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玛利亚VER.1 蓓蕾的卡洛那[十文字靑][第五章][录入完成]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8-10 17:4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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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 陳書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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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永不绽放──
我还是会一直等待的。

经常将玛利亚罗斯卷进麻烦状况中的天然呆魔术士.卡洛那遇上因故成为佣兵的少年.雷尼,一段鸡飞狗跳的奇妙旅行就此展开──突然被鬼人追赶丶眼睛变成银色丶还莫名其妙获得奇怪的力量,这一切全是因为与这个粉红色头发的菜鸟魔术士相遇所致。喂喂!这是什麽情况?我能够平安抵达艾尔甸吗!?雷尼内心的呐喊究竟能否传达给卡洛那呢?不能不知道的秘密──魔术士卡洛那不为人知的真实故事,收录初次公开全新内容的完全版登场!

作者/十文字青
出生於北海道,毕业於北海道大学文学部。2003年以《纯洁的Blue Spring》荣获第7届角川学园小说大赏特别赏,之後以《蔷薇的玛利亚 Ⅰ.坠入永眠的追梦女王》出道。

©Ao JYUMONJI 2006


1話青年向西前進———
2話旅途永無止盡———
3話人無法獨自生存———
4話不知何時綻放的花朵———
後記—————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8-6 21:50 编辑


第1话
青年向西前进

1

加特兰斯。
听到这个名词会有反应的人,大概都不是什麽正派的家伙。只要往南十几切尔美迪尔,就是平坦且有各国严密警备的大陆北部横贯道路;一般人绝不会选择这条山路蜿蜒丶荒芜至极且未经修整的小道——会选择加特兰斯的人,大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比如说正在追人或者被追赶丶重度的社交恐惧症,或是正在运送某种不论种类丶价值连城的货物等等。
雇用雷尼担任护卫的商队,恐怕也是基於类似的理由而正经由加特兰斯向西前进。
载货马车三辆丶载客马车四辆,加上备用的七十匹马。并不是特别庞大的商队,却雇了五十名佣兵及二十名专属私兵担任护卫,可见运送的是就算投入庞大经费仍有赚头的物品。
那是什麽样的物品,雷尼并不知情,也不想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比现在更觉得恶心。
从哈兹佛独立军领地摩格斯坦市出发,目的地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中间距离约三千切尔美迪尔。对雷尼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尽量以最少的花费及最快的速度将这段距离化为零,因此由他担任商队护卫的工作是最适合不过的。但雷尼毕竟还年轻,若没有幸运女神的眷顾或某人的关说,不可能有正当商人愿意雇用他。然而雷尼没有时间等待吝啬的幸运女神降临,也没有任何门路。
所以别无选择。
就算正如同僚之间的传言,马车上载的是违禁品之类的货物,雷尼事先也不知情。协助犯罪行为虽然令他不快,但老早就越过国境了。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在这里没有法律,掠夺丶偷盗丶杀人,一切自由。相对的,自己也随时可能成为被抢丶被偷丶被杀害的对象。
算了,反正这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雷尼在摩格斯坦市的老街长大,因为某些原因搬到住宅区,并差点成为独立剽骑士。他对市外的一切并不熟悉——并非没有兴趣,只是从未想过自己有必须离开国家的一天。
这样的雷尼面临不得不离开祖国的窘境时,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
身为见习骑士,他勉强学过各种武艺并具备基本的学问知识,但终究只是个称不上成熟的十六岁小鬼,该如何养活自己呢?
烦恼再多也没有用。只要遵从连流鼻涕的小鬼都知道的,α大陆的常识即可——前往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并想办法在艾尔甸成为一名侵入者。
幸好雷尼的剑术还不算太差。武术教练仁将军卢昂·霍德姆尔也曾以挖苦的语气称赞他:「态度非常差劲,但非常有天分。」即使被那个伟大的小胡子大叔夸奖,雷尼也没有什麽感觉;毕竟他只有打架厉害这项优点而已,这点跟还在老街和野孩子们混在一起时没什麽两样。虽然其中某个时期光是长高却没生什麽肉,有点担心肌力不足,不过那大概是成长过渡期的正常现象。身体慢慢就会自然强壮起来——只要正常吃饭,没有死在荒郊野外的话。
遇到较为颠簸的路段或上坡时徒步前进,路面平坦时就被塞进剧烈摇晃的载客马车中赶路;就这样进入第四十天。
巴巴多亚.摩多率领的商队总算平安通过加特兰斯最危险的路段——鬼峰,来到距离艾尔甸只有三天左右路程之处。
到今天为止,称得上战斗的大概只有在鬼峰遇到一群鬼人那一次。
而且还只是一共七十名战斗人员围攻五只鬼人。虽说鬼人是恶魔与人类的混血,身材比标准的成年男性高大许多,且个性凶残难以应付,但区区五只鬼人还是无法与七十人匹敌。
最後的结果是两名佣兵死亡,私兵加上佣兵共十二人受伤。两名死者——一个是不知雇来干嘛的糟老头,因头部被击碎而亡;另一个白痴则是在战斗中失足摔落悬崖,只是个笑柄罢了。
无论如何,目的地就快到了。雷尼坐在马车角落叹了一口气,将长剑紧抱在胸前。虽然他已经习惯在这个充满动物臭味的马车中算着流逝的时间,但还是希望越早离开这里越好。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骂粗话,所以就算其他佣兵想找他搭话,他也静静地不发一语。
话说回来,老爸就时常这麽说:「你太老实了。祸从口出,要懂得谨言慎行,多用点头脑,想想该怎麽待人处事吧。」还有——虽然噤口不出声,眼神还是充满反抗之意;对於事情不能接受时的想法全写在脸上等等。
究竟要怎麽做才对?自己的眼神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真的心情差,只是不擅长陪笑脸迎合他人罢了。结果就一定是那样吗?如果把这双眼珠子挖出来双手奉上,那男人是不是就会满足了?不——
「应该不会丶吧……」
雷尼喃喃低语。
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马车紧急煞车的同时,怒骂声此起彼落。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他并不清楚。但雷尼确实听见了「是鬼人!」的声音。鬼人?不是已经通过鬼峰了吗……?他心里纳闷着,却仍与其他的佣兵一同迅速跳下马车。
哑口无言。
雷尼等二十名佣兵搭乘的马车在商队的最後面。开路的是骑马的私兵与佣兵,接着依序是私兵的马车丶摩多先生的马车丶十八名佣兵的马车以及三辆货车。
现在前方三辆马车都翻倒在地,三辆货车追撞成一团停了下来,完好无缺的只有雷尼等人搭乘的马车。
尽管路面比较平缓,他们还是在这两侧被蓊郁树林包围的小路上发生了严重事故。
而且,事故原因并不单纯。
是鬼人。
不是一两只,也不是十只二十只,而是不计其数。
视线可及之处,就有好几只鬼人从右侧攻击私兵马车,其馀的鬼人则冲向爬出马车的私兵丶佣兵丶佣人以及侍女。
骑兵们已经开始应战,无奈对手数量实在太多,士兵们也慌了手脚。更糟的是见不到负责指挥战斗的私兵队长道格拉斯·席丹,没有队长的指挥,也不用奢望士兵们会团结战斗了。
「这下子不妙……」
雷尼身旁的中年佣兵冷汗直流,记得他好像是叫多尼吧。瘦长的脸看起来有点狡黠,身材矮小,似乎没什麽用处,只有对情势的判断相当准确——就算拿不到尾款,只要一看情况不对,随时可以舍弃雇主逃跑。
「喂,小鬼,你进入这行的时间应该还不长吧?给你个忠告,遇到这种家伙还是走为上策,听到没?我已经警告过你罗!我可要逃了,再见啦!」
「喔。」
还记得亲切地警告年轻人後才逃进森林,这就是不愧对良心同时也不耽误求生的好例子吗?
雷尼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多尼一起逃,虽然他也赞同应该逃跑,但先看一下情况再行动也不迟。因为鬼人们并不单是从右侧突击商队,也有些无视於士兵们,冲进多尼逃走的左侧森林。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麽这麽大群的鬼人会突然出现?其他佣兵们也说只要通过鬼峰,鬼人应该就不会出现了。那是骗人的吗?有必要撒谎吗?要是自己也会遇到危险,哪个白痴还会撒这种谎?那麽,为什麽?
「谁知道呀!」
雷尼从马车的阴影处探出头来观察情况。有七丶八名骑兵及十到十五名步兵正在跟鬼人战斗,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勇敢还是头壳坏去。对手是鬼人,只有十到二十人是绝对敌不过的,怎麽看都没有胜算。同时——
多尼逃跑的方向传来了悲鸣丶咆哮及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了。是冲进森林的鬼人们折回来了吗?多尼的命运究竟如何——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树木缝隙间已经看得见鬼人们的身影,更糟的是,对方似乎正朝雷尼所在的方向前进。
「饶了我吧……」
雷尼戴上头盔,举起方盾,拔出腰间的长剑。这些装备都是从不会再回去——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雷尼该待的家中仓库拿出来的——除此之外,锁子甲丶铠甲丶手套丶鞋子以及放在马车上的背袋等,都是老旧程度跟骨董有得比的旧兵器。虽然将长剑紧握在手中,但这武器是否能穿透鬼人厚实的皮肤及皮下脂肪?说实话,他没有把握。
总之,选择战斗是非常鲁莽的。反正巴巴多亚·摩多的商队也差不多崩溃了,跟鬼人正面交锋一点好处也没有。就像中年佣兵多尼所说,以及雷尼所想的一样,只能逃走了。
问题是,要如何逃?逃到哪儿去?
左右两侧都有鬼人从森林里窜出来,前方又在战斗中,或者应该说是人类单方面被屠杀中,所以只剩後方可退了。
没错。
只要返回商队刚才经过的地方就行了。
背对正朝这里冲过来的鬼人们,让他们在身後追赶。
「行不通吧。」
他不会像那些容易仓皇失措的家伙一样陷入混乱。雷尼是这麽认为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难免乱了阵脚。明明安稳地站在地面上,却觉得像悬在半空中般不踏实,就连脑子也不如平时般灵活。
正当他还三心二意地拿不定主意时,鬼人已经非常接近了。
不过最前面的鬼人未免也太矮小了。
矮得不对劲。
跟其他鬼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远。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快丶快快快快快让开!好像不是这麽说丶快——逃——呀——!我不是说快逃咩!真是……!」
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鬼人。
那个人戴着黑色有帽沿的三角帽,穿着同色系且十分宽松的服装。
手里拿着一根木制手杖。
身材瘦小到一个不行。
那家伙一边大喊着「让开」,一边全力奔驰。
「——什麽?是人类吗?」
而且是个小孩。乍看之下比雷尼还要年轻。从声音判断,应该是女孩子。年纪很轻丶穿着奇装异服丶身材瘦小羸弱的,少女——竟然重新思考一遍才意识到这件事,真是失策。
「到底是怎麽回事……!」
为了不打到少女,雷尼将方盾朝鬼人丢去,然後顺势连长剑也一起丢了出去。
其实,额头或下颚有角状突起丶有双尖耳及锐利的牙齿丶五颜六色的皮肤与坚硬体毛丶性格顽强又凶暴的鬼人根本没什麽好怕的。虽然雷尼也还没想到什麽好办法,总之必须先让两手空出来丶减轻身上的重量。减轻重量?我打算做什麽?
「过来!」
雷尼从旁伸手抓住了奔跑中的少女手腕。我是白痴吗……?
少女因为速度过快差点跌倒。雷尼机警地拉住少女的手,撑住了差点跌下去的身躯。「啊呜?」少女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对出乎意料的情况感到不可思议。我才要觉得不可思议哩,为什麽我会这麽做?
既然都行动了也没办法。抛开闪过脑中的疑惑,雷尼拉着少女的手向前奔驰。闪过逼近眼前的鬼人,冲进森林——左侧的森林。将鬼人引来的少女明明就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不,这样就好了。虽然毫无根据,只是单凭直觉,但也不能小看这种直觉。再怎麽说,雷尼也是数度历经生死关头的人,能够每次都平安脱险,靠的就是这种直觉。瞬间判断总好过犹豫半天,所以他并不会怀疑自己的行为。拨开高大的草丛丶绕过树木丶挥开茑萝,在地面略为倾斜的森林中拚命前进。少女默默的跟着。用不着回头,只要听见脚步声及「O·O·Ooog!」的声音,加上其他声响就可以确定鬼人仍然在後面追赶着,所以没有必要特别用眼睛确认。要是那麽做,或许还会因为没注意到前方或脚下而跌个狗吃屎。
不过,蜷曲缠绕的草木高大繁盛,根本就没办法看清前方或脚边。
视线及脚下的情势都非常险恶。
最後,脚下突然——
消失了。
「啊?」
「喔?」
这时,雷尼终於认真看了少女的脸庞。
一时情急紧抱住的少女,眼睛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紫罗兰色。
摩格斯坦市是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的中心都市,住在里面的人都是典型的哈兹佛人——黑发黑眼,虽然也常见到外国人,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而且就连三角帽下的头发丶眉毛也都是一样的颜色。
——紫罗兰。
记得是去年,在野外行军训练时,曾在米沙凯马山看过紫罗兰。
正当他陷入回忆时——
背後突然受到猛力撞击,让他几乎要松手放开少女,但雷尼死命撑住。谁要放开呀?白痴才会放开!别开玩笑了。可是好痛,真的很痛,痛死人了,妈的!该死……真是……逊毙了——

2

当我还是个尿床的小鬼时,就已经知道双亲并非亲生父母的事实了。
那些家伙并不会像平常父母般抱自己的孩子丶疼爱我或是斥责我。当我出了什麽状况或做了什麽事,那些家伙只会仓皇失措,就像不知如何对待别人寄放的贵重物品似的。
一名穿着华贵的男子曾数度前来拜访。
不知从何时起,那名男子还会带着一个稳重而有气质的小鬼一同前来。年纪跟我差不多,虽然有礼貌却感觉嘻皮笑脸的家伙,名叫奇欧。
不过奇欧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常会送我一些在老街买不到丶甜得不得了的好吃点心。
还有——说着「要保密喔!」然後塞给我的银色相框式坠炼。
相框中放了一张画工精巧的肖像画。是一名纤瘦的美丽女性。这个女的是谁?我问。「母亲。」「你的?」「不是。」「那是谁的?」奇欧没有回答,只是暧昧地笑了笑。我不知为何会意过来了。喔喔,是我的母亲吗?这是我真正的母亲。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从那之後,我跟奇欧又偷偷见了好几次面,次数多到我都记不清楚了。一个人偷溜到老街来的奇欧,看起来总是有点开心丶有点悲伤丶又有点痛苦。
我教奇欧老街小孩的游戏,告诉他我在人烟稀少的小巷里建造的秘密基地。奇欧教我写字丶送我书丶还教我剑术。两人一起喝酒丶一起偷尝菸草。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笑容,只有那时捧腹大笑了。因为奇欧用很奇怪的表情逞强地:说「味丶味味味丶味道真好!」奇欧也笑了。因为我用同样扭曲的表情说:「真丶真丶真棒!」
我最後一次见到他——没错,是在奇欧搬进教习所宿舍之後。他在深夜偷溜出宿舍来见我。
奇欧没说几句话。天亮前,奇欧要回去时对我说了「再见。」「喔喔。」「再见啦!」奇欧三次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样子感觉怪怪的。"
大概是那之後一巡月左右的某一天。
马车停在家门前,我与谎话连篇的假父母一同坐上车前往住宅区,最後停在布兰迪克家的门口——那时奇欧已经不在了。
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虽然要成为骑士可能弱了些。
但他头脑好丶人又温柔。
奇欧死了。
因为奇欧死了,我才能回到住宅区的家。
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中,连续五代出了独立剽骑士的武家名门布兰迪克家。
这代的当家智将军多尔·布兰迪克是独立剽骑士团第十六伏虎兵队队长,同时也是下任第一飞龙兵队队长的强势候选人,大家都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成为五剽骑士之一,直属於君临独立军领地与独立剽骑士团顶点的军王。
其嫡长子奇欧·布兰迪克更是年仅十岁,便在独立剽骑士团举办的纸上战术演习淘汰赛中获得优胜,被视为是在独立战争中辅佐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第一代军王尼欧·赛连的绝代名军师「莫尔佛党」首领奇普利斯·莫尔佛再世的天才儿童。
但是,奇欧十四岁就死了。
因为意外而死。
不,不对,不是那样。
他是被杀的。

