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之药 第三卷 随着春风起舞的后宫之花[山本 瑶]<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7-24 21:4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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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之药 第三卷 随着春风起舞的后宫之花
作者 山本遥
插画 香坂夕


目录
序章
第一章 来访者
第二章 后宫
第三章 华之宴
第四章 落花寂寂
终章
后记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7-7 23:56 编辑


序章
东株国山川富饶,濒临沧海。
才刚入夜,第二十七代皇帝——朱玄叡便苦恼万分。
“唔……”
朱玄叡独自一人坐在摆放晚膳的食案前。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身材微、穿着深紫色袍子、手捧大银盘的男子,他是宦官,也是敬事房的太监。“宦官”一般指透过手术使起丧失生育能力的男性,而“敬事房”则是指宫廷中负责管理皇帝闺房(寝宫)事宜的部门,太监即是此部门之首长。
每日晚膳时间一到,敬事房太监就会手捧装载着写上数名嫔妃姓名的木片——绿头牌的银盘来到皇帝眼前,接着皇帝会选出希望能到自己寝宫事寝的嫔妃的绿头牌,并将牌翻面,于是当天夜里,皇上便会造访获选嫔妃的寝室,或是将她宣召至自己的寝宫共度良宵,大概就是这样的制度。
东株国历代皇帝以好色者居多,年已五十七岁的朱玄叡也不例外,即使年纪已经一大把了,仍然喜好漂亮女子,平时就有服用壮阳益气等药剂的习惯。
现在,他正迷恋着一位叫黄丽妃的年轻妃子。这一年来,朱玄叡只挑选她的绿头牌,让她夜夜陪侍龙床,还因此经常不上朝处理政务,甚至连大白天都未踏出寝宫半步,黄丽妃可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然而今日向晚时分,朱玄叡并未挑选黄丽妃的绿头牌。
“嗝!唔……”
这位皇帝从小时候起,每当遇到烦恼就会不停地打嗝。而现在,朱玄叡正打嗝不止,并且陷入长时间的深思中,他平时对有贪污嫌疑的官吏处以酷刑时,都没有烦恼过这么久。
原因在于今日午后朱玄叡移驾后宫看戏时,遇见的那名女子。
她被册封为刘贵妃,年约四十五岁,大约于十五岁左右进入后宫生活,与朱玄叡生有一男二女。
本来朱玄叡早就对她厌倦了,觉得和她在一起毫无乐趣可言,所以这几年来对她没有丝毫兴致,然而不知何故,总觉得今天的刘贵妃和平常不大一样,看起来分外美艳动人。
她的身上流露出在十几、二十几岁的女子身上看不到的那种端庄稳重、落落大方的优雅气质,突然让人倍生爱怜,现在的刘贵妃全身上下充满年轻时所没有的,妩媚动人的风采。
这难道就是肉类料理吃多了,会想起来点鱼类料理的心理吗?不,肉类料理的味道还是令人难以割舍。
朱玄叡瞄了一眼面前那盘自己最爱吃的炖仔羊肉,却将手上的筷子伸向刚刚端上来的蒸鲤鱼。顺带一提,眼前的每一道菜肴都事先经过宦官试毒,并以舌头确认温度是否恰当之后才会端上桌。
朱玄叡花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咀嚼,细细品味着蒸鲤鱼,打嗝也在这段期间停止。
“决定了。”
看到被翻面的绿头牌时,敬事房太监微微扬起单边眉毛。
绿头牌上写的是刘贵妃的芳名。偶尔吃吃鱼也不错,朱玄叡的脸上露出色眯眯的神色暗自窃笑,准备专心享用下一道佳肴,此时敬事房太监却悄悄地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黄丽妃娘娘交代过,今夜必定会特别花心思准备,恭候陛下大驾光临。”
太监退下的同时,原本已经停止的打嗝又再度响起,太监若无其事地准备离去。
“等、等等、等等呀,嗝!唔……”
太监闻声走了回来,朱玄叡捻了捻越来越醒目的白胡须,从银盘上拿起另一块绿头牌。
果然,朱玄叡今宵还是决定亲临黄丽妃的寝宫。
敬事房太监没有再说任何话,接着便默默地告退。

两天后的午后,在皇城后宫吟春宫的御花园里,有个外观十分壮丽、名为水华亭的亭子,刘贵妃纵身跳入环绕在亭子四周的水池里,紧接着几名专门服侍贵妃的宦官也立即跳入池中,把自己的主子救上岸。
被救上岸的刘贵妃睁着大眼、目不转睛地望向天空,仅管唤来数名御医,刘贵妃还是就此香消玉陨。
从她在跳入池子前大量吐血、不断搔抓喉咙的整体状态来推测,可以得知应该是中了某种毒而身亡。
可是调查到最后,毒药的种类始终无法确定。
当时,水华亭里正好有几位身份高贵的嫔妃们聚在一起举行小型茶会,她们亲眼目睹刘贵妃惨死的模样,无不吓得脸色苍白、惊慌失措,仅有一人违背常情地朗声抱怨道:
“真是无趣!”
她是黄丽妃。
她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微微浮现一抹天真烂漫的微笑,并且漏出压抑的笑声,她那一笑左边脸颊上就会露出的小酒窝,此时更增添几许天真无邪的气息。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7-8 00:08 编辑


第一章 来访者
雨声已经远去。
半夜里,凛花突然在床铺上睁开眼睛,然后茫然地望着前方。
总觉得听到了沉沉的振翅声。
淡淡的白光透过窗帘悄悄地溜进房间里。
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天亮呀……
于是凛花爬下床,往窗边走去。
她轻轻将窗帘拉起并且往庭院瞧了瞧,发现有一只体型庞大的鸟儿停在那里。
外观似是猫头鹰,体型却很大,鸟儿在月光的照耀下,全身的羽毛闪耀着银白色光芒,接着有道模糊人影从大鸟的背上滑了下来。
从凛花的位置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那头长及腰部的乌黑长发因为雨水而增添几许光泽,不过也显得有点沉重,那个人的身上穿着素雅的深色道袍,身材又很高挑,因此无法分辨出性别。
对方接着环顾起四周的庭院。
凛花突然睁大眼睛。
距离天亮尚有一段时间,但是从药房的玻璃窗透出来的灯火,照映出来访者的模样。
凛花看到了对方的侧脸。
几乎可以确定是位女性。
而且还长得相当漂亮,即使距离这么远也可以看见她那从额头到鼻子之间的优美线条、尖巧的下巴,还有亭亭玉立的身影。
女子似乎挂着微笑。
循着她的视线尽头望去,出现了一位少年的身影。
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看起来虽然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事实上却是活了非常非常久的半妖。
寅仙有一半是人,一半是龙。
同时也是凛花钟情之人。
寅仙从药房走了出来,身为方士的他住在这栋坐落于白翼山山顶一带的府邸里,他懂得调配药剂或炼制丹药,因此山上的访客也几乎都是来请他调制丹药的妖魔。
这名搭乘白色猫头鹰来到府邸的女子也是妖魔吗?妖魔之中,可以变身为人类模样的可说是不在少数。
女子似乎说了什么,只见寅仙面有难色地回答对方,谈话之间女子的嗓门越变越高亢,不过凛花还是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她的心跳加速,心想像现在这样躲在暗处偷头人家说话实在很不得体。
于是凛花准备离开窗边,却突然屏住呼吸。
因为女子竟然搂住寅仙的脖子,并献上一吻。
凛花离开窗边,不由得倒退了好几步。
她大吃一惊,觉得自己的心脏差点就要停止跳动。
凛花一直愣在寝室的中央,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
许久后才勉强抬起头,打开通往庭院的房门。
强风和雨水猛然灌进室内,于是凛花用手遮挡风雨走出室外,正好看到猫头鹰正眯细眼睛看着自己。
已经见不到女子的踪影,也看不到寅仙了,只见药房的窗户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1
凛花在十四岁时向初恋的对象——寅仙告白,如今两人共同生活已经快满一年。
住在白翼山的古老府邸的日子里,凛花除了到药房帮忙寅仙之外,还一肩挑起所有家事,她忙碌的每一天都是从早晨开始。每日,她于鸡鸣拂晓时便下床洗脸,把长长的秀发绑成马尾,再穿上朴素简单的袍子,系上腰带。
紧接着是进入厨房生起炉火,然后到屋后的水井打水、整理菜园,打扫归庭院后,立即动手准备早膳。等做好早膳、将环境打扫得一尘不染之后,她才会到药房或隔壁的房间叫寅仙起床,视情况而定在药房里帮忙,或是阅读一些书物稍事休息后,再回到厨房,紧接着准备晌午。
不过今天的凛花,从早上起就迟迟没离开自己的房间,既不去做早餐,也没到药房帮忙,整个早上几乎都是失魂落魄地度过,直到接近正午时才走入厨房,正准备煮点饭菜什么的,就看到一只肥嘟嘟的猪突然闯入厨房。
“……请问您是哪位?”
凛花试着向猪发问。白翼山经常有妖魔来访,妖魔和生活周遭的野兽又长得颇为相像,像是牛、羊、狐狸或马之类的,当然一说到妖魔的体型、尾巴的数量、眼睛的数目、有几颗头或是食物的喜好等,就和一般的牛羊大不相同了。
于是凛花仔细地观察着猪,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看那黑色的皮肤和肥胖的身躯,它似乎只是一般的野猪。
野猪一面不停发出噗噗声,一面将头伸进暂时用来装废弃菜叶的桶子里,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垃圾。
“看、看你干的好事!”
凛花慌慌张张地朝猪的背后追去,那只猪或许是观察到凛花的动静,见她疑惑地转过头来,张着圆滚滚的眼睛倒是挺可爱的。
“别跑呀……”
嘿咻!凛花打算从背后擒住野猪的脚,没想到野猪的动作异常灵活,一溜烟就跑走了,凛花冲上前去,没想到一头撞上垃圾桶摔倒在地,菜叶就这么倒在凛花的头上,猪却若无其事地开始在装着谷物的袋子里找东西吃。
这头猪把刚买回来的贵重面粉弄得漫天飞扬,凛花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愣愣地跌坐在地板上。
“喔,玩得真起劲!”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状况外的一句话。
厨房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瘦、满头白色乱发的少年,凛花赶忙向对方求援。
“阿白,快帮我把那个奇怪的客人赶出去!”
“客人?你搞错了啦,哈哈哈。”
阿白开怀大笑。
“那叫肉,是肉!那是咱要送给凛花的食材!”
“肉……”
“没错!不管你是要做烤全猪、蒸肉、还是剁碎做成肉丸子都好,这只猪那么大,可以让凛花尽情料理!”
凛花拍掉头上的葡萄皮和牛蒡皮后站起身来。
“……阿白,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不过我可不能收下。”
阿白不解地眨着眼睛。
“为什么?咱可是一大清早就上山挑了一只特别肥美的野猪耶。”
怪不得一大早就没见着阿白的影子,平时阿白都和凛花一样早起,起床后就会跑到厨房露露脸,凛花刚才还正纳闷着今天为什么没有看到阿白。
阿白不是人类,他的真面目是背上长着翅膀的犬兽天马。
“刚才我还和它对上眼呢,不行,我下不了手。”
“我来帮你杀吧,你不想看到血的话,可以躲得远远的。”
“不用啦!总之你快帮我抓住它,然后把它放回山里吧。”
阿白走向猪,轻轻松松地抱起它,像在秤斤两似地说道:
“不够肥吗?好吧,咱只好再跑一趟咯……”
“不是不是,我很感谢阿白的心意,不过今天食材还算够。”
阿白却用他那只金褐色的眼眸忧心忡忡地望着凛花。
“……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咱帮忙的事情呢?”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咱觉得……你今天好像不是很有精神。”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的眉头皱得好紧。”
凛花伸手摸了摸眉心。
“没有呀,我很好。”
凛花微微歪着头,转过身面对正在炊饭的锅子,她在调节炉火之后伸手拿起菜刀,心想必须赶紧来切炒菜用的蔬菜才行。
咚!
阿白吓得倒退好几步,只见凛花举起菜刀,一刀就把颇粗的胡萝卜切成两段,还因为用力过猛,使得胡萝卜尾端的部分被震得掉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你、你真的没事吗?”
“嗯。”
凛花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切着胡萝卜,只是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切着胡萝卜丝。阿白抱着野猪慢慢地往后退,然后走出了厨房。
等凛花回过神时,才发现身旁已经堆起一座胡萝卜山,心里暗暗想着,我竟然切了这么多胡萝卜,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凛花端着午膳朝药房走去,当她绕过回廊转角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位“少女”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凛花~~!”
少女一见到凛花,脸上立即洋满笑容,并且小跑步地奔了过来,在射入回廊的阳光照耀之下,那长长的秀发闪耀着蜂蜜般的色泽。
“你现在才起床吗?”
凛花讶异地问着,少女则无精打采地用手指梳理金发。
“昨晚那场雨下得真大,害我被吵得睡不着……你睡得安稳吗?”
少女眯细绿色眼眸,像是在暗示什么似地注视着凛花,凛花则摇摇头。
“没有,根本就睡不好。”
“果然。看你都长黑眼圈了,还愁眉不展的。”
听到对方取消似地指出自己的疲态,凛花无奈地点点头。
“刚才阿白也是这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疲惫。”
“哦~~那还真可怜。”
少女——绮罗嗤嗤笑着。
绮罗身上还穿着睡袍、打着赤脚。女孩子家竟然这么随兴……想到这里,凛花才忽然想起正确来说,绮罗既不能称之为“她”,也不能称之为“他”。
绮罗的母亲虽然身为凡人,但是父亲则是人称“英招”之人面马神。绮罗目前是负责管理聚集着无数妖魔之灵山——银露山的年轻山主,本身也能化身为马形魔物,而且还同时具备了两种性别。
绮罗才刚继承山主之位,理应留在自己的山上比较妥当,但是他却以增广见闻为由,长期借住在这座白翼山上的府邸里。
“这些是要送到另一个睡过头的人那里去的吗?咦?怎么全都是胡萝卜!”
炒胡萝卜、胡萝卜汤、腌胡萝卜。绮罗不解地望着这些菜肴,凛花则继续往前走。
“绮罗的份摆在厨房里,趁着还没完全凉掉前赶快去吃吧。”
“凛花!”
凛花一时之间并未意会对方的意思,愣了一下才起那件事。
“……绮罗该不会也看到了?”
绮罗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一拳!”
绮罗显然是在等着看好戏,凛花更加沉着脸并捧起饭菜快步朝药房走去。
进入药房后,凛花先环顾室内,可以看见几乎填满一整面墙、用来收纳药材及原料的中药柜、整齐摆放着天秤和捣药钵的大桌子、堆叠在上面的竹简及木简、泡着蛇的药罐、陈列着鹿头熊掌的棚架。
药房里没有人,桌子上放着茶具,上头有两个空空的茶杯。凛花撇着嘴,朝向寅仙位于隔壁的寝室走去。
她先是敲敲门,但是里面没有回应,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内,马上就看到倒在床上沉睡的寅仙。
凛花犹豫片刻后,将午膳放在床边的小茶几上。
换下来的黑袍和鞋子散落一地,凛花一面捡拾衣物,一面往床边走去。
寅仙正熟睡着,一头乌黑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并且微微地发出鼻息,平时凛花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心头就会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凛花一看到表情安详熟睡着的寅仙就生起一股无名火。
毋须绮罗提醒,凛花本来就很想赏他一巴掌。
回顾昨夜——
冒着风雨来访的美女搂住寅仙,接着献上一吻。
寅仙还邀她进入药房,而药房里的烛火有好长一段时间并未吹熄。
“……寅仙。”
凛花站在床前叫唤寅仙,他却没有反应,凛花没办法,只好曲膝跪在床铺上,稍加施力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并且大声说道:
“已经中午了,该起床……”
他的眼睛张开了,那对细长的黑色眼眸在非常近的距离下和凛花对望。
他非常温柔地低语着,凛花“嗯”地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对望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慢慢伸出手将凛花搂进怀里。
“等、等等。”
凛花越是慌张,环抱在背部的手劲就越强。
他们的姿势瞬间逆转,凛花已经被压在床上。
寅仙的长发垂落至凛花的脸颊上,他的黑色眸子眯成一条缝,当中洋着热意。凛花如同被绑住般动也不动地躺着并抬头望着那双眼睛,那张脸越发靠近,紧接着双唇随之交叠,袍子的衣襟逐渐敞开,腰带也正要被解开。
“今天有什么不妥吗?”
寅仙问道。
凛花住进这座府邸和寅仙共同生活至今已经过了十个月,原本凛花就是为了向他告白才上山的,而寅仙也回应了凛花的心意。
不过现在,他们的关系还没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
因为实在有太多闲杂人等出入这座府邸,不但妖魔随时都可能出现,而且最近府邸里又增加了和凛花一样不请自来的食客。
凛花和寅仙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有一些讨厌鬼选在最巧妙的时刻来打扰,不是受了重伤的妖魔闯进来,就是阿白、绮罗等人突然出现。
“那些碍事者似乎不会闯进来,如何?”
寅仙拨开散落在凛花额头和脸上的发丝,凛花则将视线移到药房的方向。
“不是有客人在吗?”
“客人?”
“药房里摆着茶具。”
寅仙的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低吟一声。
“师父过来了。”
“师父?”
“我在翠龙山修行时的恩师。”
翠龙山是耸立在东株国极东的一座灵山,据说曾经有一位德高望重、名叫翠风真君的仙人在那里设置洞府,寅仙小时候就是在那儿度过的。听寅仙说他是由仙人抚育长大,所以除了仙术以外,也学会了炼丹之术。
“翠风真君师尊是女的吗?”

凛花不假思索地问出口,马上觉得很难为情。寅仙轻轻张开双眸,凛花这下等于是不打自招地承认了昨晚偷窥的行为。
寅仙默默地摇摇头。
“不是,昨晚那位是翠风真君的好友,是人称宝林娘娘的仙姑,她的医药知识非常丰富,传授我金丹知识的就是她。”
“仙姑”意即女仙人,而“金丹”主要指具备长生不老功效的丹药。
“她说有事情要拜托我,所以才会突然来访,为了处理那件事,不久之后我还得去她的洞府一趟。”
“什么时候?”
“就在这一两天。”
和昨夜一样,凛花的胸口传来痛楚,因此她决定直接提出中心的疑问。
“既然是师父,为什么要紧紧搂住寅仙呢?”
寅仙挑起眉,低下头紧盯着凛花,凛花并未躲避他的视线,接着寅仙突然噗嗤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我在想你总算进步了。”
“进步了?”
“在不久之前,即便是女客人来访,你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没想到现在已经懂得吃醋了。”
凛花顿时羞红了脸。
“不、不好吗?”
“不,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寅仙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并且回答道:
“我本来还担心你该不会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女孩,不过显然是我误会了……”
他的脸庞再度靠了过来,没想到凛花却……
“笨蛋!”
凛花大叫一声,把枕头砸向对方,然后从寅仙的下方钻了出来并迅速地跳下床。
“凛花?”
寅仙转过上半身在注视着凛花,凛花用那么颤抖的手整理着衣襟,然后抛下一句:
“我不喜欢这样!”
她用那双浑圆的大眼睛狠狠瞪了愣在床铺上的寅仙一眼后,重新系好腰带,接着迈开大步走出房门。
一来到走廊,眼泪就夺眶而出。
太过分了。
天还未亮,谜样的客人再度搭乘猫头鹰离去,在那之后凛花依旧睡不着,当事人寅仙睡得可沉了。凛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问了那位女子的事,寅仙竟然那样嘲笑人家。
嘴上说凛花已经长大了,心里却仍把凛花当作小孩子。
昨晚看到的美丽侧脸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关于自己被对方拥抱的事情,寅仙并未做任何辩解。
或许是觉得与其支吾其词,根本就没有说明的必要。
凛花用力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暂时不想见到寅仙的脸。

2
“原来你也看到啦!?”
“是呀,在院子里出现了那么大只的鸟,有哪个人不会被吵醒的?而且那个女人根本就不避讳。”
凛花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
厨房中不断传出唧唧喳喳的说话声,那是阿白和绮罗的声音,他们好像是在谈论昨夜来访的客人。
“这女人脸皮还真厚,三更半夜的,也没打声招呼就大咧咧地跑过来。”
“绮罗,你有什么立场说人家啊,自己还不是一直在这里不走。”
“干吗这样说我,我才不一样,因为我是凛花最要好的朋友。”
“什么!?咱可是清楚得很,咱才是凛花最要好的朋友,是你自己一相情愿地那么想。”
“哪有呀,和你比起来,我和凛花至少比较了解彼此,女孩子还是女孩子才懂嘛!”
“可恶的家伙……!只有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会说自己是女的!”
凛花面露苦笑,然后再度揉揉眼睛,她突然对为此而哭泣的自己感到难为情。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争吵呢?当她正想走进厨房时……
“呵呵呵,宝林娘娘的出现肯定会引发一阵骚动呐!”
耳边传来了姥姥的声音,凛花赶忙停下脚步。
是娥瑛,据说她是已经活了千余年的狐狸精,和绮罗一样一直借住在这座府邸。
“她配被人称呼为娘娘吗?那个臭家伙。”
绮罗问道,因为“娘娘”是对高贵女子的尊称。
“当然咯,翠龙山的宝林娘娘可是凡人尊称为‘宝贵仙姑’的女仙人,还是人们极为敬重的女药神呐,据说她本来贵为仙女,在天界的身份地位也相当崇高,却因为出众的美貌不断使周围发生事端,后来才被天帝从天界贬入凡间。”
“哦~~她是那么漂亮的大美人吗?我看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吧。”
绮罗和凛花一样仔细地偷窥过对方,似乎不是很认同地大声说道:
“你们不觉得我比她漂亮多了吗?不过怪不得皇子一副色眯眯的模样,两个人还站在雨中相拥,甚至还接吻耶,任谁看到了都会认为他们之间有男女关系。”
娥瑛和绮罗都称呼东海龙王之子——寅仙为皇子。
听到“男女关系”这个字眼,凛花好相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对阿白紧接着说出来的话讶异得瞪大了眼。
“宝林娘娘是寅仙的初恋情人,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绮罗哇地大叫着。
“真差劲!凛花真可怜。”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两个早就分手了。”
“笨蛋!对男人而言,初恋情人是非常棘手的对象!要是他们早就分手了,人家何必又跑到这里呢?”
凛花紧紧地合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后才张开眼睛并走进厨房。
“寅仙说她是有事情来拜托他的。”
厨房里顿时静下了下来,阿白、绮罗,还有娥瑛,三张面孔同时看向凛花。
“你、你都听到了吗?”
阿白急忙站起来,凛花微微点头之后,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寅仙说这一两天必须到宝林娘娘的洞府一趟。”
娥瑛哦地一声喃喃说道:
“是芙蓉洞吧,想不到还在呀。”
凛花碰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前方。
“你们在喝酒吗?”
“这是老身带来的土产!”
娥瑛打开瓶盖,咧着嘴笑了笑。她即使挺直脊背站直,身高也只到凛花的腰部,还有一头黯淡无光的灰色头发,身上一如往常地穿着一件微脏的毛皮衣裳,她最爱喝酒、嚼豆子以及说些男女爱情故事。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关系吧?姥姥满布皱纹的脸已经变得红通通,阿白和绮罗也是一身酒味。
本来嗅觉非常灵敏的他们也是因此才没有察觉凛花已经来到身旁。
“这酒还满好喝的喔~~来,凛花也喝一点吧!”
绮罗想逗凛花开心似地笑着把酒杯递到她面前,眼见娥瑛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酒,站在一旁的阿白赶忙把酒杯抢了过去。
“笨蛋,怎么可以怂恿凛花喝这么烈的酒呢,她还是个孩子耶!”
孩子……!?
“我也要喝。”
不过是酒嘛,我又不是没喝过。于是凛花啪地从阿白的手上抢过酒杯,一口气就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唔?”
眼前的景象顿时转为一片红,喉咙就像是直接被火烧到似地又灼又痛,紧接着天花板也仿佛开始扭动。
凛花醉在椅子上直接往后倒下。
红色的视野中随处可见闪闪发光的星星。
好奇怪喔,以前喝的酒好像不是这个味道……?
“凛花~~!凛花~~!”阿白不停地叫着凛花的名字。
“笨蛋,妖魔喝的酒人类当然碰不得啊!”
我又不知道。
阿白大声嚷嚷的声音逐渐远去,凛花已经闭上双眼。

