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C 魔学诡术士PART1[久住四季][译者苏黎衡][第五卷][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8-3 14:0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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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久住四季
译者:苏黎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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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翠大学校庆的最后一天。这天早上,一封「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被送到城翠节执行委员会本部。
  ——本座将从举办校庆的城翠大学宫古园区,夺走「使校庆成功所不可或缺之物」——
  就在信中宛若要重现四月事件的离奇发言果真变成事实时,周与当时一样遇上克劳利。
  这个时机是偶然、抑或是必然?犯人究竟——!?
  冴奈等人各自基于自己的想法着手对付事件。从四月那件事开始的一切都将在此做个了断,法术师们「最后」的故事开始了!



  久住四季
  1982年4月1日出生于岛根县,某国立大学文学系毕业。以本作品投稿电击小说大赏得到编辑青睐而成为作家。









  「登场人物介绍」
  佐杏 冴奈……………魔学结社奥兹的六位法术师之六,城翠大学魔学系客座教授。
  国塚 崇………………城翠大学文学系四年级,城翠节执行委员会代表。
  五十海 忍……………城翠大学理学系四年级,城翠节执行委员会副代表。
  濑尾 深寻……………城翠大学理学系三年级,城翠节执行委员会副代表。
  莲见 曜子……………城翠大学文学系三年级,推理小说研究社下任社长。
  小比类 真希…………城翠大学魔学系二年级,推理小说研究社社员。
  衣笠 侦史郎…………城翠大学文学系二年级,推理小说研究社社员。
  宫野 亚子……………城翠大学文学系二年级,推理小说研究社社员。
  三嘉村 凛凛子………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在真 冰鱼……………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扇谷 印南……………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酒匂 理惠……………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午沼 千里……………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
  手鞠坂 幸二…………城翠大学医学系一年级,周的好友。
  三嘉村 萌萌花………城翠大学附设高中二年级,凛凛子之妹。
  智纳木 须美…………城翠大学附设高中二年级。
  园马 游征……………城翠大学附设高中二年级。
  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魔学结社奥兹的六位法术师之三。
  梅现莎·施维斯达……克劳利的心腹。
  斯卡洛夫·戴因………克劳利的心腹。
  斐洛梅·史毗诺瓦……魔学结社奥兹的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三室长,法术师的大敌。
  周………………………黑猫。
  ◆
  天乃原 周……………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骗徒。


  ~「C」前幕~

  「这种状况呢,记得在日本是用『时辰已到』来形容的吧。嗯——哪,是这样没错吧,克劳利三世?」
  这本是个凉爽的夜晚——
  却燃起了如同在烧灼黑暗的烈焰。
  有如恶魔般美貌的身影,映照在那片流转的鲜红流光中。
  「承认吧,克劳利。胜负已分,是你输了。」
  老师这样扬言。
  但是与老师对峙的她,并没有对这个台词做出回应,依然以那副嘴角漾着淡淡微笑的模样伫立在红色流光中。披在她身上的披风随着轻风飘荡,在地面上勾勒出长长的影子。
  在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被逼到绝境的焦虑之类感情。
  不过——
  「时辰已到」。
  老师说的这个成语,确实十分贴切。
  因为她——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手中的王牌,现在已经全都被老师封杀掉了。
  「你也该明白了吧。告诉你,再试多少次都一样。你最大的依靠『魔剑』对我无效。身为神智系法术师的你,用起法术还算高明,不过你并不擅长物理性的争斗。真要正面对上,你不会是我的对手。法术与魔器都被封杀的法术师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玩弄那种对象一点都不有趣。
  所以就到此结束吧,我再说最后一次。
  不要垂死挣扎了,斗败狗就快点夹着尾巴认输了啦。」
  老师以强硬的口气撂下侮辱人的话,这下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坏蛋了。
  但是,也许十分难以理解,不过依照解读的角度不同,这番话却也可以解释成最高级的赞美之辞。
  老师——佐杏冴奈果然是现代最高位阶的法术师。
  足以令那样的老师倾尽全力去折服、征服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多少个。就算老师本身并没有赞美对方的意图,但光是以「得到老师承认」这点来说,就已经是一种至高的证明。
  然后——
  得到老师承认的她,也以与老师同样目空一切的态度说道:
  「那我就——」
  「啊啊?」
  「那我就再抵抗最后一次看看吧。是的,试试你口中所称的垂死挣扎。」
  她以手指拨开垂到脸上的白色发丝这样说道。
  「难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当然。」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老师的表情略微焦燥地一沉。
  而她面露微笑说:
  「……这样吧,因为你对自己定下输掉时的罚则,要求与我比试。所以既然要再一次提出要求,这次我也得对自己定下罚则才行,不然就不公平了——这样好了,如果我输了,我就放弃一切,让奥兹逮我回去。」
  「哼!」
  老师桀骛不逊地从鼻中哼了一声。她并没有放松戒备,但也捉摸不出克劳利的真意。
  克劳利以右手平举着「魔剑」,左手搭在剑柄上,然后用蕴含着几分敬畏的语气开口:
  「之六,你很强,即使与魔学全盛期的中世纪法术师相比也毫不逊色——不,你那卓越的演术力甚至凌驾于其上。那是前无古人的境界,超越人类本源性的精神。你已经到达法术师这个存在的一种大成境界了。
  但是我要做出逗言。正因为你的强,所以在此时此地,你会输。」
  「鬼才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啦。」
  「就像你拚上一己尊严与我一决胜负一样,我也要拚上某种事物来与你一决胜负。只要把它厘清,解答也就不问自明了。并不是我会以力量制服你,只是你会输,这个结果就等于我会赢。」
  「『过去视』的法术师在预言以后,接着是打禅机吗?真是多才多艺。」
  「你马上就会明白了。」
  她的双颊向上堆起。
  老师眼神一凛,但是随即勾唇一笑,嘴角挑起一个前所未有的邪恶微笑:「……好吧,反正现在既没有时间听你慢慢道来,我也没兴趣听。
  那你就表演最后的垂死挣扎给我看看吧。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给我使出来,反正最后笑的人依然会是我。」
  然后——
  对峙着的两位法术师同时往地面一蹬。

  ※※※※※

  ——先声明一下。
  关于这件事的过程,我几乎都是听来的。
  要说得更详细点,就是我把相关人士以各自立场看的、听的、说的、行动的情报,依照顺序还原出来的经过。
  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的最后一天。
  关于这一天发生在城翠大学宫古园区的事件,我一直到它即将结束前才知悉一切。
  而且我想每一个与这件事有关的人——虽然知道的情报有多寡之分——也都是一样。
  这次的事,是由所有与它有关人士的个别行动,错综复杂地交织而成的事件,所以绝不可能单从个人视点交代清楚它的全貌。如果想要那样做,就需要由叙事者态意发挥一定程度的想像力,来补足他人的言行举止、以及那些行为代表的心路历程才行。
  用个说来老套的说法,当自己的人生为他人所述、所听时,那就是一个故事,是一种创作。
  所以接下来要开始的故事,终究也不过是个可能忠实于事实的创作罢了。关于这点,在此之前与在此之后——都不会改变。
  故事是从一封挑战书开始。
  是的,挑战书。
  如果对四月那件事有所了解,第一个会联想到的应该就是那个了吧——自称亚历斯特·克劳利的犯人播放古怪广播,做出杀人预告,把城翠大学魔学系打落混乱漩涡的那个事件……
  一想到那件事,我至今仍会被禁锢在一种一言难尽的众多感慨之中。
  该怎么形容那件事呢?是了——它对我而言既是「开始」,同时也已经是「结束」。
  我这样说也许令人很难懂。如果说难懂的原因是出在「结束」这个字眼用得太夸张,那么这样解释可能比较适当吧——所谓问题,是在察觉到那是个什么样的问题时,其实问题本身就已经算解决一半了——同样的道理,我的状况算是事情在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一半了。然后在那之后到现在,这半年中发生的事应该又使剩下那一半结束了吧。
  世人皆有各属于自己的问题。要如何去对应,终究也还是各自要面对的问题。
  要正面去面对它也好;要转开视线假装遗忘,弃置在心上那扇「门」内的深处也好。
  但也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
  心上的那扇「门」迟早要打开。
  然后透过那一连串的事件,我心上的那扇「门」也打开了。
  言归正传。
  一封挑战书。
  就像要制造出类似的状况,证明这件事与四月事件有所关联般,它上面有着这样的字样。
  ——「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
  那么,来开启故事之「门」吧。
  这是使用法术与诈术,颠覆世界,连命运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法术师们故事。
  而且——
  也正是敝人——天乃原周「开始与结束」的故事。

  ◆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

  『——各位亲爱的同学。
  恭贺第四十二届私立城翠大学校庆第一天与第二天均圆满落幕。
  本座为此事感到衷心喜悦。
  各位年轻人,切莫忘记,最后一天的成功,也同样需要你们每一个人的努力不懈,希望大家都能全力以赴。』
  『因此,今天本座对各位有个提议。
  为了作为考验各位力量的试金石,也为了给校庆最终日增添乐趣,本座决定举行某个游戏。对于挺身而出主办校庆的诸位来说,它无疑是最适合的游戏。』
  『请放心,游戏规则很简单。
  是这样的,本座将从校庆举办地点的城翠大学宫古园区,夺定「使校庆成功所不可或缺之物」。
  ……重复一次。
  ——本座将从校庆举办地点的城翠大学宫古园区,夺走「使校庆成功所不可或缺之物」。』
  『好了,明智的各位。
  去推理本座要夺走的东西是什么吧。
  在谜底被破解以前,这个游戏会一直持续下去。』
  『本座乃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手中掌握着真相,在密室之门后等待着各位。
  那么,游戏现在就开始了。』



  【第一章】 Act Ⅰ including

  1.一封挑战书

  根据我听来的说法,当时任城翠节执行委员会代表一职的国塚崇,本来是躺在委员会的沙发上小憩的。
  「——所以这到底是啥?」
  国塚在看过递到他手中的「那个」之后,因为才刚醒来的关系,他憋着哈欠发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
  「呃,就是挑战书罗。」
  「是没错啦,上头也这样写着嘛。」
  他把原本用来当眼罩盖在脸上的「城翠节Walker」放到一边,摸着下巴上的胡渣,视线回到他用手指捏着的那张纸上。
  上头写着「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
  没错,那确实是张挑战书。
  纸是A 4大小的影印用纸,原本像是对折再对折起来的,纸上有十字形的摺痕,上头以签字笔还是什么笔,写着排列得特别显眼的工整端正文字。
  (夺走使校庆成功所不可或缺之物?)
  国塚叹了口气。
  还真的有这种人咧,他这样想。搞这么费事的东西,想必是没有其他事可做吧。要是肯主动报名,明明就多得是工作可以给这种无所事事的人干耶。
  城翠节主办单位的城翠节执行委员会,总而言之是每年都例行性的处在一种人手严重不足的状况。
  因为执行委员是采用自由报名的制度,只要有那个意思,不管是哪个科系几年级的学生——甚至就算不是城翠大学的学生——都可以报名,不过可叹的是主动报名者有如凤毛麟角。事情也很单纯,说穿了就是没人想干。所以大多数的执行委员,实际上都是从校内自治组织的体育会在无人参选的状况下,用推举方式选出,这已经是惯例了。体育会是「体育社团联会」的简称,一如其名,成员就是体育类社团的社员们。
  但是就算在这里,加入委员会也绝不是件受欢迎的差事。事情一样单纯,因为大家都想把宝贵的时间用在自己身上。
  不过在这样的委员会之中,却有一个会有不少人参选的职务。那就是执行委员会代表——国塚崇目前负责的职务。
  为什么在大家都不想参加的委员会之中,却会有人抢着当它的代表呢?那当然有内情。
  这是因为有个奇妙的迷信存在,「成功完成代表工作的人,大学毕业后的出路会受到保障」。
  它终究只是个迷信,没有任何科学根据可言,不过它的有效性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目共睹。历任代表毕业后在进入企业就职、考上研究所、考上极难考的国家考试等志愿方面——似乎都会一一实现。
  国塚会参加代表选拔也是为了这样的原因。因为他明年要考法律研究所,因此想说来当当看也没差。
  但是——
  在实际当上代表以后,他开始有种想法:看来事情要反过来说才对。
  历任代表的将来出路会受到保障,其实并不是因为成功完成代表工作。是因为能够完成这个代表工作的人——正因为是拥有那种程度能力的人才,才能够顺利达成自己的志愿。事情会不会只是那样而已呢?
  实际上代表的工作一句话就可以说完了:忙翻天。
  总而言之人手真的不够。
  除了校内本身的社团、俱乐部,还有公司行号参与的城翠节是个超大规模的活动,一共有超过四百个以上的团体占用整个校园,三天内的来宾总数超过十万人。而用来掌握状况、管理秩序的人数才四百多人,所以不难想像这是件多么超脱常识的事了。
  而那件超脱常识的事之所以会实现,完全要归功于城翠节执行委员的士气与团结,他是这样认为的。
  总之第一个问题就是人手不足,所以只好由一个人去分担好几个人的工作。
  而这样硬来的做法,绝对需要有个人的士气与集体的团结才可能办到。
  国塚很早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从执行委员会开始活动时起,他就把心力投入维持执行委员们的士气、还有巩固众人的向心力之中。若完成工作会有完成的满足感,同伴增加以后工作起来也比较轻松,这就是国塚的想法。幸好体育社团的大多数人都是属于容易带动、容易起劲的类型,这个想法顺利地浸透开来——虽然这两天来各处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各种问题,但是在执行委员们几乎燃烧生命般的努力下,校庆活动总算得以顺利消化着预定的行程。
  不过最后一天的状况多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为这一天有好几个需要有执行委员协助办理的千人级大活动。时钟花园有持续一整天的慈善募款活动,特设舞台那里也有每年例行举办的校园美女选拔,为校庆收尾的营火晚会准备工作也还没有搞定。结果——
  (就算说什么游戏、推理的……哪有那种时间啊。)
  广大的会议室凌乱不堪,会议桌上乱糟糟地堆放着文件与夹子,还有成堆的「城翠节Walker」。便利商店的便当盒和饮料空罐随手乱放,白板上以潦草的字迹写着关于后天的方针。
  国塚打了个哈欠。
  看到这位代表的邋遢模样,站在一边的女生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他的外型的确邋遢。
  不,与其说是邋遢,不如说像是没有季节感的小学生一样。
  他穿着背心搭半长裤,总之不会是适合在十月上旬穿的服装。再加上下巴的胡渣,头发像狮子鬃毛一样蓬松地竖立起来,眼下有黑眼圈,一副就是还没睡够的脸。
  不过这也难怪。在举办城翠节的这两天以来,他几乎都没怎么睡,昨晚才好不容易找到时间小憩一下。
  「我说濑尾,这到底是啥啊?」
  「我才想问那个问题呢。」被询问的她歪着头:「如果把它当成单纯的恶作剧,感觉似乎也太大费周章了……会不会是哪边企划的小道具呢?然后不知道哪里出差错放错地方——」
  「不,我想不是那回事吧。你是在哪里找到这种东西的?」
  国塚一问——
  「等一下,学长。」
  在女性服装外面,还穿着一件前襟大开的蓝色城翠节执行委员会工作人员夹克的她,眯起眼睛不满地说道:「我刚刚才说过吧,请你用心听别人说话啦。」
  她——濑尾深寻是三年级的学生,高中时就已经是国塚的学妹。
  在国塚眼中,那是张清秀的脸。黑发高高束在脑后的造型从她高中时起就没变过,初识时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更像个少年,不过现在气质已经不同,完全是个二十出头的女性了。可是外表明明并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
  加加减减算起来,他们已经认识六年之久了,然而他对她有极高评价的原因,却又和相识时间的长短无关。
  她的脑袋很好。头脑灵活、为人机智。有着一马当先作出指示,为团体带头的领袖素养,再加上在订定企划、举办活动等方面也很有一套。所以国塚才会在高中从田径社引退时,请她当下一任社长。不久以前也同样的请她当下一任大学田径社社长。然后这次是请她来当执行委员副代表,作为自己的左右手。
  那个她叹着气说道:
  「这是插在本部门缝中的。」
  城翠节执行委员本部——也就是他们所在的房间——是暂时借用学生会馆二楼的大会议室充当,入口只有一个。执行委员于上午九点在这里集合,开过简单的朝会以后,就分别前往自己的岗位了。
  濑尾方才以一马当先之姿,成为今天第一个来到本部的人。当她打开门时,发现有东西落在脚边,拿起来一看,就是这张挑战书了。所以她进入室内,把睡在沙发上的国塚挖起来,向他报告——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哦——」
  他再一次打开挑战书,这次花了较长时间阅读内容。
  「嗯,如果是恶作剧也太大费周章了。文章虽然有理说不清,不过却找不到文法上的破绽。」
  「对吧?」
  「可是……」他摇摇手中的纸:「果然还是普通的恶作剧而已吧?」
  以他的立场来说,他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我当然也希望事情果真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
  「最后那个『亚历斯特·克劳利』的名字叫我有些在意……」
  「克劳利?啊啊,是有写到这个名字。说是法术师的,这啥啊?」
  他一副准备一笑置之的模样,不过濑尾却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说道:
  「……学长,你不知道吗?」
  「什么?」
  「就是那个啊,今年四月在我们学校的魔学系发生过播放杀人预告的案件对吧?」
  「案件?啊!是有过这么一回事没错。」
  记得今年四月左右时,好像有意无意间听说过那种消息。在校内传过一阵子。
  但是国塚对于魔学系这个学系到底在做些什么研究、教育并没有多少了解,所以不用多说,他对「亚历斯特·克劳利」是实际存在过的史实上的法术师等事几乎一无所知。
  「说起这个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下子都没人在聊那件事了。结果那件事最后怎样了?有逮到犯人吗?」
  「不,我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记得犯人当时在广播中使用的,确实就是这个名字。」
  「『亚历斯特·克劳利』吗?」
  「是。」
  「哦——你挺清楚的嘛……也就是说是那个罗?写这封挑战书的人,盗用了四月那起案件的人名?」
  「有可能。不过叫我在意的是,犯人写出这种像是在夸示自己存在般的字句,并且把它转交到我们手中的这个行为本身。我觉得关于上面所写的游戏那部分,有着超出普通恶作剧程度的强烈恶意存在。」
  「嗯——」
  「虽然也有可能只是我多虑了,可是——」
  「你的意思是不能漫不经心地只往好的地方想,是吗?」
  「是,虽然说这种话是一种对学长的冒犯。」
  国塚抬起头,而她的表情严肃。
  「……不会,没那回事。我会把它放在脑袋里的。」
  国塚这样一说,濑尾的表情就放松下来。
  他把挑战书摺叠起来,又打了个哈欠。然后说声「对了」向濑尾问道:「濑尾,现在几点了?」
  「呃,应该就要九点了吧。」
  「忍呢?」
  「五十海学长还没到。」
  五十海忍是另一位执委副代表。
  「嗯——那我还能再睡一下罗?」
  「也许吧,因为感觉大家也都累坏了。」
  昨晚有好几个执委留在本部做事。当时已经没有电车了,所以剩下的委员应该全都还在执行委员会的休息室睡觉吧。所谓的休息室,其实也只是拿空置的和室清一清充当罢了。
  国塚把自己那件挂在沙发上的工作人员夹克穿在身上,夹克背后有着「吾辈乃城翠节执行委员是也」的字样。
  他伸了个懒腰,以大动作把脖子摇得喀喀作响,大声宣布:
  「好——今天也跟它拚了!」
  他这副模样令濑尾露出又是佩服又是受不了的表情:
  「学长的身体真的像是铁打的一样呢。」
  「会吗?哎,因为昨晚好歹也睡了四个小时嘛。」
  「但是之前两天不是没好好睡过吗?昨晚根本就是一副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模样了。」
  「那跟更之前的三天准备期间都没睡也有关系啦。」
  濑尾苦笑,她的表情中也同样流露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我去便利商店买三明治。」她竖起手指:「在我回来以前,请先洗好脸、打理好仪容喔。」
  「好好好。」
  「学长,『好』说一次就好。」
  「……好。」
  濑尾出门后,他前往盥洗室哗啦啦地洗了把脸。连毛巾都没用,用力摇头把水沫甩掉,等着自然风干就算数。他的脑袋这才总算得以开始正常运转。
  回到本部后,放在桌上的那张挑战书又进入他眼中。
  (法术师啊。)
  有种像是故意作戏般的感觉。
  而这似乎就是令学妹濑尾感到不安的地方,不过他却没办法有同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校庆第一天、第二天中看多了那些人一high起来,就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劲之故,所以只要校园还沉浸在那种气氛之中,会有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的人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不管怎样都好,总之他们这些人都得要在问题发生后才能采取行动,即使从现在起就把精神绷紧也帮不上忙。当他想到这里时——
  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到方才濑尾说的那句「会不会是哪边企划的小道具」。
  (对了,记得那家伙那边就有这种类似演戏的企划……)
  国塚马上拿出手机,按着他心中想的那个人的号码。
  液晶萤幕上出现「莲见曜子」这个名字。
  虽然心想对方可能还在睡觉,不过他还是打给对方。在铃声响过几声之后,对方接了电话。
  「——啊,曜子?是我。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问你。你那边推研的企划——记得是叫做『面具舞会』的吧——我记得你说过,好像要在里面玩什么推理游戏……对,就是用整个综科A栋办的。那个是没问题啦,我要问的是在那个推理游戏中,有没有用到叫做『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的小道具?对,『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上面有法术师的署名,用的名字好像和四月时在校内作案的那个犯人一样——咦?这个嘛,是叫什么克劳利的。」
  国塚拿起放在桌上的挑战书,打开它确认一遍上面的字句,说道:
  「对,亚历斯特·克劳利.」

  2.法术师心情欠佳的早上

  根据我听来的说法,当时既是城翠大学魔学系客座教授、也是法术师的佐杏冴奈老师,人在魔学系大楼的屋顶上抽烟。
  也许有不少人想知道,身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真正法术师的老师,平时过着怎样的日常生活。
  如果想亲眼确认真相,只要前往位于城翠大学宫古园区、魔学系大楼四楼的西洋魔学史研究室即可。老师多半都会在研究室中。
  ——是的,有件事我必须说在前头,那就是老师过的是以自己的研究室为家的生活。所以「随时都在研究室」这句话并不只是个形容,而是事实。也就是说,我们本学年度上学期算是跑去老师卧室打扰,在那里上专题研究课程的。
  上午她几乎都是在睡觉。
  也许有人会想问,像她这样子,要上课时没问题吗?不过因为老师的课都开在下午,所以没问题。其实原本有些课是开在早上,但老师根本不来上课,所以校方在相当早期的时候就把开课时间调开了。如果是一般的讲师,做出这种事肯定会被开除。
  大概在正午前,她就会佣懒地爬起来了。
  然后她会前去第一体育馆的淋浴间冲澡,之后则看当时的心情决定要不要用餐。要吃的话,也是看心情来决定吃什么。接着回魔学系,看心情决定要不要上课。
  总之随心所欲到令人羡慕至极——不过从前天起,老师的生活也变得和我们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差异了。
  那是因为城翠节开始了。
  老师是个有着非同凡响嗜好的人,对她来说,世事万物都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好恶感情而已——也就是说,她只会用喜欢或厌恶的感觉去判别一切。对老师来说,这是她远高于伦理与道德等概念的行动原理。而老师似乎天生就对节庆活动之类的事无法抗拒,愿意排除万难参与。所以为了彻底玩个尽兴,只有在这三天中,她会不辞辛劳地上午就乖乖起床(虽说只不过上午起床就用到辛劳来形容,未免太扯)。
  因此——
  在城翠节最后一天的今天,老师也跟前两天一样乖乖在上午起床,去位于魔学系大楼西北方的第一体育馆冲澡。没有用餐,不过在自动贩卖机买了杯装咖啡,边走边喝回到魔学系大楼。
  当她半路上经过第一体育馆旁边的广场时,看到在那里搭起了昨天还没有的了望台。应该是今晚的营火晚会要用的吧,老师这样猜测。
  接着走进魔学系大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在电梯内没有按下研究室所在楼层「4」的按键,反而按下代表最高一层楼的「7」,然后在七楼出电梯,爬一段楼梯走到屋顶上。
  她会采取这个行动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勉强要说的话,就是当时「有那个心情」。
  她放下暍完咖啡的空杯拿出香烟,以打火机点着,然后往外缘走去,扫视整个校园。
  城翠大学宫古园区,是利用座落在东京市中央的一大片土地建立起来的。
  校地中以文、教育、综合科学、理、工、魔——六学系大楼为首,林立着图书馆与体育馆、课堂大楼等等的建筑物,每栋大楼的外形设计都极具现代感(由于医学系有附设医院,因此只有这栋大楼位于东京西郊的三鹰市)。它们彼此之间铺设了石板路相通,由绿地及行道树组成了开放空间型的园区,与其说它是「大学」,倒不如说更有种「公园」般的气氛。
  从上空鸟瞰园区时,会看到各学系大楼排成一个圆形——在圆心的位置上矗立着一座堂皇庄严的白色时钟塔。这座相当于七层楼高的建筑物,好像是从哪个主题公园中搬迁过来改建而成的,同时也就此成为城翠大学的象征。在那座时钟塔周围是一个叫做时钟花园的圆形广场,被学生当成休闲的地方。
  然后从校园东门经由时钟花园、再接到校园西门的那条路通称为「大道」。城翠节各种活动的摊位,主要就是以建造了临时特设舞台的时钟花园为中心,沿着这条大道展开,各式名产特产一摊一摊的设立在这里。那里已经处处可看到活动于其中的人,把活动开始前的那份慌乱感传递了过来。魔学系大楼附近因为没有用来举办活动,所以显得很安静。
  老师抬起脸看向时钟塔确认时间。
  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五分。
  带着凉意的秋风轻拂,吹动她的发丝。昨天从中午到傍晚部下着倾盆如注的大雨,不过今早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想必会是个最适合用来办活动的大晴天。香烟也美味,真是个好日子。
  老师的心情更好了。
  她的嘴角一勾,眯起眼睛微笑着。
  老师的这种笑法,就是她心情好到不能再好的证明。但是很遗憾的,由于她长相精明,再加上皮大衣搭手套,一身除了脸以外不露出丝毫肌肤的酷酷装扮,所以在他人眼中,这种笑法只会给人邪恶危险的印象。要是给小朋友看到,说不定还会哭出来。
  但是——是的,直到这时候为止,老师的心情都还很好。直到这时候为止。
  她嘴中叼着的香烟烟灰垂落。
  同时——
  她察觉到一股动静。
  老师不慌不忙地回头,视线射向通往楼内的楼梯间入口。
  在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不,正确说来不是站着,是蹲在那里的。
  本来还以为他是要干什么,结果看到他以套着白手套的手捡起放在那边的东西。然后他站起来面对老师,以装傻般的态度这样说:
  「——这可不行呢,竟然在这种地方丢垃圾。」
  顺带一提,那个所谓的垃圾,是老师刚到屋顶时丢掉的纸杯。
  「……!」在看清楚对方之后,老师的表情嫌恶地扭曲起来:「为什么——」
  「丢这个垃圾的人……」他走向老师。黑色西装的衣襟处,有个刻了六芒星花纹的徽章闪着暗沉的光泽。「该不会就是你吧,之六?这可不行喔,垃圾要丢到垃圾桶,这是社会道德。身为奥兹法术师的人,得要有那种程度的分辨力才行。」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斐洛梅·史毗诺瓦!」
  「当然是因为工作所需。」
  面对老师激动的态度,他以不为所动、刻意客气的模样答道。
  虽然说话流利,不过他很明显不是日本人。像是被火彻底烧尽后的灰烬般不起眼的灰色头发,眯成一条线般的细长眼睛,脸上流露着莫测高深的表情。虽然双唇勾勒出一个弧线,但完全像是皮笑肉不笑般的那种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从外表几乎判断不出他的年龄。乍看之下似乎不老,可是看起来却又有种世故至极的老谋深算之感。
  (还是一样不能掉以轻心的家伙。)
  对他的视线感到不快的老师语气更凶了:
  「……啊啊啊,可恶!都是因为你,我的好心情全泡汤了!史毗诺瓦,你马上给我滚!不,给我消去我这五分钟内的记忆!」
  「不用那么见外,请直接叫我斐尔就好。」他这样说,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浮感。「只要你愿意,帮你消除记忆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但是你不会让我那样做的吧?」
  「废话!我光是想到会被你操纵记忆就恶心得想吐!」老师前言不对后语地说道:「还有你说工作是吧?什么工作?」
  「这不用多说吧?我是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三室室长,现下的工作就那一件而已。」
  「逮那家伙是吧?」
  「是保护喔。」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然后心中暗啐了一口。终于轮到这家伙来日本了是吗?
  老师喷出一口烟,抖落烟灰。
  跟着他马上把老师丢掉的纸杯向前一伸——掉下的烟灰不偏不倚落在杯底。
  老师和他视线对上。
  一股火气往上冲,想到自己丢掉的东西落在这人手中就不爽!
  老师不发一语地从他手中抢来杯子,然后把烟蒂也丢进去,跟着将之托在掌中——立刻集中意识。
  杂念从老师脸上消去,表情像是下了暗示般的透明澄澈。
  她在演术法术。
  突然——从两人视点是看不到的——杯内烟蒂上未熄的余烬转变成熊熊的火焰。
  盛大的火光随即连纸杯都整个吞噬,不一会儿就以快于正常好几倍的速度将纸杯化为灰烬。灰烬随风而散,老师手一拍,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留存下来了。
  「漂亮。这是使用链金系法术操作杯内空气中的氧与氢吧。就算在创世六日之中,大概也只有你和之五能够如此精湛美妙地干涉元素——」
  「吵死了,闭嘴!」
  解除集中后,老师毫不隐藏不悦地说道。他一下子闭上嘴巴,表情没有变化,笑容一样挂在脸上,仍旧是那张难以捉摸是不是真正笑容的一张脸。
  老师离开他,往矮墙上一坐,又叼起第二根香烟。
  「这样不可以喔,之六。身为奥兹法术师的人,要对自己的存在价值有所自觉,充分留意自己的健康才行。吸烟会使得到肺癌的机率提升两到四倍不等——」
  「找我啥事?」老师完全无视于他的叮咛。「有话就说,然后给我滚。」
  他又一下子闭上嘴巴,不过这次马上就又张开来:「我们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三室,强烈怀疑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正藏身于东京此地。」
  「——」
  「因此我们今天将指定这个城翠大学宫古园区为中心,把半径四十公里内的区域划作特别搜索范围,由我们第三室的人执行集中搜寻——所以先来向位于范围内的城翠大学魔学系客座教授、同时也是我们魔学结社奥兹尊荣的创世六日之一,『六位法术师之六』佐杏冴奈请安,看看你是否有什么指教。」
  「去你的。」
  「事情就是这样。」
  老师用了粗鲁到极点的态度回应,不过史毗诺瓦毫不介意的样子:「——所以,你是否有什么线索呢?」
  「啥?」
  「当然是克劳利的藏身之处。」
  「没。」
  「这样吗?不,当然如果你这样说,那就应该是这样了吧。」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换了个话题:
  「对了,听说这所大学的魔学系,好像在今年四月时发生过什么事呢。」
  「————」
  「据说是有人在新生说明会时播放了以杀人预告为主题的广播,广播的犯人自称是克劳利什么的,还有案发现场恰好是在这个魔学系屋顶上。在这个处于密室状态下的地方,一名魔学系学生受到伤害……而且听说你本身也有参与其事?」
  「不知道,与我无关。」老师装傻:「再说为什么现在才又把半年那么久以前的事挖出来?要是关心四月那件事,那时候直接冲过来就好了吧。我应该也早就跟你报告过发生什么事了。」
  在老师的想法中,这样做是当然的。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总之既然发生了用上克劳利之名的事件,第三室就不可能拿不到情报。
  「那是当然。只是自称『本座乃克劳利』的事件,差不多每天都会在世界各地发生,不过几乎都是些不能公诸于世的事就是了。」
  原来如此,她还是有在做着那种程度的扰敌工作嘛。那么——
  「为什么现在你又来这里出差了?」
  「这个啊,一半是直觉。」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是前天在这里,好像又出现了基于法术而发生的新事件呢。」
  那是事实。不过老师什么都没说,一语不发地抽着香烟。
  「当然了,因为身为法术师的你应聘来到此地,所以会出现基于法术而发生的事件也不奇怪——不过就算假设那是你做的好了,可是你又是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呢?」
  「…………」
  「这部分就叫我有些在意了。实情究竟如何呢,之六?前天的事是你做的吗?或者——」
  「不知道,我跟你无话可说。」
  老师丢下烟蒂,用脚踩熄。
  「原来如此。」他——史毗诺瓦说道,竖起手指:「那么我另外有一个请求。」
  「啊?」
  「希望你能协助我们保护克劳利。」
  「——可笑。」老师啐了一声,声音中掺杂讥嘲的味道:「你还要来拜托我那种事?说起『史毗诺瓦』,那可是德意志帝国教会《面具骑士团》指挥官的姓,也就是『女巫猎人』的姓耶。」
  「拿那么久以前的事来讨论现在是不切实际的。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对吧?」
  「哼,这可难说……一想到如果出生在中世纪,我就可能会被你这种货色的家伙追得团团转,谁还有那个兴致啊。怎样啊?天杀的法术师大敌。」
  「那是我要说的话。要追捕像你一样的法术师,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
  老师打量着史毗诺瓦的表情,果然还是捉摸不出他内心的想法。老实说这家伙真的很难应付,根本就像是在大声宣告他的血缘一样,是一个彷佛戴着面具的男人。
  (是,不对……)
  老师在内心「啧」了一声。「面具」这个形容对他来说太慎重其事了,用更小家子气的形容就好。
  而且所谓的面具,是因为在底下还藏着真面目才算是面具。昨天见到的扇谷谧就真的是那样的人,不过这个人不是。
  这个人在面具底下并没有真面目存在,那里只有一无所有的空虚在等待着——老师有这样的感觉。甚至更给人一种印象,在剥下他一张面具以后,底下又会出现另一张面具。即使剥了再剥,还是有剥不完的面具,结果他这个人的存在,在本质上就像是没有内在或核心的空洞——
  (有了,这家伙是个像「洋葱」一样的家伙。)
  老师做出这个结论,并且对自己的这个创意相当满意,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至于根本想不到自己已经被比喻成洋葱的他——
  「那么我就此告退了。不能得到你的协助是一大损失——但预定计划不会更改。我们必然能证明,我们会将克劳利纳于我们的保护之下。」
  「哈,真不敢相信这是十多年前让她逃掉的人敢说的话呢。」
  「这话实在叫人汗颜。」他的笑容加深:「但是克劳利之所以能够从我们手中溜走,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不惜牺牲一切有形或无形的事物。她没有任何执着。如果有必要,她应该会连自己心腹中的心腹都毫不留情地割舍掉吧。所以一直以来虽然我们曾经多次追踪到她的影子,却始终掌握不到她本人的踪迹。但是——」
  他细眯的眼睛略张了开来,可以窥见其中玻璃珠般的眼球。
  「我有个假设,说不定城翠大学中有着她不能够牺牲的某种事物存在。正因为有那种存在,她才会潜伏在这里。」
  「…………」
  「——我的话太多了呢。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再与你联络。」
  他行了一礼道别,离开屋顶。
  老师闷不吭声地呆站了好一阵子,跟着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又点起一枝香烟。吸烟、吐烟,然后——勾唇一笑。
  (……好啦,既然第三室已经闻风而来,再待在这一带就会完全逃不出去了。你会怎么做,克劳利?)
  白烟被风攫走。
  时钟塔的指针,已经指到九点三十分的位置。