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法律上的嫡子认定手续结束,在多尔·布兰迪克的命令下换上骑士见习生的装束後被关进教习所;每天的严格操练令我生厌,忍不住从宿舍偷溜出去的那一晚,我发现奇欧的信。闲晃到老街,我一时兴起前往秘密基地,而信就藏在那里。
奇欧留下来的信。
不是父亲丶不是母亲丶也不是同辈的朋友,而是给只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哥哥—
给我的信。
信中说明了奇欧必须被杀的理由。
真无聊。
至少,这是个我觉得无聊至极的愚蠢理由。
因为这种理由,奇欧在最後一次与我见面那天就已经做好死去的觉悟,写了那封信藏在秘密基地,而且还装入以蜡密封的小瓶子,藏在天花板的夹缝中。要不是我火大到动了把秘密基地拆掉的愚蠢念头,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发现那封信。
我将这封信拿给多尔·布兰迪克看。「老爸,即使如此,你还是希望我成为骑士吗?就算心爱的儿子因为这种肮脏的理由而死,你还是坚持紧咬着骑士的头衔不放吗?」
多尔·布兰迪克的脸先是涨红丶然後发青,肩膀颤抖着。
活该,我心想。
你懂了吧?老爸。就连称之为父亲都觉得恶心丶我最重要的丶如同眼中钉的丶唯一的老爸。对在布兰迪克家帮佣的母亲下手使她怀了我,正妻也几乎在同个时期有了身孕後,又将碍事的母亲赶了出去。还假意关心她,拿钱给没落的旁系家族中一对贪婪夫妻,让他们照顾母亲。
母亲生下我之後就死了。
我则是托钱的福,为了钱而被养大。
想用钱湮灭罪证吗?你想用钱洗清自己的罪过,却无法如愿。那是当然的。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可以用钱买到,也有许多东西是无法买卖的。奇欧很清楚,所以代替你背负了罪名。
所以奇欧在我面前才会一脸痛苦丶才会一脸悲伤。但是他很温柔,真的是不错的家伙。他将你偷偷藏着,装有我母亲肖像画的坠炼送给我。虽然心情复杂,但奇欧让我知道母亲长相的事也是事实。
聪明如奇欧,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何丶如何伤了某人,因此才会思考自己能否稍微抚平这份伤害吧。
那是残酷的温柔。
但是却也是纯粹丶崇高丶自我牺牲的——我怎样都无法讨厌那样的奇欧。
相反地,老爸。你为了让这个家的血缘延续下去,不惜将身上流着低贱丶惹人怜爱丶美一丽丶却因为你顾及颜面及一丁点儿荣誉而舍弃的女人血缘的我带了回来——以一副做了好事丶补偿罪过的,令人火大的态度。他希望我成为骑士。
骑士的真面目,就是这样。
杀了奇欧的混帐粪虫,就是这些崇高的骑士大人。
不是这样的。
太可怜了。
奇欧太可怜了。
不过多尔·布兰迪克那个白痴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对我说「会去大法院告发℉真是笑死我了。
大法院是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的最高司法机关,由五名大法官组成,其中三名是前五剽骑士。是骑士的总管理人丶污浊的大本营耶!老爸,你是笨蛋吗?是脑袋化脓了吗?但是老爸似乎是认真的。「这样下去奇欧会死不瞑目的。就算魂魄早已升天,孩子永远都是孩子。身为父亲,这是应该的。」
喔喔,是吗?
那我呢?
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麽人呢……?
五天後,正准备前往大法院告发的多尔·布兰迪克与妻子梅莉尔·布兰迪克遭治安维持骑士团逮捕。
罪名是第二级外患罪,涉嫌泄漏机密。
我也一度接受调杏一虽然坚称不知情而被释放,被逮捕恐怕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这次会被释放,大概是因为多尔·布兰迪克打算拿来当作证据丶藏在某处的那封信还没落到那些家伙手中吧——再怎麽说,那封信的收件人是我。我知道一切,到时难免再度被逮捕吧?下次就不会这麽简单被释放了。或者,像我这样的小鬼很难巧立罪名,会直接被处理掉吧?就像奇欧那样。
所以我逃走了。
值钱的东西都被治安维持骑士团以扣押证物的名义抢光,所以我从仓库拿走勉强还能使用的剑与铠甲,为了生存而逃走。
几乎不曾开口说过话丶总是面无表情丶像人偶一般丶外表不会随年龄增长丶不知道在想什麽丶令人感到不快的梅莉尔·布兰迪克。虽然我也恨妳,但出乎意料地,我似乎能立刻忘掉妳。
老爸,多尔·布兰迪克。我想我不会这麽轻易忘记你,也由於对你的憎恨,才使我不至於怨恨奇欧。
无论如何,再见了。
我要前往远方,一个人活下去。
从很久以前起,我就隐约有这种预感。
我是孤单一人。我不想依赖任何人。啊啊,不过——奇欧,跟你在一起的话就没有问题。如果当时我们被当成普通兄弟一般被养育成人,这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
「……我死了吗?」
出得了声。
试着把力量注入手指,可以动。
我听见的,是树叶随风摇曳的声响吗?
睁开眼睑,看见的是一片漆黑中带着几抹深蓝的天空。
天空。是夜幕低垂的天空,抑或是黎明前的天空?
不过身体的左半边感觉异常沉重。不是身体内部有异,而是从外侧施加的重量。比如说,被什麽压着,或者应该说,被紧抱着?被什麽……?
想将手伸向紧抱自己身体的物体那瞬间,我发现身旁有什麽人动了一下。
什麽人。
没错——那是人。
我对他的声音有印象。
「你醒了吗?」
「巴巴多亚.摩多……?」
雷尼起身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因为太暗看不清楚,但确实有。有一个男人彷佛蜷缩在地上般坐着。同时,他也知道紧抱住自己的物体是什麽了。
是那名少女。
有着紫罗兰色眼睛的少女,直接用披在身上的衣物裹住自己,紧紧抱住雷尼。看样子是睡着了。她的背上下起伏,也听得见规律的呼吸声。
「——可恶……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
「需要我把我知道的部分说给你听吗?」大概是摩多的人自嘲似的讪笑。「虽然我不认为可以当作什麽参考,想听吗?」
「想听。」雷尼粗暴的搔搔头发。头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不过,该不该把少女摇醒呢?「不对,你是我的雇主,不应该用这种口气对你说话。」
「事到如今,我这雇主算个屁呀?」
不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印象里在太阳下见到的摩多,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身材削瘦丶态度傲慢却又会对人鞠躬哈腰丶是个有点神经质的男人。只知道他做的是不太正经的买卖,似乎赚了不少钱,两只手合计十只指头上各戴了一丶二只华丽的戒指。不过,对於雷尼他们这些佣兵来说,他们的直属上司是私兵队长道格拉斯·席丹,没有什麽机会能接近摩多,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说话了。
「货物全没了,私兵队也毁了,付给你们的订金也浪费掉了。我该怎麽跟委托人交代呢?这损失太大了。虽然常听说这种事,但当自己变成受害者还真难以接受。说实话,真令人沮丧,我真想死了算了。」
搞了半天,说的全是丧气话是怎样?
雷尼叹了口气。
「你想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可不想死。」
「你几岁?」
「十六。」
「竟然不到我的一半,难怪你还不想死。反正你八成是抱着『虽然现在是小小的佣兵,但总有一天能在某个国家任官或者当上骑士』这种作梦般的希望吧?」
「我才没有。这种事不重要啦!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吗?」
「嗯,也没什麽特别的,就是鬼人群突然袭击,大家都被踩烂杀光,我死命逃跑时不小心跌到山坡下。虽然鬼人没有追来,但我无计可施之馀到处乱晃,就看到你们了。就这样。」
「我跟这家伙吗?」
雷尼戳戳少女,摩多似乎点了点头。
「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那孩子一直拚命照顾失去意识的你喔!」
「感谢……吗?」
觉得自己无法坦率地道谢,是因为事情会演变成这种情况,这名少女也脱不了关系吗?
话说回来,这家伙为什麽会被鬼人追赶?就算是不常旅行的雷尼,也知道一个小孩在这种地方蹓躂是件诡异的事。再加上,少女的打扮——这简直像是故事中才会出现的魔术士。在摩格斯坦市偶尔会见到魔术士,但没有人会穿这种复古的服装。不过如果是一年一度,小鬼们扮装成各种奇怪模样丶挨家挨户拜访的万灵节就另当别论。
也就是说,这该不会是,扮装?
这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这家伙是累得睡着了?」
「好像是。你在失去意识时似乎很痛苦,现在没事了吗?」
「虽然全身上下还是痛得不得了,不过似乎没什麽大碍。不知道为什麽,身体状况没有很糟。你没有受伤吗?」
「我吗?」摩多突然嗫嗫嚅嚅了起来,语气变得不太爽快。「没怎麽样啦!总之你没事应该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八成是那女孩用嘴喂你的药生效了吧?」
「嗄?用嘴喂……?」
雷尼下意识的摀住嘴,看着少女。少女仍悠哉地发出规律的鼻息熟睡着。紫罗兰色的少女。身高不高,体型也相当纤细。很明显地在自己的守备范围外。
「小鬼吗?」
「我也想问那孩子事情,但她一直专心照顾你,完全不听我说话。不过接吻画面让人不禁会心一笑,真是不错呢!」
「吵死了!」
「用不着这麽害羞吧?」
「谁害羞了?呆子!」
「这是你的第一次吗?我看你当佣兵的时间八成也不长吧?该不会是第一份工作吧?」
「谁要回答你呀?」
「猜中了吗?哎呀呀,要是还有下一次,我得找些更像样的佣兵才行。」
摩多的揶揄让人不太愉快,但却又不太真诚丶有些虚伪。雷尼狐疑地皱起眉头,摩多轻轻摇头丶压低音量。
「对了……」
简直就像是在害怕什麽似的。
或者像是看到了什麽恶心的东西。
「我一直很在意——你该不会是那个吧?虽然外表是人类,其实是猫还是什麽的同类?」
「你说什麽?」
突然说出这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是什麽意思?为什麽突然提到猫?感觉上不像刻意搞笑,实际上他也不是在开玩笑或恶作剧。
摩多缓缓举起手指着雷尼。
「因为你的眼睛……是银色的呀!」