3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银色的龙弯着身体在高空中盘旋之后,静静地降落至地面上,凛花朝着龙不停挥手,满面笑容地迎接他。
龙一降落到地面上,就立即变身为少年的模样。
(你回来啦!)
凛花高兴得不得了,紧紧地抱住对方。
温暖的胸膛、残留着淡淡药草味的袍子,是一如往常的他。
是自己从小一见倾心、从此便爱慕着的寅仙。
可是,他没有像过去一样紧紧地拥抱自己。
而是用双手抓住自己的手臂,把自己推开。
(你是谁?)
他用那双蓝色眼眸看着自己,然后开口问道。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说这是狐狸酒?竟然拿天狗菇酿造的酒给人类喝,你们的脑筋到底是怎么了!”
耳边传来寅仙怒气冲冲的声音。
“对不起。不,老身真的非常抱歉。”
娥瑛小声致歉。
“我只是想半人半妖的我喝了都没事,凛花喝了应该没问题嘛!”
说话的是绮罗。
“一旦喝下妖魔的酒,在肝脏发挥功能以前,全身就会出现排斥反应……啊,她醒了。”
寅仙对睁开眼睛的凛花露出微笑。
我好像在自己的房间里。
视野迷迷蒙蒙的,脸颊异常滚烫,在床边的除了寅仙之外,似乎还聚集着阿白、绮罗和娥瑛姥姥,不过不是看得很清楚。
“没事了,已经让你服下解毒效果极佳的底野迦了。”
底野迦亦称为底也伽,是从西方传入的解毒药,利用以毒攻毒的原理将数种药草和药物搭配毒蛇肉调配而成,寅仙帮误食毒草的妖魔们开立处方时,凛花曾经看过这种药。
寅仙替茫然地望着床帐顶端的凛花脑后垫上冰凉的布。
“这两三天说不定还会出现头痛呕吐的症状……你怎么了?”
一道泪水顺着凛花的脸颊滑落。
“没事。”
寅仙惊讶地盯着凛花,其他三人非常识相地悄悄离开房间。
“你在担心什么?”
寅仙语气平静地问着,但是凛花依然答道:
“没事。”
寅仙看起来有些无奈,沉默许久后……
“白天的事都是我不好。”
他如此说道。寅仙对依然在注视着床帐顶端的凛花轻柔地继续说:
“我并不是不重视你所担心的事,不过宝林的事情你不用多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她是一个感情变化非常剧烈的人,很可能因为一时兴起而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现在的我和她之间完全没有超越过去的师徒关系。”
寅仙恐怕只是在说凛花想听的话。
事实上凛花刚才做的噩梦,远比那位美女的事情更让现在的她感到不安害怕。
意识还是有点朦胧,凛花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请你哪儿都别去。”
这就为难了,寅仙苦笑着说道。
“我今晚就必须启程……”
凛花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寅仙温柔地为她拭泪。
“娘娘她似乎相当苦恼,因为翠龙山拜托她炼制金丹,她却怎么也做不出来,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拜托身为方士的我助她一臂之力。”
寅仙握着凛花的手,用低沉的嗓音清楚地说道:
“娘娘和翠龙山都对我有恩。”
凛花缄默不语,心想自己若是开口,一定会反复说着:“请你哪儿也别去”。
然后她试着问自己。
自己昨晚梦到寅仙离开了自己,那是一个梦,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安?
“我会拜托绮罗帮忙看家。”
语毕,寅仙站起身来。
“别担心,我两天后就回来,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可以下床了。”
好想大声喊着“别走”,不过忽然好困喔,不知道是酒的关系?还是汤药的关系?总之凛花非常想睡,因此再度合上眼睛。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庭院点着灯,而且听得到人声。
是寅仙和阿白的声音。
他已经准备要出发了。
凛花跳了起来,虽然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却奋不顾身地跳下床。她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奔跑,然后打开通往庭院的门。
果然,寅仙已经坐在化身为天马的阿白身上,眼看着就要往天空中飞去,只有绮罗一人在为他们送行。
“我觉得你不应该把凛花丢在家里。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在她身体复原以前根本无法远行……就麻烦你帮忙看家了。”
说着,寅仙拍了拍阿白的头。
“知道了,知道了。”
天马摆动巨大的翅膀轻轻地腾上天空。
旋即刮起一阵大风。
凛花冲出门外。
“寅仙……!”
她穿着睡衣、打着赤脚,朝着满脸讶异的寅仙身旁奔去。
总该说些什么话吧。
别走?不,不能再让他更加困扰了。
“要回来喔,你一定要回来喔!”
“凛花,这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阿白不耐烦地说道。一点也没错,凛花自己也是这么认为,于是她笑了,寅仙透过凛花的举动似乎察觉到什么似地困惑地点点头。
“我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他这次真的浮上夜空之中。
黑暗中传来了娥瑛的声音。
“老身认为根本不该让他去。”
凛花回过头去发现姥姥沉着脸,于是摇摇头。
“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们已经约好了。”

4
天马在夜中翱翔,靠那使劲一蹬就可以飞越山河的强劲脚力和庞大的翅膀,一路往东株国的东方飞去。
徒步大约要花上一个多月的路程,搭坐在天马背上半天便可到达。
在那里有片辽阔的大海,海上有个矗立着东海龙王宫殿的蓬莱岛,岛上有一座稜线酷似蓬莱岛的山峰,那就叫做翠龙山。翠龙山位于与海岸线平行的崇仁山脉南端,从那里再飞过几个山头,便可抵达宝林娘娘的洞府——芙蓉洞。
这里和绿意盎然的翠龙山不同,是一座地势险峻的岩山。因为宝林娘娘是凡人相当崇敬的女药神,所以岩山的山脚下有座小小的祠堂供奉着她,可是一旦过了祠堂,一般人就无法继续往上走了。
这里没有所谓的路径,垂直耸立的岩壁和蜿蜒曲折的沼泽阻挡了凡人的去路。
来到这座岩山的半山腰,就可以望见建造于岩石之中的螺旋台阶,在台阶尽头有一个面积宽敞的岩棚,有事来到洞府的访客必须先将乘坐的坐骑留在岩棚方能进入洞府。
也就是说,假使不是搭坐巨大的鹭鸶或猫头鹰等灵鸟、骑着可以在天空中翱翔的老虎或天马等神兽,或者是学过仙术而能够腾云驾雾的人,根本无法造访这座洞府。
“你先在这里等我。”
寅仙来到岩棚后便从阿白的背上下来,抛下这句话就往台阶走去。
“寅仙!”
阿白叫住他,用十分严肃的表情说道:
“这次回去以后,你绝对要和凛花两人一起到兰城!”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寅仙抬高眉毛。
兰城是位于东株国西南方非常著名的湖泊地带,那是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城镇,郊外更有美不胜收的自然景观。几个月前,寅仙原本打算带凛花到那里过冬,希望能在那里度过两人独处的美好时光。
结果却因为某个事件而耽搁下来,回到白翼山后积雪已经融化,而且造访白翼山的妖魔数量也增加了,兰城之行不得不被迫无限延期。
寅仙望着阿白问道:
“你真的不介意吗?”
阿白不发一语。
阿白从凛花出现在白翼山的那一刻起,就非常中意凛花。
或许不是一见钟情那么强烈的感情,不过寅仙深知这只神兽终日待在凛花身边,牵制着造访府邸的妖魔们,每当凛花有麻烦的时候就会随时伸出援手,看凛花无聊就会陪她玩,为了凛花费尽心思。
尽管阿白自己不肯承认,但是他重视凛花的程度绝对胜过寅仙。
“不要让咱再说一次,咱呀,只要凛花幸福就好。”
阿白曾经说过,凛花让自己想起了已经失去的家人及幸福的温度。
“的确,咱非常宝贝凛花,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好好地呵护她,希望能永远看到她的笑容,问题是凛花喜欢你,而你也喜欢凛花,不是吗?”
“……”
“既然如此,只要你们能够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咱就会觉得幸福,咱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阿白紧盯着寅仙的脸,忽地垂下他那对金褐色的眼眸。
“寅仙,虽然这么说或许会被你取笑,不过咱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哦。”
阿白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这番话。
然而寅仙并没有取笑他。
“白耀。”
寅仙唤了他的本名。
“我对你也怀抱着完全相同的心情。”
他说完就独自走上台阶。

寅仙踏着长长的螺旋台阶,来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地方。隔着低矮的草丛,覆有屋瓦的正门正迎接着客人的到访,左右两侧则是高耸的围墙,从围墙外就可以清楚地看见高于围墙的主楼。
两位身穿道袍的女子先请寅仙入内,并引领他至客厅等候。
寅仙瞄了一眼精心整理过的庭院和收拾得窗明几净的房间,此时,摆在房间角落的那张镶嵌着黑螺钿的桌子跃入眼帘。
桌面上摆放着闪耀着乳白色光芒的物体。
是玉。
靠近一看即可发现那是一个由真正的玉串成的,外观酷似书简的物体。
先将玉加工成好几片薄薄的板子,再将玉板子串接起来便成了一册书简。桌上的书简虽然已经绑好,不过一拿到手上,捆绑书简的绳子就啪地松了开来,书简的内容因此完完全全地呈现在眼前。
寅仙的眉宇间刻画出深深的皱纹。
是文字。
不过和目前仙界或凡间使用的文字有相当微妙的差异,那个字的形状和居住在凡间的人们过去第一次学会的文字实在太像了。
现今已经几乎没有人使用这么原始的文字了,其次,能够把玉石雕琢得如此细致的人也不多见。
“那是天界的书。”
耳边传来高亢而威严的声音。
门前站着一名女子。
“娘娘。”
寅仙放下玉片书简拱手行礼。
然后他慢慢地放下手,只见宝林娘娘笑容满面,像在地板上滑行似地来到寅仙身旁。
传来一股非常熟悉的花香。
她将漆黑的秀发盘至头顶,上面插着金银玉制的发簪装饰,裸露出又白又长的脖子,上面戴着由红色宝玉串成的首饰,身穿低胸丝绸衣裳。这位宝贵仙姑虽然设置了洞府却不穿道袍,是个酷爱华美打扮的人。
她就是因为美貌而从天界被贬入凡间,就算到了凡间依然摆出仙女的姿态。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宝林娘娘抬头望着寅仙,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
无论是在天界或是凡间,这个笑脸都不知道夺走了多少男人的心。
就连幼时的寅仙也一样。
自从宝林娘娘被赶出天界之后,就靠着自己和翠龙山师父的交情教授师父的养子寅仙丹药的相关知识。
因此寅仙对美貌过人的师长萌生感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即使一天一次也好,只要能够看到她的笑颜,心中就充满了幸福感;面对寅仙那纯真的爱,她也曾经心动过。
他们经常背着师父偷偷私会,除了丹药的知识以外,漂亮的仙女还教他非常多的事情。
令人遗憾的是,那样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
因为天帝下令准许宝林返回天界,所以宝林突然关闭洞府,寅仙还是听别人说了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噢,这么说来,你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言善道之人。这里不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吗?”
说着,她就伸出白皙的玉手搭向寅仙的肩膀。
当时痛苦的心情隐约地觉醒过来。
那个时候……希望将这美丽的笑容,白皙的肢体、深邃的眼眸,这一切的一切都纳为己有的那个时候……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寅仙推开宝林的手。
“娘娘,我们来细谈关于金丹的事情吧。”
宝林轻轻皱起她那双漂亮的月眉,一脸寂寞地嘟起小嘴。
“真落寞呀~~昨天晚上人家心想好不容易又能和你见面了,没想到你却摆出一副要撵人的模样。真是的,你难道不能再表现得更开心一点吗?”
“很遗憾,我无法久留。连娘娘都做不出来的金丹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宝林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身穿道袍、原本准备前来奉茶的女子随即点头告退,宝林走到桌边亲自动手泡起茶来。
“看来您收了新的弟子。”
寅仙望着宝林那丝毫没有改变的侧脸,她白皙的额头上和当年一样画上了朱色花瓣。
“这个洞府在您离去后变得一片荒芜,现在显然经过精心整理,而您又是什么时候从天界回到这里的呢?”
“嗯……大概是一年多前吧。”
宝林用漂亮的手势,优雅地将香郁且昂贵的茶注入茶杯。
“为什么又回来了?”
既然她没向自己道别就回到天上,就表示她对天界还无法忘怀,寅仙一直这么认为。
“因为我终于了解了哟,原来我的归处并不是天界,而是凡间。”
“什么意思?”
宝林抬起头来。
“寅仙,把那本书拿过来。”
她的手指指着用玉片串成的书简,寅仙捧着那本分量相当重的书简走到宝林面前。
“先润润喉吧,还是你想喝杯酒呢?”
“喝茶就好。”
寅仙将书简搁在桌面后,坐在椅子上啜饮了一口茶,宝林也一面将嘴唇贴上茶杯品茶一面说道:
“仔细看看那册书简吧。”
捆绑书简的绳子已经松开。
总觉得有股不详的预感。
即使是这样,寅仙仍旧摊开那本用玉片串成的书简。
“这是……”
他的口中突然发出呻吟。
“这就是我把你叫到这里的主要原因。”
宝林若无其事地说着,寅仙站起身来,手砰地一声拍在桌上。
“不可能!”
“不可能?”
宝林的眼睛闪着光芒。
“听说这种丹药惟有身上留着龙血的人才做得出来,你身为金龙的直系血亲,而且长时间进行方士修行,不可能有炼制不出来的丹药吧。”
“当然有。”
寅仙低声回答。
“……而且,这还是禁止炼制的丹药。”
“没那回事。”
宝林给站了起来,她走到寅仙身旁,把手搭在他的肩头,然后将脸凑了过去,用她那白嫩的手指拨弄着寅仙的头发。
“你是我非常优秀的弟子,从来没有让为师的失望过,不是吗?”
“请您不要碰我。”
寅仙想要向后退,但是宝林的两只臂膀却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而且还将自己的红唇覆盖上去。
浓浓的栀子花香味扑鼻而来。
寅仙甩甩头,避开了对方的拥抱。
“我要回去了。”
简短地说完后,寅仙打算走出室外,没想到才走到门口,就发现膝盖使不上力气。
“…………咦?”
原本只出现在双脚的麻痹症状慢慢地往上半身扩散开来,寅仙赶忙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撑着地板回头望去,看见宝林的脸上挂满胜利的笑容站在那儿。
“你应该当心点的。”
中计了!是刚才那杯茶。
“您做了什么……?”
“只是掺入了用毒人参、可以麻痹神经的鲶鱼,和少许砒霜做成的药,因为几乎尝不出味道,所以方便得很呢,以前我曾经教过你吧。”
全身的力气慢慢流失,宝林捧着玉做的书简来到寅仙的身旁。
“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做。”
她坚定地说道。
“在炼好丹药以前,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


5
约定的两天期限已经过去了,寅仙依旧没有回来。
凛花仰望着天空,发现月亮已经露出云端。
狐狸酒的效力已经完全退去,凛花也可以正常下床了,或许是汤药发挥功效了吧。
她站在府邸北侧的楼台上,楼台里有个巨大的水盘,因为平时不会装水,所以可以清楚看见描绘在盘子底部的图案。
那是一尾背上长着翅膀的鱼。
寅仙因为生母为凡人而被天界视为残缺不全的龙,被耻笑为不会飞翔的鱼。
仔细盯着盘底那尾不可思议的生物之后,凛花把从水井提过来的水倒入水盘中。
然后,取下手腕上的手环。
由三个环串成的手环——水玉环,只要吸收到月光和水气,就会在水盘中反映出思念之人的身影。
“寅仙!”
凛花呼唤他的名字之后,由三个环构成的手环也跟着转动。
但是水面上却静悄悄地。
“寅仙……?”
凛花的声音被寂寥的晚风吹散了。
她因而神不守舍,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府邸。
“凛花,这里。”
刚从厨房走出来的绮罗唤着她,于是凛花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走入厨房。
今天依旧在腐朽且粗糙的木头桌子旁看到了娥瑛的身影,她一如往常地拿着生豆子和酒大吃大喝。
“您为什么每次都窝在厨房里喝酒呢?明明宅子里就有大厅和饭厅呀。”
娥瑛笑嘻嘻地说道:
“在既狭窄又有点脏的地方反而比较自在。唔,你怎么啦?”
凛花摇摇头,在娥瑛面前坐了下来。
“有点不太对劲,银盘明明装好水了,水玉环却什么也没映照出来。”
“他可能是被人抓住了……”
娥瑛边嚼着豆子边说着。
“您是指寅仙被抓住了吗?被谁呢?”
“仙女呀!”
绮罗砰地敲了姥姥的头。
“老太婆,别尽说些让凛花烦心的话啦!没事的,再等一天看看吧,如果还是没有联络的话,我再带你去芙蓉洞也不迟。”
“嗯……”
凛花轻轻点了点头,当天晚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睡去。

到了半夜。
凛花隐约听到细微声响,因而睁开眼睛,她才一起床就发现窗外出现摇晃的光影。
她赶忙跑向窗边,发现庭院另一头的药房里透出了昏暗的灯火。
灯火在点亮之后,马上又熄灭了。
即便如此,凛花还是相当高兴,立刻跑向回廊往药房方向飞奔而去。
寅仙回来了。
一定是寅仙回来了!
寅仙依照承诺回来了。凛花一边这么想,一边用力推开药房的门。
一道乌黑的人影正站在中药柜前。
“寅仙!”
她开心地冲向黑影。“啊!”然而传来的叫声却是凛花未曾听过的男人的声音,两个人抱在一起倒在地板上,胸膛和手臂的触感来自于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凛花凝神往黑暗中望去。
对方根本不是寅仙。
“呀——!”
她害怕地大叫一声,却被一只硕大的手掌捂住了嘴。
“快放开凛花,你这可恶的色狼!”
下一个瞬间传来绮罗的怒骂声,物品碎裂声紧接着响起,凛花终于得以从男子的手中逃了出来。
“吵死了……”
娥瑛也手拿着提灯出现了。
凛花惊恐万分地张大眼睛注视着入侵者,对方是个年约二十来岁的男子。
男子跌坐在地板上,手捂着后脑勺,一个破掉的捣药钵在他的身旁滚动,绮罗似乎是用那个东西砸了男人。
“您是哪位?”
“你是谁啊?”
凛花和绮罗不约而同地发问,男人回答:
“对不起,我绝对不是什么可疑分子。”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
“别开玩笑了,三更半夜偷偷溜进别人家里,还想说自己不是坏人!你到底有何居心?”
绮罗说得没错,要是阿白在场必定会把他咬个遍体鳞伤,过去也曾经发生过有人因为听闻白翼山上住着一个天才方士而偷偷溜进府邸的事件,那些人的目的大多是想得到吃了便可长生不老的金丹。
凛花干脆开门见山地问男人。
“你想要金丹吗?”
“嗯,没错。”
“真不凑巧,主人正好不在家,至于几时回来……我们现在也还不知道,能否请你改日再来,而且尽可能选在白天的时候。”
“凛花,没必要对一个入侵府邸的窃贼这么客气吧,应该把这个家伙绑起来丢到森林去,让妖魔们饱餐一顿。”
“我拒绝,要死就该死在床上、死在女人的身上。”
见男人如此大言不惭,起来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那你就不应该来这里,而该去花街柳巷才对呀!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胆子倒是挺大的嘛,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
的确,这个男子在入侵府邸时被逮个正着,却丝毫不以为意,依然嘻皮笑脸地站在那儿。他的身材相当高挑,体格和他的脸皮一样厚实,身上穿着已经褪色的短摆上衣,这是手头不宽裕之人的穿着打扮,但是不可思议的是,他又不会给人穷人的感觉,那一头未经梳理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发梢也乱糟糟地,非常符合这个男人的气氛,他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黑黝黝,当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对小眼睛。
他的右眼是黑色的,但是左眼则是不近看就无法分辨的深灰色。
“……这男人真不错呀。”
娥瑛的喃喃自语令人不仅赞同,男人苦笑着说道:
“我的名字叫绶王,是九寺底下的一个小官吏。”
“你是官吏?一点也看不出来。”
绮罗瞄了一眼男人粗俗的打扮:所谓的九寺是中央官吏组织之一。
“官吏不过是徒具虚名罢了,我根本很少上朝,整体都在游手好闲。”
男人——绶王尴尬地回答,总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怎么可能为了金丹千里迢迢跑来白翼山?”
就算是金丹种类也非常繁多,有服用之后就可以长生不老、具备仙人法力的金丹;也有可以在水上、火上行走、或是让任何武器都伤不了身的金丹。
“我必须等见到这里的主人后,再直接对他说明详情。”
“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不在家吗?”
“那我就一直等到他回来。”
“实在搞不懂你这个人,快给我滚出……”
“等等!”
凛花在男人的身旁蹲了下来。
“你流血了,伤口说不定划得很深。”
看捣药钵被摔得粉碎,对方显然被大力击中,于是凛花在药房中来回走动,两三下就找来干净的布和消毒药膏。
“你该不会是要替他包扎吧?”
绮罗不可置信地拉高嗓门。
“因为,这里是药房……”
来回觉得不能就这样将一个受伤的人赶下山,她自己刚登上这座山的时候,也是个不受欢迎的访客,多亏有寅仙悉心照料在山上昏倒的自己。
“能不能请你坐在椅子上呢?”
凛花让那个男子坐到椅子上,轻轻地帮他拨开已经被血沾湿的头发。

