到此为止,边边子,你的热情已经充分表达。”
“那么——”
“但是,你的热情若不正确发挥只会造成危害。当然,这里所说的正确,是指‘公司’的正确。我最後再问你一次,你对‘公司’标榜的协约有异议,而且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心意,是这样吗?”
“部长……!”
边边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盯著长宫。这是一张被父母背叛孩子的表情,但阵内并未天真到因此觉得些微心痛。
“回答我!”
他散发出威严——这也是阵内的得意技之一——质问边边子。
边边子长时间咬唇不语,可是最後仍轻微却明确地点头。
周遭冒出难以形容的哀声,但总觉得阵内似乎很愉快。
“很好,葛城边边子,我要剥夺你的调停员资格。既然你不能以调停员的身分工作,那么‘公司’就不需要你。”
难以形容的哀声转为惨叫。“部长!”早纪燃起怒火抗议,但他当然无视这些反应。
然後,阵内对脸色发青伫立不动的——最疼爱的弟子抛出所有心意:
“边边子,你被开除了。”
5这里是“公司”办公室形式上经营的墓地,管理人杜田脚步急切地走在阴暗的墓园。
忘了重要的工作,因为那则新闻太震撼了。
虽只是闲职,但他也是“公司”的一员。今後特区会变得如何呢?他内心充满不安,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忠实执行被赋予的工作。
他并不太明白自己被分派工作的意义,只明白派给他这份工作的阵内章吾的人品,而这就足够了。阵内为他与他所爱的吸血鬼做的事,让他有道不尽的感谢,这份恩情就算如今已失去她也不变。他会履行自己的工作,也全都是为了实现与阵内的约定。
杜田前往墓园最深处,一座类似纪念碑的石碑,祭祖在香港圣战丧生的灵魂。只是这里祭祀的并非人类,而是共同作战的吸血鬼,是这块墓地中唯一有“公司”模样的地点。
抵达石碑的杜田轻叹,合掌默祷。虽是神道的仪式,但要表达对死者的敬意还是这样最有诚意。默祷後,依阵内不能让人看到的指示张望观察四周,确认没人後绕到石碑後。
石碑的底座相当大,约有六个榻榻米,但下方似乎是更大的地下纳骨堂。杜田也未曾进去过,因为阵内甚至未告诉他人口。
虽说如此,杜田的工作与纳骨堂也没有关连。他蹲在盆栽与底座问,在昏暗中细看。
底座以砖状石材组成。
不过其中一块石砖是掀起的。
杜田拿起石砖填回打开的洞,然後再度警戒周遭环境,迅速离开底座後方。
阵内交代杜田的工作就是这样。
白天只在有太阳的时候将底座的石砖拿起来,但一到晚上就要恢复原状。阴天的时候不用拿开,更重要的是,有月亮的时候绝对不能拿开。
真是奇怪的指示。虽说感到奇怪,但石碑的所在地也很妙。墓地周围没有大型建筑物,日光不会被挡到,但是不知为何就算在盛夏艳阳下,只有石碑旁总是冰冰凉凉,现在也是如此。虽说在夜里,季节却已经是夏初了,然而刚才碰到的石砖却宛如冰块般寒冷。
杜田甩甩头。别想多余的事,反正有什么内情都无所谓,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没什么,因为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以及能达到阵内的期待而已。
今天没有月亮。杜田心存感谢地离开石碑。
石碑留在原地,黑暗中一片安静。
与动摇的特区恰成对比,安静地等待时机到来。
後记
好啦,本篇第二部开幕。
《BLACK BL00D BROTHERS5风云告急》。
标题一点也不假,正是由一阵“风”告急的故事内容。
bbb
这次故事从次郎与小次郎移居特区一年後开始,在此说明一下本系列的时间顺序。
首先最久远的故事是过去篇《BBB4》,是一百年前次郎变成吸血鬼之契机的故事。
接下来是从《BBB1》到《BBB3》的第一部,也就是兄弟来访特区,直到决定移居特区的三天。
再来是收录“Dragon Magazine”月刊连载第一期的《BBBS1》,内容是描写兄弟两人以边边子的护卫身分在特区生活的,爱与浪漫与劳动的短篇集。若想知道更详细的说明,都在《BBBS1》的序章以及《BBB4》的序章与终章。
在本篇登场、边边子的调停员前辈——朱鹭藤早纪与这次只有姓名出现的同事史旺·锺都已经在短篇出场过,他们与边边子是不同调性的调停员,有时互相竞争,有时互相激励并守护著特区的和平。当然,次郎、小太郎与边边子也不输给他们,制造大活跃与大骚动。有兴趣的读者、可能会有兴趣的读者、没断言毫无兴趣的读者及没兴趣但无所谓的读者,请务必也看看短篇。
前述都已经收录成书,其实之後还有……
目前在“Dragon Magazine”月刊连载的是第二期与第三期,也是本书《BBB5》前——移居特区後一年内发生的故事。
这部分有早纪、史旺与云雀参与,在第一部登场活跃的吸血鬼也有露脸,如圣与凯因以及杰尔曼,也包括沙由香与边边子熟稔起来(?)的故事。
其他还有这次只有姓名出现一下的“豪王弗瓦德”血统也小小地登场。对了,“老牙尼萨林”血统的吸血鬼名字也有出场。
这部分的故事我想今後也会收录成短篇集的单行本,敬请期待。
然後,《BBB5》则接在所有故事之後,也就是说,本书是时问顺序最後的故事。
书中边边子会感慨不已,因为三人从相遇起已经累积一年份的时光。这么一想,若与第部完结时相比,其实三部曲的工作态度也更精进……
……嗯~?