3

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位於中部诸国的北部。昔日被称为戴格里亚部国,是法·赛吉纳王国的部国(总之就是像属国那类的东西)之一,在奥门历七一八年才得以独立。领地居民有大半继承游牧民族哈兹佛的血统,毛发及瞳孔的颜色都是黑色或接近黑色的褐色,皮肤则略偏黄色。从外表看来几乎与东方人无异。
雷尼也是一样,到不久前为止。
现在不是了。
太阳升起後,他接过摩多丢过来的镜子亲眼确认。
——银色的,眼眸。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妈的……」
心想她或许会知道原因,雷尼从刚才开始就想尽办法要把少女叫醒,却完全起不了作用。少女的双手双脚紧扣着雷尼的左脚熟睡着,无论怎麽摇怎麽叫,她只是将左脚抱得更紧,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我可不是抱枕!」
「这次乾脆换你亲她如何?」摩多用揶揄的口吻说。他刚才低下头静默了一阵子,以为他睡着了,原来还醒着,不过声音听起来没什麽精神。「西方有个童话故事就是这样,一名国家灭亡的骑士亲吻了在湖畔沉睡的公主,使她苏醒过来。你大概没听过吧?」
「别开玩笑了!」
「你这麽大声,小心把那孩子吵醒喔。」
「正合我意!我就是要叫醒她!」
「嗯……说得也是。」
摩多又低下了头。应该说是将脑袋深深埋进膝间,轻轻摇晃着。他的模样看起来不太对劲。雷尼正打算出声叫他,却停下了动作,因为身旁的少女微微动了一下。
「……嗯嗯……」
少女发出细微的声音,双手双脚以慢到几乎停止般的速度放开了雷尼的左脚。
到她完全坐起身,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她连边打哈欠边揉眼睛的动作都异常缓慢。
接着,少女停下动作。
然後是漫长的静止。
她什麽时候才会动呢?还是会永远静止不动呢?
雷尼的预测倾向後者。这时少女终於缓缓抬头仰望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然後开始翻找自己的腰际。乍看之下不确定她在做什麽,似乎是衣服上有个口袋,她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袋子,再从袋子里拈出一颗像是药丸的东西,少女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将它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好难吃……」
似乎真的非常难吃。
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少女双手按着胸口,接着又摀住嘴。该不会是要吐了吧?要吐了吗?
少女彷佛也正跟呕吐的冲动拉锯着,直到她战胜为止,又花了不少时间。
少女终於抬起头来,看看雷尼,再看看摩多,又看向雷尼,然後低下头。
「早安。」
「……早。」不对吧!雷尼下意识地回应,接着立刻在内心吐槽自己:「——现在不是悠哉道早的时候吧!我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想要问妳!为什麽妳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闲晃?为什麽鬼人会追妳?还有为什麽我的眼睛会变成银色?妳是不是也让我吃了什麽奇怪的药?妳到底知道些什麽?究竟是怎麽回事?快说呀!」
「啊丶啊呜丶您丶您一下子丶问我这麽多问题,我也……」
「那麽我一个一个问。妳那时候在做什麽?」
「那时候,是指……?」
「妳被鬼人追得团团转,朝我冲过来的时候。」
「诡人?」
少女歪着头眨了眨眼。难道她不知道什麽是鬼人吗?那可是广泛分布於艾尔迪尼翁到中部诸国丶直到α大陆东部都有它们踪影丶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怪物耶!
「外表类似人类丶头上长角丶高大得不像话的大块头。妳昨天——对喔,已经是昨天的事了,妳不是跟那些家伙一起从森林中窜出来吗?」
「哦?」
「哦什麽哦!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耶!鬼人呀!鬼人!妳可别说妳不记得了!」
「呃……是丶那个丶诡人丶先生……啊啊!」少女拍了拍手丶点点头。要我说几遍呀?「对了!鬼人先生!慕名已久,原来那几位大人就是鬼人先生呀!卡洛丶啊丶我丶第一次亲眼见到。但是,鬼人先生不肯听卡洛那说话——」
「说话?白痴!妳在说废话吗?那些家伙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只有恶魔的语言能跟它们沟通!故事里面不是常提到吗?」
「是丶是这样咩?所以就算卡洛那拚命自我介绍,对方也只会回我『咕喔』或『嘎喔』然後才会突然扑上来想袭击卡洛那呀!原来如此。」
「不……我想不会有人想袭击像妳这样的小鬼……」
「怎丶怎麽这麽说!卡洛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喔!」
「什麽女孩子?明明就是个小不点。」
「嗯嗯?太过分了,太超过了,太失礼了,我要严正提出抗议!卡洛丶啊丶我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是能生孩子的年纪了,一定勉强有进入鬼人先生的守备范围内!」
「是呀,或许的确在范围内,以食物来说。那些家伙嘴巴那麽大,像妳这种小不点,一定一口就可以吞进去,虽然全是骨头或许不怎麽好吃!」
「哼!别小看我!卡洛那脱掉还是很有料的!前凸後翘!玲珑有致!明明就没看过,请不要妄下定论!」
「不用看也猜得出来!而且——」
我到底在搞什麽……
雷尼彷佛要挑战肺活量的极限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轻轻甩头。
「……总之,说明一下。妳为什麽会在这种地方被鬼人追赶?」
「呃丶那丶那是丶因为……」少女——大概是叫卡洛那吧,她用右手食指轻碰着左手食指,稍微思考了一下後,抬眼看向雷尼。「其实丶那个……说来丢脸,我在旅行的途中迷了路……」
「迷路?妳原本打算从哪儿到哪儿去?还有,妳一个人?」
「啊丶是丶是的。我没有同伴,是既开心又寂寞的单独旅行。我是从卡利欧萨克出发——呃丶那个……对丶对了,要去艾尔甸。」
「嗯哼。」
也就是说,目的地跟雷尼相同。
不过,她说是从卡利欧萨克——卡利欧萨克?
雷尼想起了在教习所的地理学科课程中看过好几次的大陆地图。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位於大陆西北部的艾尔迪尼翁。首都艾尔甸嘛,大概在沙蓝德的正中央。而卡利欧萨克也很有名,记得是位於艾尔甸的南南东方,前往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途中会经过的大城市。如果雷尼的记忆无误,卡利欧萨克与艾尔甸应该都是大陆西部纵贯道路会经过的地方。
附带一提,在突破沙蓝德东边国境之後不远处就是加特兰斯的终点,也就是说,如果要前往艾尔甸,一定得从某个地方切回大陆北部横贯道路才行。
雷尼用右手食指指着地面上的一点向卡洛那说明。
「看清楚了没?」
「哦?」虽然是个奇怪的家伙,态度倒是挺坦率的。卡洛那紧盯着雷尼的食指看。「是。」
「这里就是艾尔甸。」食指固定不动,雷尼伸出拇指在下方停住。「然後,这里是卡利欧萨克。」
「啊,原来如此。」
「大概是这样的距离。妳懂了吗?食指与拇指之间的距离。然後,现在我们在这里。」雷尼横伸出中指,食指丶中指丶拇指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妳怎麽想?」
「啊丶是……呃丶那个丶相当简单明了的说明。」
「是吗?那太好了。那麽,我请问妳,如果要从卡利欧萨克前往艾尔甸,要怎麽迷路才会跑到这里来?」
「……不知道。」
雷尼了解,这家伙彻底没救了。
照理来说,这时候应该已经把情况大致整理清楚了。虽然雷尼也想要继续问下去,但看到卡洛那必须绞尽脑汁才想得起来的模样,头都痛起来了。
「够了……总之,妳迷了路是吧?然後遇到鬼人,打算自我介绍却被袭击,因为被追赶而拚命逃跑——」
「啊!为什麽您这麽清楚卡洛那的行动?难道某某大人您是占卜师?」
「我只是把妳亲口说出的话重新整理并加以补足而已。」
「是这样咩?所以您不是跟踪狂罗?」
「那当然罗!为什麽我非得跟踪妳不可?」
「呃……因丶因为丶喜欢?」
卡洛那害羞得满脸通红。真是太愚蠢了,雷尼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杀了妳喔?」
倒是怀有杀意。
无论如何,这样下去又要离题了,不行,得回到正题才行。雷尼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然後,他发现了。
「……喂。」
摩多不太对劲,他全身颤抖着。
「我说你!」发现他对声音没有反应,雷尼上前摇摇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啊啊。」
摩多终於回应的声音低沉而微弱,怎麽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他立刻就知道原因为何了。摩多脚下的草丛有一滩深色液体。
「——血……?」
仔细一看,质地柔软的裤管右小腿以下被染成一片黑红色,也有一部分被撕裂了。当然,撕裂的并不只有裤管。疑似受伤的地方已经用布裹了起来,但也早已染成一片红。似乎不只是轻微擦伤而已。
「……哼,这是在我从翻覆的马车中爬出来时……大概被什麽割到了吧。血已经止住了,没什麽大不了……」
「这哪叫没什麽大不了呀?混帐家伙!你干嘛一直忍着?」
「不然……要怎麽办?我还能怎麽做?这里又没有医术士……」
「这……」
雷尼不禁咂嘴。摩多至少已经试着止血了,右膝附近用皮带跟布条紧紧绑住。在没有医术士也没有急救用品的情况下,的确没办法再做更完善的处置。
可是,如果他早点说出来——又能怎麽样?商队瓦解的同时,护卫的工作就等於是结束了,还有义务为这个男的做任何事吗?
雷尼又啧了一声,搔一搔头,这时卡洛那怯生生地凑过来观望摩多的情形。
「请问……您怎麽了吗?」
「什麽怎麽了,这家伙受伤了。」
「哎呀呀呀,真丶真糟糕。血丶流了好多血。卡洛丶啊丶我帮不上什麽忙……如果您愿意,要不要吃吃看我从师父那里拿到的药物呢?」
卡洛那在摩多身旁蹲了下来,从披风的口袋中再次拿出那个小袋子,这时她停下动作。
他突然有不太好的预感。
卡洛那突然看向这边,又迅速别过头去,这一瞬间,雷尼感觉自己心跳突然快了一点五倍。
这是———恋爱?
呆子。怎麽可能有这种事,白痴。
「我不会生气,妳就老实地把憋在像洗衣板一样平坦胸部里的话都说出来吧!」
雷尼撒了谎。但是现在也只能这麽做。卡洛那反覆确认到令人厌烦的程度,「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会咩?」确认了好几次之後,才说出昨天喂失去意识的雷尼吞下,而现在打算让摩多吃的是什麽药物。