所幸伤口并无大碍,结束治疗之后,绶王一派轻松地笑着对凛花表达谢意。当凛花泡茶给他喝时,他一口气就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个精光;端出晌午吃剩的肉包子时,也豪爽地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
“你既然有事找这里的方士,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啊?”
被绮罗这么一问,绶王边嚼着嘴里的食物边回答道:
“因为我觉得不这么做的话,可能会见不到对方。不管他是仙人还是方士,总之我听说这座山的主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丹药都可以立即炼制出来,可是他却很讨厌人类。”
“与其说那个男人讨厌人类,不如说他是讨厌外人。”
凛花的心情有点受到影响。
“绮罗,你说得太重了。”
“但我说的可是实话,这个男人除了自己和少数人之外,对其他人都是冷酷之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不过还好这里的主人不在家算你走运,不想遭殃的话,我劝你赶快回去吧!要是让他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金丹,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
娥瑛也频频点头。
“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类。”
“贪心有什么不对,只要是人,谁不想健康长寿呢?身为方士不就是要帮助这样的人吗?”
绮罗和娥瑛对看一眼后摇摇头,凛花也感到相当惊讶,毕竟能够坦承自己贪心的人并不多见。
不过,他没有让人嫌恶的感觉。
凛花单纯地对他的说法相当感兴趣。
“你为什么想要金丹呢?就算没有金丹,你还不是活得这么健康,看起来应该可以比一般人长寿。”
“这可未必。”
绶王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都城是个妖魔鬼怪聚集的巢穴,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没听说都城里有妖魔出没呀……”
人类大多不相信妖魔的存在,总认为妖魔只会出现在古老的故事中,只是想象中的生物,凛花也是一直到一年前都这么认为。
“你在说什么啊!这个世界上有比人类更恐怖的魔物吗?”
绶王斩钉截铁地说道。“诶呀呀。”连娥瑛都感兴趣了。
“你的话确实有趣。嗯,这的确是个真理呐。”
“尤其是在皇城,披着人皮的魔物多得不得了,那种地方简直糟糕透顶,每天在城里的任何角落都可能发生人杀人的惨案。”
“为什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因为朱玄叡是一个暴虐无道的昏君!”
也就是说,他是个无能的皇帝。光是直呼皇帝的名讳就已经触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就算被砍头都不足为奇,绶王却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他年轻的时候不是这种人,或许是老了吧?他宠幸着年轻妃子而不上朝处理政务,终日窝在后宫夜夜笙歌、重用爱妾的宠臣、为了一个女人挥金如土,散尽国库白银,城外的人或许还不是很了解状况,可是城内早就一团乱了,皇帝不理政事、高官们为所欲为,胆敢谏言的人立刻就会受到重罚。”
绶王眯着眼睛,脸上挂满嘲讽的笑容。
“各位可曾听说过凌迟或是剥皮之刑?”
凛花揪起眉心点点头。“凌迟”乃指行刑时慢慢地用刀宰割犯人,极尽所能地折磨犯人至死的一种行刑方式;“剥皮”则是剥去犯人皮肤的一种处刑方式。
“在皇城三天两头就会执行一次如此残酷的刑法。”
“怎么会……”
凛花吓得背脊发凉、缩了缩脖子。
“那种行刑方式不是三百多年前才会发生的事吗?”
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刑法都太残酷了,所以早就遭到废止,绶王听到凛花的话后惊讶地睁大眼睛。
“看来你对宫廷历史相当了解嘛。”
凛花的眼神飘忽不定,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关于东株国,尤其是皇室相关的知识,自己可是花了好几年工夫学习过,应该说是不得不学。
因为凛花原本应该以皇太子妃的身分嫁到金庆城。
“……我只不过是从人家那儿听来的。”
绶王并未继续追问,紧接着说道:
“不久前,朱玄叡才修订过刑法。”
官吏侵占官银达六十两就处以凌迟之刑,疑似谋反或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者无须充分的审判,立即处以凌迟或是剥皮等酷刑,九族还要遭磔刑(注:古时候分裂犯人肢体的酷刑。)惩处后斩首示众。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该是被年轻貌美的妃子鬼迷心窍了吧。黄兰玉被他册封为黄丽妃,这位妃子天性残忍无比,有着令人难以恭维的癖好,听说见人死去就会特别兴奋。”
“丽妃”是皇帝的嫔妃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妃子,位居正一品,地位崇高如宰相。除了丽妃之外,其他属于正一品的嫔妃尚有贵妃、惠妃、华妃,统称四夫人。
绶王来回看着无法言语的凛花、绮罗和娥瑛后开口说道:
“这么说总该了解了吧,皇城里的民众很可能因为微不足道的密告或诽谤中伤,一觉醒来就遭杀身之祸,身在城中的我未必不会因为触怒某人而遭杀害,因此我才希望能吞下金丹,让自己拥有不死之身。”
绮罗摇摇头。
“你的理由太荒唐了。”
“是吗?”
“当然。不想遭杀害的话,辞掉官职不就好了?”
“很遗憾,我有无法辞官的理由。”
“果然不能相信他的话。喂,凛花……”
凛花紧张地看着绶王并且小声问道:
“……那后宫呢?”
“吟春宫可是宫中最糟糕的地方,或许是因为黄丽妃在吧,她仗着皇上的宠爱而为所欲为,见到碍眼的女官就以无端的罪名将之杀害,就连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也被毒杀……”
“真、真的吗?”
“不久前,相同位阶的刘贵妃才在赏花茶会上不知道被谁毒死了,而招华妃也在那个茶会上被下毒,现在还在鬼门关前徘徊呢!”
“骗人!”
凛花拉高嗓门探起身子。
“凛花?”
绮罗赶忙走到凛花身旁,绶王则平心静气地回答道:
“这可假不了,招华妃虽然挽回了一条命,不过听说她直到现在都还没办法下床。”
凛花虚弱地瘫在当场,她直到绶王、绮罗、娥瑛的视线同时投射到自己身上,不过因为她的心情太混乱了,脑海也是一片空白,所以久久无法动弹。
许久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用她那对浑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绶王。
“绶王大人。”
“叫我绶王就好。”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假使你真的是九寺的人,能不能运用你的关系把我带进后宫呢?”
绶王的小眼睛眼神锐利地注视着凛花。
“你来一下。”
绮罗把手臂搭在凛花的脖子上,然后将她拉到回廊。
“你想干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是我的姐姐。”
凛花哽咽地打断绮罗的话。
“那位同样被人下毒的招华妃是招家出身……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说什么!?”
“绮罗,假使那个人所言属实,我想进宫去探望姐姐。”
姐姐那如同春天阳光似的温暖笑容在脑中浮现,光是这样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
“看来你也有你的隐忧。”
绶王灵巧地迅速跟到回廊上。
“招华妃的妹妹啊……这么说来,你就是传说中已经失踪的招家的么女吗?”
他们的对话被对方听到了。
“……是又怎样?”
绮罗像要挺身保护凛花似地站在凛花身前。
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立即扩散开来。凛花原本应该遵照皇上和招家当主的决定成为皇太子的妃子,却在入宫当天逃了出来。
因为逃跑时乘坐在阿白的背上,所以招家么女被妖魔带走的传闻迅速地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万万没料到凛花竟然是依照自己的意志、和一介方士住在离都城不远的深山里,这件事若是被世人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
“放心吧,我什么都没听到。”
绶王笑了笑。
“……不过我想确认一件事情,你和传说中的方士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谓的关系是指……?”
“你们是不是一对恋人之类的。”
凛花一时语塞,脸上唰地红了起来,绶王诧异地皱起眉头,绮罗则低声说道:
“这个方士讨厌人类、讨厌外人,就只对这位姑娘例外。”
“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多啦!”
绶王异常高兴地笑着,朝着眉头深锁的凛花和绮罗说道:
“如果你真的想探访招华妃,我可以想办法为你安排。”
“谢、谢谢你!”
“只不过……”
他那颜色各不相同的左右眼正闪闪发光。
“我有个条件,等方士回来后你必须帮我介绍他,让我们见面。”
“这……”
“太卑鄙了。”
绮罗狠狠地瞪着绶王。
“随你说吧。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方士了。”
“我想他一定会拒绝你的要求,也就是说,他不会帮你的忙。”
凛花老实地说道,绶王却开怀大笑。
“我并没有期待他一定要帮助我,只要你能为我引荐就好了。事实上我也听过不少关于天才方士的传闻,据说几乎没有人能够见上他一面。”
绶王依然嘻皮笑脸地又补上一句。
“……等我们见过面后,对方说不定会想要帮我达成愿望唷。”
凛花好一阵子不发一语地烦恼着,因为她知道寅仙绝对不会答应为绶王炼制金丹,就连见面都可能嫌麻烦。
可是,凛花无论如何都想潜入后宫探望姐姐,没有亲眼确认招华妃的安危,她一定会寝食难安的。
“怎么样?”
绶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于是凛花深深叹了一口气并轻轻地点头。
“……只要能让我们见个面就好。”
“就这么决定了!”
绶王相当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不过听说方士先生是一位老态龙钟、弯腰驼背的老爷爷,他当真炼得出金丹吗?”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6
深夜早就过了一大半,不过皎洁的明月还高挂于半空中。
凛花又跑到楼台上。
自己因为突发状况必须下山,总不能不通知寅仙一声就跑去都城吧。
(……今天晚上一定要让我看到你的身影呀。)
凛花用力抓着手环,紧盯着水盘瞧。
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正当凛花充满绝望的时候,水面开始晃动。
于是她用力抓着水盘的边线,身体往水面上探了过去。
水的那一头出现了反应了!
虽然不像平常那么清楚,不过寅仙的脸确实浮现在不停晃动的水面上。
“寅仙!”
凛花高兴地笑了。
水面不断翻腾,影像也跟着荡漾,所以根本看不清楚影像的表情。
“寅仙,你还在那里吗?你还会在那里待很久吗?”
寅仙点点头。
(……可能还要待上好一阵子。)
是吗?一想起那个悲伤的梦心里就耿耿于怀,凛花因此甩甩头心想,梦毕竟是梦。
“那个……寅仙,家里来了客人。”
凛花将绶王的事情告诉寅仙,过程中水面掀起剧烈摇动,有时候连寅仙的脸都几乎要消失,凛花因此着急不已,仅管如此,她还是连姐姐的事情也一并告诉对方。
“所以我想潜入后宫探望姐姐,绶王答应要帮我安排,相对地,他说想见见寅仙……等你回来后,能不能与他见个面呢?”
在水镜另一侧的寅仙没有作答,只是陷入沉默之中。
“寅仙?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吗?”
(……嗯。)
或许是水面不停摇晃的缘故吧,总觉得寅仙的声音比嘴巴的动作慢了一点才传过来。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凛花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我可能会依照姐姐的情况入宫探望她好几次,不过每次都往返于白翼山实在太费时了,所以我想暂时以住到城里的客栈。”
那太危险了!凛花原本一位寅仙会用这句话来反对自己,没想到他竟然说:
(就照你的意思吧。)
凛花终于察觉到对方的声音过于冷淡,于是她拼命盯着水面,深怕若隐若现的脸庞会突然消失,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声调不太对劲。
“寅仙?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暂时不能回去。)
寅仙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着。
凛花惊讶地睁圆眼睛问道:
“你说的暂时是多久呢?”
(不知道,说不定不回去了。)
“怎么会……”
(你不用等我了。)
寅仙用冷漠的声音接二连三地说出令凛花难以置信的话。
(你就下山回家去吧。)
说完,影像就消失了。
“等等!”
凛花拼命呼唤着对方。
“寅仙,为什么?……你不想娶我了吗?”
我们在去年秋天不是约好了吗?
水在瞬间回归安宁,平静得犹如一面镜子,上面清晰地浮现出寅仙英俊的面容。
他用完全解读不出任何感情的冷淡眼神简短地说道: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寅仙抛下这句话后,就完全消失了。
同一时间,月亮也躲进云层里。
凛花茫然地伫立于黑暗之中,低头俯视水盘中的水。

“真可恨,我还一直纳闷着寅仙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原来和那个小姑娘连婚约都订下了呀!”
一个“有着寅仙面孔”的任务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离开镜子前。
无论是那个人的眼神,或是头发垂落额前的模样,简直和寅仙如出一辙。
不过颈子以下可就不一样了,此人褪去褐色袍子,其下露出了华丽无比的女性衣装。
原来是宝林,她转瞬间恢复成原来的脸孔。
她所施展的是一种名叫替形法的仙术,那是一种可以让自己的外貌和声音都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法术。
而且,她看的是镜子而非水盘,那是一面等身大小的镜子,镜框以黑檀木制成,上面雕刻着华美的芙蓉梅花图样。
宝林擅于施展镜术,可以透过镜子和在远方的人对话,或是使用镜遁术在镜子中造出通路,藉由该途径移动到目的地;采用镜遁术时必须事先在移动的目的地摆放一面相对应的镜子。
宝林离开了自己最爱用的镜子前,等她走进另外一间房后,马上于躺在地上的寅仙面前蹲了下来。
“我看到她了呦,你的品味越来越差了。”
宝林一脸轻蔑地说着。
“你到底是看上那个姑娘哪一点呀!她不过是个凡人,而且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寅仙被捆绑在地上,他的嘴角不断淌出鲜血、脸色也像白纸般苍白,脸庞上隐约地闪着银色光芒。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蓝色。
一般人要是被宝林下了毒,一定早就昏死过去了吧。
即便如此,寅仙还是用那双残存着一抹余光的眼睛瞪着宝林,嘴角一如往常似地浮出一抹讽刺的微笑说道:
“我喜欢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美’的地方。”
“厚颜无耻……!”
宝林啪地合上扇子用力拍打寅仙的脸颊,破皮的地方再度渗出鲜血。
然后宝林站了起来。
“要我泡多少次都无所谓,除非你答应帮我完成心愿,否则我绝对不会放你回白翼山。”
“恕我无法帮您这个忙。”
“真顽强。好吧!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我会使用更强的药喔。先警告你,用了那种药之后……你说不定就再也无法见到那个犯人女子了!”
这点还希望您手下留情,寅仙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如此心想。
凛花可是一刻也大意不得,不快点回去的话,不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就在思考即将被封锁于黑暗中的那一瞬间,寅仙的眼里仿佛看到了凛花那满面笑容、无忧无虑的脸蛋。
(要回来喔,你一定回来喔!)
寅仙不禁苦笑,然后完完全全地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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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后宫
“反正她也只是和下女一样卑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嘲讽的话语从门的另一头传过来。
那是父亲的正室——大夫人的声音。
凛花不敌对方的耻笑和强烈的恨意,只能呆立在门前。
那是她十岁时,刚从嘉州被接回都城的父亲家中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说什么要让她和我的孩子接受相同的教育,老爷实在太过分了,自己年轻时闯下的祸,竟然要我帮忙收拾。”
“就是呀!”一群看起来像侍女的女子异口同声地符合。
“这点事还轮不到夫人烦心。”
“夫人生性善良,她居然就早早摆起招家大小姐的架子来,厚颜无耻的程度可不输给她的娘亲呢!”
“听说她的母亲是在嘉州四处兜售茉莉花的女子,不过我看她卖的不知有花吧?她真的是老爷的骨肉吗?”
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兄弟姐妹的声音。
“我才不想和那个家伙住在一起呢!竟然连吃饭的规矩都不懂。”
“要是有客人来访不知有多丢人呐!那种人配做招家的千金吗?”
凛花的嘴唇颤抖不已。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父亲的夫人们明知道这个时间凛花会来到饭厅,还故意聊得那么大声。
凛花并不擅于应付别人的恶意相对,虽然她以前常常因为没有父亲而被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不过被身边的亲人和好友说得这么难听还是头一回。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她也不是不能体会。
自从母亲去世、自己被接回父亲家以来,总觉得周遭的人的态度及视线中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仅管在表面上没有人刁难自己,不过原来别人已经对自己抱持着恶意。
凛花因而离开门前,独自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并在池子边坐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终于哇地放声大哭。
她原本打算尽情哭过后,就收拾行囊回嘉州去的,不过后来想一想,被他们惹得痛哭一顿就回家实在很不甘心,总该想想办法教训教训他们!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池子里正好有一直青蛙跳出水面。对了!就去抓一大堆青蛙,放到饭厅里吓吓他们吧,在都城长大的大夫人和兄弟姐妹们看到青蛙在自己的食案或是餐具上跳来跳去,肯定会吓得惨叫连连……
想到这里,她又哭了出来。凛花才十岁,对于自己只能想出这么幼稚的报复方式感到可耻,于是孤零零地啜泣了好一阵子,不久哭声突然变大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哭得这么大声,连凛花自己都感到难为情……不,似乎不太对。
凛花抬起头来,张大眼睛向四处张望,原来大声哭叫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从位在不远处的亭子传过来的。
凛花歪着头朝亭子的方向走去,接着探头窥视其中,立即看见一张女人的脸。
凛花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对方也暂时止住哭泣、抬起头注视凛花。略带茶色的浓密秀发上插着由红水晶雕琢的花簪,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会弄脏那身嫩绿色衣裳,整个人坐在亭子的地板上哭泣,被泪水濡湿的大眼睛流露出一抹忧愁,然而却是既澄澈又美丽,让凛花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你为什么要哭呢?”
女子回答道:
“因为太寂寞了。”
“为什么会寂寞呢?”
“因为我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女子的泪水又涓涓落下,不知为何,凛花竟然慌了。
“我来帮你找吧。”
女子讶异地抬头看着凛花,纤长的睫毛眨了两、三下,然后缓缓起身。
发簪不断晃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1
东株国的首都名叫天苑,建国六百多年以来,一直是这个辽阔帝国的中心,并且持续不断地向外发展、维持繁荣。
棋盘状的都城是经年累月、依据占卜结果建造而成的大工程,道路的数目纵向十四条,横向十二条,东西南北门的位置和数目也一样。
当中占据北侧一带的是金庆城。日暮时分,黄色的脊瓦在夕阳的照射下闪耀着金黄色光芒,从南面朱雀门前的永阳广场上仰望城内,可以看到栉比鳞次的屋檐,仿佛是金黄色的波浪般蔓延开来,道路又深又长,笼罩远处的淡淡薄雾正好与北方高耸的白翼山山脚巧妙地融合为一体,形成唯美的色调。
城内共分为皇帝与官吏上朝议事的皇城,和皇帝私人空间的皇宫。
在皇宫中又分别称皇帝的宫殿为吟冬宫,皇后的宫殿为吟秋宫,而皇子们居住的宫殿则为吟夏宫。
至于所谓的吟春宫就是天子的后宫。
这个春天,凛花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踏入皇宫。

从漆成朱红色的廊柱之间可以清楚看到花团锦簇、广无边际的御花园,凛花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在绵延的回廊上,在她惊叹着御花园之美时不小心看得太出神,结果绊倒了裙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走在前头带路的宦官突然转过身来,凛花望着对方微微一笑。
“皇宫实在是太漂亮了,害我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宦官的眉头连动都没有动,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手伸向凛花。凛花一面致谢,一面搭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没想到他的手冰冷得令人不禁打个寒颤,和他那过于冷淡的面孔非常相称。
这名宦官好像叫做李圃。
他的眼睛又细又长,就像一笔画出来似地,他还有着光滑白皙的皮肤、薄薄的嘴唇,身材虽然高挑却很瘦长,看起来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宦官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才会这么想?

古时候,成为宦官较多的情况是对罪犯的一种惩罚,但是到了现在,听说大多数的宦官都是自愿接受手术的。
在东株国中,出来参加科举当官之外,成为宦官也是另一种出人头地的途径。
因为宦官负责照顾皇帝或皇后的起居,并且在吟春宫服侍众多嫔妃,要说他们是最接近国家权利中枢的一群人也不为过。
一旦受到朝廷内位高权重的官吏或嫔妃、乃至天子本人宠信,就有可能轻易地获取庞大的财富和权势。
假使凛花没有记错的话,穿着深紫色衣服的宦官是高阶者;穿着红色衣服的则是低阶者。现在走在自己前头的李圃身上穿的是深紫色的衣袍,头上戴着人称“襥头”、质地非常柔软的软布帽,腰间系着绣上孔雀图案的金色腰带,脚上则穿着用黑色皮革制成的鞋子。
他们只在刚见面的时候交谈过几句,在那之后李圃就一直沉默不语。
今天早上凛花刚从白翼山下山,正午过后便住进都城内的某家客栈,那是一家在天苑算得上是最顶级的、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客栈,绶王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等着自己,他依然穿着那身微脏的衣服坐在豪华的房间里,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突兀。
“拿着这个从金庆城的与明门进宫吧。”
说着,他将一面原本装在粗布袋子里的牌子递给凛花,那是名为“通行门牌”,类似通行证的东西,于是凛花照着对方的话前往金庆城西侧的与明门出示此牌给卫兵看,很快地就见到了李圃。
卫士们一见到李圃,立刻惶恐地低下头去,李圃显然是高阶宦官中位居高位的人。
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没有多说任何话,不过还是淡淡地交代凛花进入后宫之后要做的事,交代完毕之后,就默默带领凛花前进,他们现在已经走了半个小时。
途中,擦身而过的宦官们都像见到皇族似的一一朝李圃行俯伏之礼。
刚开始的时候,凛花对于皇宫内气派的廊柱、透出色彩鲜艳浮雕纹样的玻璃、极尽奢华的园林等等感到惊叹不已,不过很快就觉得腻了。
因为比起建筑物,凛花本来就对人更感兴趣。
“李圃大人和绶王是怎么认识的呢?”
对方既没有回答亦未停下脚步,只是轻轻地移动步伐快速往前移动,不过凛花却不以为意,因为她早就习惯应对冷漠的人。
她加快脚步,希望尽可能地跟上对方的速度。
“绶王说他丢下工作整天游山玩水,你难道都不会生气吗?”
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要把这么大的宫殿整理得一尘不染可真辛苦,听说金庆城内有一万多位宦官,是真的吗?”
他终于回过头来。
“玉凛小姐。”
他用极其冷淡的声音对着笑嘻嘻的凛花说道:
“这是特例,我实在没有料到‘他’会安排您进宫,所以心里并不是很舒坦。”
“他……是指绶王吗?”
李圃微微点头,竖起手指头摆在嘴唇上。
“进宫后切勿多问多说,要是事迹败露千余人将遭斩首,请您务必有所觉悟呀,玉凛小姐。”
采玉凛,这是凛花用的化名,是绶王帮忙想出来的,毕竟探访姐姐时使用单纯顺口的名字会比较妥当,而且凛花并不是以华妃妹妹的身分来的,而是以华妃娘家远房亲戚女儿的身分进入后宫。
因为招家么女凛花已经失踪了,照理来讲,宫里的人不可能认得凛花的长相和名字,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既然要装成家境富裕的招家亲戚,凛花也必须在不会太过花俏的程度内装扮得像个大家闺秀,无论是身上的穿着、装在体面礼盒中的慰问品,全部都是由绶王帮忙打理的。
绶王的确很可疑,而且这个宦官该不会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了吧?实在是令人猜不透。
凛花注视着李圃那对凤眼,又笑眯眯地说道: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呢?”
李圃的眉毛稍微动了一下,脸上微微露出不悦的神色后,马上将视线移到御花园。
然后,他再度迈开脚步往前走,长长的回廊尽头有着以红色和金色廊柱装饰的大型建筑物正在等候客人的到访。
“这里就是吟春宫。”
李圃语气冷淡地说道。

吟春宫位于皇宫的西边,南北侧较长,若将附属的大小宫殿和设施也一并计算的话,大约是由二十来栋建筑物所构成。
嫔妃们居住的地方除了非常宽敞之外,还做了完善的隔间,成为高位嫔妃后,除了大厅和私人起居室外,还可以拥有专属的客厅、书房、游乐房,以及厨房;除此之外,嫔妃们还各自拥有打点身边事物的女官和宦官,嫔妃都是靠自己的俸禄来维持这些开销及人事费用,俸禄当然是按照身分地位高低而不同,也会依皇上的关心或宠爱而有所差异。
关于这么详细的后宫内情,凛花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凛花被带领到招华妃的房间之后,李圃就高退了。那是一个面向皇宫东南方、采光明亮的空间。
这里的会客室相当宽敞,随处都摆放着上了漆、贴着金箔的气派家具,女官准备了茶和糕点,凛花却紧张得不敢尝上一口。
姐姐——华妃中了毒,虽然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样的毒,不过曾经在生死边缘徘徊过,所以显然是恶意要致人于死的毒药。虽然听说她已经康复了,但是若没有亲眼看到姐姐健康的模样,凛花根本无法安心。
凛花从椅子上站起来,着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久门扉打开了。
一位身穿华丽衣裳的女性,在女官们的搀扶下站在门口。
“春柳姐姐……”
凛花轻声呼唤姐姐的名字。一点都没变,确实是春柳姐姐她的身材比记忆中纤瘦,脸色也称不上好,不过她的的确确是春柳,凛花激动得不得了,正想往春柳奔去时却……
“慢着!”
春柳赶紧出声制止了凛花,她紧绷着白皙的侧脸,让凛花顿时感到不安。
姐姐难道是在生自己的气吗?因为凛花离家出走使得招家蒙羞。
还是她根本不记得凛花了?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凛花只有在五年前和她一起生活了一个短短的春季,难保对方不会说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这种话。
春柳挥挥一只手,命令女官们退下,凛花用手按住胸口静观其变,不知道姐姐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春柳眯细眼睛,眼角微微地渗出泪水,然后慢慢地张开双手。
“妹妹!”
那温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变,原来姐姐还记得自己,也没有在生自己的气,凛花的脸忽地亮了起来,飞快地扑进姐姐丰满的胸怀,感受着芬芳的花香味。
啊啊。
是姐姐没错,太好了。她还好好地活着。
五年前初次见到姐姐时的情景,在脑海中再次清晰地复苏——

那天,在庭院的亭子里哭泣的正是招家的长女——春柳,她当时才二十一岁,于十七岁那一年被鸾轿抬进现任皇帝的后宫,然后被册封为修媛,地位略低于四夫人一级。
顺带一提,当时招家还有一位并非出自正室、而是妾室所生的女儿被一起送进后宫,不过凛花并未见过那位姐妹。
当时,春柳奉准外出返乡,两人因此得以认识对方。
“我来帮你找吧。”凛花说道,春柳一听见她的话露出讶异的表情,许久后,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那个从嘉州来的姑娘就是你吗?”
凛花点点头,春柳从亭子里走了出来,不慌不忙地用力抓着凛花的手腕。
“走吧。”
“到、到哪儿去呢?”
“我的房间,我请你好吃的糕点。快走吧,现在就去。”
“那你遗失的东西该怎么办?”
春柳被泪水沾湿的脸上,微微地浮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我已经找到了。”
她说出了谜样的话。
然后半强迫似的把愣在那儿的凛花带到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春柳亲自为凛花沏茶、送上糕点,双方都没有开口提到哭泣的原因。
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吃着形状如同层叠花瓣的甜包子。
“好漂亮的糕点……”
“就是呀。”春柳眯起眼睛微笑着。
“这是陛下送给我的,陛下还说春柳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然后将这只红水晶发簪一起送给我。”
“陛下?你是说天子吗?”
“是呀,他是我的夫君。当初我还觉得他虽然是人人敬畏的天子,不过实在比我大上太多岁,没想到……他总是说春柳好可爱、好可爱,还送给我堆积如山的礼物喔。”
“皇上满温柔的呢。”
“是的,确实是这样。”
春柳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甜包子,然后又看向凛花。
“希望凛花妹妹有一天也能遇见一位温柔体贴的人,并和那个人结为连理。”
凛花害羞地点了点头。
接着,凛花聊起故乡的人事物,春柳则提到了后宫的事情,当凛花准备告退时,她还告诉凛花:
“我现在已经喜欢上你这个妹妹了喔。”