  3.理惠与千里

  那个时候,老师学生之一的酒匂理惠,和同样是老师学生的午沼千里在千里她家醒来。
  摄取过酒精的理惠还是老样子,一开始喝就没有分寸了,而昨天——城翠节的第二天果然也不例外。
  包含我在内,上学期都是老师专题研究组的六个学生,昨天去参加了由推研在综合科学大楼A栋主办的一个叫做「面具舞会」的企划。在那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因为是个人规模的意外,要说是事件好像狂妄了些——之后老师也加入我们,一直疯狂玩到晚上八点散场时。
  在第一天散场后,我们全都挤到老师的研究室去大吃大喝,灌了不少酒,不过毕竟没有连续两天都来这套的力气,所以第二天散场后,我们就各自回家了。
  可是理惠对我们的这个决定十分不满。
  一直到和老师道别过,我们都来到地下铁大学东门站的时候,她还是在闹。
  「好不好啦~有什么关系啦~~去喝酒啦~别回家啦~好不好啦~~」
  「真是受不了你耶,吵死了。好啦。」
  被她闹得叹着气投降的人是千里:「到我家去,我陪你喝就是了。」
  「决定得这么突然,不会有问题吗?」其他的女生这样问。
  「没问题的。今天我家没有大人在,而且理惠应该再暍一点就会睡死了吧。然后我也就睡了。」
  「喂!我是不会睡的啦~」
  「好好好,我知道,别乱叫。」
  所以我们就把千里交给理惠,各自离开了。
  之后理惠好像就真的与千里一起到她家去了。我也去过千里她家一次,那是位于住宅区的雅致建筑。
  她们俩在千里家附近的车站下车,定出地下铁,往千里家定去的路上——
  「不过理惠,没关系吗?虽然你可以在我家洗澡,但是不就没有内衣可以换?不会觉得恶心吗?」
  「嗯?那内衣也向小千千借。」
  「才不要呢。好恶心。倒是你喔,别人的内衣你穿得下去?」
  「啊,对喔,穿不下去哩,有尺寸问题嘛。因为我是A,小千千可是D嗳。」
  「喂!别在我家附近的车站前大肆宣扬那种事!」
  「——啊啊,那边的路人阿爸!听我说听我说!这边这位小姑娘胸围可是有D罩杯——」
  「喂,理惠!我真的生气罗!」
  千里的怒喝声也被当成马耳东风,理惠对着路过的中年男人猛摇手。
  「臭醉鬼!给我走好!」
  千里抓住理惠的手,理惠就这样被她拖着定。
  「不过啊啊,真是可惜又遗憾,小千千已经有男朋友啦。这个胸部也已经每天晚上都有那个男生在揉罗。啊啊真是可恨呀~~」
  「喂,别乱说那种话。」
  「嗯?哎呀,不对吗?他没揉吗?怎样啊?嗯?嗯?」
  千里叹气:「早知道还是应该叫辆计程车,把你丢进去送回家比较好……」
  理惠在这一天还有明确记忆的地方,就到这里为止了。之后好像还有和千里到便利商店买内衣跟水,但是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嗯。」
  ——当她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
  从窗帘空隙间射入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一下子从客厅的沙发上弹起来。她打着呵欠伸懒腰,拿回放在桌子上的眼镜挂回自己脸上时,千里恰好走进客厅。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似乎是刚淋浴过。
  「啊,理惠,你醒啦。」她拿着毛巾擦拭着长长的头发。
  「嗯,醒了。」理惠抓抓睡得零乱翘起的头发。「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了。」千里看过墙上的时钟后才回答。
  「嗯嗯。」距离城翠节最后一天的开场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时,她想起自己昨晚发的酒疯,抓抓头。
  嗯——
  又来了。
  「千里。」
  「嗯?」
  「没啦、那个,昨晚真的是给你添麻烦了。」
  理惠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不过内心的态度却很郑重,说着低下头去。她睡得翘起的头发也随之晃动着垂下。
  既然心底是真的感到抱歉,那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该诚恳些。虽然想是这样想,但是理惠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不,更重要的是,如果对方不是千里——比方说是凛凛子、冰鱼、印南之中的一个,说到底她还是会先乖乖道个歉的吧。倒不如说,如果是她们,理惠甚至根本就不会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硬是要跟对方回家了吧。
  可是对象是千里时,就会有这种倾向,有时候还会像这样没有分寸地胡搞瞎搞。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对千里真的没有恶意啊。
  其实她很清楚。
  自己是在撒娇。因为想要看千里能不能包容自己的乱来与任性,来确认千里是不是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好朋友。
  (真是的……我是国中生啊?)
  理惠苦笑。
  但是理惠也知道,千里会表现出希望那个撒娇的她坦白点的态度。所以她才会安心、不客气地向千里撒娇。
  「你喔,老是像这样做都做了以后才道歉。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别那样做就好了嘛。」不出所料,千里说着手叉到腰上:「……哎,不过事情过了就算了,反正那样才是常态。别说这个了,想洗个澡吧?要洗就去洗罗。」她如此转变话题。
  ——真的是敌不过她啊,理惠这样想。
  理惠再次对自己苦笑,同时依千里的话去冲个澡。
  淋在身上的热水让她完全清醒过来。
  一身清爽地从浴室出来后,理惠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往客厅的椅子上一坐,拿起昨晚买的瓶装水咕噜咕噜暍着。
  「……噗哈。不过大家真无情嗳,一个个都说回去就回去了。」
  「不,会回去才正常吧。」千里一面在冰箱中进行挑选一面说:「会想要接连两晚暍通宵的只有理惠而已啦。」
  「是吗?」
  「是啊,难道你还真以为有谁会奉陪?」
  「这个嘛,嗳,第一个就千里。实际上你也奉陪啦?」
  「也是啦。不过……」千里苦笑:「举例来说,如果又是留在老师的研究室喝,就算是我,说不定也会选择回家。其他人应该也是吧。还有说到冰鱼,不管地点在哪里,她都会选择回家吧。」
  「我根本就没对小冰子有什么期待。」
  「印南也说过今天有她喜欢的团体要开演唱会,一大早就要去排队,所以想早点休息的喔。」
  「嗳,有那种状况的话,我是不会勉强她的啦。」
  「阿周嘛……说不定会奉陪吧,不过她会在想睡的时候随便就找个地方睡了吧。第一天晚上时也是马上就睡了。」
  「小周子啊……嗯,会睡的吧,因为她是个完全照自己步调走的人。」
  ——要是这时候我在场,绝对会出口反驳的。
  「啊,可是……」理惠颇有自信地说道:「小凛子就绝对会奉陪。」
  「凛凛子?嗯——」千里歪着头:「凛凛子昨晚没办法奉陪。」
  「咦?为什么?」
  「如果是平时,她说不定会奉陪。可是——理惠,你该不会是忘了昨晚那件事?」
  「那件事?」
  「所以说罗,就是凛凛子今天——」
  「……啊!」
  对。
  完全忘掉了,她今天有事要去见很重要的人。
  「……啊呀,对喔,小凛子今天——啊啊,是这样嗳。我怎么会——」
  以凛凛子的立场来说,那真的可以说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应该是。既然隔天就要见那么重要的人,那她当然会想要先回家好好休息为明天作准备吧。至少没道理会希望把时间卡太紧,到时候搞得自己忙忙乱乱的,喝酒之类的更是提都不用提吧。
  「而我却大吵大闹说什么要去喝酒,呜哇……我还真的干了!」
  再怎么说也太思虑不周了。
  理惠真的沮丧起来,而且程度不轻,人往铺着桌巾的餐桌上一趴。
  看不下去的千里说:
  「你也不用那么愧疚……不管是凛凛子还是她们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啦。」
  「没啦,嗯。」多半是这样吧。「不过、哪……」
  「什么?」
  「嗯。千里,抱歉。」
  「啥?」
  「抱歉。」理惠始终趴在桌子上,又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虽然理由各有不同,不过昨晚大家果然都是真的想回家。可是自己却没注意到那种事,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要任性。所以为了让大家方便离开,千里才会接手照顾自己吧。
  是千里把自己给大家添的麻烦收拾掉的。
  「……理惠,你怎么了?」关上冰箱的千里回过头来:「你该不会真的在内疚?」
  「没。」她下巴抵在桌子上:「还不到那种程度啦。」
  「那就不要莫名其妙地道歉啦。」
  「唔。」
  理惠发出自己也不知道是回应还是否认的支吾声,千里就「啪」一声往她头上一打。说是这样说,不过根本完全不痛,只算是把手往头上一放的程度——
  不,搞不好只算摸了摸头的程度。
  千里说道:
  「不说那些了。早餐吃义大利面好吗?话虽如此,其实也没别的可吃了。」
  她的态度表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别再提了。
  为她这份心意感到开心的自己——果然是爱撒娇到了极点吧。
  千里知道吗?还记得吗?
  理惠小时候其实一点都不想搬家到陌生的土地东京。她觉得东京私立大学附设国小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本来绝对不想去那种地方上学。
  但是——
  在转学的第一天,同班的千里初次找她说话的事。
  ——不。
  就算千里不知道也无所谓,不记得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知道、记得就足够了。光这样就足够了。
  「哪、哪。」理惠发出开朗的声音:「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不,不必了。让你帮忙的话,房子会失火的。」
  「呜哇,好狠……不过啊,小千千这个人……」
  「怎样啦?」
  「没,怎么说?感觉真的好像妈妈一样嗳。」
  「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完全不会让人开心。」
  试着轻松一下的努力,却反而被讥笑了。
  理惠苦笑。
  真的是敌不过她耶,理惠心里这样想。
  然后想到不知道自己还能像这样多久,就有一些些——不安起来。
  这时候墙上的时钟指着九点二十五分。

  4.冰鱼与凛凛子以及印南

  那个时候,老师的学生之一在真冰鱼,人正好在由另一位老师的学生三嘉村凛凛子驾驶的车子中。她坐在前座。
  当今早接到凛凛子的联络说「没事的话,我去你家接你吧」时,比起高兴和特地麻烦她真不好意思的感觉,冰鱼最大的疑惑反倒是「为什么?」
  ——该问吗?
  她这样想。
  对冰鱼来说,凛凛子是重要的朋友——说的不好意思点,是所谓的好朋友——之一。所以平时固然会聊些废话,不过也会有毫不客气直来直往的时候。
  但是只有这个话题和平时的状况有些不同。
  「可是凛凛子,你今天——」
  『嗯?今天怎样?』
  「——啊,不。」
  冰鱼说:「没事。」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是的,关于这件事,自己可完全是个外人,就连该不该提及都不知道。
  所以她只是答应了来接她的事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过了一会儿的上午九点,冰鱼坐上横停在她家旁边,由凛凛子驾驶的March车。
  「抱歉,让你特地跑这一趟。」
  「没有的事,反正这是从我家到大学会经过的路。啊,还会再绕去印南家那边。」
  凛凛子面露笑容这样说,发动车子。
  「可是为什么要开车?」
  「嗯——我觉得也该练习了嘛,我车子开得不太好。」
  「这样啊。」
  「其实本来是想连千里、理惠、还有阿周都一并去接的。可是从昨晚的状况看来,千里她们说不定还在睡。至于阿周,我也打过好多通电话给她,在来接你的一路上也打过,可是她都没接耶。果然是还在睡吧。」
  凛凛子笑着说因为玩了整整两天嘛。
  冰鱼一面随口应着,一面装作在调整眼镜位置的模样,同时偷偷打量着邻座上的友人模样。
  看起来和平时几乎没两样。
  所以自己也只能给些不轻不重的回应。
  内心有种沮丧的感觉。
  明明是好朋友,却连要说些什么才好都不知道,真是可耻。
  在这种时候,对了,如果是千里,一定可以应对自如吧。如果是理惠,会一开始就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出来了吧。印南也是,因为她好奇心强,所以一定会问的。阿周可能不会问。但是她如果不问就是决定不问了,会竭力自制吧。
  我却没办法属于任何一种。
  越来越讨厌自己了。平时总是努力装作冷静沉着的模样,却在最重要的地方这样肤浅。所以只能一再重复些诸如此类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是在说些什么、能不能算是有内容的话。决定不了要采取什么态度,就这样模棱两可的应付过去。
  「对了。」凛凛子说道:「冰鱼,你刚刚在电话中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是什么呢?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啊,没有。」冰鱼摇头:「没什么事。」
  不,不对。我有想说的事——有非说不可的事。
  只是那和今早想问的事又是不同的事。
  老实说冰鱼现在正在考虑出国留学的事。
  不是立刻,是打算等升上三年级以后才那样做。但是一旦离开日本,恐怕到毕业为止都不会回来了。
  这个计划其实一直以来在她心里,也只是个个隐约约的念头而已。但是在昨天,她有了对敬爱的学长、也是好友扇谷印南的哥哥谧提出这个想法的机会。
  把话说出口这件事,除了可以用来把自己意思传达给对方,同时也具有再度确认自我意志的意义。
  所以她的意志在昨天才首度坚定下来。自己去海外留学的未来展望,一直到昨天才开始真正成型,带有现实味道。
  但是冰鱼当然还是有所犹豫。我真的有本事留学吗?我有本事一个人前去语言文化都不同的异国吗?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生活过的我。
  还有更重要的是——
  要和好朋友分开?
  这些念头令冰鱼闭上嘴巴。因为她有种感觉,一旦把这个想法公开,那就真的是做出最终决定的时刻,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很清楚,没有那样做就代表自己是在逃避。
  非说不可,因为自己的意志已经坚定下来了。想是这样想,但是一面对她们,踌躇不定的心情果然又膨胀了起来——结果昨天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所以今天一定要——
  「啊,那冰鱼,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咦?」冰鱼回过神来,推正眼镜,有些紧张地说:「好、好啊,什么事?」
  「昨天你和谧哥,那个——怎么样了?」
  「怎……」她陷入好像撞到车前窗一样的状态:「什么怎么样?你在说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啦,那种事怎么样都好吧。」
  「诶?才不是怎么样都好呢。」凛凛子愉快地说道。
  「所、所以说别提了啦,更重要的是!」冰鱼把头转到她的方向。「凛凛子。」
  「什么?」
  「你今天有很重要的约会对吧?这样还去参加什么校庆好吗?」
  问出口了。
  「啊啊……嗯。」凛凛子面朝前方点点头:「没问题的,因为我们约在大学见。」
  「咦——是这样啊?」冰鱼有些愣住。不过为什么偏偏是约在大学?「也不必挑那么吵闹的地方……」
  「就是因为吵闹才挑大学的啊。」
  冰鱼皱起眉,因为搞不懂凛凛子的思维。如果今天自己处于她的立场,绝对会选择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
  这时候凛凛子停下车子。
  冰鱼一惊,不由得往前看去——没事,只是个红灯而已。
  凛凛子往后一靠,整个人都像是要陷入驾驶座中般的说道:
  「冰鱼,我没事的。我没事,因为我并不是一个人嘛。」
  「咦?」
  「如果是在校园中,可以让我想到大家都和我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才改变见面地点。」
  「难道——」冰鱼问道:「你会开车来接我们,也是因为在那之前想找人陪着你?」
  「老实说……嗯。抱歉罗,做出无理的要求。」
  「没那种事。」冰鱼摇头:「这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完全不成问题。」
  凛凛子腼腆地抬起脸:「谢谢。」
  冰鱼继续摇头——然后整个安心下来,太好了。因为她想,就算是口齿笨拙的自己,也可以帮上这个好朋友的忙。
  后面的车子发出喇叭声。路灯已经转绿了。
  「哇、哇!」
  凛凛子连忙发动车子。车身一震,跟着直冲出去。冰鱼发出不成声的惊呼声,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倒去。
  「喂……」她推正歪掉的眼镜,横眼瞪向驾驶座:「凛凛子?」
  「对、对不起!啊,我说过罗,我还不习惯开车上路嘛。啊哈哈。」
  「那就不要有什么开车过去的念头!」
  「但是那样的话,我就永远开不了车……」
  「你再去汽车教练场补习一次吧!」
  「咦咦?我、我才不要那样啦!」
  凛凛子嚷着,冰鱼嘴角露出笑容。
  总算——
  冰鱼可以感到自己也恢复常态了。
  「——啊,发现印南!」
  凛凛子以开朗的声音说道。正如她所说,在左边的人行道上,可以看见印南的人影。印南和平时一样穿着哥德风格的服装,不过今天以白色为主色调,像是特别花费了更多心思。
  凛凛子把车停在路肩,因为是双门车,冰鱼解开安全带先下车。
  「早,印南。」
  冰鱼对她打招呼。
  「……冰鱼。嗯,早。」
  印南这样说,表情好像有点无精打采。
  「怎么了吗?」
  冰鱼感到讶异,一问之下——
  「那个,对不起,冰鱼。」
  印南突然缩着她小小的肩膀道歉。冰鱼更讶异了:
  「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嗯,那个,我拚命阻止过了喔,缠着他不让他走的喔。」
  「啥啊?」冰鱼发出不像她会有的反常叫声:「你、你在说什么?」
  「就是哥啊。他一大早就出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那是——因为有事,所以出门去办事了吧。有需要阻止吗?」
  「因为啊,他在日本待不了几天对吧?很快就又要回英国了耶?今天又是城翠节最后一天了,所以希望他至少今天一天可以和冰鱼一起——」
  印南突然抬起头望向冰鱼。自称今早缠着哥哥的她,这次是缠着冰鱼了。
  「……冰、冰鱼,你该不会已经讨厌起哥了吧?」
  「…………」
  「不会讨厌的啦。喏,冰鱼?」连坐在驾驶座上的凛凛子都说这种话。
  冰鱼答得不想答了:「所以别问了好吗?都说过我们的事不管怎样都没差了。」
  「……怎、怎样都没差才怪啦。因为要是哥跟冰鱼结婚,冰鱼会变成我嫂子耶……!」
  冰鱼差点就想一头撞上电线杆。
  凛凛子立刻接口:
  「咦?可是印南的生日比较早耶。这样的话印南比较大,冰鱼是小嫂子才对吧?」
  「……咦?呃——说不定那样也有那样的好。」
  「……我说你们啊。」
  不由自主感到头痛的冰鱼按着太阳穴,不过——
  随即苦笑起来。
  然后她重斩决定,果然还是该在今天把她打算去留学的事告诉大家。
  所以今天就好好玩吧。凛凛子也是,等事情办完后再跟大家会合就好。
  这样一想,突然就开始期待起今天的节目了。
  事实上今年是冰鱼第一次连续好几天都参加城翠节的活动,因为之前她对校庆本身并没有多大兴趣。
  但是今年不同。
  也不是说她前天和昨天都玩得不开心,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期待了起来。
  然后——
  车上的数位时钟正显示着第四十二届城翠大学校庆最后一天的开场时刻,十点——
  ※※※※
  事件终于发生了。



  【第二章】Act Ⅱ including

  5.第一个事件

  城翠大学没有法学系。
  不过在文学系内代之以设立了法学组,它实际上扮演的角色,是以有点与众不同的形式等同于其他学校的法学系。
  任城翠节执行委员会代表一职的国塚崇,就是这个法学组的四年级学生,还有正在和他交往中的女朋友也与他同组,目前是三年级。
  她的名字是莲见曜子。
  莲见是任文学系系主任一职的莲见幸三教授(上课严格长相严肃,在学生之中有个「阎王脸」的可怕外号)之女,在学系内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知名人物。
  (像父亲的)明晰头脑,还有(不像父亲的)端丽外貌。
  完全可以说是才貌双全的千金小姐。
  ——这样的她,为什么会看上没什么出色优点又活脱脱像是个无脑人的自己,国塚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
  当成为自己学妹的她跑来说「想和你交往」时,老实说还以为她是在耍人,所以当场就马上直接反问:「我有哪里好?」虽然知道这样做很不恰当,但是自己实在是不擅长迂回试探。
  而她这样回答:
  「因为国塚学长拥有我没有的东西啊。」
  那是啥?
  虽然莫名其妙,不过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虽然不解的心情依然徘徊不去,不过国塚还是答应和莲见交往——现在甚至会有自己实在配不上她的感觉。
  不过——
  只有一点例外。
  现在的他,有时候也会真的很希望请她尽量改掉那点。
  然后他很希望能够尽量改掉那点的莲见,来到国塚所在的执行委员本部时,是上午九点——正好刚开完朝会,确认完各委员的今日行程与待命岗位,各单位全都做完报告,总计四百二十七名执行委员配合国塚的口号声(「哭也好笑也好,总之今天是城翠节最后一天!执行委员代表国塚崇,今天要跟它拚了!麻烦你们这些家伙也一起跟它拚了!」),大家一起呐喊着(「跟它拚了!」),同时有些人拍手、有些人就这样怪叫,气势汹汹地准备往自己的岗位出发。正好就是在这样的时候——
  「可以打扰一下吗?听说这里收到了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那张挑战书在哪里呢?」
  大家回头一看,她就站在入口那边。
  细长凛然的双眼,挺直的鼻梁,整整齐齐修剪在肩头高度的发型,时髦而优雅的裙子。
  本来正吵闹成一团的会议室,就像被泼了盆冷水般的安静下来。简直像是将要发射的烟火被水泼熄那样。
  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异类,集众人突兀的视线于一身。
  但是——
  「有谁知道挑战书在哪里?还是说情报只有高层知道,其他人被隔绝在外?」
  她不动如山,态度从容,甚至还耸了耸肩给大家看。在中音域的声音中,有种独特的稳健伶俐感。
  「呜呃,曜、曜子……!」
  国塚绷紧了脸呻吟着。都再三说过叫她别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啪」一声拍手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去那边。
  拍手的人是副代表濑尾——不,她旁边的另一个人。
  那是另一位副代表,五十海忍。
  他的身材高瘦纤细,发色偏淡,有着文雅温和的中性面容。听说若从稍远的距离看过来,甚至有人会把他误认成女性。就连看起来像便宜货的工作人员夹克,穿在他身上也不可思议得像是一幅画。
  他以温和平静的表情环视大家。
  「——好了,大家是怎么啦?我们可没有发呆的时间喔。就地解散,跟它拚了!」
  他再次用力一拍手。
  他的一句话再一次点燃大家的火。一声声「跟它拚了!」「跟它拚了!」的呐喊声连锁性地取回活力,执行委员们接二连三冲出本部。
  国塚抚着自己胸口,然后对五十海轻声说道:「不好意思,忍。多亏有你。」
  五十海没说话,嘴角露出笑意做为回应。
  如果各个执行委员的士气都下降,会对主办城翠节的事造成影响。打个极端的比方,要是四百个执行委员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一点五人份的工作,就等于有六百个人手。但是如果每一个人只能做到零点五人份的工作,就等于只有两百份人手。再加上到了最后一天,委员们积蓄下来的疲惫也已经接近极限。今天一天是属于毅力与气力的胜负——完全精神论的世界。
  (果然拜托忍来当副代表是做对了。)
  他也和濑尾一样,都是从高中田径社就认识的人。虽然他这个人话不多,不过具备在必要之时说必要之话、带动场面的周密思虑与胆色,是国塚最倚重的一个人。
  「真是的,曜子!」
  在该前往各自岗位的委员们全都出去以后,国塚一步步走向莲见。
  「原来如此,体育社团的人是要那样让他们动起来啊。我会参考的。」
  「你还有心情说什么参考不参考?你来做什么啊?」
  莲见缩起脖子嘴角一撇:「你也不必那么生气嘛,我对我没有考虑到时间点的事道歉。」
  「可是啊——」
  「崇。」五十海温和地做起和事佬:「算了,也不用不分青红皂白就怒吼嘛。」
  「忍,可是——」
  「早安,五十海学长。」
  抓准被追究的对象幸运地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机会,莲见马上把对话的对象转成五十海。「用一句话使四百人动起来,很高明的带动方式,我确实拜见到了。」
  「早。基本上我也是副代表嘛,那算是应该的。」
  这次莲见把视线栘到他旁边说道:
  「濑尾同学也早。」
  「…………」
  相对于嫣然地面露笑容的莲见,濑尾这边却浮现严峻的表情,贯彻无言的态度。
  (呜……)
  国塚可以感到自己的胃在痛。
  其实——
  莲见并不是第一次拜访这个委员会本部,她以前也曾经为了某件事多次造访此地。
  而那件事一直以来都在委员会内成为纠纷的火种。
  幸好那个纠纷本身在城翠节开始前就解决了。
  但是——即使一个纠纷解决了,也会有那只是要开始另一个纠纷的状况。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开口第一句话,濑尾就以冷硬的声音说道:「不是执行委员的外人,没事不要擅自进来。」
  再怎么样也无法解释成是欢迎她的态度,不过——
  「哎呀,我有事啊,我想我刚刚就已经说过了吧?」
  莲见几乎完全不为所动,用满不在乎的态度答道。
  「……国塚学长?」
  被学妹一瞪,国塚就「呜啊」一声缩了起来。尖锐的视线在逼问着为什么要去联络她。
  「没、没啦,那个,你说过『挑战书说不定是哪边企划的小道具』对吧?所以我猜会不会是推研的小道具,就——」
  「请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对不起。」
  国塚只用了一秒钟就向学妹道歉。
  之后他马上说声「过来一下」就把莲见拉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小声问道:
  「你干什么要特地到本部来啊!」
  明知道来了会有这种局面。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看挑战书罗。」
  「我说过之后会拿去给你看的吧!」
  「哎呀,之后是什么时候?反正你今天一整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对吧?我要是乖乖的等,会等到明天之后吧?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就算是这样……」
  国塚回望着她,看到她歪起头。
  虽然稳当地卸去质疑做出回答,但是她眼中的神采很明显和找到有趣玩具,心痒难熬想要快点玩到的小孩子没有两样。
  国塚叹气。
  就是这点。
  成绩优秀外貌端丽——完全就是才貌双全的千金小姐。
  不过只有一点很希望她能尽量改掉的地方。
  那就是她的这点。
  ——先声明,这并不是说他想对别人的兴趣说长道短。
  莲见确实是那种所谓重度的推理小说狂。她加入的社团是城翠大学的推理小说研究会(简称推研),并且把精力都花在那里进行活动,似乎也已经被内定为明年度的社长了,但那也不是问题。不管是推理小说还是什么都好,即使是自己无法了解的东西,只要当事人喜欢就好,他是这样认为的。
  国塚之所以会希望她能尽量改掉这点,就是因为她会为了自己的兴趣,比方说像这次一样,也不管是有几百人集会的场合、而且还正要鼓舞大家的士气时,就毫无犹豫地闯进来,抓着在场的人就问「挑战书在哪里」。
  ——不久前成为纠纷的火种,其实也是源自于她这点。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莲见拜访城翠节执行委员会本部,以强硬的态度提出一个要求。
  那个要求就是,因为包含推研在内的复数社团要联合举办「面具舞会」活动,因此想包下整个综合科学大楼A栋。
  「……我说啊,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吧。」
  综科A栋虽然是比较小型的建筑物,但它距离主舞台的时钟花园颇近,是很多摊位都争相申请的兵家必争之地。就算是复数社团联名申请,到底也不可能只把它拨给一个活动专用,那样太不公平了。其他团体肯定会有不平不满的声音。
  但是这时候,才女莲见曜子开始发挥她的本事了。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不平不满的声音就没问题罗。」
  「喂,曜子,等等,你想做什么?」
  「我不会为非作歹啦。」她肆意地笑着说道:「包在我身上。」
  她首先自行插手执行委员的管理部和公关部事务(似乎是用了她父亲莲见教授的名义),把城翠节的参加团体与企划清单整个重洗一遍。检视各个企划的内容,估算出各个企划真正必要的设备、空间,搜寻能够配合其计算结果的大楼与教室,就像在拼拼图一样,模拟出所有企划的最佳配置计划。
  不是执行委员的她并没有订定那种计划的资格。但是眼前既然已经出现最佳结果,作为委员会,也不能够对它视而不见。
  当然,即使如此还是会有申请地点被改掉的团体等等发出不平不满的声音。由于在这种时候她不能直接说话,不过还是对应到类似顾问的立场,反覆与负责人进行谈判,在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步的情况下,则采取把对方也加入「面具舞会」企划内之类,能够让双方都接受的妥协点,一一交涉整合起来。
  就这样,她终于在没有人会质疑的状况下,达成了把综科A栋完全空出来的目的。
  这时候国塚想双手抱胸思考。
  结果确实是没有问题。而且既然没有问题,以委员会和自己的立场来说,也没有退回计划的理由。
  但是世上的事并不是只要做到面面俱到就没事了。
  她这次的行动蛮横无比这点是个难以动摇的事实。即使她是用只要能够解决问题,不管做什么都没关系的态度来面对问题,但是被动的一方心情绝对不会好。解决不了的是人心的感受。就连应当对她表示理解的国塚都会像这样抱有些许疙瘩了,那委员会的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吧。
  而在委员会之中,对莲见的行动非难声音最大的——会是谁呢?就是濑尾。
  虽然委员会最后不得不接受莲见的要求,不过濑尾始终表示不快。
  而莲见这个人在面对这类针对自己而来的反感时,一向都采取不为所动的态度。
  其实莲见并不是不会看场合与气氛。她会看,却还是那样做。
  即使明知道会招致反感还是要那样做,绝不放过目标中的猎物。
  从以前起就个性耿直又有精神洁癖的濑尾,对莲见的这个部分似乎格外无法容忍。
  「学长,为什么你会容忍她那么蛮横!她也是法学组的学生吧!?可是却做出那么没道德的事!就算她是学长的女朋友——不,正因为她是学长的女朋友,我才更不能原谅!」
  就连国塚也认为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忍,我觉得我的胃真的痛起来了——」
  在准备城翠节的期间,他已经不知道像这样被夹在女友与学妹之间多少次、发过多少牢骚了。在这种时候,五十海总是会苦笑着这样说:
  「别发牢骚了,崇——我也一样啊。」
  「……幸好这时候还有你,不然我就没救了。」
  总之就是有这样的内情,所以她们俩总是事事针锋相对。因此莲见来到本部会形成这样的后果,已经是不问自明的了。
  「——哦,这就是那个挑战书啊。」
  莲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放在会议桌上的那玩意拿起来,看看正面的文章,又翻过去看看背面。
  「纸质是普通的影印纸,这在福利社要买多少有多少。写的字一笔一划很工整端正,是因为不想被看出笔迹吧。」
  「啊、喂!」国塚连忙把它抢回来:「好了,可以了吧?还有你们推研那边怎么样了?你花了那么大工夫硬是把场地抢走,自己不待在那边不要紧吗?」
  「不要紧。在抢到A栋的时候,我的工作就等于已经结束八成了。负责当天事务的也有现任社长樋野在,没问题的。」
  就算你那边不要紧,我这边可要紧啊。但是——
  「我待在这里会造成困扰吗?」
  她回望着他。虽然语气与态度相同,不过在国塚眼中看来,多少掺杂着几分闹脾气的感觉。这犯规啊,他这样想。再也没有比会依场合扮演不同角色的女性更可怕的东西了。
  「……如果你只是要待在这里,那就没差。不过你——」
  有什么企图对吧?
  就在他要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
  电子讯号声响起。
  「啊,抱歉——喂?」
  五十海拿出手机贴在耳边。
  原本默默聆听对方说话的他,突然冒出一声不像他会有的高叫声:「什么?」
  「……忍?怎么了吗?」
  国塚问他。因为五十海绷起脸来,这是件罕见的事。
  「等、等我一下。」他先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这样说,叫了一声「——崇」,然后像是在说悄悄话般的说道:「那个,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放在仓库,本来预备要用在营火晚会中的那些『许愿纸』好像不见了。」
  「啥?」国塚发出愣住的声音:「不见了?」
  五十海以手示意他等等,又讲起电话。「——啊啊,抱歉。可以再从头说明一次吗?」
  「……所谓的『许愿纸』,是那个吗?」莲见问道。
  国塚随意点点头。虽然不清楚状况,不过说起「许愿纸」,他知道的就一个。
  「营火晚会」是城翠节的传统活动之一。
  说起一般的营火晚会,只是在层层堆叠起来的木材中点火,众人在熊熊燃烧的火光前热热闹闹的吃喝玩乐而已,不过城翠节的状况略有不同。
  从城翠节举办前数周起,各大楼大厅和学生餐厅的休息区、自动贩卖机区等等校内各处都设置着叫做「许愿箱」——正式名称是「许愿纸回收箱」——等类似邮筒的箱子。一如其名,它就是「用来回收许愿纸的箱子」,不过要问那个「许愿纸」又是什么的话,这也跟它的名字一样,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写愿望的纸张」。它放在许愿箱旁边,B 5大小,上面有姓名栏位,其下则有用来写「愿望」的栏位。
  ——简单说来就和七夕的纸笺一样。
  与七夕许愿不同的是,七夕用的许愿纸笺是吊在竹子上,而城翠节的许愿纸则是在营火晚会时,把它丢进火中烧掉。
  然后在把那个「愿望」丢进火中时,会由执行委员代表用麦克风一一念出写在纸上的愿望。理所当然的,这些「愿望」内容就会被聚集在晚会地点广场上的众人听到,不过因为姓名栏那边可以写笔名或是匿名,所以不是问题。甚至有人反而会公然写上本名,在愿望那边写上对爱慕者的心声,用来代替告白。
  倒不如说——
  其实回收的「愿望」有半数以上写的都是对意中人的告白——这才是城翠节「营火晚会」的传统。做为整个校庆收尾的节目,也是用来划下完美句点的重要活动,「许愿纸」是使其成功所不可或缺之物。
  到昨天为止回收的几千张「许愿纸」,应该全都放到综科B栋的仓库中保管了。
  ——可是现在那些「许愿纸」不见了?
  五十海一下与电话那头的人确认状况、一下跟这边的人转述状况,彼此交换情报,在一边的国塚则确认时间。
  现在时间正好就是城翠节要开始的时刻,上午十点。
  没多久以后——
  「……好。总之关于这件事,在本部有所指示以前都不要外泄。我们再联络。」
  五十海结束了通话。
  「喂,忍,现在到底是怎样了?」
  「这个……实在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
  「是啊,虽然我也还没有完全理出头绪……」
  他也相当震撼的样子。
  国塚焦虑地问道:「好啦,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然更没头绪。我们昨天明明就把许愿纸分类好搬去综科B栋了吧,结果现在不见了?」
  「这个,与其说是不见……似乎更像是被偷走了。」
  「被、被偷走?」
  国塚惊叫失声,莲见与濑尾两人也吃了一惊。
  「喂喂喂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看到『许愿纸』被拿出去的场面吗?」
  「不,不是那样的。」五十海似乎终于冷静下来,像是想多给自己一些喘息空间般叹了一口气:「那个,现场算是所谓的密室状况。」
  「啥……密室?」
  莲见对这个词汇有敏感的反应,不过国塚没有注意到。
  「而且室内似乎还留下了疑似犯人所留的讯息。」
  等一下,那是啥?
  当国塚正因为一时理解不了而说不出话来时,五十海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似乎是收到讯息的提示音。
  「我请在那里的执行委员拍下照片传送过来,请看。」
  国塚接下他的手机往萤幕看去,两个女生也从他身后探头看。
  在井然有序排列的一些箱子之间,有好几个地方不自然的空出来——萤幕上显示着这样的画面。这就是说,那些空出来的地方是本来放着「许愿纸」箱子的地方罗?
  「接着请看下一张。」
  在依言操作过手机以后,萤幕上出现第二张照片。
  「这啥?是——纸吗?」
  那是有张白纸在地上的照片。分辨不出纸面内容与纸张大小,不过上面有写字。
  「下一张。」
  第三张照片是那张纸的特写,可以分辨出是十分工整端正的笔迹。
  『许愿纸就由本座接收了 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
  「…………」
  莫名其妙。
  虽然莫名其妙——
  但是在不久以前确实曾经目睹过那个字眼。
  「喂,等等等等等等。现在是怎样?这个——」
  国塚把刚刚才从莲见那里抢回来的「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打开,再一次用力阅读其上的文字,瞪得像是要把纸上烧出洞来一样。
  『为了作为考验各位力量的试金石,也为了给校庆最终日增添乐趣,本座决定举行某个游戏。对于挺身而出主办校庆的诸位来说,它无疑是最适合的游戏。』
  『本座将从校庆举办地点的城翠大学宫古园区,夺走「使校庆成功所不可或缺之物」。』
  『本座乃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手中掌握着真相,在密室之门后等待着各位。』
  (这是……)
  也就是说,这张挑战书并不只是什么恶作剧,而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挑战书罗?
  「那个可能性很高喔。」
  莲见愉快地说道,国塚转向她——
  「等等,你倒说说这到底是怎样?根本就莫名其妙吧?」
  「哎呀,什么怎样?」
  「目的啊,做这种事会有什么好处?」
  「不是明明白白的写在挑战书上了?」
  「什么?」
  莲见从国塚手中抽定挑战书,指着其上的字句:
  「这里。『为了作为考验各位力量的试金石,也为了给校庆最终日增添乐趣』——也就是说,犯人要说的话呢,就是『如果想让城翠节成功,就和我用游戏定输赢,有本事就把被偷走的东西拿回去』。」
  张大的嘴巴合不起来了。
  真的是为了这么愚蠢可笑的理由就偷走「许愿纸」吗?
  无法理解。
  「国塚学长,在世界上啊,也是有这种天真无邪的恶意存在的喔。」
  看到国塚整个呆掉,莲见向五十海问道:
  「对了,学长刚刚有说过密室对吧?那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吗?」
  「是、是啊——听说仓库的门从内侧被木材像门栓一样卡住,窗子也从内拴上的样子。」
  「然后『许愿纸』从那个密室中消失,但留下这个讯息?」
  「好像是,不过实在难以置信。」
  莲见手臂环抱,手指抵在唇边。
  「如果真的是密室……这是不可能的犯罪。也就是说犯人有可能不是普通人,而是确实就跟挑战书上写的一样,真的是靠法术师的法术完成的犯罪行为。」
  一个人动着脑筋,思维越转越快的她,让国塚有种焦躁感。
  「喂,曜子,不要一个人先下结论。什么法术,听起来就白痴。」
  「哎呀,哪里白痴?」
  「还哪里——你精神正常吗?法术师耶?怎么可能会有那种——」
  「有喔。」
  「啊?」
  「至少魔学系似乎就有一位真正的法术师呢。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这方面的事真希会比较清楚吧。」
  「…………」
  不能被她牵着走。这是国塚最直接的感想。
  本来以为莲见接着要再次进入思考模式,结果她跟着却是拿出手机开始操作。
  「曜子,你要打去哪?该不会——」
  「是想报警吗?」
  在一边的五十海问道,态度温和但语气中渗入几许紧张感。
  濑尾反弹式的大叫起来:
  「不、不准报警!那样一来——」
  城翠节说不定会中止。不,就算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也会使主办单位多出限制与阻凝吧。
  莲见扬手:
  「我知道啦。为了妨碍城翠节进行的犯人去报警,反而害得城翠节无法顺利进行,这才叫做本末倒置。」
  「那你是要做什么?」
  「既然不能找搜查专家来,只好找业余的来帮忙罗。」
  「业余的?」
  「对——拜托了,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好吗?我们绝不会让事态恶化。」
  她对国塚这样说道。语气虽客气,但嘴角却浮现出肆意的笑。
  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她这个表情。
  国塚马上就想起来了,和她为了「面具舞会」宣称要霸占综科A栋时的那个笑法一样。那种绝不会放过盯上的目标,堪称足以代表她本色般的表情。
  「我们?」国塚绷起脸:「『们』是指谁?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罗。」
  推研吗!
  就算是在城翠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之中,环绕在莲见曜子身边的同好,也是格外有名的一群怪人。
  「不——」
  「我不相信你们!」
  濑尾大叫,像要推开国塚般的逼近莲见,以歇斯底里的声音说道:「够了!别再把更多麻烦带进来了!」
  「真叫人意外的说法呢,现在把麻烦带进来的并不是我喔。」
  「一样吧!和你这种人扯上关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濑尾的话让莲见环抱起双臂。
  「那么你打算如何因应处理这件事?你们有你们的工作要做吧?最后一天的行程应该会比前两天更多、更密集。你们要如何一面忙着那些工作、一面解决这个问题呢?事实上『许愿纸』就是已经被偷走了呢。」
  「这个……」濑尾的话噎住了。
  「如果就这样抓不到犯人,拿不回『许愿纸』,导致营火晚会中止,那今年的城翠节究竟会有什么结果呢?不用多说,自然是会以『失败』的形式,在城翠节四十多年的历史上写下一笔了吧。你要以个人感情阻止我插手是无所谓,不过如果有万一的时候,你能够负起责任吗?」
  「……!」
  在莲见一连串的质疑下,濑尾不甘心地咬住下唇。
  然后。
  「——」
  国塚在这时候像是终于能够正确理解他们所置身的状况了。
  什么法术师、密室、游戏的,就算接连听到那些陌生的词汇,也只能当作天方夜谭。
  但是一旦使用到「城翠节失败」这个表现方法,就能够让人切身地感觉到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态。
  好几百、好几千人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城翠节会失败。包含自己在内的众多同伴付出的心力,全都要付诸流水了。
  一股强烈的怒意涌上。
  同时也立时领会到莲见的言论是正确的。
  他们执行委员会的人确实有工作要做,而且是堆得像山一样多。除了预定内的工作以外,应该还会有出乎预料之外的状况吧。要一面消化那些工作、一面和这个棘手的问题纠缠——是的,那就像是要叫一个人同时驾驭三台脚踏车一样,在物理上就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要使城翠节成功,只能接受她的提议了。
  「可、可是——」
  有精神洁癖的濑尾还想抗争,似乎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莲见插手。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啪!」一声的拍手声打断了她。
  拍手的人是五十海。
  「濑尾,已经可以了吧。」
  「五、五十海学长……」
  他点点头。
  「我能够理解你想表达的事。可是,即使不想承认,但曜子的说法是正确的——就把这件事交给她吧。」他转向国塚:「崇,这样可以吧?」
  「啊、啊啊。」国塚不由自主地回答。
  然后五十海——
  「曜子。」这次又转向她。
  「是?」
  「我必须以个人身分说一句话,可以让我说吗?」
  「什么话呢?」
  「这并不代表我欣赏你的做法,可是你确实有实力,更重要的是还有时间,我们别无选择。所以我们终究只是被逼得要利用你而已,你要记住这点。」
  这番不同于他平时风范的危险发言,让国塚、濑尾两人都安静下来,不过——
  「嗯,那就足够了。」
  莲见这样回答后,五十海不发一语地点点头,脚跟一转。然后面对国塚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
  「哎,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他淡淡一笑,马上向濑尾出声:「好了,我们也去做自己的工作吧。」濑尾像回过神来般的应道:「好、好的——」跟着他走掉。
  (原来如此。)
  ——最后那番话是为了濑尾说的啊。
  想要应付这个问题,除了同意莲见插手搜查,确实是别无选择了。但是答应得太爽快,濑尾就颜面尽失。所以他也摆出和濑尾立场相同的态度,声明让她进行搜查并非出自本心。
  真是——
  「看来你有个很可靠的搭档呢,代表先生?」
  自己内心的话被莲见代言,国塚差点摔倒。
  「你还敢说咧,你喔……先不管那个,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首先是现场采证罗,总之得尽可能多收集一些情报。」
  「要去那边调查吗?」
  「不,我会待在这里。既然执行委员四散分布在校园内,一有什么事就会像刚刚那样,情报第一个先传到这里来吧——啊,国塚学长,不好意思,麻烦你赶快先打个电话给那个在现场的执行委员,请他保持现场的完整。」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喵子?嗯,对,是我。你现在在哪里呢?刚抵达大学?衣笠也跟你在一起?呵呵,那正好……嗯,虽然突然,不过请听好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校园目前像是发生了一件事件。是的,所以要麻烦你们去我说的地方进行现场采证,方便吗?」
  做过好几个确认之后,她结束了电话。然后接下来又打电话去其他地方。
  「——喂,真希?现在有空吗?嗯,仔细听好罗,事情是这样的——」
  国塚叹气。
  确实现在是只能把事情交给她试试了吧。他明白的。
  但他还是想叹气。
  莲见果然是一副极为乐在其中的模样。