4

雷尼背着巴巴多亚.摩多在森林中走着。
笨蛋卡洛那跟在四丶五美迪尔远的後方。
偶尔我会问自己为什麽要做这种事,每次都得到相同的回答。
鬼才知道。
摩多只不过是前任雇主,跟现在的雷尼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这点他当然知道,同时他也清楚,摩多是个做地下买卖的男人。
即使如此,要他丢下这个乾瘪爱逞强又差劲的男人,他还是办不到。总觉得要是这麽做,之後自己一定会後悔。硬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这样而已。
反正卡洛那可以自己走,所以她想怎样是她的自由。既然想跟着自己走,就随她高兴吧。
不过他并不想主动跟卡洛那交谈。要是一开始交谈,话题铁定会跳得老远,只会把自己累得半死丶可能还得帮她收拾善後,所以还是不要牵扯太多比较好。
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卡洛那这个笨蛋喂雷尼吃的药物,有强壮滋补丶增强体力丶改变体质(不是改善)的功效,照卡洛那这个白痴的话看来,她那位据说是伟大魔术师的师父曾说过这是「绝不能让魔术士之外的人服用」的药物。卡洛那这个傻瓜在遇到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将必须铭记在心的「绝不能让魔术士之外的人服用」这件事完全忘得一乾二净,抱着「搞不好会有用」的想法,就这样让雷尼吃下这种药效强劲的药物。
就是因为吃下这种药,雷尼才会那麽痛苦。
幸好他本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後,一边死命压住痛苦挣扎的雷尼,卡洛那就这样睡着了。依照本人的辩解,那是因为她被鬼人追着到处跑,太过疲累才会这样。愚蠢的卡洛那强调,她跟鬼人玩了将近半天的追赶游戏。半天?别开玩笑了。
总之,雷尼现在会感觉身体相当轻盈丶状况相当不错,可能是因为药物生效的缘故,而雷尼的眼睛会变成银色,依照卡洛那的推测,也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造成的,虽然不知道可信度究竟有多高。
为什麽会相信呆瓜卡洛那,是因为卡洛那这个傻蛋似乎是魔术士。
真正的魔术士,除了魔术训练之外,还会加以严格训练或服用药物使其改变体质,藉此提升使用魔力的效率同时提高与魔术之间的协调性。若是不从懂事时便开始训练,绝不可能成为厉害的魔术士。
但是,即使投注许多心力,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成为魔术士。毕竟还是得看是否合适。简单地说,就是有没有天分。当中一定会出现程度跟不上的家伙。好比说,像卡洛那这样的人。
卡洛那在说出那是什麽药物之後,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说了:「卡洛丶啊丶我是不成材的弟子。虽然师父很努力地教我,但我还是连基本的魔术都无法使用,最後终於被逐出师门了,这个药是师父给我的饯别礼。然後……这个也是。」卡洛那从地上拾起的是一把带鞘的长剑。
魔术士佩长剑。回想起来,昨天卡洛那的确背着那把剑,真是奇怪的组合。如果弟子是这付模样,代表师父也差不多吗?
无论如何,连基本的魔术都无法使用的魔术士,一点用处也没有。更何况竟然把只有魔术士能服用的药拿给一般人吃,这已经超过能理解的范围了。雷尼的眼睛或许就是因此变成银色的。
如果要说眼睛变成银色会造成什麽困扰,他一时也想不到,但若要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似乎也不太对。
究竟走了多久呢?
卡洛那一句话也没有说。
雷尼也默默地继续前进。
不返回加特兰斯,总之先往西走。既然知道方位,也没有离加特兰斯太远。继续前进的话,总会走到艾尔甸吧!如果顺利,原本只剩三目的路程,徒步大约也得花六至八天左右。顺带一提,卡洛那的披风下除了魔术士专用的营养食品,没有任何粮食或饮水。也无法保证接下来的路程是否安全。或者应该说,大概会很危险。
其实出发之前,雷尼曾爬上前一天跌落的山坡回到加特兰斯。除了确认状况之外,也希望能找到一些饮水丶粮食或武器等装备。但最後只有达到一半目的,他在山坡上找到某人留下来的便宜长剑与圆盾,因为那些家伙还待在那边,所以雷尼无法靠近。
大概数了一下,这里有十只。
鬼人们还在覆灭的商队残骸中搜刮着。
更正确的说,是在大啖尸骸。
有的鬼人直接躺在地上打鼾。也有的像是喝醉酒一样,脚步踉跄地到处闲晃。
因为平安度过一晚,他还暗自期待鬼人或许已经走远了。
天真,太天真了。
在这里的鬼人比昨天袭击商队的数量少上许多。其他的鬼人已经回去了吗?或者还在附近呢?无论如何,必须把鬼人出现的可能性也考虑进去。
「……你……」
背上的摩多低声叫唤雷尼。还是一副快死掉似的声音。
「怎样?」
「……你一直背着我走……不会累吗?」
「还好。」
他并不是在逞强。虽然原本就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信,但还是太轻松了。摩多虽然不重,但自己背着的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就算觉得累也是很正常的。
简直像是有什麽看不见的东西在背後偷偷帮了一把似的。
真不舒服。
「这点小事没什麽。」
「……现在才问或许有点晚,你为什麽……要带我一起走?」
「谁知道。」
「……因为良心不安吗?」
「是这样吗?」
「我奉劝你……如果想继续吃佣兵这行饭,良心这种东西……只会碍事而已。」
「我并不打算继续当佣兵。」
「哼……那麽,你是打算……到艾尔甸,成为一名侵入者吗?」
「吵死了,安静一点。」
「……如果不说些什麽……好像就会失去意识……」
「那就睡呀。」
「与其说睡着……比较可能会先死掉。」
「那就死了算了。」
「你嘴上虽然叫我去死,却又救了我……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你自己又怎麽样?」
雷尼没有停下脚步,重新把背後的摩多背好。
「你想死吗?」
「……说实话,我也不敢确定……」
或许对摩多来说,伤口的痛让他觉得不如死了还比较痛快。不过雷尼并不能代替他承受痛苦,也没有这个打算。
如果摩多就这样死了,雷尼会把他的尸体丢下来继续往艾尔甸前进。
就算再怎麽没办法对这个男的见死不救,这也是极限了。
「听到没,如果你想死的话就死了算了。死掉的话我就会把你丢下来。如果你真的很想死,就给我说清楚。我讨厌老是想着一死了之的家伙。如果你是因为忍不了疼痛才想死,我现在就帮你解脱。」
摩多没有回应。雷尼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的思绪被自己说出的话占据了。
讨厌老想着一死了之的家伙……吗?
对了,奇欧。你头脑这麽好,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会遇到什麽事情吧?为什麽不试着反抗命运呢?与其留下什麽信,你还有更应该做的事情才对。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们也可以一起逃走呀!
还是说,你有舍不得放弃丶不能舍弃丶比性命还重要的事物吗?
比如说,布兰迪克家的名声?或是面子?
表面上,奇欧是在演习中发生意外而死亡。
在米沙凯马山进行山地野战特别演习时,摔落断崖而死。
教习所每年举行一次的十六天十五夜山地野战特别演习,简称「特演」,由於几乎每年都会有人死伤而恶名昭彰。至今为止,不知道已经检讨过多少次是否应该停办,最後的结论都一样——这是为了唤醒独立剽骑士团的「战士之魂」而不可欠缺的训练,仍然排进每年的行事历中。因此,在教习所的训练中死亡虽然不是什麽光荣的事情,但只有这个特演除外。会被当成是战死。所以,奇欧·布兰迪克的牌位至今仍与其他在战场上勇敢杀敌丶最後战死沙场的人一起,供奉在英灵庙的祭坛上。
不过,奇欧……
这样真的称得上光荣吗?
虽然如果是真的阵亡或许是如此。但是,在演习中,或是在战场上,真的能断言同伴中没有欺骗自己人的内奸吗?在那个英灵什麽的地方,是不是也有别的家伙是因为跟你相同的原因死去的呢?
勇往直前战死沙场的士兵也好丶单纯的胆小鬼也好丶被沾满血污的刀刃从身後贯穿的家伙也好,全都一起丢进去,成为「汝等於天上永世加护荣光永照之吾等军土!勇猛兮御灵!无秽兮英灵!」吗?
还真是方便。
因为实在是太方便了,让我笑到无法停止,连侧腹都痛了起来,甚至想要大闹一番。
不过,大闹一番的打算看来得暂缓了。
雷尼停下脚步,转过身。
「停下来。」
「哦?」卡洛那虽然愣了愣,还是停了下来。「——请问……?」
「别说话。」
雷尼一边命令卡洛那,一边侧耳倾听丶观察周遭。我好像听见除了自己跟卡洛那之外的脚步声,是错觉吗?不,不是,这不是错觉。有人。西南方。距离多少?大概五十美迪尔左右吧。因为丛林的关系没办法看清楚,感觉好像就要看见时便消失丶感觉消失时却又出现。正在走着。缓缓地。是鬼人。总之,有一只。
「安静点……别发出声音,过来。」
雷尼一边小声对卡洛那下指令,一边躲到身旁的大树後。他并不想照顾卡洛那,但若是她随便乱动惊扰了鬼人,我也不会平安无事。卡洛那似乎也以自己的方式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小心翼翼地留意脚步,缓慢地靠近雷尼。不过因为地面满是枯枝草叶,再怎麽小心也会发出喀沙喀沙的声音。算了,这样应该还不至於被发现。
「请丶请问……」
「嘘,别动。」
雷尼让卡洛那安静下来,将摩多放到树下。摩多仍紧闭着眼,呼吸紊乱,还流了不少汗。是冷汗,伤口化脓了吗?虽然不是小伤,但只要处理得宜就不会有问题才对。放着不管的话,或许——会死。尤其是本人如果也这麽想,意志力减半,大概就没救了。如果是那样就没办法了。雷尼啧了一声。
「喂,你!」
脸颊被拍打的摩多微微睁开眼睛,没有出声。雷尼犹豫了一下,应该说什麽才好?有必要说些什麽吗?应该是,没有。
「……人类是没有那麽简单就死掉的,听见了没?」
什麽叫听见了没呀?连雷尼也受不了自己的愚蠢,但摩多似乎微微歪了歪嘴角,轻轻点头。妈的,这个腐败奸诈的肮脏商人,少得意忘形了。我特地背着你走,要是你就这样死了,我会很火大!只是这样而已!雷尼在心中咒骂着,拔出了长剑,左手举起别在腰际的圆盾。虽然并不想跟鬼人正面交锋,但还是得做好准备。卡洛那乖乖靠在摩多身旁。调整呼吸。吸气丶吐气丶吸气丶吐气——好!
雷尼缓缓蹲下,从作为掩蔽的大树探出四分之一的脸部,窥视刚才鬼人出现的方位。有了。还在。比刚才更近一些,大约是四十美迪尔丶或是三十美迪尔左右。不过它现在停下脚步,稍微抬起头丶转动脖子四处张望,那是在寻找什麽时的反应。是嗅到味道了吗?不晓得鬼人的嗅觉如何?可能比人类的鼻子更灵敏些。在教习所训练时的假想敌以人类为主,所以不得而知。不懂的事情堆积如山。该死,我真的能活下来吗?
不安。畏惧。害怕。变得胆小。
这一切激烈地丶一口气涨满。鬼人——
动了。往这里!它朝这里来了!骗人!真的假的?饶了我吧!你的鼻子跟狗一样灵呀?它不是走过来,也不是跑过来,而是以小跑步的步伐前进。雷尼偷瞄了摩多与卡洛那一眼。不可能逃得走。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对了,口也渴了。虽然现在并不觉得饿,鬼人的肉不晓得能不能吃?看起来似乎很难吃。而且,那些家伙吃的是人肉。不行了。啊啊,不行了。对了。集中精神。做好觉悟。只能硬干了。击败它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必要时先下手为强。只能上了。鬼人丶鬼人丶鬼人丶鬼人丶该死的鬼人。眼前几乎没有什麽遮蔽物,可以看得很清楚。偏红的皮肤丶额头及下颚都有像角一般的突起,随意披裹着皮革制的衣服,好高大,肌肉结实,大概有二美迪尔高。与其说是直直往这里过来,不如说是朝这个方向过来,而雷尼等人正好在它的行进路线上。它没有注意到压低身子的雷尼,但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家伙沙沙沙地接近。就快到了。再十步左右。雷尼屏住气。来了?会来吗?要上了。这样好吗?只能上了。我要冲出去了。不,等等。
那家伙停了下来。
在大树前方约五美迪尔处。
雷尼下意识的把头缩回来。缓缓吐气,就在这时。
咚……!大树剧烈地摇晃,树叶沙沙作响。「呀——!」卡洛那不禁尖叫出声,随即摀住自己的嘴。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咚!咚!树在摇晃丶树叶掉落。呆子!还会有什麽可能?那家伙发现了!大树的另一边有什麽丶有我们丶有猎物!是因为发现了,想要威胁我们吗?还是想揶揄我们?雷尼握住剑柄的右手加重力道。妈的!一两只鬼人又怎麽样?上吧!大干一场!杀了它!杀!其实除了在野外训练的狩猎中踩过虫子丶绞死过鸡只,他并没有杀过其他生物”那又如何?敌人!那家伙是敌人!是该死的敌人!不杀了它,被杀的就是自己。雷尼从大树的阴影里冲了出来。鬼人正用力跳起踹着大树,身体浮在半空中,尚未摆好架势。雷尼看准这点,以圆盾掩护脸部及左半身,长剑向前突刺。用全身的力量冲撞。身为武术指导教官的小胡子仁将军卢昂·霍德姆尔这麽说过:「剑技是专家才需要的!你们这群小鬼头只要拚命往前突击突破猛攻杀敌就对了!」比起这句话,每天不断反覆到令人作呕的突击训练更是早已深深刻画在肉体上。「唔喔喔喔喔喔喔……!」雷尼照做了。在鬼人跳起来踹了大树,即将着地那瞬间。目标是腹部!一瞬间,他取好距离,迅速冲进鬼人怀中。撞倒巨大的身躯。好硬——从手感判断剑身稍稍没入,但是太浅了。还是太浅了。得更用力些。好硬。不行了。为什麽?剑停了下来。鬼人用那大得不像话的左手紧紧抓住剑身。怎麽可能?不会痛吗?抬起头来,他与鬼人四目相对。「Ooog……!」鬼人的右拳猛地挥来。下意识举起盾牌想要防守,还是飞了出去。转了个身,以臀部着地。惨了——这麽想的同时,立刻抬起盾牌。又飞了出去。飞踢!好强劲的飞踢!吓死人了!要是被踢到必死无疑!虽然感觉胃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但雷尼没有闭上眼睛。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後起身,鬼人正打算给予致命的一击,它将手指交叉握拳,缓缓举起。竟然瞧不起我!自以为游刃有馀吗?「……哒!」雷尼丢出圆盾,将单手使用的长剑用双手握住。圆盾击中鬼人的胸前,但它无动於衷。这样正好。雷尼用力踏地,使尽浑身的力量挥动长剑。瞄准鬼人的小腿,但是扑了空。鬼人跳了起来闪过攻击。但雷尼维持挥空的姿势转身,开始连续斩击。这次擦到了!鬼人往侧边——右边!雷尼再次转为刺击。用力踏击地面冲了过去。可行!他这麽想。
这时候……
鬼人……
消失了?
不对!
那家伙向前曲身——雷尼冲到它的背上。它从下方向上攻击。或者应该说,鬼人只是将前屈的身躯挺直而已。仅仅这样,雷尼便被抛到前方。完全中计了。我被鬼人抓了起来丶抛了出去丶从後面揍了一拳丶喘不过气来——我会死?会被杀掉吗?
「……唔……」
我得站起来,虽然或许太迟了,但我还是得站起来。雷尼拚命地想站起来。而鬼人就在面前俯视着雷尼。彷佛像是在说:「真可惜呀,蛆虫。反正你还是杀不了我。」
无意间,他听见了声音。
这个声音是——卡洛那……?
「熔Del隶Yo诽」
听不出意思的独特旋律。是上古高位语吗?对了,卡洛那是魔术士。不知何时从大树後方走出来的卡洛那,手指间夹着类似媒介的物体,双手握着木杖咏唱起咒文。魔术完成,发动了。
是火!
大量红丶绿丶蓝丶黄色的火花从卡洛那的指尖以惊人的气势窜出——
「好烫!好烫好烫烫烫……!」
连妳都烫到怎麽行呢?
「唔喔哇!」
连我都烫到了。
「Ow……!」
连鬼人都被烫到了!
搞了半天,只不过是火花。虽然我知道的确很烫。卡洛那丶雷尼与鬼人都吃惊地跳了开来,不过真的想忍耐的话或许也办得到。如果是烟火专家,或许根本不会觉得热呢!这真的是魔术吗?真的不是戏法之类的吗?
不过,托她的福得救了,这也是事实。而且鬼人似乎被卡洛那的烟火魔术转移了注意力。好机会。正当他这麽想的瞬间——
雷尼感觉到自己的後颈部到背脊窜过一阵类似寒意丶颤抖之类的感觉。
这是什麽?满溢出来的,力量……!这股力量十分具体。可以用双眼清楚看见。是火花!现在仍不断从边大叫「好烫好烫好烫烫烫!」边乱跑的卡洛那双手窜出的火花,彷佛被吸引过来似的,在雷尼四周形成旋风。
集中过来了。
在手上。
在剑上。
雷尼右手握住的长剑剑身浮现红色磷光,有某种力量寄宿在上面。
那是什麽,雷尼并不清楚。不过他却很清楚自己现在必须怎麽做。
击毙它!
杀了它!
把敌人!
把鬼人!
奔驰吧!
靠近它!
用力挥砍!
用手中的剑!
用这把寄宿了力量的剑!
「Oooogre……」
鬼人察觉雷尼靠近,挥动粗厚的右手臂。
雷尼砍了下去。
手肘处俐落地被斩断。
就算是刀锋锐利的摩德洛里刀,若非技巧高超的剑士,也无法造成这麽完美的切口。
当然,雷尼并不是专家,是这把剑锋利。
而且它不仅锋利,伤口和着血液喷出了烟雾般的物体。
被斩断的地方——燃烧起来了。
鬼人大惊失色。这时,雷尼冲进鬼人怀中,朝腹部横劈了一刀,再朝下颚砍了过去。虽然没能斩断颈骨,但伤口相当深。气管及左边的颈动脉都被切断。雷尼迅速跳离鬼人身边,重新摆好架势後退。在左手按住脖子丶失去手肘以下部分的右臂压住腹部的鬼人彷佛崩塌般跪了下来丶往前倾倒後一动也不动之前,坚持着不移开视线。然後,终於放松全身的力量,瘫坐在地上。
仔细一看,卡洛那也坐在不远处。与雷尼四目相交的她,原本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立刻又紧咬下唇低下头去。算了,被雷尼无视了好一阵子的她会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不过——要不是她那跟变戏法没两样的烟火魔术,他是绝对赢不了的。当初为了帮助卡洛那而摔下山坡,也不是因为那家伙拜托自己,总之就是白作自受。那家伙也是为了救我才让我吃下那药,虽然眼睛变成银色,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事实就是事实。
该道谢时就要道谢,不好好做个了断,我会很不舒服。
「喂!」
出声叫她。卡洛那的肩膀震了一下,怯怯地抬起头来。
「……是丶是……」
「怕什麽怕,我又不是在凶妳。」
「但丶但是丶您的脸色——那个……似乎丶相当不愉快……」
「我生来就是这种脸色,有意见吗?」
「没丶没丶没这回事!我怎麽敢有丶有意见呢——因为丶卡丶卡洛丶啊丶我这麽笨,又老是失

败,没有半点才能,还时常给师父及其他弟子添麻烦,被逐出师门,现丶现在也……」
「啊——吵死了,这种事谁管这麽多呀!我才不想听妳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要——」
雷尼胡乱搔了搔头,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
「谢啦。」
没有回应。
大约过了五秒钟,他转向卡洛那,那家伙似乎感动得不得了,泪眼汪汪地凝视着自己。
「做丶做什麽?」
「……打从出生以来,我第一次听见别人向我道谢。」
「那是因为……」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样的人生还真是悲哀呀。雷尼这麽想着,视线落到自己右手的长剑上。
但是——药。银色的眼睛。魔术。火花。剑身接触到的草地被烧得焦黑,轻烟袅袅升起。左手慢慢靠近,虽然已经渐渐冷却,但剑身的热度使他依然无法轻易碰触。不,并不是剑本身,而是缠绕在剑上,几乎已经消散的红色磷光。这才是热度来源。这是什麽?
奇欧,你这混帐。竟然这麽早死。你就算死了,一定也会因为被莫名其妙的义务及责任心驱使,在某处看着我吧?既然这样,教教我吧!拜托!请你告诉我!
我到底该怎麽办才好……?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8-6 21:54 编辑