当年,凛花的母亲才刚过世,因此她或许是想从大了十余岁的同父异母姐姐身上找到一点母爱,抑或是渴望着别人的关怀吧。
总之对凛花而言从那一天开始,春柳已经成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凛花每天都会到春柳的房间去玩,春柳也非常疼爱凛花,两人一同吃饭、一同在庭院中散步、一起划船、一起高高兴兴地玩着室内游戏。
但是没多久春柳就回皇宫去了,后来春柳在为数不多的书信中提到了自己再也无法自由地回乡省亲,两人也越来越疏于信件上的往来,最后终于断了音讯。
仅管两人许久没联络,却未曾忘记过彼此。
“我一直期待着能再见到姐姐,一听到姐姐病倒了,我就担心得寝食难安,于是就进宫来探望姐姐了。”
“凛花妹妹……”
语毕,春柳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就是呀,很过分吧?我差一点就死掉了呢!”
凛花把忍不住痛哭失声的春柳搀扶到椅子旁,让她坐了下来。
“姐姐已经没有大碍,可以起床活动了吗?”
“直到前天才终于可以下床,我已经躺了十多天了,好几次差一点就断气了,现在状况总算是稳定下来,不过手脚麻痹的症状和倦怠感依然迟迟无法消除。”
春柳说着将右手在凛花面前高举,她虽然如同高贵的女性般在指头上套着长长的假指甲,指尖却在微微颤抖着。
“我听说你被人下毒……”
听到凛花的问话,春柳微微张开眼。
“你是从哪里得知我的事情呢?因为毒杀事件可能演变成皇室的丑闻,所以早就下了缄口令。”
“是因为……”
凛花原本想说出绶王的事情,可是脑海中突然出现刚才李圃叮嘱自己的话,他说过要是不小心失言,关系者可能都会受到牵连遭斩首。
“更重要的是,凛花妹妹,你现在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父亲说你是被妖魔抓走的,甚至还组织了搜索队四处找你呢!”
凛花低头不语,犹豫着该不该把寅仙的事情说出来。
“不能告诉我吗?”
春柳轻声细语地问着,凛花始终低着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算了。”
春柳苦笑着说道:
“过去我也很担心,不过现在看到你没事就放心多了。既然人都来了,就在宫里多待一阵子吧!哎呀,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呀!”
和春柳初次见面的时候凛花才十岁,十多岁的孩子五年就可以快速成长。
“不过你的脸蛋还是跟从前一样,那圆滚滚的眼睛和脸颊教人好怀念!”
春柳开心地笑着。
“你是说我看来还很孩子气吗?”
“不,能够没有改变是很难能可贵的事情哟。凛花妹妹,你现在一定很幸福吧,即使离开了父亲还能健健康康地过生活。”
凛花用力点着头。
“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对你问东问西了。”
春柳脸上的微笑让凛花松了一口气,但是接着出现的忧伤表情又让她忍不住关心问道:
“那姐姐,你过得幸福吗?”
只见春柳满脸哀伤地垂下头。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呢?凛花后悔极了,在这种身边随时都会有人对自己下毒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幸福呢?更何况那个女子现在还集皇上的宠爱于一身。

凛花并不知道深宫内苑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或隐情,令她不解的是对方为什么非得杀死春柳不可?就算这次她幸运获救,只要犯人还没有抓到,难保同样的事不会再重演。
“……真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身边。”
春柳突然悠悠地说着并抬起头来,然后用力地握住凛花的手。
“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凛花妹妹。”
“姐姐?”
凛花惊讶得目瞪口呆,因为春柳几乎要抓痛凛花般用力握着她的手。
“请留在我身边,这里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任谁都不能相信,再这么继续下去我一定会死掉的。”
“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拜托你,只有一个人也好,我希望至少能有一个真心爱着我的人陪在身旁,我不会要求你永远留下来,不过至少陪到我身体康复为止吧。”
“姐姐……”
“我晚上几乎都睡不着,整晚都在做噩梦,觉得自己随时会被人袭击。”
凛花的心里也很难过,于是她握住春柳的手真诚地说道:
“可怜的姐姐,只要我办得到,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只要是为了姐姐好。”
“这是真的吧?我亲爱的妹妹。”
春柳反复问了好几遍,凛花听到那句“亲爱的妹妹”,顿时心头一热,打从心里希望能陪在她身边。
“可是姐姐,要进宫来见您可真不容易……”
要怎么做才能留在后宫呢?
“没问题。”
春柳自信满满地说着。
“李圃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
“李圃大人?”
那个表情冷漠的宦官真的肯帮忙吗?

2
李圃果然没有来接自己回客栈。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哈啾!”不知道是谁在远处打了个喷嚏。
凛花抬起头来,将视线落到窗外,御花园在灯笼的火光照射之下还算明亮,却又朦朦胧胧地看得不是很清楚。
戌时(晚间九点)已过。
凛花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又将视线移回姐姐的睡脸上。
春柳将上半身靠在长椅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握住面对面而坐的凛花的手。
凛花百思不解地思索着。
我是因为担心姐姐的状况、为了亲口向姐姐确认她的安危才来到这里的,为什么会变成都是自己在说话呢?
口好渴呀。她们在谈话时女官们虽然为自己倒过两杯茶,但是喝了茶之后自己还是说个不停,所以才会这么渴吧。
只不过是闲聊一番,春柳却显得很高兴,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紧紧握着凛花的手,像个孩子般安稳地进入梦乡。
眼睛下方明显露出疲态,消瘦脸颊上的阴影也变得更明显了。
凛花想缩回手拿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春柳的手指牢牢握住,她没办法只好用空着的那一只手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地喝着已经冷掉的茶。
是不是该叫人去准备寝室呢?“睡吧,睡吧。”凛花轻轻拍着姐姐的背,拍了好一阵子后,姐姐才终于松开手,接着凛花轻轻地把茶杯搁下,从椅子上起身,就在这个时候——
“哈啾!!”传来了比刚才更大声的喷嚏声,于是凛花看着窗外,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
她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窗外,还是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嗯,还好,果然是心理作用……”
“找到了!”
一颗白头再度出现,凛花差一点就大叫出来,那个把额头和鼻子贴在窗户旁拉门正对面玻璃上的是——
“……阿白!”
白发少年开心地笑了笑,凛花赶忙奔出门外,在门外的人确实是阿白没错,而且从附近的草丛中还露出了另外两张熟面孔。
像在打招呼般挥挥手的是绮罗,旁边的是娥瑛。
“你、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凛花赶紧拉着阿白的手臂蹲下并且小声问着,绮罗和娥瑛也从草丛中爬了出来。
“来接你回家呀,听说你自己一个人跑来城里。”
“大家都来啦?”
“嗯,靠老太婆的土遁之术。”
确实,不管天马再怎么厉害,也很难从空中闯入皇宫吧,因为卫兵绝对不会放过入侵者;土遁是娥瑛的拿手绝活,那是利用泥土和黑暗移动的一种手段。凛花开口问阿白:
“阿白,寅仙呢?你们一起回山上了吗?”
“没有,咱没和他一起回来。”
阿白尴尬地说道。凛花虽然早就猜到了,不过还是感到非常失望,寅仙果然还待在宝林娘娘那里。
“他让阿白自己先回去吗?”
“因为那家伙叫咱回去。”
听说阿白一直待在芙蓉洞入口处的岩棚上等寅仙过来,两天后寅仙曾经一度下山,一来就叫阿白自己先回家。
“咱也数落过他,问他到底想干嘛,结果还是没用,只好自己回来了。”
阿白非常愧疚地看着凛花,此时娥瑛忽然开口了。
“龙本来就多情,皇子现在一定是沉溺在宝林娘娘的怀抱里……”
绮罗赶紧从背后扭住娥瑛,捂住对方的嘴。
凛花不发一语,她紧紧地抿起嘴、闭上眼睛,强忍住悲伤的情绪。
深怕一睁开眼就掉下泪来、一开口就会说出一堆发泄的话。
到底是为什么呢?寅仙……
不过,幸好凛花生性乐观,越痛苦的时候越能发挥出这样的本能。
寅仙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已经和他约好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之所以会说出这句话,一定是有他的苦衷,与其哭着等他回来,不如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凛花不久后张开双眼,惊觉阿白和绮罗的脸靠得太近而吓了一跳,他们好像正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
凛花试着绽放笑颜,他们才终于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现在不能回白翼山。”
当凛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吓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你、你是想下山回到你爹的家吗?”
被阿白这么一问,凛花赶紧摇了摇头,她当然没打算这么做。
“你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和喜欢的男人分手吗?”
绮罗也提出质疑,凛花同样对他摇摇头。
“我想待在这里……想在春柳姐姐的身边多待上一阵子。”
“你要继续待在后宫?”
“是的,要待在后宫。”
“万一身分曝光,后果将不堪设想喔?”
“别担心,知道我是招家么女的人只有姐姐呀。”
“哦~~你姐姐的状况比想象中严重,所以身为妹妹的你才想留下来照顾她是吗?”
“是的。”
绝对不能就这样把春柳留在后宫里,依她现在的身心状况来看,用不着别人再次下毒就会先崩溃了。
“不行!”
阿白推开绮罗。
“凛花,咱知道你很顽固又爱管闲事,不过咱也知道你和咱一样个性很冒失莽撞,把你一个人留下来绝对会有危险。”
“放心啦,就算发生什么事,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死掉的。”
“你凭什么能一口咬定?这里可是发生过毒杀事件的危险地方耶,你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嗯,话是没错,不过……”
凛花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一直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活到一百岁,所以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的,而且我不是经常说吗?”
凛花顿了一下,对着绮罗和阿白露出笑脸说道:
“病由心生。”
春柳是精神上病了,只要凛花留在她身边,就可以像刚才一样陪她聊聊天,她的身体说不定也会因此康复。
“啊哈哈哈。”绮罗大笑。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个性。阿白,别再劝她了,我们回去吧!”
“不行不行!你坚持要留在这里的话,那么咱也要留下来……”
“你真是讲不通耶,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留在女人堆里啊。”
“咱、咱可以男扮女装什么的……”
“你真是个大笨蛋!”
“你说什么~~!?”
绮罗用力揪着呲牙咧嘴的阿白的衣襟,一点也不像是身材如此纤瘦的人;他用力将阿白拉了过去,贴在他的耳边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说得阿白的金褐色眼眸在那长长的刘海下眨个不停。
绮罗用鼻子哼哼笑着。
“听懂了吗?我有事情要你去办,给我现在就去。”
“呜呜……”
凛花总算宽心不少。虽然不知道绮罗说了什么,不过阿白似乎接受了,凛花暗自庆幸着还好不用看到阿白男扮女装的模样。
“那么凛花,这里就交给你啰,你就好好陪陪你姐姐吧!”
绮罗挥挥手,另一只手则揪着阿白的衣襟,把他往草丛的方向拉去。
娥瑛睁开那只已经呈现白浊状的眼睛,抬头望着凛花说道:
“凛花呀!你的运气确实很旺,你是在逢凶化吉的福星庇荫之下出生的,不过你可要牢牢地记住,这里确实有非常可怕的妖魔鬼怪哟。”
“哦?”绮罗回过头去苦笑着说道:
“妖魔竟然会害怕妖魔。”
“傻瓜!”
娥瑛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个……叫做绶王什么的男人,他不是也说了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妖魔,而是人类呐。”
虽然凛花现在对人类的可怕之处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还是决定要听从对方的忠告。
“嗯,我知道了,姥姥。”
凛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春柳的尖叫声。
“姐姐!”
于是她慌慌张张地准备返回室内,此时娥瑛再次提醒凛花要当心。
“一定要平安回来!”
回过头去已经不见任何人影,只要草丛剧烈地晃动着,不久便回归宁静,看来三人已经透过娥瑛的土遁之术离开后宫了。
凛花回到室内,看见好几名女官正惊慌失措地忙进忙出,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是不是该请御医开个滋补的药方。
春柳脸色苍白地僵在那儿,一见到凛花便甩开女官们的手跑了过来。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紧紧抓着凛花的手臂,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下来。
“你害我好担心喔,我真的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进宫来看我这件事是我自己在做梦呢!”
“对不起,我只是去外面吹吹风……”
春柳的情绪竟然如此不稳定。
“我一定会留在你身边的,姐姐,我已经决定要待上一段时间。”
凛花温柔地哄着春柳,春柳一面哭泣一面小声说着:“谢谢你。”

一行人暂且把凛花留在后宫自行回到白翼山,或许是已经养成习惯了吧,每个人都自动聚集到狭窄的厨房里,娥瑛一如往常地拿出酒和豆子,迫不及待地开始喝起酒来。
阿白狠狠瞪了绮罗一眼。
“绮罗!你在那里一直暗示咱,到底有什么打算?”
在天子的后宫里,绮罗对阿白交头接耳说的是下面这句话:
皇子有点不对劲,说不定是碰到什么难缠的事。
绮罗若有所思地回答:
“就闯荡江湖多年的我来看绝对不会错!我已经嗅到这件事不太对劲了。你不觉得奇怪吗?终于如愿以偿回到天界的宝林娘娘,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回到凡间呢?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跑来拜托早已断绝往来的皇子帮忙呢?”
阿白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所以才会把凛花留在城里跟着绮罗回来。
“阿白,你确定皇子当时真的那么说吗?他说要留在娘娘那里?”
“就是啊。”
“你确定那是皇子本人吗?还是长得很像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眼神像他那么凶恶的人吗?”
当寅仙说出他不回白翼山时,阿白确实怀疑过自己的耳朵,也责备寅仙说:“别开玩笑了,想想凛花待在山上等你回去的心情吧!”
“那皇子是怎么回答的?”
“只说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
“味道呢?”
娥瑛插嘴问道。
“什么?”
“味道呀!皇子的味道呢?”
“当然是……”
阿白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味道吗?寅仙的气味龙人掺半、非常地独特,而且还掺杂着药草的味道。
“不一样。”
他茫然地喃喃自语。阿白平时一直将寅仙的味道什么的视为理所当然,所以并未特别注意过,然而自己却没有从当时出现在岩棚的人身上闻出任何味道。
不可能有人身上完全没有味道。难道那是幻影吗?就像在梦中见到的影像。
阿白咋了咋舌并且往庭院冲了出去,然后轰地冒出一阵烟,刹那间就变身为天马的姿态往夜空中腾去。
“阿白!”
绮罗赶紧追了上去说道:
“皇子确实喜欢凛花。”
他比谁都了解这件事情。阿白回过头,以非常认真的表情望着绮罗。
“虽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了解多少,不过他确实爱上凛花了,那样的皇子被问到凛花的事情时,绝对不可能只以一句‘我怎么会知道’就草草打发掉。”
“……没错,是咱太大意了。”
“对方可是身经百战的仙女,我们难免会落入她的圈套,不过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带回凛花的身边。”
“咱知道。”
不用说咱也知道。阿白张开大大的翅膀,一口气就飞上天际,在夜空中朝着芙蓉洞奔驰而去。

3
缤纷绽放的木莲美不胜收,花朵几乎覆盖住亭子的顶端恣意地舒展着枝条,亮丽的紫色大花瓣鲜艳得似乎连赏花之人的眼睛都要染上它的色彩。
春风徐徐地吹,花瓣则迎风飞舞、飘落,这样的景致真是美极了。
春柳以最轻松舒适的姿态坐在亭子里的椅子上,突然叹了一口气。
“今天的天气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呢,喏,玉凛?”
在一旁准备泡茶的凛花抬起视线,微笑地点点头。
“是的,招华妃娘娘。”
凛花做的是宫廷女官的打扮,她穿着衣摆较短,被称为“襦襖”的上衣,配上长长的裙子,襦襖是由织着细致花纹的白色丝绸缝制而成,长裙为枣红色;然后披在肩上、称之为“披昂”的丝绸薄披肩也是纯白色的,接着再将头发盘成两个高高的发髻,在上面插上发簪或花朵装饰。
“这花果然漂亮。玉凛,等会儿帮我剪下一朵,回去插在花瓶里。”
“是,招华妃娘娘。”
凛花和春柳望着彼此的脸,脸上漾满了恶作剧似的笑容。
“哎呀呀!”
坐在春柳对面的女子温柔地说道:
“招华妃娘娘,看来您相当中意这个新来的女官呢。”
那是一位体态雍容华贵、身着奢华服饰、年过四十的女性,她是四夫人之一的贞惠妃,春柳就是在贞惠妃的邀请下来到亭子赏花的,这还是她康复后第一次走出室外。
“我说玉凛呀,你可要好好地伺候华妃娘娘,就算是我的请托好吗?”
贞惠妃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说着,虽然她并非长相特别出众、特别引人注目的美人,不过就整体而言,她是一个气质优雅、温柔婉约,并且充满了魅力的女子,连凛花也赶忙撩起长长的衣袖向对方行礼。
凛花住进后宫才两天,对自己的适应能力之高再度惊讶不已。
她无论是说话方式或是态度,都已经完全像个宫廷里的女官了。
为了待在春柳身边,这是两人商量个老半天得到的结论。
女官必须具有高度的教养和知识,通常都必须通过所谓的“选修女”仍用考试。这种考试和科举不同,只要沾亲带故就能上榜,像嫔妃这样推荐人选进入后宫任职女官的情形也极为常见。
所以春柳才敢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而且宫里也很快地照着她的吩咐为凛花准备好房间,挂上写着凛花姓名的牌子,完成了待在后宫里的登记程序,等办好了支领俸禄的手续后,服装马上就送到凛花手上。
“都是靠贿赂啦。”
春柳苦笑着说着。
“只要给了钱,李圃就会自动打理一切。”
宦官们分布在二十多个机构里,负责管理官吏们的名簿、钥匙、医疗、贵重物品等工作,后宫的维护管理等工作内容随着所属单位而不同,统筹这二十多个单位的组织叫做“内侍局”,并且编制了三位内侍长,李圃为其中一人,意思是李圃即高达万余人的东株国宦官中,权位已经达到顶点的人。
宦官们都要必恭必敬地尊称他一声“内侍太监大人”。
至于春柳和李圃之间到底有多少的金钱收贿关系,凛花并不知道。总之,她现在已经是招华妃身边最新、最得宠的女官,两人独处的时候叫她姐姐,像现在这样和其他女官在一起的时候,当然得称呼她叫华妃娘娘了。
凛花用宫廷女官必备的优美手势细心地沏完茶后,将白瓷茶杯端至春柳和贞惠妃的面前,春柳先是点点头,然后把手伸向茶杯的时候,突然……
“请稍等,华妃娘娘!”
耳边传来了高亢的制止声,春柳吓得赶忙把手缩回去。
“那杯茶安全吗?可还没有确认过哟!”
一位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一面说,一面移动身子来到桌子前面。
“文燕……”
春柳皱起她那漂亮的眉。
“这是玉凛当着我的面泡的茶呀,不可能有毒吧。”
“不,下毒有各式各样的手法,娘娘不会不知道吧!有些毒可以事先抹在茶杯上,更何况这个姑娘是新来的,不能全然相信她呀。”
这位老妇人名叫文燕,听说是后宫中最年长的女官,从春柳来到吟春宫后就一直服侍她到现在,春柳对她似乎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文燕婆婆不怀好意地瞪了凛花一眼后,仔细地盯着春柳的茶杯,把手指伸入茶杯里,然后伸出手来舔着手指上的茶水,连贞惠妃都感到很扫兴。
她紧接着将盘子里配茶的糕点各剥下一小块放入嘴里,然后皱着眉头咀嚼,嘴里嘀嘀咕咕地唠叨着。
“似乎没什么问题。”
许久后,才终于完成试毒步骤,她夸张地点着头对凛花说:
“以后泡茶,一定要经过我的允许才可以端给娘娘喝。”
文燕婆婆警告着凛花。
轻松愉快的赏花宴被这么一搅合真是扫兴,春柳好不容易才能走到室外透透气的。
文燕的做法固然有点强硬,却是完全正确的做法。
既然对春柳下毒的犯人尚未抓到,就不能完全排除现行犯出现在春柳身边的可能性。凛花偷偷瞄了在场的女官们一眼,就在这个时候,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徐徐地往亭子的方向走来。
她们显然是某个嫔妃和她的女官们。这些女子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服饰,美艳华丽的程度足以媲美春天的花朵。
“唷!”
其中一人小跑步地奔来,一靠近亭子就开口说道:
“我们的主子说,希望能和你们一同赏花。”
紧张的气氛立即在坐席间弥漫开来,所有的人无不紧闭着嘴不敢应答。凛花不知道原因,只好愣愣地看着春柳,只见春柳低下头去,像小孩子似的嘟着嘴说道:
“……我不要。”
女官脸色苍白地央求道:
“拜托了,主子说无论如何都要到这里欣赏木莲花。”
“不要就是不要,因为那个人只会说些令人不愉快的话。”
“求求您。无论如何都请您务必答应,如果没有带回好消息的话,我一定会被惩罚的。”
女官望着大家,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拼命央求,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凛花忍不住开口问了。
“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廷杖十大板……”
“太过分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叫出来。“廷杖”是一种先将犯人拖到午门前,再用棍棒痛打的处刑方式,因行刑者用力过猛而被当场打死的情况时有所闻。
凛花又看了春柳一眼,只见春柳紧咬着嘴唇,看起来似乎很苦恼,终于小声地说道:
“……如果贞惠妃娘娘不反对的话。”
贞惠妃苦笑着。
“请吧,木莲花并不属于任何人。”
“谢、谢谢您!”
女官面露喜色,不断向春柳和贞惠妃叩头致谢,趁着春柳尚未改变心意前赶忙跑回主子的身边。
紧接着,一行人慢慢地往亭子的方向走来,以十多名女官为首,其他负责沏茶的宦官也跟了过来,他们的手上还抱着大大的桶子。要是主子在散步途中口渴的话,无论在什么场所都必需选上温度适当的茶水——这就是他们的工作,而桶子中装的大概就是热水、茶具及配茶的糕点吧。
一名看起来像是主子的女子始终走在最前头,全身被长及脚踝的布裹得密不透风。那是宫里称之为“幕褵”的布巾,每当高贵的女子外出时,都会用它来遮挡脸和身体。
左右侧的女官取下了幕褵,凛花看得瞪目结舌。
好漂亮的女子呀!
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吧?不过随着角度的不同看起又像十几岁,有时也像三十几岁。从她圆润漂亮的额头和脸部线条来看似乎还很年幼,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再搭上滚边似的睫毛,教人看了不禁怦然心动,那丰满而润泽的嘴唇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妩媚风采;仔细一瞧,仅管脸型并不是很端整,却巧妙地融合着各种魅力而孕育出一股独特的美感。
“这位是黄丽妃娘娘。”
贞惠妃点头致意。凛花心想果然是她,看春柳畏惧成这样,凛花认为应该没错。
“贞惠妃娘娘,招华妃娘娘,谢谢你们让我跟着一起赏花。”
黄丽妃用银铃似的清亮嗓音说着,然后在贞惠妃的招呼下坐到亭子里的椅子上,随从们紧跟着走进亭子,站到主子的背后去,凛花急忙泡着茶,准备将茶端到对方的面前。
“不用了。”
其中一位女官谢绝了凛花,那是一位眼尾上扬、看起来颇严肃的女子。
“因为吟春宫最近事件频传。”
现场立即骚动起来,跟着黄丽妃过来的泡茶随从迅速泡好茶,将点心摆放在桌上,包子还不断冒着热气。黄丽妃接着对春柳说道:
“身体已经好点了吗?”
“好是好了,不过忽然又开始觉得不大舒服了。”
春柳故意说着讥讽对方的话。也难怪她会生气,因为有谣言指出黄丽妃就是毒杀事件的主谋,但是她却不以为意,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孔依然抱持着微笑,左边脸颊上露出了酒窝,非常惹人怜爱。
“希望对刘贵妃、招华妃下毒的犯人能够早日逮捕归案,我每天都这么祈祷呢。我也想求陛下过了喔,请他等抓到犯人之后,务必要处以凌迟之刑。”
“处以凌迟之刑,竟然用那么残酷的刑罚……”
春柳不高兴地撇过头去,贞惠妃也皱起眉头,当中只有黄丽妃看起来很高兴,她唱歌似的说道:
“既然是个罪犯,当然要好好地折磨过后才能处死他。你们有机会可以去刑场看看,像上回礼部尚书遭凌迟之刑处死的时候,我曾经和陛下一起到刑场参观过。”
礼部为掌管礼乐、祭祀的机构,尚书为该机构的负责人。
“礼部尚书被削了二千零三十一刀都没有毙命呢。”
黄丽妃双眼闪闪发光,双颊泛红地说道。
“我也求皇上让我割了他几刀,那种手感可让我想起了平时装模作样的礼部尚书,一回忆起那痛苦的惨叫声就让人好兴奋呐。”
黄丽妃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终于忍不住失笑,然后用沉浸在快乐回忆的神情继续描述着惨不忍睹的行刑场面,没有人开口搭腔,现场的人几乎都流露出作呕的表情;凛花也拼命和反胃的感觉对抗。
这个黄丽妃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呀!?
“别说了!”
春柳终于忍不住大声打断对方的话。这时正好吹来一阵风,紫色的花瓣一起飘落而下,春柳望着那个方向说道:
“连木莲花都害怕了,可见这个话题有多可怕。”
黄丽妃神情茫然地闭嘴后,马上又发出阵阵笑声。
“招华妃娘娘真是娇弱呀。贞惠妃娘娘,您觉得呢?”
贞惠妃充满长者风范,她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我虽不清楚陛下的想法,不过我比较喜欢没有凌迟等刑罚的太平盛世。”
“这答案真是既平淡又无趣。”
黄丽妃咯咯笑着,贞惠妃则心平气和地回答。
“先人们的作法必定有其道理,凌迟或剥皮等刑罚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废除了,废除的是永和帝……不,应该是崇贤帝吧?”
贞惠妃像在确认答案似的,回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官。
“桂花!”
黄丽妃大声地叫着女官的名字,刚才推掉凛花的茶,看似严肃的女子赶忙走上前。
“是,黄丽妃娘娘。”
“告诉贞惠妃娘娘,改革刑法到底是哪一个朝代的事呢?”
女官中有许多教养、知识渊博程度绝对不输文官的人,而且拥有知识渊博的女官这件事也成了嫔妃们的骄傲。
被唤作桂花的女官先是迟疑了一会儿,但是马上就回答:
“应该是永和三十年……永和帝治世的时候。”
黄丽妃相当满意地点点头。
“好像不太对吧?”
春柳说着,让黄丽妃顿时竖起柳眉。
“桂花是选秀女时以最亮眼的成绩入宫的女官,我相信她不会有错。”
“我这儿也有非常优秀的女官哟,玉凛。”
凛花吓了一大跳。
“是、是的!”
“就由你来回答吧,快将正确的答案告诉贞惠妃娘娘。”
大家的视线都像箭似的射向凛花,桂花则紧紧抿着嘴唇,恶狠狠地瞪着凛花。
凛花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又不能令春柳丢脸,只好开口说道:
“禁止使用凌迟、剥皮、车裂这三种酷刑的是安乐帝治世的安乐十七年,然后是当时三公之一的耀昭行太保谏请皇上废除的。”
春柳点点头。
“那么耀太保谏请废除酷刑的理由呢?”
春柳深知凛花曾为了嫁给皇太子而接受过相关教育,而凛花努力搜寻当时的记忆。
“嗯……太保的养子,也就是太保的外甥——耀桂德,因侵占之罪被判刑入狱,后来在太保面前执行车裂之刑而促使太保谏请皇上废除该刑罚,没料到却冤枉了人家,真正的犯人等到行刑后才被抓到。太保痛心疾首,积极建言皇上改革司法制度和刑部,一并修订逮捕犯人至行刑期间废止上述三种酷刑,安乐帝接受了他的意见,颁布诏书时还说过这么一句话。”
凛花顿了一下,并且注视着黄丽妃。
“三刑永久废止,改为斩首之刑。”
三种酷刑从此改为斩首且一直沿用下去,安乐帝如此颁令,至于推翻该法的人,据说就是对爱妃言听计从的朱玄叡。
黄丽妃神情诡异地紧盯着凛花,看得她浑身不舒服,另一边的春柳则是一脸得意,贞惠妃也幸灾乐祸地笑着。
“看来她说的才是正确的。”
“不可能!”
黄丽妃不肯认输。
“来人呐,快到文书房查查史实,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为了公平起见,就派我的人去求证吧。”
于是贞惠妃命令自己的宦官到文书房查资料。
不久宦官抱着厚重的史书回来,贞惠妃解开史书的绳子调查,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废除酷刑的是安乐帝,无论是年号还是当时的太保名字都是玉凛小姐说得对。”
黄丽妃砰地站起来,一旁的桂花吓得脸色发白,全身不断地颤抖。黄丽妃睁大眼睛狠狠地瞪视着凛花。
然后她轻声细语地说道:
“就是你呀?”
听不懂她想说什么,难道是我听错了?黄丽妃扫视贞惠妃和春柳之后,脸上再度挤出一丝笑容。
“虽然贞惠妃娘娘似乎说过木莲花不属于任何人,不过……”
她左边的脸颊浮出了一个小酒窝。
“这可是我的花哟,你说是吧?”
没等对方回话,黄丽妃就撇过头去,粗鲁地拉起裙摆大步离去,女官和宦官们都慌乱地收拾东西,紧紧追随主子的脚步离去。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在场的人都深知黄丽妃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木莲花因其色彩高雅,所以在皇城内唯有皇上特许的人才能在花园里栽种,因此又被称为象征“宠爱”的花朵。
亭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没有人还有欣赏木莲花的雅致了。