  6.宫野亚子和衣笠侦史郎

  听喵子说,当她接到莲见那通电话时,她正在想着果然还是非得承认自己的感情不可了。
  通称为喵子的宫野亚子,和同年级的衣笠侦史郎相识以来,加加减减也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喵子在升上大学后马上就加入城翠推研,而与她同一时间入社的就是他。由于两人都是文学系的学生,所以很快就融洽地聊了起来。
  然后一聊之下,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十足的怪人。
  不,与其说是怪人,不如说是变态也许更合适。
  因为他居然自称「名侦探」。
  尽管在小说漫画中有堆积如山的名侦探登场,不过在现实中、而且还是自称的人,毕竟可是头一次见识到。
  (果然有很多古怪的人耶……)
  实际上大学还真有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甚至更凌驾于他之上的特立独行之士,建立起奇妙且混沌的社群。
  「那个,可是侦史郎?所谓的名侦探,是种好像尊称一样的称呼,所以应该是别人叫的啦,哪有人会自己拿来称呼自己的啦?」
  喵子也曾经这样问过他,而他——
  「是没错。」他点头后这样说:「但是在城翠推研中就未必如此了。」
  「啥意思?」
  「城翠推研的创始可以追溯到城翠大学建立初期,而它的第一任社长——也就是推研的创始成员之一——可是个具备足以被称作名侦探的侦探才华人物。」
  「诶?」
  「然后在那之后,城翠推研中似乎就一定会有一名足以被称作名侦探的人物在社团。也就是所谓的一种传统了。」
  「传统啊?那跟都市传说算同类了吧。」
  「而我就是为了荣登那个城翠推研的名侦探宝座,才会进入城翠大学就读的。如果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可以跟我争夺宝座的人存在,那就可以证明我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名侦探了,对吧?」
  「哦?」
  喵子打从心底愣住了,不过仔细一想,「名侦探」这个标签的基准其实也没有那么明确。并没有明确的分界可以分辨在这边的是普通侦探、在那边的是名侦探,一切全都只是靠周遭的认知作为判断基准。所以既然有那种传统(传说?),那么把某种认知的最大共识作为判断基准,在没有明确分界这一点上是一样意思——她却也不得不有这样的感觉。
  「……有种好像可以说得通又好像完全说不通的微妙感耶。不过,如果还有其他人有名侦探的才华咧?那你要怎么办的啦?」
  「那也不用多说。」他肆无忌惮地宣言:「用推理和那家伙决胜负,只要我赢就没问题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喵子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知道什么名侦探啦、用推理决胜负啦的说法,都不只是说着玩而已,他是认真的。好惊人的神经。
  真是个欢乐的人啊,她这样想。
  而令她觉得有试着跟他做朋友真好的想法——是他与人来往时几乎完全不会在意对方是男是女这点。
  会这样子,是因为很少有人会把她当作女性。她身高不高,直到现在,有时候还会被人误当成高中生,一个弄不好甚至会被当成国中生。
  虽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己主动表现出那种言行举止的关系(不过一半是基于立场)。
  这并不是说她希望被别人当小鬼,她是不希望别人对她有超出必要程度之外的异性意识。
  她会这样想,当然是有理由的。
  那是因为她在高中时,与本来感情真的很好的男性朋友们就出过那种事——结果后来甚至无法再与他当回普通朋友的缘故。
  喵子与他个性、兴趣都相同,本来真的把他当成无可取代的好朋友。可是在试着一度交往以后,一点小事就成为让他们的关系无法持续下去的契机,甚至连之前的友情、信赖之类的感情都尴尬起来,一切都轻易地被推翻掉了。
  当时喵子有种非常悲伤的感觉。
  然后因为更大的空虚感,觉得愚蠢可笑。
  为什么从朋友变成男女朋友,无法顺利交往下去以后,就连朋友都不能顺利当下去了呢?虽然不能说绝对会那样,不过大抵皆如此。以结果面言,就算能够修补好关系,也要心平气和地花费上以年为单位的时间才能达成。即使那是真的曾经感情很好、很重视的人也一样,一样的。
  ——不想再谈会把珍贵友情一并耗尽的恋爱了。
  也许这样的想法很幼稚。但是因为不能当男女朋友就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想法,到底哪边才比较幼稚呢?
  她不知道。
  不过总而言之,只要一开始就避免发展成那样的关系,就没有烦恼的必要了。
  所以在那之后,只要她与男性朋友的感情越好,她就绝不会在对方面前表现出会让对方感到她是异性的行为举止,而且也不让自己用那种眼光看待对方。
  她把那样的感情本身丢进心中的那扇「门」,然后上锁。
  升上大学,面对衣笠侦史郎这个欢乐的朋友,她也是这个态度。与他一起玩、一起聊些琐碎无聊的废话很快乐,她对这件事真的很满足。
  所以才不想为了无聊的事破坏现在的关系。
  她在潜意识中是这样想的。
  但是——
  在城翠节第二天的昨天,密室之门像是要被某个人撬开般的,钉进言语的尖楔。
  『——你也辛苦了。因为他是那个样子,所以你也很难为吧二
  那是推研社员扇谷印南的哥哥,而且还是上一任在推研被称作「名侦探」的扇谷谧所说的一句话。在她想要帮硬是找上扇谷谧挑战推理的衣笠说几句话时,扇谷谧这样对她说。
  就像看穿一切般的一句话——让她受到很大的震撼。
  虽然当时她是连忙否认了,但是在那之后,当她与衣笠一起行动时,就会有种说不出口的不舒服感觉。
  「怎么,喵子,盯着我干嘛?有事要找我?」
  「没,什么事都没有的啦。」
  对,什么都没有。她是这样决定的——
  昨天一天她都这样说服自己,歪让自己去思考到底为什么会动摇成这样、以及其原因。
  然后今天是城翠节最后一天。
  喵子总觉得有种郁闷的感觉。
  她也考虑过今天干脆不要来参加城翠节了,但是那样做,总觉得就代表自己已经完全承认那份感情,让她更加郁闷,所以就带着半赌气的心态来了。
  跟着——
  「——唷,喵子。」
  在设置于城翠大学东门前的「第四十二届城翠大学校庆」的巨大拱形门牌下,她与衣笠不期而遇。喵子心虚地往后一退:「侦、侦史郎!」
  她突然大叫起来,让侦史郎也吓得后退。
  「怎、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那个,其实也……」
  喵子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要遮掩被吓到的狼狈,他咳了一下清嗓,跟着语气很冲的说起话来:
  「真受不了你。因为是最后一天就特别兴奋是无所谓,不过可别得意忘形搞出问题来喔。还有也别做出会使推研和文学系蒙羞的事。」
  「人、人家知道的啦。」
  「那就好。」衣笠转成讶异的表情:「……怎么了,喵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诶?」她抬起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因为你吧!明明平时总是叽哩呱啦吵得要死,今天看起来却乖乖的,到底是hign是down给我说清楚。还是发烧了吗?」
  「没有,不是什么发烧不发烧……」
  「那是怎样?」他环抱双臂:「还是有什么想说的话?」
  (想说的话?)
  她在内心猛摇头。不对不对没有没有,她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不可以有奇怪的意识,像平时那样就好,再也不想背负那种没有道理可言的风险了。与其那样不如当朋友就好,好太多了。
  而且——她心想。而且我是喜欢上这种怪人的什么啊?根本就不存在会造成这个结果的要素吧?他长得是不难看,身高算可以,脑袋也还好。但是最要紧的地方却欠缺纤细,不懂女孩子特有的微妙心情变化已达致命性的等级。待人处事也不客气,甚至对待自己根本就是口无遮拦恶言相向,还会啪啪啪猛打自己的头,净是些过分的态度。唔,这样一想总觉得有点火大起来了。还有,对了,他现在喜欢的是另一个叫三嘉村凛凛子的女孩子——
  胸口闪过一下针扎似的痛楚。
  ……是的。
  衣笠现在对魔学系一年级的三嘉村凛凛子有意思,也已经告白过了。
  但是听说被才认识两个礼拜左右的人告白,让凛凛子感到不知所措,所以暂时保留答覆。所以他们不见得一定会顺利——
  (……啊啊啊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不对不对!所以说我不想思考这种事的啦,我喜欢的是欢乐的事。被当作是小鬼头也没关系,我不会对自己的个性说谎。
  可是——
  逐渐开始有自觉的感情,果然也并不是一个谎言。
  胸口痛得几乎使她颤抖。
  「喵子?」衣笠走近突然沉默下来的她身前:「怎么了吗?」
  喵子连忙拾起脸:
  「啊,没,什么都……」
  没有。她本来是要这样说的,不过在这时候——
  「——啊.衣笠学长和喵子。」
  被从身后传来的这句招呼声打断了。
  喵子转身一看,在大学围墙边的人行道上看到扇谷印南,还有在她略后方的三嘉村凛凛子、在真冰鱼三个魔学系的学生正往这边走过来。印南本来就是推研的社员,另外两人也在昨天的「面具舞会」中直接见过面了。
  衣笠发出开朗的声音:
  「嗨,三嘉村。还有扇谷以及……呃,记得是在真吧。」
  三人一起礼貌地打招呼说「早安」。
  「早。一大早就能在这里相遇,运气真好。但是为什么会是从那边过来?地下铁最靠近大学的出口应该是在反方向吧?」
  「因为今天是开车过来的。」
  「也因此一大早就有个恐怖经历……」
  凛凛子一回答,冰鱼就用发青的脸色说出不像是开玩笑的话,印南则嘻嘻笑着。
  「什么?呵,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准备爱车,舒适地接送各位。」
  「连衣笠学长都……过分。」
  「嗯?啊,失礼了。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被凛凛子嗔怒瞪视的衣笠微举起双手,一副愉快的模样。
  看到他那个样子——
  (啊啊,看他聊得那么开心——》
  胸口又是一股刺痛袭来。
  (……呜、呜哇啊啊!我这个人怎么这样!)
  在嫉妒。
  而且很认真的。
  不可以不可以。人一旦陷入这种感情之后,就会像掉进流沙中一样被拖下去,再也没办法爬上来了。
  喵子乱抓着自己的头。
  「……?喵子?你怎么了?」印南看向她这边,感到不可思议的微歪着头。
  喵子当然慌乱了起来。「没,什么都没有——」
  「扇谷,别在意,反正这家伙从刚刚起就很奇怪了。不,平时就很奇怪,不过今天是变本加厉的奇怪。」
  宰了你拖去埋喔,这混蛋。
  她心里这样想,同时狠瞪着衣笠——就在这时候。
  腰际传来振动,喵子不由自主「哇呀」一声叫了出来。
  那是手机有来电的关系。她连忙从裤子口袋中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液晶萤幕上显示着「莲见」两字。
  按下通话纽,把手机拿到耳边。
  『——喵子?』
  「啊,是莲见学姊吗?」
  『嗯,对,是我。』身为推研前辈的她也不先打声招呼就直接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呢?』
  「呃,我才刚抵达大学……啊,侦史郎也在这边的啦。」
  『刚抵达大学?衣笠也跟你在一起?』
  莲见肆意的说『呵呵,那正好』,话说其实她一直都是那么肆意。
  「那个,莲见学姊?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虽然突然,不过请听好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校园目前似乎发生了一起事件。』
  「——事件?」
  「什么?」衣笠对这个字眼有敏感的反应:「喂,喵子,你刚刚说什么?事件?你说了事件对吧?是什么事?跟你说电话的人是莲见学姊吗?」
  「嚏啊!侦史郎你够了没,好吵。这样都听不到了啦。」喵子一面推开他一面说:「呃,莲见学姊,所以呢?」
  『是的,所以要麻烦你们去我说的地方进行现场采证,方便吗?』
  然后莲见把送到城翠节执行委员会本部的那张「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与「许愿纸」失踪的事件解说一遍。听了她的讲解,喵子相当兴奋。她会加入推研毕竟也不是加假的。
  在听完解说以后,她点点头:
  「——呃,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就前往那个现场,调查状况就好了吧……没问题,我一向随身带着数位相机的啦。那等会见。」
  电话才一结束——
  「喂,喵子,给我解释!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因为衣笠的问题马上就像潮水般涌了过来,所以喵子赶快先把她从莲见那里听来的事照章转述一遍。执委本部收到挑战书的事、还有「许愿纸」同时遭窃的事、现场疑似密室状态并留下谜样留言的事……
  挑战书的内容也用简讯传了过来,喵子亮给大家看。
  「克劳利?记得是……」
  确认过挑战书宇句的衣笠低语,看着魔学系的三人。
  她们都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
  ——亚历斯特·克劳利。
  那是实际存在于上一个世纪的货真价实大法术师,过往一杰的名字。
  但是对于属于城翠大学的人来说——特别是魔学系相关人员来说——那个名字还暗示着具有另一种重大的意义。
  在四月时,曾经发生透过各媒体向全国报导的「魔学系古怪广播案」、「魔学系大楼屋顶密室案」、「魔学系学生杀人案」三件奇案。由它们构成被称作魔学系杀人游戏的事件。克劳利这个姓,和那场漩涡中犯人自称的姓氏相同。
  然后现在在喵子面前的凛凛子、冰鱼、印南三人,就是曾经牵涉四月那件事的关系人。
  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喵子并不清楚。可能是因为警方隐瞒住关键情报的关系,在各种传媒上也只有含糊不清的描述,更别说她们这些直接与案情有关的人还被禁止打扰。喵子所知道的相关情报,主要是从印南所写的「某本小说」中得来的。
  「……这个挑战书上的字句好像——」
  「是的,和那时候——四月时魔学系的古怪广播内容很相似。」
  冰鱼对印南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真正的克劳利早已经挂掉了的吧?」
  因为气氛逐渐沉重起来,想要抹去它的喵子发出开朗的声音。而真正的亚历斯特.克劳利应该也确实是在五十多年以前就死了。
  但是——
  「……是那样没错,可是……」印南这样说,还是沉着脸。
  「可是?」
  怎么办,这个可以说吗?她徵询似的看向另外两人,不过最后还是说出来了:「……呃,那个,他好像有个孙女。」
  「孙女?」
  相当于当代魔学总部的魔学结社奥兹内,有着继承了二十世纪最高位阶大法术师血缘与名字的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不过听说克劳利三世目前已经脱离奥兹,下落不明。
  这个事实,是魔学系的三人在四月那件事的时候,从她们专题研究讲师佐杏冴奈老师口中听来的。
  「——」
  这是个冲击性的事实,应该如此。
  但是实在没什么太意外的感觉,喵子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疑惑。
  这些事应该是在刚刚才第一次听到,她却总有种以前曾经在哪里听过似的感觉。不算既视感,应该叫做既知感吧。
  在哪里呢?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她一直寻思着。
  「那就是说,这次的事也有可能真是那个克劳利三世——真正的法术师干的好事罗!」
  衣笠颇为兴奋的叫道,他似乎没有像喵子一样的既知感。不过也许只是因为对事情本身太过兴奋,一时顾不了那些而已。
  不,现在确实不是顾那个的时候。得赶快前往现场进行调查才行。
  「侦史郎!」
  「嗯!」
  衣笠点点头,一拂脑后的头发看着凛凛子:「那个,三嘉村。」
  「是?」
  「没啦,那个——」
  衣笠奇妙地吞吞吐吐了起来,凛凛子好像也注意到了。
  喵子又感到胸口一股刺痛,在下一个瞬间!
  「好了啦,侦史郎,你在发什么呆的啦。走了啦!」
  忍不住插入他们之间。
  「那、那点事我当然也知道!」
  「那还不快点!还有,搞清楚点,凛凛子她们也想要去把这件事告诉佐杏老师的啦。」
  「是啊,也许那样是比较妥当。」
  「……呃,我也这样想。」
  冰鱼与印南都赞同,凛凛子也「说、说的也是」地点点头。
  接着衣笠用一种难掩遗憾,但又有些安心似的声音说:
  「……既然是这样就没办法了——虽然不舍,那就拜托你了,三嘉村。」
  「啊,是……」
  「好,那走罗,喵子。」
  「那是我要说的啦!」
  在回应他并朝向目的地开始跑起来的同时——
  (啊啊啊……怎么办?)
  喵子在内心抱着头。
  也许已经是不承认不行了。
  她做出了类似拆开衣笠与凛凛子的举动,却感到无比的喜悦。
  可是——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
  在衣笠与喵子离去后——
  对听到的事感到暗潮汹涌的凛凛子、冰鱼、印南三人,为了联络上老师,而马上前往魔学系大楼。
  但是四楼的西洋魔学史研究室上着锁,看来老师已经外出,她们来晚了。
  无计可施的三人只好离开魔学系大楼。
  因为凛凛子已经先约好人,所以在此与两人分手,往时钟花园方向定去。
  印南则要去看乐团的演唱会,为了抢到最前面的位置,说是现在就要去排队,冰鱼没有其他预定,所以也陪着一起去(问了问要这么早就去排吗?得到的回答是看演唱会就是要排队才有意义,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有理」的感觉)。
  「……可是不先通知老师不会有问题吗?要是发展成像四月那件事那样……」
  印南不安地说道。冰鱼也有同感,不过——
  「说是这样说,但也是无可奈何的吧。老师根本不带手机,况且我们又不知道老师可能会去的地方是哪里。」
  「……嗯。」
  「还有那个挑战书也还不能肯定就是出自克劳利三世的手笔。」
  对。
  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恶作剧。不,既然「许愿纸」真的已经被偷走了,就不能算是恶作剧,而是很明显的犯罪,但是那是否就代表真的是法术师下的手,还是挺可疑的。
  只不过——
  就算不是法术师干的好事,老师也一定有本事解决它。冰鱼这样想。
  老实说冰鱼不欣赏老师的地方像山一样多,要举例都举不完(对没兴趣的事就随随便便以耍弄他人为乐没有丝毫道德可言上课上到一半也满不在乎地抽烟等等、etc.)。
  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信任老师的。
  不,是宁愿相信。
  若有什么人不怀好意企图搞烂城翠节,那当然会希望无论如何都有人设法阻止。而如果是老师,一定可以办得到。
  可是——
  她抬起脸。
  时钟塔的钟指着十点二十分。
  迎向开始时刻后,各种节庆活动开始正式动了起来。
  要从笼罩在人声喧嚷之下的校园中找一个人,范围实在太大了。
  (老师到底在哪里?)
  这时候的老师——
  ※※※※
  「——哦?游戏是吧?现在居然还有人想得出这么蠢的事啊?」
  与口中说的话相反,老师脸上浮现的是愉悦至极般的笑容。
  那里是位于综合科学大楼B栋一楼南端的讲堂。
  室内杂乱地堆放着用在城翠节中的各种用具与物品,十分凌乱。就是那种给它加上「仓库」通称也不会有人反对的景象。
  老师在叩叩脚步声中走着,然后捡起地面上的纸。
  白纸上以工整端正的文字——
  『许愿纸就由本座接收了 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
  这样写着。
  「『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是吗?既然搞出这种东西来,那么身为法术师的我,就非得接招不可了吧。」
  老师勾唇一笑,宛若恶魔般的微笑。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个时候老师人已经在案发现场了。
  与不知道在什么因果下被卷入这件事的三个高中生一起——