第2话
旅途永无止尽

1

——奇欧。
奇欧·布兰迪克。
提到血亲时,不知为何,我总会想起和我只有一半相同血缘的你。
令人憎恨的老爸多尔·布兰迪克也好,虽是他的夫人,却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的梅莉尔·布兰迪克也罢;或是说好听点是放任,事实上是丢着不管,只因为是重要的摇钱树所以至少没让我饿死的养父母——回想起来都不过是如影子般空虚的过去,虽然仍留在脑海的某个角落,但也不过是总有一天会忘得一乾二净的渣滓罢了——说实话,怎样都无所谓。
不过,似乎只有你不同。
这是为什麽呢?真不可思议,我与你相处的时间明明不长,与老街那些死孩子一同厮混的时间还长多了。
是因为跟那些人在一起时总是一大群人,跟你却总是单独见面的缘故吗?
或许是这样——
但似乎不只是如此。
因为很不好意思,这种话是没办法当面对你说的,但你已经不在了,我才能试着在心中低喃——好朋友。与其说是兄弟,还比较像这种感觉。就像一种心灵相通丶互相理解丶奇特且难以言喻丶却又贵重的强烈羁绊将你我紧紧相系。如果我这麽说——奇欧,你会露出什麽表情呢?
我呢?
那还用说。
恶心死了。不过是两个小鬼,哪来的羁绊!
而且,你已经不在了。也就是说,就算真有羁绊这种玩意儿,我也已经永远失去了;紧抓着不会再回来的事物又有什麽用?我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我早已接受你死亡的事实,虽然还有许多部分无法理解,但总之你已经死了!留下一封信给我,就这样被杀了!
声名远播的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之所以能维持独立,独立剽骑士团的第四牙狼兵队队长义将军基朗姆·芬迪洛居功厥伟。
同属於独立剽骑士团的第二十一黑狐兵队队长——礼将军米索.露帕里亦然。
此外——还有君临独立剽骑士团顶点的五剽骑士之一,依循传统兼任教习所所长的绿剽骑士西及玛.裘登雷。
虽然无法从信件内容掌握凶手,但杀了你的八成就是这些家伙,全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些独立剽骑士们就是集居民的崇敬於一身丶果敢勇猛丶不屈不挠丶无所畏惧丶正直廉洁的化身。
这些家伙暗杀了你这个还是孩子丶前途无量丶或许有一天会爬到与他们同等地位丶甚至超越他们的有为人才。
为了将自己的不法行为埋葬於黑暗中。
——算了,反正照现在的情况,我搞不好很快就会到你那里去了。
「妈的。」
一群野狼在我眼前。
右手握着不堪使用的长剑。
左手拿着扭曲的圆盾。
在背後的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笨蛋卡洛那。
还有巴巴多亚·摩多这个累赘。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但我怎麽找也找不到半点确定我们能活着见到太阳的根据,根据……!没错,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我已经舍弃了一切,之後或许还会继续失去重要的事物。总之,眼前的狼群看起来似乎相当饥饿,理应不会轻易放过跟它们同样空腹许久的我丶小小只看起来不太好吃的卡洛那丶以及因为受伤而意识朦胧的摩多。
话说回来,狼是这麽庞大的生物吗?在城市中长大的雷尼,无法想像将弱小人类逼到森林某处断崖丶包围着使其无路可退的肉食动物身躯竟然如此庞大。虽然个体之间仍有差异,但其中也有令人无法相信它只是犬科动物的大家伙。而且它们的毛色接近白色,尤其是雷尼正前方这只特别大只的狼,除了头顶与四肢前端有几撮灰色外,全身的毛几乎是纯白色的。这家伙大概就是它们的首领吧。不过,野生动物的毛色这麽显眼,不会显得很不自然吗?雷尼不解。
「喂,你们真的是普通的狼吗?」
Grrrrrrrrrrrrr……
得到的回应是首领狼骇人的低吼二支到声音的诱发,有几只狼压低了肩膀。喂喂!别这样吧!难道它们打算扑过来吗?「去!去!别过来!」束手无策的雷尼挥舞手上的长剑试图牵制,但那些家伙仍然维持着攻击姿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样子雷尼的行为惹恼了首领。
吼呜……!
骇人的吠声,真的很吓人。感觉自己冷汗直冒丶双腿发软,慌忙地想甩掉自己内心的恐惧,却挥之不去。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地,吵死人了!没用的心脏!给我冷静下来!安静一点!敌人是野兽。要是被发现自己的胆怯,就必死无疑了。算了,就算不怕还不是照样会被干掉。逃得过现在的危机——机率微乎其微吧?
「……请丶请问,如果可以的话……」
卡洛那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怎样?我现在忙得半死,有话快说。」
「啊丶是,呃丶看您似乎非常困扰丶卡洛——啊丶我是不是能帮上什麽忙呢?」
「不,我想妳什麽忙也帮不上。」
「才丶才没有这种事呢!卡洛那丶从以前就很受狗狗的欢迎喔!非常抢手丶红到不行呢!只要好好沟通,一定有办法的!」
「……那麽,妳要不要试着跟这些想吃了我们的狗狗说话呀?」
「我试试看!」
卡洛那立刻走到雷尼前面,面对首领狼,她轻咳一声:
「咳嗯。」
狼群全看向卡洛那。
不过,是为什麽呢?凶暴的敌意似乎从那些家伙的眼神中消失了。
难道说,人类视为瘟神的笨蛋小不点卡洛那,对动物来说真的是容易亲近的生物吗?这麽说来,的确有些家伙莫名地受到狗或猫的喜爱,卡洛那也是属於同样的类型吗?
卡洛那深吸了一口气,左手紧压在胸口。
然後,紧盯着首领狼,高声咆哮。
「嗷呜~!」
「……狗语?这是狗语吗?好像不太对?听起来怎麽像是别种生物的叫声?不对!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吧?」
「哦?」
卡洛那露出疑惑的神色。放眼望去,只见狼群们也一副战意全失的模样。就结果来看是好的罗?若是这些意志消沉的凶猛狼群能乖乖离开就好了。
当然,不可能这麽顺利。
「——哒!」雷尼大步向前将长剑使劲一挥。不知道是不是对卡洛那奇怪的狗语讲座(?)怒火中烧,一匹狼一跃而起。雷尼的长剑虽然砍中了那家伙的颈部,好重!只能勉强把它撞开,却劈不下去。那并不代表雷尼的臂力及技巧不好,问题在於剑。这只是捡来的剑,原本就不属於自己,但未免也太钝了!是谁?哪个家伙带着这种烂剑还敢自称是佣兵或私兵?算了,现在不是怪别人的时候,别的狼又扑上来了!这次是三只一起……!
「呿……!」
不妙,一次不可能同时对付三只。怎麽办?该死!头脑与身体分离,手脚像心脏一样自己动了起来。雷尼又向前进,用圆盾撞击其中一只,长剑则朝另一只砍去。
糟了!
卡洛那跟摩多!
意识到这一点而转身的瞬间,他觉得背脊发凉。杀气。是巨大的首领白狼!好快!它从正面压低身躯冲了过来。这家伙——不可能,就凭这种钝刃丶空有外表的武器是对付不了它的。
而且,反应已经慢了半拍。那家伙扑了上来。咚!虽然下意识举起盾牌抵挡,雷尼的身体还是飞了起来。使不上力,倒了下来,被扑倒了。「——唔!」被狼压在身上的雷尼,拚命地以圆盾掩护头部及颈部。它的牙齿发出喀喀喀喀的声音,以前後脚将雷尼压住,打算从脖子一口咬下去吗?这种一瞬间使猎物停止呼吸的作法早已深深印在骨子里,这家伙是就算在熟睡中也能一口咬死人类的肉食动物,为了能与这样的对手势均力敌地战斗,人类才发明了武器。对了。用剑吧!用剑突刺。雷尼正打算用长剑从侧面攻击那家伙的腹部——压力突然消失。那家伙逃了?不,是被它躲过了吗?雷尼准备趁隙跳起,但还来不及坐起身,那家伙又扑了上来。竟然这麽敏捷!而且判断十分正确。还是我真的是个太单纯的笨蛋?
而愚蠢的我,就该死。
我就要在这种地方,在抵达艾尔甸前被野兽杀死了。
就在这时——
有什麽越过我头顶上方。
漆黑的丶什麽东西。
「呀啊……!」
那家伙倏地跳到雷尼前方,挥动手中的剑。咻!真棒的声音。砍得不错,至少是能让首领白狼瞬间改变方向逃开的程度。
是卡洛那。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眼前不只一匹狼,其他的狼从右侧冲向卡洛那。卡洛那用娇小的身躯挥动与她不相称的长剑,总算将它逼退。但左方丶甚至前方也有狼扑上来。「啊哇哇!」「让开!」雷尼跳了起来,一把将陷入混乱的卡洛那推开,用盾牌把正面的狼撞飞,等左边的家伙够接近时使劲往它的鼻头踢去。嗷呜。狼群发出像小狗一般的呜咽声後退,但并没有就此结束。正确地说,是我们什麽时候会招架不住?附带一提,这个时候搞不好也不远了。雷尼感受到後方有某种危险的气息,使他下意识回过头。
——摩多!
一只狼盯着摩多,正在缓缓逼近。
摩多那个混帐,竟然露出了像是树木被连根拔起丶或是身後便是断崖绝壁般绝望的表情。的确,就算雷尼现在赶过去,大概也来不及了。要放弃吗?在脑海中浮现这个选项之前,雷尼已经将长剑丢出丶漂亮地命中那只狼。雷尼从小就很擅长投掷,无论是石块丶游戏用的短枪或者打架用的飞刀,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
不过,理所当然的,雷尼没有了武器。
同时,他听见身边传来首领白狼骇人的吠声。
啊啊——到此为止了吗?
这时——
嗷。
就算听见狼发出疼痛的呜咽声,他也不敢认为得救了。直到听见某种庞然大物倒地的声音,他回过头去亲眼确认为止。
「……啊?」
首领白狼横躺在地,四肢颤抖着。
它的头部侧边丶肩膀与腹部长出了棒子似的东西。
不对,是刺进去的。
那是——箭?
是箭?是谁?从哪射来的?当雷尼脑中正在思考着这些问题时,箭矢仍旧咻咻咻地飞来。射中了一只又一只的狼。射击相当准确,并非乱枪打鸟,而是瞄准後才狙击的。真厉害的技术,有几个人?好几个?不对,从箭飞过来的角度计算,该不会只有一个人……?
包含首领白狼,一瞬间便有三只狼被射杀。这时攻击停止,剩下的狼群也害怕地发出嗷嗷的声音逃走了。
箭矢没有攻击雷尼等人。似乎是得救了。不,应该说是被救了。
雷尼诧异地走向摩多身边,从濒死的狼身上抽回自己的长剑,他犹豫了一瞬间,仍给那只狼致命一击。雷尼击倒二只丶现在还愣在一旁的卡洛那击倒一只,在加上被某人用箭射死的三只,一共击倒六只。
雷尼盯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在这样的黑暗中,能够如此精准的连续射击,绝对不是普通人。
在教习所受过军事训练的雷尼自然也会使用弓箭,也清楚这样武器有多难驾驭。风丶湿气丶武器是否顺手丶身体状况丶精神状况,这些都可能影响射击的精准度,即使能靠理论补足,仍是说得容易做来难。就算可以理解,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办到。
让雷尼见识到这样精湛技术的人缓缓走近。
那家伙——
废话,当然是人类。
身材高眺丶全身上下穿着装饰精细的皮革制服装,裹着外套的身躯苗条纤细。
是女的吗?
编成好几束的细长黑发。
褐色的皮肤。
——翡翠绿的双眸。
「好丶好棒……好漂亮的外国美人……」
雷尼很难得与卡洛那意见一致。黑皮肤的人种在哈兹佛十分少见,即使如此,他还是明白这名女子相当美一丽。无论如何……该怎麽说呢?不像人类的女性,反倒有种野兽才有的美感。无论如何,只要敢有奇怪的举动,现在还握在她手上丶仍然瞄准自己的弓箭,想必会毫不迟疑地射杀雷尼吧?
「……还是小孩子吗?」
她发出了沉静地丶如夜晚一般的声音。
「若是没有敌意就把剑收起来,这样我也会放下弓箭。那种犬类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而是鬼人饲养的犬类。你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妳说什麽……?」
雷尼等人表示没有敌意後,女人很快地有所行动。迅速确认狼只真的断气後,她注意到摩多的伤口,便默默拆开绷带确认伤口状况。「化脓了。」女人简短地说,用某种糊状物涂抹在伤口上丶重新包上布料後,将某种以油纸包着的粉末状物品递给摩多,彷佛叫他吃掉。摩多以指尖沾了点放入口中,「原来如此」他歪了歪嘴角,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水筒,把粉末一口气喝下去。附带一提,之後她也毫不吝啬地将水分给雷尼与卡洛那。稍微喘口气後,女人命令摩多:「好了,站起来走吧。」
听到这句话,雷尼不敢置信地问女人:「——妳说什麽……?」
女人用翡翠绿的双眸睨了雷尼一眼。
「他还有力气可以自己行动。而且,我刚才已经让他吃下止痛药了。」
「妳说止痛药——」雷尼顿了顿,笨蛋卡洛那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那是……但是,疼痛或许的确是缓和下来了……或许卡洛丶啊丶我猜错了也说不定……那该不会是……鸦片吧?」
「没错。」
女人点头的瞬间,雷尼听见自己脑中有什麽断掉的声音。
「妳……这是什麽意思?」
「什麽?」
「还好意思问!鸦片可是麻药耶!怎麽可以用麻药……」
「使用方法正确的话,也只是普通的药物罢了。」
「药物?就是因为这种东西——」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事到如今我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摩多的载货马车中,一定也装满了类似的货物。雷尼被这样的商队雇用丶收了他们的钱朝艾尔甸前进。艾尔甸一定也到处充斥着合成或天然麻药。以自由与腐败之城为目的地的人,竟然还道貌岸然地说这种话?「……妈的……」
女人仅微微侧头,表情没有半点改变,再次催促摩多。
「站起来,你想活下去吧?那些犬类原本是在无限冻土以雪鹿或雪熊为猎物,勇敢且强韧的种族。鬼人们将其饲养并成为夥伴。所以附近一定有鬼人出没,得快逃才行。」
「请丶请问……」卡洛那怯怯地插嘴。「那位大人实在没办法自己行走,所以一直是由……」
「做决定的人不是妳。」
女人毫不动摇。好强,这女人强悍得令人不快。雷尼很清楚,这女人之所以美丽,并不是由於外表,而是基於这份强悍。
「野兽知道白己死期将近,就会坦然面对死亡。如果他认为自己将死在这里,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他还不想死,那也是自己决定的。」
摩多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这时,女人立刻伸出手来扶了摩多一把,并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看到这样的情况,雷尼感到丢脸至极。是吗?原来如此,是自己反应过度,一听到话没有多想就顶了回去。我的思虑太浅薄了,肤浅!真是太肤浅了!雷尼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抢在女人与摩多之间,以身体撑住摩多左半身,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女人似乎浅浅地笑了,但是并没有被当成笨蛋的感觉。所以雷尼虽然没有受伤,却还是羞愧的不能自已。同时,卡洛那那个笨蛋也用矮小的身躯撑住了摩多的右半身。真是的——妳以为这样就算帮上忙了吗?白痴。
「总之,要先离开感觉得到犬群的范围。有话之後再说,跟我来。」
於是雷尼等人随着女人默默走着。途中从女人那里分了些水丶吃了些乾肉,只稍微停下来喘口气几次,几乎没有休息。虽然摩多看起来似乎很痛苦,但都没有叫苦。应该说,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一直追着女人的背影行进。
这真是奇妙的情况。
竟然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刚见面不久丶来历不明的女人。
但是女人的脚步一点也没有迷惘,不让我们感受到不安,彷佛只要有她在,一切就不会有间题,这种感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增强。
这个女人说话时一定会直视对方的眼睛,杀人时也是,而且绝对不会从背後偷袭吧?她的精神并没有绷得太紧,却也不会过於松懈,一切就像是呼吸般自然——这女人真是帅翻了。似乎总是独自一人抬头挺胸丶昂首阔步,无须任何人的帮助,同时也不会勉强自己帮助别人。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人。
不,的确存在。
就在这里。
就在雷尼眼前。
「妳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走了多久。雷尼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女人稍微回头,没有回答。那眼神并非责怪,而是带有询问的意思。神秘的丶深邃的丶翡翠绿的双眸。雷尼突然发现自己的失礼。
「啊……我叫雷尼,雷尼·布兰迪克。」
当他报上名字时,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摩多似乎震了一下,但他也没多想。女人停下脚步,转向雷尼。她果然直视着雷尼报上名字。
「我是萝姆·法,随你高兴怎麽称呼我都行。我可以叫你雷尼吗?」
「啊丶可以啊!当然——」
「卡洛——啊丶我叫做卡洛那!虽然这付模样,但还算是个魔术士,虽然有真名但是有点长!很高兴认识您,萝姆·法大人!」
「嗯,请多指教,卡洛那。」
「也请您多多指教!唔唔,卡洛那觉得好感动,第一次有被当成人对待的感觉……」
「难不成妳从来没被当成人对待过吗……?」
「……其实,卡洛那还在师父身边时,小名叫做波奇……」
「妳是狗呀?」
「呵呵。」
萝姆·法轻轻笑了。她笑起来意外地亲切动人。真是个毫无虚饰的女人。这个女的到底是怎样?根本近乎完美了嘛!她几岁呢?我十六岁,她应该比我大土许多吧——等等,我在胡思乱想些什麽?
雷尼叹了口气摇摇头。因为看到萝姆·法的笑容,害他不禁松懈下来,不对,不能怪到别人头上。冷静下来,不能松懈。冷静下来後,他发现肩上的摩多突然沉重起来。转头一看,摩多呼吸紊乱丶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对了,太阳早已升起,他们也走了一阵子,摩多应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注意到他的情况,萝姆·法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附近的大树。
「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应该可以再帮他仔细处理一下伤口。」
雷尼与卡洛那让摩多坐在大树下,萝姆·法在一旁放下背袋。袋子虽然不大,但整理时似乎有下过工夫,里面放了不少东西,可见她早已习惯到处旅行了。她熟练地确认摩多的伤势,将脓挤出丶重新涂上糊状药物再覆上贴布,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褐色肌肤丶翡翠绿的双眸丶卓越的箭术,这个女的究竟是什麽人?雷尼越来越觉得不可丶思议,或者应该说是兴致盎然,至少在哈兹佛没有机会遇见这种类型的女人。不过从某个角度来说,卡洛那也是一样,只是她是属於让人不想多看一眼的女人丶不对,是小鬼。
总之,有各式各样的人存在。
我没见过的事物实在太多了。
好辽阔。
——这就是世界。
世界,吗?
