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立文库]模造王女騷動記[榊一郎][台/繁][终于有插图了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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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造王女騷動記第一卷
作者:榊一郎 插畫:藤田 香









第一章  平穩生活輕鬆結束


貝爾格曼王國。
大部分的人在聽見這個國家的名字時,都會皺起眉頭或是別過頭去。
那是一個位於北歐某個角落的小小小小國家──無論是在世界史或是世界地理的課本上都找不到的國家。除了隔壁國家的人之外,這世界上不知道這個國家、或是根本就沒聽過這個國名的人應該是很正常的吧。
至少相對日本這樣不論在地理位置上、政治上、文化上各方和貝爾格曼相去甚遠的國家而言,貝爾格曼只不過是一個幾乎被人所遺忘的『鄉下』小國罷了。
不過……現在。
「第十三防衛線……被突破了!」
這個世界上的鄉下小小小小國家被捲入了一場動亂。
「蘭巴路特將軍戰死沙場……近衛師團近乎全滅,守衛東門及西門的第二、第四防衛隊稍早便已失去聯繫──」
跪在王座前的士兵如此報告。
士兵的聲音裡滿是苦澀、表情灰暗,看得出來他的心裡溢滿了慚愧。
現在的狀況不需要報告也很清楚。
槍聲和爆炸聲從剛剛開始就不斷地傳進謁見廳,而且還越來越大聲──這表示敵軍已逐漸逼近謁見廳了。
「…………」
原本像是沉睡一般閉上眼睛,一臉平靜地聽著士兵報告的國王──睜開了雙眼環視謁見廳。
這是一個十分壯麗的大廳。
大理石鋪設的地板、亮白石柱並排撐起天花板,上面掛了一個直徑約有三公尺的豪奢吊燈。牆壁上掛滿了歷代國王的肖像畫及彷彿出自名家之手的繪畫及雕刻作品。
可稱得上是典型的──王宮一景。
只是……
「敵軍要攻進這裡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現在謁見廳裡只有王座上的國王和……前來報告戰況的士兵,僅此兩人。
原本是容納上百名臣下的廣大空間,如今徒留轟隆雷響的爆炸──及毫無生氣的空虛。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忽然……國王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說道。
「陛下?」
「這是我最後的命令。」
士兵倏地抬起頭,看著王座上國王的微笑──一個只有做出覺悟的人才能擁有的透明微笑。
「全員立刻停止戰鬥,然後盡快逃離王宮。」
「陛下──這……」
「這是命令。請你複誦。」
「…………」
士兵咬著雙唇低下頭。
這場戰爭是不可能被逆轉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也許國王有他的想法才會下達這個命令──
「遵……遵命!」
在稍作片刻猶豫後,士兵呻吟般的說道。
「全員立刻停止戰鬥……其後,盡可能迅速地……逃離……王宮……」
「去吧!」
「…………是的。」
士兵踉蹌地離開謁見廳。
國王目送那個被鮮血和煤煙染髒的背景離去後──他悠悠地站了起來,翻開天鵝絨的座墊。
「…………」
國王在王座上彎下身,用手指在手把部分的雕刻中摸索著被巧妙藏匿的開關。
唰唰……石頭和石頭間摩擦的聲音響起,王座隨著地板滑向一旁,下方出現了一個四方形的洞穴。
洞穴裡有一段朝下的階梯。
階梯不斷朝下延伸,彼端消失在淡淡的暗闇中。國王毫不猶豫的踏上階梯。
「反正我……就是個外人……原本就註定有一天會這樣的……」
國王自嘲,慢慢步下階梯。
在淡淡的暗闇中──大概走了五十階之後,視野突然變得寬廣。
被白光點亮的空間。
這裡是一個沒有任何氣味、十分乾燥的房間。裡面的裝潢都有其特殊功能,沒有任何裝飾性的多餘東西。牆壁和地板上的水泥外露,天花板上則佈滿了空調和電源用的管線,燈光來自放出扁平光芒的螢光燈。
而且……
「哎呀──」
一道聲音從國王背後傳出。
「已經不行了嗎?」
國王轉過身──一個帶著嘲弄笑容的男人站在眼前。
這個男人已經上了年紀,可以算是老年人了。濃密的鬍子和長長的頭髮裡都摻雜著些許白色,整體看起來像是灰色。
他身上穿著白衣,鼻樑上掛著銀框眼鏡。讓他的臉看起來像個學者一樣很難相處──而且還特別是那種誤入岐途、走火入魔的學者。
他身後並排的東西更讓人確信這種印象。
膽小的人可能早就昏倒了。
腦髓、脊髓、內臟、手腳、眼球──無數個裝著各式各樣人體部位的玻璃罐並排在螢光燈下。
沒有人會在王座下的暗門後面藏了一個解剖學的資料室。
那麼……這裡又是怎樣的房間呢?
「革命軍很快就會攻進來了。」
國王淡淡的說。
他是已經看開了呢──還是已經全盤放棄了呢。他的聲音裡沒有任何害怕、後悔抑或是動搖的情緒。他只是把事實全盤說出來而已。
「意外地,沒辦法撐下去呢。」
「我想大概是其他國家提供他們武器和戰術指導吧。也或許這場戰爭本身就是被人誘導而引發的。」
「原來如此。」
老人聳了聳肩。
看不出有任何悲壯的感覺,反倒像是很享受這個絕望的狀況般無禮。
「所以──你才這麼快就要用啊。」
「我以為可以不用就把事情解決。」
國王的語氣還是一樣平靜──老人從某處掏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國王。
是一個似乎上面有特殊紅按鈕的機械。
按鈕上面覆有一個塑膠蓋,旁邊附上黃黑交雜的警戒的圖示。這麼一來……那是什麼東西似乎就一清二楚了。
「……抱歉。」
國王一邊用手彈開塑膠蓋一邊說道。
「您還是很在意啊。」
老人搖了搖頭。
「就一個研究者的身分、或是一個朋友的身分而言,您都讓我有了非常愉快的回憶。」
「……是嗎。」
國王點了點頭。
接著──
「多爾夫•提利璐•巴洛爾•貝爾格曼!」
急促的腳步聲隨著身著野戰服的男人們一齊踏入室內。自動手槍的槍口全部對準了國王和老人。
「我們將逮捕你──」
「我拒絕。」
國王對著正準備高傲宣言的革命軍說完後──毫不遲疑地按下了盒子上的紅色按鈕。
然後。
毀滅性的閃光及爆炸聲──下一瞬間便炸毀了整間房間。
四個小時後。
早被革命軍攻佔的貝爾格曼國營電視台(BNB)向國民宣告革命成功──緊急播出千年來支配這個小國的王族已死,專制君主制已然崩壞。
『國民們!我們勝利了!』
敲響了一個時代終結的鐘聲。
不過……
『以舊有獨裁政治統治我們的王室已不復存在!我們今日將在此宣誓嶄新的自由民主國家就此成立!』
不過就世界整體來看,這不過是邊境的角落裡所發生的一件小小小小事。
…………表面上是這樣。

• • •

匡平眺望著窗外。
窗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他也沒有把視線焦點對在任何東西上,他只是透過眼鏡鏡片,呆呆地對著早已看習慣的街景發呆。
今天很和平。
今天和昨天一樣,街景還是不變地平凡,還愧是治安大國日本。沒有槍聲或爆炸聲轟然作響,也沒有火焰和煙爆掠過視野,沒有任何特色的街景就這麼普通地不斷延伸。
「…………」
呼——匡平滿足地呼了一口氣。
這明明就是普通高中生看不到五分鍾就會膩、忍不住把頭轉開的街景……但匡平卻已經看了將近二十分鐘。他的神情裏甚至還帶著一絲恍惚——簡直就像是個坐在走廊邊,膝頭上抱著貓在打瞌睡的老人一樣。
已經——下課了。
他身旁的同學們已經開始準備回家或是準備去社團活動了,還過匡平卻一個人眺望著窗外,獨自享受心中的喜悅。
「…………」
今天的課也過得很和平。
沒有發生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事,也沒有被卷入不必要的爭執,更沒有碰到什麼異常的事態。相安無事——非常普通地消化完上課內容後,到了放學時間!
神啊,實在太感謝你了!
南部匡平。
十七歲,高中生。
他——喜歡『平凡』。
這個『平凡』也可以代換成『普通』——反正他的主義和信仰就是『不引人注目』、『不悖離常理』、『絕不突出』。這也可以算是一種強迫症吧。所以呢……他總是以普遍及平均為準則地過著生活。
雖說以自我意識常常一不小心就過剩的高中生而言,這種想法本身根本是一種異常——不過匡平本人卻毫無知覺。
所以說,只要是像今天這樣沒發生任何異常或奇妙之事,便安穩過完學校生活的太平日子,匡平總是會眺望著窗外的風景,一邊贊歎著『啊啊,平凡真是太美好了。』一邊享受著這份喜悅。
不過——
「回家啦——匡平!」
一只手伸過來拍了拍匡平的後腦勺。
匡平皺起臉轉過頭去,眼前是個其存在本身就足以破壞匡平安穩、平凡、普通生活的侵略者。
紅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深色的皮膚。
看起來就是一個讓人很想去問他到底是哪一國人的人……可是這個人卻是個純種日本人,而且是匡平的同學。
對轉學來這間學校未滿一年的匡平而言,他到目前還沒交到幾個算是朋友的朋友——不過在數量尚少的朋友中,跟他來往最密切的,便是這位像是從超誇張國家前來開拓誇張事業的少年。
他的名字叫響瑞人。
過分地喜歡引人注目,所作所為深怕別人看不到。
其實這樣就已經把響瑞人這個人解說完畢了。基本上他的外表和行為模式都是遵循以上方針執行的。
他是輕音樂社的社員,玩的樂器是吉他——只是因為彈吉他這件事很引人注目而已。最誇張的是他平常還會毫無意義背著吉他到處閑來晃去。
當然,他的發色和瞳孔顏色也還是天生的。他是為了突顯與眾不同才噴上染發劑普配戴有色隱形眼鏡刻意改變顏色的。此外,他的手指和脖子上戴滿了多到令人生厭的銀飾,眉毛經過特地修剪,指甲用指甲油塗得黑漆漆,臉頰上還留有個像是刺青的花紋。不過這應該不是真的刺青,而是紋身貼紙才對。
他身上的制服雖說是學校指定制服,不過上面的大洞小洞卻讓他的制服和別人的制服間產生了異常巨大的落差,變得更加顯眼。
只在成績維持一定水准,學生的服裝限制就非常寬鬆——在這間盛行自由放任主義的真行寺學園裏,老師們也只會對他苦笑說『不要太過分啊』。不過要是他到了普通的高中,風紀委員和生教組長一碰到他,必定會立刻血壓上升而昏過去吧。
他就是這樣一個和匡平完全相反的人。
以『平凡』及『普通』作為學校生活基本方針的匡平身上,沒有佩戴任何首飾,頭發既沒有留長也沒有染。皮膚沒有曬黑,更沒有改造制服,人畜無害的外表從頭到腳貫徹始終。
所以——
「……你今天不去社團嗎?」
匡平說完後歎了一口氣,重新轉向瑞人。
「不用。不,應該說是我翹了社團才對,我等一下要去打工。」
這個男人還是只有打扮才走搖滾風,他體內的半吊子搖滾靈魂讓人無話可說。
「啊啊是喔……辛苦了。拜拜。」
「嗚哇?好冷淡喔!匡平寶貝啊,我們一起回家嘛——」
「不要叫我匡平寶貝!不要抱住我!」
「跟你一起走才能引人注目啊!一起回家吧——」
的確就像瑞人所說的,平凡到不行的匡平走在這種誇張男人的身邊,更能襯托出瑞人有多麼顯眼,顯眼到不行啊。
不過——
「……我啊!」
匡平把瑞人抱住他的手拍開後說道:
「你要我說幾次說幾次說幾次啊!普通最好啦!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喜歡引人注目!平凡!普通!和平!凡庸!沒個性!一般大眾!這才是我的理想啊!」
「你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
「我可不想被你指責!」
匡平對著語調裏帶著深刻感慨的朋友大叫。
「啊啊夠了——你要是那麼想要別人看的話,你就去跳脫衣舞吧!」
「嗯——脫衣舞?」
瑞人歪過頭。他持續以三十度角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後——
「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啊!」
「你不要接納這個說法啦!」
匡平對著把手插在褲子裏的瑞人怒吼一番後——歎了長長的一口大氣。
「……啊啊夠了……為什麼我的身邊總是沒什麼正常人啊……」
不知道為什麼,匡平總有被某些奇特人種喜歡上的傾向。其結果就是,他的身邊聚集愈來愈多和他渴望平凡的心願背道而馳的人類。
「匡平。」
瑞人抓著匡平的雙肩說道。
「你知道『親友』這個詞嗎?」
「吵死了!——反正你給我一個人滾回家就是了。我要好好享受這段平凡時光後再回家。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就是要享受,要好好享受。」
「什麼——?匡平同學好壞心喔——」
「我壞心?你說我壞心?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對嗎?」
匡平一邊踹著用臉蹭著自己的手的瑞人,一邊呻吟著。瑞人輕輕一縮身,一邊躲開鞋子攻擊一邊說道:
「你真是個奇怪的傢伙,人生就只有一次,要引人注目才有意思吧?」
「我不需要!」
「你不覺得引人注目很有快感嗎?大家都會只看著你喔!你可以獨占別人的時間,你感受不到亮超贊的優越感嗎?」
「感受不到!」
對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感到煩躁的匡平拍桌大叫。
「我已經受夠這種事了!」
「受夠了?」
「你以為我從小轉過幾次學啊?轉學生是很引人注目的。毫無意義的引人注目!而且語言文化不同,更讓我在教室裏、在街上都很顯眼啊!」
「啊啊……是因為你爸爸工作的關係對吧?」
「沒錯。」
匡平呻吟般地說。
基本上,他身邊的奇人第一名就是他父親。
匡平之所以會有『普通至上』這種不像高中生該有的乾涸志向,主要就是因為他父親這個反面教材所致。
「基本上——我在連我媽是誰都搞不清楚的情形下,就已經得到夠特別的人生了!」
不過……其實匡平是到了國中,才正確把握到『母親』和『妻子』這些辭藻的概念。不過如果要說從有記憶開始,就跟著他爸爸這種走到哪裡都有當地老婆的人在地球上亂逛的話,那會變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匡平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母親是誰。
向父親詢問的時候,他爸也只丟了一句『我回過神的時候,你就被塞在我旁邊了。』
真的是非常過分。
「基本上我八成的不幸,都來自那個全方位白癡老爸。他不知道是把常識和規矩忘在哪裡了,害我過得這麼痛苦……」
「嗯——可是我覺得那種爸爸比較好耶。我老爸就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而已。我真不想像他那樣變老——畢竟人生只有一次嘛。」
「你在說什麼啊!和平第一!平凡最棒!只要一次就好,你跟著我爸一起出國試試看。包准你再也不敢亂叫。」
說到這裏——
「…………」
突然感到一陣惡寒的匡平縮了縮身子。
「嗯?怎麼了?」
「呃……有一陣惡寒。」
「你昨天也這麼說呢。是老毛病犯了嗎?」
「誰會染上那種只有時代劇裡才會出現的病啊!那根本就只是肚子痛啊!」
「那是怎樣?」
「……我也不太清楚。」
匡平一邊摸著脖子,一邊皺起眉頭說道。


匡平一邊摸著脖子一邊皺起眉頭。
有個人——
「…………」
有個女學生偷偷躲在教室門後,從門縫裡望著匡平。
用一句話來形容她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俗氣』。
她的黑發整齊地剪到領邊,戴著又大又厚的眼鏡鏡片,臉上的粧也是非常簡單的自然粧。
五官仔細看的話是很可愛沒錯——可是她的外表就完完全全沒有任何自我主張,看起來有點畏縮的神情,加上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軟弱表情,讓她那種沒有自我主張的印象更為深刻。嘴巴比較壞的人可能會就用一句『灰暗』來打發她也說不定。
「……學長……南部學長……」
她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粉紅色,一臉不舍地低語。看起來這個少女像是對匡平有意思的樣子——
「……學長…………」
她一邊低聲念著,右手上則握著一個顯怪異的東西——說實在的,那是個百分百只能拿來釘五寸釘的草人,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有這樣的結果啊?
「……南部學長……」
少女白晳的手緊緊握住草人,此時視線裡的匡平抖了一下身體。
在她身旁……
「……我說早苗你啊……」
一個像是同學的另一名少女一臉不可置信地說。
這個少女和那個被叫作早苗的少女完全相反——像貓一般往上吊的雙眼,讓旁人覺得這個少女似乎頗為好強。
長長的秀發綁成馬尾,看起來非常活潑。如果以「靜」來形容早苗,那「動」絕對可以拿來形容這個少女——看起來很適合打籃球的樣子。
「我是不知道俗成那樣的傢伙有哪裡好啦。可你要那麼喜歡他的話,就趕快去告白不就好了嗎?」
「嗯……啊……不行啦……那樣……太不好意思了……」
早苗的臉愈發赤紅,她搖了搖頭。
「……光是這樣從遠方看著學長,我的心臟就快要炸裂了……」
「是喔。」
綁著馬尾的少女心裡抱著怎樣都好的想法,毫無熱忱地應和。
「……我現在能做到的事……就是……譬如說……用我深切的感情……用盡全力地詛咒學長……」
「你為什麼要詛咒你喜歡的人啊?」
「……不、不可以嗎?」
「大概不可以吧。」
「…………」
「…………」
莫名其妙的沉默滿溢在兩個女生之間。
先忍不住的是那個早苗的同學。
「不管了啦,要跟蹤要偷拍要綁架監禁全部隨便你。我要回家了。五點開始有『軌道戰史葛雷鋼』的重播說。」
「……啊啊、等我、等我啊、蓉子!啊啊、不要拋下我——啊啊啊、等我……你不等我的話……那我就……那我就……那我就詛咒你……」
「不准詛咒我!」
綁著馬尾的少女——蓉子邊說邊離開,早苗則像是一隻追著主人的小狗一樣急忙跟上。


呃——事情就是這樣。
以『平凡』為志願的高中生,南部匡平身邊聚集了許多像是嘲笑他亮小小心願般、跟『普通』或『平凡』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奇人異事。
唉,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 • •

「基本上——」
匡平一邊碎碎念,一邊獨自走在海邊的倉庫街上。
「如果老爸是個更有常識、更明辯是非的正常人的話,我就不用過得這麼辛苦了——」
數座巨大冰冷的水泥箱般的建築物矗立在淡淡的潮香裡,到處停著被非法遺棄後生鏽的車子,從遠方傳來船隻的汽笛聲和起重機卸下貨物的驅動聲。
看起來是個與高中生格格不入的場所……但匡平沒有繞路,也沒有迷路。
這是他的上學路。
他家就在沿著這條倉庫街直直走下去的地方。
不過倉庫街深處並沒有一般住宅。
「…………」
匡平要回去的『家』終於出現在眼前。
外觀非常簡潔,沒有另外塗漆的水泥牆,有著代替大門用的鐵卷門,上頭沒有個像樣的屋頂,外形就只是個盒子而已。
沒錯。
這個地方只是被南部家以家之名使用的……無須多加懷疑的——倉庫。
匡平站在倉庫前面,照順序按著設置在鐵卷門旁邊的數字鍵盤。
『確認密碼。』
『解除一至七號防範措施。』
『接下來進行指紋及靜脈數據比對。』
匡平依照裝置的指示把食指塞進數字鍵盤上的洞——等了三秒鍾。
最後鐵卷門終於發出了嘰嘰的短促不安定聲音,開始自動往上收起。
這是什麼秘密基地啊——這是個會讓第一次見到這個裝置的人,忍不住想吐嘈的防範裝置。順便一提,只要跳過一個步驟或是搞錯任何一個步驟,這個了不起的裝置就會毫無預警地放出電擊。以前匡平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就曾經看過痙攣的小偷倒在鐵卷門玄關前。
不過先不提這個。
匡平呼地吐了一口覺悟的氣,鑽進鐵卷門。
瞬間——灰塵的臭味刺進鼻腔。
匡平一邊皺著臉,一邊打開已經開始放下的鐵卷門邊的開關。
螢光燈的青白色光芒一口氣亮起。
在燈光的下方——接著盈滿匡平視線範圍的是無數的……箱子。
那些箱子或堆成一座塔、或排成一面牆,在廣大的倉庫中建起一座迷宮。
不是十個也不是二十個。不是一百個也不是兩百個。
箱子的總數恐怕有上千個——沒有人數過。因為箱子的總數總是不斷在增加或減少。
裡面有木箱也有紙箱。另外還有貨櫃。
許多箱子的側邊都寫著英文和其他語言的文字,匡平盡可能不去看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因為上面有很多是一個不小心看到之後就會讓人昏過去的內容——譬如說像這個『AK74type assault rifle x50』。
這一堆箱子全部都是匡平父親工作上買賣的商品。
匡平的父親——南部周平號稱國際商人,是個什麼生意都接的商人。
不問國內國外……也就是什麼都買、什麼都賣,而且對象完全不拘。
簡直是沒節操到讓人感動的地步。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還曾經把舊型家用遊戲和模擬戰略軟體冠上『最新銳軍事戰略電腦』的名義,以七個零並列的金額——而且單位還是美金——賣給非洲某兩個對戰中的國家。另外還有一次把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熊貓賣給罐頭業者,結果被中國的警察和軍隊通輯了好久。

不過也是當然的……做這種生意,自然會被卷進很多紛爭中。
被父親拖著繞地球跑的匡平,當然也過得很悽慘。
當他在食人族的部落裡被吊在煮沸的湯鍋上時,他幼小的心靈已經做好了一死的覺悟;他也曾經在某國注明『AREA51』的沙漠裡,被搭載強大火力的坦克車四處追趕,和父親一起逃命。(編注:美國51區,傳說中羅斯威爾飛碟墜落事件的地點。)
不過,這些事就先放在一旁——
「啊啊夠了……煩死了……」
很多地板上放不下的東西被塞進一旁的袋子裡,四處散亂——原本應該十分寬廣的地板如今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匡平的生活空間在二樓。
正確來說,是在倉庫內牆裡相對較寬的窄小通道裡,放進必要傢俱和其他雜物作為居住空間,而且爬上那段通道的樓梯還在倉庫最深處。
也就是說想要放書包、換衣服、躺下來休息都必須先穿越這個混亂的倉庫才行。
「……真是夠了,那個放蕩老爸,盡買一堆有的沒的……」
匡平一邊拼死壓抑想把眼前所有東西都踢到外面去的衝動——一邊開始在倉庫中前進。
而且,匡平之所以覺得再煩也不碰這些『庫存商品』,並不是因為他不想打擾父親的工作。
他只是單純地保護自己。
如果他一個不小心整理了、或是丟了某些東西,到最後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匡平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他想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必定會在這堆東西裡發現很多危險到不行的東西——譬如說像是某種葉子、某種花、某種粉末之類的。
所以匡平對父親的工作是,絕對不看、不聽、不聞、不問。
「他到底在干嘛啊……?我是不知道國際商人到底是怎樣的工作啦~但他遲早有一天會被逮捕的吧。」
匡平低語。突然——他的腳尖有種不協調的感覺。
看來他好像踢到了什麼東西。
雖然地上躺著什麼東西都不足為奇——
「啊……——嘎?」
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的——怎麼看都像一把槍。而且周平的『庫存商品』裡,絕對不可能會有人畜無害的玩具槍。
可是——
——巨大的聲響。
「嗚哇?」
匡平下意識抱住了頭。
看來這把保險已經被拉開的便宜偷渡手槍在撞到一個箱子後爆炸了。彈出來的子彈鏗鏗鏗鏘——到處亂彈亂跳,最後卡在匡平身旁的箱裡停了下來。
而且——
「好危險……嗄……嗄啊啊啊啊啊?」
某一種堆得像佛壇的商品山劇烈搖晃了起來。
應該是剛剛那把槍的子彈把這個微妙的均衡給打垮了。下一個瞬間,箱子堆成的塔在臉色非常難看的匡平面前傾斜成無法回復垂直狀態的角度——然後將周圍的箱子一起拖下水,如土石流一般崩壞。
「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匡平痛得大叫。
而且這個滿是灰塵臭味的室內……這個男子獨居、一個月都不知道有沒有掃除過一次的地板上,到處撒滿了東西,灰塵如煙幕般四處飄散。
匡平幾乎是完全憑著直覺在躲避這些有著殺人級重量的箱子攻擊。萬一被打到的話,輕者瘀血骨折,慘一點的話就是頭蓋骨凹陷當場斃命。穿越地雷區的生存機率搞不好還比這高一點。
不過——
「…………」
十數秒後——喘著大氣的匡平以瑜伽的姿勢出現在散亂的箱子之間。
「……活著真好……」
匡平一邊低聲說著諸如此類的話,一邊坐起身子。
他環視著灰塵煙幕逐漸落下的倉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也該好好考慮一下和那個白癡老頭斷絕父子關係自立生活了,不然我的小命遲早不保——……嗯?」
『庫存商品』之山豪邁地散落著。
在那正中央——有個奇妙地強調著自我存在感的物體。
長型、而且還是黑色的長方體。
「是什麼?」
眨著眼的匡平凝視著它。
那就像是一個——
「棺材?」
不過蓋子上倒沒有刻著辭世語或十字架就是了。
『我可以裝進一個躺著的人』的尺寸,總讓人不禁聯想到棺材。
「不會吧……老爸……你不會是想開始做這種生意吧……」
光是做個國際商人還不夠,現在開始想插手殯葬業了嗎?
匡平說不出『不可能』這三個字。
基本上匡平的父親沒有『常識』或是『普通』這種概念。即便有,他也不會、不能應用在這社會上。
讓匡平來說的話,周平絕對不會做的就只有自殺、出家和慈善事業這幾件事。除此之外不論他做什麼都不奇怪。南部周平就是這樣的人。
「唉……不……不過這樣的話……這、這裡面總不會放著死人吧……沒有這種事吧。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匡平對著自己低語。
如果是空的未拆封品就算了,周平總不可能會把裡面『有東西』的棺材放在倉庫裡保管。八成、一定、大概……
「…………」
棺材——匡平決定這麼稱呼它——看來是個機械裝置。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側面附有幾根細細的管子和一些小小的機械裝置。
「這是……」
其中一個裝置上……附著一個別有用意的紅色開關。
上面特別注明『CAUTION!』的字樣和塑膠套。看來是不能按的樣子——可是造型典型到這種地步,反而會讓人有種它在催促著『按我吧!』的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哈哈,是這樣嗎……」
匡平露出一個抽筋似的笑容。
不管裡面有沒有東西,反正不要開就是了。只要像以前一樣當作沒看見就好。這樣就沒有問題了。就和其他不祥的東西一樣。
沒錯。普通的高中生看到這種不斷散發出『這個不太妙喔!』氣氛的危險物品,是不會出手、也不可能出手的。所以他不會出手。不過並不只是這樣。他不看,所以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所以他不會出手……
「…………」
匡平一邊在腦袋裡對自己這麼說,一邊向後退開,跟棺材拉開距離。
可是……
他的心裡還是有點動搖——他的背後撞到了另一座箱子山。
此時……
——喀鏘!
從箱子山頂上掉下來的招財貓——為什麼是招財貓?匡平很久以前就已經放棄這種對著混亂之海吐槽的無意義行為——像是刻意瞄准般打壞了塑膠套……按下那個紅色的按扭。
「嗄?」
匡平發出哀嚎般的聲音。
不祥的預感頓時如爆炸般湧出。
機械音就像是要給匡平致使一擊般響起——接著水蒸氣般的白煙也從棺材裡噴出。
「不——不好了!!」
匡平下意識戴起掉在一旁、上面寫著『Born To Kill』的安全帽,躲到一旁的箱子山後面。
「等……它、它不會真的爆炸吧?」
就算他這麼說,他身邊也沒有人會跟他說『沒事的』。不過就算他老爸在旁,他也不會相信他所說的『沒事的』就是了。
接連而起的是滋嘰嗞嘰……吧起來就很不好的金屬音響起,棺材的蓋子掀動,像門片一樣向左右打開。
然後……
「——啥?」
一個奇妙的、又白又細的物體掛在敞開的棺材邊。
匡平花了一瞬間才發現那是手指。那是因為除了角度和突如其來的狀況以外……那手指就像雪花一般又白皙又纖細,完全沒有人類特有的味道也是原因之一。
接著——
「…………」
指尖到手掌,手掌到手腕,手腕到手肘。
細長白皙的那是……手。
那隻手也如同手指一般,跟個假人一樣……讓人感覺不到人類的溫暖和柔軟。不過就是因為如此,那隻手沒有任何睱疵,是隻維持絕妙均衡的美手。
指頭抓住棺材邊邊。
手肘以上的部分慢慢露出來——肩膀和其後應有的胴體悠悠地從棺材底出現。
可是……
「!」
正打算安心的匡平被另一道驚愕襲擊,當場凍結。
棺材裡的東西。
悠悠回首轉向匡平的是——
「死……死……」
一個以初生嬰兒姿態,也就是不著一縷、全身赤祼的少女。

「死老頭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匡平用足以讓人工衛星墜落的聲音,對著不在現場的父親怒吼。