  【第三章】Act Ⅲ including

  7.智纳木须美的恋情

  私立城翠大学附设高中二年C班的智纳木须美,非常喜欢二年A班的园马游征。
  所以当她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的时候,真的受到很大打击,忍不住哭了。
  ——不可以哭出来,绝对。
  她拚命这样告诉自己,奔跑在走廊上,但她不是要回教室。因为现在是下课时间,所以厕所、走廊上也都是人。怎么办?该去哪里才好?校内没有可去的地方。但是不能停下脚步,撑不下去了。好难过、好伤心、好痛苦,好想干脆消失算了——
  就在这时候。
  「哇,对不——咦?须美?」
  「萌萌花……」
  她们俩在走廊转角一头撞个正着。
  一看到那张亲近的脸,萌生的一点安心感成为最后一把推手,使得须美之前忍住的东西流了下来。
  「萌、萌萌——花……呼、呜呜……!」
  她按着嘴,但还是无能为力地泄出呜咽声。
  她的朋友表情一变,然后马上说:
  「须美,你是不舒服吧。」
  「——」
  「我想也是。好,去保健室。来,我也陪你一起去,喏?」
  在周遭的视线聚集过来以前,朋友像是想要遮住自己身影般的把手环在自己肩上。明明不可能知道前因后果,却马上就察觉到自己的状况,还有足以办到那种事的聪明,令须美打从心底感到得救了。
  朋友的手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背。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那份温柔温暖的触感,让失恋的痛苦都稍加缓解了。
  ※※※※
  须美真的很依赖朋友三嘉村萌萌花,然后也打从心底感到羡慕她。
  她和自己不同,个性很开朗。短短的头发用发夹别起来,露出额头的造型也是健康又可爱。
  「萌萌花真好呢。」
  虽然自己也讨厌那种卑微的态度,不过她有时候还是会这样说。
  「哪里好?」
  「开朗、可爱,又受大家喜欢。」
  「会吗?虽然被那样说会不好意思,可是我嘴巴很坏的耶。」
  的确,不管对方是老师还是学生,她都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绝不客气。但是那正是基于她表里如一、同时充满行动力的性格。大多数人都会以正面的态度接纳她的那部分,就连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人又矮,至少再多个三公分,有须美那么高就好了。」
  「又不是说长得高就是好事……」
  萌萌花确实是矮,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五十公分。她本人对这件事颇在意,但是须美强烈认为那几乎不算是什么问题。
  这样的萌萌花,在抵达保健室之后行动也是非常迅速。
  她马上让保健老师准备好床,一一发简讯给班上的朋友,交代须美身体不舒服、自己要陪她所以也不能上下一堂课的事,并请同学帮她们向老师好好解释,然后跟保健老师说了声「有什么事我会马上通知您」,把保健老师请出门外到职员室。因为她在老师之间颇受信任与器重,所以她若是认真拜托,就算是有点无理的要求,老师也会答应的。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八成就连身体不舒服这个藉口都想不到,但是也不能回教室,最后就变成擅自旷课的状况了吧。须美一想到这里就更加沮丧了。
  先不跟别人比,自己就连自己一个人的事都处理不好——
  一有什么事就畏缩起来,无法妥善对应——
  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这些部分。
  所以就某种意义面言,这个失恋也许是理所当然到不能再理所当然了。
  或许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结果都不会改变。
  也无法想像会有男孩子喜欢上自己。
  即使如此。
  她还是真的很喜欢他。
  所以——
  「园马有女朋友了?」
  「……嗯。」
  坐在隔着布幔的床上,哭肿了眼睛的须美点点头。
  「……下周末的三连休,城翠大学有校庆对吧?」
  「是有没错。」坐在对面摺叠椅上的萌萌花点点头:「所以呢?」
  「有朋友找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可是他拒绝了。问他为什么?该不会是要跟女生一起去?他回答说还不知道,不过说不定会那样……」
  她听到这段对话是在不久以前——下课时去厕所回来的路上听到的。有两个男生在楼梯旁边讲话,其中之一就是问题所在的他——园马游征。
  「那个啊。」萌萌花环抱双臂:「他有确切地讲清楚那个所谓的『女生』,并不是家人或亲戚之类的,而是『女朋友』吗?」
  须美点点头。如果是那样,不知道该有多好。
  「可是那就怪了耶,园马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女朋友,而他也不是会隐瞒这种事的人吧。」
  萌萌花与园马都是从城翠大学附设国中升上来的,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都在同一班。高中才进入城翠大学附设高中就读的须美,在高一时和两人同班,成为朋友。升上高二以后,很遗憾的只有须美被分到不同班级,不过萌萌花和园马现在都还在同一班。
  「这可以说是孽缘吗?就算断掉也没差啦。」
  萌萌花嘀咕着。
  然后她对于那个孽缘对象的评价是:超古怪的家伙。
  「那园马的女朋友是谁?哪一班的女生?」
  「那个,好像不是我们高中的学生。」
  「其他学校的学生?」
  「不,听说是大学生。」
  萌萌花惊讶地「噫」了一声。
  「大学?这样啊,那就——是个盲点了。既然如此,在学校里看不到他像是有女朋友的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咦?不过所谓的大学,该不会是城翠的?」
  「那个我就不知道那么多了。」
  「不,一定是那样的啦。」萌萌花状似自信满满地连连点头:「两个人在高中时就已经是朋友了,然后趁着其中一方毕业时告白、交往,在我们学校是常见的类型。」
  如果真是那样,因为他们几个是二年级,所以如果是在校内认识的城翠大学附设高中毕业生,对方必然是去年的三年级学生——也就是现在的大一生。
  「啊,关于那个……」
  「咦?」
  说出口后她才想到糟了,但是现在才说没什么好像又很假。
  「啊,不是,那个,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个人是城翠大学的大一生……就和萌萌花的姊姊一样而已。」
  「啊啊——嗯,是没错。」
  萌萌花扬起下巴用力点头,那是有点不自然的态度。
  须美感到后悔。
  除非有必要,萌萌花不太想多谈关于她家庭的事。须美也知道那个理由——
  所以就算是萌萌花的姊姊,但是须美也没有跟她正式见过面。只有在高一时,曾经在校内跟当时已经是高三生的她擦身而过两、三次而已。她长得很像萌萌花(或者该说是萌萌花像姊姊),不过留长发,身高也比萌萌花高,还有——
  (……想起来了。)
  对。
  记得那时候萌萌花也是和须美在一起。姊姊在走廊的另一头对着萌萌花用力挥手,所以须美也点头致意。但是说起在旁边的萌萌花,却是瞥了姊姊一眼以后就脚跟一转。
  因为萌萌花待人一向亲切,以她来说这是很罕见的态度,所以令须美留下了印象。不过因为也有觉得在校内和兄弟姊妹见面很丢脸的人,所以那时候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后在那之后又过了一阵子,她才知道萌萌花不提家中事的「理由」。
  「对、对不起,说了无聊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
  须美慌慌张张地一说,萌萌花就点头回应。
  但是因为话题中断的尴尬,加上害怕可能惹对方不高兴了,须美不知不觉就说起她不习惯的俏皮话来。
  「啊,该、该不会……萌萌花的姊姊就是园马的女朋友吧。」
  一时口快说出来以后,她后悔得比山高比海深。
  但是萌萌花毫无不快的模样,笑了笑把这事带过去。是在顾虑自己的心情吧。
  「啊哈,不会吧,她是个那么名不副实的人耶。」
  「名不副实?」
  「嗯——她叫做凛凛子。我的姊姊,三嘉村凛凛子。」
  「……那个名字有哪里名不副实了?」
  「因为是『凛凛的女生』啊?你也见过我姊姊对吧?难道没有『哪里凛凛了』的感觉?」
  也对,虽然只是瞄过几眼而已,但是她那个在走廊另一头无视于他人眼光挥手的姊姊身影,就算是说奉承话,也没有凛凛的感觉。虽然知道失礼,须美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吧?随时随地都不知道在呆什么的……我反而还比较想要凛凛子这个名字呢。」
  「可是我觉得萌萌花这个名字也很棒啊。」
  「会吗?」她用表情表达了她有多么不满。
  「萌萌花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是讨厌啊,因为好像御宅族的风格嘛。」
  因为她说得很认真,所以须美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萌萌花微嘟起嘴:
  「啊,你笑了对吧!?你在笑我必须一辈子使用这个名字的不幸对吧!?」
  「抱歉抱歉。」
  说着须美的笑意又深了些。
  感觉心情已经稍微轻松起来,跟哭过以后痛快多了也有关系吧。
  可能是因为这样,她突然下了一个决心。
  「哪,萌萌花。」
  「你还要怎样啦?」
  「我决定了——我要去向园马告白看看。」
  「咦?」萌萌花难掩讶色的看着她的脸:「……为什么?难道你是想把他从他女朋友那里抢过来之类的?」
  须美摆动她的头,当然是横向摆动。她根本不可能做得出那么缺德的事。
  「那……是类似那种所谓为了开始新恋情,自己先为旧恋情画上句点的状况罗?」
  「总觉得跟少女漫画一样了。」
  须美苦笑,但是并不是那样的,真正目的是更前面一个阶段。而她也知道自己想要如此做的心情,是出自于内心总觉得自己卑微的心态。
  她对喜欢他的事有所自觉,是在与他分班后的高二以后。
  须美喜欢画画,从一年级起就加入美术社。今年四月起也接下社长一职——就在那样的某一天放学后,他突然到美术教室来。
  「——嗨,智纳木同学,你好。」
  「啊,园马同学。怎么了吗?」
  当时美术教室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在,陷入与男生单独相处的情况让她有些紧张。然后马上又为自己自我意识过盛的状况感到不好意思。
  「嗯,是有点事想问你。」他当然不知道她的心事,毫不避忌地快步走进室内。「美术社的社长是谁?」
  「咦?啊,基本上……就是我。」
  「真的?那真是太巧了。」个头歪呙的他爽朗说道:「老实说我想加入美术社。」
  「咦?」
  「入社申请书在哪里啊?」
  被他突如其来这样一说,她不知所措。不过回想了一下,不记得自己在入社时写过那样的东西。只是在参观社团时告诉学姊想加入,然后就加入了。
  「呃,对不起,我才刚当上社长,详细的事完全不清楚。得要问顾问老师——」
  「这样啊。好吧,那我直接去问看看。」
  「……对不起。」然后她理所当然的把疑问宣之于口:「可是园马同学,你为什么在这个时期才要加入社团?」
  「嗯?其实我在课外活动上过美术,试过油画之后觉得超好玩的。所以罗。」
  园马表示他想多试一下,所以要加入美术社。
  「这、这样啊。」因为得到太平淡无奇的回答,须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会话中断。
  然后——才猛然惊觉这是头一次和他说这么久的话。
  虽然他们曾经同班一年,但是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当然这和她自己的畏缩个性也有关系。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教室时,总是在睡觉。
  总之说到他就是睡。说起与他有所关连的记忆,只有不管上课下课时,他都一股脑在睡的印象。甚至有时候还会有班上的男生跟他说笑:「——游征,你一天中真的只有午休时是清醒的耶。」
  一到午休的时候,他就食欲大振。虽然为什么光是睡觉会需要那么多的卡路里是个谜,但他总是在学生餐厅把装得满满的咖哩跟拉面吃得碗底朝天,有时候还会再加上点心之类的。即使如此,他的身高却绝不算高,人也不胖。也许是因为基础代谢率异常的高,也就是所谓的「吃不胖体质」吧。
  (吃也吃不胖,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须美看着他细长的脖子和平坦无比的腹部这样想。然后察觉到自己居然随便盯着人家的身体看,脸都红了。
  当事人则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都没人在耶。」他环顾着室内问:「平常都这样?」
  「唔,嗯……」
  美术社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多数都只是名义上加入的幽灵社员,所以自己才会硬着头皮接下社长一职。而这个社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要做,所以她才没有意见。
  「哦——对了。」他指着须美准备好的画架与刚动工的画布问:「你在画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啊,嗯。不过才刚开始画而已。」
  「这个是……在那边的壶对吧?」
  「对。」她说道:「其实我是想画人物,但是没有人可以当我的模特儿。」
  「啊,人物好耶。」原本打量着画的他,突然转身面对须美:「对对,我也想画画人物。」
  虽然他一下子就进入话题令她意外,不过获得赞同让她很开心:「真的?」
  「真的啊,而且我还希望最好是画裸体画。」
  「咦?」须美僵住了:「裸、裸体……」
  「嗯,裸体。裸体好耶。」他这样说:「在美术社里会画裸体画吗?」
  「咦?呃,我还没有画过裸体……」
  「是喔,真可惜。不过没有模特儿也是没办法的吧。」
  并不是有没有模特儿的问题吧?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是须美的反应仅止于生硬地笑着。
  倒是他马上就手一拍说道:
  「啊,对了。那这样吧,我们两个互相当对方的模特儿就好了嘛。」
  「咦!」
  须美这次真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咦?你不愿意?」
  「啊,不,倒也不是。」脸上一下子冒出一股热气:「可、可是……」
  不,她明白。他绝对不是有什么不良的居心才这样提议,至少自己还能够看透这一点。要描绘人体,学习画裸体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必要的经验。人体是由血肉骨骼组成,总是不断地处于伸展、收缩、弯曲、流动、挤压着的状态。捕捉那些,将它们呈现在画布上的裸体画练习是非常重要的。说来自己没有画过裸体,也许就是画不好人物的原因。虽然她的志愿并不是上美术大学或艺术大学,不过她还是喜欢画画,希望能够画得更好,所以很想画一次裸体,不,是非画不可。因此他说可以互相当模特儿的这个提议,绝不是奇怪的事。于是那个,如果真要说,就是要在他面前脱衣服光着身子,被他注视着的……那个……
  啊呜。
  须美暗地里臊热着,这时候他说话了:
  「不过呢,因为模特儿会摆出在画画的姿势,以构图面言并不有趣就是了。」
  「——咦?」
  「嗯?」
  「……是要画在画画时的情景?」
  「对呀。」他愣住了:「就是彼此面对面,互相描绘对方正在画画的情景啊。这样一来就可以一面自己画画,一面当对方的模特儿了。」
  「…………」
  自己胡思乱想的误会令她感到丢脸,她更加臊热了。
  总之她也真的是一个人对着壶或假水果、石膏像画腻了,所以对于他的提议非常感激。
  从第二天起,须美和园马马上就开始互相画对方。
  其实在上课或社团活动绘画时,多少都会有过彼此画素描的经验。不过那时候是和许多人在一起,随便找个适当的人作画的状况。像这样和别人搭档,互相面对面素描对方,让她有种非常紧张的感觉。
  但是他看起来却丝毫没有那种紧张的感觉。一开始作画以后,除了右手和眼球以外,几乎没有其他地方会动,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过了两、三个小时。
  她对他惊人的集中力感到佩服,他笑了。
  「哎,因为平时太放松了嘛。」
  美术教室几乎没人来。不,也许是有人来过,但没有察觉到而已。她也像是被他牵引着般集中起来,一股脑地埋头作画。
  因为平时总是自己一个人画,所以真的很快乐。当然绘画这件工作本身一定是独自进行,但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和别人一起做着相同事情的团体意识。
  一回过神来,在美术教室度过的这些时间,已经成为自己心目中极其重要的一段时光了。
  每天都迫不及待的希望下课时间早点到来,或者由她等待当模特儿的他,或者是让他等她,这都让她开心得不得了。相反的,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就让她感到非常失落又无聊。
  就这样,她花了一整个学期完成一幅画。
  园马看着那幅画说:
  「虽然我完全不懂画——不过,嗯,感觉超棒的。谢谢你帮我画的画。」
  「别这样说,我才是……我也可以看看园马的画吗?」
  「好啊,不过我画得很烂喔。」
  确实那并不能说是一张技术很好的画。构图方式和素描的平衡都拿捏的有些差。上色方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有点太大胆了。
  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须美有种深深被撼动的感觉,失去了言语能力。
  他所画的肯定是「自己」没错,「自己」就位于画布中。
  当目睹到它的时候,可以确切地感觉到,他一直以来在看着自己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以及累积下来的那些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面颊发热,感到胸口揪起来似的神驰天外。然后——
  (啊啊……)
  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喜欢上他了。
  在那之后一直到现在——中间也隔着暑假,所以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但是仍然未能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他。
  那单纯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勇气,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理由。
  然后今天,她才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真的很震惊。
  但是又有一些些——
  感到有一些些安心下来的、那个自觉卑微的的自己,也确实存在。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
  因为可以用那样的理由逃避而感到安心,准备怀抱着不知是否真有那种东西存在的微不足道自尊心而满足,一个渺小的自己。
  然后——
  (所以说幸好没有去告白。)
  (对。而且话说回来,也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在潜意识中这样自我解释着,卑微又卑劣的自己。
  厌恶得想哭。
  一直以来,自己跟谈恋爱那种事几乎完全无缘。
  但是她也有自觉,那不过是个藉口。其实是就算自己有稍微在意的人,也会把自己关进「反正我这种人就是没希望」的卑微外壳中,等待着那种心情自行消失。
  这次也要和之前一样吗?
  好不容易才画出「他」这幅画来,就因为自己没有自信,因为害怕把那幅画拿出来给人看,就把画布涂得一塌糊涂,甚至连画画那件事本身都当作没那回事了吗?
  ——不要!不对!
  这份心情是真的,所以才会因为他有女朋友受到打击。
  对,光是这个事实已经令她十分受伤。不会再伤得更重了,没有会失去的东西了。
  那么至少——
  想把「画」拿给他看。
  她认为那是必须由自己去挑战,总之她认为自己需要那个事实。
  确实是必败之战,但是应该也有因为败北而具有意义的挑战存在。
  自己在自己的画布上画了「他」的画,她不想对这件事说谎。
  并不是为了要开始新恋情所以要先把旧恋情做个了结,而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能够承认这个感情是真正的恋爱。
  因此她准备向他告白。
  ※※※※
  可是她虽然下了这个决心,却还是因为胆怯,一直没有把想法化为真正的行动。这时候萌萌花做出某个提议:
  「……我说啊,须美。这只是个参考,我问问而已喔——要不要去看看园马的女朋友?」
  「咦?」
  须美一回问,她就继续说下去,不过语气罕见的有些含糊不清。
  「那个,我们在保健室说过的事,就是须美是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向园马告白,那个我是了解了啦。可是看你果然还是很难说出口的样子——既然如此。」
  「就去看看园马同学的女朋友?」
  「嗯……你不想把喜欢园马的事当成没那回事对吧?可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它可能会自己消失,所以你才说要告白,对吧?」
  「嗯,对。」
  虽然就是这样没错,可是从别人口中再听一次,感觉就好丢脸。
  「那么就某种意义来说,我觉得『受伤』这件事本身并不是目的喔。应该是所谓利用确切承受痛苦的方式,来肯定它是确实存在着的状况吧?」
  「说得也是,也许是那样吧。」
  「如果是这样,我想那就未必需要特地去告白,只要去看看园马的女朋友,确认到『啊啊,园马真的有女朋友耶』——就可以切实地承受到痛苦了。」然后她赶快又继续补充:「不过呢,这样做虽然可以不必由自己踏出那一步,可是我认为是比告白后被甩更加坎坷的一条路,所以那个,其实不是很建议这样……」
  「萌萌花。」
  「……抱歉。既然不建议那就别提,是吧?」
  「…………」
  须美心想,或许萌萌花是感到自己也有责任吧。
  当须美察觉到自己对园马的感情时,第一个找的商量对象就是萌萌花。之后她一直帮须美加油(有时候还会把正在睡觉的园马挖起来,给他们制造说话机会,不过这种做法毕竟还是会叫她心惊胆战)。是的,拍着胸口保证园马没有女朋友的人也是萌萌花。
  「可是要怎么看她?难道要说希望他直接带人来给我看吗?」须美这样问。
  「怎么可能,是跟踪他啦。」
  「跟踪?」
  「对。」她自信满满地说道:「园马说过要跟女朋友一起去城翠节吧?虽然城翠节是从明天起连办三天,不过至少还调查得出来他是哪天要去吧。」
  「等、等一下,萌萌花。」
  她对这个过激的提议毕竟还是裹足不前,不过——
  须美在几经苦恼挣扎之后,最后还是听从了萌萌花的这个提议。
  总之不采取行动是不行的,她这样想。
  随着时间经过,一开始的决心也许会风化、尽复旧观。而且虽然对只会依赖她感到很不好意思,可是靠着接触萌萌花的行动力,说不定也可以唤出自己的些许勇气。
  再加上——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女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对这件事的在意也不是假的。
  然后到了城翠节最终日。
  须美与萌萌花从一大早就埋伏在他家前面。她们事前拐弯抹角的从他口中打听出来,他要在今天参加城翠节。虽然内心十分心虚,不过用非常状况也顾不了那么多的藉口来说服自己。
  躲在电线杆后面的两人当然是穿便服。因为心想打扮得太显眼应该不妥,须美穿的是不起眼的裙装(也就是跟平时一样的服装),而萌萌花则戴着太阳眼镜,还围着围巾,像是要把头发遮起来的样子,干劲十足。
  从家中走出来的他,也理所当然是穿着便服。因为平时只能看到他穿着制服的模样,所以看起来挺新鲜的。
  两人一面保持一定程度的距离,一面跟在毫无防备的他身后。
  他一个人搭乘JR转地下铁,三十分钟后,一路无事的抵达城翠大学宫古园区。
  「到了耶……」
  「也许是约在校园中见面吧。」
  他通过挂着拱形门牌的东门,进入举办节庆活动的校内。
  时间是上午九点半。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三十分钟,不过校内已经涌进不少人了。也有充满活力的拉客吆喝声,显得很热闹,只要小心点,基本上就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他迅速走向大道边成排的摊位那里开始边逛边吃。苹果糖、棉花糖、章鱼丸子、鱿鱼丸子、大阪烧——这边可是光看就觉得饱了。
  「那家伙……只管吃,根本就没有要见女朋友的迹象。」拉开太阳眼镜的萌萌花说道:「他是为了吃遍所有摊位才来的吗?」
  「会不会是因为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之类的?说不定上午是为了一个人逛才来……」
  「唔……」
  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的跟踪,对外行人来说相当苛刻。不是技术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萌萌花环抱双臂,不过马上抬起头来:「——好,既然这样,就直接去问他本人吧。」
  「咦?」须美一时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去、去问他?咦?该不会是说园马?问他什么?」
  「别伯别怕,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如果有需要,你在这里等着也可以啦。」
  话还没说完,萌萌花已经不再躲藏,干脆地把变装用的太阳眼镜与围巾拿掉,快速地向他走去。那种当机立断的魄力让须美缩了一下,不过还是慌慌张张地追在她后面。
  「——园马!」萌萌花对他出声:「早,真巧啊。」
  「咦?三嘉村同学?」他回过头来看清楚这边以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智纳木同学。」
  「早、早安,园马同学。」
  须美内心乱成一片,不过在她身边的萌萌花表现得跟平时一样。须美又再一次重新确认到她心脏的强度。
  「早,真巧耶。」他心无城府地说道:「啊,要吃这个吗?」
  「不了。」
  「是吗?很好吃的耶。」
  说着他拿竹筷夹起托盘上几乎都没切开的大阪烧往口中塞去。站在室外拿着食物狼吞虎咽的模样,与他的容貌显得相当不搭配。尽管塞了满嘴的大阪烧,他也毫不在乎的开口说话:
  「三嘉村同学,我可完全是一份好意,不乖乖吃早餐会长不高喔。」
  「罗、罗嗦!你才没资格说我呢。」
  以男生来说,园马确实足属于比较矮的那一类。
  「反正我是吃了也长不高嘛。这么一说,我和三嘉村同学会成为朋友,就是在国一开学依身高排队时,因为都是排第一个而且就在隔壁才熟起来的嘛。挺怀念的。」
  「所以我都说过你罗嗦了吧!别再说身高的事了!」
  「你们俩也是来玩的?」他向须美问道。
  「啊、嗯……园马同学也是?」
  「对呀。」
  「对了对了,就是那个。你怎么会一个人啊?」
  「什么怎么会?」他歪起头。
  「所以说——你没跟别人一起来吗?」
  「没有啊,我今天就一个人。」
  「可是……」萌萌花装做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女朋友在城翠大学吧?她呢?」
  「你还挺清楚的嘛。」
  园马想也没想就承认了,他的举止让须美胸口感到难以言喻的痛。明明就早已经知道了,但是亲耳听到从他口中说出亲口证实般的话语,果然还是好难过。
  「有女朋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嘛,让我们见见她啦。」
  「我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但她不是你们要见就可以见得到的啊。」
  「为什么啊?她今天没来吗?」
  「有来吧,不过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就是了。」
  「你们有约好见面的时间吧?」
  「不,没有耶。」
  「……怎么回事啊?」
  完全抓不到重点。
  他解释道:
  「呃,目前和我交往中的人,是城翠大学的学生。因为她说她多半三天都会参加城翠节,所以我想要是我运气好,说不定可以遇到她,于是就过来了。」
  「运气好?想见面的话用手机打电话不就好了?」
  「是没错啦,但是没有先约好就碰巧遇上才比较有趣啊。」
  「有趣……什么跟什么啊。」
  萌萌花受不了似的皱起眉头,似乎是无法理解的样子。
  但是须美却不是不了解那种心情。
  「可是你啊,知不知道一天有几万人来参加城翠节?今天又是最后一天,人多半是最多的耶。」
  「嗯,所以要是能在那么多人中偶然相遇就太棒了吧?」就是这样。
  「棒?棒你个头……」
  「事实上我也像这样遇到你们俩啦,很棒吧。」
  被他这样一说,萌萌花的话就噎住缩了回去,须美也难为情了起来。她们当然不可能说这并不是偶然,而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
  「……呃,说得也是,也许是很棒呢。」
  萌萌花垂下头对须美递了个眼色,动着嘴无声地说:「怎么办?」
  既然他无意主动去见他的女朋友,那就算跟在他身边,以最初的目的而言也算白跑一趟了。
  可是——
  「……那个。」须美挤出所有的勇气——说了下去:「园马同学。」
  「嗯?」
  「那个,如果不介意,接下来我们三个人一起逛好吗?哪,我也觉得能够在这里遇见是件很棒的事,怎么说呢,就这样说再见也太可惜了。」
  他眼睛一亮,马上心无城府地回答:「当然,你们俩同意的话我也乐意。」
  须美看着萌萌花,她也点头:「这个我也没差啊,不过……」
  ——须美?
  对着她询问般的视线,须美微微点头。
  她心想幸好有听从萌萌花的提议。因为虽然见不到园马的女朋友,可是却得到能够像这样和他面对面的机会。
  不同于之前的另一种紧张感高涨起来。
  (果然还是在今天告白吧。)
  须美趁着因为意料之外的机会到来,而生出来的勇气还没冷却下来时,这样下定决心。
  萌萌花似乎察觉到她的意思了,用力一抿嘴点头回应。
  当然不可能注意到她们俩这番互动的园马说:
  「呃,那要去哪里好呢?」
  「我去哪里都可以。」须美这样说。
  「我也是。」萌萌花跟着也点点头:「话说其实我根本也不知道哪里有些什么,总之就交给园马决定罗。」
  「这样喔?那马上就要十点了,去综科B栋吧。因为城翠节每年销售量都可争一 、二名的人气可丽饼要开卖了。」
  「好是好啦。」萌萌花手叉着腰,叹气般的说道:「不过你啊,还吃得下啊?」

  8.创作研讨

  说是这样说,不过萌萌花也不讨厌可丽饼,而须美也没有异议,所以最后就那样做了。
  在拿到身穿蓝色工作人员夹克的城翠节执行委员发放的「城翠节Walker」,一面看着它一面往综合科学系B栋走去的路上——
  「啊,对了,三嘉村同学。」
  「做什么?」
  「我是听别人说的,听说你在暑假时有参加暑期讲习?」
  「啊啊,嗯,是有啦。」
  这件事须美有从本人那里听过,所以她也知道。
  「难道你想考外面的大学?」
  城翠大学附设高中的大多数学生,都会直接升上城翠大学。
  但是其中也会有以国公立大学为志愿的学生,到了二年级,班级就会分成所谓的「直升班」和「外校志愿班」了。萌萌花与园马的A班,还有须美的C班是「直升班」的文科班。
  至于「外校志愿班」的班级,在暑假时要进行暑期讲习以便应考外校,做好考前准备。萌萌花好像是得到老师的居中斡旋,所以也参加了讲习。其他也还有几个像她一样的学生。
  「这并不是说我已经决定要去考外校罗……基本上我希望到时候要选哪边都可以,所以才这样做的。」
  「在国公立大学中有哪间是你想念的吗?」
  「倒不是那样,但我也不是特别想念城翠大学,所以觉得到时候如果可以去念其他地方的国立大学也不错。趁现在准备,还勉强赶得上考前准备。」
  「原来如此,私立大学确实是挺花钱的。」
  大家对于将来都有明确的观点。须美也有在想毕业后的事,但是还没有做出明确的结论。
  「那园马是要去城翠吧?决定要去哪个学系了吗?」
  「决定罗。」
  「诶?是文学系?还是教育学系之类的?」
  「不是。」他说。
  「——我啊,想去魔学系。」
  「魔……」萌萌花的声音哽住了:「魔学系?」
  「啊,那是……」须美看着萌萌花,那不就是她姊姊所在的学系吗?
  萌萌花露骨地大皱其眉。
  「魔学系……那是啥啊?」
  「魔学系就是魔学系啊,用来研究魔学的学系。对了,三嘉村同学,记得你姊姊就是魔学系的学生吧?那你对魔学系应该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吧?」
  「与那无关吧,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
  园马的话哽住了,而萌萌花超过他走在前头。
  对话就这样中断的三人穿过时钟花园,朝向从A到E的五座综科大楼中的B栋走去。在这段时间中,他们三个也没有交谈。
  须美看着萌萌花的背影。其实她应该也不是在生气。只是不想谈起家里人的事,所以硬是中断话题;可是又因为断得很不自然,就变成找不到可以用的新话题来开头而已吧。
  既然如此,那该由自己来说些什么吗?可是该说什么才好呢?
  就在她暗地里烦恼着的时候——
  「智纳木同学知道魔学是什么吗?」
  园马转了个话题。
  「咦?不,我不知道——」
  不过在这样回答后,须美从他的表情上察觉到他的意图。因为一下子把话题转太远,感觉起来也很刻意,大家会继续尴尬下去。所以他才不去提及萌萌花的姊姊,但是又以不会太刻意的程度,转到与先前对话不会偏离太远的话题。
  须美故意说得让萌萌花也能听清楚:
  「啊,园马同学。我对那个魔学和魔学系的事完全一无所知,它们具体上是怎样的呢?如果可以,能不能跟我解说一下……」
  「嗯,好啊。」对于她配合的回应,他动着嘴巴,无声地以唇语说了句「谢谢你,智纳木同学」向她道谢。
  他开始讲解。
  在日本国内对魔学的认知程度——似乎只能说低得叫人绝望。
  「魔学」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学问。在已迎向新世纪的现在,魔学的学术研究成果在世界上得到高度的理解与评价。
  而这样的魔学在日本国内为什么会如此默默无闻呢?
  原因完全在于魔学本身拥有的特性。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自己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成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其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这种存在。
  所以在城翠大学随着新世纪的揭幕,基于研究、教育魔学的目的设立魔学系时,学术界的反应也以冷言冷语的意见居多。在那之后,这个状况也还是没有戏剧性的转变与改善。所以一直到现在,全日本的任何一间公私立大学都不存在「魔学系」这个学系,「日本唯一魔学研究机构」这个特定席位依旧独属于城翠大学魔学系。
  「……我完全不知道,魔学系原来是那样的学系啊。」
  「嗯。还有,实践那个叫做魔学的学问,演术法术的人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
  它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做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阅一下世界史的课本,就可以知道这些法术师们曾经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影响。以耶稣基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这三个世界三大宗教之祖为首,拿破仑、圣女贞德、南丁格尔、亚道夫·希特勒,还有日本国内的圣德太子与织田信长等人,光是随便找找,就可以确认到有这么多法术师存在的事实。
  但是时栘世易,法术师们的数量也随着时代变迁而减少,现在在全世界已确认存在的只剩下六位而已。
  「那六位法术师中的一位,现在就以客座教授的身分来到城翠大学魔学系了喔。」
  「园马同学会想进入魔学系,也是因为想要成为法术师吗?」
  「不是,有没有成为法术师的才能,完全是靠先天决定的。听说有才能的人,大致上最晚十岁左右时就会觉醒、表现出来了。」
  能诞生为法术师的人,才会作为法术师而诞生。
  普通人绝对无法靠训练及努力取得法术师的才能。
  因此——在有一位法术师来到城翠大学魔学系以前——全世界上可以确认其存在的六位法术师,被称作「全人类的遗产」,全都待在魔学结社奥兹本部之中,受到彻底的管理。至于奥兹本部则位于以唯一魔学先进国、同时也是魔学复兴国而知名的英国首都伦敦。
  「我已经十七岁了,但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那种才能。所以很遗憾的,我无法成为法术师。我想成为的是其他的啦。」
  「那可以问一下是想成为什么吗?」
  「嗯,作家。」
  「咦?」突然搞不清楚现在是在说什么了。「作家是指那个作家?写小说的?」
  「对对对,其实也不限于小说啦。总之我想成为书写精准创作的作家,所以我才想进魔学系。」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走在前头的萌萌花依然背对着他们说道。
  但是她肯加入对话,已经让须美松了口气。
  她扭过头来说:
  「魔学系和成为作家是有什么关系啊?想写小说的话,去念文学系不就好了?」
  「可是文学系是研究文学的学系,并不是创作文学的学系喔。」
  「那你的意思是魔学系就是罗?还有那是啥啊?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精准创作的。」
  「创作是虚构的,也就是在骗人。我想成为能够写出精准谎言的作家。」
  「更听不懂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谎言也有精准和不精准的?」
  「有啊,至少我认为有。」他立即回答。
  三人就在这样说些有的没的时候抵达综科B栋。
  穿过自动门。
  综科B栋是有六层高的巨大建筑物。
  它的教室数量很多,所以成为室内摊位数量最多的会场,贩卖饮食的厂商店家固不待言,其他还有自由市场和跳蚤市场之类贩卖东西的摊位,甚至还有被拿来当成发表影片、音乐、戏剧、研究等发表会场的地方。
  走廊墙壁上是一张又一张相连的海报,设置的看板让空间更拥挤。涌进来的人也多,所以非常闷热,热到让人难以相信现在已经是十月上旬。在室外还感觉不出来逢年过节式的热闹,不过室内几乎算是暴动的等级了。
  园马说了声「这边」就带头向前走,他想去的那家临时店似乎是在一楼。
  萌萌花发问:
  「所谓精准的谎言是什么意思啊?要怎样去判断哪里精准、哪里不精准?」
  「嗯——因为这是自己搞得懂的事就好,我不知道能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不过一言以蔽之,我认为不论是什么形式,精准的谎言就是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这样说吧,三嘉村同学,有没有什么会让你感觉『这个赞!』或是『真有趣』的作品?」
  「你是说小说方面的?我很少看书耶。」
  「不,不是书也没关系,电影、音乐、舞台剧、电玩游戏什么都可以的。」
  「嗯——」她歪起头:「电影的话嘛,像是柯能堡和以前山姆雷米的作品。」
  须美根本听不懂萌萌花在说的是什么,但是园马倒是有听懂。
  「原来如此,意外成熟内敛的兴趣耶。」
  他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可是啊,那些作品终究只是谎言吧。」
  「啊?」
  「所以柯能堡导演的《变蝇人》和《双生兄弟》,山姆雷米导演的《尸变》和《X Y Z谋杀案》也都是创作对吧?基本上它们是捏造的故事,也就是谎言罗。」
  「这个嘛,也许是那样……」
  「这样形容太直接了?不过这是事实,所以没办法。可是啊,那些谎言却以某种形式撼动了三嘉村同学的心,那就算是我心目中的『精确的谎言』了。」
  「这样说的话,那世界上的书、电影、音乐——它们不就全都变成谎言了?」
  「是啊,我是这样想的。」
  「什么跟什么啊。」萌萌花说。
  「可是……」须美插口:「也有非创作的作品耶。像历史作品、纪录作品——」
  「还有传记、手记之类的,但是这种非创作也是广义上的创作喔,因为有经过作者的主观再闸述。像是要从哪里开始、要在哪里结束、在那之间要放些什么。就算再怎么如实纪录,在决定那些要素的时间点上,作品本身已经是创作、是谎言了。」
  「什么跟什么啊。」萌萌花又说了一次:「那种论点太极端了啦.至少我喜欢的作品被人说『那终究只是个谎言』,感觉就很差耶。」
  「也许吧。不过那是因为我们对谎言一字带来的印象差异,所造成的龃龉。」
  「啊?」
  「我希望你们不要误会的是,虽然追究起创作本身时它是个谎言,但是不管是哪种创作,也都是模仿某些事实创造出来的。然后用那个事实恰到好处地构筑出来的谎言,就是我所说的精准的创作了。」
  「用谎言构筑事实?」
  总觉得更加纠缠不清了。
  「我说啊,园马,你从平时起就一直在想些这种事吗?」
  「怎么可能,没的事。」他笑道:「平时我都在睡觉嘛。」
  确实。萌萌花叹气,须美苦笑。
  「那来打比方好了。不过这个所谓的比方,也还是创作就是了。呃——三嘉村同学有生过小孩吗?」
  「……啊?不可能有的吧。」
  「智纳木同学呢?」
  「没、没有。」
  「这就对了。其实我也没有,而且很遗憾的,今后多半也不会有。」
  「当然的吧,因为你是男生耶。」
  「嗯,我没办法生小孩。但是,说不定可以靠绵密的取材和不断的努力写出『生小孩的故事』——知道怀孕时的惊讶、在生产前吃的苦、生产时的痛、还有产后的喜悦、对生出的小孩的母爱。惊愕、痛苦、欢喜、慈爱。即使不能亲自体验那些事,也可以创作出那样的故事,这就是所谓的『可以去创造那种谎言』。然后同样没有生小孩经验的三嘉村同学和智纳木同学,说不定也可以以读者观众的身分接收那个谎言,藉由这样理解状况、移入感情,对那些惊愕、痛苦、欢喜、慈爱之情——或是怀有更超越那些感情的其他感动、感概。出色的创作就具有那样的力量。」
  「……这样啊。」须美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可以理解他想说的意思了。「……如果是这样,在那个时间点它就已经不是谎言了吧。不,是谎言,不过是用谎言创造出来的事实。」
  「对对对。」他开心地点点头:「精巧而致密的谎言——像是会被人赞叹这正是艺术的作品——虽然是谎言,却也不是谎言。也许一开始就不被当作谎言,或者相对的明知道它是谎言,仍相信事情就是那样。也就是说,对那个人来说会成为事实。那就是我心目中的精准创作罗。」
  「嗯……?」只有萌萌花歪着头问道:「算了,先不管你的创作论证。这和魔学系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啊?」
  「这个啊,因为所谓的法术师,就是可以自在构筑这种谎言的存在啊,法术师可以说是登峰造极的创作叙事者。不,因为是谎言,所以应该叫骗徒才对吧。」
  这回倒是听得出他的说法不完全等于字面上的意思。
  「骗徒?」
  「对,相传法术师一直在历史中颠覆世界、玩弄命运,用谎言构筑出事实欺骗万人。他们的创作就是有那么强的威力喔。
  我没办法成为法术师。
  但是我想得到那种创作的力量。」
  所以为了更加了解法术师,才想进入魔学系。这是他的结论。
  「总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不要对我的说法太认真也许比较好吧,毕竟全都是我的想法而已。」
  「你这家伙,都说这么多了,现在才——哇!」
  抱怨到一半的萌萌花慌乱地停下她的话,因为走在前面的园马突然站定的关系。
  「你、你啊,不要突然停下来啦。危险耶。」
  「那是怎么了啊?」
  他没把萌萌花的责备放在心上,指着前方。
  因为楼内本身人很多,所以显得不太显眼,不过在临时店入口附近挤了一堆人,好像在吵什么事情。
  「那里好像就是我们正要去的那家店……」须美这样说。
  三人面面相觑,走过去看看。
  他们很快就看到一个高个子,在对穿着围裙的男性店员抱怨。
  「——真受不了,你们到底是想怎样?没错,距离城翠节开始时间是大概还有十分钟,可是其他临时店几乎每家都已经开始营业了耶,为什么只有你们家没开始营业?是不想做生意了吗?」
  「没、没有,我们也是巴不得赶快开始营业。」
  「那是怎样?浪费客人的时间那么好玩吗?没听过『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吗?蠢东西,你以为金钱可以买到时间吗?不然这是怎样?你给我说啊?」
  以抱怨而言也太叫人难以理解。
  但是被高个子用低沉威吓声指责的店员畏缩了起来。
  「如果不开店就把理由交出来,说啊!」
  「那、那个,因为仓库打不开,所以没办法从冷藏库拿材料出来……」
  「那是什么理由,要说谎也给我说得像样点。你是把我给瞧扁了吗?」
  「我、我没有说谎!」
  看来似乎是出了什么麻烦让临时店无法开张,所以有顾客在抱怨。怕事的须美光是听到怒吼声就吓得缩起身子。
  高个子还在怀疑:
  「真的没有说谎吗?」
  「所以说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没有说谎——」
  「哼,好吧,那我来开。」那人直接说道:「老娘接下来的行程可是排得密密麻麻的。所以快给我进去那个什么仓库搬出需要的东西,做好我要当早餐来吃的可缓饼。」丽
  「能打开的话我们当然也想打开……」
  「所以说我来开啊。在哪里?带路!」
  「这个,可是并不是被锁上那类的状况耶?」
  店员怀疑地回问。
  「紧急时我不管用法术还是什么都会把它打开的啦,如果有必要。」
  高个子自信满满地环抱双臂说道,随即——
  「法术?」
  站在须美旁边的园马一听到这个敏感词汇就大声说了出来。
  然后——
  「啊?」
  高个子转向这边。
  老实说——
  在这一瞬间以前,须美一直都误以为高个子是男性。
  虽然对方长发及背、声音也高,再加上用的是女性的自称,所以应该很好分辨才是,但是因为她有着远超越那种常识性想法的锋利气质,所以须美才会误会。
  那是个足以叫人惊艳的美女。可是因为一张脸轮廓很深,所以超恐怖的。皮裤加大衣、手套,从左耳垂下银色链型耳坠的装扮更加深了那种印象。
  说得明白点……像个大坏蛋。
  被她那毫不客气的视线一瞪,须美整个人都僵直了。要是被这个人怒喝,她一定会脚软吧。
  就连萌萌花好像也有些被对方的气势压倒,有点身子微缩的感觉。
  但是——
  「啊,失敬,您是佐杏冴奈老师吧?我没说错吧?」
  只有一个人,只有园马完全不为所惧地定上前去跟她说话。
  「园、园马——你认识她?」萌萌花在后面问道。
  「不是不是。」他笑容满面地回头:「不过你们看,她就是我刚刚才说过的人喔。」
  「咦?」
  「法术师啊,在魔学系当客座教授的『六位法术师之六』——佐杏冴奈老师。是这样没错吧?」
  (这个人是教授?)
  须美讶异地、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眼前的人物,然后——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样啦——不过在问别人的名字以前,先把自己的名字给我报上来。是说就算是那样,我也不见得会回答就是了。」
  说着——
  佐杏老师环抱双臂,心情非常欠佳的从鼻中哼了一声。