4
当天夜里,文燕来到女官们住的地方,走向分配给凛花的房间中。
“你做得好极了!”
她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开口称赞,硬是将一个小木盒递给凛花后就迅速地走进室内。
“这个是……?”
“阿陵山的茶叶,这可是身分卑微的人绝对喝不到的高级茶叶喔!”
“我可以手下吗?”
“因为你似乎是华妃娘娘最信赖的女官。”
文燕神气地点点头,接着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木盒。
“这盒茶叶是透过朋友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取得的,直到现在我都还舍不得喝呢,这可要这么多银两!”
文燕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头,一共是三两银,省着点可以让平民百姓过上大半年。
“请您稍等一下。”
因为她的话中带着催促之意,所以凛花赶忙准备泡茶,一打开刚收下的木盒,一股霉臭味立即扑鼻而来,茶叶的色泽也异常黯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凛花又不能改泡其他茶叶。
“我还暗自纳闷着娘娘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找来新的女官呐!现在看来,华妃娘娘确实做了非常明智的选择。”
文燕对白天的事情显然很高兴,忍不住发出窃笑。
“看看黄丽妃那张嘴脸。”
凛花将散发着微妙香味的茶端到了文燕的面前,自己也捧着茶杯坐在对面。
“黄丽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凛花开口问了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事。听闻她个性残忍嗜血,结果确实如绶王所言,白天她竟然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毫不避讳地说着酷刑的事情。
“听说她是北泉州出身的某个官吏的女儿,不过详情我也不太确定。她在去年选秀女的时候被选为女官,于是进入了吟春宫。”
文燕喝了一口茶后微微地皱眉,不过没有多加表示什么,只是继续说道:
“她在入宫之后被皇帝看上,因此册封为才人,再从才人升为充媛,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爬升到现在丽妃的地位。”
才人是位居正五品的妃子,充媛为正二品的妃子,丽妃为正一品,她爬上高位的速度可说是非比寻常。
“这一年来,陛下只到丽妃的寝宫。”
文燕厌恶地继续说道:
“就连朝廷高官都络绎不绝地前往丽妃的住处送礼,因为长期辅佐皇上的官吏不是遭罢黜就是被处死,所以弄得人心惶惶,最后甚至恢复过去的凌迟之刑,连刘贵妃也惨遭杀害。自从那个女人进宫后,宫内无一日安宁。”
“……招华妃娘娘遭人下毒一事,真的是那个人做的吗?”
“除了她还会有谁呀!”
文燕斩钉截铁地说道。
“华妃娘娘是一个温柔、对下属不会摆架子的人,很可能就是因此才得罪别人吧?她的娘家招家是名门大家,父亲为门下省之长,不过她和那里应该已经没关系了。”
后宫举办的茶会上,听说现场的人无不惊慌失措,唯独黄丽妃居然笑了出来,冷眼看着整个惨案的经过。
“因为黄丽妃是个残忍无比的女人,所以宫里甚至谣传她的密室里有堆积如山的毒药。”
“难道没有人负责调查吗?”
“刑部的动作太慢了,后宫已经发生过多起阴谋及暗杀事件,令人遗憾的是几乎没有一件适用于司法,利害关系也相当复杂,而陛下的宠爱更是问题所在。”
所以,无论发生多么可疑的事件,都没有人敢问罪于目前集皇上宠幸于一身的人。
凛花气得火冒三丈。
“绝对不能让招华妃娘娘被杀害。”
“当然。”
文燕口沫横飞地继续说道:
“所以跟在娘娘身边的我们,对于她吃的东西或用的东西都必须谨慎处理,还有,我们也必须帮助华妃娘娘早日夺回皇帝陛下的宠爱。目前陛下对那个女人或许爱不释手,不过假使能让皇上再度来到华妃娘娘这里,他说不定就会想起华妃娘娘是一个多么好的女性。”
凛花对于起劲地说着话的文燕十分佩服,虽然她的做法有一些鲁莽,不过文燕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一想到在暗藏阴谋的后宫里,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如此为姐姐着想,凛花就感到非常欣慰。
“看来您真的很喜欢招华妃娘娘。”
文燕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凛花。
“你在说什么呀!一旦进入后宫,当然必须努力地让陛下注意到自己,可惜的是现在的华妃娘娘缺乏这点自觉,因为她不喜欢和别人争宠,可是再这么耗下去是不行的,既然主子靠不住,身边的人当然要努力让主子散发出光芒。”
“这……”
“被遗忘的女人是非常不幸的。”
文燕一字一句地说着。
“一旦失宠,嫔妃的俸禄也会跟着减少,这么一来,穿着打扮就会越来越朴素,甚至还会被宦官们欺负,只能偷偷地羡慕着扬眉吐气的竞争对手,自怨自艾地活下去。”
文燕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后宫那些天子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的女人们的悲剧,直到三更半夜还待在凛花的房里一直说个不停,终于要离开时还补上一句:
“你确实很优秀,不过假使能再多学学泡茶的技巧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黄丽妃身边的女官、曾经是吟春宫才媛的桂花,以“令主子蒙羞”之罪受了廷杖二十大板,她被拖至午门外,遭执法者毫不留情的毒打过后断了双腿。
最后还以“没有用的女官”之由命令桂花告假、遣返故里。
这件事很快地传遍后宫的各个角落。


5
春柳心情沉重地叹着气,同时喃喃自语地说道:
“都是我害的,都怪我太坏心了……”
凛花快要哭出来了,桂花会受罚,一定是因为前几天的问答,因此也不能说和凛花完全没有关系。
“不过……黄丽妃娘娘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了。”
“华妃娘娘没有必要怪罪自己。”
文燕出现了,她的手上捧着装盛午膳的食案。春柳最近吃的东西都是由文燕直接前往厨房、亲自监督烹调过程、并在经过试毒之后才送到春柳面前的。
“那个名叫做桂花的女官要怪就该怪自己跟错了主子,我们没有任何责任或过失。”
文燕一面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一面摆好了各式餐点,有白菜火腿肉汤、核桃炒鸡丁、凉拌猪胃……
不过春柳似乎没什么食欲,几乎没有动筷子就命人撤下午膳。
“娘娘您在说什么!”
文燕大声斥喝。
“不一直抱持年轻貌美的身段是不可能夺回皇帝陛下的宠爱哟!食物就是美丽的根本,这个猪脚对皮肤很好,而且据说吃下牛外肾的菜肴,就可以在闺房里虏获男人。吃一点吧,即使是一小口也好!”
“文燕,可是我……”
“绝对不能失去信心,必须早日让陛下再次选择华妃娘娘的绿头牌……然后抢在黄丽妃之前大起肚子。”
春柳把眼睛张得大大的,凛花也吓了一大跳,偷偷地瞄着姐姐的脸。
“大起肚子”指的既是妃子怀孕。
凛花只有这件事情不希望别人当着春柳的面说出来,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地大声说道:
“人总有不想吃东西的时候!”
文燕和其他女官们皆惊讶地注视着凛花,凛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拼命地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算了,玉凛。”
春柳赶忙以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就吃一点吧。”
四夫人中只有黄丽妃和春柳没有孩子。已经过世的刘贵妃有两位公主(皇女)和一位皇子;贞惠妃也育有一位皇子,两人都生过小孩。
黄丽妃被册封为妃子还不满一年,想想朱玄叡的年龄,没有怀孕迹象实在不足以为奇,问题是春柳被册封为妃子已经十年了,期间也并非未曾怀孕、生产。
春柳曾经生过一位女儿。
通常被册封为四夫人后就很难得获准回乡省亲,不过五年前曾经出现一次难得的机会,春柳因此得以暂时回去招家。
当时她生下了公主、更加获得皇上的恩宠时,厄运却悄悄找上了刚被册封为华妃不久的春柳,她刚满周岁的公主竟然因病夭折。
春柳会在招家庭院里放声哭泣,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还有,她当时说自己失去了宝贵的东西,指的便是死去的女儿,所以凛花一说要帮忙找的时候,她便摇头拒绝了。
因为那是永远找不回来的东西……
今天晚上也没见着皇上的踪影,反倒是位在硕大水池另一头的黄丽妃寝室里,不断传来热闹的乐曲声:朱玄叡今晚又到她的寝宫去了。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
凛花正在从春柳的房间返回女官房舍的途中。
大家显然认定黄丽妃和毒杀事件脱不了关系,问题是既不能逮捕她、又不能审问她。
尖锐的笑声和乐曲声不断传入耳朵里,让凛花很想马上冲入黄丽妃的房里警告她不得再对姐姐下毒手,也很想告诉皇上春柳在哭泣,她正偷偷地哭泣着呀……
问题是这么做必定会使春柳陷入更艰难的处境,结果凛花也只能和后宫的其他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黄丽妃横行霸道却束手无策。
凛花边在回廊上走着,边陷入沉思之中。皇上为什么能对春柳视若无物呢?过去曾经那么宠爱春柳,为什么当时的感情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凛花停下脚步,从廊柱与廊柱之间看到了半圆行的月亮。
她想起了寅仙。
现在,他也看着眼前的明月吗?
他是不是在凛花不知道的地方、和宝林娘娘一起赏月?
(快下山回家去吧。)
人的心为什么会改变呢?
她的心里因此越来越难过、越来越痛苦。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在见到寅仙、直接问过他以前绝对不能悲观,为何还是如此痛苦?凛花捂住胸口低下头,一面确认手环坚硬的触感,一面迈开脚步往前走。
前方好像有一位宦官走过来,凛花依然低着头、和对方擦身而过,因为感觉有些奇怪而回过头去,顿时吓了一跳。
“绶……!”
穿着红色衣服的“宦官”抱着胳膊站在自己的背后,对嘴巴微颤的凛花露出浅笑。
是绶王。

一进入那栋建筑物里,除了闷湿的热气之外,还可以嗅到一股浓浓的花香。
他们来到了后宫庭院的偏远地区。
“这里是……?”
“贞惠妃的温室,她似乎因为个人兴趣而在这儿栽种着蔷薇等花朵。”
绶王的背后是一大面玻璃墙,隐约可以见到吟春宫的灯火。
的确,四周已经有早开种的蔷薇陆续绽放,要是平时凛花还会欣赏一下漂亮的花朵,但是她现在实在无法有这种闲情逸致,只是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
“你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跑到这里?要是被别人发现,在你吞下金丹前就会被砍头了。”
不用说也知道,基本上除了天子以外,后宫是男人的禁地,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宦官。绶王的思考方式果然和常人不同,不过就算装成宦官,被发现的几率还是非常高。
“我看你一直待在宫里没有回去,所以很担心你,我可是在客栈整整等了你两天耶。”
凛花茫然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啪地张大眼睛,这么说来,自己是在这位绶王的安排下进入后宫的,之后却忘了要联络对方。
“对不起!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因为我想多待在春柳……招华妃娘娘身边一阵子,所以请她暂时收我为女官。”
“……你真是个比我少根筋、比我胆大的姑娘!”
“你这么说是在夸奖我吗?”
“最高等级的夸奖。”
“谢谢。”
凛花和绶王相视而笑,紧张的心情也稍获纾解。
凛花接着将目前的状况告诉了绶王,她提到关于春柳在精神上相当脆弱的问题,还不能排除会再被下毒的可能性,以及名叫桂花的女官遭到惨痛的刑罚,还有黄丽妃旁若无人的行为等等……
“我很懊恼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我倒是无所谓,就让后宫继续乱下去吧。”
“为什么?”
凛花皱着眉头反问,绶王却若无其事地回答:
“后宫就等于是国家的子宫。不是有一句话叫‘倾国美女’吗?后宫的乱象和政治乱象相通,必定会成为终结治世者朝代的最佳导火线。”
“绶王!”
凛花不可置信地注视身旁的男子。
“你期待乱世到来吗?”
“正确的说法是期待紧跟着乱世结束后到来的崭新世界。朱玄叡的朝代已经太久了,他继续沉溺于毒妃不理会政事,必然会加快自取灭亡的脚步,他的后面理应由皇太子继承皇位,可是令人遗憾的是皇太子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昏庸无能之辈,绝对不能让他就此继承皇位;就连第二顺位、第三顺位,甚至是以下的皇位继承人都一样,尽是些庸碌平凡的家伙,所以我会想办法干扰他们,然后由我来登基。”
“由谁登基?”
“由我。东株国排行第五的皇子、拥有第七顺位皇位继承权的我,将超越兄长们取得天下。”

凛花不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吓到了?”
她紧盯着这个像顽皮孩子般笑嘻嘻的男子。
“排行第五的皇子……那你的母亲是……”
“是贞惠妃。”
他是四夫人之一的贞惠妃所生的唯一一个皇子。凛花试着回想贞惠妃那柔和的面孔,却无法和这个人作联想,凛花还是没办法马上相信他们有母子关系。不过,由拥有第七顺位皇位继承权的人登基倒也不是不可能,一想到此,凛花更是吓得说不出话。
“所以你才想要金丹吗?为了成为皇帝,想要长生不老并得到仙人的力量?”
“我要的可不是普通的金丹,而是翠金丹。”
凛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接着张大眼睛摇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呢?”
“因为那是传说中的……”
她正要说出口又赶忙闭上嘴,真的可以断言翠金丹是传说中的丹药吗?
翠金丹并不是单纯让人长生不老的金丹,据闻那是古时候金龙献给东株国第一代皇帝的不老不死秘药。传说只要吞下那种丹药,就可以马上习得所有的仙术,自在地驱使鬼、人和精灵,即使被刀砍中或是中毒都不会死,甚至有可能取得青春永驻的肉体。
对不久前的凛花而言,金龙不过是传说中的瑞兽、只是一年一度举办龙神祭时感谢并祈祷的对象,是一种虚幻的生物。
但是现在,凛花已经知道了,金龙确实存在,而且自己还和金龙的直系血亲——寅仙生活在一起,也曾经看过他变身为龙的姿态。
那翠金丹呢?
“翠金丹确实不是一般方士炼制得出来的东西,不过如果是住在白翼山上那位传说中的天才方士,要炼制出翠金丹并非不可能,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得到翠金丹呢?”
大部分的人几乎认为此丹和金龙一样,都是传说中的东西,那绶王为何又……?
绶王不好意思地露出贼笑。
“说了可别笑我喔。半年多前,我一时兴起跑到四处游山玩水,偶然间发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祠堂,于是便半开玩笑地参拜了里面的神佛,没料到当天夜里我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位漂亮到令人惊叹的仙女出现在我的床前,她说要把天下赐给我,叫我快去求取翠金丹,那位仙女自称为宝林仙姑,搭坐着雪白的猫头鹰……怎么了?”
绶王注意到凛花的脸色不太对劲,于是讶异地问道。
凛花在心里暗自对寅仙低语。
寅仙,难道你现在遇到很棘手的状况吗……?

6
确实很棘手。
而且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寅仙意识模糊地躺在地板上。
而且还吐了好几口血。
要是普通人的话早就死了,即使是道行深厚的仙人,在宝林娘娘调配的毒药面前也无能为力。
“龙之血脉还真顽强呀!”
宝林低头看着寅仙说道,寅仙张开眼睛,那对眸子更蓝了,而且还无法聚焦。
宝林使用的毒可能是亚砒酸,具有麻痹神经、伤害内脏等作用,毒药中说不定还添加了附子(有毒植物)和其他东西,或者加入了咒术的力量。
“你被折磨到这种地步还不肯点头就范,难道你就这么讨厌帮我炼制翠金丹吗?”
寅仙想回答却无法如愿,一张开嘴吐出来的都是鲜血,剧烈的疼痛感同时袭来,让他不禁紧紧抱着腹部。
“好可怜哟。”
温柔的手触碰到寅仙的身体,疼痛感立即消失。
宝林屈膝、像骑马似的跨坐在寅仙身上,寅仙丝毫感觉不出她的重量,只闻到一股栀子花的香味。宝林用那双白白嫩嫩的手抚摸着寅仙的胸部、腹部、双脚,等她的手一离开,碰触过的部位的疼痛感及不适感都渐渐地缓和下来。
“看着我嘛!”
最后,宝林用双手包覆住寅仙的脸颊,双眸闪闪发光地注视着寅仙。宝林那双明眸在天界曾经虏获过许多男人的心,最后却因天帝无法忍受纷扰而被驱逐出天界。
“我并不恨你,相反地,我觉得我很爱你,即使离开了这么久,我却几乎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呀。”
“……别开玩笑了。”
终于可以说话了,与其说是疼痛感消失了,不如说是麻痹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天界呢?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
寅仙想起自己为了寻找突然失踪的宝林而在山河中来回奔波的日子,只为了追求这个美丽的笑容、眼神,和温柔的手臂,令人遗憾的是,他最后得到的竟然是知道对方再也不会回来的失落感。
“别和我开玩笑了,我再也不是那个粘在您身后的孩子了。”
“这我当然知道。”
宝林叹了一口气,同时把脸凑上去。
“你已经长大了,成为一个好男人,所以我再也不会从你的面前消失了……”
娇红的唇贴上寅仙的唇,从袍子底下伸进去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移动。
甜美的麻痹感扩散至全身,宝林移开红唇低声说道: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事情都办得到,可以携手改造人间,创造出连玉皇大帝都会目瞪口呆的丰功伟业……”
寅仙张大双眼、压低嗓门笑了,宝林相当讶异似的皱起眉头。寅仙随后抓住宝林那纤细的颈项,以三根手指头制住她的要害。
“我一点都不知道,您虽然是天界中最漂亮的仙女,心肠竟然如此狠毒。”
寅仙面对紧皱眉头的宝林淡淡地继续说道:
“您逼我炼制翠金丹,还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我还以为您有什么阴谋,不过却发现不是。您只是想报复天界吗?”
宝林的眼睛闪耀着锐利无比的光芒。
“这么做有何不可?”
她突然态度一转,疾言厉色地说道:
“天帝竟然用‘都怪你长得太漂亮了,使得周围的人都为你神魂颠倒’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把我赶出天界,后来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忽然又把我唤回天界,连抱歉都没有说一声,更过分的是之后也不召见我进宫,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您就是因为这样才又下凡来吗?您是想在凡间引起骚动,好让天帝伤透脑筋?”
“……我来到人间后才发现,凡人也尽是些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让供奉我的祠堂变得残破不堪,所有人统统把我忘记了,无论是天界之人或是凡人都是一个样!”
“翠金丹不是炼制来供您满足自我表现欲的工具。”
寅仙一字一句地说着。
翠金丹乃是一种长生不老药,服用后不仅可以让人青春永驻、灵魂不灭,还可以得到驱使鬼神的神奇力量,习得种种仙术和妖术,人类一旦服下翠金丹,就再也无法当一个平凡的人类,万一让能力凌驾于神仙的人掌握权利,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像东株国第一代皇帝那种即使手握绝对的权力依然不会失去民心的男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原来宝林是想把人间变成乱世呀。
“我无论如何都要你帮忙炼制。”
宝林睁大眼睛,当那双眼睛发出红光的刹那间,寅仙的身体被震得往后方飞去,等身体撞上墙壁后才慢慢地滑下来。
疼痛感又慢慢地回到他身上。恢复自由之身的宝林站起来,一面整理着乱掉的头发,一面说道:
“那个叫做凛花什么的小姑娘呀……”
寅仙咬紧牙根、抬起头来,宝林则表情一派轻松地走近寅仙。
“已经落入我的手掌心了。”
“……什么意思?”
“她在天苑金庆城中的后宫。”
“后宫?”
“那个小姑娘就在那里,她的身边都是我的手下。”
寅仙沉默不语,心想凛花为什么会跑到后宫那种地方?宝林露出嫣然微笑。
“我原本还以为凡间的小姑娘只会给我添麻烦,不过既然她是你最心爱的姑娘,可就大有用处啰。”
“……您到底想说什么?”
眼看胜利在望,宝林的眸子闪闪发光。
“所以啰,如果那个小姑娘的性命真的那么重要,你就只能回答‘好’啰,小龙呀。”
寅仙只是发出了低吟。