• • •

「那……那那那個死老頭!!」
匡平以戰慄的表情呻吟。
「我知道你是個白癡兼變態而且沒有節操,可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插手買賣人口的事業——不,等一下。這不一定是買賣人口!冷靜、冷靜、南部匡平。我要往正面思考!盡往最壞一步想的話,是什麼都沒辦法做的!沒、沒錯。就算一個祼女被密封在棺材裡也不一定就是買賣人口!沒錯——譬如說也有可能是買賣器官啊!等一下,這不是更糟嗎!」
衝擊過大,讓匡平吐起了自己的槽。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那是個全祼的少女。
她如果是在玄關有禮貌地對著自己打招呼,就已經夠驚人了。從棺材裡爬出來的話,那任誰都會被嚇死吧。
而且……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這個少女是個大美人。
她的眼睛和鼻子明顯不像日本人,她的眼睛輪廓深遂、陰影明顯,是對線條分明的大眼。鼻梁涏立,還有金髮碧眼,白雪般的白皙肌膚,從她的眼睛和鼻子來判斷——她八成是北歐系的人種。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不管怎麼說,這下事情可大條了。
雖然不知道她是被綁架監禁、還是偷渡入國、還是人體實驗——不過這件事不管怎麼看都是頭條。
匡平想著這些事——
「——Hm,Wer bist du?」
「……嗄?」
突然——意義不明的外國語飛進匡平耳裡。
匡平轉過頭去,從棺材裡坐起身的少女面無表情地望著匡平。
「Wer bist du?」
她大概以為匡平沒聽懂吧。少女再次慢慢地發音念道。
「啊……這個嘛……」
「Hm,Der Gesicht ist Japaner,dann——」
少女短暫的在腦袋裡搜尋著什麼似的皺起眉頭,帶著稚氣的眼和唇微微扭曲——最後,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把閃耀著光輝的眼光轉向匡平。
「…………」
匡平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下意識地紅了起來。
好可愛。
剛才的異常狀況讓他無心留意,可是這名少女——五官非常可愛。
而且還是全祼。
少女並沒有特別害羞,反倒是毫不吝惜地把白皙肌膚曝露出來。
突然想起自己正肆無忌憚地望著少女祼體的匡平,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
接著——
「……汝是日本人嗎?」
「——嗄?」
少女的唇裡突然吐出了流暢的日文。
匡平驚訝地回過頭。
完全不在意匡平羞恥及動搖心情的金髪碧眼少女,從棺材裡踏出來,挺起胸部——雖然講過很多次了,她是全祼——如此傲然地站在那裡。
「我名為帕咪兒!是貝爾格曼王家第十三代多爾夫•提得璐•巴洛爾•貝爾格曼的長女,擁有第一王位繼承權的帕咪兒•提利璐•卡露露•貝爾格曼公主!——你這大膽刁民!」
「…………嗄?」
匡平的嘴巴大張。
他覺得他好像一口氣聽到了一連串不能聽過就算的單字。
「…………」
「…………」
匡平和少女對視。
最後——
「…………那裡的年輕人。你為何不尊敬地跪地磕頭?」
「…………啥?啊、你、你在說我?」
少女一臉不滿地看著眼睛瞪大、身體僵直的匡平說。
「還是說我的演技很奇怪?不像嗎?不像個公主嗎?我明明就照著說明書上的做了說……」
「公主?」
「嗯,被創造成替身的我,必須完全演出帕咪兒公主。」
「……不……那個?」
「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啟動,說我有所不安也是事實。所以,那裡的年輕人啊,我在問汝——怎樣?我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公主』嗎?不像的話就說哪裡不像。」
金髪美少女在匡平面前轉了一圈。
留到腰部的波浪金髪在細白美麗的背上飛舞。怎麼說呢……那個,應該說是有點那個……說白一點就是匡平的心跳無意識地加快了嗎。
「啊……不、那個……你到底是怎樣?你的名字叫做帕咪兒嗎?你是哪個國家的人?」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
少女說。
「我是替身。」
「替身?」
「說成『替代品』或是『影武者』的話,或許會比較好懂吧。」
「…………」
「我的正式名稱是FR-MC09•『帕咪兒IX』。和世間所謂的『機器人』這個概念最為相近。」
「機……機器人?ROBOT?」
匡平重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
臉長得很可愛。
那張臉怎麼看都不像是做出來的東西。白皙——而且還染著淡淡一抹粉紅的肌膚,怎麼看都像是真人。這樣的形容或許有點拘謹,不過她胸前形狀完美的隆起,看起來就很柔(以下略)——
「不……基本上……」
這個少女雖然自己主張她是個機器人,不過匡平從來沒聽過有人能把機器人做得如此傳神。如果工業技術進步到這種地步,匡平也該在報紙或是電視新聞上看過才對。
不過正所謂科技日新月異,哪天這種機器人會被創造出來也不奇怪吧——
「我覺得你看起來就像個真人一樣……」
「那是當然!不像真人的話我要怎麼當替身!」
少女得意地宣示。
「……啊……」
讓人似懂非懂的理由。
不過——
「…………原來如此。」
斂起表情的匡平輕輕點了點頭。
重點就是這個女生腦袋裡有一顆螺絲鬆了,然後不知道是接收了天鵝座還是仙女座哪裡來的電波。而且她不止聲稱自己是『某處的公主』還有不必要的『公主的替身機器人』這種多餘的設定——不過常識和規矩對神經病來說都是沒有用的。
匡平想著這些事——
「那——到底怎樣?」
機器人美少女倏地把自己的臉逼近到匡平面前。
「唔……」
匡平自覺心跳急速加快。
這個距離不太妙。要說什麼不太妙的話,那就是具體描寫會被指定為十八禁的不太妙。而且基本上她的胸(以下略)。
「你還是沒回答我最初的問題。怎樣?為何你不尊敬地下跪?我看起來不像個公主嗎?」
「…………」
大小姐,公主殿下是不會全祼出現在這種悶熱的倉庫裡的喔——匡平打算這麼吐槽她,不過想到對方是個神經病,就覺得這種無心的意見異常危險。
所以他只能選擇沉默。
不過少女似乎擅自作出了結論的樣子。
「果然看起來還是不像個公主嗎……嗯,不行,這事關係著被造成帕咪兒公主替身機器人的我之存在理由啊!年輕人啊,你就說吧,到底哪裡不像?」
少女更往前一步,用雙手抓住匡平的衣領。兩人間的距離原本就已經近到讓匡平有危機感,現在她再逼近一步——已經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了。
「不……那個……」
「到底是哪裡不行!氣質?外表?還是行為舉止?遣詞用字?拜託,快告訴我吧~年輕人!」
「這個嘛……那個……」
匡平一邊被前後搖晃一邊說道。
「我、我會、告、告、告訴你的——所以、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唔——交換條件嗎?好啊,是什麼?」
少女砰地一聲放開手歪過頭。
匡平努力集中所有的意志力背對少女——說道:
「你先……把衣服穿上,在那邊隨便找一件穿上就好。」

• • •

呃——事情就是這樣。
熱愛平凡與和平的高中生,南部匡平和貝爾格曼王家第十三代多爾夫•提利璐•巴洛爾•貝爾格曼的長女暨擁有第一王位繼承權的帕咪兒•提利璐•卡露露•貝爾格曼公主的替身機器人FR-MC09•『帕咪兒IX』(自稱)的邂逅……大概就是這樣。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2-15 10:43 编辑 ]


第二章 點點滴滴自掘墳墓


四丁目的郵筒是早苗的固定位置。
「…………」
每天早上,她都會在這裡等『他』到來。
因為站在這裡可以注視每天都經過郵筒前這條筆直道路上下學的『他』比較久。
當然——就時間點上來看,其實就只有短短的三分鍾。而且『他』恐怕也沒有注意到早苗的存在吧,可以說完全是早苗自己一個人一廂情願。
不過,對早苗而言,就連這短暫的時間——就連這根本稱不上是邂逅的狀況,也是無上的幸福時光。
時間是七點五十分。
『他』就快來了。
早苗感到心跳愈來愈快。
躲在郵筒後面等『他』經過——光是這行為本身就已經讓她小鹿亂撞了。
然後……
「——!」
『他』緩緩地從道路彼方現身。
左手提著書包,一臉疲憊地走來的,是一名少年。
沒有任何特色的打扮。
或許米色外套這種毫無特色的制服也有關係——但構成他外表的,盡是一些毫無特色的要素。
他的頭髪沒有染,也沒有留長。身上也沒有佩戴耳環、戒指或是其他飾品。
五官很是端正——但也不會讓人特別驚豔。要說特徵,就是他略為銳利的雙眼和——像是要遮住眼睛的眼鏡,就只有這兩項而已。
而且……他就像個『模範學生』的範本一樣,挺直了背走路,制服穿得整整齊齊。白色襯衫上的鈕扣沒有任何一顆漏扣。
高中指定的書包也是從入學時就一直忠實細心地使用到現在。
「…………」
太完美了——早苗是這麼覺得的。
身高和男子平均身高差不多,體格也和平均值相去不遠。這些小小的「普通」對早苗而言都不是普通,而是他專有的特色。
『他』的名字叫做南部匡平。
是早苗唯一且絕對憧憬的學長。
「啊啊……」
早苗的心臟承受著讓她無法呼吸的痛楚,心跳不斷加速。為了不讓自己漏看匡平的一個眨眼,她持續把視線鎖定在匡平身上。
所以——
「?」
立刻就注意到了。
她立刻就注意到了,匡平和往常有些不同。
他拿著書包的手比平常還無力地搖晃著,他的頭髪比往常還要垂軟、沒有光澤,而且他的眼鏡比平常還下滑了2.35公厘!
還有最重要的是——戀愛中少女的精密瞄准器雙眼,是絕對不可能漏看匡平那張毫無斑點的美顏(早苗主觀)上帶著濃濃的疲勞陰影。
雖然眼鏡有點擋到,不過他的眼睛下方似乎有著黑眼圈。
「……學長……」
匡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早苗擔心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是早苗並沒有跑上前去問匡平發生了什麼事的勇氣。
她能做的就只有——
「……學長……」
緊緊地握住她愛用的草人。
我沒有跟匡平說話的勇氣,所以我只能以我愛用的五寸釘把我的思念打進草人裡——
「希望你能收到……我的——」
「——你希望他收到什麼啊?」
當早苗正打算用木槌把五寸釘敲入按在郵筒上的草人時,有個人打了她的後腦勺,她隨之轉頭。
「——啊。蓉子……」
「你一早就握著草人要幹嘛啊?」
如此說著的是早苗少數的友人之一——峰部蓉子。
她和以夜晚的神社及太陽照不到的陰影之處為主要棲息地的早苗完全不同,是個活動力超強,而且性子大刺刺的、非常適合早晨清爽風景的少女。
「啊……這個……那個……學長好像有點累的樣子……所以我想要從暗處偷偷詛咒他一下……這樣……」
滿臉紅潮的早苗害羞地笑著說。
「你詛咒他幹嘛啊?」
「不……不行嗎……?」
「與其說這根本不行,我對你以問句形式問我的語氣更感到戰慄。」
「因為……我一想到學長,這裡就會被揪住……讓我好痛苦……」
早苗按著制服外套的胸口。
「一個不注意就……」
「一個不注意就……把五寸釘打進草人裡嗎?」
「蓉子你不會嗎?」
早苗抬起眼看向友人。
她認真的詢問與其說是惡質,不如說是異樣還比較適當。
「不會,絕大多數的日本國民大概都不會這麼做。」
「可是可是。你看,雜誌上不是有很多……『你用這個就可以得到你最愛的他的心!』這種專題嗎?」
「那個不是『詛咒』,是『咒語』好嗎!」
的確兩個辭裡都有咒這個字啦。
「反正我不准你詛咒別人。」
「你怎麼這樣……蓉子……」
眼鏡後面雙瞳濕潤的早苗說道。
「好過分……」
「你詛咒別人就不過分嗎?」
「這是日本自古以來的傳統說……」
「這種傳統趕快失傳算了啦!」
蓉子痛苦地呻吟。
在他們身旁——
「…………」
南部匡平一臉恍神地走過。蓉子歎了一口氣後說道:
「南部學長,您早。」
「……嗯?啊——啊啊,早啊。」
被叫到名字的匡平回過頭。
但他一瞬間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八成是在腦袋裡搜尋著蓉子和早苗的名字吧。的確,他們年級不同、班級不同、社團不同,匡平不太可能記得只在一個學校裡有過數面之緣的學妹名字。
「呃……」
「我是一年級的峰部、峰部蓉子。她是村田早苗。」
「啊……啊啊。」
匡平一臉顯而易見的憔悴點了點頭。
「您好像上學前就很累的樣子——發生了什麼事嗎?」
「……什麼?」
匡平因為恍神和疲勞而癡呆的表情瞬間凍結。
「啊…………不!沒事!什麼事都沒有!非常非常普通!不,我是說真的!」
匡平慌慌張張地試著混過去——可是他的表情明顯地僵硬。
「學長您看起來和平常不一樣,所以早苗有點擔心——」
「蓉……蓉子……」
一臉赤紅的早苗垂下頭。
通常男生在這裡應該會發現『啊啊,原來這個女生對我有意思啊。』……不過神經緊繃的匡平完全沒注意到,只是僵住表情不斷搖頭。
「啊、不、真的——真的沒事、沒事、沒事的、真的!」
匡平以極不自然的方式強調完後,留下一句再見就快步離去。
早苗和蓉子就這樣被留在郵筒邊。
「——你這樣跟他講話就好啦。」
蓉子說完後轉向早苗。
結果——
「…………」
早苗緊緊握著草人,圓到不可思議的鏡片後面的雙眼濕潤,直直看著這名自己身邊少數僅有的友人——其實是瞪著她。
「……蓉子……你跟學長講了那麼多話……好狡猾…………」
「……我哪裡狡猾了,你說啊!」
蓉子哀嚎。

• • •

就像村田早苗所判斷的一樣——南部匡平真的很憔悴。
其實他昨天晚上完全沒睡。
理由很簡單。
因為那個『公主的替身機器人』(自稱)少女,從昨天晚上一直待在他家裡。
自稱是帕咪兒的少女從原本放置在匡平家中的箱子——由於父親工作的關係,倉庫兼自宅的南部家裡堆滿了大量的木箱、紙箱、貨櫃之類的東西——裡的其中一個像是棺材一樣的詭異箱子裡蹦出來。
而且還是全祼。
光是這樣就已經夠異常了……更扯的是,她還非常認真地主張自己是『作為某國公主替身的機器人』。
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而且從匡平來看,這個女生不管怎麼看都像個真人。更何況他也從來沒聽過現在的技術能做出這種真假難辨的機器人。
所以說——
(電波嗎?是電波嗎?)
唯有這樣想他才能接受。
不過這種電波少女對以平穩和普通的小市民——為生活基本方針的匡平而言,實在是個天大的麻煩。
再加上這個來路不明的電波少女看來完全沒有常識或是其他生活必備的東西,腦袋裡有一部分完全空白——
「嗯,我現在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我去看一下周遭情況。」
一身赤祼地走出去。
由於匡平家在倉庫街的正中間,夜裡沒有什麼人會經過——但那並不表示完全沒有半個人,萬一有人目擊到全祼少女從匡平家跳出來,流言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子——匡平就是理解到這一點才更頭痛。
所以……
「等、等一下!」
焦急的匡平只能阻止她,雖然他其實希望她能立刻滾出去。
「什麼?」
帕咪兒歪過頭。
彷若小鳥般的純真動作,在全祼的狀態下做出來的感覺顯得異常地不協調。
而且她的外表身材明顯地遠遠超過日本人的標準。
深刻的輪廓、高挺的鼻梁、豔麗的金髪、雪白的肌膚。北歐系的——一種不屬於人世的洋娃娃美貌,在她幼小的臉上也只能用一句優美來形容。
當然,她雖然還算不上豐滿,不過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而且細緻的皮膚就像娃娃一樣。
所以——
(710年平城京!712年古事紀!723年三世一身之法……)
由於血氣似乎都無意義地聚集到奇怪的地方去,匡平硬是忍下——在腦內背完約六百年份日本史年表後,抓住她纖細的白皙肩膀。
「…………把衣服穿上,我求你。」
「嗯?」
帕咪兒眉間皺起紋路。
「對了,衣服啊。原來如此——我都忘了。」
「不准忘記!」
「沒錯,就算是個公主也要穿衣服啊!」
「不是公主也一樣要穿衣服啊!」
一種不斷重覆挖洞、埋洞動作的疲勞感吞沒匡平。
難不成什麼事我都得從頭教起嗎——教這個神經病?
(趕快滾回來啊——臭老頭!)
匡平在心中大罵。
雖然不知道這個少女究竟是何來頭,不過周平——匡平的父親就是那個把她放進棺材裡運來的人,等到自稱「國際商人」(其實是什麼都做的商人)的周平回來就能跟他問個清楚。
不過在那之前,匡平只能照顧這個少女。因為這個少女不只抱著『公主的替身機器人』這種妄想,而且還想全祼跑出去。放著她不管的話,不知道會掀起多大的騷動。
對渴望平凡生活的匡平而言,這個少女就等於是顆把一切毀滅的炸彈。
而且這個炸彈的安全裝置已經壞了——雖然不是惡意的——但她一副非常想爆炸的樣子。
「為什麼我會碰到這種事……」
他才剛從學校回來,怎麼可能會在還沒來得及換下制服之前,就預想到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騷動。
「先把衣服——」
匡平一邊拖著沉重的心情,一邊穿過紙箱和木箱堆起的塔,找到一個被埋在裡面的衣櫃。
先確認打開會不會垮下來——而後慢慢在裡面尋找。感覺是很像在地穴裡確認寶箱陷阱的盜賊沒錯啦,不過在現實生活中這麼做不僅一點都不有趣,而且還非常麻煩。
「這個嘛……」
先把衣服全部拿出來一字排開。
「…………」
——然後匡平抱住了頭。
竟然沒什麼正常的衣服。
女僕服、護士服、運動短褲、女侍服、巫女裝、學校泳衣、SM專用服——而且還加上貓耳的髪箍、附有肉球的手套或是附有尾巴的內褲等等,匡平真的很想抓著老爸的衣領,用一整個小時質問他,到底是跟哪裡的COSPLAY喫茶店做生意。
「不過為什麼在只有男人的家裡會沒有男人的衣服啊?」
匡平哀嚎。
或放與其說這些東西是商品——倒不如說是周平的興趣還比較有可能。
(我只希望這些不是他自己要穿的,我是認真的。)
匡平想著這些事——
「嗯嗯?有很多嘛,哪些像是公主會穿的?」
「…………」
雖然真的有像是貴族千金大小姐會穿的蕾絲禮服,可是穿這種衣服,就非平常生活這個層面而言跟全祼沒什麼太大差別。如果這個少女穿著一般市民只會在婚禮上看到的衣服走在路上……而且還是金髪碧眼的話,不可能不顯眼。
「——沒有其他比較正常的衣服嗎?」
一般女生會穿的衣服。
就算不是跟著最新流行的衣服也沒關係。反正就是普通的衣服。沒意義的、不顯眼的衣服。沒有這種衣服嗎?
帕咪兒是一個金髪碧眼的少女,不管讓她穿什麼都會非常顯眼,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所以至少衣服也要不顯眼一點,匡平在衣櫃裡翻找著。
結果——最後最正常的一件是……
「…………」
是浴衣。
是穿去參加夏天祭典的那種。
白底畫著紅色金魚的模樣……可愛而且色彩鮮豔,不過看起來異常顯眼。
自己的父親到底在想些什麼——匡平沒有把握能在下次見到他時,壓抑住想切開父親頭蓋骨,確認裡面到底裝什麼東西的衝動。
即使他覺得冬天不適合穿浴衣,但相較之下其他衣服更不恰當——最後只能妥協了。
「這個,穿這個。」
「嗯?」
帕咪兒望著匡平遞給她的浴衣,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穿上。
還知道帕咪兒是意外地聰明還是厲害,剛開始的時候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不過數分鐘後,她就已經穿上浴衣站在匡平面前。
腰帶的綁法雖然有點奇怪,不過匡平也不敢再多加要求。
只是尺寸比想像中還大,領口和胸口非常鬆——說真的,輕而易舉就可以窺見底下帕咪兒的白皙肌膚。
「這樣就好了嗎?」
帕咪兒歪過頭。
領口隨著她的動作大大敞開,胸部幾乎是完整呈現在匡平面前。
匡平急忙轉開視線。

• • •

——事情就是這樣。
「……那個死老頭……到底在想什麼啊……」
現在是午休。
當時鍾裡的指針同時朝向正上方時,匡平的疲憊也達到了頂點。
其實只要選幾堂無聊的課睡覺,疲勞應該能減輕一點——而且就算向學校請假一天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就這個追求成為『普通』、『認真』達到平均值的高中男生匡平而言,是不可能做的事。
「…………」
匡平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快速鍵1,液晶畫面上顯示出『死老頭』名稱和父親的電話號碼。
把手機靠在耳邊等著——
「…………」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四分鍾。五分鍾——
他不接。
「——明明是個商人,可以不接電話嗎!?」
匡平一邊叫一邊把手機丟到地上——他忍住了。
順帶一提,電話有響,但僅此於此。父親•周平完全沒有要接電話的意思,也沒有把電話切換成留言模式。
其實匡平每節課都會打電話給周平,但完全找不到人。
意思就是現狀啥——都沒有改變。
「所以這時候該叫警察嗎?搞不好已經有人提出搜索他的要求。啊啊,可是不行!要是我這麼做的話,老爸的可疑買賣就會被抓到!更何況用棺材或是膠囊來運人這種事,絕對不是什麼合法手段!」
如果是當事人同意,那麼這就是偷渡入境。
如果沒有得到當事人的同意,而是在考慮合法不合法的問題之前就先綁架——那一樣還是要算在犯罪的範疇裡。
要是匡平不小心露了臉,搞不好父子會一起被逮捕。
「開什麼玩笑啊,老爸!你至少也一個人乖乖被逮就好了!」
「——什麼?你老爸回來了?」
背後有道聲音傳來。
匡平轉頭——看見響瑞人靠近自己。
他仍是不變的紅髪綠眼黑肉底這樣的全身配色,否定著自己身為日本人的事實。肩膀上無意義地背著電吉他,當然,上面並沒有接著電線和增幅器,就跟耳環啦、戒指啦、頭巾啦之類的東西一樣,完全只是裝飾的一部分。
不過就顯眼這點來看是真的很顯眼啦,而且光是吉他就已經夠異樣了,他手上還拿著像是午餐的炒麵麵包,就整體看來,實在是很超現實的打扮。
「就是他不回來我才困擾啊!」
「這不是常有的事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
「所以老爸不在我很困——」
講到一半。
匡平抿住嘴唇。
糟了。
讓瑞人知道帕咪兒的事就糟了。
他這個男人不僅不會成為匡平訴苦的對象,反倒還會為了讓自己顯眼而出賣身邊的朋友和家人,搞不好會把匡平的事拿去媒體上爆料,更有可能說出什麼『為什麼只有你那麼顯眼啊!太小人了吧!』之類的怨言來也說不定。
「什麼?你瞞著什麼事?」
「什麼?沒有啊!」
匡平一邊意識著腋下的冷汗,一邊說道。
「嗯嗯?你瞞著我什麼事對吧?」
「我沒有啊!」
「匡平——為什麼你如此冷淡啊——」
瑞人劃了一下吉他的弦——如同前述所言,由於他沒有接上增幅器,所以聲音不大——說道:
「你怎麼可以自己一個人獨占有趣又顯眼的事呢——我不記得我有把你養成這麼卑劣的孩子啊!」
「我也不記得我有被你養過!」
匡平說。
瑞人雖然個性不壞,但由於他絕大多數的價值觀都建構在『顯眼不顯眼』上,因此匡平和他之間時常因利害關係而對立。
為什麼為跟這種人做朋友?——其實這對匡平自己來說也是個謎。
「反正就是什麼事都沒有!完全沒有!昨天和今天一樣,今天和明天一樣,我正在享受完全按照計劃行事的日常生活!」
「嗯——你真是個無趣的傢伙啊。」
「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是打從心底安心。」
匡平說。
至少他不想過著會讓瑞人說是有趣的人生。
「不過匡平啊。」
「什麼啦?」
「午休也快結束了——你不用吃飯嗎?」
「……啊。」
這麼一說他才想起自己只顧著打電話給老爸,忘了要吃午飯。
由於他沒有帶便當,所以只能去學生餐廳或是去合作社買麵包——看了看時間,午休只剩下五分鍾。
「嘖,只能去合作社了嗎?」
現在去也只剩下沒人要買的麵包而已了吧。不過這總比不吃午飯就去上下午的課來得好。
所以就這樣——
「路上小心啊——」
匡平在瑞人悠閑聲音的護送下急忙跑向合作社。

• • •

另一方面——在這個時候。
被一個人留在南部家這個倉庫裡的帕咪兒,正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看電視。
『大家好。』
「嗯,你好。」
帕咪兒跟著主播的聲音認真點頭。
放在她前面的是一台舊型電視。
她到底是從哪裡拿來的……是映像管螢幕也就算了,選頻道的還不是按扭,而是喀嚓喀嚓的轉輪。
『為您播送午間新聞。』
「是嗎,不錯嘛。」
『首先是大阪府堺市的塑膠工廠火災——』
「唔唔?比起這種東西,你還是說點世界情勢吧!」
『今天早上十一點二十八分左右——』
「我叫你報世界情勢——」
『——爆炸發生,接著火勢——』
「唔唔,你無視我所說的話嗎?」
帕咪兒皺起眉頭低語。
下一個瞬間——

——嘰啪!

閃光迸裂。
強烈的光束刺進無視帕咪兒希望,強硬的——這是理所當然的——持續播報大阪府事故新聞的電視裡。
下一個瞬間,舊型電視發出轟然巨響,化作粉末。
要是匡平在現場,一定會馬上昏倒。
不過——
「無禮的傢伙,你感受到王家的威光了嗎?」
帕咪兒低語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環視四周。
看來對她而言,剛剛的怪奇現象完全不值得驚訝。
「真頭痛,又聽不到接下來的東西了。」
這是當然的。
「唔——王家搜尋眼!」
帕咪兒說著類似這樣的話環視周圍。
她的兩隻眼睛並沒有成為探照燈——
「唔嗯。」
她十分乾脆地從一個紙箱裡找到另一台電視後,神色自若地將其取出,和壞掉的電視交換。

——大概就是這樣。
等到帕咪兒發現到『看來這是個只會單方面說話的機器——不過,這就是那個叫做電視的機器嗎?』時,已經有三台電視為此壯烈犧牲了。

• • •

「真是夠了,我到底要怎樣才好?」
匡平抱著空腹和尚未完全燃燒的憤怒,走在回家路上。
順道一提——合作社的麵包好死不死人部賣完。匡平只能將在販賣機裡買到的牛奶當成午餐,硬是撐過下午的課,現在正準備回家。
他也有想過要去買東西吃,不過回家後翻冰箱應該比較快,而且也比較便宜。事實上,他已經過了兩年的獨居生活——早已習慣自己煮飯了。
匡平一邊走一邊確認著黑色的手表,時間是下午四點。夕陽已然西斜,影子也開始慢慢變長。
「我總不可能這樣繼續下去……」
不用說,他指的正是帕咪兒的事。
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就算了,問題是,真的會這樣繼續下去嗎?
他離開家裡的時候,不斷告誡帕咪兒絕對不可以出門,可是那個電波少女真的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嗎?
一想到這裡,匡平的腳就不禁在回家路上愈走愈快。
然後——
「…………」
穿過倉庫街,來到問題的倉庫——其實是南部家。
看來沒有巡邏車也沒有媒體擠在外面,至少是沒有造成騷動的樣子。
「太好了……」
匡平吁了一口氣,拍拍胸口——

嘰啪!

聽不習慣——而且還煽動本能危機感的聲音掠過匡平後腦勺。
「?」
匡平戰戰兢兢地回過頭。
剛好——路燈正發出嘰嘰嘰的聲音,正要倒在他面前。
不過——
「…………」
原本以為是鋼鐵製的那根支柱——直徑一半以上的部分都被掏空了。
彷彿就像——被雷射光線之類的東西直擊一樣。
接著——

嘰啪!嘰啪!嘰啪啪!

這次很明顯有光學兵器之類的光束劃過匡平眼前。
而且還是復數。
「什……什……」
匡平下意識地趴了下來。
「是怎樣?到底是怎樣?」
就算他再怎麼叫,當然——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反倒是……

嘰啪!嘰啪!

看起來不妙的光線從倉庫裡射向四處。不像有什麼目標,而是見一個打一個地亂射——朝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不過……
不管光線究竟有沒有目標,它都是一道命中就能射穿鋼鐵支柱的光線——萬一打到人身上,會發生什麼事呢?
「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線射到不斷哀嚎的匡平身邊,地面上立刻出現寬約三公分的溝道。
匡平一邊抱著頭,一邊找尋發射光線的來源——看來這些光線是穿過匡平正打算要進去的倉庫牆壁發射出來的。
而且最後還來了致命一擊——

——爆炸聲。

倉庫裡數面窗子隨著鈍鈍的爆炸聲一起飛散。
看來裡面有什麼東西爆炸了,不過裡面原本就放滿了武器彈藥和藥品之類挑戰法律規範的東西——如果有激光亂射,發和個一兩場爆炸也不足為奇。
「帕…………」
瞬間語塞。
然後——
「帕咪兒?」
匡平叫著向前跑去。

• • •

沒有在爆炸中被摧毀的防範裝置仍舊開著,匡平煩躁地解除後進到倉庫裡。
「…………搞什麼啊?」
裡面滿是煙霧。
不過沒有異臭,看來沒什麼不妙的東西燒起來,只有灰塵因為剛才的爆炸而四處飛揚。
「帕咪兒!喂——帕咪兒?」
匡平拉高分貝大叫。
雖然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這十之八九跟帕咪兒有關。
匡平一邊拿著手帕捂住口鼻,一邊撥開煙霧前進——
「…………」
帕咪兒呆站在倉庫深處。
怎麼說呢——穿著浴衣的金髪少女就像是機能停擺的機器人一樣,瞪大眼睛呆站著。
彷彿被剛剛那些光線削掉,帶著傷痕的木箱和紙箱——散亂在她身邊。
就像是帕咪兒發射了剛剛那些光線一樣。
「不會吧……」
煙霧慢慢散去——但倉庫裡沒有其他人影。應該沒有無法無天的人突破警備系統侵入倉庫才對。
「帕咪兒。喂——帕咪兒!」
匡平跑到她身邊盯著她的臉。
自稱是『公主替身機器人』的少女雙眼沒有對焦,失了魂似的看向空中。
浴衣的領口落下,脖子和白皙的肩膀都露了出來——再低一點點,胸口就露出來了——不過本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原本帕咪兒對這種事沒什麼神經,不過現在卻比之前還要嚴重——看來問題真的很大。
還好她看起來沒有受傷。
只是——
「帕咪兒……」
匡平試著在帕咪兒眼前揮揮手。
果然還是沒有反應。
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然後——
「?」
帕咪兒就像被解除暫停的錄影帶一樣突然開始動作。
她的視線——雖然還有些失神——盯著一台一半以上都被埋在坍塌的紙箱山裡的還在播放的電視機。
畫面中上了年紀的主播正對著這邊在講些什麼。
「…………消失了。」
帕咪兒低聲囁嚅道。
「嗄?你說啥?」
「我說消失了……」
「消失了?什麼消失了?」
「我的國家——」
帕咪兒有如喘息一般說道。
「我說…………貝爾格曼王國…………消失了…………」
「……嗄?」
匡平望向電視,不過那個話題似乎已經結束,現在主播正淡淡地播報著某個企業逃稅的新聞。
「消失了?嗄?貝爾格曼王國——是那個——」
帕咪兒說過的國家。
如果把她的話全部聽進去,那個國家就是成為她原型的那個公主的國家,也是創造出她的那個國家。
那個國家——
「消失了?為什麼?」
「因為——好像有革命發生。不,革命發生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月……所以……」、
帕咪兒講到這裡便沮喪地低下頭。
也就是說——她昨天『啟動』的時候,問題重點的貝爾格曼王國已經消失了。
看來帕咪兒是失去了妄想的原點,所以才會不知所措。
不過如果她能就此恢復正常,這對匡平來說也算是謝天謝地的好事。
「……這就算了,不過現在這樣是怎樣?」
「……嗯?」
帕咪兒眨了一下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恐怖分子來了嗎?而且剛剛這裡好像也發生了爆炸,有誰闖進來了嗎?還是——」
「……啊啊。抱歉。」
帕咪兒低下眼說。
「我一時動搖,不小心就亂射出光束。」
「…………」
小姐,你剛剛說了你亂射光束嗎?
「身為公主替身機器人的我,具備對應攻擊公主之恐怖份子的機動能力。我可以進行王家光束、擴散王家光束、王家閃電、王家火焰等多樣且多方面的攻擊。」
「…………」
看來她的妄想還在好評上映中的樣子。
「——啊啊,不……」
不知道帕咪兒看到匡平的表情時想到了什麼——她露出了一個小小但無力的微笑說道:
「我配有安全裝置,所以平常是不會啟動的,你可以放心。」
「…………」
就別的層面上來說,我非常不能放心。
——匡平說不出這種話,只好放棄繼續追問。
就現實面而言,最有可能的,便是父親的貨品裡有什麼東西偶然爆炸了。
這樣一想後——只有這種程度的爆炸算是萬幸了。因為東西的主人是周平,所以裡面搞不好會有炸彈或是小型原子爐之類的東西。如果是那些東西爆炸的話,不僅帕咪兒會受傷,連整個倉庫都會被炸飛。
當然這依然無法說明那道殺人光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匡平決定不再追問。
「可是……」
帕咪兒又低下眼說道。
「這些機能……今後再也無用武之地了……」
「…………」
「……身為替身的我所應該守護的公主……和其他王族及城堡迎接了一樣的命運……」
「貝爾格曼王國……嗎……」
這是個不常聽到的國名,但——
(這啥啊?我記得我有在哪裡聽過啊。是以前跟老爸一起去過嗎?)
當然,他昨天晚上也從帕咪兒口中聽到這個國名……不過他覺得很久以前就曾聽過這個國名。
「呃……我就先在網路上查查看吧。」
他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帕咪兒實在太沮喪了。如果那是個實際存在的王國,搞不好能找到一些相關背景的線索。
「搞不好是你聽錯了也說不定,我們確認一下吧。」
「嗯……嗯。」
帕咪兒點頭。
這時候的她——看起來不像個電波少女,也不像個機器人,反而像一隻被遺棄的小貓一樣寂寞。