对了,这里距离我生长的摩格斯坦市有三千切尔美迪尔,已经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了。
我不会再回到哈兹佛去。我已经舍弃一切,成为全新的自我重生了。我就是为此离开祖国的,虽然也是因为发生了不得不离开的情况,如果不离开,也不会有什麽好下场。但是,不仅如此。我一直很想逃离那腐败的城市,无论是肮脏低俗的老街;还是故作高雅丶厚颜无耻的废物们群聚的住宅区,我都厌恶至极——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都只是形式上的家人;在我成为布兰迪克家的继承人後,突然翻脸不认人的老街夥伴们;阴险地把身为私生子的我当作欺负对象的教习所同学们。我当然有还以颜色,只是继续留在那里,就一定会见到那些家伙的嘴脸。与他们之间的无聊谩骂丶设计暗算丶有时是肉搏战丶或者是令人不快的彼此无视就得持续下去,我才不干呢!
别开玩笑了,我已经受够了,已经厌倦了。所以现在这样爽快多了。没错,真是痛快!我想我今後也不可能会怀念那个城市,甚至希望可以将它从我的记忆中消除。
想当作从来没有过。
我想忘记。
奇欧,你的存在丶你被杀害以及我对此无法谅解的心情——我想把这些全都忘掉,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萝姆·法大人,您一个人旅行咩?」
处理完摩多的伤口後,萝姆·法坐了下来,卡洛那彷佛等待此刻已久,迫不及待地问道。天真无邪的家伙,也不懂得客气些。不过萝姆·法并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既然这样就算了,要我主动开口也不太可能,这时雷尼不禁在内心稍微感谢卡洛那一番。
「我一直是一个人旅行。」
「……没旅行时在做些什麽呢?」
「做什麽呀,大概是思考接下来想去哪里旅行吧。」
「您去过哪些地方呢?」
「在大陆中到处走,虽然全是高山丶大海或森林。」
「您不去城市咩?」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是这样呀。呃,卡洛——啊丶我正要前往艾尔甸,雷尼大人也是——对吧,雷尼大人?」
「嗯。」
「艾尔甸的话,从这里过去大约需要六天脚程。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到大陆北部横贯道路。」
「真的吗?非常感谢您!」
「不过,不会给妳添麻烦吗?」
「我没有什麽急事,没关系的。」
「是吗……那麽——」
说实话,这使人安心不少。不,不仅如此。如果只有雷尼丶卡洛那与摩多,能否平安到达艾尔甸都是个问题。一般来说,再怎麽大胆推测,这依然相当困难。更正确地说,他甚至连是否困难都不得而知,完全摸不清方向。萝姆·法的出现就像是照亮这片无垠黑暗的光芒,这绝对不是夸大。而且不仅养眼,还能滋润心灵,还有比这更棒的吗?
雷尼拚命隐藏内心涌出的安全感时,卡洛那仍继续跟萝姆.法聊天。对她来说,能够有个愿意倾听回应的对象,一定相当开心吧。
「但是……您一个人在高山丶大海丶森林中旅行,难道不会寂寞咩?」
「有时也会寂寞,不过,一想到自己被树木丶花草丶动物以及各式各样的生物包围着,就觉得没什麽了。」
╮我也很喜欢动物先生小姐们喔!」
「是吗?不过,它们并不一定都喜欢人类,妳千万别忘了这点。」
「它们不喜欢吗……有点遗憾。如果能跟大家都当好朋友就好了。」
「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能平安共存。只要彼此保持适当距离就好。」
「唔……对我来说有点困难呢!因为我一直都拿捏不好——对了,萝姆·法大人,请问您的家人呢?」
「没有了。我的父母都死了。」
「啊……真丶真是非常抱歉,卡洛那真是的……」
「用不着在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还拥有像家人一样的同伴。想跟同伴见面时,只要回去就可以了。」
「回去……」
卡洛那怅然若失地喃喃自语,伸手压着三角帽抬头仰望天空。这麽说来,卡洛那就是因为没有魔术天分,才会被师父逐出师门。既然师父送的饯别礼物是剑,代表真的没希望了吧?说实话,见到她以娇小的身躯挥舞长剑打倒狼时,都会觉得比起魔术,卡洛那或许更有剑术天分也说不定。这麽一想,卡洛那的师父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会送她长剑做饯别礼吧?
话虽如此,很久以前就听说有些魔术士会拐走有天分的小孩,将其养育成魔术士。雷尼还小的时候,身边就有年纪相仿的小孩「离奇失踪℉才让他知道这个大家一定都听过的故事其实这并非传说也非虚构,而是真实事件。雷尼也认识其中两个失踪的邻居小孩,还指挥其他孩子一起搜寻他们的下落。但是除了他们双亲以外的大人,大多从一开始就认为不可能找到而放弃了。摩格斯坦市经常发生「离奇失踪」事件,其实都是魔术士的杰作,这也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当这些小孩成为父母後,长者也会千叮万嘱——晚上睡觉时一定要抱紧自己的宝宝,才不会被魔术士带走。在家里贴满从旅行商人那里买来的不明符咒,也是为了阻挡魔术士。只不过雷尼从没被养父母抱着入睡丶也没在家中看见过半张符咒。
总之,魔术士就是这样制造魔术士的。
卡洛那一定也是从某处被拐走,被师父之类的人养大的吧!
而被逐出师门,也就是代表——卡洛那已经无家可归了。
「我……」雷尼开了口,却顿住了。我想说什麽?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应该说些什麽。「——我也离开了故乡,因为某些原因,已经不能回去了。不过我一点也不後悔。」
「雷尼——大人……」
卡洛那看着我,紫罗兰色的大眼睛圆睁,闪着泪光,这家伙为什麽一脸泫然若泣的表情?真搞不懂。她是白痴吗?我只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罢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眼睛别瞪得那麽大,小心眼珠子掉出来喔。」
「啊……!眼丶眼珠先生会丶会掉出来咩?卡洛那完全不知道丶得小心点才行!请问!现丶现在这样没问题吧?还没有掉出来吧?」
「……要是真的掉出来,妳早就看不见了。」
「那麽,卡洛那的眼睛没事罗!太好了……」
卡洛那将双手放在胸前吐了口气。萝姆·法又微笑了。她的笑容真美,闪耀动人,因为太动人了,雷尼不禁看得出神。
被关在禁止女性出入的要命教习所里,几乎没机会认识普通女孩子。当然,他也不擅长与女性相处,自然不会靠近摩多商队中的侍女与卖春女。同僚的佣兵中,有些家伙会到处炫耀自己与那些女性交好,听见那些露骨的下流话,雷尼也只是觉得「啊,是吗?」而已。不,连想都不会想。对他来说,那些都只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丶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罢了。
这时自己遇到的,是温柔与严厉兼具丶勇猛美丽丶宛如森林精灵的萝姆·法。
该怎麽说呢,就算用「憧憬」也不足以形容,说得夸张些,就是女神。没错,就像是森林中突然出现的女神。
世界真是辽阔。
竟然因为这种事而深切体会到世界的辽阔,我还真是白痴。
但是,正因为世界如此辽阔,才能令人深切体会这个事实。
奇欧。
要是你也能有这种感受就好了。
早点离开那个国家不就好了,那应该也是一条路吧?跟我一起——不,就算不是跟我一起也无所谓。离开祖国丶到处旅行丶增长见闻。努力活下来,直到在某处死亡。你应该办得到的,我还太年轻,虽然你也很年轻,但是你应该比我更有办法活下来。
「我到附近看看,水和食物放在这里,你们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女神起身离开。
没了聊天对象的卡洛那,偷瞄着雷尼,每当她想开口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我又不会吃了妳。我现在的表情很奇怪吗?气氛让妳感觉很难开口吗?如果是,那也是因为我想起了奇怪的事情。奇欧,就是你。我果然还是得想办法忘了你,不然我会一再地想起你,我想戒掉在脑中跟你说话的坏习惯。奇欧,奇欧·布兰迪克。你已经不在了,消失吧!从我的脑中消失吧!
「——对了……」
这时,摩多突然发出了沉吟般的细微声音。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麽事?」
「不,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摩多拿起萝姆·法留下来的水筒。拿起来凑近嘴边,喝了一点水,到目前为止还很正常。但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些什麽,竟然突然将水筒倒了过来,想将剩下的水倒掉。
「——喂!你做什麽?」
雷尼出手阻止。他从摩多手中将水筒抢了过来,只有这样不能消气,他还揍了那家伙一拳。摩多的背重重撞上大树,但是即使疼痛,他却没有抗议,反而笑了起来,身体颤抖着,听起来有点不舒服。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嘻嘻嘻……哎呀……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呼呼呼,我没有撞到头喔。只是,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已经到极限了。」
「极限……?什麽到了极限?」
「这一切,全部都是!伤口很痛丶身体疲倦,我已经不想走了,我受够了,所以你不要再管我了。」
「不要管你是什麽意思?是要我们丢下你吗?」
「如果还能有别种解释,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混帐家伙!你又还没死!你还活着!而且一切正在好转,你根本没必要放弃吧?」
「就丶就是呀,卡丶啊丶我虽然帮不上什麽忙,但是萝姆·法大人她——」
「吵死了!卡洛那,妳给我闭嘴!」
「啊丶是!真是非常对得起!」
「妳那是什麽态度……!」
「啊呜,应该是对丶对不起咩……」
雷尼按捺住怒骂卡洛那的冲动,调整心情後抓住了摩多。
「巴巴多亚·摩多,我很不想说这种话,但要我眼睁睁接受背着你奔波的时间白白浪费掉,别开玩笑了。要是你没力气走,我就算用拖的也会把你拖走。」
「我——」
摩多避开雷尼的视线,低下头去。
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岁左右。
「……不是那样的,雷尼·布兰迪克老弟,我不是没力气走,是没力气活下去。已经够了。」
「你想死吗?」
「嗯……虽然没有很积极地想自杀……其实我想了很多,关於之後的事——就这样到艾尔甸去,虽然还有些积蓄,短期间不会有什麽问题……但那又怎样?就算回到摩格斯坦市,能不能继续做买卖也是个问题,因为这次的货物全都没了。这可是很大的亏损,我该怎样向委托人交代?我……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也就是说,一切得重头来过,那会让人疯掉的。就算是我这种货色,也是一路辛苦过来的。雷尼·布兰迪克老弟,你八成在心里想着,明明是个龌龊的地下商人还敢说这种话对吧?我……对了,告诉你我的别名吧。」
摩多自嘲似的笑着。
要叫那个家伙闭嘴其实很简单,但雷尼却不知怎地没办法这麽做。
「玛果——就是老鼠的意思。我是在老街中治安最差丶最不被当人看待的穷人聚集的哥提亚地区,像老鼠一般长大的。我不知道父母是什麽人,也没有兄弟或亲戚。好像是一个小孩死掉的怪女人哺育我的,不过那是我後来才听说的。打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为了生存干尽所有能做的事。翻垃圾丶偷窃丶让头脑有问题的男人上以获得食物,对我来说都只是家常便饭。被治安维持骑士团抓了不下一丶两次,但也不想认错悔改。那当然罗,反省又不能当饭吃。就结果来说……我干得还不错。那些藐视玛果,不把我们当人看的杂碎都比不上我的飞黄腾达。我现在干的是运送麻药的勾当,不只是贩卖而已,我可是在大人物们的庇荫下大量运送麻药批发的人喔。当初那个玛果现在混到这样了喔!嘻嘻嘻……很棒吧?」
雷尼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他刚说大人物们……?
麻药的——载运商?
不只是龌龊的地下商人?
「要我告诉你我的委托人是谁吗?雷尼·布兰迪克老弟。」
不知为何,摩多从刚才就连名带姓地称呼雷尼。
为什麽要特别强调「布兰迪克」?
「——西及玛·裘登雷,现任的绿剽骑士呀!那个兼任教习所所长的伟大剽骑士……在宿舍里建造麻药仓库,就算是被允许进入军王宫搜索的治安维持骑士团,似乎也没办法深入教育神圣国士的教习所。下贱的我是没办法理解啦,不过就是因为身穿华美服饰丶画着美丽的妆丶一派道貌岸然的人们,才更擅长不弄脏自己,而只玷污别人的手,身为玛果体认可是很深刻的呢!没错,就是这样。还有——」
第四牙狼兵队队长基朗姆·芬迪洛。
负责摩格斯坦市警备任务的第二十一黑狐兵队队长米索·露帕里。
——没错。
就是那些家伙。
就是那些家伙杀了奇欧。
「他们也是一丘之貉。特别是露帕里,托他的福,我那装满麻药的载货马车完全不用经过盘查,堂而皇之地从正门离开。」
就是这样。雷尼一直觉得很奇怪,这支商队随行的佣兵人数比载货马车要多上许多,怎麽看都觉得有问题,为什麽看守正门的士兵却没有加以盘查?这些士兵没有确认载货马车,只是瞄了载客马车一眼,就说「可以走了l怎麽会有这麽荒谬的事?一般来说,是不可能这麽走运的。
除非有官商勾结的情况发生。
「我就这样……将麻药运到艾尔甸批发,再用赚来的钱购买只有艾尔甸买得到的实物,趾高气昂地回到摩格斯坦市去。不过那些几乎都成了裘登雷屋里的装饰,在适当的时候再拿去换钱就是。我的积蓄跟他手中的金银珠宝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说实话,要考虑收入的话,也不是没有更好赚的买卖啦!我也没那麽无能,这可不是我自夸,巴巴多亚·摩多可是以手腕着称的呢!他本人不但聪明狡诈丶个性顽强丶口风也紧得很,可是有很多英勇传说的呢!偶尔还会有人问,为什麽不做些更大的买卖呢?为什麽呀——因为这能让我与有社会地位的一流人物往来,像是五剽骑士之一。不仅如此,我等於掌握了那家伙的弱点。受到领地居民崇敬的绿剽骑士,竟然为了中饱私囊而干这些恶劣的勾当。看吧!那家伙也只是有着邪恶心肠的普通人罢了!跟我这个玛果没什麽两样,同样只是软弱丶欲望深厚丶肮脏的人类……!我一想到这点,就很想偷笑,心情好得不得了。君临天下的绿剽骑士大人在我面前虚张声势,眼神却会在一瞬间闪过一丝胆怯与恐惧。每次看到他这样,我就非常愉快。你懂吗?雷尼.布兰迪克老弟,这是复仇。我成为绿剽骑士的共犯,助长他犯罪,污染绿剽骑士。只要我想,甚至可以毁了他也说不定,只要做得好的话。啊啊……不过,或许在那之前我就会先被灭口了吧!雷尼.布兰迪克,你的——应该是弟弟吧?奇欧.布兰迪克。他很有名,连我都知道呢。真可怜呀,当然,这不是真心话。还有你的父亲大人,也在不久前感叹自己的悲惨命运而自杀了。不对,说明白一点,他是被暗杀的。这就是差距,这种力量就是玛果与绿剽骑士之间无法消弭的差距。我再怎麽努力,也不过就是个玛果。这我当然清楚,该怎麽说呢……我累了,像个白痴似的。反正我活着也没什麽意义,在这里被野兽咬死吃掉也不坏啦!」
最後的部分,他几乎没有听进半句。
我——只能离开祖国。为了独自生存,我打算不花半毛钱前往艾尔甸。结果被运送麻药的商队雇用——这我当然不知情,巴巴多亚·摩多,这家伙运送的麻药就是存放在教习所里秘密建造的仓库中。
而奇欧得知了麻药的存在。那家伙成了自己聪明脑袋与好奇心下的牺牲者。
雷尼也待过教习所,自然也知道宿舍里有个地方,半夜会传来声响与人说话的声音丶甚至被传说有亡灵出没。当时他只认为这只是每个地方都会有的怪谈,其实不然。那个地方被大胆地设置在共同集会场底下,可从位於宿舍区的秘密入口进出。奇欧应该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与同期的见习骑士们追寻怪谈的真相时,发现了那里。所以奇欧在特别演习中意外死亡後,似乎也有一部分的人怀疑「会不会是亡灵作祟的缘故l这真是太可笑了。有人发现奇欧知道了真相,一定是那样。其实奇欧只是为了解开怪谈之谜,并非存心找寻那些不法勾当的证据,但却被把风的人发现了。收到情报的绿剽骑士并没有立刻处分奇欧,而是打算拉拢他——只要能够保守秘密,你将来也会有许多好处可得,我们会负责协助你。
但奇欧拒绝了,很讽刺地,他与父亲同样说了「会去大法院告发」这种话。正直丶认真,果然是你的作风。但是,太愚蠢了。奇欧,你明明那麽聪明,却是个笨蛋,你是个大混蛋!你真的打算上大法院告发。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你一个人去了。但是大法院那些人却不肯听你说,反而警告你,威胁你。比起恐惧,你更感到绝望。知道一切将要结束,你最後来见了我。接着就被杀害并伪装成意外事故,只留下那封信。竟然还说「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秘密是过於残酷的事实,雷尼,我留下这封信给你,让你背负重担,请原谅我」?把信藏在那种地方,若不是许多偶然的重叠,是绝对找不到的,他竟然还说是重担……?
你是白痴吗?没用的家伙,你根本就搞错方向了。所谓的重担并不是你隐藏的事实,而是你的死亡。不仅是我,老爸也是丶大概连梅莉尔.布兰迪克也是;因为你的死,使得一切全变了样!你为什麽要选择默不吭声地被杀……?
然後——然後,在这里,在我眼前的是受世人景仰却污秽不堪的绿剽骑士西及玛·裘登雷与其同党的手下,也是负责跑腿的人。
巴巴多亚·摩多。
无论经过或动机如何,这男人是他们的同夥,至少曾经是。这男人雇用了雷尼,拿到的订金是摩多丶不丶应该说是西及玛·裘登雷等人贩卖麻药所得。也就是说,杀害奇欧的肮脏钱,就在雷尼怀中的钱包里。
雷尼原本打算靠那笔钱换取粮食,暂时撑一阵子。地下商人给的肮脏钱也还是钱,没有肮脏乾净的分别,他这麽说服自己。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
这家伙,不仅是肮脏的商人,还是奇欧的仇人……!
雷尼感觉自己的腹部涌起一股寒意。
——杀了这家伙吧。
他竟然冷静地这麽想。
冷静?
不,不是这样。
现在的我很奇怪,明显地不太对劲。但是,没关系吧?杀了这家伙也不会有什麽影响吧?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想杀就杀,无须正当理由。我不禁想起这一点,或许是因为这样就能稍微释怀一些吧。这样就好了,反正摩多这家伙自己也说不想活了,意见与利害关系正好一致。杀了他好了。拿这家伙来血祭奇欧好了。虽然这麽做并不能改变什麽。没错,事到如今,再做什麽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是最让我不爽的一点。所以至少杀了这个鼠辈一让我的郁闷得以抒发。
「……雷尼丶大人……?」
卡洛那拍拍我的肩膀。吵死了!不准碰!别碰我!不准碰现在的我!雷尼握住长剑剑柄,摩多一瞬间露出了恐惧的眼神。这个杂碎,有什麽好怕的?你早该知道了吧?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还是说了那些话,不就是想死吗?既然如此,就抬头挺胸丶安静的让我杀了你!闭上眼丶伸出脖子,让我好砍些。让我就算双手颤抖不止,也能轻易杀了你。