  9.法术师的密室

  现今公开确认其存在的六位法术师,被比喻为旧约圣经《创世纪》中的「创世六日传说」,所以通称为「创世六日」。须美是后来才从园马那里得知这件事。
  那六位法术师之六的老师,马上就像是对须美等人失去兴趣的模样转过身去,对穿着围裙的店员问道:
  「那个打不开的门在哪里?」
  「在、在那边的仓库。不过说是仓库,其实也是教室……」
  「带路,我去开。」
  「……好。」
  虽然半信半疑的模样,不过店员还是听从了老师的要求。应该是她教授的头衔和自信满满的态度发挥作用了吧,所以就以为她也许会有什么专业的对策。
  店员与老师两人在走廊上走着。
  园马也大大方方跟了过去。
  「啊,园马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啊?」萌萌花问他。
  「没啦,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想观摩观摩法术师的举动。这么棒的机会可是很少有的。」
  「还棒咧……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啊!」
  萌萌花很受不了的样子,但是园马没有让步的意思。因为跟他分开,此行就没有意义了,所以须美和萌萌花也一并奉陪,以结果而言变成跟着老师走的状况。
  然后他们来到的是位于B栋一楼南端的教室。
  走廊这边的墙上没有窗子,只有一个通往教室的门而已。
  有不少人聚在那扇门前,最前线有好几个人在奋斗着试图打开门。至于聚集在旁边的,应该是有事要进这间仓库的其他店家店员们吧。
  「抱歉,请让路一下。」
  为老师(与三人)带路的店员分开人群,走到门前。四人也跟在后面。
  那是双门式、但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金属门。
  一个身材又圆又胖的城翠节执行委员贴在那扇门前,工作人员夹克都鼓起来了。
  「打得开吗?」
  店员一问,那个执行委员就回过头来,摇头表示没辄。
  「不行,靠蛮力可能还是没用。」
  「不能从门缝看到里面吗?」
  「完全看不到啦,里面太黑了。」
  就如他们所说,两扇门之间有一点隙缝存在。不过是一条连小指都塞不进去的几厘米隙缝。
  「我说,这跟本部联络一下会不会比较好?」
  「嗯——可以的话我是希望由这边自行解决就好,因为塚学长说过有问题尽量由现场人员自行判断处置。」
  店员的提议让执行委员环抱起双臂,跟着——
  「只要能进这间教室就好了是吧?」
  老师这样问。胖胖的执行委员愣住:
  「……这是谁?」
  「不知道,可是她说要来开门。」
  「哦——」委员答道:「呃,对的,这里面有执行委员会准备的大型冷藏库。所以现在还有好几家卖吃的临时店无法开张,真伤脑筋。」
  老师点点头,握住门上的把手使力推拉了一下,门果然打不开。
  门上的把手不是喇叭锁,而是握把式的。正中央的棒子从上到下,恰如一个上下拉长钉在门上的コ字。
  老师放开把手问道:
  「钥匙呢?」
  「这个门本身并没有锁。」
  没有锁的门会打不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园马从后面插嘴:「外墙那边的窗子怎么样了?这边是一楼,说不定可以从那边打开。」
  「不行,那边当然也是调查过了。」可能以为园马也是与老师有关的人,执行委员老实地回答:「窗子锁上了,百叶窗也拉下,所以也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那还有没有其他出入口?」萌萌花说。
  「没有耶,应该是不可能有了。」
  教室除了门与窗之外没有其他出入口,而且两边都是从内部被关起来了?
  「那么……」须美忍不住看向门——后面无法目视的空间:「也就是说,现在有人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了吗?」
  「就是那样了吧。」委员也看着门抓着头嘀咕道:「可是试着叫了好久,里面也没有一点说话或走动的回应耶。」
  本来一动也不动,默默环抱着双臂的老师突然脚跟一转。
  「啊——老师,您要去哪里?」园马问。
  老师没回答。
  园马与委员面面相觑,然后跟了上去,须美与萌萌花也跟在他后面。
  老师从走廊尽头处的门走到楼外。
  然后拐了个弯,来到问题所在的那间教室窗子前面。
  百叶窗确实是拉下的,不能分辨里面的状况。
  园马挨近窗边开始观察着什么,须美和萌萌花也靠近过去。
  「你在做什么啊,园马?」
  「没啦,我是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拴上了……不过确实是关着的。」
  须美也看了看,每个窗子的窗栓确实都是拴上的。
  就在这时候——
  「嗯?」园马皱起眉头。
  「怎样啦?」
  「没——」
  「你们让开。」
  这句短短的命令让三人回过头去,看到老师往窗边走过来。她从耳朵上取下长长的银色链坠耳饰拿在手上,链子尾端缀着一颗色调黯淡的水晶柱。
  园马难掩兴奋地问道:
  「您该不会是要使用法术吧?」
  「怎可能。」
  被一口否定的他像是大失所望般的含糊地「喔」了一声说:
  「可是那是放大器——用来放大法术输出功率的的装置对吧?方才您也说过要用法术开门的。」
  「没人说过那种话,我是说有必要时会那样做。」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别傻了,这种状况有哪里需要法术了?有人会为了计算一加一就特地打开电脑吗?必要的东西只要在必要的时候使用就好。」
  「那么,要怎么进去里面?」
  「这样。」
  老师话还没说完就甩起链子。下一个瞬间,链坠在足够离心力助势下,已经彻底化为凶器砸向窗上的玻璃。水晶柱前端包着用来保护的金属——
  响起「磅」的一大声破坏声。
  「——呀!」
  突如其来的暴行让须美与萌萌花惊呼起来,后面的执行委员也「哇啊!」大叫一声。
  老师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她毫不踌躇地把出现裂痕的玻璃打破,手伸进去拉开内侧的窗栓。
  窗子「喀啦喀啦」地开了。
  把耳饰挂回耳上,老师踩上窗沿,「卡唰卡唰」推开百叶窗进入里面。
  须美、萌萌花、还有执行委员委员三人对于法术师的破坏及侵入行为,只有张口结舌的份。不过——
  「……原来如此,确实是没有使用法术的必要。」
  只有园马不知为何发出感叹般的咕哝声,同时学老师从窗子进入室内。
  「啊,你等一下啦!园马!」萌萌花挨近窗边叫他:「不要这样,很危险的耶。要是把自己关在里面的人——」
  是的。
  室内是有人在的,应该是。
  但是——须美胸中有种奇妙的不祥感。事情真是那样的吗?如果是那样,也未免太过于没反应了吧?玻璃都被打破了,好歹出现一点点反应才比较正常吧——
  「……这是?」
  园马出声,但是隔着百叶窗无法确认他的身影。
  「什么?怎么了吗?」
  萌萌花叫着他,但是没有回应。
  「……讨厌,到底是怎样啦!」
  遭受无视的萌萌花焦急地手按在窗边,似乎是想进去的样子。
  「等、等一下,萌萌花。」须美毕竟还是打算阻止,不过——
  「待在这里不动也解决不了事情啦。」萌萌花说着就身轻如燕地翻窗进入室内了。
  须美虽然犹豫,可是又不愿意一个人留下像雕像一样待着,所以也跟着萌萌花做。她一面按着裙子一面费事地把脚踩在窗框上,这时候萌萌花伸手过来帮忙。然后推开百叶窗,避开散落一地的碎玻璃着地。
  电灯没开,室内昏暗。
  那似乎是间可以容纳将近百人的中规模讲堂,相当大。
  首先最引入注目的就是在墙边的银色大型业务用冷藏库。有五台相同款式的并排在一起,接着红色的工业用延长线盘,发出嗡嗡作响的运转音。
  此外有看板类的装饰、胶合板、木材,以及用来加工它们的器具凌乱地堆着。还有轮胎、放了球的篮子、三角锥之类的东西,让须美想起了高中的体育馆仓库。的确,这里确实是仓库。
  走到面对走廊的门那里一看,门把上卡着方形的木材。手把的形状和走廊那边的一样,都是呈上下拉长钉在门上的コ字形。门似乎就是因为这样才打不开的。除了卡在门把上的那根木材以外,其他也还有好几根木材直直地倚在门旁、或倒在门前。
  不过这算是——怎么回事?
  环顾室内的萌萌花说道:「咦?怎么会?没人在耶。」
  就是这样。
  现在在室内的人只有老师、园马、萌萌花、须美四人而已。没有其他人影。
  (这——)
  须美想把这个古怪的状况告诉园马,转头望向他。
  但是他在看着另一个显得很突兀的东西。
  有个什么东西在房间中央附近的地上。
  他站在那个东西旁边,老师蹲下去检查那个东西。
  ——那是张白纸。
  是随处可见B 5大小的影印用纸,上面写着什么。靠近过去一看,才看清楚是文字。
  『许愿纸就由本座接收了 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
  上面用像是要隐瞒笔迹般的工整端正文字写着这样的字句。
  「……法术师?」
  萌萌花也在确认了上面的内容后咕哝了一声,往老师瞄了一眼。
  老师默不吭声的盯着那个留言。
  从窗外传来执行委员的叫唤声:
  「那个——怎么样了?门可以打开了吗?」
  就像与他呼应一样,有人从门外敲着门。看来是临时店的店员们还不死心地奋斗着。
  「啊,呃——」
  须美最靠近门。因为只要把化为门栓的方形木材拿掉,门应该就能打开了。可是该打开吗?
  她想找人问,但是就在她还犹豫着要找在场中的谁问的时候——
  「——打开它。」
  站起身来的老师说道。
  「好、好的。」
  须美反弹式的动起来,准备把卡在把手间的木材拔出来。但是因为它卡得很紧,力气不大的她拔不太动,跟着——
  「我来帮忙吧。」
  园马伸手过来帮忙。
  「……谢谢——那个,园马同学,这个情形……」
  「我知道。」
  须美轻声像是要提醒他般的唤着他的名字,而他一面动手一面说:
  「这个房间在老师破窗而入以前,处于门窗都从内关上的状态。但是室内却没有人,反而有一张奇妙的留言。这就是说——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某人故意设计出来的密室。」
  没错,密室。可是——
  「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那张留言的内容是真的……嘿咻!」
  门栓拔掉了。
  在两人连忙后退的同时,门猛然打开,店员们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喔!总算开了!」
  「动作快!已经就要十点了——」
  就在大家纷纷要从室内拿走所需之物的时候——
  「全都给我停下来,不准乱动!」
  这个恫吓似的一声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出声的也不是别人,就是老师。
  大家都看着老师,看她要说什么。
  老师环抱双臂。
  「听好了,在这里有事的人,依照顺序一个一个轮流进来里面,听到没?」
  敢反抗就休想全身而退,她的眼神如此恐吓着。
  虽然莫名其妙,不过被老师魄力压倒的店员们还是乖乖照她的命令行事,一个一个轮流进入室内拿出所需的物品。老师动也不动的监视。
  执行委员从门那边进来,似乎是难以爬窗子进来。他在看到大家轮流拿东西的情景后发问:
  「……咦?这是干嘛?为何大家要这样慢慢来啊?」
  「不。」园马发话:「这是妥当的措施喔。」
  「妥当?为何?」
  「因为这个仓库本来是密室状态。」
  「啥?」
  「因为如果店员们一次全涌进来,在大家各自拿走他们所需之物的过程中,说不定会使犯罪证据消失。」
  园马向委员解说关于密室的事,把地上那张谜样留言拿给他看。
  「……接收『许愿纸』?」
  执行委员把它拿在手上大皱其眉,马上看向室内一角。
  那里井然有序地堆着纸箱,不过在纸箱之间空着不自然的空间。
  「……咦?真的不见了。到那里去了?」
  「那个叫愿纸的是什么啊?」萌萌花环抱着双臂问道。
  「『许愿纸』就是用在『营火晚会』上,用来书写『愿望』的纸对吧?」园马说道,他对城翠节的活动也颇有了解的样子。
  「就是它没错……咦?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啊。」他在附近寻找着,但是看来并没有找到。「是拿到本部去了吗?可是营火晚会从六点才开始,在那之前应该用不到那种东西……」
  「虽然我不太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过向那个本部确认一下不就好了吗?」
  可能是被执行委员一个人嘟嘟囔囔的样子搞得不耐烦,萌萌花这样提议。她不喜欢事情不清不楚的。
  须美胸中又感到不祥的感觉。在化为密室、留下谜样留言的室内,有东西不见了。再加上留下来的还是类似作案声明般的留言——
  执行委员开始用手机打电话。
  「——啊,喂?五十海学长?是这样,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在他解释完仓库中没有「许愿纸」的主旨之后——
  「咦?那边也没有?请等一下,那『许愿纸』到底上哪去了?」
  胸中不祥的感觉在骚动着,变得更强了。
  这是怎么了呢?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然后——
  本来对着电话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执行委员,突然发出与之前紧张声音相距悬殊的「诶?」一声呆滞声,这样说道:
  「……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那是啥?」
  在那个字眼出现的一瞬间,园马看住老师。须美、萌萌花也跟着他看过去。
  老师勾唇露出一个邪气的微笑。
  然后——
  在最后,老师向着打完电话的执行委员——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样,不过可以请你把详细内容交代一下吗?」
  露出一副怎么看都是坏蛋的表情逼近过去。
  ※※※※
  「——哦?游戏是吧?现在居然还有人想得出这么蠢的事啊?」
  本部的人似乎嘱咐过执行委员不得把事情外泄,但是在老师的威胁下(后来还下了保持现场的命令,老师用「你以为是靠谁才保持住现场的?」把第一个掌控住现场的功劳当作谈判的筹码),硬是逼他把事情说出来,然后再确认过送到委员会本部的挑战书字句以后,老师心情已经非常好了。
  口中说蠢事的老师却表现得非常愉快,绝不是须美看错了。她甚至把手按在额头上,发出咯咯笑声。
  「老师?您接下来要怎么办?」
  园马问道。而他可能是因为可以与真正的法术师接触,所以也挺开心的。
  窗边的百叶窗已经全部拉起,光已然射入室内。
  临时店的店员们已经各自拿着需要的东西出去了。当时老师和园马都有检视他们的行动以及拿出去的东西,看来没什么特别形迹可疑的人物存在。
  老师在叩叩脚步声中走着,然后捡起地上的纸。
  「『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是吗?既然搞出这种东西来,身为法术师的我,就非接招不可了吧。」
  「您找到什么用来锁定犯人的线索了吗?」
  老师环抱起双臂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城翠大学附设高中二年级的园马游征。」
  「哼,告诉你一件事,你从刚刚起就一直想歪想很大喔。只不过是要进个房间也要问是不是要用法术,才要抓犯人就问是不是已经锁定目标。」
  「您的意思是?」
  老师无视于园马的发问——
  「喂,你。」
  这次突然转向须美的方向。
  「啊,是。」
  「把你手上那本『城翠节Walker』给我。」
  被命令的须美连忙献上小册子,老师收下它唰唰翻着。她翻到——好像是校内平面图那一页,然后把它放在地板上,为了避免书页阖上,用鞋尖踩着它同时蹲下去。
  老师再次把链型耳坠从耳朵拿下来,用右手拈着其中一端,另一端则在校内平面图上方像钟摆一样的晃动着。然后用左手握住那张留言的白纸,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
  「哼,我就来告诉你,以法术师为对手时留下亲笔手书,是件多么无脑的事。」
  园马猛然惊觉:
  「难道——这次真的是要使用法术了?」
  就在他低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老师的气质已然一变.杂念转眼问从她眯起眼睛的表情上消失,逐渐变得透明澄澈。
  魔学这门学问常被拿来与音乐类比。甚至有句名言说「魔学即音乐」,理由就在于魔学与音乐的学问体系非常相似、具有共通之处。也有许多诸如魔器、放大器、效果机等等共通用辞。
  所谓的「法术」,就等同于音乐中的「乐曲」。
  「乐曲」由作曲家制作,由演奏家演奏。
  「法术」由魔学者制作,由法术师演术。
  法术师在演奏名为法术的乐曲时,自己本身既是演奏者,同时也是用来发「音」的乐器。这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此法术师在执行演术的时候,要把自己的身体从头改造。割舍掉使人之所以为人,但是在这时候却不必要的多余功能,完全转变成演术装置。
  现在的老师正是处于那种状态。从指甲到每一根发丝,全都被淬链得没有丝毫杂质,双眼盛满如同波澜不惊之湖面的静谧,那身影彷佛便是抛弃人类身分,转化为神的一种存在。
  从那样的老师的唇中,开始编织起常人无法听觉的一种徐缓旋律。
  独特的音程加上时缓时急的变化,听来心旷神怡,永远也听不腻的不可思议旋律——
  「…………!」
  在场三人都失去了言语能力。
  须美打从心底被彻底击溃。
  原本就算听到法术或法术师之类的字眼,还是有些令她难以信以为真的部分。不,可以说完全是半信半疑。
  可是一旦像这样在眼前亲自目睹到真正的法术师演术——她感到自己在颤抖。
  (居然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很快的。
  原本在校内平面图上晃荡的链子,像是突然受到强力磁铁的吸引,被拉往一个方向,指着一个地方定住不动。
  老师迅速解除集中。
  在那一瞬间,笼罩在在场所有人身上的定身法也解除了。
  「哼哼哼,原来如此。犯人是在那个地方啊。」
  老师的冲击性发言让所有人都吓坏了。
  「……用、用亲笔手书查出书写者所在地点——刚才那是隐密系法术『探查』?好厉害,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法术。」园马呆然咕哝着:「老、老师!那您现在就要去那个地方了吧?我也可以跟着去吗?」
  「园、园马你等一下!你又擅自——」
  「随便你。」
  老师这样说,把留言丢回地上,再次翻窗跳到外面。园马也迅速跟了上去。
  「喂、园马!啊啊真是的,为什么偏偏是从窗子……!我们走,须美!」
  「咦?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吧?要是没有园马,我们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这个——嗯,好。」
  确实就跟萌萌花说的一样,自己已经决定要今天向他告白。
  萌萌花离开室内,须美也跟在她后面,还是一样花了不少功夫才从窗子爬出去。
  「——嗯、啊!?等、等一下!?」
  察觉到须美爬窗的动静,原本背对教室站在走廊上的执行委员转过身来。应该是被嘱咐过要留住第一发现者的缘故吧,他连忙进入室内,不过可悲的是肥胖的他无法从窗子爬出去。
  「抱歉罗,可是我们非走不可。」
  「对、对不起!」
  「等等啦,你们是要去哪里!?」
  「呃……」
  是哪里呢?须美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了须美,动作快!不然要跟丢了!」
  萌萌花跑了起来。
  须美又说了一次「对不起」,对执行委员鞠了一躬,然后追她而去。
  「——啊啊!你们等一下!站住啊啊啊啊啊!」
  在窗边伸出他的手的执行委员,悲痛的叫声回荡在校园之中。
  ※※※※※
  话说,像这样当各式各样的人得知、遭遇、推理着案件,甚至更进一步连推理都不用,就口气直冲到真相那里去的时候,我本人——天乃原周到底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其实我人还在自家的公寓中。
  不,为谨慎起见,我还是先说一下,我当然不可能还在睡觉什么的。真的。
  因为这是隐瞒也没用的事,所以我就说了吧,事情是这样的,我是在接待突然到访的客人。
  来述说毫无灌水夸大的事实吧。
  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来到我家。



  【第四章】Act Ⅳ including

  10.法术师的来访

  因为我太过紧张的关系,以至于漏听了对方的话。
  「……啊——呃,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问问天乃原同学平时是不是咖啡派的。」
  「啊——嗯,差不多。这个嘛,基本上啦。对,我几乎都喝咖啡,无糖的。老实说我这个人挺怕甜的,嗯。」
  「这样啊,不过有时候喝喝红茶也不错吧?今年狄尼修茶园的夏季大吉岭红茶品质不错,我想一定会合你口味的。」
  「是……」
  「你也没动料理耶,该不会平时都不吃早餐?」
  「啊,不,没那种事的,我都尽可能一天吃三餐。」
  「这样啊。以健康而言,那样是很有好处的。那么请不用客气,尝尝看。」
  「呃……」
  「全都没有加太多糖的。」
  「……是,其实那个……」
  「难道是这之中有你不爱吃的东西?」
  「不,其实我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的食物……」
  「那么是有基于宗教理由而禁食之物吗?」
  「不,其实我没有任何信仰……」
  「既然如此……」
  「…………」
  「看到你这么提防我,我有些心酸起来了。」
  「不、那个,我也不是在提防你什么的——」
  「开玩笑的,请不要当真。」
  「…………」
  她风致嫣然地微笑着说道:
  「请不用担心——里面没放毒唷,茶与料理都没有毒。」
  这多半也是要归类到玩笑的话吧,不过老实说我完全笑不出来。
  从桌上备好的白色杯子中,伴着白烟升起芬芳的香气。
  因为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我抱着冲入虎穴的心理准备拿起杯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战战兢兢地把杯子送到嘴边,喝下去。虽然这好像是听到价钱可以把人吓到眼珠掉下来的高级茶叶,但是我紧张得几乎喝不出味道来。就这样把它一饮而尽。
  不过总之因为我正渴着,所以感觉很好喝。
  「如何呢?」
  「是……呃,本领非常不错……」
  我这句蠢话一说,以正座姿势坐在对面座垫上的她就微微一笑:
  「请不要那么紧张,放松些。因为这里可是你家呢。」
  「……说的也是。」
  就是这样,应该是这样的。可是虽说这里是自己的住处,在这样的状况下叫我放轻松,我也做不到啊。
  「——对了,那个。」我尴尬而焦虑地问道:「请问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也是。」她好像已经完全看穿我的心境,微微耸了耸肩:「差不多是该进入正题了。虽然有句话说欲速则不达,但时间毕竟有限。可是请你不要那么严肃——梅儿。」
  在她的指示下,一直在我们旁边待命的老妇人默然无语地依言往我杯中倒茶。
  「啊,那个,真的不用了。」
  我当不起。倒不如说是再这么一直喝茶下去,我会变得满肚子水。
  桌上陈列着料理。有沙拉、鸡肉、酥派等等。
  我一咬牙,用叉子把其中切好的一片酥派送入口中。
  动着嘴巴咀嚼着咽下去。
  ……呜哇,这个真好吃耶。在酥脆的酥皮中裹满了又热又香的培根与马钤薯,还加上洋葱的微微甜味。虽然材料简单,但是会让人想要一口接一口吃下去。因为我在本质上是个穷酸鬼,所以很没用的我一大早就吃到这么好的东西,第一个感觉并不是感动,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歉疚感——没啦,说真的,就算是我这种廉价的舌头也吃得出来,这是好东西。
  呃——该怎么办呢?
  好,再吃一块就好。
  「它令你满意吗?」对面的她说道。
  「啊,是,非常。」我吞下第二个:「好吃。」
  「那就好。梅儿,给我番茄与起司,放在苏打饼干上头。」
  「遵命,小姐。」
  老夫人以沉稳但又略带高亢的声音回答,将前菜盛在苏打饼干上,漂亮地装进她的盘中。
  她道了声谢,用手把它送进小小的口中。
  原来如此,也有这样的吃法啊。我边喝着红茶、边在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这时候——
  「天乃原同学。」同样以红茶润着唇的她,以若无其事的口气说话了。
  「是,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是来接你走的。」
  我一口红茶差点喷出去。
  「……呃,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如雪般的白发、火样宝红的眼珠。
  坐在对面的她——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凝视着我的眼睛复述了一遍。
  「我是说,我今天是来接你走的。尚未为世人所知的第七个法术师——就是你。」
  ※※※※
  在城翠节最终日的那一天早上,我被响起的门铃声吵醒。
  ——以上有一半是假的,其实我在那之前就已经醒来了。可是我却懒得动,舒舒服服地窝在棉被中,就这样再次沉入睡眠的深渊,然后「嗯?」地清醒过来张开眼睛一看,距离刚刚醒来的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这样的事重复了好几次。
  虽然这种话由自己说也没有说服力,不过我绝对没有睡懒觉的兴趣。我平时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十二点上床。虽然四月刚从老家搬来东京那时候,是曾经会睡懒觉以便让自己的身体习惯新生活,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是美好的回忆了。
  但是——
  在城翠节开始后的这三天里,总之我实在是累了。不,正确说来应该是感觉到自己累坏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在庆祝活动中玩过头,而是因为在那个漩涡中,第一天发生的「事件」与第二天发生的「纠纷」害的。我——或者主动、或者强制性的——被这些事情连累,陷入身心俱疲的窘境。
  虽然我很想说这不是我愿意的,不过以我个人而言,我也在它们之中得到不少收获。
  要谈具体的内容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再说。至于大致上的状况是这样的:在第一天的「事件」中,让我向自己能力的极限挑战;在第二天的「纠纷」中,则让我在心灵上得到莫大的启发。
  但是有个问题。
  我绝不是个主动积极的人。相反的,我是那种如果什么也不做,事情也会自己解决的话,就会想要把它丢着不管的体质。这样的人在连续两天遇到事件与纠纷东奔西跑之后,总之在精神上极为疲累。也就是感觉很疲惫。
  ——懒到完全不想动。
  从一大早,我的身体就被这种懒洋洋的思考占据全身。
  (干脆今天不要去大学了……)
  我在棉被中缩成一团这样想着。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以后,就让我感觉到这个计划实在太有魅力了。
  反正前天跟昨天我都已经那么拚了,所以就算今天悠闲一下也没差吧?而且话说又会有多少比例的学生连着三天都参加城翠节呢?这又没有什么全勤奖可拿,所以完全没有勉强参加的必要。既然是最后一天,参加的人也会是三天之中最多的。我最怕人多的地方了,可以的话还是尽量不想靠近。
  好,决定了。今天不去大学,要彻底地休息。是的,我就是沉浸在名为休息的怠惰中啦,我要在无政府状态下颓废过完这一天。嗯嗯,不过我要怎么去实现它们呢?好,那就试着再睡一小时左右好了,到时候再想之后的事。就这样吧。
  我下定了毫无道理可言的消极保守决心,正要不知道第几次朦朦胧胧地睡昏过去时——
  门铃「叮咚」一声响了起来。
  我在棉被中睁开带着困意的眼睛,把头探出棉被外面,看着门的方向。
  又是「叮咚」一声。
  「…………」
  没有预计要在这个时间送到的宅配。各种要缴费的帐单都用银行转帐支付,所以也不会是那类的人要来收帐。既然如此,会是来推销报纸或什么的吗?是就麻烦了,我懒得动。
  装作没人在,等对方自己走掉好了。
  我这样决定后,再一次用棉被蒙住头,这时候发现放在枕边的手机外萤幕正一闪一闪的,似乎是有人在我睡觉时联络过我。
  确认过后,发现有三通未接来电,全都是凛凛子打来的。
  基本上还是该打回去看看吧,我这样思索着。
  门铃又响了,而且这次不是「叮咚」一声——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连打是也。
  「…………」
  我按着太阳穴。
  会做出这种事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真受不了,是有什么事啊?我屈服于响个没完的门铃,从棉被中爬出来,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对襟毛衣。
  也没有先看门孔作确认就直接打开门。
  「我说幸二,你用不着那样一直按一直按,按一次我就能听到——」
  我这样说,当然把本来就算听到也不准备出来的事省略掉。
  可是在那里的,并非我预料中的人物。
  「早,阿周。」
  站在门前露出开朗表情的人是凛凛子。
  「……咦?」
  一瞬间我有种如坠五里雾中的感觉——不过我很快就想起来,对喔,这么说来,手鞠坂今天应该也要去参加城翠节的临时店打工吧,应该是没有时间来我家闲聊偷懒。
  「阿周?怎么了吗?」看到穿着拖鞋呆呆愣在那里的我,凛凛子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问道。
  「咦?啊,不,没什么,早。可是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是来接阿周的啊,想说和阿周一起去城翠节。我该不会打扰到你了?」
  「没……没有那种事的啦。」
  虽然从床上被挖起来的不灵光的脑袋感到有点不太对头,不过总之还是领悟到我今天要休息一整天的决心是不可能达成了。我也不会行差踏错到把特地来接我的她赶回去。
  「呃……那总之你先进来,我梳洗一下就出门。」
  「嗯,那就打扰了。」
  她一脸开心的模样脱下鞋子走进门来,我则回到房间把棉被收拾好。呃——总之先洗脸,然后……正当我在脑中确认要做的事的时候——
  我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宣告着有人来电。
  会是谁呢?我看了看手机,看到液晶萤幕上显示着「三嘉村凛凛子」这个名字。
  「——」
  睡意飞走了。
  已经脱下鞋子的她走进门来,穿过短短的门廊,正走进房间。
  「……阿周,怎么了?」我紧握着在震动的手机,就那样呆若木鸡地站在房间中央,而她在我身后乎静说道:「手机响了耶?不接吗?」
  「——」
  我无法回应她的声音。
  很快的,手机的震动停了。
  室内笼罩在显而易见的寂静之中,令人感受到像是度日如年般的沉默。
  然后——
  「——看来是露馅了呢。」
  不属于凛凛子的声音,就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真是遗憾。本来我还在想,用这个模样和你一起去参加城翠节也好的呢。」
  她以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少女声音,却又带着某种超凡感觉的音韵,交织出分不清楚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对白。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
  倒抽了一口气。
  在那里的人已经不是凛凛子的模样了。
  代之以——
  「天乃原同学,近来可安好?我们好久不见了呢。」
  差不多和我同世代的女孩子站在那里。
  她的身形不高,白发如雪,红宝石色的眼珠像在燃烧着一样,有着北欧人的精致面容,以及给人一种小恶魔般的可爱感,不过从她的眼神与举止中却渗透出一股妖气。全身果然还是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平时应该是戴在头上的大大三角帽,这时候被抱在胸前。
  「抱歉突然前来打扰。」她微微低头:「事情是这样的,我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想与你商量。如果可以,还请把接下来的时间拨给我——」
  我被太过于唐突又出乎意料的事态震慑,别说是说话了,就连身体都动弹不得,已经完全白痴化。
  她微歪着头:「天乃原同学?」
  「咦——啊!」我回过神来:「在。咦?啊,有事——时间是吗?」
  「请问不方便是吗?」
  「不、不是,没那种事。可是……」
  她把形迹可疑的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微微一笑:「——你本来是在休息的吧,真是抱歉了。」
  「不,没那种事,我才该抱歉。」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那么……」她说:「还没吃早餐罗?」
  「啊?」
  「我是在问,你还没有吃过早餐吧?」
  「是的,还没有。」
  「好极了——梅儿。」
  突如其来从她身后出现两个人影,把我吓了一跳。到底是从哪里——想了一想,当然就是从门那里进来的吧。应该是之前就跟她一起进来,然后就在门廊那里待命。
  「您叫我吗?小姐。」
  其中一位是个老妇人,腰杆挺得直直的。绑起来的头发已经失去色素,是种接近银色的白。高鼻深目,凤眼上挂着有链子的小型眼镜,身穿朴素的深藏青色长裙。
  「备茶,还有弄些能入口的东西来。」
  「遵命。」那是一种虽然不刺耳,但是听来有些神经质的高亢声音。
  老妇人把提在手中的巨大篮子放到地板上。「喀喳」一声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来的是整组茶具、刀子、叉子、盘子,还有包装起来的蔬菜与肉类等食材。
  「我想借用一下府上的厨房。」老妇人问我,有种不管我答不答应都要借用的魄力:「方便吗?」
  「请、请用……」
  我一回答,老妇人就默默行了一礼,消失到厨房去了。
  在我眼看着老妇人过去时——
  「——斯卡洛夫。」她对另外一个人说话:「大概可以争取到多少时间?」
  「唔……」
  这次是个戴着太阳眼镜的壮年男性。因为是在室内,他把黑色西装外套脱下披在肩上,裤子以吊带扣着。凌乱地往后抓的头发也是黑色的,不过其中也混杂了一些白色的发丝。
  他的视线落在手表上,以带着深沉内敛的声音回答:
  「充其量一小时左右吧。应该是不会被那些家伙察觉到,不过待太久还是有危险。」
  「好,那就撑两个小时。」
  「……小姐!」
  「拜托你罗,斯卡洛夫。」
  被回以妖艳的微笑,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言语能力。
  「……您说怎样就是怎样。」
  不过随即他就以无可奈何的语气这样低语,从门廊消失了身影。
  就我们两个被留在房间中了。
  「那个。」
  「是?」
  「不,那个……现在这是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吃早餐罗。」
  「早、早餐?」
  「是的,早餐。虽然我是被日夜追捕的人,不过多亏有优秀的心腹,所以还是能够争取到享用早餐的时间。这也有为冒昧打扰之事向你道歉的意思,所以还请让我这样做吧。」
  「……好的。」
  「对了。」她以有一些愉快的表情指着地板说:「我可否坐下呢?」
  ※※※※※
  在与魔学有关的人之间,「亚历斯特·克劳利」这个名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八九八年。从小就得到天赐法术才华的克劳利,在二十三岁时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休学,为了亲自钻研世界各地的魔学,他广为游历,只身展开长达十年的周游世界之旅。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国家,就有多少个源自于当地的魔学存在。以魔学大国英国为首的欧洲固不待言,其他像是从西元前就拥有宫廷魔学史的印度,有着在深山幽谷修道以求成仙传说的中国,流传由东西洋魔学融合而成的风水学的香港,还有由原住民历代相传独特魔学体系的南北美诸国,以及众多魔学遗迹出土的非洲——他正是准备靠着这趟漫长的流浪之旅,去一一亲身穷究、具体实现世界各地的魔学。
  最后他的尝试成功了。
  当然,想要完全学会全世界的魔学,别说是十年的光阴,就算是用尽人的一生都嫌短。但是他靠着亲自接触世界各地的神秘,毫无保留地享受到几千、几亿的睿智与技术,终于成功地将他天生的法术才能淬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后在一九零七年,随着新世纪的揭幕,回归祖国的三十三岁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终于创立了魔学结社A A(Argenteum Astrum=「银星」),居于领导者地位的他,耗费超过二十年的时间,为伟大魔学的发展贡献一己之力。
  有才华的年轻人,纷纷从世界各地来到A A拜克劳利为师。这些年轻人以法术演术理论研究权威的魔学者威廉.福雷斯特为首,还有在阿尔及利亚沙漠成功完成大恶魔柯荣颂召唤实验的莱佐·楚门,制作七十八张占卜卡片「杰姆尼塔罗牌」的链金术师蕾蒂·梅莉榭等人——这些对近代魔学的发展有着莫大贡献的出类拔萃人士,几乎都是出身于A A。那个组织的领导者克劳利既是名实相符的二十世纪最高位阶大法术师,也成为近代魔学之父。
  正因为如此。
  当克劳利一九四七年天年已尽时,A A等于失去了组织的栋梁。
  在克劳利过世数年后,他所创立的A A就被英国政府解散。然而A A实质上却是以被英国政府接收了人材及设备的形式消失的。从趁着领导者死后的混乱迅速介入、夺取其中枢的巧妙手法来看,可以肯定英国政府应该早就看上A A保有的魔学知识与技术了。
  就这样, 《银星》(Argenteum Astrum)改名为《天顶的结社》(Order of Zenith)——取其缩写通称为「OZ」,念作奥兹——现今世界最大的魔学结社于焉诞生。
  奥兹与A A一样,表面上具有非政府机构的机能,但是它的本质已经转变成不同于A A时代的样貌了。
  直接了当的说,可以用从「革新」变「保守」来形容吧。
  由于A A原本是以克劳利为顶点的私人机构,因此在各种规定制度上不太严密,有时候还可以基于个人责任,自由进行过度危险的研究、实验等等。
  但是奥兹是公共机关。内部受到等级制度束缚,所有的研究、实验,都必须在评议会的同意与监视下进行,然后那些成果全都会成为奥兹专属。奥兹彻底独占与管理法术师一事,也可以说是那种保守本质的表徵之一。
  如果克劳利看到自己建立的结社是这个下场,他究竟会做何感想呢?
  是会为了魔学的未来忧心叹息呢?
  会因为抵抗不了时代潮流而放弃呢?
  还是说——
  不能任由愚昧的组织这样下去而愤慨呢?
  当然没人会知道死者心里的想法了。
  但是继承了其血缘的她——「六位法术师之三」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为了改变那个现状,在十几年以前脱离奥兹,下落不明。之后她一直被奥兹追捕,暗地活跃在各地。
  她首次在我面前现身,是在半年前,也就是四月那起事件的漩涡之中。
  接着是六月。在东京市内的魔学系附设研究所发生的事件,也间接与她有关。
  然后是十月。在城翠节第一天的事件中,她的影子第三次若隐若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现在终于——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在我面前现身了。
  回想起来,进入魔学系的这半年以来,在我遇上的事件背后,经常都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她的身影。
  可是老实说,这却是我们头一次近距离地面对面交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茶与料理,当紧张感有几分消融的时候,我蓦地想到这点,心情变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要对她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吗?我们之间却算是大有渊源;但是我跟她又没有熟到可以说「你好,好久不见」的道理。
  「怎么了吗?」
  在对面的她骤然扬起视线,直看着我这边。
  「没有……」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够妥善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试着解释给她听。然后她露出微笑:
  「也许吧。但是,我从四月起就一直在看着你喔。」
  「啊?」
  「因为人对于自己在意的人,自然就会多些关注的嘛。」
  在我还难以判断出这是不是要归类到玩笑话中时,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祖父,同时也是现代魔学之父,亚历斯特·克劳利在建立A A以前,在全世界流浪了十年的时间。我脱离奥兹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也已经过了相等的时间。城翠大学魔学系就是集这十年大成的结果。然后在那个魔学系,我遇上了你。
  ——这让我有着时机已成熟的感觉。」
  「那就是说,要把奥兹……?」
  她对我的问题点点头。
  「自十九世纪魔学复兴以来已两百年。一直以来,正因为有着『复兴』的背景,所以魔学者们只要进行研究,便能取得一定程度的恒定成果。但是今后如果也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像这样走到尽头的魔学将会失去出路。现代的魔学终究只是个通过点,我们必须推进到更远的地方。」
  她四月时说过的话,在我耳内深处复活了。
  ——但是随着时代变迁,A A被奥兹取而代之,甚至连它的本质都受到扭曲变貌。
  ——只要奥兹身为新世纪魔学舵手的一天,魔学就没有未来。
  ——正因为如此——
  ——把蠢到无可救药的奥兹毁得体无完肤!
  对,这正是她的目的。因此她脱离奥兹,以漫长的岁月做为代价一路走来。
  可是我心想,光说个「毁」字,也不太能让人有什么具体的感觉。总不太可能会是夸张到要向奥兹本部丢炸弹之类的恐怖行动吧。
  「天乃原同学。」她优雅地把杯子放回茶碟上。「无论是人是物、是社会是时代——不问具象、抽象——如果只是要毁掉,那都不算是太困难的事。人会死、物会坏、社会会崩解、时代会变迁,奥兹也不会例外。拥有庞大化、复杂化网路与关系网的系统确实强大,但是也会有着相对应的缺口存在。只要不惜时间与心血,不管那是什么,要毁掉都不困难。
  可是——
  目前奥兹身为现代魔学的旗手一事,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如果让它的系统在没有任何承接物的状况下崩坏,自十九世纪魔学复兴以来的知识与技术就会再次散失了吧。」
  「那么……」
  「是的。一旦毁掉奥兹,现代魔学发展将中辍,毫无疑问会退化……以我的立场来说,那并非我所乐见的事态。」
  为了让魔学发展,想让奥兹消失。但是那样做却会使魔学退化。
  「那么要怎么做才好呢?你知道吗?天乃原同学。」
  「…………」
  既然不能毁掉奥兹,那就只有让奥兹的本质改变了。既然如此,就在外界一一设立像魔学系一样的魔学研究机构,作为奥兹的竞争对手,逐渐给它压力——
  (不,没用的吧?)
  这样要花太多时间了。在六月那件事时,二八位法术师之五」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也说过:「他们所创造的网路与关系网,在十年内肯定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追上的吧。」如果可以用那个做法达成目的,那应该早就有她、或是其他对奥兹做法有所不满的人做好了。
  既然这样,剩下的答案应该就一个了。
  「呃……」我已经懒得再想该怎么称呼她才好了:「克劳利小姐。」
  「是。」
  「那个——你该不会是打算窃据奥兹吧?」
  我的答案让她感到满意似的微笑着闭上眼睛:「略有不同。」
  「咦?」
  「原本奥兹的前身A A就是我的祖父建立的。既然如此,我将它纳于掌中就不是窃据,要说取回才正确。」
  「……果然是这样。」
  「是的——夺回魔学结社奥兹。之后让它得到新生,回归应有的模样。然后把奥兹的专有知识与技术普遍公开,提升存在于世界上所有魔学机构的基本水准,在奥兹掌握主动权的同时,也与诸多机构彼此竞争,以魔学的整体发展为目标。那才是我的构想。」
  (夺回奥兹……)
  要把一个巨大到甚至对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都有影响力,关系网密布全世界,其规模已经大到令人难以想像程度的结社纳于个人掌中——
  实在是太伟大的构想,我再次张口结舌。
  「全世界都有赞同我的想法、不推辞协助我的智者存在。但是以现状而言,奥兹作为一个无人能及的组织,要从外界施加压力改变奥兹,事实上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内外兼施,同时从外界与内部施加压力了。一直以来我都尽心尽力地培育那些内外力量。然后今后我打算直接介入奥兹中枢,化为内部的力量。」
  她叫了我一声「天乃原同学」,我抬起头来。
  我还来不及惊讶,她就已经双手握住我的手。
  手上略带凉意的触感,以及直向我射来的真挚眼光,让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明白这是我任性的请求。但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然后帮助我亲手拿回奥兹。身为全世界都引颈期盼的新世纪首位——也是第七位法术师的你,请助我一臂之力。」
  ……是的。
  现今已公开确认其存在的法术师,全世界仅有六位。
  但是还有一个未公开的第七位法术师。
  那就是我——天乃原周。
  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跟别人说过我是法术师的事,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老师、我,还有眼前的她而已。
  「这事来得突然,想必会让你不知所措吧。」她放开手:「我也不想将你逼得太紧,但是现在却出现了让我不得不这样做的事。」
  「什么事?」
  「是这样的,虽然还没有确认……有个有些棘手的小子,已经追我追到日本来了。」
  「棘手的小子是指……」
  「在六月那件事中你也知道了吧?法术师保安委员会。」
  我知道。那是由保护、管理法术师的评议会,委任的奥兹内部实质行动组织,做法强硬,甚至不畏与国家权力对立。老实说,我对他们的印象不太有好感。就像她说的一样,我在六月那件事情中,曾经目睹过他们的做法,如果要我以一个法术师的身分来说,我希望今后永远都不要有可能与他们扯上关系的机会到来。
  「保安委员会对应法术师的六人数字,目前有一室到六室在运作,个别管理着法术师——但只有三室是例外。目前的三室是追捕我的搜索队,而问题就在于统率这支搜索队的那个男人。」
  她喝了口红茶。
  将那个名字宣之于口:
  「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三室长,斐洛梅·史毗诺瓦。」
  为什么呢?
  当这个名字被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我感到心情一下子变糟了。
  那种感觉和先前因为紧张而形成的感觉明显不同,是更加异质的原因造成的。
  该说是言语所具有的力量?是眼前的她对那个人抱持的厌恶,藉由言语传染给我了吗?
  「天乃原同学,你知道「六位法术师之一』——林德维·梅萨斯的事吗?」
  「之一?」
  这倒是在昨天参加「面具舞会」前有听老师提及,她说「之一也可以使用『未来视』」。
  ——「未来视」。
  它一如其名,就是用以预知未来的法术。这个法术似乎需要具备踏入非常特殊领域的才能,在相传等同于人类史的漫长魔学史上,也只有寥寥可数的法术师能够演术,是连老师那样的人都无法演术的一种法术。
  但是我目前虽然还不能运用自如,不过却可以演术这个「未来视」。然后听老师说,在创世六日之中也有和我一样可以演术「未来视」的法术师存在。
  「……这是我是头一次听到之一的名字。」
  「他现在被监禁在奥兹管理下的封印牢。而逮捕、监禁之一的人之中,就有斐洛梅·史毗诺瓦这个人。」
  「逮捕、监禁?」她若无其事说出的言词让我张口结舌。「请等一下,为什么他会遭受那种待遇——」
  「那部分现在就先省略吧。」
  我的问题被她直接退回,是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内情吗?
  「现在的问题是,史毗诺瓦对法术师具有那样相对的优势性。」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史毗诺瓦是过去在中世纪狩猎女巫时代,统率德意志帝国教会《面具骑士团》的指挥者后裔。相传史毗诺瓦一族在那个时代驱策骑士团,狩猎了万名法术师,被称作『法术师的大敌』。」
  ——狩猎女巫。
  那是为十六世纪的魔学全盛期突然划上休止符,魔学史上的一大浩劫。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腐败的旧天主教制度,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并扩大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中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彻底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个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也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腐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教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都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予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
  「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间,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
  然后到十七世纪中叶,魔学终于灭亡。这段魔学的黑暗时代,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的魔学复兴运动兴起为止。现代魔学就是因为这样,才终究只算是「复兴」而已。
  然后实际执行狩猎女巫工作的,是各国教会自行组织、编制的天主前哨部队——「神圣骑士团」。他们身罩法袍代替盔甲,被准许在国内基于护数目的强行处置持异端教义者与法术师,也就是所谓的武装异端审裁官。而说起德意志帝国教会的《面具骑士团》,正是以屠杀了压倒性多数的异端教义者、法术师而威名远播的三骑士团之一。
  虽说改变了形式,但那样的东西居然不是说笑,而是真正留存到这个二十一世纪来了吗?我切实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深不可测。
  「因为我们也有进行扰敌工作以策万全,所以他应该还无法掌握到我的所在位置。而且我也有可以帮我驱逐那个大敌的可靠护卫,但是也无法在东京待太久了。在事情变成那样以前,我们要离开日本,就那样直奔奥兹本部——伦敦。」
  「……所以才要带我定?」
  「是的。」
  我略想了想才说话: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要实现你的构想,总之得要先有足够数量的法术师,对吗?」
  「我喜欢脑筋转得快的人。」她微笑:「现在奥兹之所以能够是世界最高地位的魔学结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基于它拥有所有法术师的事实。所以首先就要摧毁这个前提。目前之五、之六实质上等于不在。之一可能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但是应该也不会站在奥兹那边。我没有试图与之二、之四接触,不过就算这两人站在奥兹那边,只要有了你,我们就是二比二。如果能够把之二、之四拉拢一个过来,奥兹数量上的优势就不再复存了。
  再加上你有『未来视』。
  至于能够演术『未来视』的才能之贵重,也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
  「好啦,以上是我这边的理由。」她顿了顿:「接下来就来说说你那边的理由吧。」
  「我这边的理由?」我要跟她一起走的理由吗?
  「是的,天乃原同学。你不想知道吗?不想知道魔学与法术是什么?还有自己——法术师是什么吗?」
  我有种被直贯入心的感觉。「那个——」
  「你应该是想知道的。因为对于使母亲受伤的你而言,那是已经加诸在你身上的课题。」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才刚想问,就已经想到了。
  是的。她可以演术一种用来知悉他人过去的法术「过去式」,四月时她就是用那个法术看了我的过去。
  因此她才会知道我小时候遇上的事件,以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
  「在夺回奥兹的过程中,我们将会接触到诸多魔学者、以及隶属于奥兹的其他法术师——对你而言,那应该会是深入至今尚不得而知的魔学深奥处之旅。探究魔学、法术究竟为何,也足在探究身为法术师的你本身的根源。如此一来,说不定你就可以针对自己的才能,找出某些能够令自己释然的意义。即使求而不得,但只要改变奥兹、实现魔学更进一步发展,也许终有一天还是可以寻觅到答案所在……
  我向你做出承诺,天乃原同学。
  何为魔学?何为法术师?我将为你提供这些问题的答案。」
  简直就是恶魔的诱惑。
  ——获得全知的代价是要献出自己。
  一直以来,这个人已经多次做过同样的事了吧。像四月那件事时就是这样,用「过去式」窥看他人过去,抓住别人心理上的缺口趁虚而入,随心所欲的操纵着许多人——
  可是。
  即使明知道这点,我的视线还是离不开那对直视着我的深红色眼珠。
  那道视线出其不意的松动了。
  她像是感到满意般的以双唇画出一道圆弧,然后——
  「——天乃原同学,可以伸出你的手来吗?」
  「咦?」我不知所措,而想要隐藏那份不知所措的努力完全失败了。
  「别怕嘛。」她轻声一笑:「不会痛的。」
  「……好。」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这个就先寄放在你这里,作为我诚意的证明。」
  她拔下原本套在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放在我的掌心。
  那是一枚镶嵌着许多小颗宝石的银色宽戒,上头刻着复杂的装饰。看起来具有相当的历史。
  「这是?」
  我才一问——
  「小姐,那是!」
  原本默默在一边伺候着的老妇人突然失控地动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克劳利的注意力马上转栘过去。
  「梅儿,太失礼了。安静点。」
  「不,我不能不说话。那不是『克劳利的银星』吗!是主人亲自制造的放大器,是克劳利家,不,是魔学界的王宝!就算那小丫头是法术师,也只是不知打那来的——」
  「梅丽莎。」
  那是冷硬如冰的声音。
  老妇人僵住停下话来,就连置身事外的我都被震慑到不敢稍动。
  克劳利的视线直直贯穿老妇人。
  「——管好你的嘴。就算是你,我也不准你侮辱她。」
  「是、是我无礼……」老妇人恭恭敬敬地垂下头来:「请雅朵小姐原谅……」
  「以后注意点。」她的视线缓和下来,转回这边:「——非常抱歉,天乃原同学。梅儿从我祖父那代就在克劳利家做事了,对克劳利家忠心耿耿,有时候会因此失言。我代她向你道歉。」
  「没有,不用这样。」虽然被她们的对话气势压倒,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一件事。「对了,那个,刚刚她说的『雅朵』是……」
  「那个啊。」她露出有些羞涩的微笑:「是我的本名。因为亚历斯特是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名字——雅朵莉雀·克劳利,那是我的本名。」
  「原来是这样啊。」也对,亚历斯特是男性的名字嘛。「感觉是个挺可爱的名字耶。」
  话说完我才察觉到我这句话有多智障,不过她倒没有不快的样子。
  「谢谢,我也很满意这个名字唷。亚历斯特·雅朵莉雀·克劳利。只用名字的缩写足A·A——《银星》。还有,这点你也是一样的喔,天乃原同学。很不错的名字呢。」
  「…………」
  天乃原周(Amanohara Amane)。缩写是A·A。
  我的视线落在掌中的戒指上。一如《银星》之名,如同遍布着点点星子般的手工。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请便。」
  在这个同意的推动下,我问出压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
  「那个,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这是指?」
  「在我心目中,你是位个性与人格都非同寻常的法术师。」
  「真是直率呢。」她颇为愉快地说道:「不,无妨。所以呢?」
  「对不起。」我先道声歉:「我想你脱离奥兹之后被追捕的这些日子,要耗费的心力想必非同寻常。而你还有着足以撑到十年以上的耐力……」我踌躇了一下才开口说:「也有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情。」
  ——甚至牺牲人命也不当一回事。
  「是的。」她没有丝毫要否定的意思。「正是如此。」
  「可是。」我继续说下去:「你绝对不是像老师那样的娱乐至上主义者,也看不出有那种倾向,我不认为你是基于某种特殊的行动原理而行动。虽然行动与目的都属于无法估量的级别,可是怎么说呢,感觉那个根源却是更加普通、更加切身亲近的类型。那是什么呢?为什么你能够牺牲十年以上的时间,为魔学献身到这样的地步呢?」
  在她回答之前有片刻空白。然后——
  「……天乃原同学。」
  「是。」
  「我越来越想要你了。」
  「——啊?」
  我不由自主展现出来的呆滞表情让她「嗤」一声轻笑了出来:「对不起。」
  「那个……」我有一点恼羞。
  「不,我刚刚不是在开玩笑,是认真的——说得也是呢,理由太多了,一言难尽。有纯粹期望魔学发展的心情;也有无法忍受祖父建立的A A被奥兹取而代之,遭受蛀蚀的愤慨。可是光是因为那些,八成是无法让我撑到今天。我的根源和你是相同的喔,天乃原同学。」
  「相同?」
  「是的。」她点点头说道:「天乃原同学,我可以演术『过去视』。」
  我说我知道。
  「『过去式』虽然不比你的『未来视』,但是同样要有特殊的才能才可以演术。神智系有不少像这种需要先天资质的法术,而我在懂事时,这个法术的才能就已经觉醒了。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已经可以知悉别人的过去了。
  那么,请稍微试着想像一下。
  在你眼前的这个人,可以知道你的所有过去。你能够若无其事的与她手牵着手吗?」
  「————」
  这——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作声不得。
  对方可以把自己的过去一览无遗。明知道那点,还能够不当一回事的对待她吗?当然她不可能随时随地都在窥看别人的过去,自己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可是,即使如此——
  有可能打从心底真心地去牵起她的手吗?
  「…………」
  我彷佛可以约略看出她至今为止的人生历程了。
  被囚禁在无止尽的恒久孤独之中的人生——
  「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和别人不同?为什么会继承了这样特异的才能出生?
  ——法术师究竟为何?
  我也一直是在自己不同于别人的自觉中活过来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呢?既然身为法术师,那么藉由研究魔学,应该会找到解开这个问题的钥匙。可足以现今未来展望遭受阻碍的魔学来说,有可能无法抵达那里。
  你不觉得那实在太令人不耐了吗?」
  「…………」
  「我的祖父,被称颂为二十世纪最高位阶法术师的亚历斯特·克劳利也难逃一死。人绝对无法永生。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趁着还能够做的时候,去做能做的事、该做的事。」
  为了这个目标,什么牺牲我都不在乎。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显得特别激动,反倒淡淡地,但是可以使人感受到隐藏在她心中的炽热愿望。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只顾自己、独善其身的理由了。
  可是。
  这个人——
  (我的根源和你是相同的喔,天乃原同学。)
  就在这个时候。
  「小姐,没时间了。」
  从门廊那边传来声音,她点点头。老妇人已经开始迅速收拾起料理与茶。突然慌乱起来的场面,让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手足无措了起来。
  「虽然不舍。」她拿起放在旁边的帽子站起身来:「我们要就此告辞了。保重,天乃原同学。」
  「呃——那个。」我也跟着就站了起来:「我该什么时候给你回答?」
  「这就是说你有在考虑罗?真叫人开心。」
  「这个——」
  为何呢?在她的微笑面前,我的话说不下去了。不由自主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戒指。
  「当然不用急着回答也没关系。虽然我是很想这样说,但是因为有之前提过的问题,所以老实说时间不多了。以今天的状况来看,我只能说,希望尽快了。」
  「…………」
  「我必然会在短时间内再次请教你的答案,戒指与回答的事都到时候再说吧。」
  留下这句话,她已经到门廊往大门过去了。老妇人与男性先一步走出门外,确认周围状况。
  「——天乃原同学。」
  她突然在门廊那边停下脚步,背对着这边说:「你要继续就这样待在城翠大学,留在她——之六身边也是可以的。」
  「……克劳利小姐?」
  「不,以你的立场来说,也许那样才是最好的。现在先不要着急,只要待在之六身边,花时间好好累积知识、不断钻研,你应该会以法术师的身分得以茁壮成长吧。以前我也说过,之六是位很出色的人。因为她非常中意你,所以应该不至于会让你落入奥兹手中。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你。
  所以——说不定会用上有些卑鄙的手段……」
  我一直到梢后才知道她这番话的涵意。
  ※※※※※※
  克劳利三人像普通客人一样走出门外。
  因为他们的模样太普通了,让我差点以为方才发生的事是作梦或幻觉,连忙跑到玄关打开门看了看——当然那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人影了。
  我有气无力地回到室内,往桌子上一趴。
  但是一打开手,那里果然有着她交给我的戒指,如实述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既不是作梦、也不是幻觉。
  「————」
  好累。
  超累的。
  自从城翠节开始以来的这两天中,事件与纠纷就像暴风雨般接连而来,结果最后的压轴是这个吗?
  (来接我啊……)
  我该拒绝吧。那是当然的,事情的规模未免脱离日常太远。如果是老师就算了,但不是我这种货色可以一个人去参与的规模。
  可是——
  (天乃原同学。你不想知道吗?不想知道魔学与法术是什么?还有自己——法术师是什么吗?)
  ——老实说我心动了。
  正如她所说。
  我以前曾经在某个事件中,害母亲身受无法挽回的伤害。
  原因就是出在我的法术。因为我是法术师,所以母亲才会受伤。
  之后我诅咒着自己的法术才能,然后思索着为何我会具备这样的才能。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恼了又恼、恼了又恼——
  但是找不到答案。
  所以我严格告诫自己,把自己的法术封印起来。把自己身为法术师的事实丢进心中的那目「门」里面,上锁。
  可是就算一直把它丢在心中的那扇「门」里面不管,它还是在那里,不可能会消失。「门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关着的。
  至少我的状况是如此。
  进入魔学系就读、遇上老师、经历各式各样的事件——然后是昨天,在某个纠纷中,让我清楚地自觉到自己是个法术师的事实。
  (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和别人不同?为什么会继承了这样特异的才能出生?)
  在这点上,我们的根源确实相同。和伤害了母亲,追问自己法术才能那时候的我相同。
  「…………」
  当然我无意全盘信任她的话。如果只是这样,这半年来发生的事也未免太多了。但是,即使如此——
  跟着她走,可以找到那个答案吗?
  「——」
  我抬起头看着不算太高的天花板,然后就那样往后一仰,躺在地板上。
  好想就这样放弃一切思考睡死算了,可是已经连一丝困意都没有残留。
  放在地板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慢吞吞地拿起来一看,是有人来电的讯息。液晶萤幕上显示着「三嘉村凛凛子」的名字。
  我默默盯着液晶萤幕,维持躺在地上的姿势缓缓接听电话。
  「喂?」
  『——啊!』
  是凛凛子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已经好久没听过她声音的感觉。
  她好像在思考着要说什么,半响无语,然后才说:
  『早,阿周。总算打通了耶。』
  这么一提,我好像是从一大早就有看到她打来的电话。完全忘掉了。
  我轻吁了一口气。感觉从非日常空间被拉回日常空间,心稍微定了下来。
  『阿周还在家里吗?』
  「嗯啊,凛凛子在大学?」
  『嗯,对。』
  她笑着。但是感觉声调比平常低,我心中一动。
  「……?凛凛子,发生什么事了?」
  『咦——怎么这么问?』
  「没啦,因为你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嗯……哎,是有点啦。有很多事。』
  她会这样示弱是很少见的事,我动着脑筋猜想会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周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怎么这么问——」
  『因为阿周的声音听起来好样很累。』
  「……嗯啊,老实说我这边也有很多事。」
  『哈哈,那我们俩都有很多事耶。』
  我表示同意。真的是那样。
  一时间我们都没话说了。在片刻空白过后,她转换到那个话题:
  『对了,阿周。目前校园发生了一点事件。』
  「事件?」
  『对。就像四月那件事一样,送来一张亚历斯特·克劳利的挑战书喔。』
  现在那个名字对心脏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那是啥?」
  我直起身子。
  在听着她描述详细经过的同时,已经领悟到,我本来打算今天休息一整天的决定是不可能达成了。
  是的,事件与纠纷就像暴风雨般接连而来的这三天,最后的压轴好戏——倒不如说从这时候才开始。