• • •

匡平一搜尋便找到了『貝爾格曼王國』的資料。
「嗯——……」
匡平在稱之為二樓的狹小通道上放了床、書桌和一些傢俱,做成『自己的房間』。現在,他正在這空間裡使用筆記型電腦。
順道一提,這個倉庫——這個家裡設有無線網路,所以電腦搬到哪裡都可以連線上網。
意外的,他在搜尋引擎上找到50萬筆記錄。如果那是個存在於現實生活的國家,有這麼多筆情報量也不足為奇。
當然,裡面摻雜了去過貝爾格曼王國旅遊者的貼圖網頁,或是聊天室裡提及貝爾格曼王國的談話記錄。
於是匡平改以『貝爾格曼王國』及『政治』這兩個關鍵字一起搜尋,只看新聞網頁。
結果——
「——政變……革命啊……」
就如帕咪兒在電視上所看到的,上個月中旬以陸軍為首的勢力,在貝爾格曼王國國內掀起政變,奪走軍事政權。
也就是說,事實上——現在已經沒有貝爾格曼王國這個國家,只有暫定的霍蘭德共和國樹立在原本是貝爾格曼王國所在的地方。
新國家不只變更了國家的體制,連國名也更改了。看來是針對原本的支配者•貝爾格曼王家的存在深惡痛絕吧。
不過這就先擺在一旁——
「……」
匡平轉過頭,看著帕咪兒抱著膝蓋坐在『自己房間』的角落裡。
穿著浴衣做這種動作,可以看得到祼足,有種不協調感——雖然感到一絲奇妙的情緒,匡平倒也沒有異常興奮。
因為帕咪兒非常沮喪。
昨天那個狂妄的帕咪兒跑到哪裡去了?她的聲音和她的臉都失去了迫力。她的眼神無力,眼眶下面紅紅腫腫的。
大概哭過了吧。
匡平剛剛問她的時候,她說是『亂射光束的影響』——聽說她的『設定』裡,王家光束似乎會從眼睛裡射出來——但那大概是騙人的吧。
雖然匡平覺得機器人這個設定不太可能會說謊,但這種想法只會讓她更深陷在她的妄想裡。
所以匡平並沒有再繼續追問其他細節。
「……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糟糕了……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來歷』就是『貝爾格曼王國公主的替身機器人』。就算這個設定只是個妄想,但在她心裡,這個『立場』卻似乎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
「你就算問我也……」
匡平也只能說出這句話。

• • •

兩個人就維持著這麼尴尬的氣氛直到晚餐時間。
由於這個屋子裡原本就亂得不像話,就算不收拾這片混亂也沒差,所以匡平就擱著不管——只立刻把看起來像會讓人受傷的東西用掃把和畚斗掃好後丟掉。
在匡平掃地、煮飯的時候,帕咪兒還是呆呆地坐在匡平的刻意裡,完全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就算她不幫忙也沒關係,可是跟一個一臉灰暗的少女安靜地待在同一個屋簷下,也讓人非常痛苦。
而且……
「…………」
「…………」
帕咪兒完全沒打算要碰匡平所煮的晚餐。
匡平特別為了看起來像是外國人的她,準備了可以用刀叉吃的漢堡排、沙拉和荷包蛋這類超典型的西餐——可是她卻完全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這樣一來,匡平也沒辦法一個人埋頭大吃。餓著肚子和一個滿臉陰暗的少女面對面實在非常辛苦。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匡平沒有任何頭緒。
(饒了我吧……)
匡平望著徒然冷去的漢堡排,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
「——匡平。」
帕咪兒突然抬起臉。
蒼藍的雙眼從正面凝視著匡平的臉。
「什……什麼……」
「我想問你,你至今是如何活過來的?」
「……嗄?」
匡平一臉訝異地凍住。
就算問他至今是如何活過來的——他也只能回答隨波逐流。如果是問人生已經走完一半的大叔就算了,還沒工作過的學生被問到這種問題,根本就無法回答吧。
「你是為了什麼目的而活著的?」
「……啊。」
是這麼一回事啊。
匡平有點懂她到底想說什麼。
看來她扮演的『公主替身機器人』的妄想——先不管這對不對、好不好——這是她此生的目的。
「這樣啊,沒什麼特別像目的的目的啊~」
「……是嗎?」
「我只是被我老爸到處拖著走而已。在我搬到這裡來之前,我去了很多國家。因為我老爸在做不正當的生意——所以我就陪著他一起。」
「不正當的生意?」
「我老爸是個國際商人。簡單來說,就是什麼都賣,什麼都買。他就是這種商人。」
「……是喔,雖然我搞不太清楚,不過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不正當啊。」
「不,話不是這麼說的……」
「……反正……你就是因為你老爸去了很多地方。」
帕咪兒低念著。
「所以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啦。」
「……是嗎,所以你留有很多記憶囉。」
帕咪兒像是很羡慕的說道。
「……你在來這裡之前做了什麼事?」
「什麼事都沒做,這裡是我的出發點。」
「你沒有記憶嗎?」
「我是公主的替身機器人,我是為了那個目的而被創造出來,然後在這裡第一次啟動。」
「……不,所以我說……」
「但我的啟動卻毫無意義。我已經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帕咪兒緊握雙拳,咬著下唇忍住眼淚的樣子——雖然她說的話還是很像在接受異星球電波——不過看起來非常真實。
真實到匡平吐不了槽。
不管是電波還是妄想……這個少女現在的的確確為了深切的悲傷所苦吧。
(失去了她歸屬的地方——嗎?)
匡平不知道這個少女為何會抱持著妄想……但她之所以變成神經病,也是有她的理由吧!?
幸福的人不會壞掉。
為了否定現在自己身處的狀況——因為不想被周遭的環境否定,所以人們才用妄想武裝自己的心。
但如果那個想像中的歸屬之地被奪走了……
「…………」
看著沮喪的帕咪兒——匡平不禁把她的身影和自己過去不斷在各地輾轉來往的身影相疊。
他不覺得過去的生活不可思議,也不覺得辛苦。
只是——還是會覺得寂寞。
所以……
匡平歎了短短一口氣。
「人類是那種沒有目的也可以活下去的生物啦。」
「——可是我不是人類。」
帕咪兒說。
「沒有目的的機器沒有存在的意義……」
「所以我說啊……」
匡平打斷她的話。
「你是個模仿人類的機器人對吧?」
「是啊。」
「那你就連這種地方也模仿就好啦。」
「…………」
帕咪兒驚訝地眨了眨眼。
「那——可是……」
「在你決定未來生活的方針之前,隨你怎麼做都行。」
雖然自己也覺得這樣對她太好,而且有點濫好人的感覺——不過他不可能把帶著這種表情的少女踢出門外。
「未來生活的方針?」
「我是說,在你找到歸屬的地方——在你找到目的之前,你都可以待在這裡。」
「——真的嗎?」
帕咪兒綻出一朵微笑。
就像是——太陽一樣。
管她是神經病。
還是自稱機器人。
匡平單純地覺得她的笑容——非常可愛。
「那——吃吧,菜都冷掉了。」
「嗯。」
帕咪兒點頭。
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說道。
「既然這樣的話,我就用王家火焰來做菜吧!」
神經病的台詞——被她用這麼有精神的語調一講,聽起來也是不可思議地動聽。
「不用了啦,趕快吃吧!」
匡平露出苦笑說——自己也拿起了刀叉。

• • •

所以就是這樣。
匡平和自稱是FR-MC09•「帕咪兒IX」的奇妙同居生活慢慢拉開序幕。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7-9-7 23:55 编辑 ]


第三章 規矩常識忘記本分

——接下來是個問題。
傍晚下的雨叫做『夕立』。
那早上下的雨叫做什麼?(譯注:日文裡『朝立』指的是男性早晨的勃起現象。)
• • •
南部匡平是個十七歲的健康男性。
既然是個健康男性,基本上有些生理現象也是很正常的。
尤其是下半身的生理現象,通常會和意識無關地自動啟動。
早上一忙通常過了五分鍾就會自動萎縮——其實很多時候根本忘了。所以他至今也沒怎麼意識到這種事。
不過——
「…………」
匡平睜開雙眼……立刻有兩個又白又軟的東西並排著映入眼簾。
等到剛睡醒,動作尚嫌遲鈍的腦袋理解到那是什麼時——約過了五秒鍾。
狀況辨識結束。
「…………」
下一個瞬間,匡平掀開棉被跳離床鋪。
怦怦怦怦——明明就沒有拜託心臟加強火力,但它卻像堆滿了炭火的蒸汽火車頭一樣全力加速狂跳,匡平看向自己床邊……
一套棉被鋪在他旁邊。
有一個金髪少女正睡在上面。
到這裡都還沒事。
匡平的『家』只是空有名號,事實上這座建築物是一座『倉庫』。有一個大大的屋頂——下面有分隔室內外的牆壁,就這樣而已,沒有其他任何分割刻意的牆壁。而且絕大部分的面積都被父親周平所買賣的商品占據,能夠自由使用的地方並不多。
因此,匡平用最低限度的傢俱在二樓——其實也只是能俯瞰倉庫全景,相較之下較為寬廣的狹小通路上隔出了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雖然沒有什麼隱私,但由於父親很少在家,事實上也只有匡平一個人在家,所以這不構成太大的問題。
一直到昨天為止。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他隨著事情的發展和金髪少女同居……其實只是住在一起而已。
臉蛋雖然可愛,但腦袋裡永遠在接收異星球傳來的電波。
本名不明,國籍不明,年齡不明,親屬不明,全部不明。
她嘴上只掛著『我是某國公主的替身機器人』之類亂七八糟妄想,而且常識和其他東西,完全不存在於她的腦袋裡。
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非常危險。
現在——
「…………」
少女動了動身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睡相不好,導致被踢走的被子全窩在她身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一直翻身,她身上的麻雀浴衣的領口整個掀開。
太危險了,非常危險。
就很多意義上來說。
「…………這個嘛,『The rine in spine sties minely in the pline.』、『The rine in spine sties minely in the pline.』、『The rine in spine sties minely in the pline.』……」
匡平把視線從毫無戒心露出來的兩座白色小丘上移開,不斷以倫敦腔念著『The rine in spine sties minely in the pline.』之類的咒語,讓身心冷靜下來。
約一分鍾後,躍動的胸口終於平靜下來。
這是把下城的賣花女變成窈窕淑女(fair lady)的咒語,非常有效。讓別人看到鐵定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下半身,也在三分鍾後恢復平常狀態。
「太感謝你了!希金斯教授!」(譯注:窈窕淑女(My Fair lady)是1964年由Alan Jay Lerner根據George Bernard Shaw寫的舞檯劇《Pygmalion》改編而成的電影。雷克斯哈里遜飾演的語言教授Henry Higgins和好友打賭,要將粗俗不堪的賣花女奧黛赫本(飾Eliza Doolittle)成功打造成一名高貴的淑女。滿口倫敦腔的Eliza一開始將「The rain in Spain stays mainly in the plain.」念成「The rine in spine sties minely in the pline.」)
匡平將方向性完全偏離的感謝辭置於一旁後——歎了一口氣。
「…………嗯……」
少女對匡平的苦戰惡鬥——是這麼說的嗎?——完全不知,繼續著她毫無防備的睡相。不知道她是不是原本就沒有羞恥心,這各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全祼亂晃的少女,睡相更像是在說『請撲倒我吧!』
不妙。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有什麼問題。
匡平非常確信。
雖然有人會慶倖對方毫不警戒,趁機化身為惡狼——但匡平生活的基本方針是『平穩』、『平凡』和『普通』。他絕對不可能成為性犯罪者。
而且對這個以寬頻速度在下載電波的少女動手——他才不會去做這種像是在地雷區跳哥薩克舞(Cossack dance)的行為,不管眼前這個少女有多麼可愛。
但另外一方面,下半身卻是——非常坦率。
完全不知道主人的心意,每天都沒有節操、精神飽滿地進行生理現象的下半身,如果一個不小心被少女看到,那這樣——會有一種失去身為人類所珍惜的某樣東西的感覺。
「就算是這樣——……」
父親周平的『庫存商品』裡是有那種睡相再差也不會被扯下或脫下的衣服啦……可是那也只限於學校泳裝和兔女郎裝而已,就另一個層面來說,這兩種衣服也是相當危險的。
「我得早點去買衣服才行……」
匡平偷瞟向悠閑睡著的少女後……歎了一口氣。
• • •
帕咪兒。
正式名稱FR-MC09•「帕咪兒IX」。作為貝爾格曼王國的公主帕咪兒•提利璐•卡露露•貝爾格曼的超高性能『替身』機器人。
…………少女是這麼主張的。
順帶一提,這個貝爾格曼王國是前因政變而垮檯。
當然,匡平沒有辦法跟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確認她所說的話,如果選擇完全相信她——那她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事情就是這樣。
匡平只好讓這個來路不明的電波少女住在自己家裡。
雖然他也曾有一瞬間想過要報警,可是她是匡平的父親——國際商人周平帶回來的箱子裡蹦出來的人。一個不小心扯上官司的話,周平搞不好會被通輯,而且匡平也不一定能夠沒事。至少他會沒辦法過平穩而且普通的生活。
匡平沒有其他選擇。
不過就算如此……
• • •
「……糟了……」
離開家門三十分鐘後。
匡平突然抱住頭。
「匡平,你怎麼了?你得了日本腦炎嗎?」
「怎麼可能!」
面對帕咪兒一臉不可思議的問句,匡平只能先照慣例吐槽後歎了一口氣。
首先衣服不夠。
他不可能把帕咪兒一直關在家裡。
所以匡平為了幫帕咪兒買日常用品——尤其是衣服——帶她出門。雖然她的腦袋有點壞去,但只要在她身邊盯著她,應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動作。就算有的話,匡平也可以立刻阻止她,匡平是這麼判斷的。
只是……
現在匡平深切地體認到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兩個人現在正站在鬧區的正中央。
從家裡徒步三十分鍾。在每個城市裡都會存在的……古老商店街。雖然最近郊外的大型商店和郵購拉走了不少客人,客人數量每年不斷下降。不過星期天早上人潮還是很多,非常熱鬧。
想到現在還是早上——匡平心想稍晚的人會更多吧。
也就是被人看到的機會大增。
不過——
「我說啊,帕咪兒!那是商品好嗎!你不可以隨便吃啦!」
「——嗯嗯?」
一臉無辜的帕咪兒眨著她藍色的大眼,手上正握著一顆蕃茄。
而且是清楚印著她齒痕的蕃茄。
順道一提,這是五秒前還擺在蔬果店前的蕃茄,在匡平注意到的那一瞬間,帕咪兒就像在家裡開冰箱拿東西吃一樣,非常自然地啃著蕃茄。
「是喔,原本是這樣。」
帕咪兒大大點著頭說道。
「我居然做了這種事……抱歉,匡平。」
「……你明白了嗎?」
「嗯,不能隨便吃沒試過毒的食物啊,來。」
「什麼叫做『來』啊?」
匡平一邊瞪著帕咪兒遞給他的那個咬到一半的蕃茄。
「我不付錢不行啊!你懂嗎?錢!MONEY!」
「唔?」
帕咪兒環起雙臂歪過頭。
這個電波少女的腦袋裡到底是長成什麼樣子啊?
順便一提……
帕咪兒現在穿著匡平的襯衫和牛仔褲,袖口和褲管都卷得非常高。匡平的身高雖然是平均值,但由於帕咪兒身材嬌小,所以穿起來十分寬鬆——根據角度不同,看起來是還滿可愛的。
所以帕咪兒沒穿胸罩的事也沒被發現……大概啦。
「啊——算了算了。她是個外國人嘛,也難怪她不懂日本的風俗民情。」
應該是被害者微分的蔬果店老闆娘苦笑著插話。
這種場面竟沒被當成是扒手或是造成大騷動,可以說是古老商店街的優點之一,因為大家多半彼此認識,也有可能是因為帕咪兒實在是太過於堂而皇之,所以看起來沒有什麼惡意也說不定。
「對……對不起。」
基本上不管是國外還是什麼的,只要是在文明世界中生活,就應該知道貨幣經濟和市場經濟的基本原理——不過匡平已經沒有對蔬果店老闆娘吐槽的力氣了。
「反正,帕咪兒。」
匡平付錢給蔬果店老闆娘、再次低頭道歉後說:
「你不准隨便拿東西!」
「唔——」
「而且世界上哪裡會有在店裡偷吃的公主啊?你如果是公主的替身的話,你的一舉一動就有點氣質行不行?」
「唔唔?是這樣嗎?」
「是的!公主是不會偷吃的!」
其實匡平根本就不知道公主到底是怎樣。
「……唔唔,我瞭解了。」
「……夠了……」
匡平一邊咕噥著——一邊開始摸索到讓帕咪兒聽話的方法。
簡單來說,要讓她聽話,就一直強調『這樣才像公主』就行了。
雖然她是個電波少女,不過帕咪兒的電波似乎可以講道理,而且前後還有一貫性。至少她有身為『公主的替身機器人』這種自覺,只要那個妄想還在合理的範疇內,她就會乖乖聽話。
而且只要她聽話,就不會做出太過分的違規行為,單就這方面來看是滿認真、乖巧的。
(這樣就沒事了吧。)
匡平一邊追上快步前行的帕咪兒,一邊這麼想著。
不過這想法還是太太太太太天真了……他不到三分鍾之後就發現了。
• • •
「…………學長……」
走在商店街上的匡平和帕咪兒違背了匡平的希望,非常地引人注目。
有個金髪碧眼的可愛女孩,加上她的奇異行為,根本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只是多虧她那異國風情的金髪碧眼、白皙肌膚及五官,大部分的人都會像蔬果店的老闆娘一樣,以「啊啊,是外國人啊」這樣的想法接受她。
所以帕咪兒和匡平並沒有引來周圍不必要的視線。
除了一名以外。
也就是——
「…………」
除了一名躲在販賣機後面窺視、留著西瓜皮髪型及戴著圓眼鏡的少女——村田早苗之外。
早苗一直注視著匡平和帕咪兒的身影。
如果視線擁有物理上的力量,那早苗的視線已經熱切到能在匡平後腦勺留下一個燒焦印子的程度了。
雖然有些人會覺得這種熱情值得稱許,有些人會覺得異樣——但不知道細節的人,大概多半會做出後者這種判斷吧。不過……就算知道了八成也一樣。
「媽媽……那個姐姐……」
「噓……不可以指她……」
母子會急忙走過她身邊也是當然的
村田早苗的臉長得其實還不錯。
若章魚問她是否為美人,應該不會有人回答『否』。
但問題是她本人根本毫無自覺——還有,她的興趣和習慣也是問題所在。
也就是說……
就算她再可愛、五官再清秀……一個穿著俗氣的深藍洋裝、躲在暗處握著草人放射出熱切視線的少女,終究只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順道一提,她肩膀上背著的小肩包裡,放有她愛用的五寸釘、木槌還有『正裝』用的包頭布和蠟燭。
早苗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時掛牌營業,永遠作好最佳準備。
先別管她準備得這麼周到是要幹嘛。
「……那個女生……到底是誰……」
圓圓眼鏡後面的眼睛濕潤,早苗低語道。
「感情……那麼好……」
匡平急忙抓住要做出怪異行為的帕咪兒的領子、焦急地拉住她的手、煩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這些動作在早苗眼底看起來都算是『親密』嗎?
戀愛中少女的濾鏡是沒有客觀性,而且是不講道理的。
只是……
「……嗯嗯……我要冷靜……蓉子也常常這麼跟我說……」
早苗一邊緊緊握住草人,一邊告訴自己。
「沒錯……她又不一定是學長的女朋友……沒錯……不行……我要冷靜……她也有可能是學長的妹妹、堂妹、他養的小鬼或式神……」
如果匡平本人聽到的話,他一定會吐槽說『再扯也不可能是最後那兩個吧!』
「啊啊……可是日本法律裡堂兄妹是可以結婚的……怎麼可以……太殘忍了!」
雖然除了早苗之外的人,大概都會懷疑是哪裡殘忍了。不過戀愛中少女的(以下略)。
「……怎麼辦……啊啊……我得先知道那女生究竟是誰……沒錯!」
在販賣機後面持續沮喪思考著的早苗笑著點了點頭。
「不知道的話去問就好了……」
所以……
推理出極為理所當然結論的村田早苗開朗地低語完後,坐在路上開始準備請『錢仙』……
• • •
完全不知道後方有某個詭異的儀式正要展開的匡平,緊咬著牙走在商店街上。
「……不能生氣、我不能生氣。加油!對方是個女生女生女生……」
他像在念咒一般咕噥。
他已經非常清楚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事實上是——他終於明白人類的生活是被多少『常識』所支配的了。
也就是……
帕咪兒每前進十公尺——就一定會做出某些事。
她的確不會隨便偷吃店家擺出來的食物。
可是……她卻非常理所當然的把店裡的東西拿走。
書、玩具、鞋子、碗、手表、飾品,其他很多很多。
當然——她不付錢,錢包在匡平手上,所以她也無法付錢。
所以……匡平每次都要慌慌張張地把東西搶回來還給店家。只要不是食物,大多都可以歸還了事,可是拿下來之後弄壞的、撕破包裝的,都只能買下來。
「對不起,這孩子是外國人,日本文化對她來說很稀奇,所以這樣——」
匡平說著這種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藉口的藉口、向店員低頭道歉,如此的行為已經超過十次以上了。
因此,不過一百多公尺的距離,他們花了將近三十分鍾才走完,再這樣下去,大概要花上一整天才能走完這條商店街。
「我得先找到服飾店才行……」
衣服得先買好,社會教育的細節可以慢慢再教。
不過……
「…………」
上帝就是會在這種時候惡作劇。
匡平基本上是個只要衣服能穿他都穿的人,所以平常所穿的衣服大多是在超市買的。
只是那家超市——沒了。
超市似乎前陣子搬到了別的地方,進去過好幾次的店門前,徒然掛著招租的字牌。
「啊啊,該死——難不成我非得去車站前的百貨公司不成嗎?」
光是在商店街上移動個一百公尺就已經這麼困難。如果人數更多、吸引帕咪兒注意力的東西更多,那匡平想像不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過就是因為想像得到,才更讓人沮喪。
「唔唔……沒辦法了。帕咪兒,你聽好,我們接下來——」
匡平轉向一旁。
他注意到……
數秒前還站在那裡的金髪少女消失了。
「——喂?」
匡平急忙環視四周,隨即愕然地傻住。
帕咪兒。
在馬路上。
而且還是寬廣、車流量大的馬路,她不是站在斑馬線上,紅綠燈也沒有變綠,雖然是星期天,但這條馬路並沒有禁止車行。
也就是說……
「……你!帕咪兒!」
匡平哀嚎的聲音——和數道車子慘叫般的刹車聲交疊。
好幾部車看到彷若在無人原野上大搖大擺走著的帕咪兒後緊急刹車,剛開始滿臉驚訝的駕駛們不禁開始憤怒地大罵、狂按喇叭表示不滿。
不過——
「匡平,你在幹嘛?趕快過來!」
帕咪兒毫不在意地叫著匡平。
「你白癡啊!」
匡平怒吼。
現在已經不是說什麼顯不顯眼的問題了,一個不小心就會出車禍啊!
只是——
「嗯?你在氣什麼?」
——結果當事人帕咪兒居然又快步走回已經過了一半的馬路!
只是——
「笨蛋,在幹嘛……」
尖銳的喇叭聲響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匡平又再次慘叫。
卡車撞了過來。
不是小卡車也不是旅行車更不是一般房車,是積載量超大的大型卡車,上面還堆著十數根鋼筋。
「帕咪兒!」
大型車的慣性力自然強大——只要速度一快,就此一般的車還要難停下來。
凶器的巨大身軀以殺人般的速度向帕咪兒逼近,喇叭聲、輪胎的刺耳刮地聲、歇斯底里的怒罵聲與尖叫聲響遍四周。
匡平蹬地向前奔去。
腦袋裡幾乎是一片空白。匡平幾乎想都沒有想就立刻衝上前去保護帕咪兒。
可是……
(來不及了!)
絕望的結論劃過腦海。
鋼鐵的巨大身軀壓上嬌小的帕咪兒。
那道殺人的重量與慣性一定會把帕咪兒嬌小的身軀壓爛到體無完膚,劃過腦內的、殘酷的未來預測甚至讓匡平感到想吐。
接著……
「——怎麼了?」
下一個瞬間。
全部靜止。
「……啥?」
停下來了,上車停下來了。
真的就在——輾死帕咪兒那一瞬間之前。
「…………」
仔細一看,才發現帕咪兒和上車的正面不過離了五十公分之遠。而且她的手還放在卡車上。
就像是她用手把卡車擋下一樣。