“可恶——!竟然骗咱!”
阿白从通往岩棚的石阶一口气跑了上来,双脚用力一蹬就飞过草丛和正门,然后降落在庭院里。
哇哇的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出,那是宝林娘娘的弟子们,其中不乏手上拿着长枪勇敢对峙的女子,不过当阿白呲牙咧嘴地大吼一声,那些人马上想后转并迅速地消失在建筑物之中,跟着仙姑修行的弟子们也四散奔逃,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
阿白变身为少年的姿态飞快地跑进建筑物里,他发出沉重的脚步声,粗暴地踢开建筑物里的每一扇门。
“寅仙,你在哪里?快出来啊!”
没有人回答,而且也看不到任何人影,,于是阿白咋了一声,大声往反方向的建筑物移动,因此又走回庭院。
就在这个时候寅仙出现了,他从正面的主楼自己一个人走了出来。
“寅、寅仙……吗?”
阿白提高警觉地问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看到了幻影。寅仙注视着阿白点了点头,阿白依然不肯相信,只是紧紧地抱着寅仙的身体、把鼻子凑过去拼命嗅着味道。
确实是寅仙的味道,不过还参杂着浓浓的血腥味。
“……你是不是被对方整得很惨啊?”
寅仙的脸色非常差、嘴唇变成紫色,而且眼睛还是蓝色的,接着他说道:
“被男人抱着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快放手!”
是本人,绝对没错。
“……你这家伙!你可知道咱和凛花他们有多担心你吗?”
“阿白。”
寅仙一如往常不急不徐地说道:
“快去给我采颗仙桃回来。”
“啥……?”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阿白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愣愣地问着。
仙桃这种果实又叫做黄金桃,只有女神仙——西王母娘娘管辖的蟠桃园才采得到,在西王母娘娘主办的蟠桃会中,会宴请宾客享用以仙桃酿制而成的美酒,据说喝了那种酒就能够延年益寿。
“你说的仙桃要怎么采呀?那里可是……”
“当然,仙桃是不出蟠桃园大门的果实,盗取仙桃者会被处死刑,你必须设法避过监视者的眼睛帮我采来仙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是不幸被逮捕了,绝对不可以泄露我和宝林娘娘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乖乖地受死。”
“喂喂……”
阿白吓得睁大双眼,寅仙的蓝色眼眸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拜托你了,限你在明天之前……一定要帮我采回金黄色的成熟果实,而且要切忌绝对不能偷吃,必须完完整整地带过来。”
寅仙耳提面命似的说完话后便转过身去,走回建筑物里。
留下阿白一人茫然地愣在那儿好一阵子。
“……真是搞不懂。”
心里虽然是百般不愿意,阿白还是变身为天马,和来的时候一样一路跑到岩棚后,才迅速地飞上空中,依照寅仙的指示准备取回金黄色的果实。

“把事情交给那个粗暴莽撞的野兽去办靠得住吗?”
宝林看着回到房里的寅仙,脸上满是疑问。
天马的脚程比一般野兽快多了,而且玉简中不是也清楚写着……翠金丹的材料是金果吗?”
“玉简的内容我是看过了,不过里面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原来如此,里面写的金果就是指仙桃呀,那么黄玉芝该怎么办?”
逼迫寅仙炼制翠金丹之前,玉简中记载的材料宝林几乎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直到现在,除了金果和黄玉芝外,还有好几种她无法辨明的材料尚未准备齐全。
黄玉芝为灵芝的一种,灵芝既是生长在枯萎的阔叶树树根部位的瑞草。
“黄玉芝的话,附近的深山里就可以采到,我会说明特征,请您命令弟子上山帮我采回来。”
“你果然很了解,看来你和我分手之后还挺用功的嘛。”
宝林非常满意地注视着寅仙。
“似乎比想象中更快发挥效果,还是该说你本质好呢?”
“……不,这都是娘娘的功劳。”
遭受重创的内脏已经逐渐复原了,会恢复得这么神速当然和体制有关,不过宝林的解毒术果然和下毒技术一样高明。
“劝你别耍心机了,天帝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即便是那个人也性命难保。”
寅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从桌面上拿起玉简,上面用古文密密麻麻地列记着炼制各种丹药的药材。
寅仙那双仍然是蓝色的眼眸已经恢复生气,正在炼丹的他看起来和平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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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华之宴
1
后宫从一大早开始就闹哄哄的。
因为今天晚上要举行大型宴会,以观赏盛开的牡丹花为由,提议举行宴会的正是四夫人之一的黄丽妃。
皇上的年轻宠妃一时兴起的提议马上就被采用并实行,御花园里可以清楚看见牡丹花绚烂绽放的场所立即设置了舞殿,摆设了至少可供一千位曾经是后宫有力嫔妃或是女官们赏花作乐的坐席,由乐府安排乐手们准备了好几种戏剧表演。
这里平时为男人之禁地,唯有在举办宴会的时候,破例准许部分高官陪伴在天子身旁。
全国各地的山珍海味和高级食材在正午前就被陆续送入后宫,菜色也早已决定好了,傍晚时分,数量庞大的漆器和银盘被擦得亮晶晶地摆放在御膳房,宦官忙着安排嫔妃的席位或表演节目的顺序,女官则忙着打理主子的穿戴物品。
春柳的房间也乱成一团。一下找披肩,一下找手环,衣柜及珠宝箱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好像嗅到一股诡异的味道。”
文燕用有点触霉头的口吻低声说道,凛花赶忙将刚从衣柜中取出来的裙子拿到鼻子前闻闻看,确定没有散发出樟脑味。
“没味道,我想应该没问题。”
“笨蛋,我是说在黄丽妃的事情!她这样大张旗鼓地举行宴会,肯定又有什么阴谋。”
文燕先看了凛花一眼,接着一面轮流看着在场的每一个女官,一面说道:
“各位,在黄丽妃附近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若是发现异常状况,即使是小事也必须赶快来向我报告。”
女官们个个挺直背脊,大声地回答:“是!”
绝对不能排除有人趁着宴会的混乱场面下毒的可能性,文燕非常担心这种意外发生。
“玉凛、玉凛,过来一下。”
春柳在隔壁房间叫唤凛花,凛花赶忙走了过去,发现春柳站在穿衣镜前已经打扮妥当。
“你觉得怎么样呢?”
春柳身上穿着黄绿色的衣裳搭配绿色的长裙,肩膀则披上点缀无数个小珍珠的披肩;她的头发向上盘起,可以清楚看到颈项,秀发上头插了闪耀着高雅光泽的红水晶发簪,耳朵上则戴着珍珠耳环。
总觉得穿着打扮整体来说过于低调,不过这样反而突显出春柳的美。
“好漂亮喔!”
凛花打从心里发出赞叹,但是春柳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笑意。
“……我实在不想去。”
她突然喃喃自语。凛花心想要去的是那种地方,也难怪她会这么排斥。
“哎呀呀,怎么又穿得那么朴素呀!”
文燕大步凑了过来。
“身为四夫人之一的华妃娘娘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会被其他嫔妃笑话的!”
她说话的同时还喷出飞沫。
“……我不想穿得太引人注目嘛。”
春柳有些胆怯地说道,文燕却坚决地遥了摇头。
“我非常了解您的心情,不过这么一来反而会输给黄丽妃。绝对不能怯场,必须抬头挺胸地前去参加,您可是华妃娘娘哟!来,换上这个吧。”
文燕准备的是在深色石榴红布料上绣着金色凤凰的裙子,然后还在娘娘的头上插上好几只由钻石及翡翠装饰得华丽无比的发簪,再拿出五颜六色的佩玉以及光看就让人觉得重到肩膀酸痛的黄金首饰和耳环,文燕不由分说地将这些配件迅速往春柳身上穿戴。
春柳只能深深地叹着气。

原来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家呀……
这是凛花头一次在近距离下看到朱玄叡时的印象。
他的头上戴着气派十足的帽子,身上穿着色彩鲜艳且描绘着五爪金龙的蓝色袍子,手上拿着装饰着翡翠、象征天子权位的如意棒。只不过他的身材太瘦,脸色也非常差,肌肤上已经浮出斑点,再加上黯然无光的眼神,让凛花不由得一一回想起自己认识的老人脸庞,心想那些老人家远比眼前这个人有福气多了,脑海里甚至出现如此大不敬的念头。
乐府里的乐师们已经开始奏乐,虽然周遭不是很明亮,但是御花园内随处设置的篝火已经在熊熊燃烧。
为了俯瞰赶工搭盖的舞殿,地势较高的地方已经设好座席,在徐徐的晚风吹拂之下,朱红色的布幕轻轻飘动,皇帝坐在铺上锦缎、气势不凡的御座上,隔着小小的桌子和御座成对的椅子原本应该为皇后的座席,然而现在确实黄丽妃坐在上面。
今晚的黄丽妃确实如同文燕所担心的,花了相当多的心思打扮,那套大大敞开领口的衣裳以金色和朱红色为底,上面绣着牡丹花纹,而裙子竟然是由真正的羽毛编织而成。
皇后蓝氏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不过每个人都知道她不在场的真正原因。
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和五十七岁的老人并肩而坐,看起来根本像是祖父和孙女,再加上黄丽妃不时将身子挨在老人身上,偶尔嗲声嗲气地发出淫秽的笑声,皇上则眯起眼频频点头,两人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皇帝的左右侧并排坐着高官,皇太子和看起来像是他妃子的女性也坐在那儿。皇太子是一个年过三十、身材矮小的男子,凛花原本应该要成为他的妃子,因此不禁更仔细地注视着对方,却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坐在他身旁的模样。
绶王说不定也在场,于是凛花试着寻找对方却没找着。
嫔妃们依序在舞台两侧的看台入座,女官们则分别站在自己主子的背后守候。
宾客的面前已经摆好了美酒与佳肴,文燕紧跟在春柳身旁已经开始试毒。刚刚还觉得筵席会场因人数众多而闹哄哄地,没想到转瞬间就静了下来,紧接着朱玄叡慢慢起身。
“得以在如此美好的春宵设宴与众卿举杯同欢,朕感到非常高兴。”
他用高亢的嗓音说着。
“造访世间的春季美丽动人,吟春宫百花齐放的景象也是漂亮可人,这想必就是上天祝贺朕治世的证明吧……”
黄丽妃理所当然似的坐在皇帝身旁的座位上,凛花不禁想象着那位在远处听着吟春宫筵席喧闹声的年迈皇后的心境。
待朱玄叡那毫无脉络可言、自吹自擂的演说结束后,乐曲慢慢响起,舞姬们紧接着在舞台上现身,开始轻巧地翩翩起舞。
受到表演吸引而将视线落在舞台的凛花因此吓傻了。
“哎呀,真漂亮呢。”
“快看那个人的发色!”
约莫十来人的舞姬当中,出现一名金发碧眼的少女。
“乐府里有这种人吗?”
“是、是绮罗……”
绮罗正在跳着舞,他和凛花四目相交时俏皮地眯起一只眼睛。

2
宴会持续进行下去。
佳肴和美酒不间断地端上桌来,喝得醉醺醺的人也越来越多,女官之中也出现了因为灌太多酒而打起盹儿的人,但是乐曲不绝于耳,舞蹈和戏剧表演仍接二连三地搬上舞台。
朱玄叡和黄丽妃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当众搂抱,黄丽妃甚至坐到朱玄叡的大腿上,两只手臂绕上他的脖子。
男人们皆满面通红地开怀大笑,让女官或舞姬为自己斟酒,娇笑声不断传来,众人尽情地狂欢嬉闹。
贞惠妃以头痛为由早早离席,春柳只是静静地看着舞台,文燕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春柳的筷子根本连碰都没碰过菜肴。
凛花来回张望寻找绮罗。
他不在了,于是凛花赶忙对身旁的女官说道:
“我去洗个手马上回来。”
语毕,凛花便在筵席间来回穿梭寻找绮罗,然后突然被人群中的某个人拉住臂膀。

“这里!”
原来是绮罗。凛花被他拉着手臂,来到了离筵席会场不远的地方。
“吓了我一大跳,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呀?”
凛花问着,绮罗只是对她耸耸肩。
“因为太无论了嘛。”
“无聊……?”
“凛花和皇子都不在山上,我整天和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你望我、我望你,真是无趣啊。”
“你是怎么混进乐府的呢?”
“因为我正好认识采舞官。”
“采舞官”乃乐府的高官,主要工作是前往全国各地收集民间歌谣或挑选擅长表演舞蹈之人。绮罗刚认识凛花时,正栖身于江湖艺人的杂技团中,所以会认识采舞官并非不可能。
“这么做也太大胆了吧。”
凛花没有注意到自己根本没资格说别人。
“嗯,手续办起来的确很麻烦,不过我基本上是一个很喜欢偷偷溜进陌生场所的人,因为这样非常刺激好玩。”
凛花严肃地看着绮罗。
“绮罗,我可不是来这里玩的!”
“我知道,我还不是担心你才会跑过来。”
绮罗收拾起嘻皮笑脸的态度转过头去。
“那个品味差到家的女人到底是谁啊?”
凛花不解地望着对方。
“就是那个用鸟羽毛做衣服的女人。她的穿着不知道牺牲了几百只鸟儿的性命,那些鸟真可怜啊。”
“啊,她就是黄丽妃!”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绮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凛花惊讶得张大眼。
“绮罗真是见多识广。”
“不过我并不认识她,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起她是谁,可是我相信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绮罗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此时凛花渐渐开始挂念春柳的安危。
“绮罗,不用为我担心,我想在姐姐的身边多待一阵子……”
下一秒凛花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掩盖了。
是宴会的方向!两个人对看一眼,然后迅速地飞奔过去。
“……姐姐!”
我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凛花迅速回到宴会场后,角落已经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那是春柳坐的位置,凛花大惊失色并向一名女官问道: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毒药!又有人中毒了,是华妃娘娘的……”
凛花觉得心脏差一点就要停止跳动。
“华、华妃娘娘她……?”
“中毒的不是华妃娘娘,而是女官文燕,她的嘴碰到华妃娘娘的酒杯后就……”
“骗人的吧?”
凛花推开人群走上前去,倒在那里的确实是文燕。凛花大声呼唤对方的名字,屈膝跪在她的身旁,然而文燕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只是仰望着夜空,她的嘴角渗出血来,而她紧紧握在右手中的确实是酒杯。
凛花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前,也试着确认她的脉搏。
但是她已经断气了。
接着凛花迅速扫视左右侧,发现了几乎要昏厥的春柳,还有站在人墙后的黄丽妃。黄丽妃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浮出了邪恶的微笑大声说道:
“好精彩的余兴节目呀,只可惜这种死法太无趣了。”

3
第二天下起了雨。
傍晚时分,凛花站在女官宿房外的回廊上,双手托着腮帮子靠在扶手上,茫然地望着烟雨迷蒙中的树林,她的刘海被偶尔拂来的风雨打湿而紧紧贴在额前。
扶手上还摆放着两个茶杯,里头已经倒好了茶,那是价值银三两的高级茶,就是前几天文燕送给自己的。
……文燕死了。
昨天夜里,年迈的女官遗体被宦官们送出宫外,大夫开棺验尸后表示死因果然是中毒。
只不过和上次春柳被下毒时一样,并无法确定毒药的种类,虽然这种毒有点像砒霜,可是春柳的酒杯为银器,银器是一种自古以来被用于防范毒杀的器具,因为砒霜会使银器变色,可是春柳的酒杯并未变色。
然后今天早上,官吏后宫户籍簿的宦官也出现了,他们从文燕的房间里搬走了私人物品,连挂在门外的名牌也被取走了。
“……竟然这么草率。”
凛花用手指擦拭眼泪。
文燕虽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官,却是大家公认绝对不可或缺的人物,她称职地完成身为华妃娘娘女官的工作,为后宫奉献了几十年的青春,最后却惨遭毒杀,而且被取下一只名牌就结束一生。
昨天晚上她也完成了使命,为原本应该由春柳喝下去的酒试毒而身亡。
凛花远眺着吟春宫。
这也可以说是不幸之大幸吧,春柳幸免于难,不过或许是因为文燕代替自己受死,她遭受了相当大的打击并自责不已,再度病得无法下床。
她连睡梦中都反复嚷着:“对不起!对不起!”
凛花喝干杯子里的茶,拿着空杯子回到屋里,她希望春柳一觉醒来时能看到自己陪在她的身旁。

* * * * *
今天傍晚,东株国第二十七代皇帝朱玄叡也相当地烦恼。
前天的宴会中,有一位宫中的年迈女官身亡,不过他早将那件事抛到九霄云外,现在盘踞在他脑海中的是今天晚上到底该到哪一位嫔妃的寝宫这件事。
虽然心里实在很想和往常一样和黄丽妃共度良宵,却听说她正好来潮不方便。
“咯……!”
敬事房太监手上捧着银盘,走到面对极尽奢侈的佳肴、筷子却连动都没动就开始打嗝的朱玄叡身旁。
“唔……”朱玄叡在琳琅满目的绿头牌中发现一个陌生的名字,于是用手指向它。
“……这是什么人?”
“最近刚进入后宫的女官。”
敬事房太监恭敬地回答。
“女官?”
后宫的众多女官因为被天子看上而被安排到寝宫陪侍的情形并不罕见,黄丽妃当初也是以女官的身分进宫的。
“朕不认识这个人。”
太监低声对歪着头思考的朱玄叡说道:
“是某人推荐入宫的……”
“是谁的推荐?”
敬事房太监的脸悄悄地往朱玄叡的耳际凑了过去,小声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朱玄叡惊讶得瞪大了眼。
“哦,是他吗?”
“是的,他还说皇上您一定会喜欢容貌娇嫩的姑娘。”
“那位姑娘多大年纪?”
“听说才十五。”
朱玄叡捻着胡子假装很苦恼,不过打嗝早已止住了。
“既然李圃都这么说了,朕就照办吧!”
于是朱玄叡选了写着“采玉凛”的绿头牌,将牌翻到背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凛花注视着突然出现在春柳房里的陌生宦官,百思不解地问道,她才刚陪着颓丧的春柳聊过天后,和李圃一样穿着深紫色衣袍的宦官就出现了,还大声宣布:
“陛下今晚选了贵宫的女官玉凛小姐的绿头牌。”
听到这个消息后,其他女官立即骚动起来,一面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一面看着凛花,凛花觉得情形不太对劲,赶忙开口问她们。
“什么是绿头牌?”
其中一名女官欲言又止地为凛花做了说明。
凛花茫然地瞪大双眼,不过马上就笑了出来。
“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不得放肆!”
自称是敬事房太监的宦官疾言厉色地说道:
“绿头牌绝对不会错,走吧,快跟我过来!”
凛花依然认为他是在开玩笑,所以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春柳,却发现她的身子正微微地颤抖,一边发抖一边说道:
“……她是远亲非常疼爱的姑娘,现在暂时托我照顾,我绝对不能就这样让您把她送上龙床。”
“这不是华妃娘娘该说的话,您是想在这个金庆城里否决皇帝陛下的决定吗?”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凛花慌忙插嘴:
“请您再次确认看看。”
“凛花。”
心急如焚的春柳叫出了凛花的本名,凛花笑着回望春柳。
“这件事情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了?”
他在昨晚的宴会上明明只注视着黄丽妃。
春柳跟着点头问道:
“我记得这位姑娘……玉凛,可是受到李圃大人指派而跟随于我的女官,万一有个闪失,公公您担待得起吗?”
春柳搬出李圃的大名想威胁对方,敬事房太监却不屑地看着春柳。
“娘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呢?将女官玉凛推上龙床的不是别人,正是内侍太监大人呀!”
春柳再也说不出话了,然后摇摇晃晃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
“陛下说既然是内侍太监的推荐一定错不了。对了!黄丽妃娘娘不也是内侍太监带进宫里的吗?”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李圃要这么做呢?凛花此时终于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
春柳相当疲惫地摇头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
“等等,什么叫没办法?”
春柳泪水盈眶地看着凛花。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凛花大叫着“我不要这样”。
“姐姐快别说对不起呀,这到底是怎么了?”
“希望娘娘别将事情弄得太棘手。”
太监冷冷地说着并且弹了一下指头,接着在室外的回廊上等待的高大宦官马上跑了进来,将凛花一把抱起。
“放开我!”
凛花拼命大叫、挣扎却无济于事,她被宦官紧紧抓着肩膀,迅速被带离春柳的房间。
“救命,救命呀!”
“凛花……!”
房门被关上前,凛花清楚地看到了一脸惨白地站在房内的春柳,她大叫着:
“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委屈的……一定不会……”
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4
“朱玄叡要那个姑娘?”
黄丽妃不可置信地问道,李圃回答:
“是我提议的。”
“为何要如此提议?”
“因为觉得碍眼。”
不知道黄丽妃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两人之间相隔雕有龙戏宝珠图样的屏风。
黄丽妃的语气中隐约流露出谴责的意味。
“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吗?你自己出手不就好了?”
李圃摇摇头。
“抱歉。您有没有在近距离内看过那位姑娘的眼睛呢?她的眼里好像蕴藏着驱散妖魔和恶意的力量,我实在不想再看到那对眼睛。”
“你在说什么蠢话!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就跟三岁孩子一样,不是吗?”
“…………”
李圃沉默不语。他当初也认为凛花只是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的小姑娘,再怎么说也只是普通人,但是李圃也深知无论是哪一个朝代,最可怕的终究是人类。
“……她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姑娘,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连‘皇子’都被她俘虏。”
“别净说些令人不愉快的话。”
“很抱歉。”
李圃用完全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道歉。
“真是没出息!”
黄丽妃说道。
“像你这样可怕的妖魔,对一个凡人小姑娘也会觉得受到威胁吗?”
“…………”
“诶,算了,你就是因为自己做不到,才想假手于他人吧。善后工作都安排好了吗?”
“她明天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吧。”
就像刘贵妃一样。
“小龙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的……”
黄丽妃低声说了这句话后,室内马上又陷入一片死寂。李圃绕到屏风里侧,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椅子,椅子前方的墙边摆着一面大镜子,黑檀木框上雕刻着芙蓉梅花的图案,芙蓉是荣华与富贵的象征,经常被人用来比喻美女。
镜面反射出非常不可思议的光芒,但是不久之后就消失了。
李圃不禁喃喃说着“最毒妇人心呀”。
“明明已经是仙女了还……”
他轻蔑地低声说玩后,便转身离开黄丽妃的房间。