bbb
不管怎么说,小说有了新开展。
只是灵机一动,本故事,该怎么说,就是……这次“大叔”比例不寻常地大增。
从阵内、尾根崎、张等主要出场人物开始,“公司”干部也好,CE0联合的理查也好——就算是钤介与巴得力克再客套也称不上“年轻”。
就算不计吸血鬼,登场人物平均年龄都——应该——超过三十岁,让草河老师的华丽插画净是展现一堆大叔,内心真不安。仿佛听见最爱年轻小伙子(<—推测)的担当编辑K小姐无奈的叹息。
加上故事内容除了阴谋就是阴谋还是阴谋,不是互探心机就是狡猾的盘查,或是组织不和,不然就是工作场所的人际关系……
不妙,这真的可以写在“Fantasia”文库吗?(呃,没关系吧?凯瑟琳?)
……但是喔。
果然,在暗地支持社会构造的都是有骨气的大叔吧?
光有可爱的美眉与潇洒的帅哥,社会就无法运作吧?
但其实这些伟大的大叔都年轻过,也会因工作挫折与不得不放弃梦想而苦恼,一定。
在组织里生存的大叔尤其如此吧。权力人士也并非万能,应该大部分反倒都在自己的能力与所背负的重责大任的夹缝问受苦,即便如此却也不放弃而持续对抗,确实正视“现实”
而精明干练地前进。不觉得这模样与冷酷聪明的年轻小哥不相上下地帅气吗?
正因他们存在的份量,更能映衬边边子等年轻人的努力。作者是这么想的,各位呢?
啊,可是插画就另当别论。请草河老师务必多画一点杰尔曼与华茵的图(笑)。
bbb
总之就是这样,主角们当然很活跃,尤其是边边子〈“再次”?)展开相当的试炼。
对次郎与小次郎来说是如此,对其他大部分登场人物来说似乎也是。重新看过一次後,从头笑到尾的好像只有萨札吧,唯独他看起来比小太郎还悠哉……
即使如此多数角色的确都迎向各自的战斗。故事本身也符合进入第二部的感觉而加速,特区到底会变得如何呢?思……有没有人来帮我想想啊。(NG发言)
不过,今後的故事发展已经决定了。後述有本篇故事的剧情泄漏——
本书最後,边边子被赶出长期工作的职场,实际上,在写作上也因此发生一点问题。
具体来说,描绘边边子他们日常生活的短篇方面出现矛盾,因为被开除还在做“公司”
的工作也很奇怪。
再度回溯,在短篇继续描写从第一部到第二部一年问的事也是种方法。反正已经如此,下个月二一OO六年三月)起重开的连载第四期就从《BBB5》以後的时间开始。
换句话说,就是葛城边边子自由工作者篇(笑)。
毕竟她是天涯孤女,被革职後若以尼特族自居也不能维持未来的基本生活,而且还有扶养人口,得赚钱鲷口才行。
第二部连载短篇就是要写边边子的奋斗(预定)。至於“我又没看‘Dragon Magazine’”
的读者,或许可以藉此机会开始买回家看喔?
啊,当然,到时候可以的话也请写张回函……耶嘿嘿嘿。(大叔笑)
另外,我不会以没看短篇就追不上本篇的方式写作,请“我是单行本派”的读者放心。
可是集结成书以後要买喔?(笑容满面)
bbb
好了。
最後,要向K小姐——美少年比例很少对不起啊——与草河老师——又增加新角色,不好意思——致谢。非常感谢两位,因为有两位才有《BBB》,真的!
然後各位读者,小说已出到第五集,但本篇还会继续。我会努力不让各位无聊,第二部也请多多指教。
再会。
二OO六年一月 ぁきの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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