安心——和某種不協調的感覺閃過匡平腦內。
「不……不會吧……」
沒錯,正是『不會吧』。
不可能是那個嬌小的帕咪兒以超人神力單手擋下卡車的,一定是偶然之間,卡車在快要撞到她之前停下,然後帕咪兒才剛好把手放在上面的。
一定是這樣。
「…………匡平?」
帕咪兒像是完全不知道在匡平胸中刮起暴風的各種戰慄似地歪過頭。
她那個樣子實在非常可愛——
「饒了我吧……」
匡平真的很想哭。
• • •
「唔,這樣可以嗎?」
「是的,這非常適合您喔!非常可愛。」
「唔嗯,是嗎?不過我還是得聽聽匡平的意見才行。」
「好的,是您的男朋友嗎?我去請他過來。啊,客人的男朋友——」
「我不是她的男朋友!你也不要跟著她亂叫!」
——之類的。
雖然匡平剛剛也在內衣賣場裡被白目的店員搞得一肚子火,不過到中午時,他們總算是達成目標,買到了一些衣服。
一套洋裝,還有五天份的內衣加外衣。
這樣應該就夠了吧,由於零用錢實在不夠付,所以匡平是以信用卡付帳,雖說這張副卡是扣父親戶頭裡的錢,他並不常用,不過這種時候也不需要去在意這種事了吧。
然後……
「那也差不多該去吃午飯了……要去哪一家店吃好呢?」
「嗯?我們明明就在店裡啊,匡平,你還好嗎?腦袋有病是不能拖的。」
「我才不想被你做出這種指責!我說的是吃飯的店,不是這種買衣服的店!」
「唔?」
「該吃中飯了吧?」
「原來如此。」
帕咪兒點頭。
「你有想吃什麼嗎?」
「為了我的有機零件,我必須攝取適度的營養,只要營養值夠高的東西都好。」
「……只要你不是在減肥,這種時代已經不會有低營養價值的食物了。」
匡平邊說邊想了——約十秒鍾。
「*『克爾維特』應該可以吧。」(編注:多國採用的護衛艦型號,建造費用不高。)
匡平點了點頭後帶著帕咪兒走出去。
「嗯?護衛艦怎麼了嗎?是海軍的食堂對吧?」
「不是啦,『克爾維特』是一家店的名字。」
匡平一邊說一邊走進小路。
繞到離商店街只有一點距離的公園後面再繼續往前走——三分鍾。
那間店位於商業區與住宅區的界線上。
『CORVETTE』
粗獷的木雕板上這麼寫著。
這家店整體走山間小屋的風格——在這條住宅街上綻放著些許異彩。
「嗯嗯?」
「是喫茶店啦,可以喝東西的地方,嗯——他們也賣一些輕食,而且還滿不錯的。」
「不錯?哪裡出了錯?」
「不……我的意思是很好吃。」
匡平邊說邊推開了牛鈴喀啷作響的門。
• • •
這個時候——村田早苗她……
「…………」
十個銅板在她問到『那個金髪少女是南部學長的女朋友嗎?』這個問題時,停在『是』和『不是』中間動也不動,讓她感到非常懊惱。
「媽媽……那個姐姐……」
「噓……不可以指她……」
• • •
「歡迎光臨——」
在匡平一行人踏入店裡時,迎接他們的是一道沉靜、悠閑、放鬆而又輕柔的聲音。
店內和外面一樣是走山間小屋的風格,傢俱活用木頭原有的顏色,歪曲的櫃檯上面還殘留著年輪之類的紋路,像是從樹幹上鋸下來的圓木椅子並排著。
店中共有兩張桌子,加上櫃檯前的椅子,椅子總數還不到十五張——這就是『克爾維特』所有的位子。
不過在櫃檯裡面。
那裡站著……這家店的店主。
「唉呀呀?」
是個五官清麗的美人。
白色的緞帶系住帶點茶色的長發。迷濛的大眼讓人聯想到溫和的草食性動物,是她的一大特色。
她身著寬鬆的亞麻色襯衫和深褐色的長裙,上面還綁著一件寫有『克爾維特』字樣的圍裙。
豐和薰子——這是這家『克爾維特』喫茶店老闆的名字。
「唉呀呀……呀呀呀呀呀……」
薰子看到進來的客人是匡平後,她迷濛的雙眼睜大,臉上帶著微笑。那是一個只要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還以一個微笑的——溫婉笑容。
只是——
「糟糕了——」
薰子說。
「我的菜單上沒有紅豆飯耶——」
「您在說什麼啊?」
匡平邊苦笑邊說道。
「什麼——不是嗎?」
「不不不,您到底在說什麼啊?」
「因為——……匡平你帶了女朋友來啊……我想說要煮紅豆飯來幫你慶祝才行,不過既然她是外國人,所以蛋糕也可以吧?」
「沒有這種事。」
「還是紅豆飯比較好嗎?」
「不是這個,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咦——……」
薰子歪著頭看向帕咪兒。
「……可是,匡平啊……」
薰子一臉困惑的說。
「你這個年紀就有性奴隸的話也太早了吧——」
「…………」
差點就向前倒下的匡平硬是把手放在櫃檯上撐住自己。
「薰子大姐您腦袋裡就只有這兩個選項而已嗎?而且這最好是有早不早的問題啦!」
「我開玩笑的啦——」
薰子搖了搖白皙的手指,露出一個溫婉的微笑說道。
匡平一邊歎氣一邊坐在櫃檯上,帕咪兒坐在他的旁邊。
「那她不是你女朋友的話又是誰呢?」
「嗯——怎麼說呢……應該算是室友吧?」
「可是室友的話……周平先生他的確因為工作而常常不在家對吧——那這樣不就跟同居一樣了嗎——可是她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對吧——」
「所以我就說……」
「果然還是性奴隸——」
「我都說過不是了!」
匡平慘叫。
此時——
「我不是奴隸,因為我的設定是公主。」
這個金髪電波少女還作出這種不該講的宣言,讓整個狀況變得更複雜。
「是喔——」
「什麼叫做『是喔』?」
「原來匡平才是當奴隸的那個喔——」
「我不是——」
「可是你一定有讓公主殿下踩你對不對?唉呀呀,最近的孩子們真是先進啊!」
薰子一邊說,一邊把濕巾遞給匡平和帕咪兒。
「嗯,我身上聚集了最尖端的科技。」
帕咪兒又講了這種會錯意的話。
「那個——我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帕咪兒•提利璐•卡露露•貝爾格曼。」
「唉呀呀?這個跟之前滅亡的那個王國裡的公主同名呢。」
「嗯,實不相瞞,我是被做成那個公主的替身機器人。」
帕咪兒堂而皇之地宣言。
這時候——普通人通常都會『倒退三步』。
不過……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薰子並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樣普通。
就很多層面上來說……
「唉呀!」
薰子睜大了眼睛說道。
「那你是——機器人囉?」
「沒錯。」
帕咪兒挺胸說道。
「好棒喔——」
看著遠方的薰子一臉陶醉地說道。
「不,那個,薰子大姐?」
匡平的聲音似乎沒有傳到薰子耳裡。她微熱的濡濕眼眶看向帕咪兒說著:
「那你是——機器囉?」
「是的。」
「你是機器人……是機械……所以不會流眼淚囉?」
「我有眼球洗淨功能喔!」
「啊啊……那……那……在你纖細的手裡,在你那無聲彎曲的手裡,一定塞滿了滾珠軸承、碳框、小型驅動裝置之類的最新機器囉?」
「嗯,我對細部零件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可是最新技術的結晶喔。」
帕咪兒說。
「啊啊——…………」
薰子一邊看向空中,一邊顫抖。
「……薰、薰子大姐?」
「小咪兒——」
薰子完全沒有在聽匡平講話的樣子,向帕咪兒探出身子說道。
「我啊——有件事想要拜託小咪兒你呢——」
「嗯?什麼事?」
「一下子就好了。」
薰子倏地從圍裙口袋裡掏出某樣東西後說道。
「讓我肢解你——」
「……你……等一下!」
在薰子一雙手的手指像魔術師一般掏出扳手、刀子、鏍絲起子、鉗子等東西並在手上排成扇形時,匡平出聲制止。
「什麼——匡平?」
薰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匡平。
「薰子大姐!這傢伙再怎麼看都是人類吧!帕咪兒,你也不准脫衣服!」
匡平按住帕咪兒自然脫起衣服的手,大聲呻吟。
「匡平好壞喔——你是想要一個人獨占她,玩弄她的身體對不對?」
「我不會玩弄她!是說拜託你不要認真好不好?」
「咦?」
薰子不滿地抬起眼睛望向匡平。
薰子不管怎麼看都是二十歲後半段,不過她卻意外地適合這種幼稚的動作。
心跳一瞬間加速——但匡平還是回過神大聲說道: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真實的機器人啊!」
「可是科學技術是進步很快的喔——你看你看,這個MP3才這麼丁點大,可是卻可以裝進兩百首歌喔——」
薰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AA電池般大小的棒子秀給匡平看。
「這是不同次元的問題吧?」
「很多時候——我們覺得他是人——結果他卻是個人造人——常有這種事對吧——」
「哪一個世界才會常有這種事啊!?」
「這個嘛——我很喜歡『Westworld』(譯注:1973年的科幻西部片)耶——」
「————」
雖然他搞不清楚狀況,可是他覺得自己不行了,很多事情都不行了。
沒力的匡平趴倒在櫃檯上。
「啊啊夠了……什麼都好啦,請給我兩份烤火腿起司三明治套餐。」
「好的好的——」
看來她還記得自己身為喫茶店店長的本分……收起工具和莽撞要求的薰子臉上仍舊帶著溫婉的笑。
• • •
不過這個時候的早苗……
「…………嗄?」
一直跪坐在地面上睨著『錢仙』用紙及十圓硬幣的她,慌張地抬起臉來。
當然——她已經看不到匡平他們了,她愕然低語道:
「學長他們呢?」
她好像現在才注意到。
• • •
吃完特製烤火腿起司三明治套餐的匡平他們離開了『克爾維特』。
「…………」
匡平一邊走著一邊想到……
(難不成——)
幾段斷斷續續的光景劃過腦海。
像是棺材的裝置。
謎樣的破壞光線。
恰好停下的卡車。
(不……可是……)
常識嘲笑著匡平的想像。
不可能。
不可能會有人型機器人,在這個時代裡,某家汽車大廠能製造出翹著屁股走路的雙腳步行機器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可能會有人製造得出來這種和人完全沒有差別,而且不合理到還能跟人類對話的機器人。
只是——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他總覺得有個特大號的炸彈坐在他旁邊。
匡平當然知道帕咪兒會威脅到他平穩的生活——但他似乎沒發現到他的想法太過天真。
其實只是直覺。
他沒有想過現在再把帕咪兒踢出去——可是事前做好覺悟和準備總是比較好吧?
匡平一邊想著這種事——
「——我說帕咪兒啊。」
一邊叫住帕咪兒。
不過……
「…………帕咪兒?」
等到他注意到的時候。
原本應該走在他身旁的帕咪兒就這麼不見了。
• • •
——另外……
「唔唔?」
帕咪兒她……
「唔唔唔唔?」
和匡平走失了,現在在街上徘徊著。
原本……街上就滿溢著吸引帕咪兒注意力的東西。
不管別人信不信她是『第一次啟動的機器人』,日本對帕咪兒而言是個完全的異國,每一個看板、每一個標幟、甚至連建築物的形狀都稀奇到讓她處處流連。
所以……
沉浸在思考裡的匡平稍一沒有阻止她,帕咪兒就這麼晃著晃著,結果跟匡平失散了。
「匡平?」
等到她發現時,匡平已不在四周。
「唔,他去哪兒了?」
帕咪兒一臉困惑地低語。
「就算想用王家搜尋眼去找,我也搞不清楚方向啊……」
如此說著的她,仍舊在街上亂晃,看來她完全沒有要乖乖站在原地等匡平來找她、或是向警察尋求協助這種想法。
不過——
「喲——小姐?」
帕咪兒是個美少女。
金髪、碧眼、肌膚白皙、五官可愛——雖然算不上是豐滿,但她的手腳細長,體型纖瘦。
這種少女沒有任何目的——就像個剛來到大都市的鄉巴佬一樣到處亂晃。
怎可能會不顯眼。
所以——
「怎麼啦——迷路了?還是在找東西呢?」
前來的是一群『實在不怎樣』的人。
一個人穿著骷髏頭圖樣的T恤,戴著毛帽。
一個人臉上戴了好幾個環。
還有一個人戴著太陽眼鏡嚼口香糖。
總共三個年輕人。
打扮是興趣的問題,所以另當別論,真正構成問題的是——他們的眼神。
看來非常詭異。
他們不是抬起眼睛看,就是低下頭睨著看,那種像是要看穿對方眼睛的視線,絕對不是正常人的視線。
三個人一起帶著卑劣笑容,更讓他們的詭異度倍增,他們的臉就一副想——趁少女毫無防備時把這個女生綁到車裡去的樣子。
不過此時……
正有個毫無防備的少女就站在他們前面。
「唔?嗯,我在找匡平。」
帕咪兒說。
就算被完全不認識的人搭訕,帕咪兒也完全沒有警戒的樣子。
「嗯嗯——匡平?啊——啊——匡平啊!」
年輕人們若有所思地看向彼此。
「我認識他喔!」
「我也是!」
年輕人們笑著說。
「我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喲!」
「真的嗎?那帶我去找他。」
帕咪兒傾身說道。
「OK!那來這邊來這邊!」
年輕人們一副跟帕咪兒很熟的樣子,環住她的肩,把她從大馬路上引進小巷子裡。
而且——
「這裡這裡!」
年輕人們的目的地……
果然是一檯備有單面鏡玻璃,說著『來吧,我要綁架你!』的大型休旅車。
• • •
當然——
「啊——夠了、該死!那個電波妄想女到底跑去哪了?」
匡平四處尋找著帕咪兒。
放著那個電波少女不管的話,天曉得她會做出麼事來。
如果只是偷吃店裡的東西就算了——不,不能算了。雖然說這種事只要付錢道歉、說明她沒有惡意就好了——如果她又跑到大馬路上,這次可能就不是讓駕駛們罵罵就能解決的事。
其實也有一種想法,就是把這一刻當成是機會——只要不去找她直接回家的話,就很可能跟那個電波少女斷絕往來——不過匡平完全沒想到這種事。
因為他是個真正的好人。
所以他才會像這樣拼了命,四處在找帕咪兒——
「……真是夠了!」
匡平低語。
「什麼叫作替身機器人啊。是個機器人的話就要有個機器人的樣子,像這樣——裝個發信器或是發射光束讓我知道你在哪裡才對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樣說的關係……這就先暫且不管。
——嘰啪!
怎麼說呢——一道匡平曾經看過的光束劃過他的鼻尖。
「………………」
他仔細一看——才發現畫著『停』圖樣的交通號誌從正中間被折成一半倒下。
「………………」
他全身上下浮現大量的冷汗。
接下來是……
——爆炸聲。
「搞……搞什麼啊?」
匡平趕忙轉頭望向光束的來源。
那裡是一條小巷子。
看來那道光束是穿過小巷,從對面發射出來的。
而且那條小巷的對面,似乎有一團很大的東西爆炸後正在燃燒的樣子。
「啥……啥……啥啥啥啥?」
那是一部車。
不過那樣就算了——不,怎麼可以就算了——
「王家光光光光光光束束束束束束束!」
曾經聽過的聲音和再次閃過的光芒。
接下來——
「嘰呀啊啊啊啊啊?」
「王家火火火火火火焰焰焰焰焰焰焰!」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家閃電電電電電電電電電電電電!」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類的。
傳來的慘叫聲與哀嚎聲,與其說是完全無法不去理會的聲音,不如說是讓人想當場掉頭回家的聲音。
不過他也不可能真的回家。
「——喂?」
匡平穿過小巷,來到『事發現場』——目擊到一幕慘烈的光景。
那裡……
有一個金髪少女,正在盡情蹂躪一群散發著『我們是不良少年』感覺的人。
用光束、火焰和閃電。
「…………」
光束迸射。
火焰爆裂。
閃電劃過。
全部的攻擊都是從嬌小的少女身上發出來的。
啞然的匡平看見一檯大型休旅車正在他眼前燃燒,三名詭異的年輕人正被追著到處跑。
被半祼的少女追著跑。
不用說,那就是帕咪兒。
「這是……」
這一切都是想像——這些年輕人們看上不經世事的帕咪兒,把她拐進車裡準備調戲她,半祼的帕咪兒和她身上破爛的襯衫就是最好的證據。
不過到這裡都還好。
不,不好,不過就當成是還好好了。
只是……
帕咪兒的眼睛、手和額頭完全無視常理和規矩,不斷放射出光束、火焰和電擊,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不是魔術,也不是人類做得到的事。
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完全沒打算要出手制止的匡平,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然後——
「喔喔,匡平,我正在找你啊。」
轉過頭來對著他笑的,是一如以往的帕咪兒。
可愛的五官一如往常。
美麗的金髪和蒼藍的眼睛也一如往常。
只是在她蒼藍的眼裡——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到那是在離眼球表面一點點距離的地方——匡平目擊到了怎麼看都像是破壞光線的東西被發射出來。
「你………………」
少女微笑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是對准自己的槍口一樣。
「……你……不是人……」
「嗯?」
帕咪兒歪過頭。
「所以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我是機器人了嗎?」
帕咪兒的語氣就像是在問匡平『事到如今你還在問我?』的樣子。
「太好了,我正打算在啟動後確認整套武器系統運作是否正常。」
「…………」
——那群年輕人不如何時不見了。
大概是逃走了吧,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啦。
然後——八成屬於年輕人們的休旅車,在匡平和帕咪兒身旁發出巨大的聲響劇烈燃燒著。
「…………」
匡平一邊任憑毫不留情的熱風吹拂——一邊捏住自己的臉頰確認自己不是在作夢。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2-15 10:23 编辑 ]


第四章 不知為何家人增加

他在暗閣中看見了一個朦朧的白色物體。
那是背對著這裡的——少女祼體。
刻劃著圓滑曲線的細長身軀仍有許多發展餘地。這副身軀就如此突兀地出現在這個彷若流滿墨汁般漆黑的空間裡。
「…………」
少女緩緩地轉頭看向這邊。
纖長的金髪有如在水底一般,隨著水流搖曳四散,那個模樣虛幻縹緲——極為美麗。
不過……
「……你偷看了喔。」
轉過頭的少女沒有臉。
不,正確來說並非如此。
有臉。
只是——那不是人類的臉。
原本應有白皙光滑肌膚的地方,卻只有閃爍著冰冷光芒的金屬框架。像是會在電影裡出現的殺人機器一樣……是一幅機械的骷髏上面附有細部零件及數根電線、諷刺的奇異人體。
「…………你偷看了喔?」
嗡嗡嗡嗡嗡。
唧唧唧唧唧。
機械的臉部一邊發出機械特有的動作聲,一邊問著這個問題。由於她自頸部以下都跟人類一模一樣,那個互不相襯的身影,異樣到足以凍結旁觀者的思考。
「你偷看了喔?」
不知道金屬的頭蓋骨中正在進行著怎樣的思考,不過擁有金屬臉部的少女,或許是把沉默當成了肯定的答案——她向前邁出一步。
然後……
「眼睛發射殺人光線!」
隨著解說台詞一起發射出來的怪異光線——毫不留情地刺進了呆住且無法動彈的對方胸口裡。
• • •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的叫聲嚇醒了自己。
彷彿裝了彈簧的人偶般,氣勢猛烈地起身後——南部匡平發現到自己渾身滿是冷汗。
「……是夢啊……真是夠了……」
匡平一邊注意著胸口深處跳得比平常還要快的心臟,一邊低語著。
為什麼我會作那種夢啊?
大概可以想象得到。
因為昨天發生的事衝擊實在太大——甚至滲進了匡平的潛意識裡。
也就是說……
『從眼睛裡射出怪異光線、從手掌裡放出火焰和電擊使勁蹂躪不良少年們,自稱——某國公主的替身機器人少女。』
不可能。
匡平的常識是這麼告訴他的。
某家汽車公司創造出來的那種翹著屁股到處走的人型機器人,就已經是現代科學技術的極限了。
就算科學進步日新月異……也不可能突然大躍進到創造出和真正人類真假難辨的自律型機器人。
沒錯——譬如說……
映在眼裡豔麗的蜂蜜色長髪之類的。
瓷器般的白皙細緻肌膚之類的。
柔軟的櫻花色嬌嫩雙唇之類的。
從頸後延伸到肩膀的纖細曲線之類的。
就算在極近距離看也全數鮮嫩有活力——這麼可愛的少女怎麼可能是用人工素材作出來的……
「…………」
想到這裡——匡平不得不重新注意到睡在自己身旁的現實。
也就是——一個像是小狗溜進主人被窩裡,毫無任何戒備心的熟睡少女,就睡在離自己十幾公分的地方這個事實。
思考一瞬間停止。
然後——
「帕……」
——匡平以猛烈的氣勢退到牆壁旁邊。
他只能先到處啪啪啪地拍著自己身體,確認睡衣還在自己身上。
只不過——
「帕咪兒——」
他所怒吼的這個名字……正是造成他先前惡夢的主要原因。
• • •
「——所以我就說!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隨便跑到我的床上!我求你聽聽我說的話好不好!」
鑽到匡平床上的,是最近開始和他同居的少女。
帕咪兒。
年齡不明。國籍不明。家族不明。
不過這個自稱是『公主的替身機器人』的傢伙實在很令人困擾。由於她是從匡平的父親——南部周平因工作而堆積成山的箱子裡跳出來的,他沒辦法把她趕出去……結果她就這麼在南部家住下來了。
帕咪兒和普通人吃一樣的東西,也會去上廁所,也會睡覺,雖然她自稱是機器人,不過到處都沒有能夠證明她是個機器人的證據。而且就常識來思考,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做出這種跟人類真假難辨的機器人。
因此——匡平只當她是個『因為某種理由而一廂情願相信自己是個機器人的可憐少女』。
不過那也只到昨天為止。
直到他目睹了那幕不可思議的光景。
「——書上有寫著寒冷時肌膚相親是最好的取暖方法。」
就算被罵……帕咪兒也是一副毫不害怕的樣子,還用一秀朦朧的表情回話。
「我昨天晚上不是說過變冷了嗎?」
「你是這麼講過沒錯,可是這終究是在房子裡,怎麼可能會被凍死啊!不要隨便鑽進男人的被窩裡!」
「你不是男人,你是匡平吧?」
「不,我是匡平沒錯,可是我也是個男人。」
「唔唔?」
帕咪兒歪過頭。
真不愧是個自稱為機器人的少女,腦袋裡沒有所謂的常識,而且她腦袋裝的盡是些偏頗的知識,才會動不動就把事情搞得愈來愈複雜。
「啊啊——原來如此。」
帕咪兒一臉認同地點了點頭。
「因為我是個機器人嘛,肌膚相親的時候,不是人類的皮膚就不行對吧?」
「不……這個……」
他們對話的層次愈來愈低。
雖然就一般而言,就算匡平在這邊發飆,也沒有人會指責他的不對——不過由於帕咪兒徹頭徹尾一臉認真的表情,匡平根本就無法生氣。至少他看得出來她不是在嘲笑,也不是在耍賴或任性。
「反正!從今以後!帕咪兒絕對、不准鑽進我的被窩裡!」
匡平哀嚎完後——身體不禁僵住。
「…………」
帕咪兒一直相著匡平的臉看。
用她那碧藍的雙眼。
匡平昨天清楚地知道,他親眼目擊到這對眼裡所放射出擁有驚人怪力的詭異光線。
他一個不小心就像平常一樣開罵,不過只要帕咪兒有那個意思,她就能從她的眼睛裡發射輕鬆挖削鐵塊的破壞光線——如果讓她心情不好,她也有可能瞄准匡平。
(……真的不是人類嗎?)
常識……經驗……
匡平在思考兩者之間的細小縫隙裡舉棋不定。
帕咪兒看到了這樣的匡平不知作何想法——
「唔。」
帕咪兒拍了拍手。
「原來是這樣啊,我懂了,因為匡平的機密文件藏在這裡對吧,的確,為了保護機密,還是不要讓閑雜人等靠近比較好,瞭解。」
帕咪兒說完後不停點頭。
「什麼叫做機密文件啊……」
「你不是在說這個嗎?」
帕咪兒邊說邊摸到棉被旁邊——正確來說,應該是把手伸進放在牆壁邊的書櫃和牆壁之間的縫隙,從裡面拉出一本書。
也就是——
「——啊?」
那是一本他從學校的友人——瑞人那裡借來的雜誌,上面印著很多穿著祼露度頗高的女人照片(非常克制的說明方式)。
「呃……啊……那個……那是……」
其實匡平並沒有收集這種雜誌的興趣。
只是當他跟瑞人說他房間裡沒有這種書的時候……瑞人索性一次塞給他五本,他明明就說了不要,瑞人還是強迫他收下(就匡平立場而言)——
當然,他不能嗆自己說『不要的話就把書寄回去,要不就丟了也行吧』,絕對不能。
思春期少年的內心是很複雜的。
不過這個一——————點也不懂他心思的少女卻一臉了悟地點著頭。
「意思就是說匡平喜歡女性祼體這一點是機密了,了解。」
「不准了解!」
「毋需擔心,青菜蘿蔔,各有所愛。」
「啐!我怎麼覺得我是在被帕咪兒說教?」
匡平抱著頭慘叫。
不過——就是這樣。
雖然匡平的心中多少有些不協調感,但他們的生活卻過得跟平常差不多——到目前為止。
• • •
既然很早就醒了,離上學還有一段充裕的時間,匡平平常都是用牛奶配事先買好的麵包就出門,今天卻難得做了早餐。
他從倉庫角落引進自來水,並用電磁爐烤了吐司,另外還煎了培根和蛋,冰箱裡還有生菜和蕃茄,這樣就能做出一道簡單的沙拉。
不用說,這是只要上過一小時家政課就能輕鬆勝任的無聊工作……但這對帕咪兒而言似乎非常新奇,她興味十足地盯著匡平的每個動作。
(不過……)
匡平一邊迅速地將荷包蛋翻面、兩面煎熟,一邊在胸中咕噥。
(老爸……到底什麼時候要回來啊……)
他的父親——周平在匡平和帕咪兒同居後都還沒回來過。
只是這個自稱是國際商人的周平,平常就在地球上飛來飛去,很多時候都聯絡不到。關於這一點,匡平也早就習慣了。
只是——他一定得問那個把帕咪兒塞在膠囊裡帶回來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誰才行,所以他在帕咪兒『啟動』後,已經打了不下幾十次,不,是打了好幾百次周平的手機……但還是沒能找到他。
(夠了……這種緊要關頭他總是不在……那個死老頭……)
匡平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把熟透的蛋放在盤子上——
嘶啾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一陣似乎別有意義的聲音響起。
「——嗯?」
匡平關上電磁爐的電源,轉頭看向玄關。
匡平總是覺得,周平的興趣實在是沒有一個道理可言,基本上——沒有人會把這種聲音當成是門鈴,順道一提,這個聲音應該是來自卡通『軌道戰史葛雷鋼』裡面重粒子來福槍的射擊音沒錯。
「……是誰?」
匡平確認了一下掛在牆上的時鐘,現在剛過早上七點。要送宅急便的話有點太早,而且他也不覺得他的朋友會在這時候拜訪他——不過瑞人倒是有可能會做這種事就是了。
匡平指示帕咪兒『去躲在裡面』後,走向玄關——正確來說是倉庫的正面入口。
為了能讓大量的貨品直接運入倉庫,正面入口設置了一個長寬皆為三公尺的超大鐵卷門。
通常講到『南部邸』的玄關,就是意指這個鐵卷門。
匡平確認帕咪兒聽話地躲在箱子後面以後,向形狀裝置伸出手。
這個時候——
「——」
在匡平的手碰到前,鐵卷門就自行卷起。
大概是外面的人開的吧——在解除了那個跟軍事基地一樣難解的『門鎖』。
然後——
「呵呵……好久不見了,兒子。」
周平就站在那裡。
• • •
南部周平。
自稱國際商人——其實是個什麼生意都做的人。
他的生意就是只要有人提出要求,小到一包面紙,大到附有核彈頭的大陸對射彈導彈他都能買賣,至少周平自己是這麼誇下海口的。
不過就像匡平之前所說的……他是一個半吊子,再加上他連匡平母親是誰都不知道這一點,就已經能大概為這個人描繪出一個輪廓。
對以『平凡』、『和平』、『普通』為人生方針的匡平而言,周平可算得上是一種天敵。
「老爸…………」
有一段時間沒見到的周平——整個變了一個人,不過就某方面來說,他還是完全沒變。
匡平最後見到父親時,他高大的身軀上包著迷彩花紋的野戰服,看了就想讓人吐槽說『你是要去哪裡打仗啊?』
然而現在——
「我回來囉?」
站在匡平面的周平穿著上下全黑的西裝、戴著太陽眼鏡,而且脖子上還圍著一條長長的圍巾。