妈的!
为什麽我的手会发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这时从斜後方传来平静丶若无其事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萝姆·法。
「如果打算把他怎麽样,快点下手比较好。那些犬类已经循着气味追来了,还有不少鬼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追根究底都是卡洛那的错,如果不是卡洛那看到深山中的村落,想说那是什麽,跑到鬼人先生的村子里自我介绍,就不会变成这种情况了!因为我迷了路,才会想说是不是可以问路,虽然那里真的很荒凉,我也觉得奇怪,但还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啊——真是的!他妈的吵死人了,妳给我闭嘴!就算妳现在再怎麽道歉,那些鬼人也不可能掉头回去!」
「是……说丶说得也是,我真是的,您说得对……」
「呿。」
雷尼啧了一声,想办法压抑住将笨蛋卡洛那掐死捏碎的冲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法好好整理的心情,实在太多了,托它的福,我现在完全无法思考。该怎麽办?逃跑吗?在这里战斗吗?我想怎麽做?雷尼将剑从剑鞘拔出来,拖拖拉拉地花了不少时间,这时萝姆·法将有着三根钩爪状刀刃的小刀交给摩多。长度大约是三十桑取左右,奇妙的形状,或许是用来投掷的。
「这是护身用的,你拿着吧,可以挥舞也可以丢出去。这把透.路斯原本就是这麽使用的武器。」
「……妳把武器交给没有求生意志的人,不觉得没有意义吗?」
「就算现在这麽想,面对生死关头时就不一定了。」
「嗯……」
「如果你想死也是你的自由,不过想战斗的话就战斗吧,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
「很抱歉,我就是这麽不坦率。」
摩多这麽说着,耸了耸肩,萝姆·法只是笑了笑。接着开始准备弓箭,看着东南方,没有逃跑的意思。萝姆.法似乎打算战斗,完全看不出半点慌乱的模样,她为什麽有办法如此冷静?她不会犹豫吗?我现在非常犹豫,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被情感牵着鼻子走,就连这是否正确都无法肯定。我什麽都不知道。现在应该默默听从萝姆·法的话吗?我连这点都无法判断。
卡洛那似乎已经做好觉悟,她放下手杖,拔出饯别礼的长剑紧紧握在手中。
我比卡洛那还不如。
这样好吗?这样真的好吗?雷尼·布兰迪克。不好,一点也不好。振作点呀!现在先忘掉那些麻烦事,专心处理眼前的状况。会死,真的会死喔!你想死吗?像摩多一样被死神诱惑吗?不对,我——我要活下去,我与奇欧不同。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要活下去。奇欧,我会连你的份一起活。
活下去。
我就是为此逃离祖国的。
但是,四处流窜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战斗,为了生存而战。
雷尼拿起长剑与圆盾,靠近萝姆.法的身边。
「数量大概有多少?」
「犬类有非常多只,鬼人的话,这个嘛,大概是五到十只左右吧。它们太小看我们了,只要受到够大的伤害就一定会溃逃,我们有胜算。」
「听妳这麽说我就放心了。」
「这是信念,雷尼。只要上场战斗,就不能对胜利存疑。若是内心有所迷惘,只要选择为了活下来而逃跑,或者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死就好。」
「听起来真简单。」
「会觉得困难,大概是自己使它变得困难的吧。」
「……或许是吧。」
「爱丶恨丶生丶死,人生就只是如此。」
「还真酷。」
「这是我父亲说过的话。」
「妳的人生观是继承自妳爸呀?」
「没错,不过要不要接受是看自己。我自己的事,由我自己决定。雷尼,你也只要这麽做就好。卡洛那,巴巴多亚·摩多,你们也是。」
「是!」卡洛那回答。雷尼也喃喃地说「喔喔。」不知道摩多作何反应。那家伙仍然坐在地上靠着大树,所以在雷尼身後。他不想知道,也没有在意别人的馀裕。萝姆·法射出了箭。她瞄准哪里?明明还没有敌人的影子。箭飞入山中,落在遥远的地方——似乎是如此。不知道为什麽,萝姆·法又射出第二只箭。跟刚才一样,箭飞了出去。
「差不多了。」
射出第三箭之前,萝姆·法低语。没错,看见了,正在靠近。狼,是狼群,第三箭射中了带头的狼。射中头顶,好厉害。被射中的狼翻了一圈倒下。但是他没办法鼓掌喝采。萝姆·法宛如预言家一般:「——接下来会散开,这些犬类头脑真好。」预测理所当然应验了。原本压低身体准备直线冲过来的狼群——大约有二十只左右吧?他们突然往两旁散开。继续与萝姆·法对峙的两只狼被箭解决了,第三只是只身材庞大丶相当显眼的狼,它躲过萝姆·法的箭,展现了惊人的闪避技能。这时,在狼群後面,不是野兽,他看见了人的形体。
是鬼人。
有四丶五只吗?
而且,那是——马匹吗?不对,似乎不是马。其中一名鬼人坐在全身覆满毛皮丶相当高大的四脚动物上。如果没有猜错,那家伙应该就是老大吧?卡洛那发出了啊的一声。
「那是村长大人……!」
「村长?」
「啊丶是,因为是鬼人先生的村子中最伟大的人,所以卡洛那这麽猜想……」
「卡洛那没有说错,那是酋长。」萝姆·法一边说一边放箭,又射中一只狼。「——照理来说,这些大类都会听它的话才对。」又一只。「统率犬群的首领吗?真不想杀了它……」萝姆·法一边这麽说,一边瞄准一匹相当醒目丶巨大身躯覆满纯白毛皮的狼。但是,两支丶三支,箭不断落空。它以树木做掩蔽,一面小跑步改变路径,巧妙地回避。狼群已经接近到有危险的距离了,剩下三十美迪尔。萝姆·法放弃了吗?她转而攻击其他狼,连续射杀了两只,但是那些家伙仍然没有一丝惧色。来了!好不容易藉由射击削减到十四只的狼群扑过来了!Gaw!Bow!Wow!雷尼以圆盾做掩护向前跑,萝姆·法的箭咻地飞过自己身旁。这样的距离还能使用弓箭吗?她能够在零距离的情况下作连续射击吗?这是旁观者难以想像的困难技巧。不过这时雷尼得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敌人。不对,杀吧!雷尼用圆盾撞击直扑而来的狼鼻——他原本是这麽打算的。喀喀!狼以前脚踢了圆盾,後脚一蹬,又向前俯冲。好低!雷尼将长剑往下挥,砍中吧!但那家伙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长剑,在右边回转,速度又更快了。这畜生!不对,我比畜生还不如。狼打算冲进怀中,怎麽能让你得逞……!已经来不及挥动长剑,雷尼用握住剑柄的右手重重给它一拳。这次打中了。雷尼的右手腕与手肘之间击中了狼的脸颊,再用长剑瞄准被打倒的狼後脑杓,使尽全力刺了下去。真难想像这种家伙竟然只是野兽,它喷血倒地,已经死了吧?然而,我还要继续战斗,为了活下去,我要战斗,踏过那家伙的尸体继续活下去。
奇欧,外表光鲜亮丽内部却腐败不堪的独立剽骑士团,只有一点让我很中意,就是那些家伙标榜的「战士之魂」。「生存即战斗,只有战斗是生存之道。战斗吧!战斗吧!拚命战斗吧!」虽然我认为单纯挥剑并不是战斗——战斗也有许多方法,有时逃跑也是必须的,我们还是会朝着明天前进,所以不奋战不行。不这麽做就无法活下去,我是这麽想的。奇欧,你又是怎麽认为呢?你现在是怎麽想的呢……?
还不等听到答案,雷尼微微张开双手引诱第二只狼。来吧!放马过来!BOW!没错!来了……!雷尼用长剑敲击那家伙的头,而不是用砍的。再敲!用力地敲!我终於懂了,这跟在老街打架丶在教习所练习剑术大不相同,那只是假装战斗丶只是练习,而这才是真正的战斗。狼群是勇敢的战士,是认真的想要雷尼等人的命,而我们也一样。这时必须绷紧神经,让脑袋冷静下来,不轻忽大意,不轻视敌人,绝不发抖,鼓起勇气,靠胆量一决胜负。技术当然也很重要,但就算剑术再怎麽高强,若没有战斗意志是绝对无法胜利的。击溃敌人,将这种意志有效率地转换成力量,这就是技术。无法理解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狼群赌上自己的一切扑上来,雷尼也这样回应。第三只,那家伙与第四只狼联手扰乱雷尼,咬住他的左脚。机不可失,雷尼用长剑贯穿它的头部,而卡洛那则一剑砍杀了第四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的剑这麽锋利,而且这麽瘦小的身躯,哪来这麽大的力气?总之,卡洛那用全身的力气挥舞师父送给她的饯别礼——约有一美迪尔以上的长剑,现在正送第二只狼上路。萝姆·法也用连射解决了五只左右,只剩下三只狼。其中当然也包括那只首领,巨大身躯覆满纯白毛皮,相当美丽的狼。另外两只年轻的狼跟着它,与萝姆·法之间保持距离,彷佛在找寻攻击机会似的左右移动。不,不只左右移动,偶尔也会前进,再倏地後退。彷佛找到空隙时就会一口气缩短距离,咬断敌人的喉咙。因此就连萝姆·法也没办法移开视线。而这时,鬼人也慢慢靠近。那只首领该不会打算替主人争取时间吧?等一下——咦……?狼的数量……
正当他感觉到异状的瞬间,萝姆·法用弓箭瞄准首领大喊着:「雷尼!小心後面……!」雷尼彷佛被那声音掴了一巴掌似的回头。Gaw!Bow!它们还在!两只狼打算分别从左右袭击,绕了一大圈到他身後,最後决定锁定最容易攻击的人。
坐在大树下的巴巴多亚·摩多。
「——呜……!」
赶得上吗?只有短短五美迪尔的距离,但狼的脚程比较快。如果是像雷尼这样穿着锁子甲与板金铠甲也就罢了,但摩多只穿着普通衣物。要是被攻击要害,八成就没救了。卡洛那也紧接在雷尼之後行动,但还是稍微迟了些。不行了,这家伙没救了。大概来不及了。但是,即使如此,那又——那又怎麽样?
那是摩多。巴巴多亚.摩多,杀了奇欧的那群人的同夥,死有馀辜的混帐。那麽,他死了不是更好?有什麽不好?那家伙死了会造成什麽损失吗?
不,完全不会。死了反倒好,没错,还省下自己杀他的工夫,我也不会因此有任何不愉快的回忆。野狼大人呀!来吧!代替我血祭那家伙吧!迅速丶漂亮地杀了他。用你们那恐怖的牙齿,让执意寻死的摩多丶这个玛果丶这只老鼠的性命华丽地消散吧!
雷尼停下脚步。
这样就好了吧?没错,我一点也没错吧,奇欧?你的死对我而言是这麽大的打击,或许有点迁怒的意味,但这种程度的复仇是可以被接受的吧?
「……唔哇啊!」
但是,他似乎看见了奇欧摇头。
『不可以,雷尼。』
奇欧似乎这麽说。
摩多露出了恐怖的表情大吼,拿起萝姆.法交给他的三刃刀往从右侧逼近的狼丢去。刀子没有命中,只是微微擦过去。但是雷尼心中却似乎被什麽东西狠狠击中,那东西十分沉重,好重,非常重的某种东西。但是,不可思议的是,雷尼的身体反而变轻了。雷尼丢开盾牌奔跑起来,宛如风一般,像是有人助他一臂之力。雷尼一瞬间缩短了五美迪尔的距离,朝摩多用小刀稍微伤到的狼头部使劲踢击,同时将长剑丢了出去。长剑命中左边那只狼的正面。被踢飞的狼立刻重整态势猛然一跃,雷尼不慌不忙地做好准备,等待年轻气盛的狼缓缓逼近丶缓缓逼近,直到距离缩得非常短时,再以冷酷且强劲的手刀朝它眉间狠狠一击。嘎呜!那家伙就这样倒地不起了。
「——就算现在这麽想,面对生死关头时就不一定了……吗?」
雷尼瞄了摩多一眼。摩多的脸色虽然相当难看,却直直接受了雷尼的视线没有避开。
「真的不一定呢。」
「……我也有同感。」
摩多苦笑。笑什麽笑,妈的。雷尼这麽想,唤了卡洛那过来叫她陪在摩多身边後,捡起长剑跟盾牌走到萝姆·法身边。战场不知何时起被不自然的静谧包围,不过当然不是因为敌人离开了。萝姆·法仍然架着弓箭,瞄准着正前方。
在正前方的是骑着浑身是毛的巨大生物的酋长及其部下,四名鬼人战士。白狼首领与两只年轻的狼在一旁。彷佛是训练精良的骑士团当中的小队,威武且强悍。
而且这些鬼人与雷尼至今为止见过的家伙都不同。不是随便用布裹身,而是穿着皮革或金属制成的铠甲,背着巨大的战槌,头脑似乎也比较好。
「……所谓的鬼人,是恶魔与人类的混血对吧?」
「谁知道呢?其实这只是毫无根据的一般概念,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它们的社会分为两种阶级。」萝姆.法没有直视雷尼,只是静静地,像是低语般回答。「身为支配者的战士丶被支配的奴隶。他们是战士,鬼人的战士相当高傲,非常重视赌上名誉和性命的战斗。它们现在大概正在思考我们是不是值得让它们一战的对手吧。」
「如果认为不值得呢……?」
「应该会想杀了我们。」
「那,如果认为值得呢?」
「就会主动挑战吧。」
「……这不是一样吗?」
「不是。」
萝姆·法这麽否定时,鬼人酋长从那只满身是毛的野兽背上下来,从背後拔出战槌敲击地面。这时雷尼发现,在鬼人当中,酋长并不算高。大概连两美迪尔都不到吧?不过它身材高大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虽然身穿装饰有许多角的坚硬铠甲,但跟後面四名鬼人战士比起来还是意外地矮小。不过,如果像萝姆·法说的,那些家伙是重视战斗的战士,那麽越伟大的家伙应该也越强。酋长为了补足先天体格的不利,想必拥有相应的体能与技巧。以外表判断一个人可是会吃苦头的,就算是鬼人也一样。
那个酋长——身高约为一点五美迪尔,拿着战槌面对萝姆·法,用发音听起来相当困难,人类大概没办法发出的语言开口。
「$×♀§£b#¥♂*‖▽天」
萝姆·法歪了歪头彷佛在思考些什麽,然後简短回应:
「好吧。」
「……妳丶妳听得懂它说的话吗?」
「不,我听不懂,但大概可以知道它想说些什麽。」
萝姆·法将弓与箭筒放到地上,将手移到腰间的剑鞘上。
左手握着剑鞘顶端。
右手握住剑柄。
握住後,唰地抽出剑来。
——是把好刀。
刀刃上凌乱的纹路闪着魔性的光芒,一眼就能看出这并非是机术工厂大量生产,而是经刀匠之手打造出来的。这是摩德洛里刀,一定是名刀匠打造的。雷尼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对剑士而言,摩德洛里刀是刀剑中的翘楚,名刀匠打造的作品,价值丶性能都高得吓人,却也是他向往的。独立剽骑士团中也有人拥有古朴的欧格马·波多耶尔作品丶奇特的亚兰·伽蓝德作品丶坚实的马龙·罗德尼作品,还有无须多言的名刀匠达库拉斯·多斯打造的刀,光是这样就可以分出高下了。
那朴实且坚固的外表,加上强硬的刀身风格,搞不好是马龙.罗德尼的作品。
萝姆·法丢掉剑鞘,握住剑的右拳从左上方移到与右肩同高,左脚微微向前,摆出八相架式——这也被称为阴招。确认对手出招後,抢先一步以疾风般多变的招式砍下——话是这麽说,但若是无法迅速准确做出判断,是没办法成功的。若是在教习所中有技术不好的人想尝试,就会被认为是过於自傲或是开玩笑,被木刀抽打屁股以作为惩罚。
当然,萝姆·法并不是自傲,也不像是开玩笑。
她很有自信。不只是弓箭,就连剑术也是。好厉害,好强的气魄,在紧握战槌充满斗志的鬼人酋长面前丝毫没有半点惧色,机率是五五波。不,或许是他太乐观了,但萝姆·法的气势甚至压倒了对方。酋长一步丶一步慢慢的向前,虽说是为了保持距离,但不也代表那家伙内心的犹豫与焦虑吗?酋长的动作难道不是已经在静止不动的萝姆·法掌握中吗?在开始以前,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吧?
但是,当酋长突然两步丶三步大跨步地向前,挥舞手中的战槌时,雷尼吓得魂飞魄散。原本的乐观想法早就不翼而飞了。咻轰轰轰轰轰!这是什麽声音?如果被那种东西轻轻擦到,一定会粉碎得连骨肉都不剩吧!那根本不是杀害人类或动物的武器,而是连建筑物丶岩石山这些巨大物体都能破坏的道具。太卑鄙了!竟然用这种武器战斗,真是太卑鄙了!雷尼打从心里这麽想。但是萝姆·法并没有哭着这麽抱怨。她迅速移动着,并朝从左边攻击过来的战槌冲过去。骗人,为什麽?她怎麽有办法做到?骇人的战槌朝自己袭来,对她来说却只像是被狂风吹乱头发一般,萝姆·法轻松躲过,冲过去挥舞手中的摩德洛里刀。沙的一声,是酋长的头盔碎裂的声音。可恶,只有头盔吗?酋长也不是简单的角色,迅速蹲下去躲过攻击。不过也只差一点,真的是微乎其微的差距。至少他们现在战斗的地方,是现在的雷尼完全无法介入丶高耸狭隘的危险地点。脚下的土地狭窄得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摔死,但他们仍毫不畏惧丶也不退让地对峙着。
酋长立刻站起并大吼。OoO0ooogre……!一瞬间,周遭的空气宛如冻结般冷冽。接下来他化为真正的鬼。战槌从右丶从左丶从上丶从下,轰!轰!轰!轰!简直像是在挥舞短棒似的。而顺着攻击像柳枝一般全数闪避的萝姆·法也异於常人。太奇怪了,简直像是只有他们两人周遭的空间扭曲似的。雷尼看得出神。酋长与萝姆·法,他们的动作丶肌肉的运动。树木倾倒丶地面摇晃,这就是战槌恐怖的破坏力。就连金属也能轻易斩断,摩德洛里刀惊人的锐利度。声音丶声音丶声音,雷尼被压倒了。不只对萝姆.法,他也对酋长抱持敬畏的态度。太厉害了,这与种族无关,你是名优秀的战士,是将一切奉献给战斗的勇敢战士。你毫不手软地挥舞战槌,不是单调挥舞,而是带有变化的。有时你甚至利用树木,想将萝姆·法逼入绝境。
但是——你赢不了。
你打不过萝姆·法。
「结束了。」
雷尼喃喃低语。
这时,不晓得是第几十次了,萝姆·法轻松躲过酋长的攻击,战槌重击地面。先前酋长总是在一瞬间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将战槌重新举起,但这回不同。酋长放开战槌,接下来突然猛烈地袭击在自己身边移动丶想趁机用摩德洛里刀攻击的萝姆·法。当然是赤手空拳。但是他全身包覆着以角装饰的坚硬铠甲。在萝姆·法眼里看来,就像是一颗巨石朝自己撞过来吧。人类的武器是无能为力的,就算想要砍击突刺,也无法减弱冲击,虽然不可能毫发无伤,却是相当有效的招数,应该是很有效的——但萝姆·法却已经读出它的想法,抓住绝妙的时机往正上方一跳。
萝姆·法踏在酋长的肩上,接下来转身一个回旋,无声地着地。
然後在脚步笨重的酋长打算回头时,迅速接近它身後——
——斩。
酋长的头颅滚落地面的声音丶鲜血喷泻而出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交叠丶低沉回响。
萝姆.法用拇指抹去摩德洛里刀上黑红色的血,并送入自己口中。
La bre yon Adra woki mana.An Luke yo love,yo,reut thuetol.
「你的一滴鲜血将成为我的肉丶我的力量。你将在心爱之梦永眠。」
这是雷尼没听过的语言。不过他知道,这是萝姆·法对这场战斗中的败者表示敬意的行为。
酋长的身体缓缓倒下。
萝姆·法泰然自若地回到雷尼身边,用布擦拭刀身的鲜血及脂肪,正准备将剑收回拾起的剑鞘中——却停了下来。
「……果然,文化不同,也很容易有所误解呢。」
「咦?」
「我还以为只要打赢它,剩下的就会离开了。」
「以为……?」
「看样子是我自己想得太美了。」
「——也就是说……」
不用亲眼确认也能清楚感受到杀气。四名鬼人战士各自拔出战槌,看样子是斗志高昂。没有立刻冲过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们承认我们,正确地说是承认萝姆.法的能力也说不定。搞不好更因为承认,所以接下来考虑用四对一这种卑劣的方式决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又或者,这四人为了争夺死去酋长的位子,只要能打倒萝姆·法的人就是下任酋长之类的。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战斗是免不了的。
假使如此,我又要默默地在一旁观战了吗……?