  【第五章】Act Ⅴ including

  11.手鞠坂幸二遇上的各色人等

  今天触霉头,绝对不会错的。
  手鞠坂幸二重新这样想。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一整个这种状况的啊?这已经只能用天谴或什么的来予以解释了。因果报应?天打雷劈?神就是用这样的感觉在给予我种种考验吗?可是我平时的行为有糟到必须接受这种惩罚的地步吗——就算以客观视点认真的反躬自省也——没有嘛!那这是为什么?为何我非得遭受这种对待不可?我不懂,也不想懂!
  要说起来,手鞠坂想着。
  ——要说起来,从城翠节的第一天起就有某些不对头了。
  至于是什么不对头,他也说不上来。勉强要说的话,就是运势跟因果那类感觉的东西吧。总之只能想到有某种肉眼看不到的超自然恶意在起作用,把所有有形与无形的不幸都栽到他头上。
  (对。我需要的不是医生,是改运!)
  手鞠坂在拚命向坐在长椅上的人解释自己的行动之余,同时思索起这一团乱是怎么开始的。
  ※※※※※
  位于JR宫古站前的贝克咖啡厅是问风格有些特别的咖啡厅。
  与我同乡也同龄的损友手鞠坂幸二,一进入城翠大学就读后,马上就来这边打工了。
  说起高中时的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咖啡厅侍者之类的高格调形象,两者之间的差距判若云泥——不,应该说是仙女座和地底矿坑的差距。虽说如此,不过在半年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看习惯,感觉起来倒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那个贝克似乎每年都有在城翠节时去校园开临时店的惯例。
  因为开的临时店还是咖啡店,所以只是把营业地点从车站前改到大学内而已。总之今年也不例外,打工的手鞠坂从城翠节第一天起就忙着准备临时店的事。
  但是——
  他这两天过的绝不能说顺利。
  第一天早上,他本来跟店长以及其他打工人员一起在综科B栋忙着准备开店。因为在开始时刻前已经准备完毕,所以他就偷偷溜出去一下,跑去时钟花园看开幕式。
  他本来是打算马上就回来,所以没跟任何人说就溜出去了。
  这成为致命性的错误。
  他记得自己跑出B栋,前往时钟花园的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的记忆就戛然而止——当他再有意识时,周遭已成夜晚,自己则躺在保健中心的床上。他向保健中心的职员询问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只能得到「因为中暑昏倒被人抬过来」这种一听就很可疑的回答。
  记忆也暧昧不清。不,虽然有种真要去想,还是可以想得起来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做不到。
  当他回到临时店之后,被狠狠骂了一顿。一早就突然擅自不见,直到天黑了都没回来,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是他本人无法释怀,毕竟对他来说等于是遇上天外飞来一笔横祸的意外(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但是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也没办法为自己强力辩护。只能一再重复「总之是不记得了」,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样说欠缺说服力,所以手鞠坂最后只能沉默以对——就这样结束了第一天。
  所以在次日的城翠节第二天,他从早到晚都不能去任何地方玩,只能一直被关在临时店内做苦工,忙到差点以为会累死。
  然后是最后一天。
  本来这一天排班表上应该是没有手鞠坂的。但是因为他第一天整天旷工,所以不知道店长在城翠节最后一天会怎么料理自己,总之是在开店前就到临时店露个面,然后——
  「咦?幸二……你来做什么?你今天休息吧?」
  「没啦,虽然说是那样没错啦。」
  他解释自己跑来的原因以后,店长苦笑。
  「事情都过去了,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吧。今天的人手已经足够了。」
  这时候有另一个工读生说:「店长,仓库好像还打不开,材料……」就这样把有什么麻烦的状况传达过来,店长的注意力一瞬间被拉过去,跟着就说:「啊,不过幸二,你要帮忙也是可以……」不过当他视线转回来时,手鞠坂已经朝着走廊逃之天天了。
  别开玩笑了。昨天都已经做牛做马成那样了,今天一天要来自由自在地享受一番。
  手鞠坂以像是肩头重担都卸下般的舒畅心情,一只手拿着卷成筒状的「城翠节Walker」,一只手在口袋中摸手机。他想找个人过来玩,一个人过节也没意思。
  但是——
  (呿……)
  这时候他才发觉手机不在口袋中。
  看来似乎是忘在家里了。因为他没有一一去记别人的电话号码,所以没有手机就没办法跟任何人取得联络。
  (呜呜……别无选择了吗?)
  他就这样在B栋内乱逛了好一阵子,看看能不能碰巧遇到谁。虽然有同学系的朋友出现在临时店,但是找不到一个有空跟他一起去玩的人。半路在走廊上与一男两女,像是高中生的三人组擦肩而过。男生还对女生说:「有生过小孩吗?智纳木同学呢?」之类性骚扰式的发言,看他们聊得开心的样子,叫他一肚子火都冒出来了。
  随着时间经过,楼内的人潮也逐渐变多了。
  如此一来可见度也随之变差,要认人就变得困难了。
  再继续待在B栋找人效率也很差。
  手鞠坂如此判断,离开B栋,这次是往时钟塔的方向走去。
  果然是最后一天的关系吧,附近的人潮是这三天以来最多的。执行委员或者在管理排队秩序、或者在收垃圾,看起来忙碌无比。
  就在这个时候。
  当他的视线转回正前方时,那里有张陌生男生的脸。
  「——呜哇!」
  「噢!?」
  手鞠坂惊叫失声、以及与跑过来的那个人撞上,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撞击,让手鞠坂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对方也身形不稳,不过仅只于膝盖着地,马上就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同时对他伸出手。
  「失礼了,因为我在赶时间才会跑这么快。你没事吧?」
  「痛……真是的,小心点——」
  接下来的一声「臭小子」没能说出口。
  因为手鞠坂看到对方的脸,就张着嘴呆掉了。
  那并不是一张陌生的脸。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啊咧?这家伙是谁来着咧?
  「你怎么了?」眼前的他皱起眉头,但那是对于手鞠坂的模样产生的讶异。
  「不,你才……啊咧?」
  因为眼前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在哪见过的他,让手鞠坂大惑不解地忘了站起来,接着另外一个人插了进来。
  「哒啊你在搞什么的啦,侦史郎!」
  看到那个蹦蹦跳跳般跑过来的女孩子,手鞠坂的困惑又更深了一层——咦?怎么搞的?这家伙好像也认识,可是,啊咧?她是谁啊?
  「喵子。哼,没办法。虽然我确实是个名侦探,但也一样会有无法避免的不幸意外存在。」
  「真受不了你耶,快走了啦。要解决事件,迅速展开首次搜查是最重要的!」
  「你臭屁什么,我的速度才不会连你都不如。这位同学,抱歉,我要就此告辞了。」
  他抓住神不守舍的手鞠坂的手,用力硬把他拉起来,然后就跟那个女孩子一起往B栋的方向跑过去。
  (…………)
  手鞠坂在埋头苦思之余——总之还是继续朝向目的地迈步走去。
  到底是怎么搞的呢?他这样想。
  感觉自从城翠节开始以后就不大对劲了。像是突然失去意识、对陌生人的脸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是怎么了呢?去医院检查一下会不会比较好?
  对自己的身体真的有些担心起来的他,就这样抵达时钟花园。
  时钟花园位于校园中央——是有着摊摊相连的大道中心点,也是通往其他大楼与讲堂、会馆、体育馆、图书馆的交叉点。圆形广场的地形像个巨大的浅碗,表面铺设着井然有序的红砖风格石板,周围环绕着灌木丛,中央屹立着一座相当于七层楼高度的白垩时钟塔。
  而现在,那个时钟塔前面搭起了大型的野外舞台,一整天都在进行活动。后面架着当成后台的帐篷,执行委员在其间穿梭忙碌着,简直就像是战场的前线基地。
  广场上也四散着一些执行委员,那边是在对来往的行人进行募款。根据「城翠节Walker」上的说法,是为了捐赠食物给外国的灾区所做的募款,这似乎也是城翠节的例行公事。因为拿纸币购物后,有不少人会把摊贩找的零钱捐出来,所以听说每年可以募集到数百万的金额。
  广场上混乱至极。
  本来还在想人多成这样,反而根本就没办法找到认识的人了吧。
  「喔!」
  但意外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认识的人。
  从南边——魔学系的方向走过来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三嘉村凛凛子。
  她在时钟塔下方停下脚步打量周遭,也看了看手机,很明显是在等人的样子。
  (该不会是在等周吧?)
  手鞠坂这样想。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过去参一脚当然也不会有问题。
  损友马上就准备过去打招呼,但是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忽地抬起头来的她,一脸开朗的表情挥着手。
  对象并不是自己。
  她挥手的对象——是个没见过的阿伯(这也只是手鞠坂主观的说法,也就是说,若是要用不失礼的说法来说,那是位中年男性。虽然也许不管哪种说法意义都一样)。五十左右,有点削瘦。衬衫上穿着西装外套,外型看起来平凡朴素又带些清爽的感觉。
  (是她老爸吗?)
  手鞠坂理所当然的这样想着——但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他看着两人的互动。
  怎么说呢?他们之间就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填补距离一样,有种亲密与见外同时存在般的气氛。这、这是——
  (喂喂喂……)
  这可以说是所谓的「老牛吃嫩草」那种状况吗?
  一瞬间下流想象力全开、扭捏起来的手鞠坂,马上就「不,等一下等一下」地回过神来。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不可能会选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见面。
  是亲戚之类的,反正就是那类无聊的结果吧。那自己就不该厚着脸皮凑上去了。
  他这样想,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但是他的脚步再一次停下来。
  但是,如果真是那样,又要怎么解释她眼睛里的神采?有人会对普通亲戚的叔伯露出那么激动的眼神吗?
  比方说——会不会其实她是加入了什么奇怪的宗教?那个阿伯就是教祖之类的?听说最近校园也混进了不少那类的传教者。虽然不该这样说,不过她这个人是有点呆头呆脑的地方……
  他们两人像是要一起上哪里去。
  就算宗教什么的只是个玩笑——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放着不管以后可能会后悔。
  (……哎,反正我也很闲嘛。)
  这样想的手鞠坂就跟在他们俩后面了。
  该怎么说呢?就是因为他有着这种特质,我才没有跟这个损友断绝来往。不过对男女性亲切的比例大约为一比九,算是美中不足之处。
  但是,事情总有但是。
  这两天中,手鞠坂朝向负值画出曲线的因果还是运势之类的东西,之后一路画到了今天的最低点。
  还有,目睹到凛凛子那个模样的人,其实并不是只有手鞠坂一个人而已——
  ※※※※※
  萌萌花一进入时钟花园,就马上停下脚步。
  跑在她旁边的须美站定脚步转过身来。
  「萌、萌萌花,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时钟塔的方向。
  须美也把视线转向那边,然后看到一对走在一起的眼熟女生和中年男性。
  她恍然大悟。
  (那是萌萌花的——)
  姊姊?
  那么与她走在一起的男性会是谁呢?
  萌萌花蓦地轻轻说了一声。
  「……爸。」
  咦?须美转向她。
  「为什么……」萌萌花发出恍惚般的声音。
  但是马上就脸罩寒霜。
  「——我们走,须美。」
  「可、可是这样好吗?」须美一问——
  「当然好,反正与我无关。」
  萌萌花就以冷硬的声音扬言,继续去追先走掉的老师和园马。
  这种不像萌萌花会有的冰冷态度让须美畏怯,况且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于是她也马上跨出脚步去追大家。
  须美是知道的。
  萌萌花的父母离婚了,现在她是和母亲与姊姊一起生活。
  她不愿意多谈家里的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须美是这样想的。
  而她想的并没有错。
  ※※※※※
  数分钟后。
  (这样啊……原来真的是老爸啊……)
  手鞠坂在最靠近时钟花园的自助餐店找了个位子坐下,一个人抱着头。
  虽然从背后传来的对话是片片段段的,但是已经足以使他了解状况。
  她的父母离婚,已经相当久没有像这样与父亲见面了。所以两人一开始见面时,才会显得态度生硬。
  既然事情是这样,自己就没有再跟着他们的理由了,应该赶快滚蛋。如果在这里被发现,让她想到自己一直在偷听什么的,她本人是不用说,难保不会连她的朋友都把自己当成「变态跟踪狂」或「偷窥狂」而投以白眼。
  但是。
  手鞠坂现在位于自助餐店,坐在会馆外侧的桌子边。原本他选上这个位置是因为可以背对店内,又可以把整体状况一览无遗,但是没想到他们俩恰好会坐到他后面的位子上。
  要是现在站起来走出去,肯定会被发现吧。虽然也有想办法遮住脸赶快走出去的方法可以用,但是风险还是相当大。
  (只好就这样待着不动等他们走掉了吧?)
  背后的两人还在继续谈笑。
  父亲问:「萌萌花好吗?」凛凛子回答:「嗯,她还是老样子唷。」看来是在谈论关于她妹妹的话题。
  (哦,她有妹妹啊。)
  这样想着的手鞠坂托着下巴,视线往时钟花园的方向射去,一看之下就僵住了。
  他发现到两个熟人的身影.
  戴着圆圆眼镜和一头波浪卷的女孩子——是酒匂理惠和午沼千里她们俩,不会错的。好像是来因为过节而热闹着的校园闲逛。
  他心知不妙,连忙低下头,但是已经晚了。理惠注意到这边,露出「喔?」的表情,拉拉旁边的千里。理惠指着这边,千里也露出「啊啊」的表情。
  (呜哇,果然……!)
  手鞠坂慌乱起来,因为他已经可以料想到她们接下来的行动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喂——小鞠子!你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理惠大呼小叫,音量大到在店内的人全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手鞠坂发出无声的惨叫。然后战战兢兢的、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转过身去——
  「——手、手鞠坂同学?」
  凛凛子一脸讶色看着这边。
  今天触霉头,不会错的。
  手鞠坂脸颊僵硬地这样想着。
  ※※※※※
  「——听他说啊,下个月要再婚了。」
  「诶……这样啊。」手鞠坂选择着词句:「该说恭喜吗?」
  「嗯。」凛凛子微笑着点点头:「当然。」
  再婚的话题当然是在说她的父亲,不过当事人已经留下他们两个离开了。
  被凛凛子发现的手鞠坂连忙想要找藉口搪塞过去——总不可能抓着她的父亲说「我以为他是邪教教祖」之类的,但是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你朋友吗?」
  她的父亲询问她,讶色未褪的她点点头说「是、是的」,接着——
  「这样啊。」
  她的父亲点点头,那是似乎有些安心下来的声音。
  然后当他突然说「那我差不多该走了」的时候,手鞠坂以为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连忙企图阻止他离去,不过——
  「不是啦,没事。」凛凛子制止他,说道:「——他是个很忙的人。」
  因为这句话似乎别具深意,所以手鞠坂感到不方便再多说些什么,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然后被留下的两人换了个地方,移动到时钟花园的长椅那里去。
  顺带一提,当时理惠和千里两人在手鞠坂送去怨恨的视线时,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他要想想下次狭路相逢时该怎么做了。
  特设舞台上正在举办校园美女选拔。
  候选人在舞台上坐成一排,主持人用麦克风说:『光荣的校园美女称号将会由这里面的哪一个人拿下呢?本活动将于今天下午一点,在这个时钟花园特设舞台开始举办。评分项目有自我介绍、料理、cosplay。一般投票请用手机特设网页进行投票,投票期限到下午三点,颁奖仪式于下午六点在本舞台开始。校园美女将可得到奖品以及代表荣耀的桂冠——』
  她就这样漫不经心的看着舞台上的样子,同时——
  「上一次见到我爸,是我高二时的事了,所以到今天大概是隔了两年。」凛凛子说道:「不过再婚以后,在那边有了家庭,我们就更不方便见面了吧,所以才想说在那之前见个面。」
  「那就是说——」
  「嗯。所以今天一见,应该就是暂别了吧。」
  手鞠坂手按额头。真是一辈子的耻辱,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当起不速之客的吗!
  凛凛子摇着双手:
  「啊,可是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因为你是担心我才这样做的,对吧?」
  那倒也是事实没错啦。
  「有你这句话我是得救了,可是……啊咧?话说回来你有妹妹?那怎么没有一起来见她?」
  「嗯,萌萌花——是我妹妹的名字——和我爸有些个性不合的样子,所以今天的事也没有通知她。」
  手鞠坂「哦」地应了一声。
  「那就是说……」突然改变话题也很不自然。因为感觉起来她也没有特别排斥这类话题,所以他就问问看了:「三嘉村这个姓是……」
  「嗯,是我妈的姓。不过我喜欢三嘉村这个姓。」
  手鞠坂也认为「凛凛子」这个名字确实和「三嘉村」这个姓很搭配。「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和周的状况一样了嘛。」
  「咦?一样?」
  「啊咧?她没说过?」损友抓抓头,不过马上嘀咕一声「也好啦」,然后说道:「周的老爸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然后在她高一的时候,她母亲和她现在的老爸再婚,所以她的姓就是天乃原了。」
  「是这样的啊。」凛凛子睁圆了眼睛:「我完全不知道。」
  「也是啦,那家伙不爱谈自己的事嘛。」
  「就是说啊。就连她生日是在十二月二十五号的圣诞节,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苦笑着说道:「可是手鞠坂就知道她不少事耶。」
  「其实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在高一的时候,班上有个和她正好是另一种极端类型的无法无天家伙,然后这两个家伙搞出有点很难笑的事件,把我也给拖累了,就这样碰巧知道了。」
  ——这个人就是爱趁着当事人不在场时口无遮栏,虽然是事实就是了。
  凛凛子露出一点笑意:「阿周的高中时代啊?总觉得无法想像呢。」
  「总之她没什么朋友。升上二、三年级以后不知道是怎样,变得很受学妹爱慕就是了,真是叫人火大。」
  「是喔。」
  「可是那家伙已经不能再去高中露面了啦。因为她明明由学校推荐上了医学系,却在紧要关头自己放弃那个推荐。」
  ——虽然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事实。各位相关人士,对不起。
  「不过……」手鞠坂继续说:「当那家伙说要去念魔学系的时候,我本来还在想这家伙是突然在说什么疯话……可是这个选择应该是正确的吧。因为虽然只是我个人不可靠的感觉,可是那家伙最近好像已经找到自己该做的事了。让她舍得离开她老妈身边也非做不可的事,居然就是魔学啊,虽然我是不太懂啦。」
  「离开妈妈身边?」可以敏感地分辨出言语中细微变化的凛凛子歪起头,不经意地问道:「阿周的妈妈怎么了吗?」
  手鞠坂露出发现自己失言的表情。
  不小心就说出口了。
  「没啦,那个——」
  没什么。本来想这样说的他,下半截的话断掉了。
  他看向凛凛子。
  「什么?」
  「没有……」他口中嗯嗯有声:「我是在想,也许让你知道会比较好。没有契机的话,那家伙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吧。因为那家伙在这方面真的是拙到爆耶。」
  「我说,凛凛子。」他把视线转回前方问道:「想知道周以前的事吗?」
  凛凛子似乎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接下来要说的事颇严重,她脸色一肃。不过很快就下定决心般的点点头说道:「嗯,是的,我想知道……」
  手鞠坂对这样的她反问一个问题:
  「那个啊——你知道『山阴综合银行抢案』吗?」
  「不知道……」
  这句唐突的话让她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想也是,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就连身为当地人的我,也只有好像在哪里发生过那种事的印象而已。听说是在我们五岁的时候,当地银行的分行发生过抢匪挟持人质的银行抢案——那家伙和那家伙的老妈,就是当时的被害人。」
  凛凛子倒抽了一口气。
  「可、可是我们五岁的时候就代表……」
  「对,周也五岁。那家伙的老妈在那时候被抢匪用枪射中,腿到现在都无法动。听说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够幸运的了。」
  「——」
  「详细经过我也不太知道,所以我是不清楚啦。」手鞠坂继续说下去:「听说那家伙的老妈之所以会中枪,是为了保护小孩子的周。那家伙因为这样认为母亲会受伤是自己的错,觉得自己有责任。所以小时候因为创伤后症候群发作什么的,有很严重的饮食障凝……结果国小时一直到最后都很少去上学。
  不过她老妈有个朋友,带着那样的她去世界各地学习不同的文化、价值观之类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做生效的关系,她逐渐变得可以如常生活。再加上那个她老妈的朋友和她老妈结婚,现在已经变成她老爸,所以世界上的事是好是坏也很难说啦。」
  「——」
  「所以说那个,就是啊——」手鞠坂说:「虽然她总是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不过那个笨蛋其实相当叫人不放心。所以说,你今后也要把她盯紧一点喔。」
  「……啊!」
  过了一会以后,她维持着面向前方的姿势,表情平和地轻轻点了点头。
  手鞠坂安心了。自己说的话要是一个弄不好,害别人的关系复杂化就糗大了。当然他是本来就确信事情不会变成那样,所以才敢说出来的就是了。
  ——即使没有隐瞒的打算,但是对不得而知的一方来说,都是一样的。生日的事如此,过去的事也如此。
  手鞠坂站了起来。
  「好,那我走罗。」
  「咦?可是……」
  「不,就这样吧。」
  她还不至于灵巧到在聊过这种事之后,还能兴高采烈的谈天说地吧。应该会需要沉淀心情的时间。
  手鞠坂挥着手说了声「再见」,然后就这样把时钟花园抛在身后。
  然后——
  目送手鞠坂离去的凛凛子就这样在长椅上坐了好一阵子,思考着各种事。
  不,正确说来是准备思考。但是一直无法做出有条理的思考。
  思考也没用.
  她这样想,缓缓拿出手机按着按键,再把它拿到耳边。在讯号声响了一会儿以后——
  『喂?』
  「——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已经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的感觉。
  凛凛子紧紧握住手机,仰望着清澈的秋空说道:
  「早,阿周。总算打通了耶。」
  ※※※※
  通话结束。
  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的凛凛子,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包。
  她从里面拿出来的,是签字笔和一张空白的「许愿纸」。昨天参加过「面具舞会」以后,在咖啡店休息时,她从放在那里的一叠纸中拿走一张。因为一直找不到什么可以书写的机会,所以就一直放在小包包里没去动了。
  她把它打开放在大腿上,唰唰唰写下某个愿望。
  然后收起笔,把许愿纸整整齐齐的对折再对折。
  她环顾周遭,想看看有没有哪里有回收许愿纸的箱子。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影子蓦地落在她眼前。
  「——小姑娘。」
  她抬起头来看向说话的人,在那里站着一个没见过的男性。
  「你刚刚在电话中说的内容,是真的吗?」
  「咦?」
  「你刚刚有提及克劳利这个名字对吧,说是克劳利现在正在这个校园兴风作浪。」
  「那个——」
  您是哪位?在困惑的她问出这个问题以前——
  「啊,这真是失礼了。」
  身穿一身黑色西装的他,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魔学结社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三室室长,名叫斐洛梅·史毗诺瓦。」
  「……史毗诺瓦先生?」
  「是。如果可以,请直接叫我斐尔就好。」
  他细长的眼睛微睁,可以略为窥见其内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珠。