怎麼說呢——他看起來是那種就算在香港兩手持槍,和人血拼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模樣。
他不管做什麼都十分唐突、不具任何意義。而且全身詭異程度高達爆點,這些原則完全沒變,順道一提,他以前還曾經戴著牛仔帽,身上背著一把白吉他回來過。
暫且不談這個。
「因為我對賭場的味道感到膩了……」
「…………」
「所以說我的兒子啊,你最近過得好嗎?」
這個自以為是黑道老大的冒牌貨,嘴邊叼著一根煙——仔細一看,會發現那是一根禁煙時用的假香煙——舉起了一隻手。
「…………」
先整理在腦中糾結成巨大漩渦的罵人台詞。
然後五秒鍾後,匡平整理好呼吸——破口大罵:
「——什麼叫做『你最近過得好嗎?』啊!」
「嗯?你生病了嗎?這樣不行喔,你這年紀就得了流行性腮腺炎了嗎?」
「不是!我好幾次打電話給你,結果你卻完全不接!你晃到哪裡去了啊!」
「哈哈哈,你這麼想聽爸爸的聲音嗎……匡平不管長多大都是個離不開爸爸的小孩呢。」
周平害羞地抓了抓後腦勺。
目睹到周平這個毫無緊張感的舉動——匡平的血液瞬間沸騰,他大聲吼叫:
「聽我說話!」
「我在聽啊。」
周平一臉輕鬆地擋下兒子大逆不道的罵詞。
「唉呀——唉,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事啦,在讓人興奮的大冒險之後——唉呀這就先別提,我這又不是第一次離家出走或是不接電話對吧?」
「是這樣沒錯——」
匡平說到一半。
「——匡平?」
聲音從背後傳來。
不用說,那是帕咪兒。
在他迅速回過頭之前,周平看向聲音的來源——
「這是怎樣?匡平,有誰在家裡?」
匡平也急急忙忙轉過頭去,看到從箱子後面探出臉來的帕咪兒。
他明明就已經命令帕咪兒躲起來了——或許她是因為聽到匡平的大罵聲才不小心探出頭來的。
「……啊啊。」
周平一臉了然於心的樣子。
「原來如此!你把女朋友帶回家裡來了啊,也難怪你會想知道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
「胡說八道!」
匡平激憤的踩著地面慘叫。
不過——
「不好意思喔,我家小犬受你照顧了,你好,我是匡平的父親。」
「唔,我是帕咪兒,我也受到匡平的照顧,彼此彼此。」
就這樣——周平和帕咪兒毫無任何疑問地緊緊握手,互相寒暄。
「老爸!」
「搞什麼啊,匡平,你冷靜一點嘛。只有怒氣的人生是很無聊的喔!」
「囉嗦!你們為什麼要那麼和氣地打招呼啊?而且這傢伙根本就是你這死老頭塞進膠囊裡帶回來的吧!?」
「我?」
周平撐著下巴歪過頭。
就這樣——秒針轉了一圈。
周平在就快爆發的匡平面前以拳頭砰地一聲拍了拍手掌說:
「……啊啊,是這樣啊,唔,原來如此,瞭解……呃,這樣也好。」
他心中似乎做出了結論。
不過——
「哪裡好了啊!你不要以為你一個人說好就好!為什麼你會去做這種販賣人口的生意啊!?你給我說清楚!」
匡平抓住父親的領口大叫。
「……我一定得講?」
周平一臉嫌麻煩的說。
「當然得講!」
「匡平——」
周平突然露出了疲累的表情說道:
「人生裡啊……有很多事還是不知道比較好的……」
「我怎麼可能就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卷入!」
匡平以燃燒著怒火的視線睨著父親的臉。
「而且你把人塞進膠囊裡運輸,根本就是犯罪吧!犯罪!一句我不知道是不能解決事情的!」
「匡平,你聽好了,不是犯罪不好,是被發現的犯罪不好,如果沒人發現的話,也沒有人有損失、或是遭受到非人的待遇,那就表示這個犯罪沒有給任何人帶來麻煩,那就不算是壞事,基本上那不會被當作是犯罪看待,所以犯罪基本上不存在善惡的分別——」
「我不想事到如今還站在這裡聽你這死老頭扭曲變形的倫理觀念!而且你怎麼可能保證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發現!」
「啊——…………」
周平一邊任兒子抓著自己領口破口大罵——一邊以非常嫌麻煩的表情,用左手小指指尖挖著耳朵說道。
「……瞭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說明對吧?說明,我就說明給你聽,我會說明的,所以先讓我進門,然後兩個人再一起吃個飯,既然這樣就順便一起洗個澡,加深男人之間的情誼之後——」
「現在!」
匡平一邊將父親的圍巾往左右拉、勒住他的脖子,一邊大叫。
• • •
貝爾格曼王國。
匡平之所以會聽過這個世界地理課本上不會出現的國名——仔細聽過周平解釋的話,就會發現其實是有原因的。
「因為明美嫁過去了嘛。」
周平的堂姐——也就是南部明美和貝爾格曼王國的王室關係者結婚了。
匡平一瞬間根本想不起來。
匡平雖然知道自己的嬸嬸和堂表姐妹都算是自己的『親戚』……不過父親的堂妹這種關係,除了在文件上的表面意義外,不代表任何親戚關係,事實上跟陌生人差不多。
不過——
「在明美嫁過去之後,我開始常常接到貝爾格曼王室的生意。」
由於堂姐嫁給了貝爾格曼王室關係者,所以周平以一介王室御用商人的身分接下了不少生意。
當然,貝爾格曼王國雖然是個小國,不過它的歷史悠久……平常公務上所需的東西都由遵循著正規管道調貨、買賣的商人負責。所以就這個方面來說,公家事業完全沒有周平插手的餘地。
只是極為私人——譬如說如果是和王族個人的興趣領域相關的東西,他們常常就會去拜託周平。
明美雖然在數年前因病逝世,但其後周平仍舊維持著和王室之間的來往——
「日本的漫畫和動畫商品都能以高價賣出,DVD和模型之類的東西,生意也不錯,像是『軌道戰史葛雷鋼』的*PG版<多克>可以賣到六百美金喔!」(編注:此處影射日本BANDAI公司於1999年開始以「完美鋼彈模型」為口號所推出的1:60系列高等級模型PG——PERFECTGRADE系列。)
「……老爸你的暴利也太高了吧?」
反正匡平就是先吐槽再說。
現在——匡平、周平和帕咪兒正坐在平常吃飯用的桌子旁。
旁邊仍舊是滿滿的木箱和紙箱,雖然有種壓迫感,不過卻是意外地適合這種密談或是聊心事的場所。
三個人分著匡平所做的兩人份早餐,聽著周平的說明——
「不過。」
周平一手拿著吐司說道。
「那一場革命。」
那一場革命造成王室消滅——周平還沒收到的錢也沒辦法回收了。
所謂積少成多。雖然每樣東西的價格不高,但由於制度規定『每年年底一次付清』,所以累積起來的金額也是頗為可觀。
「沒有辦法,我只好在政變後的王宮垃圾堆裡翻找能賣的東西來替代啊。」
「……夠了,你居然又跑到災變現場去偷東西!」
「沒問題的,我有塞錢給革命軍的士兵,他們說OK的。」
「那不叫OK,那叫賄賂!」
周平仍舊非常擅於遊走在合法非法之間的灰色地帶,身為他的兒子,他不得不說些什麼。
「大概——裡面有一個放著帕咪兒的膠囊吧,我從那裡挖了三台拖車之多的廢物,不知道裡面到底放了些什麼東西。」
「為什麼你會這麼隨便啊……」
匡平癱在桌子上呻吟。
「哈哈哈,人生就算有些隨便還是可以過下去的,別在意啊!」
「我當然要在意!」
匡平大叫。
而帕咪兒則是一臉呆滯地看著匡平和周平之間的一來一往,也許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討論她的事——
「那……」
匡平看了一眼帕咪兒後繼續說道。
「……意思是說,帕咪兒真的是公主的替身機器人囉?」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她應該不是一個普通人吧,你看她還被放在膠囊裡丟在垃圾場說,如果本人是這麼說的話,那就很有可能是真的吧。」
「……會有這種事嗎?」
製造這種和真正人類真假難辨的機器人之技術,對這個社會來說未免也太過頭。
不過……
「貝爾格曼王國的科學非常進步啊。」
周平說。
「就算有一兩個機器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實際上我從王室附屬的科學研究所裡回收的東西中,也有很多早已取得各項專利的東西。這好像也是新政府的資金來源之一。」
「…………」
匡平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覺得原本離他尚遠的封閉感突然縮小了半徑。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匡平一直以為只要周平回來了,就能解決帕咪兒的事。他也沒有要立刻把帕咪兒掃地出門外的意思……不過這種曖昧又不安定的狀況,只會造成匡平精神上的負擔。
而且……
(她怎麼看都不是普通人,而且……我遲早有一天要跟她說再見……)
她不是小狗小貓——要是對她動了感情就糟了,因為告別是非常痛苦的事,從小就被周平拖去環遊世界的匡平……總是會先想到這種事。
「那……」
匡平呻吟般地問道。
然而周平卻只是從墨鏡底下望著他,歪著頭問道:
「那什麼?」
「所以你到底要把她怎樣?」
大逆不道的匡平指向帕咪兒。
帕咪兒還是一臉呆滯,盯著匡平伸到鼻尖前的手指——
「…………」
「嗚嗯呀喔?」
指尖的粘滑溫濕感受,讓匡平下意識發出怪聲。仔細一看,才發現他指向帕咪兒的手指被帕咪兒的櫻色雙唇含住了。
「你在幹嘛啊?」
「呃,因為你把手指伸出來,我以為你要我舔你。」
「你是小狗嗎?伸到鼻尖前的東西你就什麼都舔嗎?你腦袋裡到底長了什麼東西啊?」
匡平一邊縮回手一邊大叫。
「真不愧是機器人,一舉一動都微妙得奇怪……哈哈哈。」
「不准笑!你這死老頭也給我絞盡腦汁想想,這事情要怎麼解決!」
「唔——可是我真的沒想到裡面會放著一具機器人啊!」
周平粗魯地搔著頭說道。
他的表情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緊迫或是焦躁的感覺,怎麼看都不像是在絞盡腦汁的樣子,看起來反而像是什麼都沒有在想。
沉默思考——約一分鍾。
「……匡平。」
周平一邊從太陽眼鏡裡射出極為認真的視線——一邊以指尖敲著盛裝吃完吐司的空盤。
「什麼啦?」
「再來一片。」
「……你自己想辦法!」
他果然什麼都沒在想。
• • •
「——真是夠了,那個死老頭!」
匡平一手提著書包邊走邊念。
由於他完全沒有幫周平再做一份早餐的意思,所以他把一束外送的傳單塞給周平後,就自己上學去了。
不過他還是完全冷靜不下來。
只要周平回來……原本這麼想著的他,結果因為『什麼情報也沒有、狀況也沒有改變』,最後只剩下無窮的絕望感和無力感。
「——去死!」
煩躁的匡平一拳揍上立在一旁的看板。
那是一塊隨處可見——某家居酒屋的看板。
結果……
「噫呀!?」
看板發出了哀嚎聲。
不——不對。
是躲在看板後面的人發出來的。
「——?」
匡平瞪大了眼看向聲音來源……令他驚訝的是,有一個他曾經見過的少女就坐在後面地上。
「啊……這個?」
是誰啊?
匡平在記憶中搜索。他記得她是同校的學妹——村田……嗎?他不記得她的名字了。
「村田……同學?」
「……啊……」
西瓜皮髪型——少女的外表讓人不禁聯想到座敷童子。她眼鏡後面的大大黑瞳濕濡。
「啊、對、對不起、你撞到哪裡了嗎?」
匡平慌張地看向少女和看板。
他以為自己揍看板的時候,連這個少女一起揍了。
不過——
「…………」
少女只是不斷搖頭。
那這個女生的眼眶為什麼濕濕的呢?
當然,對方是因為喜歡的人居然記得自己名字而感動中——匡平壓根兒沒想到這種事。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吧。
匡平只知道『雖然不知道怎麼了,但我讓女生哭了』……完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想說這個學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條人煙稀少的倉庫街上。
只有罪惡感不斷促使他向少女伸出手。
「呃——真的很對不起,你站得起來嗎?」
「…………」
少女驚訝地望著匡平伸來的手一會兒後——下一個瞬間便以驚人的氣勢巴上他的手。
「……」
匡平雖然一瞬間失去平衡,但他還是把少女拉了起來。
「我是搞不太清楚狀況啦,可是真的很對不起。你哪裡受傷了嗎?」
「啊……沒有。」
少女搖了搖頭。
他雖然沒有仔細看,不過這個女生還算滿可愛的,就某一個層面上來說,她跟帕咪兒剛好相反——是個純和風色彩強烈的女生,像個博多人形一樣可愛。
「那,這個嘛……去……學校吧?」
在上學路上碰到同校認識的人,就此告別也很奇怪。匡平只是為了一掃現場的尴尬氣氛並且移動到別的地方去而已——
「啊……好的!」
少女不知為何又濕了眼眶,用力地點了點頭。
• • •
這個時候——南部邸內。
「我的教育方式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周平一早就啃著以微波爐熱過的冷凍披薩,一邊抱怨。順帶一提,他左手上拿著的飲料是罐裝的海尼根啤酒。
坐在他對面吃著披薩的人,毋需贅言,就是帕咪兒。只是跟兩手拿著披薩大口咬下的周平不一樣——她的吃法就像是在剝著葵瓜子的黃金鼠一樣,喝的則是可樂。
「唔,匡平是周平養大的嗎?」
「與其說是我養大的,不如說是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養他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唔,是這種感覺嗎?」
雖然不知道這到底能不能算是對話,不過兩個當事人似乎都沒有在意這個問題的意思。
「他以前還比較坦率啊。」
「現在不坦率嗎?」
「不過也不到反抗期那種程度吧。」
周平環起手歪過頭。
「果然沒有女親還是不行的啊……」
其實南部家的問題根本跟這事沒有關係……但現在並沒有擁有吐槽良知的人在現場。
「女親?」
「就是母親啦。」
「…………女親。母親。男親。父親。」
帕咪兒就像在說外國話一樣——不,對帕咪兒而言,日文本來就是外國話——如此念著。
「不過他在外面晃過半天後心情就會變好,到時候就會回來啦。」
周平的語調非常輕鬆。
不過——
「唔?為什麼你會知道?」
帕咪兒一臉詫異地問。
周平一瞬間眨了一下眼——
「唉——我們終究是父子啊。」
如此說道。
• • •
意料不到的事態讓她現在跟匡平一起走路上學。
雖然村田早苗拚了命要裝平靜,但她的內心早已高興得昇天了。
反正就先不管知名度高低,從佛陀和耶穌到*奈亞拉托提普全部謝過一遍以後——當然沒有人會吐槽說『最後那個有點不太妙吧?』——早苗和匡平一起走到學校。(譯注:Nyarlathotep,克蘇魯神話中的虛構角色。別名為「蠕動之混沌」、「無貌之神」)
順道一提。
早苗會在匡平家附近出現並不是偶然。她昨天偶然看見的光景——也就是和陌生金髪少女一起走在路上的匡平——讓她心慌意亂,一早就到匡平家附近開始監視。
「那……那個……」
匡平和早苗原本一直在聊些有的沒的……就在會話暫告一段落時,下定決心的早苗趁機提出自己的問題。
這是個好機會,不過現在應該可以問到有關那個金髪少女的事。
「我……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可以啊,你想問什麼?」
匡平親切的回答。
不過——
「那個……我昨天……看到……學長跟一個金髪女子走在一起…………」
「!」
匡平的身體瞬間僵硬。
早苗心中的不祥預感開始膨脹,如果那個女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那他絕對不會有這種反應。
「那個……那個金髪……女生……是……是學長……的……女……女朋友嗎……」
不過……
「——嗄?」
回答問題的是一聲傻住的聲音。
「女朋友?帕咪兒?」
他打從心底感不可思議的聲音——讓早苗知道那個女生應該不是他的女朋友,而且她也從他的回答裡得知,那個女生似乎叫做帕咪兒。
「啊……不……這個……」
首先是困惑……
下一個浮現在匡平臉上的——是一個帶著苦笑的曖昧表情。
「那是親戚的小孩啦……那個,他們家有些事,所以就把她寄在我們家。」
「啊……是這樣啊?」
早苗總算安心。
不知道匡平對她的表情作何感想……匡平仍舊帶著苦笑繼續說下去:
「這個……就像你看到的一樣,那是個外國小孩。所以對日本的常識不太熟悉……一讓她離開我的視線,就不知道她會跑去做什麼事,讓帶她的人很辛苦,連我都有點累了……」
「是……是這樣子啊?」
「而且把她帶來的老爸完全不負責任……說真的,我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有點沒輒。」
「……啊……」
「所以我才會煩到去揍身旁的看板,對不起喔。」
「啊……不會,我沒事的。」
早苗不斷搖頭。對早苗而言,她因此才能和匡平一起上學,渡過如夢似幻的時間……所以匡平完全不需要道歉。
「不過村田同學你……家住在那邊嗎?那邊沒什麼住耶。」
由於匡平家那邊是條倉庫街,所以沒什麼住宅。
早上會有卡車之類的來來去去,要說店的話,也只有幾家便利商店和以倉庫職員為主要客源的飲食店,人煙可算是相當稀少。
「啊、不、這個、那個……」
早苗慌了起來。
她無法說出『因為我想去偷窺你的生活』這種話,友人•峰部蓉子的斯巴達式教育告訴她,如果把這種事說出來,那對方一定會被『嚇跑』。
「呃,這個、那個、我、我喜歡倉庫街的風景——這樣……」
早苗講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理由。
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很奇怪,感覺哪裡不對勁的理由——
「喔——原來是這樣啊。」
在匡平耳裡卻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理由。
對匡平而言,他身邊盡是像瑞人、周平、帕咪兒那樣的怪人,所以這種『興趣是看倉庫』的人,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上是怪人……不過早苗當然是不可能會知道。
只是……
學校的校舍已經進入兩人的視線範圍內。
看來早苗的幸福時間也快要結束了。
• • •
(……親戚的小孩……嗎?)
和早苗道別後走進教室……匡平突然重新回頭思考自己一瞬間掰出來的理由。
就那個場合而言,他能想到這種答案算是不錯了。
周平的堂姐明美、貝爾格曼王室、公主、替身、重新排列這些辭彙後,『親戚的小孩』這個表現方法聽起來最好。
不過……
(親戚……啊……)
這麼一想,就會發現只有周平和匡平一直維持著關係。
他不知道母親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再加上他從小就被周平拖著在世界各國跑來跑去,從來就沒有什麼長久持續著友誼的朋友。
對於沒有錢可以打電話和寫信的孩子而言,『異國』代表著絕望的距離……而且也很少有朋友能夠收發電子郵件。結果每當他去一個新的國家,他和友人、甚至是親戚的關係便被切斷。
然後現在……
就連周平也不是天天都能和匡平見面。在匡平的一天裡,一個人渡過的時間總是壓倒性地多。
所以……
(…………我在想什麼啊!)
匡平露出苦笑。
帕咪兒。
先不管她是人還是機器人……這世界上恐怕已經沒有她可以回去的地方。
除了她是個機器人這點以外,唯一有資格擁有她的貝爾格曼王室也已經不存在了。
就算她只是個被卷入混亂的貝爾格曼王國國民,匡平也不覺得現在還會有家庭願意接納她,因為她不過是個隨著王國崩壞而被裝在棺材裡丟掉的廢物……
「呀!早啊!」
走進教室後,瑞人出聲打了招呼。
他照例回應著毫無意義的招呼聲……一邊繼續思考帕咪兒的存在。
• • •
「我回來了。」
匡平一如以往地解開異常難解的鎖後,進入家門。
接著……
「喔喔……跟周平說的一樣。」
帕咪兒穿過木箱紙箱的山區,像一隻小狗找到主人一樣跑到匡平身邊說道:
「歡迎回來,匡平。」
帕咪兒一邊微笑一邊說著。
「…………」
「怎麼了?」
「啊——沒事。」
匡平還以一個曖昧的笑。
「老爸呢?」
「他說他有事要做就出門了。」
「…………夠了,那個浪蕩老爹!」
就算回來了也沒辦法待在家裡。
匡平走到倉庫深處的廚房,把他在回來路上去超市買的東西放下後歎息。
看著這樣的他——
「匡平。」
帕咪兒叫他。
「什麼事?」
「匡平和周平真是有趣。」
「——咦?」
突如其來的感想讓匡平瞪大了眼轉頭看向帕咪兒。自稱是機器人的少女像是看著什麼眩目東西似的瞇起來看著他。
「你們所說的話跟行動完全不符合,看起來像是很討厭彼此,但事實上卻是相反。」
「……是、是這樣嗎?」
「有趣,這就是所謂的親子嗎?」
帕咪兒像是感觸很深地說道。
「啊?這就是所謂的親子嗎……」
帕咪兒——那你的雙親……
匡平反射性地想這麼問,但頓時抿住嘴了。帕咪兒是怎麼看待他的表情的呢——她一臉開朗地說道:
「因為我沒有父親啊,是有父親大人這項設定的機器人啦,只是我們還沒在啟動後見過面而已。」
「……那樣也算父親嗎?」
匡平一邊吐槽一邊想著。
不管機器人這件事是事實還是妄想……難不成這個少女一直被迫單獨待在一個很寂寞的地方嗎?
譬如說——一個連親子這種觀念都無法確立的地方。
匡平想著這種事……
「——我回來了!」
周平回來了。
「喔喔,匡平,你回來了啊,嗯嗯。」
他一臉滿足地點著頭,拿起手上的茶色信封搧了搧自己的臉。
匡平——有一種微妙的不祥預感。
「老爸,那個信封是什麼?」
「啊?啊啊——這是戶籍謄本。」
周平輕鬆地哈哈笑著說。
「戶籍謄本?」
「沒錯——」
他說完後——把信封往旁邊一丟,左右手抱住了匡平和帕咪兒的肩膀。
「怎——怎樣啦?」
「嗯嗯,我一直讓你覺得寂寞,不過今天開始不一樣了!」
「嗄?」
「因為家人!家人增加了!」
「…………」
「帕咪兒,你也不需要擔心今後的人生了,從今天開始,我和匡平就是你的家人了!」
「……嗄啊?等一下,你這個死老頭在說什麼——」
「哈哈哈。把一切交給這個異常值得信賴的周平爸爸就萬事OK!連戶籍上都天衣無縫!不管從文件上再怎麼看,你都是我的女兒!其實爸爸我剛好也有點想要個女兒啊!」
他把兩手放到帕咪兒肩上重重拍了兩、三下後,把右手放在自己胸前,左手伸向天花板。

「所以呢,我們的家族生活將從明天開始!」
「我說!你就是不給我機會說話嗎?死老頭!」
「好,接下來是成為親子的訓練一!」
周平完全無視匡平的慘叫,自顧自地說道。
「叫叫看爸爸?」
「唔,爸爸。」
「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好!」
周平緊緊抱住帕咪兒。
帕咪兒也一副覺得還不錯的樣子,露出了一個微笑。
不過。
「很好,接下來訓練二!你叫匡平叫『哥哥』?」
「住嘴!」
匡平下意識地大罵,兩人同時一臉空白的望向他。
然後周平拍了一下手。
「是喔,原來匡平喜歡那種叫自己『大哥』,有點小任性又非常有個性的妹妹啊?」
「是嗎,匡平?」
「怎麼可能!」
「唔唔——那——」
周平環起手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就叫他『葛格』吧。」
「更糟!」
「唔,葛格這個稱呼有什麼不行!葛格你說啊!」
「住——嘴——!」
匡平一邊大叫。
一邊莫名地感到——很愉快。
• • •
事情就是這樣。
『南部晴美』——也就是這個沒有血緣關係、長得跟南部家一點也不像的金髪碧眼來路不明少女,就這麼成了南部匡平的妹妹。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2-15 10:26 编辑 ]


第五章 學校已非安息之地


大部分的場合——人類都是無法忍受長時間的緊張。
畢竟心情是不可能長時間維持在緊繃狀態的。
精神再堅強的人,也需要讓精神上的疲勞恢復的時間——也就是讓自己放鬆的時間。
所以——
「…………」
對南部匡平而言,待在學校的時間就是他放鬆的時間。
對他來說,自從被迫和這個他原本以為是『自稱為公主替身機器人的電波少女』——結果卻是『事實上是個放射光束、電擊和火焰的來路不明金髪碧眼少女』同住一個屋簷下後,只有待在學校裡的寶貴時間,才能讓他體會到自己是屬於平凡社會的普通人。
因為一回到家,就有一個不知道下一瞬間會做什麼、常識部分完全欠缺的少女在家裡等著。此外,她還具備了身為一個人類所不需要的壓倒性火力。
他怎麼可能放鬆得起來。
反過來說,從家裡堂而皇之出門後到放學的時間,是匡平必須拿來恢復精神疲勞的時間。
不過……
「…………帕咪兒。」
匡平呻吟般說道。
帕咪兒。
那個來路不明少女的名字。
成為匡平頭痛及胃痛原因的金髪碧眼可愛少女,茫然地回看他。
她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少女。
只要她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那清麗且惹人憐愛的容貌,就不負她自稱是公主替身的名號,讓人感受到她的高貴氣質。搞不好會有人以為她是個背負著白色羽翼的天使也說不定。
枯葉色的制服外套和她白皙的肌膚與鮮豔的金髪,構成一幅美麗的對比——……
…………
制服外套?
「你為什麼………是那身打扮?」
早上上學前……
準備做早餐的匡平站在廚房——其實只是擺著一套烹調用具的倉庫小角落——裡,已經把睡衣換下的帕咪兒站在他面前。
「你問什麼為什麼?」
帕咪兒歪著頭,看著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
枯葉色的制服外套,同色的短裙,白色襯衫,還有胭脂色的領帶——
並沒有哪邊特別奇怪。
對匡平而言,這套衣服並不稀奇,而且他已經看到膩了,因為那是……他高中的制服。
「如你所見,這是制服。」
帕咪兒說。
「所以……我問你為什麼!為什麼你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
「匡平。」
帕咪兒一臉認真地說道。
「什……什麼啦?」
「我就告訴你吧。」
「……嗄?」
「有一句諺語叫做『When in Rome,do as the Romans do.』翻成日文叫做『入境隨俗』。這是先人的智慧。」
「……所以說?」
「我如果要轉進匡平的學校的話,就必須跟匡平學校的女生穿一樣的制服,這樣才不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不是嗎?」
「所以我說!」
匡平大叫。
「為什麼你要轉到我們學校來啊?」
「因為轉學手續辦好了。」
「不,是這樣沒錯……是說——這是誰幹的!?」
至少不是匡平。他不可能這麼做——他不可能刻意去做這種毀滅自身安寧的舉動。
「好像是周平辦的。」
「死老頭哦哦哦哦哦——」
匡平一邊怒吼,一邊以燃著怒火的視線環視四周,尋找父親的身影。
不過——
「周平他昨天半夜出去了,他說他暫時不會回來。」
「…………又來了!」
做了不必要的事後,就以一句『我有工作』逃走,最後都是造成匡平的不利,南部家的情況就是這樣。
「你在氣什麼?」
帕咪兒歪過頭問道。
她這個動作彷若小鳥一樣純真可愛——
「你這傢伙……」
「我不能和匡平念同一間學校嗎?」
「啊…………不、那個、你……」
帕咪兒沮喪的語氣燒熄了匡平的怒火。
的確,要是除了週末以外都把她關在家裡的話,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問題……但就算如此,要是讓她在附近漫無目的地徘徊,也只會增加危險。不管是對帕咪兒或是對其他人。
「我已經成為匡平的妹妹了,對吧?」
「啊……嗯。」
——妹妹。
對一直是獨子的匡平而言,這個辭可搔到了他心底深處——而且聽起來並不討厭。
「成為你的妹妹後,要和哥哥念同一間學校,如果有人要我『把這封情書交給你哥哥』,我就應該衝動地撕破它;還有衝進你教室裡大喊『哥哥,你忘了帶便當!』並把便當交給你;放學的時候還要在校門口等你,對你說『哥哥,我們一起回家吧?』難道不是這樣嗎?」
「…………你是從哪裡學來這種偏頗的知識?」
「周平告訴我的。」
「…………」
等到周平下次回來後一定要讓他死得很難看——匡平在心中下定決心後歎了一口氣。
「沒有問題的,匡平。」
帕咪兒一邊點頭一邊拍著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我懂得什麼叫做TPO(Time Place. Occasion.)的。在學校我會叫你『哥哥』,你毋需擔心。」
「我不是在擔那個心!」
匡平哀嚎。
不管怎樣——帕咪兒上學這件事似乎已成定局。不僅轉校手續辦好了,而且連制服都準備好了。事到如今才說什麼『我不讓她上學』好像也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而已。
「啊啊……我……我人生裡的……普通……平凡……都要消失了……」
匡平呻吟般地低語。帕咪兒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面無表情地看向匡平。

• • •

在遲到前一秒——在上課鍾要敲下去前一秒,匡平驚險安全上壘。
這是件很稀奇的事。
匡平向來是個會提早來學校的人,不過今天是不得已的,為什麼?因為他火速為帕咪兒上了一堂預備課程。
『沒有人問你就不要講話。』
『只要有一點點不知道就不要回答。』
『自我介紹的時候只准說名字,不准說你是機器人或公主替身之類的。』
『禁止射光束、閃電和火焰。』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說「我對日本的常識不熟」!』
……之類的。
匡平先把帕咪兒拉到老師辦公室,把帕咪兒塞給一年級的老師後,才一邊歎著氣一邊跑向自己的教室。
已經在點名的老師看到匡平時,雖然皺了皺眉頭,但或許是他平常認真的生活態度奏效——老師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反正,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由於他實在無法跟到一年級的教室去,所以他只能祈禱帕咪兒不要做什麼奇怪的事。
不過。
天不從人願……這就是世間的常理吧。

• • •

他當然有預測到——
「喂——南部。」
第一節下課時間。
匡平一如以往地平安度過第一節課,目前正在窗邊的座位上悠然享受著和平,某個同學叫住匡平。
「你妹妹來了。」
匡平差點趴倒在桌上。
他就像是一個被叫住名字的通緝殺人犯一樣,以極猛烈的氣勢回過頭——看見一個金髪碧眼的嬌小少女站在教室入口邊。
「……啊……」
(我明明就叫她不要來我的教室啊!)
事實上,他的確對帕咪兒的行動感到些許不安——不過他也不可能一整天跟在她身邊監視她,所以為了防止不必要的謠言和耳語,不在學校碰面才是上上策——匡平是這麼想的。
不過……才上了一個小時的課,他的深謀遠慮(是這樣說的嗎?)就這麼付諸流水。
而且……
「匡平的妹妹?」
好死不死瑞人的反應比匡平還快。
響瑞人。
這個傢伙為了引人注意,就算把靈魂賣給惡魔也在所不惜,而且他還有可能會在賣了靈魂之後招搖地說『我真是太會做生意了——』之類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褪色的頭髪加上耳環是基本配備,這個平常便會無意義背著吉他亂晃的搖滾家瑞人——完全不留時間聽匡平解釋,就跪到帕咪兒身邊緊緊盯著她。
「唔……妹妹……妹妹對吧?匡平有妹妹嗎?」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爸,這是不可能的任務啊!)
事到如今,匡平也只能抱頭。
不過這樣也沒有錯啦,普通的日本人要是突然有了一個高揭『我是外國人』旗幟的妹妹,相當然爾周圍的人也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不過仔細一想,學校的職員居然就這樣讓帕咪兒轉了進來,都沒有人想過要吐槽嗎?
不管怎樣——
(要是再被問下去,大家就會發現帕咪兒的真實身分……)
至今的努力將全部付諸流水,搞不好連警察也會飛奔而至。
「那、那個、她、她是……」
「喔——你叫做南部晴美啊,哈哈哈,你跟匡平長得一點也不像呢。」
瑞人又戳到了匡平的痛處。
不過帕咪兒卻是全然不為所動,點了點頭說道:
「唔,因為我們前兩天才變成兄妹。」
「原來如此!那就沒辦法啦!」
「——為什麼你可以接受這個答案?」
匡平下意識地大喊。
瑞人一臉不可思議的轉過頭來說道:
「匡平你是怎樣?你對夜生活有什麼不滿嗎?」
「為什麼是限定夜生活啊!?不是啦!」
匡平指著帕咪兒說道。
「你都不會覺得我突然有了這種妹妹,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
「為什麼?」
「不……你問我也……」
就算被你這樣認真一問我也……
匡平重新環視四周,包含剛剛那個來通報的同學在內,許多學生都把視線放在匡平他們身上——不過不管是男學生還是女學生,似乎都沒有人覺得帕咪兒的存在很怪異。
「這個嘛……」
「哈哈哈,匡平。」
瑞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這種時代再搞這種『我有一天突然有了妹妹』的情節,可是無法在這個業界生存下去的喔?」
「哪個業界啊?」
「不過,要是說……」
瑞人完全無視匡平的吐槽,一邊用食指搔著臉頰一邊說道:
「就算匡平的爸爸突然帶一兩個外國小孩回來,我們也不會驚訝啊。」
「…………」
匡平說不出話來,而周圍的同學則是贊同地點頭附和著。
「是啊是啊,南部他爸的話就有可能、絕對有可能啦。」
「是啊是啊,他總是不知道在哪裡,永遠都掛失蹤不是嗎?」
「就算他兼任家長會委員,家長會也老是找不到他——我媽總是這樣感歎。」
「就算在國外有一兩個私生子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
脫力的匡平差點當場倒下。
冷靜考慮一下,就會發現這次是『還好老爸一直都很奇怪才獲救』——
「匡平——不,是哥哥。」
帕咪兒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道:
「雖然我搞不清楚狀況——不過我們似乎得到眾人的理解了,真是太好了。」
「…………」
要說太好了也是沒有錯——總比被旁人投以懷疑的眼光好上百倍——可是匡平總覺得他生活的基本方針『俗氣』、『普通』、『平凡』正在以逼近超音速的高速離他而去。是他多心了嗎?
而且……
「——也就是說,晴美妹妹,你跟南部同學住在一起囉?」
同班的女生突然想到不必要的問題。
不過帕咪兒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是啊?」
下一瞬間——同學之間開始騷動。
「在同一個屋簷下?」
「跟這個金髪碧眼的美少女?」
「太誇張了!」
瑞人大叫。
看來大家雖然能接受周平突然帶了一個他和外國人生的私生女回來,但卻不能接受匡平擁有這個金髪美少女的妹妹。
「起床時的偷窺?」
「在浴室偶然撞到?」
「說句『我睡不著』就可以鑽進哥哥的被窩裡?」
「南部同學齷齪!」
「根本是個禽獸!」
「色鬼!你是哪一個美少女育成遊戲的主角啊?」
「你給我說清楚!你們上到哪一壘了?」
「還是已經踩上本壘板得多少分了?」
瑞人和同學們(大多是男生)眼睛顏色一變,向匡平逼近。
「說——說什麼傻話啊——誰會!」
焦急的匡平連忙否定。
當然,他曾經好幾次心跳加速也是事實——可是如果他招了,同學們(尤其是瑞人)一定會樂歪,然後擴大解釋及擅自類推其他行為。
到放學的時候,搞不好流言已經傳成『南部匡平侵犯了自己的異母妹妹,把好〇〇之後賣到香港』之類的。
「這種的——」
反射性地接下去。
匡平突然回過神。
把女生叫成『這種的』,就連帕咪兒也會受傷吧,也許等一下就會從眼睛裡射出光束、從手掌裡放出電擊之類的,因為女生就是女生嘛。
不過……
「沒錯。」
帕咪兒點頭說道。
「會導致哥哥發情的,是另一種類型的異性,現在在他床下——」
「閉嘴!夠了!你也一樣給我閉嘴!」
匡平哀嚎。

• • •

理所當然地……
「怎麼會……」
花了一半下課時間『躲在暗處熱情地凝視南啊匡平』的村田早苗,也看到了這一連串的你來我往。
嬌小的身材加上黑色的西瓜皮髪型,戴的還是這世界上已經沒人戴的圓眼鏡。仔細看是很可愛——不過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卻非常俗氣,村田早苗這個少女的外表大概就是這樣。
「……南部學長他……」
雖然早苗已從匡平本人那聽說帕咪兒是『親戚的小孩』——但親眼看到那個『親戚的小孩』是個絕世大美女之後,早苗還是無法保持平靜。
「……跟女生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不管她是『親戚的小孩』還是『妹妹』,女人就是女人。
而且平常沒有一起生活的話——匡平恐怕也不會覺得她是『妹妹』。平常就跟蹤——應該說是對匡平進行熱切觀察活動的早苗,很清楚匡平到上個月為止都還是一個人住。
反正。
如果是這樣的話,匡平的理性還能保持多久就是個疑問,如果父親周平在家,或許還能阻止他。但可恨的是,那個來路不明的父親通常也不知去向。
「也就是說……」
早苗腦內的十八禁妄想開始以猛烈的氣勢展開。
…………
房間裡是一片寂靜。
所以才會這樣,所以匡平才會注意到那道聲音——輕輕悄悄,而又帶點猶豫的聲音。
匡平一邊翻過身,一邊張開雙眼。
在那裡——
「……哥哥……」
夜色中,擁有鮮豔金髪碧眼的白皙少女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害羞地站在那裡。
她穿著睡衣。
但稍大的睡衣卻讓少女看起來更為年幼——更為純真無邪。
「——哥哥。」
少女害羞地——移開視線後不斷叫著匡平。
「什麼事啊?三更半夜了。」
「那個……這個……」
少女膽怯的說:
「……我不能跟你……一起睡嗎……」
「你……你怎麼啦?突然這麼說。」
「……人家睡不著嘛。」
少女一臉嫣紅地說。
她已經不是幼兒了……所以要她解釋『換了枕頭就睡不著』這種事也很丟臉吧。而且少女之所以會一臉嫣紅,並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好寂寞……」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絹絲般的金髪自少女微顫的肩上滑落。
匡平輕輕地歎了一聲。
「……過來。」
匡平稍稍掀起自己的被子,少女膽怯地鑽進那道縫隙。
匡平凝視著少女——
「哥哥……」
「……怎樣?」
匡平注意到眼前這個注視自己的少女眼裡含著淚。
或許匡平早已預料到她接下來要說的那句話,就算她是他的『妹妹』,現在他懷中的卻是一名『異性』。
「——我喜歡你。」
「…………」
匡平的身軀倏地僵住。
但少女卻毫不猶豫地更加靠向匡平——
「我最喜歡你了……」
「……啊……那個……」
匡平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是該生氣蒙混過去呢?還是該笑著打發?
不論如何,都不能作出『接受她的心意』或『拒絕她的心意』這兩種選擇,那是不可原諒的事,至少匡平是這麼想的——
「我愛你。」
一臉焦躁的少女,嘴裡吐出了最後一擊。
他無法混過去。
但匡平仍舊試著無謂的掙扎。
「你在說什麼啊,我們可是兄妹啊。」
匡平以苦笑回應著。
但少女心中開始萌芽的『女性』部分,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埋藏在他語氣深處的動搖——
「就算我們有血緣關係……那也只有一半而已啊……」
「…………」
「哥哥,拜託你。看著我,把我當成一個女人來看待。如果是哥哥的話……不管你……怎麼對我……」
「…………」
…………
——這種感覺。
「啊啊……」
明明就沒有人拜託她,但早苗卻一個人妄想著這種丟臉到現今社會已經沒有人會想像的『兄妹禁斷之戀』,而且還差點昏過去。
真是個妄想力旺盛的少女。
只是——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
早苗一邊搖著頭,一邊衝了出去。
一旁路過的學生都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 • •