黄丽妃走向摆在自己房间的镜子,穿过闪闪发光的镜中路后,来到了某个场所。
她通过另一面一模一样的镜子,到达一个室内摆放着几样日常用品的普通房间。
黄丽妃凝视着自己刚刚走出来的镜子,将原本套在十只手指头上那长长的假指甲拔下,又从头上摘下好几只发簪,然后手在脸前一挥……
立即换了一张脸。
她的额头上浮出花朵的形状的妆。
是宝林娘娘。
宝林娘娘离开化妆镜前往药房走去,一打开门药草味立即扑鼻而来,寅仙背对着药房的门口站在工作台前,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仔细一瞧,对方的身材已经比自己记忆中的高了许多,他将头发扎成一束,露出了细长的颈子,从颈子到肩膀之间的线条非常优美,肩膀和手臂也比过去强壮多了。
宝林从他幼年时期起就认识他,他是自己的好友——崔风真君收养的孩子。对别人而言,他是一个个性孤僻、从幼年时期起就没有受到良好教养的孩子,却只对宝林特别亲近,总是娘娘长,娘娘短地叫个不停。
宝林也非常疼爱这个天资聪颖、高傲孤僻有渴望被爱的龙之后裔。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和寅仙的师生关系瓦解了,或许是从两人超越了师徒的藩篱,以男女的角度看待彼此的时候开始的吧?抑或是从宝林抛弃寅仙回到天界的时候开始的?
宝林注视着寅仙的背影紧咬着下唇。自己过去确实非常疼爱他,但是自己并没有真正为他着迷过,不管怎么说,寅仙的年纪实在太小了,而宝林自身也拥有非常多仰慕者。
然而对寅仙来说却不一样,他应该是全心全意地追寻着自己,甚至到宝林离开后又经过了几十年,都不允许自己忘了宝林的任何事情。
但是真实情形又是如何呢?她突然涌上一股想要询问寅仙的冲动。
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寅仙你有没有思念过我呢……?
“寅……”
正在调配金丹药材的寅仙同时出声问道:
“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宝林娘娘这才回过神来并且露出苦笑。
“您寂寞吗?”
“您不在我身边的话,会让我很困扰。”
寅仙回过头来。
“炼制翠金丹的过程中万一弄错其中一个步骤,很可能会炼制出连神仙都能杀死的毒药。我身为方士,心里还是一直认为这是不可以炼制的丹药,没有娘娘监督的话,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弄错分量。”
“不会的,因为这件事关系着你心爱姑娘的生死。”
寅仙用寒冷至极的眼神瞪着宝林。
从他的眼神中完全看不出对过去的师长曾有的尊崇和思慕之情,更遑论恋情什么的,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
还好没有问他那个傻问题,宝林不禁自我解嘲。小龙的心思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反正事到如今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对宝林而言,眼前最重要的是确实拿到翠金丹,然后把东西交给那个凡间男子。
一年前,对方来到了供奉着宝贵仙姑、也就是宝林娘娘的祠堂,那个男人全身散发出自信与野心的光辉,宝林娘娘是答应过要送他翠金丹,不过并不是非得要给那个男人不可,反正无论是多平凡的人,只要吞下翠金丹都可以取得天下。
“……认为小姑娘很重要的话,你就给我谨慎地炼丹,有没有我的监督都一样。”
宝林出口威胁他,但是寅仙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心已经完全远离宝林了。事实上,当他们再次相会之初,她就已经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因此,她因为不同于李圃的理由而觉得凛花很碍眼。
凛花原本是一个不会出现在这回脚本里的角色,都怪那个没事跑到后宫探头探脑的人,都是那个一直在变身为黄丽妃的宝林面前晃来晃去的姑娘害的!要是寅仙知道那个小姑娘即将成为东株国皇帝的女人,而且在不久后就会死去,说不定会气得杀了自己。
果真是这样就太有趣了!宝林是真心这么想的。
工作台上并排着已经用天秤秤过重量的炼丹药料,玻璃瓶和大大小小的捣药钵中除了水银以外,也已经装了铜绿和铅碳化合物等,有五色矿物、金银云母、芒硝(硫酸钠)、冰石;还有天界的人参、仙界的谢干(鸢尾科多年生植物)、生长在凡间深山里的茯苓;以及黄玉芝。
“接下来就等那只狗回来了,他到底回不回得来呀?”
“一定会回来的。”
寅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回答。

* * *
场景来到度朔山的山顶上。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躲在草丛中的阿白嘴里不停咒骂。
为什么叫咱做这种事呢?
北方的度朔山山顶上有一颗桃树,根据传记上记载,那是一颗枝叶可往四面八方延伸远达三千里之遥的桃树。事实上无论是多大的桃树,枝叶都不可能延伸到三千里之外,所以这只是用来形容“在凡间绝对看不到这么大的桃树”。那棵树的枝条确实很长,而且不论是哪个季节都可以结出数不尽的果实,而东北方枝条垂下的位置有一扇门。
至于到底是什么门,答案是鬼门,即鬼魂出入的门。
东株国把死者的灵魂称作“鬼”,这道鬼门可以通往冥府,而且生长在形成鬼门的那些下垂枝条上的,都是“金黄色”的桃子。
寅仙交代过阿白,一定要摘回金黄色的桃子。
因为他说的是金黄色,所以一定不是指仙桃。就阿白所知,金黄色的桃子应该是指东北角鬼门一带的枝条长出来的果实,因此他没有前往西王母的蟠桃园,而是直接飞到这里。
为何是金黄色的呢?因为那是绝对禁止摘采的果实。那又为何禁止摘采呢?因为金黄色的桃子是冥府十殿阎王献给天帝的贡品,也就是说,那是天庭的玉皇大帝才可以吃的果实,据说吃上一口就可以延寿千年。
鬼门由左右两侧的两位神仙负责看守,一位叫神荼,一位叫櫑,他们是鬼门的守护神,负责逮捕那些跑到凡间为害世人的鬼魂,将之逮捕后,再以茅草绳捆绑丢去喂老虎;无论是神荼还是櫑都是天界派来的。
这两位神仙都是体型壮硕的男子,身上穿着金黄色盔甲,神荼手上拿着柴刀和弓箭,櫑双手拿着大剑。
(咱知道的。)
阿白那粗粗的尾巴眼看就要露出来,于是他拼命躲藏,心中暗自唠叨着。负责逮捕鬼魂的使者——神荼和櫑是一对非常可怕的兄弟,他们默契十足、合作无间,会一起逮捕犯人,其飞翔和跑跳的实力绝对不输给天马,甚至凌驾于天马之上;除此之外,还具备了绝对会杀死反抗者的本事。
光是想象就令人全身冒冷汗。
(面对这么可怕的家伙,咱真的偷得了桃子吗?)
浓浓的桃子香味扑鼻而来,就像是上等美玉摆在面前似的,阿白不由自主地猛吞口水。
这香味是多么甜美新鲜啊。吃在嘴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呢?这下连平常不太喜欢吃水果的阿白都因为这么迷人的果香,使视野变成了桃红色。
(要切记绝对不能偷吃,必须完完整整地带过来。)
流着口水的阿白忽的回过神来。
寅仙甚至说要是没成功偷到桃子,阿白就要乖乖地受死。
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咱就做给你看!速度够不够快可是胜败关键,于是阿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脚用力往地面一蹬,然后低吼一声,迅速地往桃树方向冲了过去。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7-14 10:45 编辑


第四章 落花寂寂

东株国自古以来,每当有心的嫔妃要前往皇帝寝宫侍寝时,依照惯例都必须先禀报皇后,再由皇后对即将成为妃子的姑娘下一道懿旨,令中选的姑娘到陛下的寝宫服侍,虽然只是一种形式,却是确保皇后威仪与颜面的重要规定。
在时代的变迁下,当今除了皇后以外,还必须知会四夫人。四夫人为了表达欢迎新的嫔妃,必须依照惯例送礼给绿头牌中选的女孩。

1
凛花眉头深锁地呆站于宽敞的房间里。
她正置身于吟春宫的某个宫殿里,这个宫殿通常分配给才人或美人等正四品以下地位的嫔妃居住。
傍晚时分,凛花被敬事房太监带到这里,然后不由分说地马上由在宫殿里等候的女官们强迫沐浴,仔细地刷洗过身体,沐浴之后紧接着是上妆,上粉、修眉、抿上胭脂,然后头发被仔细地上了发油,经过精心的梳理之后,再用黑色绢丝包裹,最后垂至身后。梳洗打扮过后,女官们迅速帮凛花换上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质衣裳,再将一个香袋交给她,而后就告退并离开房间,过程中完全没有说上半句话。
凛花愁眉不展地盯着桌面上的佳肴。
“看起来很好吃,只不过……“
桌面上摆满了祝贺用的美馔,其中包括红烧鲤鱼、粉蒸鸭肉、荷叶蒸肉卷、嫩笋炒香菇、炸莲子、红豆粥。每道菜的分量都非常的少,而且装在极其精美的漆器之中,再摆在大型托盘上。
赠予这一桌美馔的就是黄丽妃。
四夫人似乎必须依照惯例送礼给即将成为心嫔妃的姑娘,这就是最先送来的礼物,偏偏又是那个黄丽妃派人送来的。
而且,听说这些菜是由黄丽妃宫里的膳房烹调的。
凛花一点也不感兴趣。
自从皇上专宠黄丽妃以来,听说已经疏远了为数众多的其他后宫嫔妃,今夜天子又为何心血来潮想找新的妃子侍寝呢?黄丽妃一定也感到很不是滋味吧,即使对手只是凛花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好畏惧的小姑娘。
凛花紧张地用手指捏起炸莲子来看,突然……
“你到底想在宫里待到什么时候呀?”
她吓了一大跳而回过头去,发现有个人正舒服地躺在长椅上。
“绮罗!”
绮罗从长椅上起身,往凛花身旁走去。他今天的打扮和前几天的舞姬装扮迥然不同,身穿色泽朴素、适合男性穿的袍子,头发则扎成了辫子,那高挑的身材加上这一身打扮,使他看起来比较像个少年,一点也不像少女。
“你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从好久之前就待在这里啰,已经看过凛花脸上的各种表情变化了。”
绮罗既然已经潜入乐府里,应该会暂时住在宫中,即使如此,要潜入后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竟然没被卫兵发现。”
绮罗灿然一笑,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绮罗非常机灵,一般的事情绝对难不倒他。根据本人的说法,这是因为他在成为银露山山主之前,已经尝试过各式各样的副业。
凛花非常惊讶,本来还在烦恼的,现在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近距离盯着绮罗的绿色眸子,感到既高兴又放心,眼泪不听使唤地滚落下来。
“谢谢。”
“好了好了。”绮罗抚摸凛花的头安慰她。
“我们回家去吧。现在云层还很厚,我想趁着夜色昏暗赶快带你出去!”
“嗯。不过……”
凛花回头看着背后的桌子。
“什么,你不会是想吃吧?”
“才不是额。不过我想再等一下,再一下下就好。”
“你姐姐的事情下次再重新来过不就好了?”
“可是现在逃走的话,姐姐的立场会很为难的。”
在这个后宫里,凛花的身分是招华妃远亲家的姑娘,一旦逃出后宫,姐姐说不定会被追究责任。
“再这样磨蹭下去,你就得跟那个老头子圆房啰。你难道无所谓吗?”
当然有所谓!凛花想结为连理的对象可不是那个五十七岁的老人,不过……
“我想再等等看。”
“等什么?”
绮罗不解地发问时,有人轻轻地敲门,凛花以眼神示意绮罗躲起来,于是他赶忙躲到长椅背后,门扉同时被推开。
女官再度捧着黑色的托盘出现。
“这是皇后的赏赐。”
“……是。”
女静静地进入室内,将皇宫送的礼物摆在黄丽妃送的贺礼旁边。
那是非常漂亮的布匹。
另一名女官紧接着而来,凛花又收下了贞惠妃派人送来的礼物,贞惠妃送的是里面装着酒的陶壶。不久房门暂时合上了,凛花却动也不动地静静等待。
她在等春柳派人送东西过来。
春柳曾经说过不会让凛花受到委屈,当时的她虽然脸色发青,语气却充满魄力,她一定会为凛花做些什么,凛花就是在等这个。
总觉得自己盯着门外站了好长一段时间,绮罗也屏住呼吸躲在长椅后头。
然后,春柳的礼物终于送到了。
“这是招华妃娘娘送的礼物。”
凛花收下了女官毕恭毕敬捧着的托盘。礼物用白布覆盖,等女官告退后,凛花立刻掀开那块白布。
托盘上面摆了一个竹子编的漂亮蒸笼,打开盖子的凛花既惊讶又困惑。
“咦,包子?”
走到一旁的绮罗也张大了眼睛。
那是形状非常眼熟的甜包子,层层叠叠的面皮包着精致的白陷而被捏成牡丹花的形状,花瓣上涂了淡淡的桃红色点缀,上面撒上了砂糖。
初次见面的时候,春柳就是请自己吃这种甜点,听说这是受到皇帝陛下宠爱的证据……
凛花拿起一个甜包子呆呆地望着它。
姐姐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送自己甜包子的呢?
是希望凛花就这么成为皇帝的妃子吗?还是叫凛花快点逃出宫外呢?
“凛花,已经到亥时了!”
绮罗焦急地催促她,因为门外那长长的回廊尽头已经响起铃铛声。
皇上来了,皇上已经在女官们持灯照明、宦官们手摇铃铛带路之下,朝着凛花所在的这个房间而来。
凛花强烈地思念着寅仙。
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似乎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希望凛花妹妹有一天也能遇见一位温柔体贴的人,并和那个人结为连理。)
春柳曾经如此说过。
“…………”
凛花试着咬了一口包子,和那时候吃的甜包子味道一样,春柳一定是想叫自己赶快逃出宫外吧。我要尽快逃出去、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凛花试着坚定信念。
“……绮罗,我决定要逃出去。”
“当然啰。”
绮罗笑了,他牵起凛花的手。没想到就在凛花被绮罗拉着手朝窗户的方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突然……
“凛花?”
凛花往前倒下。奇怪,双脚为什么使不上力气呢?凛花仅管两腿发软依然想站起来,却忽然觉得一阵猛烈的呕吐感袭来,于是急忙用手捂住嘴巴。
“绮、绮罗……”
凛花觉得晕头转向,体内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很快地,连惊慌失措地想要扶起自己的绮罗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凛花迅速地失去意识。

2
同一时间,寅仙已经来到芙蓉洞府邸外的庭院。
一只白兽从夜空中飞奔而来,一降落到庭院就默默地来到寅仙跟前,然后将叼在嘴里的树枝轻轻摆在地面上。
树枝的顶端有一颗金黄色的桃子。
阿白上气不接下气,身上也因为受伤而血迹斑斑,不过流出的学已经干了。
这显然不是遭到度朔山守护者的攻击,因为伤痕都集中在前肢,而且都是啃咬的痕迹。
好像是阿白咬了自己的脚,而上气不接下气则是因为以惊人的速度赶回来造成的。
事不宜迟,寅仙边捡起桃枝边说道:
“辛苦你了,你先回白翼山上吧。”
“那你呢?”
“不会久留。”
阿白点点头,再度飞上天际,刹那间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寅仙马上走进药房。
“看来材料都准备齐全了。”
在药房里苦等已久的宝林眉开眼笑地说道。
“是的。”
寅仙将金黄色的果实摆在工作台上。的确,接下来只要将各种材料混合在一起,搅拌均匀就可以了。
“喔,这就是西王母那里的仙桃呀!我虽然没吃过,不过看起来似乎很好吃呢。”
“您想尝尝看吗?”
寅仙将桃子切成两半递给宝林,里面的果肉和外皮一样是金黄色的,而且香味扑鼻。
甘甜的果香即刻在药房中扩散开来,甚至让人觉得已经飘散到外面去了。接着,宝林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可是……不是要用来炼丹吗?”
“只要一小片就足够了。”
寅仙若无其事地开始动手搅拌矿物。多么芬芳甘甜的桃香呀,跟随宝林娘娘修行的仙姑们个个都吞着口水,甚至已经有人流下了口水了,即便是寅仙,也拼命地和阵阵袭来的口腹之欲抗衡着。
这就是这颗果实的魔力。
只要出现在眼前,就会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真是难为阿白了,竟然能忍了下来,他或许就是为了避免自己受不了桃子的诱惑才咬了自己的脚吧。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
阿白应该不知道咬了这颗桃子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遵从寅仙的命令,把“完完整整地带过来”这句话听了进去。
宝林显得有点犹豫,寅仙边看着捣药钵边眯起眼睛看着她。
宝林终于下定决心咬了一口桃子,然后吞了下去。
从她的嘴边散发出甘美的叹息。
“这实在是太美味了……”
然而她漂亮的脸蛋旋即僵住,然后她捂住嘴巴、几乎站不稳。
“我的舌头……”
“麻痹了吧?”
寅仙若无其事地说着。
“只有天帝或天帝准许的人,才可以吃度朔山的成熟桃子,一旦触犯了禁忌,芳香无比的果实马上就会变成毒物。”
宝林瞪大双眼。
“你是说度朔山?而不是仙桃?”
“阿白是相当聪明的神兽。西王母那里的桃子确实被称之为‘黄金桃’,不过事实上并不是金黄色的,而是指其价值如金。所以一提到金果,指的就是度朔山的桃子,两者很容易被混淆。”
“你……寅仙你竟然……”
宝林的脸色开始转变为紫色,她的手脚应该也逐渐麻痹了,她将身子靠在墙上,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
“很痛苦吧?不过请您放心,我并没有让您吃下足以致死的分量,但是如果置之不理的话,不出三日就会回天乏术,不想死的话就早早放弃翠金丹,乖乖回天界去吧!”
“你说天界吗?”
“您想度朔山的守护神会眼睁睁看着阿白逃跑吗?桃子的香味这么浓,一定会把守护神吸引过来的。看吧,已经可以听到声音了。”
庭院突然为之骚动,仙姑们的惨叫声四起。
“……可恶!”
宝林娘娘张开颤抖的唇瓣。
“这些是你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吗!?你竟然假装要帮我。”
“这是一场赌注,假使您不肯吃桃子,状况就不可能逆转。”
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赌注。但是宝林是一个无法抗拒当下欲望的女人,以前的寅仙并未看到她的这一面。到底是宝林娘娘变了呢?还是寅仙长大了?
“顺便告诉您好了,关于黄玉芝这个药材,也不是能从这附近的山上摘采回来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好几种药材是捏造而成的替代品。”
宝林捶胸顿足并大叫着:“可恨,可恨呐!”可惜她的双脚似乎还是使不上力气,身子也因晕眩而摇晃,最后宝林终究不改本色地对他动之以情。
“寅仙,你要背叛我吗?背叛过去的师父、恋人吗?”
“最先背叛的人是您。”
寅仙朝着宝林娘娘走了过去,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
“您过去不只是拥有美貌,还充满了慈爱之心,对弱者怀抱着关爱。您那时调配的药剂非常温和,绝对不会想要炼制什么扰乱凡间安宁的丹药。”
正因为此,才深深吸引了寅仙的心。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翠金丹等物一旦落在胡作非为的人手上,一定会让凡间变成乱世啊。”
“这就是我的本意。”
宝林说出了充满诅咒意味的话。
“等凡间变成了乱世后,天界就不得不注意到凡间,即使不愿意,天界的人也会想起被贬入凡间的我!只要我让得到翠金丹的男人取得天下,不管是天界之人或是凡人,都再也不会忘记我了,就如同销声匿迹了数百年仍不断被歌颂下去的金龙一样。”
粗暴的撞门声不断传来,寅仙开口问了:
“您真的只是为了这点理由……就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吗?”
“就只是这样。”
脚步声越来越大,仿佛朝这里直逼而来。
宝林的肩膀上下起伏并且喘着气,眼睛还不忘狠狠瞪着寅仙。
“寅仙,你不会懂的,被大家遗忘的女人是多么地不幸。”
“我……”
寅仙紧接着说道: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您。”
宝林睁大眼睛。碰!门被撞开了。
“在这里!”
桃树的守护神——神荼和櫑语气平淡地说道,并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然后从工作台上抓起已经被切开的桃子,毫不犹豫地瞪着宝林。
“你吃了吧!”
“你吃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完后随即走了过去,从两侧扭住了宝林的手臂。
“放开我!”
宝林放声尖叫。空气也为之震动,连神勇无比的两个守护神都停下动作。
“我自己走,无论是到天界、冥界,或是任何地方。”
宝林甩开他们,把手臂用力抽回并且抬起头来。
“你呢?”
神荼和櫑看着寅仙再度异口同声地问道,宝林也眯细眼睛看着寅仙半晌。
在内心里荡漾的情感,究竟是怨恨呢?还是……
“与他无关。”
宝林语气平淡地说道,然后率先走向走廊,仅管她的身子正微微颤抖,却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去。两个守门人对看一眼,随后便走了出去。
寅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请问……我们该怎么办呢?”
跟随宝林娘娘修炼的仙姑们提心吊胆地开口问道。
“先把这里整理干净吧,不需要再炼制丹药了,因为你们的娘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论是天界或是冥府之人,只要犯了罪都必须接受制裁,除了盗取金果的罪行之外,她尚有从天界偷了玉简、企图扰乱凡间的罪名。
“我也必须回去了。”
寅仙一走到回廊上,突然……
“……皇子!”
紧张的叫声从回廊角落传来,仔细一看,黑暗中站着一位身上披着微脏毛皮的老婆婆。
“大事不妙啦,赶快回白翼山上吧!”
“娥瑛,这有是……”
“凛花死了。”
刹那间,寅仙觉得自己的视野顿时失去了色彩。
“……你说什么?”
“我说……凛花死了。可怜的姑娘,她在后宫被毒死了……”
毒……什么毒?你到底在说什么?
(要回来喔,你一定要回来喔!)
凛花的那张笑脸,即使失去了色彩却清楚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寅仙想朝娥瑛站的暗处走去,双脚却使不上力气。

3
(凛花妹妹。)
(我最可爱的小妹。)
庭院中花瓣随风起舞,春柳就在那小小的亭子里露出微笑。
姐姐……
然而春天的景致骤然一变,回过神时四周已经笼罩在黑暗当中。
春柳离开凛花,朝着更漆黑的方向没入黑暗中。姐姐,你要到哪里去呀?凛花大叫并紧紧地在背后追赶,可惜根本追不上,双脚如同铅块那般重,即使想跑却晕头转向,而且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你要去哪里呢?姐姐!
春柳回过头来,神情哀戚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绮罗怒气冲冲、双眼发红地逼问寅仙。寅仙回到白翼山的府邸之后,发现凛花紧闭着双眼躺在自己房里的床铺上。
心跳停止了,呼吸也没了。
寅仙默默地以单膝跪在床上,用双手托着凛花的脸颊。
还很温暖,脸蛋也相当红润。
“凛花她……一直痴痴地等着你回来。”
绮罗哽咽地责备寅仙,不过阿白大声斥喝要他先安静一下。
“他被囚禁了,你也想想寅仙的心情好不好!”
“假如是我的话,不管碰到什么事都绝对不会离开自己心爱的女孩,绝对不会离开可以随时保护她的距离!不得已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即使被人关起来,我还是会拼命跑回来的!”
绮罗加倍激动地大吼。
“我喜欢凛花,喜欢到愿意为了她选择成为男性,不过后来想想又觉得是不是该放弃。但我不是因为你是龙王之子才放弃的,我是因为凛花喜欢你,而你也怀抱着同样的心情才放弃的,没想到你竟然迟迟不回,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应该早点把凛花抢回银露山才对!”
“……别开玩笑了!”
阿白紧紧地抓住绮罗的衣襟。
“别以为只有你自己一个人难过!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还不是一样!寅仙明明拜托你看家,为什么你却没有好好保护凛花啊?”
“我也想痛骂自己一顿、问自己为何没有好好保护她!甚至现在就想一头撞死!”
绮罗从背后紧紧地扯着阿白的衣服,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却因为手臂被阿白一拉而倒在他的身上。“可恶的家伙!”“混蛋!”两人相互对骂,不停在地板上扭打。
“别打了,快住手!”娥瑛大声制止。
“你们可以静一静吗?凛花实在太可怜了……”
两人因此停止扭打,手都还揪着对方,不过不久就垂下头放开彼此。
除了凛花那张尚留着一抹红晕的脸庞以外,寅仙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接着他听了事情的始末,凛花偷偷进入后宫的来龙去脉,和差一点就要变成皇上妃子的事情。
凛花显然是被卷入了宝林要自己炼制翠金丹的谋略中。
即使如此,为什么非得要她的命不可?
寅仙把凛花的身体搂进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凛花的额头上。不知道她是痛苦地死去,还是像睡着般走了?现在就算想听,也再也听不到凛花开朗的笑声了。
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令人不想去相信。
她真的还很温暖,让人怎么都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
“凛花。”
寅仙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突然……
“是……”
传来小声的回答。
寅仙、阿白、绮罗、娥瑛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只见凛花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看着寅仙,脸上甚至微微地浮出笑容。
“啊,寅仙,欢迎回来……”
“…………”
“凛、凛花~~!”
阿白用力推开寅仙挤上前去,紧紧拥抱凛花。