  12.无意义的密室之谜

  有个词叫做「忙死人」。死这个字本身带有不祥的意味,不过组成的这个词倒是精准无比,国塚怱然有这样的想法。
  是的,忙碌确实会杀死人。
  他们这些人现在就快要被杀死了。
  城翠节到了最后一天,他们负责经办的事项除了准备会场、整理场内这类本身就是当天会有的事务工作以外,同时还要处理诸如拆解各会场的舞台,确认交还租借来的音响、照明、影片等装置设备的时程,列出预料外状况造成的百万元经费支出,还有处理节庆过后冒出来的几十吨垃圾等等,有许多工作是到了为节庆准备善后时才一下子进入视野的。
  执行委员有十二个部门存在,各部门保有一定范围的自主裁量权,不过事后还是有向本部报告的义务。也就是说,在本部的工作全都是事后才转回来的。
  ——随着时间的经过,执行委员会本部恰如置身战地的军事基地一样忙碌起来。
  五十海主要负责情报管制。他要检查各部门以及在现场的执行委员送上来的报告,其中有七成要由他自行下判断。剩下的三成则由他找代表,或是一并加上另一个副代表共同协商、下达决定。今早第一个接到事件报告的人之所以会是五十海,原因也是出自这里。
  濑尾负责的主要是书面工作,那多半集中在城翠节开始前与结束后,目前正在专心致志削平从各部门那里吸取来的文件山。这边也是七成自行判断,三成三人协商。
  国塚则要依据那些情报判断整体战况,以十分钟为单位,灵活而有弹性的决定要在哪里投入多少人员。
  但是——
  国塚目前正困扰着,实在无心工作。理由是明摆着的,因为他很在意事件的后续,在意得不得了。
  工作的时候,他好几次都忍不住确认时间。营火晚会是在下午六点开始,要是没能够在那之前拿回「许愿纸」……
  「啊——可恶!」
  国塚站在上面写着「大规模活动经办流程」的白板前面大骂一声。他把已经办好的活动用横线划掉,但是拉太长,划到不必要的地方去了。所以他拿板擦准备把多余的地方擦掉做订正,结果这次却连必要的地方都擦掉了。这种事一再发生,结果整面白板上几乎都变得乱七八糟。
  注意力很明显不集中。
  「——唉,你冷静点啦,崇。」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了,五十海走过来以沉稳的声音对他说道。
  「就算你这样说……」国塚用愁眉苦脸的表情答道。
  五十海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他马上就表情一亮:「——来,白板笔给我,我全部重写一遍。」
  「……抱歉,麻烦你了。」
  国塚乖乖照他的话做,五十海的字绝对比较整齐美观又好读。这几个月以来看过太多他手写文书的国塚,都已经可以一眼就认出他的笔迹了。
  国塚把白板交给五十海。
  「喂,曜子,怎么样了?『许愿纸』拿得回来吗?」
  坐立难安的国塚走近沙发那边问道。
  被全权委任接下事件搜查工作的推研下任社长莲见,一个人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她阖上原本在看的「城翠节Walker」,缓缓抬起头来。
  「就算你这样问,我目前还是无可奉告啊。我派去现场的两个人也才刚到而已。」她耸耸肩:「好啦,你别那么急。在报告送来前,再怎么慌张也没用。国塚学长,总之先拿出气定神闲的架势等着吧。」
  这样说的她,确实是摆出气定神闲的架势在等待着。看到她这样的表现,国塚不得不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我真的是不适合当代表啊。」
  「哎呀,怎么这么说?」
  「不,像你这类型的人才是最适合的吧,我真的这样想。」
  「是啊,话说其实我是挺擅长指挥别人的。」她不否定的点点头:「可是负责带头的人也有各种类型……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国塚学长有着我所没有的东西。我与国塚学长的类型是不同的喔。」
  「那是啥?」
  她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他还记得。不过本来以为单纯是在调侃他就是了。
  「这个啊。」她微歪起头:「比方说,我是喜欢像拼图一样适材适用的分配人员,指挥他们。」
  这种话由当事人口中若无其事的说出来才恐怖。但是也许确实就是要靠这样的做法,才能够使那个「面具舞会」成真吧。
  「要说的话,算是所谓动之以理的类型吧。就是能够让人感觉『听这家伙的话会比较方便,所以就那样做吧』。但是这类型的人在大多数场合下,只能和别人建立起利害关系。所以事情一旦进行得不顺利,就会有一口气被推翻的危险性存在。」
  原来如此。这也没错,她确实足招致了以濑尾为首的不少人反感。
  「可是国塚学长在这点上就不一样了。虽然在本人面前说这种话也不太好意思,不过国塚学长是动之以情的类型喔。」
  「情?」他没有那种自觉。「我并没有特别注重那个耶。」
  「就是因为没有注重那个才行的啊——所谓的代表,明明是处于管理众人的立场,你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更勤奋,接连两天不睡觉,这种地方是可以感化某些人种的喔。国塚学长是可以让人想要『来为这个人尽力而为吧』的类型呢。这类型的人即使有一、两次不顺利,也会得到宽容,可以让周围的人给他挽回的余地。只是相对的也会收容到没用的人才,所以有时候反而也会拉低整体的效率。」
  被她这样一说,国塚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伤心才好。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他很得人心,但是又像只是在说他傻得可爱而已。
  这时候。
  「——学长。」濑尾叫他:「会计部交上来的支出经费已经检查好了。」
  「啊啊抱歉,辛苦你了。」
  国塚定到她前面,收下装订好的文书。然后忽然皱起眉头。
  「……?濑尾?」
  「咦——」她原本涣散起来的眼睛焦距一下子凝聚起来:「是?」
  国塚直直盯着她的脸不放。
  「怎、怎么了吗?学长。」她畏缩起来。
  「濑尾。」国塚以认真的表情问她:「你昨晚睡几小时?」
  「为、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你脸色不好看啊,是不是没怎么睡?」
  「这是——那个……」
  因为濑尾不自然的吞吞吐吐起来,所以国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怎么了?难道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
  同一时刻,在案发现场综科B栋的仓库中。
  「——原来如此,谢谢你。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吧?」
  衣笠张开双手说道,举止动作完全进入名侦探模式了。
  「用来当成仓库使用的这间教室,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早上起门就打不开。窗子也上着栓。因此上午十点左右,在无可奈何之下破窗而入,发现门被木材挡住,营火晚会用的『许愿纸』不见,而且还有应该是作案声明的留言被留了下来。」
  「就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在打不开门的时候,不马上跟本部联络呢?」
  「那是因为上面吩咐过,各个执行委员尽量在各人的岗位上自行设法处理现场的问题。」
  胖胖的执行委员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喵子猜想,应该是因为他对自己和侦史郎还有疑心的关系吧。
  那也难怪,突然跑来现场,在里面东摸摸西找找的行为是会让人心生怀疑。基本上他先前也照衣笠说的「要是怀疑,去跟本部联络看看」,与本部联络做过确认了。当然衣笠本人则是丝毫不在意那种事。
  「确实依各执行委员自行决定如何处理问题,在经办校庆活动上是很重要的事吧。但是,如果有跟本部联络,我名侦探衣笠侦史郎说不定就能够成为第一个来到现场的人。至少不会让第一发现者逃掉,搜查也将会进行得更加顺利吧。我不得不深感遗憾。」
  「就算你这样说也没用啊,这边也是有无法抗拒的因素啦。」
  无法从窗子挤出去追发现者,确实算是无法抗拒的因素。喵子当起和事佬:
  「得了得了侦史郎。总之现在并不存在形迹可疑、疑似带走魔术手法痕迹的人就对了啦——最先发现现场的那四个人,看起来也跟事件没关系,这不就好了吗?」
  「……哼,但是那四个人到底是打哪来的啊?」
  「这个嘛——记得其中一个说过是城翠大学附设高中二年级的,另外两个女生感觉也差不多。然后那个高姚的女人被称作『老师』。」
  三个高中生和一个老师?
  「……来远足的啊?」
  虽然心中想着不可能吧,不过喵子还是说出口。
  衣笠在略做思考过后——
  「先把这件事搁着好了。那么,门是在什么时候发现打不开的?」
  「呃——好像是九点左右吧,似乎是临时店那些人要到冷藏库拿材料时发现的。B栋大概从八点起就会出现人潮,大概九点左右就会开始把东西从仓库里拿出来。我就是在那时候到的。」
  「原来如此,到昨天为止都还可以正常打开的吧?那么最后一次确认这里可以打开是在什么时候?」
  「呃——大概是今早六点吧。」
  「六、六点?」喵子回问:「从那么早就要开始工作啦?」
  委员苦笑:「不,反过来才对。」
  「咦?」
  「是昨天的工作到今早六点才做完,所以我差不多只睡了两个小时。」
  两人作声不得。
  「……虽然早知道执行委员的工作忙的不得了,不过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失敬失敬。」
  「不,那个啊。」他抓抓头:「其实本来应该可以更早一点结束的,但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小意外?」
  「对。昨晚在正常工作结束后,有好几个人留下来整理『许愿纸』。」
  「整理什么?」
  「城翠大学的营火晚会,主要是利用『许愿纸』做告白般的活动不是吗?」
  「嗯。所以呢?」
  「可是回收的『许愿纸』内容当然不只有那样而已。也会有未来梦想或志愿学校之类的愿望,其他也有普通小朋友会写的愿望。那些也是宝贵的愿望,不能不念。所以我们就是事先把写着『普通愿望』的纸和写着『恋爱愿望』的纸分开来。然后代表会视现场气氛,临机应变挑选适合的愿望出来念。」
  喵子很意外。她去年也有参加「营火晚会」,还记得当时热闹无比,被念出来的许愿纸应该一共有好几千张。原来那是在这样的事先准备下表演出来的吗?她再次领会到执行委员的工作有多琐碎。
  「所以昨晚我们就是在整理那些,把到昨天为止收回来的许愿纸一次整理起来。其实本来应该更早就开始整理的,可是太忙了,没那种时间。」
  「我了解,这种事往往是那样的吧。」
  「因为执行委员几乎也都回去了,所以我们大概就六个人开始分类起来,花了两小时,差不多是在凌晨四点左右分好的吧。」
  喵子脑海中浮现那个光景。桌上放着由好几千张纸堆成的小山。围在它周围,逐一确认纸上所写的愿望,依照内容分门别类的六人……光是想像,就像在消耗着精神与力气一样,烦得叫人吃不消。
  「可是就在那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结果害得我们得要全部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啊,在我们整理好以后,我们发现在场的所有执行委员没有一个人有写愿望。所以大家就当场拿『许愿纸』写起自己的愿望,准备一起放进去。」
  「啊,光是整理其他人的愿望确实是挺寂寞的啦。」
  「原来如此。所以呢?」
  「嗯。大家轮流拿纸和笔写好愿望……差不多就在大家都写完的时候吧。执行委员代表的塚学长——只有他在做完当天工作的同时因为精疲力尽,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踢到桌脚。所以桌上的纸山就垮下来掉了一地,又整个乱掉了。」
  「啊呀~」喵子呻吟一声:「这还真是……请节哀顺变的啦。」
  「嗯。当时也有人气到主张把塚学长叫起来帮忙,不过五十海学长——这位是副代表——说塚学长其实已经整整两天没睡了。」他苦笑:「听他这样说,就没人再主张叫他起来了。因为五十海自己完全也是『许愿纸』掉一地的受害人,还被塌下来的纸压个正着,可是他却笑笑的做事。所以我们也只好以原班人马自己动手了。」
  他们让国塚撤退到沙发那里,再次开始进行分类工作。
  「哈呜,所以就弄到今天早上六点?太强的啦。怎么说呢,大家对代表真是爱护的啦。」
  ※※※※※
  「你、你们啊!那是我的错吧?为什么不叫我起来啊!」
  因为濑尾的状况不太对劲,在国塚的逼问下,她把昨晚整理「许愿纸」时发生的小意外从头到尾如实托出。
  「因为……学长一直在硬撑,所以不忍心叫你起来嘛。」
  濑尾低着头这样一说,五十海也表示支持她。
  「别那样责备她啦,崇。无论是濑尾也好我们也好,都只是在担心你而已。第二天时你有照镜子看过自己的脸吗?那可是根本就撑不过今天一天的脸喔。」
  记得今早濑尾确实也说过,他昨天一副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模样。
  「可是……就算是那样!」
  「没办法啊。我说过的吧,因为那就是国塚学长的类型。」
  连莲见都这样说,国塚沉默了下来,不过很快就又开口:
  「……好吧,是我不该吼你。」
  「……学长!」
  「可是。」他以强硬的语气说道:「可是不要更乱来了喔。因为以我的立场来说,要是你们累垮了,那也跟我累垮了没两样。」
  「啊啊,我明白的。」
  「我保证,学长。」
  ※※※※
  「总而言之。」衣笠说:「所以你们就又重新整理到今天早上六点,然后把纸搬到这里来是吗?」
  「可是为什么要搬到这种地方来啊?放在本部不就好了吗?」
  「那是因为不想在当天乱成一团嘛。趁着昨晚先搬到营火晚会会场附近,今天就可以比较省事了。所以我们用手推车把五个大纸箱的『许愿纸』……咦?」
  「怎么啦?」
  「没。」执行委员环顾着仓库内:「手推车不见了耶。」
  他用手比了比推车的形状,喵子心中浮现一块板子加轮子与推手的简单手推车造型。多半没错吧。
  「是谁拿去用了吗?」
  「说不定是小偷用它来搬东西,然后就那样直接带走了。」
  衣笠说道。
  有理,喵子这样想。本来嘛,五大箱的纸可不是个小数量,要偷走它们,怎么也需要用到手推车的吧。
  「总而言之。」衣笠重新做个总结:「『许愿纸』大概是在早上六点被搬到这里来,察觉到这里出状况是在上午九点左右。东西是在这三个小时之间被偷走、现场被布置成密室——虽说如此,但综科B栋大概从上午八点起就已经开始有人活动,所以把案发时刻预设在今早较早的时候应该会比较妥当。」
  确实,用手推车推着五个纸箱喀啦喀啦地定,是挺显眼的吧。
  时间啊,喵子这样想,不经意的抬头向室内的时钟望去。
  「——啊哩?」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了?」
  「没啦,看那个时钟,是不是停住了啊?」
  喵子指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针式的圆形挂钟盘面,时针、分针、秒针全都指着「九点」定住不动。现在时间已经是十点四十分了。
  「那又怎么样?」衣笠兴致缺缺地说。
  「什么怎么样?这可说不定是小偷设计的不在场证明的啦?把案发现场的时钟弄停,让人误以为案发时间是九点这样。」
  「我说啊。」衣笠受不了似的说:「有哪个笨蛋会因为现场时钟停住,就断定那是案发时刻啊?如果小偷真是为了那个目的把时钟弄停,那也太肤浅——这个案件也就没什么值得研究的了。」
  「……喵哈哈。啊——也是的啦。」
  其实本来是认真那样想的喵子笑着打混过去,执行委员也跟着笑了。
  「我想这个时钟,是不能被用来布置成不在场证明的吧。」
  「为什么的啦?」
  「你不知道吗?综科B栋的时钟后面全都有拉线统一管理,所以不可能只把这里的某一个时钟拨快或拨慢的啊。」
  「——咦?」
  「你说什么?」
  喵子与衣笠同时看向执行委员。只有执行委员自己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证词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从容不迫地继续说下去:
  「你们看,那个钟上没有用来从外面上发条调整指针的地方对吧?虽然可以破坏外壳,用手拨指针,但是也没有那种痕迹。」
  时钟外壳的压克力确实是没有裂开,也没有拆解后再装上去的痕迹。
  「请、请等一下,那就是说,时钟的指针是不能故意让它变快或变慢。所以停住的指针所指的时间,就等于时钟停住的时间,我没有说错吧?」
  「嗯。」
  「那么你今早六点在这里出入时的情况如何?时钟有在走吗?」
  「咦?」委员皱起眉头:「啊啊,呃,这个嘛——」
  「请务必要想起来,这是很重要的事。」
  「啊啊……对了,有在走。嗯,如果需要,你们也可以找五十海或濑尾确认。」
  衣笠与喵子僵住。看到他们这样,委员倒是愣住了。
  「怎么了吗?」
  「当、当然是有怎么了吧!」衣笠说道:「在过了昨晚九点以后,要让这个时钟以『指着九点的状态』停住,那就只有今早九点这个机会了,但是这里在早上六点到九点之间是被布置成密室状态的耶。那不就代表——说不定是九点时待在这里的犯人把那个时钟弄停的吗!」
  「咦——啊,对喔,有道理耶。」执行委员一拍手。
  两人不理他,检查着时钟。
  「啊,这个……!」
  时钟挂在墙壁上方,有什么东西从它下面露了出来。
  那是类似电话线的东西,时钟应该是靠配线送电与时间情报的吧。
  接到时钟背面的那条线,从隙缝间被扯出来——割断了。
  不知道是使用小刀还是什么,墙上有好几道刮痕留在那里。
  「果、果然……!侦史郎!这个,果然是犯人留下来的啦!」
  喵子很兴奋,不过衣笠却显得慎重。他检查了时钟附近用来放工具类物品的钢铁工具箱。
  「也找不到类似定时装置之类的东西……」
  「定时装置?」
  「对啊。如果时钟真是九点停的,有相当高的可能性是使用遥控方式控制定时装置割断线,可是——」衣笠伸手把线拉过去检查割断的地方。「线本身已经相当老旧,也有自己断掉的可能性喔。」
  「……是这样的吗?可是是自己断掉的……」
  衣笠「唔」了一声,手托着下巴。
  「如果这真是犯人动的手,那就和留言一样,是种『犯行在这个时间完成的』的作案声明吧。这样做果真有什么意义吗?」
  「要说没意义的话,密室本身也是的啦。」
  如果现场是平时会上锁的房间那还能理解。但是从平时就没上锁的房间偷走东西之后,不但留下礼物,甚至还把那里布置成密室到底是想做什么啊?真叫人难以理解。
  「呵,就是说这是个无意义的密室之谜罗。」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想出来的措词感到满意的缘故,衣笠微笑起来:「说起布置密室的理由,自古以来就是个被用到烂的主题,不过以这次的案例面言,可以拿来探讨的是两种可能性吧。」
  「咦?」
  「干什么一副呆滞的表情。」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已经有具体的推理了啦。」这是真心话。「侦史郎你是怎么啦?今天居然这么稀奇的中规中矩做侦探耶。」
  「……你啊!」
  「喵哈哈,得了得了。」喵子挥着手:「所以呢?可以拿来探讨的两种可能性是什么?」
  「不要老是问人,自己也稍微思考一下如何?」
  被挖苦的侦史郎随即反击回去。
  「唔。果然是那个吗?就是挑战书上说的那样,为了游戏的演出效果之类的?」
  「说的也是,也是有那种思考方式存在的吧,但是和我所想的有些不同。」
  「那你是在想什么的啦?」
  「首先第一个,犯人不是法术师而是普通人的状况。这就像是证据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制造出这件事超出常理的假象,让搜查的一方以为犯人真是法术师。」
  「啊,对喔!」
  说穿了就很简单。
  如果犯人是普通人,挑战书上写的克劳利云云就是个赤裸裸的大谎言了。也就是说,密室是为了用来增加那个谎言可信度的罗。
  「原来噜此原来噜此,我都忘了挑战书的事了。那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是犯人真是法术师的状况。
  身为法术师的犯人,虽然在挑战书和留言上自称『本座乃是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但我们搜查的一方当然会持保留的态度,认为『这说不定只是普通人做的案,是以法术师之名招摇撞骗的模仿犯』。
  所以才需要密室。
  因为法术确实是理应只有法术师才能使用,如果有了要靠法术才能实现的密室,那犯人就只会是法术师。也就是说,犯人准备好只能用法术实现的密室,用来证明下手偷走东西的确实是法术师——用来向我们搜查的一方证明,犯人是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挑战书的存在与其内容全都是真的。」
  「……也就是说,犯人是普通人还是法术师,是会使制造密室的意义改变的罗?」
  「就是这样。光是容许法术这种东西加入推理,就会使该设想的状况范围扩大。实在是叫人愉快啊。」
  愉快归愉快,不过这个密室究竟算是哪种状况下的产物呢?是普通人以物理性的魔术手法制造出来的吗?还是法术师用法术制造出来的呢?如果是物理性的魔术手法还好,但如果有可能是使用法术的结果,没有相关知识的他们这些人就无从判断了。
  「唔——」喵子环抱双臂说道:「要是真希在,她就会知道了说。」
  ※※※※※
  被称作「真希」的那个人物打电话给莲见,是上午十一点左右时的事。
  「——」
  手机被放到桌上。看到用T V电话连线后,出现在液晶萤幕上的那个人物,国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女性。
  只是打扮得一身黑。
  用睫毛膏与眼线笔勾勒得十分显眼的眼眶、掺杂着缕缕紫色头发的妹妹头、一身巴洛克风格的服装,一切都显得那么怵目惊心,就像是送葬队伍中的人。记得万圣节不是在月底吗?国塚不由自主分心到其他地方去了。
  「真希,你今天果然不准备过来?」
  『……非常抱歉,莲见学姊。』
  画面上的女性睁着黑白分明的漠然眼睛回答莲见的问题。
  『因为今晚是新月之夜,我必须进行雷雅克的仪式。』
  那是什么仪式啊?
  「既然你有事情就没办法了——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国塚学长,这位是小比类真希,魔学系的二年级学生,是我们推研自豪的魔学智囊。」
  『你好,我叫小比类真希。』
  说着画面上的小比类鞠了一躬。
  就算打扮得再奇怪,既然对方依礼行事,那就不能不回应。
  「……你好。呃,我是——」
  『是国塚崇学长吧,早已得闻大名。』
  在国塚耳中听来,这话像是在说「所以随时都可以对你下诅咒」似的,他的心情很复杂。
  「那么真希,就像我在电话中说过的一样,有事件发生了,希望你能够帮忙判断是否有可能用法术实现现场状况。」
  『好的。虽然不能前去那里,但我会全力提供情报。我正是因此才主动联络的。』
  「有你真好。」
  就这样莲见对小比类简单说明了现场的状况。
  一直专注聆听着的小比类,像是在理清头绪般的安静了一会,然后答道:
  『……我想那个密室多半不可能是用法术造成的。』
  「你确定?比方说窗栓或门栓——这些不能从室外用遥控的方式操作吗?」
  『那需要用到叫做「念动」的法术,可是很遗憾的,「念动」是「不可能的课题」。』
  这种事国塚当然是第一次听到,看来那个叫什么魔学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可以轻松实现任何事的嘛。
  魔学是一门实际而有逻辑的学问,有着自属于魔学的法则。
  用来形容在那个魔学中无法实现之事例的专用术语,好像就是「不可能的课题」。
  莲见想了想。
  「——那利用使役魔呢?」
  她这样问。
  小比类眨眨眼。
  『学姊应该是指「使役」使役魔从内侧拴上窗子的情形吧?』
  「是的。我记得法术师是可以用法术自由使役动物的,对吧?使用到动物的魔术手法在推理小说中,是基本中的基本吧。」
  小比类又安静了一下,但是——
  『那种做法本身确实可行,但是我想应该还是不能制造出密室。』
  「为什么?」
  『因为能够当法术师使役魔的动物只有猫而已。』
  「咦——?」莲见的话哽了一下:「是、是这样的吗?这还是,呃,第一次听说耶。」
  『若是在中世纪魔学全盛期,除了猫以外,狗、猴、鸟、蛇、蜥蜴等各式各样的动物也都可以「使役」的样子。但是在魔学灭亡后直至今日,能够当成使役魔「使役」的对象只剩下猫而已。关于为什么只有猫领先其他动物成为研究对象这点,有各种说法存在。不过最有力的说法是,果然猫才是最适合当法术师跟班的动物——』
  「啊啊——抱歉,真希。历史背景的说明还是留待下次再说好了。」莲见打断她。「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能指挥的只有猫,所以拴上窗子是不用说,卡住门就更不可能了,对吧?」
  『是的。』
  「嗯。虽然说光靠猫也可以视做法而定,有着足以制造出密室的可能性……可是要那样多重应用,感觉用物理性魔术手法也可以行得通。」莲见环抱双臂,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接下来说不定还会再跟你联络,到时候也请你多多帮忙罗。」
  『不敢当。若是需要我的知识,请随时通知我。』
  ※※※※
  「哎——真可惜,不需要小比类的知识了。这次没有那家伙出场的机会了,喵子。」
  「咦?为什么的啦?」
  「很简单,因为这个密室不是法术造成的。」
  由于衣笠突然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喵子吓到了。
  「侦史郎,难道你已经解开密室的魔术手法了吗?」
  「呵,当然了——看!」
  他走近窗边。
  「这间教室的窗栓,是利用把拉栓向下拉的方式上锁。」
  一个窗框有两扇窗子,一共三个窗框——合计六扇窗子。虽然其中有一扇窗子破了,不过每扇窗子都跟他指出的一样。
  「然后是这个部分。」
  他指着其中一扇窗子——窗框上窗栓附近的玻璃。
  「上面有刮痕对吧?」
  确实在室内侧这边的玻璃上,窗栓附近有着直直向下拉出的一道刮痕。因为是不仔细看就不会注意到的浅浅刮痕,所以喵子在侦史郎指出以前都没有注意到。他应该是抵达现场后调查室内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吧。
  「然后看看你的脚边吧。」
  喵子依言蹲下一看。
  「啊,钓鱼线!」
  因为是透明的,所以这个也不容易看出来,不过地上确实是有钓鱼线。
  再怎么说喵子也是推研的社员,所以对她来说,钓鱼线并非用来钓鱼的工具,而是构成密室的七道具之一。所谓的七道具,是指蜡烛、火柴、冰、钓鱼线,呃、还有什么来着的?虽然不小心忘掉了,不过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她想着。这条钓鱼线好短,最多只有二十公分左右,其中一头绑了个线圈——呃,这会不会只是普通的垃圾啊?
  「确实足钓鱼线没错的啦,可是这么短能干什么啊?」
  「看仔细点,地上除了钓鱼线以外还有其他东西吧。」
  「咦?不会吧?」
  「这个。」衣笠也蹲下,用手指捏起地面上的那个东西。
  「——钉子?」
  是钉子,大概有半个食指那么长。仔细一看,地上还有几根相同的东西散落着。然后它们其中的一根,就绑在刚刚的钓鱼线上。
  「刮痕、还有线与钉子。考虑到这间教室是用来当作仓库之事,这些都是留在室内也不会特别显眼或不自然的东西。但是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犯人就是使用这条线和钉子制造出密室,窗上的刮痕就是它留下来的。」
  喵子试着想了想,但是想不出它们是如何与密室扯上关系。
  「你给我像样点,这种东西是初步中的初步吧。构成密室的七道具是什么?」
  「呃呃?蜡烛、火柴、冰、还有钓鱼线的吧。还有就是——」
  「要怎样才能不用手摸就让铁移动?」
  「铁?不用手摸就让它移动——啊!」喵子总算想起来了。「对喔对喔!是磁铁吧!?」
  原来如此,喵子也搞懂这个魔术手法的内容了。
  首先把钓鱼线的一头绑上钉子,再把另一头绑在窗栓的拉栓上。然后打开窗子到外面去,利用事先准备好的磁铁,从窗子外侧吸住钉子。然后就那样用磁铁把钉子向下拖动,窗栓的拉栓就会被钓鱼线拉下来,锁住窗子。接着再继续往下拉,套在拉拴上的线圈也会脱离拉栓。之后把磁铁拿离窗子,失去磁力束缚的钉子会带着线一起掉到地上。窗上的刮痕,应该是在把钉子向下拖的时候刮到的吧。
  「虽然这需要用到相当强力的磁铁,但是只要有心,想弄到多少那种东西都可以。」
  「喔喔,了不起侦史郎!我对你刮目相看罗。」
  喵子是真心的感到佩服。
  可是又约略有种哪会到现在还会为这种程度的事感到佩服的感觉,这是因为自觉到对他的感情而产生的心态吧。
  「那、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总之先去向莲见学姊报告现场采证与推理的结果,之后对周边进行彻底的查访。」
  「查访?」
  「时钟的事。如果这个魔术手法真的是在今早九点使用的,那周围应该会有目击者才对。」
  「对喔,那个时间校园中应该已经有一大堆人的啦。好!」
  喵子赶快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人在执行委员本部的莲见。

  13.第二起事件

  「——这样,那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嗯,是啊。就照衣笠说的,找附近的人打听看看,有什么事请跟我联络。那就这样了。」
  听完喵子的报告后,莲见合上手机吁了一声,听起来既像是叹气、也像是感到释怀。
  在国塚焦急的催促下,她解释起状况。
  解释完毕以后,一时间没人想吭声。五十海像是要破解这份沉默般的站起身来,说是为了要去检查时钟花园那边的募款状况以及其他工作,得要暂时离开本部,顺便也去买各自的午餐。
  在表示麻烦他并送他出门以后,国塚问道:
  「那『许愿纸』能拿得回来吗?」
  莲见环抱双臂。
  「老实说,要靠搜索找出来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因为没有人手,也不能使用人海战术。更重要的是,东西也有已经不在校园内的可能性。」
  被这样斩钉截铁的宣言一说,国塚的话哽住了。「那……怎么办?」
  「只有逮捕犯人,问出『许愿纸』的下落了。」
  「有可能办得到那种事吗?」
  「哎呀,我们就是为此在行动的啊,我当然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很简单,就是推理出犯人的下一个目标。」莲见说:「只要能够知道那点,就可以抢先一步赶到现场抓住犯人了吧。」
  「下一个目标?」国塚皱眉:「——等等,这是在说,还有什么其它的东西会被偷走吗?」
  莲见干脆的点点头:「国塚学长,请再看一次挑战书确认一下。」
  他依言折回桌子那里,把放在桌上的挑战书打开来。莲见走到他身边指给他看。
  「看,这个部分。有说『来推理本座要夺走的东西是什么吧』对吧?恐怕这就是那个意思了。就是推理『本座』下一个要夺走的是什么,并且阻止看看的意思罗。」
  「…………」
  「然后是现场的时钟。」
  「时钟?啊啊,就是听说停在『九点』的那个吧。」
  「对。如果那是犯人下的手,应该是有什么含意的。」
  「那会是什么含意?」
  「这个还不清楚,可是说不定会成为揪出犯人的线索。」
  她说了声「所以」,往手中拿着的「城翠节Walker」封面上拍了拍。
  「国塚学长,我想问一下,除了那个『许愿纸』以外,你可以想得出来还有什么东西,会足使城翠节成功的不可或缺之物吗?你这位精通城翠节的执行委员请务必要提供一下意见。」
  「不可或缺之物……要说的话像山那么多耶。」
  就连麦克风跟扬声器之类的物品也是不能小看,就算只被偷定一条音源线都会很麻烦。对于城翠节来说,全都是些不可或缺之物。
  「不,不是那类琐碎的东西,是会对城翠节造成更大影响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像『许愿纸』就是了。就算同样都是会被偷走的东西,应该还有重要性远超过麦克风或扬声器那种东西的重要物品吧?」
  「……也是啦。」
  「再加上是不能用其他东西代替的,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东西之类的。」
  「为什么?」
  「因为要是有代替品的东西被偷定,国塚学长就不会进行什么搜查了吧?」
  「有道理。」
  那也没错。这边可是很忙的,所以只要是能买的东西就会去买、能借的东西就会去借。虽然预料之外的支出很伤,但是火烧屁股的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既没时间也没兴致去陪人家玩无聊的游戏。也就是说,如果犯人打算认真玩游戏,那就得要偷走这边借不到也买不到——也就是无法准备好代替品的东西。
  国塚试着在脑内整合条件。会成为对方目标的东西,并不是用金钱价值来判定的,而是会对城翠节造成莫大影响,不可或缺同时无法代替的东西——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莲见着点点头。
  「就是这样罗。当然,那些全要能赌在犯人是否有公平进行游戏的精神上了。」
  当她以颇为愉悦的模样这样说的时候。
  「公平进行游戏——你啊。」
  本来一直在一边看着事态发展的濑尾,听到这一句话以后,再也忍受不了般地站起来。声音虽然不激动,但很明显充满了焦躁不耐。
  「我从刚刚听到现在,发现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搞错?」莲见摆出正面迎战的态度看着她。
  「是的。这并不是什么游戏,已经完全是犯罪了耶?而你却——」
  「那点事我还分得出来。」虽然一脸若无其事,但莲见的语气也很严峻。「你才是别小看人了,我可也是很认真的——」
  「喂,你、你们俩别吵了!」
  国塚连忙站到两人之间。现在在这里为那种事吵起来,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但是两个女生一起瞪向国塚。
  「国塚学长。」
  「学长要站在那一边?」
  「啥?不,我哪边都——」
  他也没有特别站在那一边。
  不,其实真要说的话,他两边都想站,但是他不认为她们双方会接受这个答案。
  基本上她们双方的理由国塚都理解。有精神洁癖的濑尾被莲见乐在其中的搜查态度惹火:而莲见想说的是,她也是很认真在进行搜查工作的,至于她是不是乐在其中则是另一个问题。但是因为这是源自于她们各自性格上的问题,所以就算再怎么吵都是平行线。
  国塚答不出来僵在那里,没过多久她们就互相别过脸去。
  本部就这样笼罩在不和谐的气氛下,国塚的胃又痛起来了。
  他一心一意等待着五十海回来。
  所以在数十分钟后,门发出被打开的声音时,他打从心底感到得救了。
  「啊——喔,忍!」
  但是——
  那个心情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忍?」国塚表情一变。
  国塚发出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五十海。
  他手上提着很多塑胶袋。应该是帮大家买回来的午餐,不过问题并不是那种事。
  他的脸色发青,就像是才刚目睹到过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
  「忍,怎么了?」
  「桂冠……」
  「什么?」
  (他在说什么?)
  已经不需要任何说明了,因为五十海的表情已经道尽一切。
  国塚啐了一声,拔腿就往外跑。闪过五十海、打开门、从楼梯上往下冲。
  (可恶!)
  一股强烈的怒意涌上。
  为何?这个疑问在他脑中不断转着。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该死的!王八蛋!)
  国塚咬牙切齿,怒意凝聚着。那股越来越强的怒意不只是针对他们单方面遭受到的无理追打,更是针对无能阻止事情发生的自己而产生。他的怒意不断凝聚。
  ——在此先简单明了地陈述事实吧。
  本部所在的学生会馆一楼,和综科B栋一样,有一间被当成仓库使用的教室。
  那间仓库被布置成密室,从那里忽然消失的,是要在「校园美女选拔」中致赠给获选校园美女的「桂冠」。
  现场有时钟,那个时钟的指针这次是以指在「十二点」的状态下停止。
  再加上现场还留下了写着留言的白纸。
  留言是这样对发现它的人做出宣告:
  『桂冠就由本座接收了 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
  ※※※※
  「啊——喂?莲见学姊?我们是正在查访打听的啦,可是状况并不乐观耶,完全找不到目击者……咦?」
  喵子从莲见那里得知消息后吓了一大跳。
  「本部就是第二个现场?」
  听到这件事后,与在大道边开苹果糖摊位的学生说完话的衣笠转过身来。
  『是的,真是失败。有我在还会出这种事……』
  也是因为犯行在自己脚下发生,莲见的声音显得非常不甘心。
  喵子抬头向上看去,衣笠点点头。喵子也点头回应。
  「总、总之我们也马上到那里去的啦。」
  她这样宣布后就结束通话。
  衣笠环抱双臂咕哝着:
  「但是……怪了,为什么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他们俩四处打听上午九点时,有没有谁目击到有人从B栋仓库的窗子爬出来,但是至今仍找不到一个目击者。
  「果然那个『九点』的时钟是自己停止的?」
  「不,发生在本部的第二个事件也有时钟停止了吧?很难想像被选为案发现场所在地点的两个时钟都会那么碰巧停止。这样就可以肯定地把范围缩小到同一个犯人身上了,目的则恐怕是昭示作案时间。」
  现在时间是十二点多。本部的时钟既然是停在「十二点」,那作为第二个事件的犯案时间是说得通的。
  假使是这样,那犯人应该还是在九点时离开第一个案发现场的,可是——
  「当然犯人也不可能真的那么直接,把装着『许愿纸』的纸箱放在手推车上推了就走吧,应该会盖着什么做为掩饰。就算是这样,可是完全没有人看过类似那样的人影,又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先在没有人的一大早把纸搬走,之后又回来把钟弄停、布置密室的啊?」
  「就算是那样,但是从大道摊位那里可以把那边的窗子一览无遗。如果是在上午九点爬窗而出,而且布置魔术手法,应该多少会有个人看到那一幕才对……」
  但是现实上就是没有目击者,这个歧异代表了什么呢?
  「唔~~虽然搞不懂,总之现在得赶快去第二个现场才行的啦!」
  喵子这样一说,衣笠也抬起脸来。
  「……说的也是。去调查新现场,说不定是可以得到什么线索。」
  就在他们两个人正要开始跑的时候。
  「——嗯?这次是我吗?」
  衣笠皱着脸,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好像是有谁打电话给他。他本来怀疑的表情,在确认过液晶萤幕以后,就在混杂着讶异之情中亮了起来。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三嘉村吗?」
  喵子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揪。
  与电话另一头的她交谈着的衣笠,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皱起眉头说道:
  「……三嘉村,怎么了?你的呼吸好像有点不顺畅,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14.会见大敌