——為什麼?
被這樣問到的時候,早苗也沒辦法把因果關係解釋清楚。
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這樣啦——喜歡上別人是人類的本能,很少會有什麼明確的理由。
如果硬是要舉出一個契機的話,那不過是一句話:
「早安。」
他把早苗掉落在地的書包遞給偶然在校門前跌倒的她時說的話,是非常自然的一句話。
這或許不是什麼特別需要大聲嚷嚷的事,而且對匡平而言,那或許也只是理所當然的行動和話語罷了。
只不過……
「…………」
早苗一瞬間因為驚訝而縮起身子。
現在這個社會——會有多少人向跌倒的女生伸出援手?
雖然也不會特別去嘲笑就是了。
只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是選擇『無視』——或是『沒關係』。就算眼神瞟向這邊,也不會有人刻意伸出手,理所當然地打招呼吧。
早苗或許只是剛好在他眼前跌倒也說不定,也許只是剛好因為他那天早上神清氣爽而已。
不過……他還是非常自然地說了聲『早安』,理所當然地把撿起的包包遞給她。
就算不特別也無所謂。
但是她要遵從自己決定的『理所當然』——雖然很少人能持續地遵從,很多人就算知道怎麼做是對的,也會因為反射性覺得『麻煩』或是『難看』而不付諸行動。
早苗也是這種人之一。
譬如說,自己看到老婆婆在馬路上蹣跚行走的時候,能否對她說一聲『需不需要幫忙?』呢?譬如說,自己對著在人潮中哭泣的孩子問聲『怎麼了』嗎?
也許做得到。
也許做不到。
大概——
「……嗯?沒事吧?」
匡平看著僵硬的早苗,驚訝的表情不由得蒙上一層陰影,他大概是以為她扭到腳了吧。
「沒——沒事的,我沒事的……」
早苗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村田早苗這個少女心裡,開始形成了某種對南部匡平這個少年的震撼與憧憬。
而那種感情——很快便化為思慕之情。

• • •

「——呐……」
第二堂課下課。
村田早苗碩果僅存(委婉表現)的友人之一•峰部蓉子以一臉嚇傻的樣子對她說著話。地點是在面對中庭的走廊。
她轉頭望著的地方有一棵樹……一身專業裝扮的村田早苗就站在那裡。

「你在幹嘛?」
「——啊,蓉子。」
包在額上的頭巾還插滿了兩根蠟燭的早苗一臉哀怨地轉頭看向蓉子。
「這個嘛……那個……詛咒。」
「啊啊,不,這我看了就知道。」
蓉子說道。
的確,只要跟早苗認識半個月以上就可以一目瞭然,就算不想知道也不行。
「我是不知道你想詛咒誰啦,不過離丑時還早吧?」
正所謂『半夜三更,夜深人靜』,丑時釘草人這個儀式通常是在半夜——也就是深夜兩點時進行才對。
「這種儀式在大白天的學校樹上做,有用嗎?」
「因為……晚上的公園……很恐怖嘛……」
早苗看向腳尖,猶豫地說。
「……啊是喔。」
蓉子硬是把『比起晚上的公園,我覺得你還比較恐怖』這句話吞下去後點了點頭。
「那,你在詛咒誰?」
「這個……南部學長的妹妹。」
「…………是喔。」
蓉子繼續點頭。
蓉子也聽說有個金髪碧眼的外國少女,以南部匡平『妹妹』的名義轉入學校。由於他們學校並不是一個學生人數眾多的龐大高中,突然有個外國人轉學生,謠言自然也會以音速在學校內傳播。
「不過她是『妹妹』對吧?」
「蓉子……我不能安心。」
早苗搖著頭,眼底滿是淚水。
「兄妹間的禁斷關係——雖然危險,卻帶著甘美的氣味……世上就有人覺得這不錯啊……」
「可是如果南部學長原本就有那種興趣,那早苗你……不就一開始就沒有勝算了嗎?」
「…………」
一眨眼。
沉默了數秒之後——
「——啊啊?」
看來她現在才注意到。
不過詛咒那個『妹妹』又有什麼用呢?
擁有咒術和黑魔法這種看起來很陰沉又危險(就很多層面上來說)之類興趣的早苗,在最後一刻也是很笨的(或是人性本善所致)——所以蓉子才會跟她作朋友——不過沒有想到她竟然要咒死那個『妹妹』。
不過,要跟戀愛中的少女講道理,本身也是一種錯誤的行為……
「…………」
仔細一看,才發現草人被五寸釘緊緊釘在樹上——造成樹的困擾——上面貼著寫上『妹妹退散』、『金髪退散』、『禁止拿枕頭靠近』、『禁止在浴室昏倒』等的符咒(是嗎?),草人早已變成了結草蟲狀態。
就算是對咒術系知識完全無知的蓉子也覺得,早苗明顯做錯了某些步驟——也明白到早苗究竟有多麼狼狽。
「那、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不知道。」
「那——這樣的話,那,我該先詛咒誰才好?」
「我不知道的就是這個!」
蓉子大叫。
「……」
「……」
蓉子和早苗互視彼此一會兒後……蓉子率先放棄對瞪。
「算了,隨便你。要是蹺了下一堂笹澤老師的課或是遲到的話,他又要一直碎碎念——我最不喜歡這種事了,我先走一步了,掰。」
蓉子一邊揮手一邊快步離開。
「等……等我一下……等一下……蓉子……」
早苗一邊慌慌張張地收拾著一整套丑時釘草人的用具,一邊說道。

• • •

——早苗就是這樣。
所以每當午休時間她走到殺氣騰騰的合作社時,總是會像荒洋裡一隻扁舟般被不斷翻攪,這應該已經算是——一種必然的現象了。
「大嬸我要炒麵麵包!」
「我要可樂餅麵包!」
「豬排三明治!豬排三明治!」
「超豐熟奶油麵包!」
「巧克力香蕉三明治!」
眼前的光景就像是描繪聚集在教祖身邊善男信女的宗教繪畫一樣,無數握著零錢的手伸出,合作社的大嬸則是以熟練的技巧一個個解決。
不過在這當中……
「……那……那個……那個……八丁味噌奶油麵包……一……啊啊……」
早苗虛弱的聲音根本不可能傳進大嬸耳裡。
早苗的爸媽都在工作——她不想讓爸媽加重時間、勞務和經濟上的負擔,所以每天只領兩百圓到合作社買便當的麵包和牛奶果腹。
不過……
其實這是個殘酷的生存遊戲,不僅麵包的數量有限,好吃又便宜的麵包當然是率先賣完。和早苗一樣只擁有微薄資金的學生們,也是拚了命想買到便宜又能吃飽的東西。
「……那個……八丁味噌……奶油……」
不管往左往右,處處人潮洶湧。在她往左往右移動的同時,主要的麵包都賣完了——通常在暴風雨過後,跟一條被揉亂手帕一樣的早苗,只能在最後指著剩下的「那個、請……請給我那個……餐包……」
不過早苗還是學不乖地繼續去買麵包,畢竟是成長期——肚子總是會餓。再加上學生食堂裡能用兩百圓買到的東西實在很少,吃上一個禮拜就會膩。
「唔唔……至少給我一個納豆奶油草莓麵包……」
早苗像洗衣機裡的衣服一樣,不斷被卷入人潮漩渦,益形虛弱。雖然也有一個選項是不吃中飯——但她今天不吃的話實在撐不下去。
下午有體育課……接下來那堂課要上台報告,平常班上很吵,所以就算肚子叫也不會被發現,不過報告的時候不一樣,光是想像自己的肚子在寂靜的空間裡發出聲音,早苗就快羞死了。
「啊——」
早苗被擠出人群外——而且有個人從後面推了她一把,她跌坐在地上。
這個混亂的狀況下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誰推她——不過推人的人或許也沒有惡意,或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推倒人了吧。
「嗚嗚……我就……」
跌坐在地上的早苗緊緊握住口袋裡的草人,狀況已經慘烈到連她都想把寫著『現場除了我和合作社大嬸之外的所有人』的紙,貼在草人額頭釘上五寸釘。
不過……
「——唔。」
在吵雜的現場——早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到這聲並不大的聲音。就算是在她身旁的人所發出的聲音,也會被殺氣交錯的學生吼叫聲埋沒——這裡就是這樣。
只是——
「這太過分了。」
那道聲音非常平淡。
或許這就是理由,在將全員卷入的殺氣中,只有一個鶴立雞群的人能發出這種聲音——那道聲音就是這樣。
「…………」
早苗呆呆地回過頭。
她有聽過這個聲音。
「『妹妹』……」
她眼前的人是剛剛早苗釘草人所詛咒的人。
匡平的異母妹•南部晴美——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她更是美麗。
金色的頭髪彷若水面反射的光線一般,圓圓的碧藍雙眼顯示出意志的堅強,卻又帶點稚氣,真是可愛至極。
整體而言,纖細的身軀上挺立著未熟但形狀完美的雙峰,的確值得異性贊許。
就像是光和影一般——俗到底的早苗跟她完全相反。
不過——
「唔。」
少女——南部匡平的『妹妹』一臉驚訝地望著圍住合作社大嬸的學生人潮一會之後……
「王王王王家家家家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個瞬間……
「電擊——————!」
啪嘰。
閃電劃過。
不過……至少早苗看到有閃電劃過,但由於事情發生得太快,她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什……」
愕然的早苗凍結。
她的面前屍橫遍野——是還不到那麼嚴重啦。不過那一瞬的閃電把半數以上的學生電昏在地,另外一半則是因為受到場面的衝擊而大聲騷動。
「嗚哇哇!我會死!還有好熱…………我熱愛的髪根!」
「比起你的髪根,我花了兩個小時弄好的髪型才重要啊!」
「不、不對!經過我精密計算後改造的制服才重要!」
「不不不!比起你們,我每天晚上拚命燙,停留在膝上十五公分黃金位置的改造裙子才重要!」
……之類之類的。
南部匡平的金髪妹妹一邊環著手睨視眾人,一邊傲外地說道:
「聚集在一起的掠奪行為嗎?在我的設定裡,日本是一個治安良好、重視信義及禮節的國度——這個學校的老師到底是怎麼教學生的?」
「——嗄?」
發出這聲音的是早苗。其實其他學生根本就沒有那個心情去聽她在講什麼。
此時——
「你白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來不及測出*都卜勒效應(譯注:都卜勒效應意指當波源與受信者之間有相對運動時,所造成的頻率變化。)速度飛奔而來的匡平,以一記手刀朝『妹妹』後腦勺打下去之後吐槽。
「——唔唔,你在幹什麼匡——不,是哥哥。」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要乖乖的?你在幹嘛啊?你不過來買個麵包而已,為什麼出現這種慘狀?」
「不過我說啊,哥哥。」
金髪少女說道:
「群聚在一起向年長女性爭奪食物的行為,太悖離人道了吧?將誤入岐途的愚民導回正途,也是王族的工作之一,就連身為機器人的我也不可能放過——」
「你——閉——嘴!」
匡平大叫。
「什麼叫做掠奪啊!這只是單純的購買!交易行為!而且你連合作社的大嬸都打倒幹嘛啊?」
匡平指著遠方穿著白色圍裙痙攣倒下的大嬸。
「哥哥,沒事的。」
金髪少女幹脆地說道。
「王家電擊是不會死人的。」
「不要說得那麼偉大!」
「還有那邊那個小姐也被打飛,造成她的困擾了。」
金髪少女指著一直跌坐在地上——不用多說——的早苗。
匡平一臉驚覺的表情回頭。
「村——村田同學?」
「啊…………」
「你——看到了?」
「咦?啊——是的。」
雖然早苗還不知道匡平指的是『看到』『什麼』——不過匡平的氣勢卻讓早苗下意識的點了頭。
「你——過來一下……帕咪兒你也是!」
匡平說完後便拉著金髪少女和早苗的手逃離慘劇現場。

• • •

被發現了,怎麼想都是被發現了。
而且還是大幅違反之前的預定——第一天就被發現了。
「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把帕咪兒和早苗拉到校園深處的匡平當場抱住頭。
他的腦海已經出現了和周平一起被警察逮捕的影像,而且還加上『*多娜多娜』(譯注:多娜多娜是一首猶太民謠,內容在訴說一隻小牛被載去賣掉的悲哀。)的背景音樂。就算綁架少女不是出於故意,但偽造戶籍絕對是犯罪,只要一被發現,就一定會吃上官司。
而且如果他們發現帕咪兒會放射光束和電擊,那匡平還真不知道會掀起什麼樣的騷動。
還好——剛剛那些在合作社裡的人都沒有發現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吧。
他們應該只需要一句『人類怎麼可能會放出光束和電擊呢?不會有這種事的啦,你們一定是有集體幻覺啦,哈哈哈。』就可以敷衍過去……但他不可能瞞過一直在旁邊聽著匡平和帕咪兒對話的早苗。
可是……
「……那個……南部學長……」
早苗顧慮地出聲。
回過神的匡平把手放在早苗的雙肩上說道:
「村——村田同學。」
「是、是的?」
被她所憧憬的匡平握住雙肩——出乎意料的接觸讓早苗抬高了聲音,但匡平根本不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聽好了、你仔細聽好。」
「是、是的!」
「我知道你嚇到了。」
「是的……我被嚇到了。」
「很抱歉嚇到你,可是這件事牽扯的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那個、這個、反正就是!」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強大的咒術。」
「如果你能保持沉默的話就太好——………………嗄?」
預料之外的辭彙讓匡平僵住。
「通常效果都沒有那麼明顯,而且還需要很多道具……您的妹妹……真的是個擁有強大靈力的人呢。」
「…………」
「真是太棒了。」
「…………這個……」
匡平至今終於注意到早苗是什麼樣的人。
「難不成……村田同學……」
匡平害怕地問道。
「帕咪兒的那個……那叫做什麼啊……」
「是雷擊咒術對不對!我在文獻上有看過——」
「不,你錯了,那是王家電擊。」
帕咪兒說。
「不,帕咪兒——你只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先給我閉嘴。」
「唔?」
「…………這個、反正、那個……這種東西……」
「不是嗎?」
早苗問。
「這個……」
「我是貝爾格曼王國第十三代多爾夫•提利璐•巴洛爾•貝爾格曼的長女兼擁有第一王位繼承權的帕咪兒•提利璐•卡露露•貝爾格曼公主的替身機器人FR-MC09•『帕咪兒IX』。」
帕咪兒一副平然地宣示著。
「啊啊啊啊啊啊。」
匡平抱著頭呻吟。
他試著在腦海裡構築的敷衍理由,都被帕咪兒本人給打碎了。
不過……
「是……是這樣嗎……」
早苗反倒一臉了然於心的表情,深深點了點頭。
「不,等一下。」
匡平抬起臉來說道。
「你難道不覺得這傢伙剛才的說明有點『很怪耶——』之類的、『好奇怪啊——』之類的或是『神經病嗎——』之類的想法嗎?」
「咦?」
早苗眨了眨眼。
「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可以自己走路講話、跟真正人類真假難辨的機器人啊?」
「可是她……這世界上有很多跟人一樣頭髪會長長的人形、也有半夜會笑的人形、也有會一個人移動到別的房間的人形……啊,我家的艾德和查爾斯也會在晚上跟我講話喔。」
「…………」
匡平想對這段話的許多部分吐槽,不過要吐槽的部分實在太多,根本搞不清楚該從哪裡吐起。
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待此事的匡平——
「啊——沒、沒事的,學長。」
早苗慌張地說道。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咦?啊——真、真的嗎?」
匡平冒出了斷斷續續的句子。
只要她不講出去的話,那不管她要怎樣想都沒有關係——
「你這麼做……真的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雖然還是覺得有點無法釋懷,但匡平吐了一口安心的氣後說道。

• • •

「——那結果南部學長的『妹妹』那件事最後怎樣了?」
放學回家路上。
和早苗一起走在路上的蓉子突然想起似的問道。
「啊……啊啊。那件事……」
早苗微笑。
「那件事……已經……沒事了。」
「是嗎?」
「嗯……大概。」
早苗點頭。
「雖然……我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不過……我決定…………先不要詛咒她了。」
南部晴美——帕咪兒。
在那之後,她和帕咪兒及匡平聊了一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早苗就再也無法詛咒晴美——也覺得無法討厭她。
不管她是『機器人』還是『大靈媒』或是其他的東西……能和匡平他們擁有『共有秘密』的喜悅已經勝過了曖昧的嫉妒。
至少現在的匡平看起來,不像會有那個心力跟帕咪兒發展奇妙的關係。
只是——
『聚集在一起的掠奪行為嗎?在我的設定裡,日本是一個治安良好、重視信義及禮節的國度——這個學校的老師到底是怎麼教學生的?』
『還有那邊那個小姐也被打飛,造成她的困擾了。』
最重要的是這兩句話。
把她認為正確的事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早苗無法討厭這個和匡平有著共通點的少女。
所以……
(……雖然……我還是要小心……)
因為那個少女很漂亮。
可是——
(……也許我可以……跟她交個朋友……就像蓉子跟我一樣……)
「啥……你在竊笑耶。」
「……沒、沒事、沒事啦?」
村田早苗慌張地說——但她卻覺得還滿愉快的。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2-15 10:30 编辑 ]


第六章 連這一切都成日常

帕咪兒。
自稱——貝爾格曼王家公主的替身機器人。
不知道她到底是神經病還是怎樣,她恐怕是背負著許多複雜的背景吧——這個金髪碧眼少女。
南部匡平開始『習慣』和她一起的同居生活——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之後的某一天。
換成別的說法,就是匡平開始不在意她口中所說的那些異星球電波『來源』的時候。
那件事——突然發生了。
就像是深埋在地中的未爆彈在向那些忘記自己存在的人所發出的激烈抗議一般。
• • •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南部匡平大叫後指向對方。
一臉呆滯地盯著他指尖的,是一個嬌小的金髪碧眼少女。
從絹絲一般細緻的豔麗金髪,到瓷器般的平滑白皙肌膚。她就像個人形一樣——從好的方面來看——清麗。
任誰都會覺得她很可愛——過幾年後贊美詞就會轉為『美麗』了吧,她就是這麼美的少女。
她就是帕咪兒。
結果匡平雖然叫她『帕咪兒』,但基本上這個少女是『帕咪兒的替身機器人(自稱)』,所以仔細想一想的話,匡平其實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
當然,戶籍上是有匡平的父親捏造的『晴美』這個名字沒錯啦,不過由於匡平之前一直叫她帕咪兒,所以這個日本名字很少用。
是說這個揭著『我是外國人——』旗幟的金髪少女有個日本名字也是很不搭軋,這也是匡平不用日本名字叫她的原因。
不過他總不可能真的聽她的話,叫她『FR-MC09』或是『帕咪兒IX』之類的名字。如果順著她的妄想,那只會讓她的病情更加惡化,匡平是這麼想的。
而且……
這傢伙真的是機器人嗎?就是因為他會這麼想,所以事情才更複雜。不過普通人類是不會從手裡放出電擊、眼裡射出光束才對啦。
所以……
「——唔唔!」
帕咪兒眨著眼睛說道。
「匡平,你到底在氣什麼?」
「所以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隨便亂射光束!如果你連打個噴嚏或是打嗝都要射光束的話,我會受不了好嗎!」
不知是因為她的安全裝置奏效,還是她會下意識地避開,只要是匡平或周平在她視線範圍的時候她都不會發射——可是當她受驚或是受到心理上的衝擊時,帕咪兒就會有亂射光束的高危險習慣。
「唔唔,可是這是我的設定——」
「你不要講得像是哪家軟體公司一樣!你這個瑕疵品女人!」
大罵的匡平背後有個部分被烤焦得恰到好處的書架。
「可是匡平你又不是被害——」
「只要不受傷就什麼都好嗎?」
「這樣不對嗎?」
帕咪兒驚訝地歪頭問道。
至今為止,就算帕咪兒把倉庫裡的東西打爆,匡平都不曾氣到這種程度。所以……就某個層面而言,帕咪兒會感到困惑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
「當然是不對!人類除了自己的身軀之外,還是有很多重要東西的!」
• • •
——晴朗的天空毫不負責地在頭上延展。
以前匡平曾經跟她說過『星期天可以在家附近散散步』,所以帕咪兒決定在家裡附近逛逛。
「…………唔。」
順道一提,之所以會限定在『星期天』,是因為週末時倉庫街上幾乎沒人。
因為平常人口密度會因為貨物的進出而一口氣暴升,帕咪兒奇妙的『機器人樣』很有可能會曝露在眾人眼前。這樣很糟——匡平是這麼判斷的。不過由於帕咪兒平常要和匡平一起上學,因此禮拜一到五也不會待在倉庫街上。
所以——
「…………」
一個人走在倉庫街上的帕咪兒——表情有點灰暗。
理由很簡單,因為匡平生氣了。
而且她會出來散步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
「……對人類而言……嗎?」
帕咪兒低語。
『人類除了自己的身軀之外,還是有很多重要東西的!』
當然,匡平只是基於一般道理在說這句話。但對於自稱是機器人的帕咪兒而言,她卻對這句話有另外的詮釋。
「…………果然。」
帕咪兒低語。
「暫時的客人——嗎?」
雖然她順勢成為了南部家的女兒,但這不是帕咪兒原本該待的地方——不是她當初以為自己會在的地方。
她在這裡是個異物。
所以總是會發生一些摩擦,這是理所當然。
基本上匡平也說過——『在決定未來人生方針前可以待在這裡。』
也就是說,她總有一天必須離開。
「…………」
帕咪兒環起手。
此時——
「——唔?」
一台車開進倉庫街裡。
是一台無法融入周圍街景的高級房車。
黑色、方正的車身,而且還是玻璃單面鏡,看來就像是黑道或是政要所坐的車子,通常一般人會下意識地拉開距離……當然,帕咪兒並沒有這種常識。
所以她毫不畏懼地直盯著停在自己眼前的車。
「……啥?」
車門向左右打開,兩人下車。
——超級不協調的兩個人。
都是年輕女性。
都是紅髪。
不過——她們身上穿著像MIB星際戰警一樣的黑西裝、戴著墨鏡。就像是會牽著外星人的手走到AREA51散步的樣子。
光是她們的座車就已經有很多地方可以吐槽,但多到這種地步,匡平大概會抱頭不知道該從哪裡吐起吧。
但帕咪兒跟他不一樣,她腦內常識那塊早就失蹤了,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反應。
所以——
「啊——那個……」
從右側下車的女生說道。
年齡約在二十歲左右,墨鏡遮住了她的輪廓——不過她和另一個人之間,最明顯的差別就是頭髪的長度。
右邊的比較短,左邊的比較長。
留著短髪的紅毛女一邊按住綁著黑色領帶的胸口說道:
「你的父親瀕死,快跟我來。」
• • •
「…………」
匡平歎了一口氣後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
就是被帕咪兒的光線打到的那一本。
打開來就可以發現,那並非狹義地指一般書籍——而是一本收藏了數十張照片的相簿。
裡面的相片各式各樣。
相片照的地方、人物是形形色色,就連每張照片的尺寸都不盡相同,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裡面也有褪色的照片和黑白照片。
共通點只有一個。
裡面每一張照片都有匡平在。
從小時候——到十五歲左右。
「…………」
和匡平一起照相的人物全都不一樣,背景也不一樣。就連匡平的年齡也明顯不一樣。
沒錯。
這是——匡平被周平拖著去世界各地時所照的照片,和他一起照相的,是他在世界各地認識的人和在當地曾經交過的朋友。
沒錯。
『曾經』——是過去式。
裡面也有……已經毫無音訊的人,就算寄信,對方也不一定收得到。裡面有很多人是住在沒有網路、也沒有電話和電報的地方,也應該會有人只是單純忘了匡平而已吧。
不論如何……這是唯一能夠證明匡平曾經和他們一起度過日子的證據。
所以在帕咪兒的光束打到這本書的時候,他比平常還要生氣——一點也不成熟地生氣。
只是……
這本相簿對匡平而言,是個非常微妙的東西。
它留下了匡平不想忘記的人的身影,但只要一看這本相簿,卻也會同時想起幾段不願想起的過去。
所以他平常不會翻開來看。
他不開——但他卻無法把它忘了,只是收在書櫃上的小角落裡。
「……夠了。」
匡平望著幾張變得焦黑的照片。
「要是……有留著底片就好了。」
匡平低語完後將相簿闔上。
• • •
「——瀕死?」
帕咪兒歪過頭。
「沒錯。」
紅毛女點頭。
順帶一提,她剛剛的台詞完全是照本宣科。
通常這個時候會覺得事情有變,全身僵直才對,對帕咪兒——不知該說是她笨得可以還是乖得可以,她把話全部都聽進去了。
「你是在說周平嗎?」
為了方便,跟她住在一起的周平和匡平三個人在戶籍上是一家人,現在能夠充當帕咪兒『父親』身分的,就只有周平而已。
不過——
「周平的確是個奇特(譯注:日文中的瀕死與奇特同音。)的男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另一個紅毛女說。
這個女生的頭髪比較長。
只是由於這兩個人穿得一樣,而且也都戴著墨鏡藏住眼睛……所以這兩個人的相異處也就只有頭髪長度而已。
「意思是說他現在生命有危險。」
「唔唔,他的生命很危險嗎?會害到人嗎?」
「不是!」
長髪的紅毛女大叫。
「意思是說他的身體不好,在生死之間游移!」
「唔唔……是這樣嗎?」
順道一提,這幾天周平都沒有回家。
「啊——是啊,就是這樣。」
短紅毛的墨鏡女高興地說。
可能是因為自己也覺得剛剛那串話完全沒有說服力吧。
不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得讓匡平知道……」
帕咪兒說完後轉回腳步,紅毛女二人組明顯地慌張。
「我們已經告訴他了!他等一下會一起來的樣子!」
「你快點上車,這事情很緊急!」
「唔唔,是這樣嗎?」
事情發展到這裡都還不覺得奇怪,這是帕咪兒的優點,也是帕咪兒的缺點。
不過基本上她是一個很坦率的人啦。
如果匡平在現場的話,他一定會哀嚎『坦率也要看程度吧』之類的話。
「我知道了,帶我去吧。」
就周平這個人而言,他原本就會因工作而進出一些危險的地方。再加上他似乎在做一些詐欺之類的事,所以,不管何時陷入生死交界迷離之處都不足為奇。
但即便如此……
「啊啊,還有。」
短髪紅毛女緩緩遞出——手銬。
「你的父親快死了,把這個戴上。」
「……是這樣子的嗎?」
如果匡平在現場的話,他一定會大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只可惜帕咪兒外掛的常識回路沒帶出來。
「是這樣子的。」
「唔,我懂了,這樣就隨便你吧。」
帕咪兒悠然地伸出雙手,紅毛墨鏡女趕忙把手銬戴上。
「來來,來這裡。」
短髪紅毛女把帕咪兒帶到車上後座上。
跟著毫無疑問的帕咪兒一起坐進後座的女生,另外拿出了一個黑色的東西。
是眼罩。
就是要把眼睛遮起來的意思。
「……這是什麼?」
連帕咪兒都覺得不對勁。
但紅毛女卻對她這麼說道:
「不、那個——呃,怎麼說呢,你的父親快死了,所以要戴眼罩。」
「……是這樣子的嗎?」
「是這樣子的。」
如果匡平在現場的話——(以下略)
「唔,瞭解。」
帕咪兒點頭後——紅毛女害怕地幫帕咪兒戴上眼罩。
• • •
「——綁架?」
想到這個可能性的匡平不禁愕然。
在剛剛吃早飯的爭執後——大概過了半個小時。
不知道在想什麼就突然跑來玩的匡平的朋友——響瑞人悠哉地說。
「這麼一說,剛剛晴美被戴上手銬,上了黑色大車不知道去哪了,那是新型的性遊戲嗎?」
「——怎麼可能是啊!」
怒吼的匡平揍了瑞人一拳後抱住頭。
「糟了——」
「你在幹嘛啊,匡平?」
出去外面走路也隨身攜帶吉他、全身上下打扮都誤入歧途的搖滾人•瑞人,一邊摸著後腦勺,一邊緩緩地站起身來。
真是個強韌的男人。
「這種事就早點說!」
「為什麼?」
「那怎樣看都像是綁架吧!」
「啊——…………」
瑞人臉上寫著『原來也有這種可能啊』地搔了搔臉頰。
「可是她們穿得跟MIB一樣,而且還戴墨鏡,最重要的是黑色高級房車!都做到這麼誇張了,我才會以為她們是在玩COSPLAY或是在搞笑嘛。」
「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口都跟你有不同的價值觀,你給我認清事實!」
「可是那種人看起來挺像你爸的朋友嘛。」
「嗚……」
是這樣說沒錯啦。
(糟了……真的糟了……)
要怎麼辦才好?
表面上——其實是文件上,帕咪兒是匡平的妹妹。
但那只是周平以違法的手段做了這個那個(委婉表現)後,硬是扯上的關係。
如果事情鬧大了,警察也有可能發現他們竄改戶籍,如果是這樣的話,周平就不必說了,連匡平都有可能成為共犯被逮捕。
而且……
「是嗎——綁架啊……」
不知道究竟有沒搞清楚狀況的瑞人深深地點了點頭。
「因為晴美她很可愛嘛。」
「…………」
「就算被銬上手銬也無法抵抗吧,戴上手銬和眼罩的金髪美少女啊——好萌——其實是好擔心。」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匡平大叫,把瑞人的吉他搶過來後又揍了他一次。
匡平焦急擔心的——當然不是帕咪兒的貞操。
而是綁架犯的生命。
就算她雙手被銬上,就算她被矇住雙眼,她應該還是能射出光束、光焰或是電擊吧。之前被搭訕那次,還好匡平及早趕到,可是如果這次匡平放著不管的話,搞不好會出現死傷都也說不定。
「開什麼玩笑啊——」
再這樣下去的話,帕咪兒搞不好會變成殺人犯,放射光束把對方烤得焦黑,這種行為總不可能被解釋成『正當防衛』吧,大概啦。
匡平把吉他丟在這次終於兩眼昏花倒下的瑞人身上,火速離開家裡
• • •
黑衣服,黑眼鏡,黑色高級房車。
要說是典型的話還真是丟人的典型……所以這根本不能算得上是線索。
匡平慌慌張張離開家裡十分鍾後,才注意到這件事。
到底該怎麼找帕咪兒才好?
走到街上,就會發現黑色高級車滿街跑,而且穿著黑色衣服戴著墨鏡的人根本就不稀奇。再加上今天天氣非常好,日照又強,路上戴著墨鏡的人比平常還多。
「我該怎麼辦才好……」
匡平歎了一口氣停下。
大概是因為盡全力奔跑的關係吧,他已經穿過倉庫街,來到了鬧區。由於今天是星期日,路上的人比平常還多。
路過的人們雖然會對一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喘著氣站在原地的匡平投以注目禮——但他們似乎沒有特別在意,仍舊繼續走下去。
此時……
「…………」
手機響起。
匡平連忙接起——一道明顯經過機器變造的聲音,從電話線彼端緩緩流出。
「——你是匡平•南部嗎?」
「你、你是誰啊?」
「我給你一個忠告。」
聲音也無法分辨是男是女。
但——對方應該不是個日本人吧,他只知道這件事。
就算聲音被機器處理過,但重音的位置和抑揚頓挫都不會改變。那明顯是剛學會日文之人的錯誤語調。
「忘了她,不要做多餘的事。」
「你說什麼?」
「那個少女原本就不是你們世界的居民,你們所屬的世界不一樣,這原本就是異常事態。所以你只要忘記,你平穩的日子就會重新降臨——」
「…………」
「如果你想和普通的高中生一樣過著相安無事的生活,就不要再和那個少女有更多牽扯。你只要回到原本的生活就好。」
「你到底是誰?」
匡平再問了一次——這次以低沉的聲音問道。
不過……
「我已經給過你忠告。」
對方留下這句話後就掛了電話。
「…………」
匡平看著手機的液晶螢幕。
上面像是理所當然地只寫著『不明的來電者』。
他不知道那是誰,雖然他不知道——
「該死——」
匡平差點下意識把手機丟到地上——不過他還是住手了。
(——我在急什麼啊?)
心裡有個十分冷靜——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刻薄的自己在說話,換成影像的話,一定會是一個備有蝙蝠翅膀和三叉槍的惡魔版醜惡匡平吧。
(是啊,攪亂我期待的平穩生活的麻煩製造者消失了對吧?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這麼說沒錯。
因為周平的工作而突然出現的來路不明電波少女。
盡說些有的沒的。
眼睛裡會發射光束。
而且架子還很大。
對匡平而言,這的確造成他很大的困擾。
(這是不可抵抗的力量、不可抵抗的力量。又不是我把她趕出去的,我何必感到抱歉。雖然我不知道是誰打電話來,但就像他所說的,我只要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回家睡覺,這一切就結束了。)
真的就是這樣。
是這樣沒錯——但……
「我怎麼可能會這麼做啊。」
匡平自言自語地大罵後,痛毆了一旁的郵筒。
結果——
「呀——」
「?」
一陣猛烈的既視感襲來,女孩的尖叫聲跳進匡平耳裡。
轉過頭——才發現有個他常看到的少女一個人跌坐在郵筒後面。
「——村田同學?」
村田早苗。
一個戴著現今社會已經沒人要戴的超圓眼鏡,留著一頭西瓜髪型的少女——是匡平的學妹。
她以前只是被劃分在『有見過的人』裡,但在和她共有帕咪兒的秘密後,她在匡平心中已經從『其他大部分的人』轉成了『交情還不錯的人』。
「……南部學長……」
早苗以極為細小的聲音說。
順便一提,她今天穿著白底小花的洋裝,腳上穿著華麗的茶色涼鞋,手上還拎了個麥草編織的包包。
「啊……那個……真是奇遇呢……」
戴著眼鏡的少女微微緊張地說。
「那、那個、這個、怎麼說,當然,奇遇就真的是偶然。那個,我並沒有要一直跟在學長後面,也沒有想過說可以的話就照個相,真、真的沒有喔?」
「嗄?」
一瞬,不知早苗所言為何的匡平皺起臉來——
「啊、對了。村田同學。你有看到帕咪兒——不,你有看到晴美嗎?」
「咦?帕咪兒小姐嗎?」
早苗一邊眨眼一邊說道。
「她剛剛坐上黑色的車子走了喔?」
她的口氣就像在問說『學長,您不知道嗎?』
「你看到了嗎?」
「啊——看到了。」
「哪邊?他們走哪邊?」
「咦?啊——這個……」
匡平挾帶強大氣勢向早苗逼近,早苗則是又膽怯、又臉紅地一臉狼狽。
不過這個少女在匡平面前總是非常狼狽啦。
「我記得是那邊……」
「該死……」
匡平看向早苗所指的方向,不禁焦躁地呻吟。
她指的方向不僅有主要幹道,還有高速公路。
如果是開車的話,很快就可以開到隔壁縣市。不過對沒有『四隻腳』的匡平而言,他是真的沒輒。
「那個……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那個……」
他也沒辦法對這個少女隱瞞。
「帕咪兒好像被綁架了——」
「綁……綁架嗎?」
早苗瞪大了眼說道。
「啊啊。她好像被黑色的車子和穿著黑衣、戴著墨鏡的人帶走了,而且還戴上了手銬和眼罩。」
「這麼一說的話,的確是這樣沒錯。」
早苗歪過頭說道。
「我以為她又發明了什麼新的遊戲——」
「怎麼可能啊?」
匡平沒辦法像揍瑞人那樣對早苗動手,只好尖聲哀嚎,為什麼自己身邊總是只有這些人?還是說在這個社會上,這樣的認知才是主流嗎?
「啊、對、對不起。」
「……不,是我該說對不起。」
就算罵早苗也沒用。
匡平短短歎了一口氣後低聲說道:
「至少得先找到『腳』——」
沒辦法移動的話就什麼事也沒辦法做。對方開車,就算匡平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但以徒步或是電車追趕的方式實在太辛苦了。更何況就算追上了,而又讓他們再次逃走,那就真的是完了。
這樣的話……
「原來如此。」
匡平點頭後飛奔而去。
「啊、等一下、學長——」
早苗慌慌張張地起步追上匡平。
• • •
另一方面——這個時候……
說到綁架帕咪兒的綁架犯們……
「…………」
短髪的紅毛女——艾蜜特•史多納歎了長長的一口氣,望向坐在房間正中央的金髪少女。
不用說,那正是帕咪兒。
她仍舊維持著被帶來時的模樣——也就是戴著手銬和眼罩,一臉平靜地坐在椅子上。