“如果这种毒无臭无味,那或许是砒霜,因为如果是亚氰酸的话会有味道。”
寅仙试着分析成分,但是绮罗却摇摇头。
“上次遭到杀害的女官是喝了掺入毒药的酒,而装酒的杯子是银器。”
“如果是宝林娘娘的话,有足够的能力调配出不会使银器变色的砒霜,只要一点点,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夺走人命,毒性还非常强劲。”
“黄丽妃就是宝林娘娘。”
绮罗断言。
“你没弄错吗?”
“绝不会有错。因为她们的长相不一样,所以我没有马上看出来,不过气息是一样的。”
既然银露山山主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吧,而且宝林也擅长使用替形法。
娥瑛嗯了一声,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还好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个姑娘果然运势够旺。”
凛花在药房里喝过汤药后就睡着了,她的脉搏和心跳都令人不可置信地迅速复原,阿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凛花获救的原因只有一个,大概是因为她曾经服用过底野迦。”
“哦哦,喝下狐狸酒而昏倒的时候呀。”
娥瑛啪的用力拍了一下手。
“底野迦对大部分的毒都有效,大概是凛花体内还残留着那种药的成分吧?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她只摄取了微量的毒药,也可能是犯人并没有下定决心要杀死凛花。”
“或许吧。”
绮罗再也按捺不住地开口说道:
“问题是,送毒包子的人是凛花的姐姐。”
寅仙皱起眉头。
“寅仙!”
阿白的身影出现在药房里。
“凛花醒了,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再进宫一次。”

4
鸟儿在不远处的枝头上鸣叫,春柳抬起头来,将视线从桌面落到窗外,鸟儿正巧朝着天空飞去。
花季已经接近尾声,到了明年,这只鸟儿还会记得这颗树吗?
春柳面露苦笑,接着甩甩头看着摆在眼前的茶杯一会儿之后,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就在这个时候……
“……姐姐。”
细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春柳带着笑容回过头去。
“凛花妹妹!”
春柳的么妹正由一位身材高瘦的陌生黑发少年搀扶着站在那儿。这里是严禁男性进出的后宫,然而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么妹你,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姐姐以为我已经死了吗?”
凛花满脸忧伤地问着,春柳则平静地回答道:
“是的,因为比起刘贵妃和文燕的时候,我略微斟酌了药量,因为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为什么要……”
凛花张着圆圆的大眼睛,接下来似乎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抖动嘴唇不断滴下泪珠。
“妹妹,不可以哭唷。”
春柳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刘贵妃娘娘被下毒是因为……她实在太可怜了。”
刘贵妃今年四十六岁,和贞惠妃是同一年代出生的女性,她一共生了一名皇子、两位公主,可是近十年来皇上都未曾召见过她。
她日复一日地在有限的空间里反复过着同样的生活,只能偷偷看着年轻的嫔妃们受到皇上的宠爱而出人头地,心情郁闷就找女官们出气,也经常抱怨连连,甚至将心情写在脸上,这么一来皇上当然会躲得远远的。
因为比起见到黄丽妃,见到刘贵妃更教人不悦。
贞惠妃倒还好,虽然她和刘贵妃一样都没有在寝宫侍寝多久,却能自得其乐地享受着后宫的优渥生活,反而觉得皇上不到自己的寝宫更是轻松自在。
总之,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刘贵妃那副可怜的模样,看到她就好像看到几年后的自己。
“你能体会这种心情吗?后宫中最不幸的莫过于是被遗忘的女人,是那些被世人、被陛下、被周遭的女官或宦官们遗忘的女人。而且高达两千七百多位的嫔妃几乎都是这种被遗忘的女人,不过最最不幸的却是无法接受被遗忘的事实、怀着丑陋的嫉妒心专门耍小聪明做尽坏事的女人。”
“……你是指文燕吗?”
春柳撇撇嘴回应。
“她本来是先皇的嫔妃喔,不过从来没有奉召侍寝过先皇就驾崩了,皇上既不能把她送出宫,又不能让她进入黎明宫享清福。”
“黎明宫”是皇帝驾崩后,被送出后宫的嫔妃度过余生的地方。
“她呀,一直在拼命挣扎,不想在后宫白白断送数十年的青春,心里一直想着,既然自己无法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至少也要在宠妃的身旁服侍,并且随心所欲地操纵那个宠妃,而她想操纵的人就是我。”
结果让春柳郁闷到了极点。她每天反反复复唠叨着“娘娘您绝对不能输给黄丽妃”,不论是从穿戴的衣物到吃的东西,房里点的熏香,闺房中的大小事等都得听她的指示,不断强迫春柳去争取身为女人的自己没能得到的幸福。
在那个举行宴会的夜晚,春柳被强迫更衣,被逼着换掉皇上送的牡丹花簪。从那时起,春柳便决定要杀死她,而且要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她只要将毒药抹在自己的酒杯上,然后自己不喝那杯酒就成了,因为春柳深知文燕一定会一如往常地为自己试毒。
“那我呢?”凛花边哭边问道:
“姐姐,你为什么连我都想杀掉呢?”
春柳注视着妹妹的脸庞。
“不可以哭哟,妹妹。”
她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一看到你伤心流泪,我的心里就非常难过,从过去就一直是如此。我不是说了不会让你受到委屈的吗?陛下的心现在都摆在黄丽妃身上,可以想见过了那一晚,皇上就会厌倦于你。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凛花妹妹,我不希望你步上我和刘贵妃的后尘呀。”
春柳从椅子上站起来,以缓慢的脚步走向凛花,知道距离凛花数步前才停下,露出忧伤的微笑。
自从公主夭折之后,皇上对自己的宠爱就越来越淡,而且,春柳也无法像贞惠妃那样豁达地度过一生。
她觉得继续待在后宫过着空虚寂寞的日子,自己的心就会由内而外慢慢地腐化。
后宫里传遍黄丽妃对刘贵妃和招华妃下毒的谣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水华亭的茶会中,其实是春柳自己对自己下毒。
“我早就想死了,不过却弄错了剂量。不,应该说是自己果然下不了手。”
凛花用双手捂住嘴巴,一副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的神情,身旁的黑发少年代替凛花问道:
“您早就知道黄丽妃的真面目了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春柳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意识跟着越来越模糊。
“那么,您的毒药是从什么地方取得的呢?”
“用贿赂就可以买通的人在后宫里比比皆是。”
凛花屏息问道:
“是李圃大人吗?”
春柳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继续说道:
“……我的恶行将由我自身的死来赎罪。”
“不行!”
凛花大叫,并且甩开少年的手紧紧地依偎着春柳。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姐姐,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走吧。”
春柳茫然地望着妹妹的脸。这个女孩又会说出什么话呢?已经成为皇上妃子的女人怎么可能被解放?除非是皇帝驾崩,或是做了坏事被判刑。说穿了,嫔妃不过是高贵的俘虏。
春柳已经犯下罪行,可是既不想遭到再度施行的酷刑折磨,更不想让真相曝光,造成娘家招家的困扰。
“……再见了,我的妹妹。”

“咳咳!”她轻咳了几声,鲜血已经溅到衣服上。
“姐姐!”
凛花紧握住春柳的双肩,像要扶着姐姐似的。春柳笑了,李圃给自己的毒药正好在绝妙的时候发挥了作用。
“快点离开吧,我真的很喜欢你。”
自从在娘家的花园里第一次见到正在哭泣的凛花的那一刻起,从看到那张满是泪痕的稚嫩脸庞的那时候起,她就非常爱着这个小妹,喜欢她飞奔进自己怀中的娇小身体,依然圆滚滚的眼睛,和天真无邪地叫着姐姐的声音。
凛花说要帮自己找遗失的东西时,春柳回答她:“我已经找到了。”
因为总觉得小小年纪就夭折的心爱女儿,和凛花长得有几分神似。
“……姐姐!”
意识逐渐远去,春柳因而倒在地上,她的视野也逐渐变暗,凛花不断大声哭喊着:“姐姐,姐姐!”
这个因为某些无法透露的原因离开了招家,却不顾安危进宫来探望自己的小妹,让春柳比什么都感动;凛花还记得自己这件事也让她比什么都开心;没被遗忘的事更是令她比什么都高兴。
她一点也不想让这么可爱的面目被那个老皇帝绑住了。所以才会送掺毒的包子给她,幸好凛花还活着,而且离开了后宫,这实在事太不可思议了。
即将闭上的眼睛流下了一道泪水。
“凛花,祝你幸福……”
春柳笑了,这是她最后的遗言。凛花趴在即将的身上痛苦失声,哭喊这:“别走,别离开我呀!”可惜春柳再也听不到了。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7-14 10:47 编辑



在春柳死后半个月左右的一个春末的傍晚,绶王再度造访白翼山。
在可以感受到初夏气息的日暮时分,府邸的窗户大抵是敞开的,凛花拿着扫帚打扫门前时,注意到从狭窄的山路上山的人物而吃了一惊。
“哟!”
绶王理所当然似的朝凛花挥手,凛花皱皱眉、撇撇嘴。
“又何贵事?”
“来向你问候啊。即使是我这种男人,要爬上这座山也是要赌上性命的,半路上还遭到熊和老虎攻击。”
“为什么不干脆把你吃掉呀!”
绶王不断眨着那对小眼睛。
“哦~~没想到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凛花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瞪着绶王。
“我对你这种人一向都是这样。”
“有趣!”
绶王干笑了几声,不过凛花还是狠狠地瞪着对方,绶王这才尴尬地收敛起笑脸,并且正色说道:
“关于令姐的事情,本人在此致上最真挚的吊唁之意。很遗憾地,宫中竟然接二连三发生刘贵妃、名叫文燕的女官,甚至于令姐遭杀害的惨案,看来果然是黄丽妃干的好事。”
“……这种传闻似乎已经在城里穿得沸沸扬扬了。”
“听说黄丽妃在宦官的接应下已经逃之夭夭了,到底是逃到哪里去了?”
凛花注视着绶王左右不同色的眼睛。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问话中包括了两起毒杀事件都是春柳做的、帮凶可能就是李圃,以及黄丽妃就是宝林娘娘等实情。
“知道什么事情?”
看绶王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显然没有说谎。
“你和李圃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凛花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对方,绶王似乎不打算特别隐瞒,见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李圃是我聊宝贵仙姑的唯一对象,那家伙一听我提到仙姑的事,就说要帮助我取得天下。”
“安排我进入后宫也是计划之一吗?”
“不,是计划之外,我会登上这座山也不是出自于他的指示。李圃曾经说过,只要乖乖等待就会给我翠金丹,问题是依我的个性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我很想会会天才方士,所以就擅自行动了,后来还被李圃臭骂了一顿,要我别擅自行动。”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圃曾说凛花出现在城里是个意外,感到很麻烦。
李圃就是黄丽妃——也就是宝林娘娘的爪牙,他之所以把毒药交给春柳,似乎是想让后宫陷入混乱。
他和不论一样,也期望着动荡不安的乱世到来。
真搞不懂,一想起那双细长的眼睛,凛花的背脊就不由得发冷。
绶王对紧闭双唇的凛花低声说道:
“招华妃的事情真的很遗憾,你是那么地努力,却让你留下惨痛的回忆。”
“绶王……”
这个企图夺取天下的男子竟然对没有高贵身份的姑娘表示同情,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抑或是清浊并存,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生气蓬勃吗?
“对了,你又是如何离开皇宫的啊?我原本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送你出宫,没想到你已经先走了。”
“…………”
这个男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不定连自己一时兴起跑去参拜女药神而引发了什么事件都不知道。
凛花用力握紧拿在手上的扫把柄。
“你可以回去了!”
“这可办不到。”
绶王慌忙摇头。
“不管结果如何,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说等令姐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要帮我介绍方士。”
凛花斜眼瞪着绶王。
“我通常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不过这一次我或许应该破个例。”
“什么意思?”
“我不觉得寅仙会愿意帮你炼制翠金丹。”
“即使被拒绝,我也不会死心的。”
“……从李圃大人哪里拿不就好了,你们不是那么说好的吗?”
“那不就更没希望了。”
是呀,而且宝林娘娘已经被囚禁了。
“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再见。”
说完凛花马上转过身去,准备回到府邸力。
“在我见到他之前,每天都会来这里的!”
绶王大声放话。
“反正也只是白费工夫。”
府邸的主人从里头走了处理,并且低声如此回答。
“寅仙……”
“哦,你就是……”
绶王的眼神好像在说,原来方士是这么年轻的男子!
两人静默不语,像是在互相观察对方似的,过了半晌寅仙终于开口说道:
“我对于国家的权利斗争毫无协助之意,您请回吧。”
“等等,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面,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绶王往前逼近一步。
“对于是金龙赐给东株国第一代皇帝长生不老丹药的说法,我直到现在依然认为是捏造的,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翠金丹是有可能再现的丹药吗?”
寅仙立即回答道:
“或许可以,不过我做不出来。”
“是做不出来,还是不想做呢?”
“做不出来。”
绶王又闭上嘴看着寅仙,寅仙承受着对方打量自己的目光,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许久后,绶王才笑着说道:
“我很中意你,改天可以再登门拜访吗?”
“我拒绝。”
寅仙毫不留情地回答以结束谈话,接着立即催促凛花回府邸里,凛花小跑步地跟在寅仙身后,却听到背后的绶王说:
“招华妃的葬礼已经顺利结束了,对华妃而言,这已经是最盛大的葬礼了。”
凛花回过头去,绶王已经背对府邸开始走下山,他刚刚站的地方还摆着一个小布包,凛花跑过去检查布包里装的东西,然后发现了绿头牌。
上面刻着春柳的名字。
“绶……”
我为什么要叫住他呢?
凛花将视线移回手中的绿头牌。
春柳进入后宫已经年满十年,她日复一日地渴望着皇帝的召见,这么小块的木牌竟然左右了她的幸福长达十年之久。
凛花站着寅仙身旁悄声说道:
“寅仙,嗯……我在想起果实或离我远去的亲人时,会试着想起他们的声音喔。”
“声音?”
“是的。因为声音不管经过多久都能清楚地回想起来,只要一想起他们的声音,无论是他们的身影,闲话家常等等,都能像昨天才刚发生过似的。”
凛花抬头望着寅仙,自从春柳过世以来,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灿烂的笑容。
“我今后也不会忘记姐姐的!”
姐姐呼唤着我的声音,姐姐的面孔,以及那一天正缤纷绽放的花朵香味。
我一定会一次又一次,不经意地想起姐姐。
“能够不忘记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对吧?”
寅仙双眼微开,然后又轻轻眯起,把凛花拥入自己怀中。
“寅仙……”
“暂时就维持这个样子。”
他低语着。
从寅仙自芙蓉洞会到这里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多谈宝林娘娘的事情。
阿白也显然是在避免提及此事。
凛花推测她一定又在寅仙的心中烙印下了深刻的印象把?
不过算了吧,因为那是当然的,而且说自己不嫉妒也是骗人的。
凛花把脸贴在寅仙的胸膛好一会儿静静不动。
许久后,寅仙突然在耳边低声说道:
“还好先前让你服下了底野迦……”
凛花愣了一下,然后呵呵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寅仙放开凛花,讶异地低下头看着她,凛花似是要报那一天的仇般回答:
“我在想,原来你也已经长大啦!”
“…………”
“不久之前,你都还不肯对我说这种话嘛。”
“凛花,你竟然挖苦我——”

“我好开心。”
凛花呵呵笑了几声,然后盯着眉头深锁的寅仙问道:
“寅仙,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吗?”
寅仙在一阵沉默之后给了肯定的答案。凛花拉起寅仙的手,用双手轻轻地包覆,然后把他的手摆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就在这里。”
她喃喃耳语。
凛花绝对不会离开寅仙的身边。即使又一天自己的阳寿尽了,两人不得不分离,只要寅仙不嫌弃凛花的话,直到那一天来临为止,自己都会留在他的身边。
并且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和他说很多很多话,让他以后只要一想起凛花的声音,心里就会觉得很幸福。
寅仙注视着凛花苦笑着悄声说道:
“……我真是败给你了。”
然后再度将凛花搂进怀中,却马上听到府邸里传出绮罗呼唤的声音。
“开饭啰!”
寅仙神色不安地望着府邸的方向。
“绮罗他……?”
“我不在家的时候,听说都是绮罗帮忙做饭的,娥瑛姥姥还直夸好吃呢!”
“娥瑛说的呀……那是该期待还是该担心呢?”
凛花笑着挽起寅仙的手臂。
“我们进去吧。”
从白翼山的山顶上可以遥遥俯瞰金庆城,栉比鳞次的屋檐在夕阳的照射下形成金黄色的波浪。
这个时候,该是天子挑选绿头牌的时刻了。
凛花轻轻地将绶王留下的春柳遗物抱在怀里,然后走进府邸。






后记
大家好,我是山本遥。

当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应该是春天即将步入尾声的时节,而撰写后记的这个时候,正是今年的第一道暖流前来报道,暖和的南风呼呼吹的时候。(编注:后记提到的时间皆指日本方面。)
我从一月左右起就不停流鼻水,家中不分昼夜到处都可以听到我大声打喷嚏的声音,而且我的眼睛也好痒,我甚至认真地思考着,如果能将眼球拿出来放在水龙头下冲一冲再放回去该有多好。
我也被人问过,你是不是罹患了花粉症呢?
但是我不想承认。
因为一旦承认了,总觉得症状可能会因此恶化,凛花就曾经说过“病由心生”,所以我像念咒语似的不断说服自己“我没有得花粉症,我没有得花粉症”,即使临近的公园里有片杉木林我也照去不误,一点也不用担心。当我在草坪上铺个垫子坐下来吃起饭团等食物时,随处可见戴口罩的人,不过我是不戴口罩的,奇怪的就是我在外头完全没事。
其实几年前,我也曾经因为鼻水流个不停而到耳鼻喉科抽血检查过,医生帮我做了花粉、宠物、室内尘埃等过敏原测试,结果都呈阴性反应。这位女医师的说法是:“应该是精神上的因素引起的。你的心里有没有个底呢?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我马上回答:“没有。”(因为真的没什么特别值得我烦恼的事情。)女医生挑高眉毛,很生气地说道:“不可能!请你仔细想想看。”如果我不承认自己有烦恼,医生显然不会让我走出诊疗室,于是我当下就随口说道:“哈哈,这么说来确实有个烦恼,应该是那个吧……”对方马上说道:“没错,一定就是那个。”……我真是一个胆小鬼。
顺带一提,我去年曾经因为耳朵痛得受不了而跑到同一家耳鼻喉科看诊,果然还是被诊断为“精神因素引起的”。
我以后再也不去那家耳鼻喉科了。

来换个话题吧!这回凛花进了后宫,就像某个电视节目中的女管家似的四处窥探后宫内情,仅管她一心一意思念着寅仙,最后还是因为太担心姐姐的安危而做出了莽撞的举动,还好剧情有照着原定计划让凛花盛装打扮一番。
一提到后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后宫佳丽三千,男人的风流韵事等等。事实上,当皇帝似乎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因为身为皇帝必须尽可能公平地对待难以计数的嫔妃们,那是一个必须事先决定好侍寝嫔妃的人数与优先顺序的年代,也就是说,必须事先决定这一天由你、那一天由她侍寝等等,除了要按照顺序之外,彼此还要和睦相处,听说有时候还得一次由九位妃子陪侍。九位啊……总之每天每夜必须由谁陪侍都已经决定好了,并且由宦官清楚地记录下来。
皇帝大多早死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不过皇帝也是人,当然可能会特别迷恋于某位女性,当中最有名的就是唐朝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唐玄宗年轻时被誉为一代明君,却因为迷恋儿媳妇杨贵妃而千方百计地将她纳入自己的后宫,后来甚至因为过于溺爱杨贵妃,眼中再也没有其他嫔妃的存在,根本无心处理政务,终至政权不保失去大好江山,就像本书中的朱玄叡一样。
其次,本集中还出现了不断逼迫寅仙、让他尝尽苦头的宝林娘娘,我在撰写她时参考的范本是《封神演义》中的仙女——龙吉公主。龙吉公主没有宝林娘娘那么恶毒,不过也因为美貌出众而被逐出天界,这是两个人的共通之处。
美到成为一种罪过啊……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宝林娘娘所引发的骚动必须等到下一集才能收尾,李圃大人的真面目、绶王的野心大概在夏天左右就会揭晓。现在我正为了增加了不少角色而苦恼,既想让阿白多露露脸,又想增加绮罗的活跃场面。
等本书出版的时候差不多就写完了吧……?这是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总之,我目前正努力地撰写续集,敬请多多指教。

负责插图的香坂夕小姐这次也画了漂亮的封面,真是太感谢您了。故事中不断出现谜样的生物,不断依照作者的喜好为故事中的女主角换装,真是对不起,谢谢您总是非常细心地绘制了这么美丽的插画。

最后也要感谢已经购买本书的读者。
希望能再次与您见面,下次见啰~

二零零六年五月
山本遥



第三章更新..........各位已经看完第四卷却还在等第三卷的同志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不过总算剩下的不多了嗯
话说这卷感觉除了引出绶王以外再没什么重要的嗯


这本书终于结束了~欢呼~欢呼~
各位先看了第四本的同志终于可以接上了~等着三四一起看的同志们也可以开始看了..............
飘~下午放出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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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7

10000
MAIHO 伯爵
雖然寅仙身不由己.但老聽那個臭女人的話還和她親密實在有點可惡啊......
黃麗妃=寶林娘娘這個一開始就猜到了
不過吃桃子來將寶林娘娘一軍這點蠻帥的
當凜花被毒死時我震驚了.不過心想女主角絕對不會死的.有可能是假死
最後兩人甜甜蜜蜜的真不錯啊=w=不過要等到何時才會有更親密的舉動啊..........||||||||

15 年前 0 回復

gablin 皇帝
终于看完第三卷了,谢谢录入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yanna 騎士
兩人恩愛的場面不是很多呢......

15 年前 0 回復

crawd 公爵
第三卷可算是出来了,谢谢楼主了。

15 年前 0 回復

vanny 子爵
等待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好结果.3和4都录入了,真是感谢楼主们的辛勤工作.看到越来越主动的寅仙真是感到欣慰啊,期望两人最终能够克服种种困境,有个幸福的结局

15 年前 0 回復

yyin 勳爵
'后宫之花。。。好强大的名字啊。话说这小说的原版已经出了10几本了。。。。何时能全部汉化完啊。。。又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烈火之炎 发表于 2009-7-9 22:52 '


已经有这么多了吗, 什么时候能看到中文版全部啊

15 年前 0 回復

janezou 平民
非常有意思的小说,我一直在找着这部小说的第三卷,终于找到了。太感谢录入的人了。

15 年前 0 回復

asxp2005 平民
画风还可以,不知内容怎么样,看看

15 年前 0 回復

烈火之炎 騎士
后宫之花。。。好强大的名字啊。话说这小说的原版已经出了10几本了。。。。何时能全部汉化完啊。。。又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15 年前 0 回復

xxxholic 王爵
竟然开贴了,我感动得快要哭了,感谢

15 年前 0 回復

xyzchwn 子爵
插图怎么那么像彩云国物语啊?

15 年前 0 回復

久南 子爵
第一张彩图还真漂亮啊~~这书这么都未出,还以为腰斩了.........

15 年前 0 回復

CY小猪 公爵
呵呵,第三章来了~!!小猪占个位置先。好好看一下。
很喜欢寅仙和阿白这两个一黑一白的搭配。

15 年前 0 回復

g215038 騎士
彩圖裡的凛花好漂亮
寅仙還回的去嗎?被傷成這樣
希望接下來是好的發展

15 年前 0 回復

Kagonoai 子爵
對那張推倒的插圖特別有愛……

15 年前 0 回復

mysosword 子爵
有点像龙宫之城,少女向的小说,不知道内容怎样

15 年前 0 回復

no.moon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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