  凛凛子困惑着。
  突然出现在眼前,希望自己叫他斐尔的这个人,很明显不是日本人。
  但是如果有人问她,这个人是哪一国的人呢?她也是不太清楚。灰色的头发、细长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脸上的表情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那是一种虽然有着勾勒出笑弧的唇线,但内心深处却像是根本没在笑的表情。
  周遭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但是在那么多人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对他投以好奇的视线。明明就是一个很明显不是日本人,外貌也还算显眼的人耶.
  ——完美的融入环境之中。
  简直就像拟态一样。
  「一如我方才所言。」他以流利的日语说道:「我是奥兹的人,绝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不,因为奥兹在日本有些没没无名,所以就那个意义上来说,也许是可疑的吧。但你是魔学系的学生,所以应该不是问题吧?三嘉村凛凛子同学。」
  「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既然是奥兹的人,当然会认识之六——佐杏冴奈。」
  「那你是听老师说的?」
  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笑着。凛凛子注意到他的襟边,那里确实有着用来证明奥兹特务身分的徽章。
  这时候突然——
  「若不介意,请用。」
  他冷不防拿出一杯咖啡来。
  「因为今天天气有些偏凉。」
  咖啡是热的,白烟袅袅。
  因为对方是在她全没提防的时候把手伸出来,所以凛凛子不由自主的接了过来——然后才猛然想起一件事,他原本是把杯子放在身上的什么地方啊?
  凛凛子看看杯子又看看他。
  「请不用跟我客气,这代表我把你当自己人。」
  他把弯到背后去的一只手放回胸前。那只手上握着另一个杯子,同样的白烟袅袅。
  简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的手法,凛凛子眨着眼。
  「我可以在你旁边坐下吗?」
  「咦?啊,好的。请……」
  「那我就打扰了。」
  他以适当的距离在凛凛子旁边坐下。
  她有那么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八成是因为六月那件事的关系。
  六月时,在魔学系附设研究所发生的那个案子中,她与另外的法术师保安委员会室长见过面。当时那个室长曾经展现出无视于法术师人权的表现,那时候留在心中的疙瘩又冒出来了。
  看到他随意把杯子凑到嘴边的模样,凛凛子也不好表现得太见外,于是也把杯子凑到嘴边。但是黑咖啡苦得让她喝不下去,马上就把杯子拿开。她是嗜甜者。
  「——是在说什么呢?」他说道。
  「咦?」
  「我们刚刚是在说什么呢?」他眼一转看向她。「……啊啊,对了,总之我是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三室的人,目前正在追捕『六位法术师之三』的克劳利三世。」
  「……克劳利三世。」
  「听你刚刚说电话时的口气,好像知道克劳利三世这个人。克劳利的事情你是从何得知的?」
  「那个,是听老师说的。」
  「原来如此。之六的口风如此不紧,也真是叫人伤脑筋呢。」说是这样说,他却是面带笑容:「——不过也好,这样我们就更容易进入正题了。抱歉刚才偷听你说话,不过听你刚刚的说法,听说是城翠节的执行委员会本部收到了『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这是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
  凛凛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事件经过也对他解释一遍。
  「原来如此,『本座乃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啊。对了,三嘉村同学,魔学系四月发生的那件事情,与你是有所关联的吧。」
  「啊——是的。」
  「很抱歉要让你回想起那个不祥的事件。可是我认为这次的事,看起来和四月那件事有好几个类似点。如果这次的事跟克劳利有关系,以我的立场来说也不能坐视不理。然后关于四月那件事的相关情报,说不定会成为调查这次这件事的参考。如果你不介意,是否可以提供情报给我呢?」
  「可是我对那件事几乎没什么记忆——」
  这是真的。
  她与那件事有关的记忆模糊不清,记不太清楚。
  「唔,这样啊。」他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惹他生气了,凛凛子往旁边瞄了一眼。
  他脸上还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这样的他突然说道:
  「那么就来聊聊稍微无关的事吧?」
  「咦?」
  「关于四月那件事,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随时告诉我。在那之前,就由我自己找话题来说吧。」
  因为分辨不出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有何用意,凛凛子感到困惑。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不信任他,所以才不把事情说出来的吗?
  「三嘉村同学是魔学系的学生吧。」他说:「那么你知道『史毗诺瓦』这个姓吗?」
  「不,不知道。」
  「那么狩猎女巫呢?」
  「这个是知道,可是……」
  「那就够了。发生在中世纪的狩猎女巫,在那个时代有三个远近驰名的骑士团——它们分别是法兰西王国教会的《神圣骑士团》、英国国教会的《朝圣骑士团》、还有德意志帝国教会的《面具骑士团》。『史毗诺瓦』是历代皆任德意志《面具骑士团》领导者的家族,而我也继承了那个血统,连同一族相传的『秘仪』一并继承下来。」
  「——秘仪是吗?」
  他应了声「是」点点头。
  「三嘉村同学,你知道在猎捕法术师的时候,最有效率的做法是什么吗?」
  「不……」
  「是暗杀喔。」
  他突然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个危险的字眼,让凛凛子的话噎住了。
  「暗杀——」
  「是的。整体来说,法术师确实是以高智慧的狡猾人种居多。但是反过来看,那也是法术师并非擅长直接动手的武术高手或战士的证据。不过那也是当然的吧,所谓的法术师,是『可以演术法术』的才能之名,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
  「可以以个人单位巧妙运用发挥出超越物理力量的法术,确实是具有威胁性。实际上把链金系法术和部分隐密系法术转成军事用途、法术师投入战场的事,在历史上也有着数不尽的例子。不过就算是那样,只要能够在法术发动前夺其首级,法术师就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了。趁着睡觉时偷袭、在食物中下毒,要杀害的方法像山一样多。」
  「————」
  「然后第二有效率的是抓人质。」
  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种话呢?
  凛凛子这样想着,同时回问:
  「……人质?」
  「是的。在这种状况下,需要的人质绝不用多。要抓的是那个法术师无法牺牲掉的人物——人质重质不重量。啊,这是我的座右铭就是了。」
  他笑了起来。不,因为他总是面带笑容,所以应该说是笑容加深才对吧。
  「但是其中也有狡猾到暗杀无效、无血无泪到抓人质也没有意义的法术师存在着。对于这类的法术师,就只能从正面打物量战了。然后在名声崇高的三骑士团之中,能够发挥出最大力量的就是《面具骑士团》。
  所谓面具,是指抹消个体的面具。」
  「面具……」
  「是的,《面具骑士》是指被抹消个体固有意志的人偶,只会一心一意讨伐法术师的机械。指挥着那些《面具骑士》的,就是『史毗诺瓦』。」
  「……那个。」凛凛子总算插进口了:「史毗诺瓦先生,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在那之前——请叫我斐尔,三嘉村同学。」
  「对不起。」凛凛子生硬地笑着:「那个——斐尔先生,为什么你要追捕克劳利呢?」
  一般世间舆论对于奥兹独占法术师之事多半持反对态度,这件事在魔学相关人上之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世界上有好几个组织与团体为了保护法术师的人权、以及普及魔学,促进带动整体魔学的发展,强力推动着也该由奥兹以外的组织保护法术师的制度。但是奥兹对这个要求坚决不予以回应,维持着一贯的强硬态度。
  老师说她就是讨厌奥兹的那种束缚,才只身来到城翠大学的。
  当然在各自的立场上,是会有各种主张存在的吧,这不是区区如她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事。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希望以强硬的作法强逼法术师。就像六月那件事一样——
  他微笑着说道:
  「三嘉村同学,你知道魔学在中世纪被消灭的理由吗?」
  「啊,是的。因为宗教改革,所以——」
  这是中世纪魔学史的基本知识。但是——
  「不对。」他平静地摇摇头。
  「咦?」
  「不,应该说作为史实性的解释,那是正确的,不过我认为还有其他理由。因为宗教改革,所以把法术师赶出教会——那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方针罢了。」
  「你的意思是……」
  「三嘉村同学,你认为魔学的本质是什么呢?」
  又是一个唐突的问题。
  「魔学的本质吗?虽然我也不是很懂……魔学是一门学问吧。」
  「确实是有这种说法,但那是诡辩。」
  「诡、诡辩?」
  虽然发言很极端,但是他的语气始终平静如故。甚至像是在教导她一样。
  「请试想看看.虽说魔学的知识可向万人公开,但却只有极少数的『天赐者』才能运用超越物理性的力量,这是难以动摇的事实。把那样的东西定义成学问,并因此而满足,是件好事吗?」
  被质疑的她虽然心生困惑,但还是说:
  「可、可是这点在任何事情上不都是一样的吗?」
  是的,这种现象不仅限于魔学而已。不管是哪种学问或艺术,知识本身都是万人可学的。但是能够留下优异成果、成绩、工作结果、作品的只有一小部分人而已。固然那也是付出努力作为代价后取得的结果,但是也不能把才能这种先天所限的重要因素排除在外。所以以魔学而言,就算是只有法术师能够使用法术,但是把它也一并归类成学问还是并无不妥吧?
  「不,魔学与它们有决定性的不同。」
  「不同?」
  「以魔学的状况来说,有没有才能是一清二楚的。就是这样。」
  「啊——」凛凛子说不出话来了。
  「你明白了吗?在其他学问与艺术方面的才能——那些全都是不可见闻、无形无质、分不出有无的。所以人才能够相信自己有才能而去努力,但是魔学不同。若是没在幼时显现出来,则终生无望。对于清楚明白自己并没有才能的人来说,在那个时间点,努力想要成为法术师的所有意义就都消失了。
  明白了吗?
  ——可见可闻、有形有质的才能。
  那种东西是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仅仅只是这个差别,就足以让未曾持有的人不能容忍拥有的人。」
  「那、那么……」
  「是的,所以法术师才会被消灭。魔学为何会用上『魔』这个不祥的字眼呢?那是因为它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种业因深重的存在。」
  「怎么会……」凛凛子有种被狠狠击垮的感觉。那是不该存在的?怎么会——不该是那样的。「那大家所说的法术师是什么?魔学是——」
  「也许魔学者与法术师就是为了想要知道这点,才会研究魔学的吧。」
  他微笑着。虽然像是硬贴在脸上般的笑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凛凛子却看到了非常柔和的某种东西。
  「但是中世纪的当政者们却犯了错误。」
  「错误?」
  「就是不能够包容魔学,所以要消灭它。因为不能包容就要杀死,那只是短路的思考模式,是愚人才会做的事。正因为是不能包容的东西,才有克服的必要;正因为是不能包容的东西,才有支配的必要。人就是这样做,才能够得以包容。人类就是反覆这个过程,成为万物之灵的。」
  「——」
  「值得庆幸的是,魔学虽然灭亡,但是现在有着再次复兴的历史。不过魔学如果继续在现今的世界上普及开来,一定又会再次出现无法包容法术师的人。他们的数量很快会增加,然后魔学可能又会和中世纪一样,重蹈灭亡的覆辙吧。」
  「这……」
  「人就是那样的东西。而为了防止那点,需要把法术师集中在一个地方予以保护。克劳利也是如此。」
  凛凛子感到喉咙很乾,她两手捧着杯子,一口气把咖啡暍下去。
  「……克劳利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她离开奥兹到底是要做什么?」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扭转魔学界的思维。把现今由奥兹保有的魔学知识与技术公开,以求提升全世界的魔学发展吧。
  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实在太过于思虑不周了。
  主要的理由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样,不过还有一点。法术师很容易在人格方面有某些扭曲,像是轻视人命、享乐主义之类的,克劳利也是如此。他们往往具有只对特定范围内的某些事物有特殊兴趣,除此以外则完全漠不关心的倾向。把这点加上先天特性来看,原因果然是出在那类稀世才能,会对人格形成造成莫大影响的缘故吧。因为特异的才能自然会招致特异的环境,因此他们是难以被理解的。
  在现在这个时代,全面开放魔学果然还是只会招致社会的混乱而已。世界上有太多对魔学无知的人类,法术师只是种异物罢了。」
  所以我才要保护法术师——这是他的结论。
  「…………」
  凛凛子对奥兹与他稍微有些改观了。
  同时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对魔学真的是一无所知,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丢脸。
  「可是——」
  「是?」
  「老师不一样。老师是法术师,可是怎么说呢?她确实是个荒诞不经的人……但还是有好好关照我们……我喜欢老师。」
  所以希望不要对她太残酷。
  「原来如此。」他以不变的笑容说道:「那是值得庆贺的事。对了,三嘉村同学,你为什么会进入魔学系?」
  被这样一问,凛凛子的话就噎住了。
  「那是因为大家……」
  「大家?」
  「我朋友说想进入魔学系,所以就这样了。」
  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把话都说出来了。在她国小的时候父母离婚,曾经因此不去学校上学。但是一直结交到现在的好友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四个人鼓励着她,让她又能够去上学。在那之后,她就没有离开过她们四个——害怕离开——会进入魔学系,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说着说着——可是,她这样想。
  可是今天她与父亲道别了,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要说的话,也许不如说在这之前没想过这件事反而还比较奇怪,只是在心中的某个地方没有明白。
  所以与她们这些好朋友道别的时刻,一定也会到来的吧.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没有任何应努力目标的自己,到时候会走投无路吗?
  ——我不要!
  嘴中的苦涩味道蔓延开来。
  「三嘉村同学。」
  在那个温和地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下抬脸一看,正好对上他面对这边的眼睛。
  「不需露出那种表情,你只要从今以后慢慢去寻找自己该走的路就好——这样吧,作为开始,三嘉村同学,你想不想知道何谓魔学?」
  「……何谓魔学?」
  「是的,我在魔学方面只有些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可说。但是你是魔学系的学生,又说自己喜欢法术师。为了守护自己喜欢之物、为了不让法术师遭受杀害,难道你不认为保护法术师是件很重要的事吗?」
  「保护法术师——」
  凛凛子感觉到自己心动了。
  魔学的本质也好、魔学毁灭的理由也好,那些事她都不懂。
  但是她绝对不认为任由法术师被杀害是对的。
  老实说她本来对奥兹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来那应该也有受到老师对奥兹莫名厌恶的言行举止之感染吧。
  但是那样就和之前一样了,不可以老是仰赖、依靠别人。
  必须要自己看、自己听、自己决定才行。
  「如果你愿意把你所知道的事告诉我,说不定我就可以顺利因应这次的事件。然后如果犯人是克劳利,那也与保护法术师一事相通。
  所以——
  三嘉村凛凛子同学,你可愿意协助我?」
  「……只要我能够帮得上忙。」
  她的身心两方都对他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在那一瞬间——
  「很好。」
  感觉他的笑容像是骤然裂开般的加深了。
  为什么呢?凛凛子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同时可以听得到浅浅反覆不断的呼吸声。
  是谁的呼吸?她才刚这样想,就已经察觉到那是自己的呼吸声了。从自己嘴中泄出「呼、呼」的喘气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身体好热。
  「你没事吧?」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一瞬间——
  「…………!」
  肌肤与衣料摩擦着,一股寒颤流遍全身。
  「——呜!」
  全身的力气都抽离了,就连要维持姿势都很困难。身子在向前倒去,就在心想「啊啊要摔到地上了」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似乎有一股力量把她拉向旁边——咚一下倒在史毗诺瓦怀中,看来是他伸手过来扶住她。原本理应拉开着的适当距离,现在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空杯子从凛凛子手中掉落到地面上。
  「是这样的。」他把嘴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你刚刚所饮用的饮料,其实加入了某种药。」
  「药……」
  她的脸无力地贴在他的胸前反覆呼吸着。没有气愤的感觉,他的声音悦耳。
  「是的,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喔,这就是『史毗诺瓦』的『秘仪』。
  说是这样说,其实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药物。只是一旦对我打开心扉之后,就再也关不起来。会变得唯命是从,不会对我说谎。
  读心或洗脑那类手法是『不可能的课题』。即使是有着法术可用的法术师,也绝对打不开名为人的密室之门,但是我却办得到那点。药可以说是『钥匙』,只要门曾经一度开启,就可以让它一直维持在打开的状态了。
  在中世纪时我们一族也曾经使用这个秘仪,把法术师变成《面具骑士》,使他们同类相残之类的——这就是之所以被称作『法术师的大敌』的原因。
  ……无须担心,我只是希望你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坦白说出来而已。因为也会有之六对你下达封口令的可能性啊。
  原本这个药的效力是连意志都可以剥夺,不过我对你下的剂量有减轻,而且又是经由口服的方式,所以应该不会对身体有影响。毕竟它副作用很强,不太能对一般人使用。不过你现在说不定会有些微的亢奋感……这也没什么,以年轻人来说这是常有的事,马上就会习惯的。
  如何?可以一个人坐着了吗?」
  「……是、是的。」
  呼出的气是热的。
  无法违逆他的话。
  彷佛有种感觉,这样做正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无上课题——
  「呵呵,那么首先就先捡起脚边的垃圾吧。」
  身体动起来,照他的话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杯子。
  耳边马上又可以听得到细语声:
  「很好。那么接下来,请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克劳利相关情报都告诉我。没有任何隐瞒的、全部说出来。
  等你说完以后,就来收集事件的相关情报吧。由我和你两个人一起。」
  ※※※※※
  「——这样啊。不,只要你没事,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喵子在旁边听着衣笠如此回答凛凛子打来的电话。
  「那你找我是——啊啊,事件的事啊。不,事情变得有点错综复杂了呢。」
  看来她似乎是打电话过来打采事件消息的。
  衣笠把至今为止的收获,还有发生第二个事件的事都跟她说了。
  「——所以我现在正准备前往本部。对了,三嘉村,你后来有联络上佐杏老师吗?你现在在哪里呢——」
  好像是他说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衣笠又唤了一声:「三嘉村?」
  电话已经挂断了。
  ※※※※
  「原来如此,第二起事件啊。事态仍处于现在进行式呢。」
  凛凛子维持着坐在长椅上的姿势听着他这样低语着。
  (怎么说呢……)
  凛凛子以极为客观的观点审视自身的变化。
  身体多少还有点发热,也感觉得到心跳。但是可以自由思考,身体也能自己动。自己的事和对方的事都能分得清楚。可是却想不太到要自发性地做些什么。
  ——他所说的「钥匙」与「门」的譬喻很好懂,自己现在对他就是处于完全「解放心防的状态」。对他的警戒心归于零,只是在等待着他所说的话……
  那个他朝向这边「唔」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听过你的话以后,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关于四月那件事的详情呢。只是不知道是本来就如此,还是被人动过手脚造成的就是了。」
  「这起事件的犯人——就是克劳利吗?」
  「目前还什么都不敢说。是的,所以我想再多调查一下。如果真是她,她本人也会有现身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的是,会让克劳利有所执着的是什么东西。」
  执着?
  「既然要捕捉克劳利这件事本身很困难,那就把克劳利执着的东西弄到手就好。就是这么回事。」
  「…………」
  凛凛子蓦地有种想法,这个人——果然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注意到了——
  「你在想什么?」
  他这样问道,凛凛子就像自动回应一样的作答了:
  「虽然同样都是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的室长,可是感觉你跟神室先生完全不同……」
  「你说的是五室的室长神室吧,你是在哪里知道他的事?」
  「六月时,在魔学系的研究所……」
  「哦?那么六月的事不但与之六有关,你也是关系人罗?」
  是的,但是那样说也不正确。这样的想法自动化为言语冲口而出。
  「不,还有一个人……阿周——也在场。」
  「阿周?那又是哪位?」
  「天乃原周,是同一个专题组的朋友……」 ,
  「天乃原。」他「唔」了一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记得在四月那件事的报告书上也有这个名字。」
  感觉他的笑容好像加深了。这个时候——强烈感情的震荡原本理应已被药物压制住——凛凛子开始被微微的不安感攫住。自己、自己刚刚,是不是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很好,那么接着就请你告诉我关于她的情报吧。」
  她无法抗拒命令,把她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叫做「天乃原周」之人的事全盘托出,其中当然也包含了之前才刚从手鞠坂那里听来的往事。
  「哦……母亲在抢案中身受重伤,那就是她进入魔学系的契机?」
  他的眼睛微张开来。
  「……那个。」
  忍受不了沉默的凛凛子才对他一出声——
  「你知道吗?」他缓缓地开口:「在不少的案例中,法术师都是在年幼时危机临头时,为了化险为夷而显现才能的。在创世六日之中,之一、之二、之五,还有之六就都是这样。」
  她听不懂他想说的是什么。
  「当然以现在的状况来说还不能够确定。但是,所以才想要去确定啊。根据你的说法,她与四月、还有六月的事也都有所关联,实在是相当有意思。」
  「那个,你到底是在……」
  这个人是在说什么?
  他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说克劳利所执着的东西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
  凛凛子的视界掠过「那个」。
  因为众多参加者而人声喧嚷凌乱不堪的时钟花园。有个人正从大道东侧定向那里,一路上还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人。
  那不是别人,就是我——天乃原周。
  「哦?」顺着她视线望去的他说:「就是她了吗?」
  凛凛子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拟态。
  这个念头重新回到她脑中,这个人一直在拟态。他装成人畜无害的假象,是为了接近、捕食目标。
  自己先前一直是在跟这样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在过招。
  (不、不行!》
  (不可以让这个人见阿周!)
  原本跳得虽快、但仍有规律的心跳,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胸内深处直冲了上来。
  呼吸紊乱。
  以颤抖的手抓住他。
  「——请、不要……」
  「放手。」
  他的命令。
  手反射性的要照他的话松开,但是——
  「她是、我朋友……」
  她抓住他衣服的手并没有松开。
  视野朦胧。
  脸颊上传来泪水的触感。
  才刚刚有人对她说过,阿周有让人难以放心的地方,所以要盯紧一点。
  史毗诺瓦还是那张笑容,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她。
  「虽说我有把药的剂量减轻,但是居然能够抗拒我的控制,你的意志力很了不起,这也代表这个朋友在你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了吧。」
  她拚命点头。
  「很好,那么——」
  他说道,笑得双颊堆起。
  「我可得要郑重其事地对付她才行呢。」
  凛凛子的表情转为悲恸。
  他凑近她的耳边,温和地告诉她:
  「你会暂时熟睡。当你醒来时,你将不会记得我们在这里的互动。是的,直到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为止,知道了吧。」
  就像开关被关掉般的,意识坠落。
  在最后那一瞬问,她的视界捕捉到的是——
  (阿周……!)
  ※※※※※
  在搭乘电车前往大学的这段时间中,我一直都有非常不祥的预感。
  而我这个人在有不祥的预感时,几乎总是很准。真是伤脑筋。
  (收到来自法术师的挑战书,跟预告的一样偷走猎物?)
  而且听说那个犯人还在挑战书上自称克劳利。
  但是犯案的人没理由是克劳利。在被第三室盯上的状况下,我难以想像她会采取如此显眼的行动。
  那么现在进行中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很简单,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目前的校园中存在着模仿四月那起事件、惹事生非的模仿犯。
  ——应该是这样的,但是……
  (真的只是那样而已吗?)
  关于四月那件事,确实是曾经在校园内引起一阵话题,还有各家媒体报导,因此真要模仿,要把手法模仿的似模似样倒也不是做不到的吧。但是,那样做会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意义——
  发出挑战书、照预告盗取猎物、还把现场变成密室。这种充分展现出娱乐性的手法,也未免太像法术师的风格了吧?
  我已经抵达地下铁大学东门站。冲上楼梯以后,马上就到校园的东门了。
  我把手按在钉着巨大拱形门牌的门柱上,喘了好一阵子。然后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过失,忍不住抱着头坐倒在地上。
  ——我没带手机。
  应该是出门的时候太慌张,把它忘在家里了。
  我诅咒着自己的愚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本来是打算先到校园后再用手机联络的,所以我不知道凛凛子在哪里。要在这么广阔的校园中,而且是有好几万人出入的人群中找出一个人,根本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怎么办?要不要先不管那么多,去案发现场看看?还是直接到执行委员会本部——)
  就在我还在思索的时候。
  「嗯——周?」
  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
  「幸二?」
  是我的损友手鞠坂幸二,他像是跟着人群随波逐流般的遛躂着过来。
  「幸二,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打工呢?」
  「今天我休息啦。」他鼓着面颊吃着像是在小摊子买来的章鱼丸子,似乎当成午餐了。「所以我就来遛躂遛躂罗。因为都逮不到人,所以正想说要不要回去了——」
  我感谢上天的巧妙安排,一定是因为我平时表现良好的关系。
  「等等,别回去。不,回去也没关系,手机先借我一下。」
  「手机?」他皱起脸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
  「我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上天的巧妙安排居然是这样的东西。
  手鞠坂皱着脸说道:「我咧,是怎样?什么表情啊,一脸活像在说这家伙没用了的表情。」
  「我没有那种表情。」
  「没有才怪。倒是话说回来了,你自己的手机怎么了?反正是凛凛子联络你的对吧?」
  我皱起眉头:「为何你会知道那种事啊?」
  「哼,因为我本来是跟她在一起的嘛。」这话险些叫我吃了一惊。「我就猜我们分开后,她可能会打电话给你。」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不过大概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
  正好差不多就是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都过了一小时,她已经跑到其他地方的可能性相当大——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线索了,总之就去那里看看再说吧。
  「那是在哪里?」
  「啊?时钟花园的长椅那边。」
  我皱起脸,那种东西多得像山一样。「算了,你带路吧。」
  「啥?不,那个——」手鞠坂不知道为什么踌躇着:「我想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去比较好。」
  「好啦,快点,反正你也无所事事吧。」
  手鞠坂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我不管他,直朝时钟花园走去。
  穿越排满摊贩的大道,通过落叶树的林荫道,进入广场,特设舞台上正在举办活动。我一面在数量惊人的人潮中东钻西躲,一面大致上把周围扫视一圈——但是没有找到凛凛子。
  手鞠坂有好好跟在我后面吗?
  我准备转过身去做确认,就在这个时候。
  「——不好意思,你是天乃原周同学吧?」
  一个声音叫住我。
  我回头一看,不知道为何失去了言语能力。
  ——我毛骨悚然。一直纠结的不祥预感,就像渲染开来的黑一样,一口气染遍我全身。
  那是个素不相识的男性。
  很明显不是日本人。
  像是被火彻底烧尽后的灰烬般不起眼的灰色头发,眯成一条线般的细长眼睛。脸上流露着莫测高深的表情。虽然嘴巴抿出笑弧,但是心底完全没有笑意般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从外表几乎判断不出他的年龄。乍看之下似乎不老,可是看起来却又有种世故至极的老谋深算之感。
  明明外貌也还算显眼,却没有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简直就像是只有他与周遭的喧嚷是隔离开来的一样;也像是他身边的空气,被划进独属于他的领域般的——
  「……请问你是?」
  我一问,他就加深了空洞的笑容说道:
  「你好,我是任魔学结社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三室室长一职的斐洛梅·史毗诺瓦。」
  ——我认为自己没有把动摇之情表现在脸上。
  「……史毗诺瓦先生?」
  「是,如果可以,请直接叫我斐尔就好。」
  玻璃珠般的眼珠在窥探着,直射向我。
  当然在这个时候,我还无从得知。
  这就是我与今后也将多次正面相对的大敌最初的一面——
  这时候,时钟塔的针刚走过十二点十分。

  ——《魔学诡术士C PART2》待续


  ~后记~


  本书的作者久住四季对于怎样都好的事会马上忘记,但重要的事会记得相当清楚,在这方面还算有一点自信(真的是一点而已……)关于本系列,有一个记忆犹新值得纪念的一瞬间,那就是第一次目睹到刊载在本系列上的这句文案的时候——
  ——「仿照推理小说的现代法术师故事」。
  直到现在我都还能够清楚地记起来。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能够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生在现代的法术师不知从何而来、往何处去,所走的路,还有驱使这个法术师走那条路的愿望……
  我要坦白一件事,老实说在我写《魔学》第一集的时间点上,心中「要把这玩意写成系列作」的意识相当稀薄。虽然有「可以的话就好了」的梦想,不过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点子,所以运气很好的进展到「试着写成系列看看吧」阶段时,我可要命了。因为变成「呜哇,成功了耶,可是要怎么做?」的状况;而这个心态转变成「唔喔喔,来把这弄成了不起的系列吧」并没有相隔太久。这真的是只能在这里说的秘密。不过之后一直到本作为止,还有本作之后要走的「路」,都是我在写作第二集《L》的时候,也就正是在我看到这个文案的那一刻看到了。
  就各种意义上来说,笔者认为本系列到这里为止,已经能够算是与这句独一无二的文案搭配成天作之合的作品了吧,不知道各位又觉得如何呢?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我以「魔学是部难以说清楚的作品」为由搪塞过去,不过感觉我现在已经可以挺着胸膛这样说了:
  「《魔学诡术士》是部仿照推理小说的现代法术师故事。」
  这样的魔学,也在《魔学诡术士》《L》《D》《M》以及本作《魔学诡术士C·PART1》、续集《魔学诡术士C·PART2》构成的《C》——以上五篇六本的密室剧以后暂且告一段落。
  久住四季在写每一本时真的都得以自由发挥,当然自由需要负起相对应的责任,因此也品尝了作茧自缚的苦涩滋味。因为这是笔者的喜好带来的苦涩,所以不能够拿来对任何人当成藉口,但是因此给许多人带来的辛劳与麻烦,却也是个无庸置疑的事实。
  我要在此表明对于责任编辑高林先生、插画家甘塩老师,还有其他所有人的歉意,以及更胜于歉意的感激之情。
  当然还有各位现在正拿着本书、亲爱而明智的读者,我要对您献上坚定不栘的感激。
  ——节庆与故事都正进入佳境,还请务必也要继续奉陪相当于后半部的《魔学诡术上C·PART2》下去。

  二零零七年二月 久住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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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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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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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yanzouzhe 伯爵
感謝樓主翻譯!

9 年前 0 回復

悲风而泣 伯爵
这部小说貌似很不错。。。。

9 年前 0 回復

drak 子爵
作者的剧情驾驭能力在这篇中有很大的体现,但相对应的主角或者说是主线的剧情有很大的削减,也就是再多一两倍的数目也不够的那种感觉
下一本就完结了,有种想看而又不敢看的感觉.一本好作品的终结啊
等睡醒了就攻下最后吧(话说这本作品还有很多可以挖掘的地方啊,个人的过去未来,还有这个世界观就相当有价值了,特别在这本中的体现)

15 年前 0 回復

liyuans 子爵
一直在追这个 收下

15 年前 0 回復

savior1992 公爵
终于临近尾声了,下一卷似乎要等到九月下旬了

15 年前 0 回復

gn02569128 子爵
魔學系列我認為是第4本開始才比較通順
話說回來這時間過的很慢阿---
校慶會不會拖太大了阿-.-
不過劇情有進展就好
期待C˙2

15 年前 0 回復

CableCore 皇帝
期待第六卷的劇情發展,
還有重點是一開始被騙到的主角性別終於要上封面了,
這個更是期待。

15 年前 0 回復

suya 子爵
发现骗子书一本……
本书还会持续骗人……
第一本打击我,第二本忽悠我,第三本诶死我,第四本踹死我,第五本会这么样= =
慢慢看= =

15 年前 0 回復

优雅の凶刃 王爵
本帖最后由 优雅の凶刃 于 2009-8-10 01:14 编辑


虽然我没接触过原作,也暂时不打算去看,不过还是要在这里感叹下,白发LOLI塞高,萌死了是也。
PS:朽大改头像了啊!印象中以前的头像蛮酷的说(黑色狐仙?)

15 年前 0 回復

沙砾之城 騎士
万岁~~~但是,这书是倒数第二本了吧?居然简介上写着最后的故事。55555~~~~

15 年前 0 回復

美城晓 勳爵
第五卷完畢,接下來臺版趕緊把第六卷出了吧!本來看第五卷封面再看內容,三世都好可愛啊~
可一看第六卷封面。。。。。這是阿周嗎?吼吼吼!!!阿周本命!
這兩卷作者打算做哪些騙局來騙大家呢?理論上三世在和阿周見面時就可以不用顧慮三世的完美作案了,也就是要把作案時間提前?對了,那個魔法使的公敵看著就好不爽唉。。。還給凜凜子下藥,不可饒恕!
這一次阿周的未來視貌似沒怎么啟動啊。。。看開頭阿周說接下來的內容都是聽來的,從誰?老師?還是三世?
總之阿周你永遠都是受~~~(和前面完全沒關系嘛)

15 年前 0 回復

耿鬼仔 侯爵
看完了第五卷,看完很想早日出第六卷。

15 年前 0 回復

tangy153 子爵
雅朵大萌啊!!下集就要完结了啊。。。。。。。。。
话说回来 雅朵到底多少岁啊 ???
期待三个法术师之见的三角连啊!!!

15 年前 0 回復

末世之月 子爵
这好快啊,这一本也还真不错

15 年前 0 回復

MATRIX 騎士
结局虽然不完美,但是我相信,如果本系列还能续写的话,周与凛凛子终究会重逢的!

15 年前 0 回復

lon2046 侯爵
5卷录入完结了啊,这个真神速,记得才出没多久啊

15 年前 0 回復

零萤火 平民
凛凛子之后怎么样了啊~怎么就这麽停那了。。。感谢录入,期待下卷啊啊啊~
(p.s真希望不要这么完结了我还没看够呢

15 年前 0 回復

chaosfighter 王爵
周会与奥兹为敌吗,结尾好像有点……

15 年前 0 回復

seneschal0 公爵
好想看,又不敢看,这种带悬念的书分成上下两卷太折磨人了。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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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影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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