通常到了這種地步,任誰都會懷疑事情不太對勁,但這個金髪少女不但沒有不安,也沒任何訝異的樣子。
「……基本上,用父親快死了這個理由幫她戴上了手銬和眼罩,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
艾蜜特說。
由於對方實在沒有戒心,所以她才會順著接下去,沒想到帕咪兒就這麼聽信了。
雖然艾蜜特也說不上什麼理由。但不管怎麼想,這個少女都絕對不正常。
如果對方只是腦袋有點短路的話,那並不會構成太大的問題……只是艾蜜特腦裡一直纏繞著不祥的預感。
好像自己在不知道某些重要訊息的狀況下,犯下了天大的錯誤一樣。
譬如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用劇烈搖晃的車子運送即將引爆的炸彈。
「唔?你說了什麼?」
「啊、沒有什麼,我什麼都沒說。」
艾蜜特慌張地搖了搖頭。
「這樣嗎?還沒到醫院嗎?」
「啊——是啊。有些手續要辦,你再等我一下下,抱歉!」
艾蜜特以公事公辦的語調混過去。
「唔,要好好處理才是。」
帕咪兒還是架子很大地點了點頭。
看著這樣的她——
「難不成……我們綁了一個了不起的人嗎……」
艾蜜特再次回到自言自語的語調,不安地呢喃著。
• • •
薰子站在家門前。
豐和薰子。
白色的緞帶將帶點茶色的頭髪綁在後面。眼角下垂的茶色眼睛,以女性而言體形稍大,但豐滿圓潤的曲線卻讓人感受到她和煦的母性。
她今天穿著乾淨的白襯衫和寬鬆的米色裙子,站在名為南部邸的倉庫前。
「薰子大姐——」
匡平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跑上前去。
用電話把薰子叫來這裡的是匡平,在匡平所認識的人裡,擁有『四隻腳』,而且還知道些許帕咪兒秘密的人,就只有她而已。
而且——
「匡平,我以你指定的『快車』過來了——」
他轉過頭去,看向應該是她開來的敞篷車。
*CATERHAM•SUPER7。(譯注:英國著名車廠CATERHAMCARS製造的復古型跑車。)
雖然這輛敞篷車看起來有點過時,不過它仍是擁有壓倒性高性能的跑車。喜歡車的人應該沒有人不知道這輛名車。
「你有什麼急事嗎?」
「……那個……是這樣……」
匡平一邊喘著大氣,一邊走過薰子身邊,在玄關電子鎖的數字鍵盤上迅速地按下密碼。
看見電腦確認密碼後,匡平把食指放進數字鍵盤上的小凹槽裡,讓電腦確認指紋及靜脈紋路。
過程順利結束,匡平看著玄關的鐵卷門以嘰嘰嘰的不安定聲音開始上卷後,重新轉頭面向薰子。
「那個……發生了……緊急事態…………」
「緊急事態……」
薰子就像是聽到外國話一樣一臉空白。
「所以……我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去找帕咪兒。」
「小咪兒?」
匡平把歪過頭的薰子留在原處,走進家中。
目的是周平的商品。
通常他並不會接近這些危險物品所堆成的箱子山。
不過在這個倉庫裡生活久了,自然也會大致瞭解什麼東西會擺在哪裡。
所以……
「——真是夠了,我再也不想碰第二次了說……」
匡平一邊碎碎念,一邊打開一個木箱,從裡面拿出黑色的鋼塊。
白朗寧M1935自動手槍。
還有烏茲衝鋒槍。
這些都不是模型,也不是空氣槍。
更不是將機關部鎔接後的觀賞用槍。
型號雖然有點老舊,但這是真槍實彈——槍機也確實可動,光是拿著這些槍就已經違反槍砲刀械彈藥管制條例。而且這理所當然是某個國家的軍隊尚在使用的現役武器。
(——沒錯。)
匡平還不清楚帕咪兒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根據周平所說,帕咪兒一定是從問題重心的貝爾格曼王國來的,而且她是從被丟在王宮垃圾場裡的棺材中跳出來的。
這樣的話……
(她就有可能是被革命、政府策動的謀略給卷入了……)
匡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知道在這樣『巨大的變化』中,人類的健康、生命、財產、還有尊嚴都會被忽視——而且輕而易舉地就會失去。
在被周平於各國間拖來拖去的日子裡,匡平學會了如何使用槍枝。不管他喜不喜歡,他都得學。
所以——
(所以我才會想要過得安穩啊。)
他應該裝作沒看見嗎——避免自己被卷入。
為了守護自己所憧憬的平凡生活。
(那我現在到底在幹嘛?)
匡平一邊在彈匣裡裝著彈藥——一邊覺得想哭。
(……夠了,明明就是個機器人。)
和人類一樣吃飯。
和人類一樣洗澡。
和人類一樣上廁所。
和人類一樣肌膚柔軟。
和人類一樣長髪飄逸……
所以……
如果她——被槍打到的話也一定會痛,被刀刺到也一定會痛。
痛苦煎熬……然後死去,不管她是不是人。
(真是麻煩……)
「……學長……請……請您等等我……您跑得太快了……」
匡平轉過頭去,看見一臉赤紅的早苗喘著大氣站在家門前,看來她是追上來了。
「那個、學長……」
早苗一邊按著胸口順好呼吸,一邊說道:
「我或許可以幫您找到帕咪兒小姐。」
• • •
「——咦?可、可是、這樣……」
艾蜜特的伙伴——姐姐艾爾西亞以明顯狼狽的聲音對著手機說。
看來她是在跟雇主通電話,請示今後行動的樣子……
「這樣跟您當初說的不一樣!咦?不是那樣!你們自己有自己的專門人才吧?」
看樣子是吵起來了。
順道一提,他們是以德語在進行對話的。
「不,所以我說過這不是報酬的問題!你說過只要綁架她,我們才——」
「綁架?」
帕咪兒歪過頭。
艾爾西亞大概以為用德語講話,帕咪兒就聽不懂。
「啊,糟了……」
仔細一想,她是個金髪碧眼的少女。
就算她日文講得再流利,也不代表她不會講英文或是德文——也就是說,就算她聽得懂也不足為奇。
不知道是艾爾西亞沒注意到還是怎樣,她竟然還繼續對著手機講出更誇張的事:
「殺人不是我們的專長!這是你們的專長才對吧——『上校』!」
「…………喂。」
雖然戴著眼罩,但帕咪兒還是正確地轉向艾蜜特的方向說道。
「……我被綁架了嗎?」
「…………」
艾蜜特瞬間僵直。
她轉向還在劈哩叭啦對著手機講話的伙伴——
「大、大姐!」
「所以我說——啊啊夠了,艾蜜特,我說過不要在工作的時候叫我『大姐』對吧——啊、不、那個、是我私人的事。」
長髪的紅毛女急急忙忙地解釋。
不過——
「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蜜特瞪大了眼看著眼前的現實。
手銬被——
「而且還要『殺人』?看來事情不單純啊。」
——切碎了。
少女左右張開的手就像是在玩玩具一樣,輕鬆地肢解了鋼鐵的枷鎖。
「回答我,你們誘拐了我嗎?如果是的話,我就得對你們做出相對的制裁。」
帕咪兒一邊說一邊拿下眼罩。
如同蒼藍寶石般蘊含著透明的雙眼瞪著艾蜜特。
「你……你……你是誰?」
艾蜜特急急忙忙地從懷裡掏出手槍說道。
「唔,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就綁架我了嗎?夠了,你還真是個笨蛋誘拐犯啊。」
帕咪兒完全不在意對準自己的槍口,挺起了胸說道:
「我的名字叫帕咪兒,是貝爾格曼王家第十三代多爾夫•提利璐•巴洛爾•貝爾格曼的長女兼擁有第一王位繼承權的帕咪兒•提利璐•卡露露•貝爾格曼公主——」
講到這裡……
「——的替身機器人FR-MC09•『帕咪兒IX』!」
小聲備注。
「什……」
終於注意到事情嚴重性的艾爾西亞也急忙轉過頭來,從懷裡掏出手槍。
「這——這女生到底是誰?『上校』!這女生到底是怎樣?」
「懲惡揚善是王族的義務,既然我都知道你們是犯罪者了,那我就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講完後——帕咪兒的碧藍眼裡閃爍著光芒。
• • •
豐和薰子——和外表完全相悖,她是個重度機械狂。
大部分機械類都在她的守備範圍內,而她的最愛便是車子。
她自己所經營的喫茶店『克爾維特』——這也是車子的名字——後面有一個超大的停車場,裡面收藏著十數台車。
經營喫茶店能夠賺這麼多錢嗎?雖然這點值得懷疑,但裡面從SUBARU360到法拉利、軍用四驅裝甲車一字排開,非常狀觀。
不過這就先擺到一旁。
「早苗——下一步是?」
「是、是這邊——」
被駕駛座上的薰子這麼一問,眼鏡後面的眼睛正以驚人氣勢不斷旋轉、頭暈到不行的早苗如此回答道。
原本就已經是個夠危險的少女了,她在SUPER7上雙手拿著L型的鐵絲——一臉恍惚的模樣,看起來比平常更加危險。
不過這說沒辦法也的確是沒辦法。
因為她的單相思對象——也就是匡平——現正緊緊地黏在她身邊。
之前原本只能躲在暗處跟蹤……不,是用熱切眼神注目的人,現在正以不可能再更近距離接觸的方式靠在她身上——這樣還不興奮的話才怪。
SUPER7原本只能載兩個人。也就是說,駕駛者薰子加上匡平和早苗兩名乘客明顯是超載。
薰子也曾經提過要回『克爾維特』換車。但一分一秒也不想損失的匡平主張要硬塞三個人——而薰子也接受了。
順道一提……
早苗手上拿著那兩根鐵絲就是所謂的『尋龍尺』。就是用來在地裡尋找水脈和礦脈的那個原理不明、怪異到爆的那種東西。
說真的——匡平真的很懷疑這種超自然的方法是否能找到帕咪兒。但一方面早苗那麼認真,而且他也想不到任何別的方法了。
不過他們現在走的方向和剛剛早苗所指的一樣——
「在那裡!那裡!」
朝著早苗所指的地方看過去,她手上的尋龍尺不知為何轉個不停。
對於被硬塞三個人這件事毫無怨言的SUPER7來到了隔壁城鎮的港口。
保管船隻卸下貨物的倉庫櫛比鱗次,是一幅——會給人既視感的光景。
週一到週五也就算了,這邊星期天也是幾乎沒人。
然後——
「在那裡!」
早苗大叫,她的眼睛跟著尋龍尺一起不斷旋轉。
那是並列的倉庫之一。
SUPER7的輪胎一邊發出嘰嘰嘰的摩擦聲,一邊停下。
那一瞬間——
——嘰啪!
一道滿是既視感的光線,隨著這道滿是既視感的聲音,穿透牆壁打了出來。
「——嗚哇喔?」
匡平下意識地趴下。
結果他一個不小心把早苗壓在身下,早苗一直發出過熱的『嗚你呀——』『姆咻喔——』之類意義不明的聲音。
不過這就先不管。
「…………居然……真的找到了……」
匡平呻吟般地說。
他從今以後再也不會嘲笑尋龍尺了。
「薰子大姐、村田同學,請你們在這邊等著。」
匡平說完後便跳下SUPER7。
他拉開烏茲衝鋒槍的保險,跑向倉庫。
這個時候——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倉庫的門砰地一聲隨著哀嚎聲被打開,兩名女性以猛烈的氣勢飛了出來。
兩個人的黑衣上到處都有被燒焦的痕跡,頭髪也像是被曝露在高熱下一樣蜷縮。
兩個人滾過匡平身邊……但她們似乎還沒完全死心,手上的手槍都對準了背後的倉庫。
但那不是普通的手槍,是四支手槍綁在一起的奇怪物品。
「怪、怪物?」
兩個人扣下了扳機。
兩隻槍幾乎同時放出啪啾這種不像現代槍枝會發出的聲音,連接著電線的放電端子從裡面射出。
這是一種命中後會以高壓電流讓對手昏厥的非殺傷性武器。
它和普通的槍不一樣,不用擔心牆壁會被射穿,所以在飛行中的飛機裡也可以使用。許多航空公司和特殊部隊正在研議要以這種武器對付刧機的歹徒。
不過——
「…………」
直直向前飛去的放電端子,在命中目標前就突然在空中被彈開了。
因為它在空中——被光束擊中了。
「帕咪兒…………」
傻住的匡平低語。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從倉庫深處走出來的人影,像是會發出如此有迫力的聲音一般。不用多說,那就是自稱•公主替身機器人的帕咪兒。
「…………」
說真的——已經做好槍擊戰覺悟的匡平很想現在就掉頭回家。
「該……該死……」
看來剛剛那已是最後一擊,穿著黑衣服的女人和少女把手上的電擊槍丟向帕咪兒。
不過這也被帕咪兒眼裡放射的光線擊中,化作粉末。
黑衣二人組的目的,其實是要讓帕咪兒的『王家光束』不要瞄準自己,在帕咪兒的蒼藍雙眼望向電擊槍之時,大小兩個人影立刻拔腿狂奔,消失在並列的倉庫中。
「我不會讓你們逃走的!」
帕咪兒大喊後朝黑衣二人組跑去。
她似乎是被綁架犯氣昏頭,看都不看匡平一眼就通過他身邊——
「——帕咪兒。」
匡平的手抓住少女的手。
「…………」
帕咪兒像是被彈開一樣,回頭望向匡平。
發出在空中擊碎手槍光線的發射口——兩隻碧藍色眼睛睨著匡平。
接著……
「匡平?」
帕咪兒有如大夢初醒般眨著眼說道。
看來她剛剛果然沒有看到匡平。
「為什麼……」
帕咪兒講到這停住。
要接住『為什麼』後面的句子太多了,她不知道該接哪句才好……她給人這種感覺。
所以……
「——反正。」
匡平拉著帕咪兒的手說道。
「回家了,帕咪兒。」
「…………」
帕咪兒不回答、也不動作——不是看著匡平而是看著他手裡的槍。
「那個武器是怎樣?」
「…………」
匡平看向衝鋒槍。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有點不高興地說:
「我玩生存遊戲玩到一半。」
「……是這樣嗎?」
「是啊。」
「……唔。」
不知道帕咪兒是不是接受了匡平非常牽強的答案——她點了點頭,重新牽起匡平的手。
「那我們回家吧,哥哥。」
帕咪兒之所以看起來會有點高興,其實搞不好只是眼睛的錯覺而已,她臉上之所以會有那種含羞帶怯的表情也是一樣的原因造成的。
匡平又歎了長長地一口氣——
「不要叫我哥哥。」
只講了這句話而已。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2-15 11:33 编辑 ]


第七章 不過還是非常辛苦

第一堂課——開始前的下課時間。
「——哈啾!」
站在一年級教室入口的匡平大大打了一個噴嚏。
時序是如月——也就是二月。
寒冬就是寒冬……這原本應該是一年內最冷的時期,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近年來引起騷動的地球暖化影響,最近的氣溫都不太穩定。
才剛想說最近天氣暖得不像冬天,結果天氣就一下子變冷,而且這種冷熱交替現象實在非常惡質,所以很多人一個不小心穿得不夠暖就感冒了。
匡平也是其中一人。
「唔唔?」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眨著蒼藍的雙眼說道。
流洩而下的金髪和瓷器一般的平滑白皙肌膚有如藝術品般美麗,但她的五官仍舊帶著稚氣,顯現出她可愛的一面。大概再過個幾年後,大家都會稱讚她美的要命吧。
只是……
「匡平你怎麼了?是什麼病發作了嗎?」
「像用哪一隻白目的眼睛判斷我發作了啊,我只是在打噴嚏,是噴嚏。」
匡平以訴說著『我感冒了』的鼻音說道,而且還跟著咳了出來。
「總覺得從今天早上就有點發燒……」
「唔唔?」
「那就算了,這個。」
匡平遞出了英和辭典和國語字典。
帕咪兒雖然在基本日常會話上沒有太大問題,但在現代國文課要寫作文和申論題的時候,就必須要有字典幫忙。
從國外回來的匡平其程度雖然沒有帕咪兒那麼嚴重,但他也有著相同的問題,所以匡平和帕咪兒兩個人總是互借字典——
「你說過今天要寫作文對吧?」
「唔,你特地拿來的嗎?抱歉啊。」
不愧是自稱『公主的替身』的帕咪兒——連道謝的時候都非常地悠然和傲慢,不過匡平也慢慢習慣,不太會生氣了。怎麼說呢……總覺得帕咪兒硬是要裝大人的模樣,奇妙得讓人想微笑。
「不過匡平啊。」
帕咪兒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道。
「我總覺得教室裡的氣氛,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有些奇怪。」
「嗯?」
匡平看向帕咪兒轉頭望去的方向。
的確,教室裡滿溢著奇妙的空氣,應該是說,整體來說有一種緊張感……每個人都焦躁不安,靜不下來的樣子。
有的男生拚命整理書桌。
有的男生一直用新抹布抹著保險櫃。
甚至在他們身旁——在教室一角進行秘密集會的女生們,也是一臉戰士要赴戰場的表情。
「……啊啊。」
匡平露出了一個微微的苦笑,他點了點頭。
「這麼說起來,的確到了這個時期了呢。」
「時期?是有什麼年度活動嗎?」
「應該算是吧。」
匡平苦笑。
不是只有一年級的教室氣氛詭異,就連為了考試而焦頭爛額的三年級學生之間,也彌漫著一股不太一樣的緊張感……一年級、二年級的每間教室都差不多。
對男女而言,明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以戀愛聖戰為名的活動——情人節。
話雖如此,但卻不是每個人都在摩拳擦掌為聖戰作準備。裡面也有人是抱持著『干我何事』的態度,不過一眼並不能分辨出來誰是真的沒有興趣,或是誰只是自尊心不允許。
順帶一提……
(呼,跟我沒關係啊。)
匡平是屬於前者。
他小時候沒待在日本——而且被老爸拖著在根本就沒有人要過情人節的國家間輾轉流連,所以聽到情人節也HIGH不起來。去年他和周平一起收到了薰子給的巧克力,但今年卻是毫無動靜。
順道一提,情人節的由來是紀念殉教的基督徒•聖瓦倫丁的日子。由於聖瓦倫丁是戀人的守護聖人,所以歐美以他的殉教日——二月十四日作為情人節(St.Valentine's day)。
不過這就先不提——
「情人節?」
「啊啊,你有聽過吧。」
「……嗯。」
帕咪兒點頭。
「是人造衛星探險家1號上搭載的蓋格計數器所觀測到的,由正離子及電子所構成的放射線帶對吧,據說是來自太陽風的粒子被地球的磁場拉進後所構成的——」
「那個叫做範艾倫帶(Van Allen radiation belt)。」
對這個在背字典的金髪少女,匡平履行了身為一個有常識的人應盡的義務,吐了她的槽。
「不過你連這種東西都知道,為什麼會不知道情人節啊?」
「唔,不是紀念發現範艾倫帶的日子嗎?」
「都說過不是了,呃……那算是一種祭典吧。原本是基督教的紀念日。」
匡平說道。
「唔唔,是嗎——是紀念日啊。」
「反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用記得也沒關係。」
如果匡平不這麼說的話,天知道帕咪兒又會想做什麼。
「我懂了。」
這個坦率的電波少女對著奇怪的論述點了點頭。
沒錯,這個時候帕咪兒根本不在意情人節這件事。
不過——
• • •
時間稍微前進,來到午休時間。
「我錯了……」
滿口鼻音的匡平走在回家路上。
只是並非用自己的腳在走。
他被放在一台搬東西的推車上,鏗鏗鏘鏘地在路上移動。就像是用嬰兒車推大人一樣,根本就是個羞恥的大冒險。
「嗯?你說啥?你差了?」
而且推著手推車的還是——紅髪綠眼的少年。
當然紅髪綠眼都不是天生的。紅髪是染的,眼睛是戴著有色隱形眼鏡。順帶一提,他戴著耳環,手上繞著鎖鏈,背上還背著一把毫無意義的電吉他。
不過他既然都作了這種打扮,身上居然穿著制服,看起來反倒是怪到不可思議。如果這個學校裡有正常一點的風紀委員或是生教組長的話,搞不好會罰他兩百年的勞動服務。
特愛招搖一代男——響瑞人。
他現在正在陪匡平回家。
匡平第三堂課時病情急轉直下,被送到保健室裡——不過,其實只是因為他的噴嚏和咳嗽聲實在太吵了,所以才被強制送到保健室隔離。
在簡單的診察後,保健室的阿姨要他回家休息。
匡平原本是打算要一個人回家的,但阿姨看到匡平搖搖晃晃的腳步後,便叫他找個人陪他回家。
所以——把匡平帶來保健室強制隔離的瑞人,就這麼順理成章地,成了送他回家的人。
「……什麼叫我差了啊……」
當然,這個為了引人注目有可能拿核彈發射按鈕來玩*十六連打的男人——響瑞人陪在他身邊的話,他當然就不可能正常回家。結果他被塞進瑞人不知打哪找來的手推車裡,鏗鏗鏘鏘地被運回家。(編注:任天堂紅白機時代電玩名人高橋名人的絕技。)
而路人自然也會驚嚇地行注目禮。皺起眉頭低聲交換意見的家庭主婦,視線更是不留情地刺人。
這根本就是拷問。
當瑞人高興地大聲唱起改編成搖滾版的『帶著小狼的狼』(譯注:日本時代劇『帶子狼』第三部的主題曲)時,匡平已經開始考慮要怎麼殺他了。
不過這就先算了。
「不是我要說啊,匡平,你為什麼不早點去保健室呢?居然等到發燒到不能走路?你也太誇張了吧。難不成你是個M?」
「怎麼可能……」
連吐槽的聲音都變得虛弱。
血脈上揚的頭裡一陣暈眩。身體一直感到寒冷。大概是燒得很嚴重吧。
「…………」
在這種情況下——劃過匡平腦裡的卻是帕咪兒的事,匡平其實是為了她才忍到現在的。
(……她看起來過得不錯嘛……)
就連那個常識欠缺女最近也開始融入學校生活中,而且她好像也交到了峰部蓉子和村田早苗這些同年級的朋友……雖然有時候會有些奇異的言語舉動,不過這並不影響她享受學校生活。
對匡平而言,他希望帕咪兒能從此過著一個普通女孩的生活,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從她來到南部家的經過和前幾天的綁架事件來看,匡平可以想像得出她過去的生活應該不太愉快。
極為理所當然的超平凡生活。
因為極為瑣碎的事而牽動情緒。
因為極為瑣碎的事而心情起伏。
不過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匡平希望自己也能讓帕咪兒過得像自己所冀望的一樣『普通』。
只是……就算看起來是已經融入學校生活,她自稱是『公主的替身機器人』,動不動就亂射怪異光線、火焰及電擊的本質還是沒有改變。
怎麼可能會不擔心她?
當然,匡平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緊盯著她。至今為止,只要一有什麼事,他都能飛奔前去援助。
只是,如果他一個人先回家的話,這件事他就辦不到了。匡平雖然已經覺得沒事了,不過他還是無法拭去『萬一發生什麼事』的不安。
(我求你要乖乖的啊……)
匡平一邊任手推車搖晃,一邊在胸中祈禱。

完全不知道匡平心裡在想什麼的瑞人一邊晃著吉他,一邊高興地說道。
「接下來來唱『多娜多娜』吧——」
「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絕對要殺了你……」
匡平在心中的復仇筆記本上寫下響瑞人的名字,而且前面還加畫一個紅圈。
• • •
就在此時——在學校裡。
「…………」
把家政教室裡全部窗簾拉上的人造暗闇中……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有個一邊低聲笑著,一邊單獨進行著動作的怪人——一位少女。
很詭異,非常詭異。
詭異到目睹這一幕的小孩都會在心裡留下不可抹滅的創傷。
她持續不斷地攪拌著鍋中發出咕嚕咕嚕的暗色液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使盡全力在製造秘藥的巫婆一樣。
少女名叫村田早苗。
她是匡平的學妹,同時也是暗戀著這個學長的女孩子——雖然看起來不太像。
她留著一頭已經被列入瀕臨絕種動物的西瓜頭,戴著一副讓人很想問她是不是去哪特別訂作的超圓眼鏡。
她的五官長得並不差——其實應該說是長得非常清麗。仔細看的話,會把她歸類成美人吧。
只不過。
「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會說現在的她『可愛』或是『漂亮』的,要不是天大的怪胎,就是有怪異嗜好的人。比起她清麗的五官,她穿在身上的異樣連帽長袍才更引人注意。
她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我在使用黑魔法——』的氣氛。她的外表和剛才那個鍋子一樣,非常強烈的詭異、可疑、古怪——如果是在中世紀歐洲的話,她一定會直接被判成異教徒,然後以火刑燒死吧。
基本上。
「呵、呵呵……切碎煮溶的甜巧克力裡加入八十五公克的奶油…………再加入砂糖和紅糖……然後再加一點點的香草精……」
只會讓人覺得是在念咒的台詞——其實是做巧克力的甜點的食譜。從鍋邊散發出來的味道,似乎足以佐證她在做的是甜死人不償命的東西。
「……呵呵……呵呵呵……」
早苗原本很膽小。
膽小的她雖然暗戀著匡平,但她卻無法積極地上前和他說話——發現到自己對他的感情後,她也只敢躲在暗處看著匡平。
只是……
最近一連串的偶然,讓早苗和匡平變得很熟。雖然他們還只是認識彼此的學長和學妹,兩人的關係也還維持在朋友的領域間。但那對早苗而言,卻是一步大躍進。
然而,接蹱而來的究竟是上天的安排抑或是惡魔的陷阱——情人節到來。
今年就把本命巧克力遞給他,接下來就是——此時早苗的少女情懷高昂……
原本她就是個很容易會錯意的人,都到了這種地步,她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盡人事,聽天命——早苗用盡所有她能用的手段在跟情人節巧克力奮鬥。
她是個很堅強的少女。
雖然旁人並不會這麼想。
「然後在這裡——」
早苗抬起因鍋內蒸氣而蒙上一層白霧的眼鏡後說道:
「放進秘傳的烤焦蠑螈……」
「我叫你住手!」
一記手刀隨著這句台詞打上後腦勺。
差點一頭栽進鍋中的早苗站穩後回過頭。
「——啊,蓉子。」
站在早苗背後的一個綁著馬尾的活潑少女——峰部蓉子。
「我想說擔心你就來看看,沒想到你真的在——你不是要做布朗尼嗎?」
「我……我是在做啊……」
看著抬起眼回話的早苗,蓉子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哪個世界會有人在布朗尼裡放烤焦的蠑螈啊?」
「這明明就是傳統的愛情秘藥啊……」
早苗低落的說。
日本和中國自古的確有將蠑螈和壁虎作為愛情秘藥或是春藥的傳統。不過這是屬於超自然現象——越有效果越詭異(所以好孩子請不要學)。
「那只是單純你迷信吧,請你做個普通的就好了,普通的!你在這種地方發揮你那種極端個性的話,只會嚇到對方好嗎。」
「嗚嗚…………可是可是……」
早苗像是被遺棄的小狗一樣抬眼看向蓉子。
「蓉子……你不是說過……『戀愛是戰爭,沒有下流的手段也沒有不值一用的方法,反正就是要使出渾身解數奪取勝利』……嗎……」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
蓉子斂起表情說道。
就蓉子的觀點來看,還有很多其他可做的事——但就沒有精神沒有體力的早苗而言,她所熟悉的詛咒或是說咒語,大概就是『所有』的『手段』了吧。
「…………」
早苗的雙眼在鏡片後變得濕濡。
連蓉子都發現到她和平常不太一樣——她歎了長長的一口氣後聳了聳肩。
「啊啊夠了——隨便你啦,不過你也該收尾了吧,午休快結束了耶,你還沒做好嗎?」
「唔……嗯……」
早苗怯懦地點了點頭。
早苗看向一旁的桌子。上面寫滿了『村田早苗特製布朗尼』的食譜。
早苗動員腦內所有的知識,在從網路上抓到的資料邊加了很多注解。
「其實……我……少了一樣……材料……」
早苗看著食譜的最後一行說道。
• • •
不知道是他在吃了回家途中的感冒藥生效了,還是單純只因為他乖乖地躺在床上——眼睛睜開來之後舒服多了。
被瑞人送回家之後,匡平就什麼也沒做,只是一直在睡覺。
被匡平稱為是二樓的倉庫狹小通道一部分。
擺放著床、書桌和其他傢俱所構築而成的『房間』,已被淡淡的黑暗包圍。
「唔…………」
匡平把放在枕頭邊的手機抓來確認時間。
四點半。看來他睡了很久。
匡平按住乾涸發痛的喉嚨,坐——
「……帕咪兒?」
坐起到一半時,他看到站在床旁默默俯視他的人影,不禁嚇了一跳停住動作。
穿著枯葉色制服外套的少女——那的確是帕咪兒。
看來她是下課後剛回到家。很好。而且她似乎也沒有特別繞道路——沒有問題。
只是……
「?」
匡平倏地蹙起眉頭。
她看起來怪怪的。
帕咪兒散發出來的氣息——和平常不同。要說到有什麼不同,他也答不上來……
「帕咪兒?」
「唔唔。我吵醒你了嗎?」
帕咪兒說。
「我本來想趁你結束時做個了結的——」
「嗄?你在說……」
「——匡平。」
帕咪兒的碧藍雙眸直直盯著匡平。
她流洩而下的金髪在薄闇中聚集了屋內僅有的光線——放出淡淡的夢幻光芒。
沒有任何瑕疵的美麗五官脫俗——就像是童話故事裡會出現的妖精還是天使一樣,典雅而優美。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人類特有的俗氣。
「匡平。」
她像是十分煩惱般微微蹙起蛾眉——原本就長得十分美麗的帕咪兒,就連苦悶的表情也如西施捧心般,意外地性感。
「什……什麼事?」
帕咪兒所散發出來的異樣——認真的氣息,讓匡平發現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
不知道帕咪兒究竟有沒有注意到匡平的異樣。
不過——
「匡平……」
帕咪兒微熱地囁嚅,手伸向匡平。
——嘰……
床墊的彈簧被壓迫,帕咪兒纖細的肢體坐上床。
「……什……」
半躺著的匡平無意識地向後退。不過他終究是待在床上,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逃。
「你你你在幹什麼……」
「……我想要……」
她的聲音像是在囁嚅——又像是在喘息。
而匡平則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本就因為發燒而遲鈍的頭雖然試著要振作,但全部的思考卻被拉走,完全沒有認真工作。
匡平口中流洩出啊嗚啊嗚啊嗚的無意義呻吟。
「匡平,不准逃。」
台詞雖然是命令式,但她的語氣卻是在懇求。
跪在床上的帕咪兒把指頭放在鈕扣上,慢慢地解開。
「只要你乖乖的話……很快就會結束了……」
「等……帕咪兒……」
突然逼上前來的美少女在眼前脫起了衣服這種狀況——就算不是匡平也會動搖。
而且帕咪兒曾經好幾次以幾近全祼的狀態進到匡平的被窩裡。不該有的妄想會無視本人的意願暴走,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在……想什麼……」
匡平知道自己的心臟正以快要爆炸的速度在跳動。
帕咪兒就像是要狩獵的野獸一樣,爬到不斷逃走的匡平身上——然後趴在他身上停下。
帕咪兒白皙的手指撫著匡平的額頭。
「匡平……把你……」
指尖以妖媚的動作滑進裙子口袋裡。
然後。
「那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她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的是——
「?」
匡平愕然地愣住。
帕咪兒纖細的小手上握著一把像是在說『來吧,我會毫不留情地整隻剪下來的喔——』的超大不锈鋼剪刀。
• • •
時間稍微回溯。
那天下課後,帕咪兒聽著響遍校園內的鈴聲說道。
「匡平他今天早退,午休的時候就回家了喔?」
鏘鏘鏘鏘。
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鈴聲都是在宣告一段時間的『結束』。
那道聲音引著淡淡的哀愁,搖曳著悲傷的風情——
「怎……怎麼會……」
聽起來少一根筋的電子鍾聲和早苗一臉悲壯踉蹌的身影非常適合。
過大的衝擊讓早苗當場無力倒下。
看著這樣的早苗,帕咪兒歪過頭。
「唔?怎麼了?貧血嗎?」
「…………」
早苗失去血氣的表情看起來的確很像是貧血——但她搖了搖頭。
「怎麼辦……」
早苗以蚊子般的聲音低語。
「我明天之前……一定……一定需要那樣東西啊……」
早苗的表情——怎麼說呢……帶著徹底的絕望。
帕咪兒當然不知道早苗口中的『那個東西』是什麼——但就她的樣子來推斷,任誰都能明白那對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所以……
「唔。」
帕咪兒蹲在早苗面前說。
「早苗,你需要什麼?」
「小咪兒……」
帕咪兒對著眨著濕濡雙眼的早苗用力點頭。
「拯救在苦難下喘息的人民是王族的工作,而且早苗又是我的學友——」
帕咪兒握緊拳頭宣示決心後說道。
「學友就是朋友,如果連一個朋友的痛苦都無法解決,那我怎麼算得上是王族。早苗,不要顧慮,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會盡我能力所及達成汝之願望。」
「……小……咪兒……」
早苗非常感動地看著帕咪兒。
當然,對這個害羞且擁有相當特殊興趣的早苗而言,幾乎沒有人當著她面說過『你是我的朋友』——蓉子本來就不是會說這種讓人臉紅台詞的人——帕咪兒帶給她相當大的感動。
「可、可以……拜託你嗎?」
早苗的表情因為感動而放鬆——還帶點眼淚——不斷顫抖。
「唔。你若祈求,就給你。」(譯注:原文為Ask,and it shall be given you.是出現在聖經馬太福音及路加福音中的一句。)
一句會被某人吐槽說『不准抄襲!』的台詞,加上溫柔的微笑。帕咪兒把手伸向倒在地板上的早苗。
她的動作優雅——從早苗的視線看來,那是難以冒瀆的聖潔。
「那、那是——」
早苗就像是被教主推去懺悔的信徒一樣——令人驚訝地,坦率地把她一直不願告訴別人的『那樣東西』告訴了帕咪兒。
「我明天之前……一定要拿到它……」
那是——
「南部學長的…………」
• • •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
「為了要拯救我陷入困境的朋友,我需要你。匡平——」
帕咪兒唰地逼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喔?」
「唔唔?」
就帕咪兒而言,這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也難怪不知道內情的匡平會被推入恐怖和混亂的深淵。
原本以為美少女脫了上衣上床要把他撲倒,沒想到她下一個瞬間就拿出一把巨大的不鏽鋼剪刀說『把你最重要的東西給我!』
她到底要拿那把兇惡到不能稱得上是文具的剪刀剪哪裡……光是想像就讓人貧血。
「反正只要你乖乖的,很快就可以結束!匡平,忍住!」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匡平以被彈開的氣勢向後一跳,跌落到床底下。雖然很多撞到的地方都很痛,但他現在沒有那個時間去體會那個痛。匡平就這麼背對著帕咪兒,如脫兔一般逃開。
帕咪兒跳下床追向前去。
她揮著剪刀大叫。
「唔——匡平你為什麼要逃!」
「我當然要逃!」
「你不覺得早苗很可憐嗎!」
「你在說什麼啊?」
雖然已經好了不少,但他終究是得了感冒——腳步踉蹌。如果是原本的步幅,他是應該不會讓帕咪兒追到才對,不過今天情勢對他不利。
而且帕咪兒異常地有幹勁。
「我又沒有叫你把命給我!」
「那是一樣的意思啦!你這白癡!」
「沒事的!我不會讓你痛的!」
「騙人,你絕對是騙人的!」
匡平的腦內開始做出不吉的想像。
…………
剪刀唰的大張。
散發出奇異銀光的兩片刀刃要夾住——怎麼說呢,男生非常非常重要,就很多層面上來說都非常重要的東西。
兩片刀刃毫不猶豫地閉上。
下一瞬間,喀喳。匡平非常非常重要的部分,隨著現實感十足的聲音……
…………
「這裡又不是古代中國……都到了這把年紀,我怎麼可能會讓你把我去勢!」
匡平拖著病體邊跑邊哀嚎。
「!」
背後有股殺氣——
匡平順從本能往旁邊一跳。帕咪兒刺出的剪刀劃過他的頭原本所在位置。
一道冷汗劃過背脊。
再這樣下去的話,我的頭會一起被剪掉。
「我到底做了什麼事……」
就算再怎麼寬敞,這裡終究是室內——再逃也有界限。再加上到處都堆滿了散亂的箱子,腳也會不停被絆到。
「唔唔——」
帕咪兒不斷刺出的剪刀,速度快到能在空中留下殘像。好快、非常恐怖地快。
不過匡平可是有著曾經被父親周平拖著穿越過戰爭地帶的經驗。只見他不斷在千鈞一髪之際躲過帕咪兒的攻擊。
從旁觀者的視線來看,這已經算得上是動作片了。
剪刀不斷咻咻地撕裂空氣,幾次裡總有一次會刮上匡平的睡衣,撕開布料。
雖然他奇跡似的毫髪無傷。但如果他不躲遠一點,身上的睡衣遲早會變成一塊破布。
然後接下來被撕開的就是——
「…………有沒有可以躲的地方……」
匡平拚了命環視四周。
視線停在一個地方。
能夠上鎖的藏身之處。
也就是——廁所。
「……那裡的話……」
匡平一邊躲著不斷刺出來的不鏽鋼剪刀,一邊用盡最後的力量跑向廁所。
只要到了那裡——不管是要說服她還是躲開她,反正就是先爭取一些思考對策的時間就是了。
只是……
「唔唔!」
帕咪兒似乎發現了什麼。
不過太遲了。
在她追上之前,匡平的手已經放在廁所門——
「王家光光光光光束束束束束!」
雄獅叫——其實是母獅叫一發。
嘰啪!發出危險聲音的光線瞬間掠過匡平,命中廁所門。鎖頭整個被燒掉,被割下來的上半片門砰地一聲掉在匡平腳前。
「嗄?」
連匡平都只能哀嚎。
他忘了。
對這個自稱•公主的替身機器人、行動毫無道理可言的帕咪兒而言,廁所門根本構不成威脅。就算是銀行的金庫或是核子設施的隔牆,對這個少女來說都跟濕紙門一樣。
「…………」
右邊是箱子山。
左邊是高高高高的牆壁。
前面是廁所•死路。
後面是——
「……嗚嗚!」
雖然他不想轉頭——但匡平只剩下轉頭這個選項。
帕咪兒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另一把剪刀。她拿著兩把剪刀悠然站著,不斷開閉著剪刀。
「接下來……」
(……我……我完了……)
匡平一邊看著帕咪兒逼近,一邊呆呆地低語。

「原來我的人生這麼短暫……」
銀色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出——
這時候。
嘶啾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一陣似乎別有意義的聲音在倉庫中響起。
是玄關的電鈴。這個名為『電鈴』的奇妙聲音是周平的興趣——音源來自卡通『軌道戰史克葛雷鋼』裡面的重粒子來福槍的射擊音。
「——」
雖然不知道是誰,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唔?是客人嗎?」
帕咪兒一瞬間停下動作,她的注意力被移開了,匡平不可能錯過這個空檔。
「——喝!」
匡平迅速翻身——越過帕咪兒直奔玄關。
「唔!匡平!我不會讓你逃掉的!」
帕咪兒一邊喊著一邊追上匡平。
但是——在她追上之前。匡平已經拉開玄關的鐵卷門,從外側開的時候雖然很費工夫,但從內側開就只消按一個按鈕就好了。
然後……
「晚安——」
站在鐵卷門外的是——一名沉穩的女性。
長髪和其上的白色緞帶營造出清麗形象。是個美人,而且是個能讓所有人的心沉穩下來的——舒服『治癒系』美人。
豐和薰子。
和南部家交往頗深的喫茶店『克爾維特』年輕店長。
「唉呀?」
薰子眨了一下她那讓人不禁聯想起草食動物的大眼。雖然她沒有表現在臉上,不過她應該被嚇到了吧。
匡平站在她的眼前。
他身上的衣服——由於他剛剛不停逃竄,再加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撕裂的痕跡,匡平現在是處於半祼的狀態。
高燒和疲累都寫在臉上,不停喘著大氣。而且高燒讓他不只眼睛濕潤,連鼻子也塞住了。吸著鼻子哭泣的模樣看起來真的很悽慘。
不過他的背後……
帕咪兒……
她也因為一直追趕著匡平而臉帶薄紅,呼吸也有點紊亂。
不過她雙手上各拿著一把巨大的不鏽鋼剪刀。
說真的,這對第三者而言根本是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畫面。
只不過……
「薰子大姐,救……」
「我聽說匡平感冒,倒下了——」
薰子像是完全沒聽到匡平悲切訴說似的,兩手撐住臉頰歪過頭。
「我是來拜訪——照顧你的——」
如此宣示的薰子左手拎著一個超市的袋子。從那根露出來的長蔥來判斷,她應該是想煮稀飯吧。
不過——
「小咪兒——這樣不行喔——」
薰子看著眼前完全不能做出正常解釋的場景,悠閑地說道。
「要雙方都同意啊——」
「…………您在說什麼啊?」
匡平呻吟般的說。
「咦——?」
薰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眨著眼——看著匡平破破爛爛的衣服和帕咪兒的剪刀。
「不是嗎——」
「不……什麼『不是嗎』?」
「我以為……」
薰子說。
「我以為——小咪兒——算準哥哥生病虛弱的時候——打算用盡全力——對哥哥霸王硬上弓——」
「…………」
匡平已經沒有力氣吐槽。
反而是——
「不對。」
帕咪兒打斷著說。
這個妄想全開的金髪少女一邊開闔著剪刀,一邊說道:
「我只是需要匡平的頭髪而已。」
「……嗄?」
預料之外的台詞……讓匡平發出了愚蠢的聲音。
• • •
日本自古流傳『頭髪是女人的生命』。
而且日本人在失敗之際,習慣以『剃頭』負起責任。
所以……帕咪兒似乎就以為『對日本人而言,頭髪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因此……
「所以我才說『把你最重要的東西交出來』啊……」
帕咪兒一臉我沒錯的表情說道。
「…………」
匡平只能沉默。
他、帕咪兒和薰子三人坐在倉庫角落的桌邊。
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是匡平從帕咪兒手中奪走的兩把剪刀。
由於半祼只會讓病情更加惡化,於是匡平已經換好了衣服、披上多套。頭上的冰袋則是薰子準備的。
「來吧——匡平——感冒的時候要多喝水才行喔——」
她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這種尴尬的氣氛——薰子仍舊一如以往地沉穩,從一旁端出熱茶。
喉嚨渴痛的匡平感恩地接下茶杯。
「真的非常謝謝您……」
匡平用鼻音道謝後,薰子說了句「不客氣——」後和煦地笑了。那個笑容為匡平疲累的身心(就很多層面上而言)帶來了舒適的安穩。
明明就要顧店——但匡平還是很感謝擔心他的薰子刻意前來照顧他。
不過這就先別提。
「匡平以為我要幹嘛?」
「啊……不……那個所以……」
「可是我從來都沒想過匡平你會反抗成那個樣子。對日本人而言,頭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啊……那個是……不……」
匡平也沒辦法解釋清楚,只好打打馬虎眼。
反倒是——
「可是為什麼小咪兒需要匡平的頭髪呢?」
「不是我。是早苗。」
「……村田同學?」
完全沒預想到的名字迸出,匡平皺起眉頭。
「她想要匡平的頭髪,可是因為你早退所以她沒辦法拿到,她非常沮喪。」
「所以你才幫她來拿匡平的頭髪?」
「嗯。」
帕咪兒高傲地點了點頭。
「可是……村田同學為什麼要我的頭髪?」
匡平歪著脖子。
「我不記得我有做過什麼讓她恨我的事啊?」
如果是知道早苗性格和興趣嗜好的人,一定會浮現『哈哈哈。她一定是需要什麼東西來為她的情人節巧克力施什麼詭異的咒語啦』這種想像——不過正如前述,匡平不只對情人節沒有任何興趣或實感,而且他還是根大木頭。
其實他到現在都還沒發現早苗喜歡自己。
所以他雖然能從『頭髪』聯想到『詛咒』……但他接下去可就想像不到『情人節』和『巧克力』了。
「你真的沒有印象嗎?」
薰子問道。
「像她以前被匡平玩弄後拋棄了之類的——」
「不可能。」
匡平斬釘截鐵地說。
「我又不是我老爸。」
「唉呀——周平先生也不會做這種事的喔——」
薰子說。
雖然在他這貨真價實的兒子面前,說這種話也太有自信了——不過現在那並不構成問題。
「反正……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早點說。任誰看到你拿著兩把剪刀衝上來,都會被嚇得逃跑好嗎?」
「唔唔,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真是夠了……」
匡平歎了一口氣。
其實帕咪兒也只是想幫助早苗而已——所以她才會採取這種行動。
一想到這,匡平也罵不下去。
不問利益,只是想幫別人做事……這種想法是很重要的。
姑且不論她的成長環境有多麼扭曲,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機器人——帕咪兒的常識區塊完全失蹤,連感情表現都有些扭曲。
就是因為她是這種人,所以匡平更希望她能重視為人著想、感謝別人、喜歡別人,這些平凡而又理所當然的心情。
所以……
「——那。要多少頭髪?一根就夠了嗎?」
聽到匡平這樣問——帕咪兒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 • •
四丁目角落的郵筒——那是她們約定的地方。
日落西下,四周開始變得一片昏暗,路燈的白色燈光投照在地面上,在那裡,有個少女正不安地靠在郵筒邊站著。
「讓你久等了。」
帕咪兒一出聲,少女便回過神似的回頭。制服上套著學校指定的深藍色大衣、脖子上圍著白色圍著白色圍巾的少女。不用說,便是早苗。
「小咪兒……」
帕咪兒走近,把折好的手帕遞給表情瞬間亮起的早苗。
早苗緊張地接下帕咪兒遞給她的手帕,打開手帕後——白布上有一條細細的黑線。
「這是你拜託我的東西。」
早苗感動地將手帕細心折好後,把匡平的頭髪放在胸前口袋裡。
帕咪兒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早苗——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種東西?」
帕咪兒問道。
「啊……這個是……那個……明天的情人節……我要……那個……送巧克力給……學長……然後在巧克力上面詛咒……不……是施咒語……」
早苗一臉緋紅地低聲說道。
她果然還是讓人摸不清她到底是害羞還是堅強,方向性永遠都會被扭曲。
「唔。情人節?對了,匡平——不,哥哥他今天一早說過了。那是為了紀念以前在羅馬殉教的基督教聖人的紀念日——所以他明天不會去上學吧?」
「咦?」
帕咪兒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讓早苗藏在鏡片後面的眼睛一眨。
「小咪兒……你不知道什麼叫情人節嗎?」
「唔?不是祭典嗎?」
「啊……祭典嘛……也是可以這麼說啦……」
也難怪帕咪兒不知道有關日本情人節的細節。
據說在情人節那天送巧克力這個習俗是來自英國——不過『女生送巧克力以向男生表達愛意的一天』卻是日本獨特的風俗。歐洲通常是送花和卡片,而且也不侷限於只能女生送男生。
不管這就先算了——
「呃,這個…………這個……」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早苗慌了起來。
被要求說明這種東西,她實在羞到說不出來。
畢竟對方是匡平的『妹妹』。她總不能在掀起這種騷動後還說『其實我是要送義理巧克力』——而且……
(小咪兒……又漂亮又可愛。)
對沉浸在愛河裡的少女,村田早苗而言——說實在的,帕咪兒就像是一個未爆彈。她不想在不經意間刺激到帕咪兒,為自己樹立情敵。
「呃、這個嘛……這個嘛……對、對了!日本的情人節啊——」
慌張的早苗開始亂掰。
帕咪兒怎麼看待早苗那個絕對不算優秀的藉口呢——
「唔——是這樣嗎?」
帕咪兒環起手大大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日本也有這種了不起的風俗啊……」
「是……是啊。對啊,這應該算是日本美妙的傳統吧……那個……」
早苗一邊心裡說著『小咪兒對不起』,一邊露出曖昧的笑。
不過——
「這樣的話,我也得做情人節巧克力才行!」
帕咪兒果然還是一副會錯意的樣子。
• • •
嗶嗶嗶嗶。
聽到電子音的匡平一邊發出睡醒的聲音,一邊從床上坐起身來。
「嗯唔、嗚——…………」
他以為是手機的鬧鈴響了,所以拿起手機。
手機的液晶畫面上只有顯示『七點十分』,其他一切安靜。
匡平最後終於想到音源是哪來的。
這麼一說,剛剛他醒過來的時候——腋下夾著體溫計。他好像在體溫計還測量的時候就睡著了。
匡平拿起檢測完體溫的電子體溫計,看著液晶畫面上顯示的數字。
三十六度八。
雖然還有點高,不過算是正常。
「燒退得比我想像中還快。是退燒藥的功勞嗎……還是昨天薰子大姐照顧我的成果呢?」
在昨天那場騷動過後。
薰子幫匡平煮了稀飯。
對於平時多半以外食或自炊解決飲食問題的匡平而言,難得有人會為了他做出有媽媽味道的料理——這樣說雖然有點怪,不過這就算了——真的讓他很感動。
當然他也想到或許是自己年輕有體力、藥很有效果、運動促進了新陣代謝等等之類的理由。但男人總是會覺得『薰子的細心照顧』這個理由最讓人高興。
雖然現在鼻子還是塞、也還會咳嗽……而且也有點累,不過比起昨天好多了。
「匡平,你起床了嗎?」
踩著輕快步伐上樓的是——已經梳洗好、換上枯葉色制服外套的帕咪兒。
「……啊,是啊。」
她很想去學校的樣子。
匡平為了換制服而下了床。
其實他很想好好休養個兩三天——但一想到昨天那場亂七八糟的騷動,他就覺得還是無法放帕咪兒離開他的視線範圍。雖然說病由心生,但比起悶在家裡擔心她,陪她一起上學、待在任何時候都可以衝到她身邊的地方,會讓他的心情輕鬆數十倍。
匡平想著這種事——
「匡平。」
帕咪兒換了個語調說。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匡平下意識地再次拿起手機確認日期。
——二月十四日。
「情人節……」
他是知道這件事沒錯。
可是再說一次後,總覺得這個日子變得比較特別了。
此時——
「沒錯,日本全國都是情人節,所以這個送給你。」
帕咪兒講話時的架子很大,手上則拿著一塊茶色物體。
「……」
雖然腦袋裡劃過『這什麼態度啊?』的吐槽語句……但比起這個,匡平對從帕咪兒手上拿到巧克力這件事還感到比較驚訝。
仔細一看,這個電波少女居然一臉得意地站在那裡。
「我從早苗那聽說的——她說情人節的時候,要送禮物給平常照顧我們的人,以表示我們的感謝之意。」
「啊……是啊。呃,應該是吧。」
雖然主旨明顯走調,但也沒有錯得太誇張。這個時期世界上賣的巧克力有九成以上是義理巧克力——等於是親手送給異性友人的見面禮。
「就算是王家,就算是機器人,我也不會忘了你收留我的恩情。所以我也決定倣效日本這個美麗的風俗。」
「喔——」
「而且我平常總是受到匡平的照顧——來吧!」
意思是叫他現在吃的樣子。
說實在的,匡平感到困惑的成分比較高——
「謝謝……帕咪兒,我收下了。」
匡平微笑著咬下帕咪兒給他的茶色物體。
然後——
「…………」
僵住。
有點黏。
好像又不會太黏。
總覺得有個柔軟的東西塞滿了齒縫——某個和原本期待會是巧克力的食感大相逕庭的東西,在口腔中散開。
並不是因為它快融化了。
基本上——
「…………那個。帕咪兒小姐?」
味道不一樣。
擴散在口腔中的是色彩鮮明的辣味和油味。
就像是在咬咖喱塊一樣——
「怎樣?」
「這個像是……不,這根本就是咖喱塊嘛?」
「唔。」
帕咪兒臉上的笑容沒有任何疑問也沒有任何猜疑,她點了點頭。
「呃,我的確是喜歡咖喱沒錯——」
冷汗不斷自背上流下。
他太大意了。
匡平因為感冒而塞住的鼻子沒辦法分辨氣味……他只靠外表去判斷那是一塊巧克力。這麼說來,仔細想想,帕咪兒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巧克力』這三個字。
「…………」
兩人的交情讓匡平大概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大概是帕咪兒從某處蒐集到不完整的情報後,沒有善加確認,就自己決定這世界上少女們送給男生的那個茶色物體是『咖喱塊』吧。
當然,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根本大錯特錯。證據就是——
「好吃嗎?這是我去附近超市買的最高級品喔。」
一臉得意樣。
「…………」
匡平一邊流著冷汗——
(她感謝的心情……是真的吧。大概。)
而且這個少女並不會花那麼多心思去做這種過分的事。帕咪兒應該只是純粹想對匡平表示她的感謝之意吧。
是不是巧克力,這點根本就不重要。
這個強烈不可思議的異星神經病少女,也擁有能夠坦率地說謝謝這種平凡而又理所當然的心情……這個事實比較重要。
也許這對別人而言,是一件很無聊的小事。
但匡平決定他一定要重視這份心情。
所以——
「……嗯,謝謝你。」
匡平只能一邊咀嚼咖喱塊……一邊這麼說道。


後記

大家好,我是輕小說家榊。
為大家獻上的是,目前在「キャぅの!」連載中的『模造王女騷動記』第一集。雖然我在HJ文庫上連續了兩套以公主為題材的小說,但這並不是我刻意造成的。不過——也不是偶然。
這本『模造王女騷動記』的構思並不是我一個人獨自完成的。其實是有一個應該算是契機或是原作的東西。
有一個我認識的作家看到我代表作『廢棄公主』這個書名之後,他是這麼說的:
「唉呀,這裡面有廢棄又有公主對吧。所以我一直以為這個故事是在講一個國家在革命後廢除君主制,結果變得不需要的公主影武者機器人,就被丟棄在垃圾場裡,最後被男主角撿起來了呢。」
……很有趣嘛(笑)。
所以我徵詢他的意見、得到他的許可後,重新編排了人物和背景故事,寫成這本書。
順道一提……我在這本作品中第一次導入助理制。
由於要正確說明助理工作乃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我在此省略,不過我是參考動畫的腳本作業系統分配工作的。
說實在的,只要是寫短篇,有沒有用助理都不會有太大的差別。通常我寫短篇時平均需要兩天,最長也只要三天,其間也只有半天的差異而已。
不過——我認為藉由在作業工程中的某個步驟摻入的思考(嗜好),應該能寫出我一個人絕對寫不出來的味道。這是我以前配合插畫家的畫修改書中的角色(也就是在自己創作的角色中混入別人考慮到的要素)時所想到的方法,其實滿有趣的。
同時,我也希望我的助理(原本是我的學生),能夠在這個過程中學到我的編劇法、演出法和其他技巧。
順帶一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一直出書的關係,網路上出現了『有三個榊吧?』『弟子們成為了榊二號和榊三號喔』之類的流言。不過最終原稿都是我寫的,我再次強調(笑)。
不過我希望除了這本書之外,我能繼續尋找輕小說的各種可能性。
不論如何……不管是不是實驗品,輕小說最重要的就是讀者覺得有趣。人氣就是一切,跟作者這邊所發生的事沒有任何關係。尤其是雜誌連載的小說,只要人氣一滑落就會被停掉。希望這一系列也能夠長長久久,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最後……
感謝給我連載這個小說的機會的編輯,松岡先生。
還有,以優美的筆觸畫出對這個奇妙故事而言,過於奢侈之插畫的藤田老師。還有、還有編輯們、校對者、印刷廠的人員。感謝所有參與本書製作過程的人。
另外,感謝所有購買這本書的讀者。
那麼,我們下一本書再見。

『模造王女騷動記』製作人員
榊一郎
E.S.(一話——六話)
坂本未紀(七話——)

2007/3/9 榊一郎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2-15 10:42 编辑 ]


LS的問榊一郎去...不過個人認為還是自己YY得了...該'以下略'的還是略了吧...要不就挖壇子裡的和諧物去~~~



暂时没有好的图源。有的话我会更新的



指的是敲得手累。。手打的啊


过了近五个月……终于补上插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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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beindarkness 騎士
对chobit不是很感兴趣呢
但是图很萌

15 年前 0 回復

LIANGJIEJP 侯爵
这个女主不简单啊.不过男主老爸更利害.

15 年前 0 回復

9S-斗真 騎士
 看了开头几张图片 脑有点残了
萌系说说哦。。期待

15 年前 0 回復

inorc 平民
榊一郎 大爱呀谢谢楼主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LAM338HA 騎士
所有图都死掉 麻煩樓主弄弄

15 年前 0 回復

火星章鱼 勳爵
这家伙同时在写几部作品啊……量产轻小说家…………

15 年前 0 回復

rrockay 公爵
看到标题说终于有图了。。。。插图党进来收图了。。。。。

16 年前 0 回復

oddgodhk 騎士
看了後
就是會令人感到這就是榊的書吧~

16 年前 0 回復

QQQAAA 騎士
这个作者的书一直都在看呢~话说他一直写的都好XE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xyz1317 子爵
一卷完结吗?还是?看结局有点不像 但为什么标题没有“第一卷”三个字内?

16 年前 0 回復

solon1984 平民
看了个开篇,想起了chobits。。
这种类型,不是很感兴趣~~
田中大神才是正道啊。。。。。

16 年前 0 回復

sunsephroth 伯爵
看着榊一郎老师的新小说的时候··我觉得原来这个世界的坑可以无限的···很多坑都要脑内补完了··

16 年前 0 回復

bd3 公爵
這老帖又被頂上來了阿....算了....再溫習一遍吧...

16 年前 0 回復

kilaguang 平民
XE的?那就不能错过啊 ,XE最高啊

16 年前 0 回復

zhaoluyang 子爵
还是这种欢乐后宫(?)脑残系有爱啊~~~

榊一郎是我喜欢的作者,他的书除了废弃公主和某淫魔公主和神曲奏界外(基本没啥了吧)都有爱~~~

他还是写这种和魔法学园MA比较好~~

16 年前 0 回復

夜月幻影 子爵
感觉不错    先复制到手机上再说  上课的时候无聊看  谢谢楼主 是不错的小说 

16 年前 0 回復

维滋 公爵
看了下插图,感觉很好 
作者你请继续出新书吧

16 年前 0 回復

lastexilt 騎士
 很XE么?
要是XE的话那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16 年前 0 回復

t9205137 侯爵
?癬ㄓ?钩ぃ岿,谅罢

16 年前 0 回復

Daisuka 侯爵
看了插图很不错
貌似是新的XE小说 ,感谢LZ了
看书去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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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gou 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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