的确,如果是萝姆·法,就算是四对一或许也有办法对付——但并不是肯定的。而且,雷尼也有自己的尊严。刚才的战斗是一对一,或许还能用此说服自己,但接下来就不是这样了。就算她再怎麽强,躲在女人背後一点也不好,又不是小鬼。
没错,我已经不是小鬼了,虽然十六岁在哈兹佛仍是不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但这已经不适用了。我必须靠双脚稳稳地独自站立,必须用双手保护自己,面对明天而战才行。
雷尼拿起圆盾与长剑,与萝姆·法并肩站立。他只比萝姆.法略高一些,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不过现在不是作这种事的时候。
「卡洛那,妳负责保护摩多!」
「……啊丶是!」
卡洛那回答。
这时,四名鬼人战士开始行动了。接着,其中一人吹了口哨,首领与那两只狼也开始奔跑。对了,还有那些家伙,也就是说,不把摩多算进去,我们这边有三人,它们共有七人,而且对手包含狼群都是老练的战士,我们这边则是专家与两名小兵。虽然情势对我们不利,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如果要打,就只能获胜。
所以,不能对胜利存疑。
爱丶恨丶生丶死。
如果这就是人生的全部,我还没有爱过任何人呢!
我的人生才刚要开始起步。我要活着,活下去。
「放马过来吧,鬼人……!」雷尼才打起精神准备迎上前去,竟然已经被萝姆·法抛在後面了。果然很快!萝姆·法一眨眼就冲到前方的鬼人面前,摩德洛里刀砍下那家伙的右手腕後迅速抽回,挥开伸出的左手,唰地斩了下颚下方。被斩杀的对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也是很正常的。换作是雷尼,一定也搞不清楚一瞬间发生了什麽事,等到察觉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鬼人战士膝盖着地,不过,它的死亡之旅并不寂寞,萝姆.法已经接近其他的鬼人战士。前方的鬼人战士倒下,剩下的三人三狼正好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的队形,萝姆.法攻击左侧的鬼人,它看到同伴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干掉的场面,所以为了不让萝姆·法靠近,它轰轰地挥起战槌。跟酋长那时的情形很类似,萝姆.法看破战槌的攻势向外丶向左来回移动。而鬼人向前滚了一圈,勉强躲过向它挥去的摩德洛里刀——等等?
也就是说,这下子它不就会朝我冲过来了?
「唔……!」原本还可以观察萝姆·法战斗的馀裕一下子全没了。而鬼人战士似乎也正在考虑要不要顺便解决眼前的小鬼。那家伙向前滚了一圈後站起,战槌重重挥下。好可怕的魄力!要是被打中一下,我铁定变成肉酱!真的假的?好恐怖……!雷尼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彷佛被恐惧支配,正打算逃跑——砰!那是地面陷下去的声音。要是再迟一步,雷尼也会发出那样的声音被打得粉碎。这跟昨天的鬼人及刚才的狼群完全不同。说实话,完全没有胜算。不能对胜利存疑,是吗?别开玩笑了!像这样告诉自己我会赢我会赢我一定要赢,根本就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怎麽可能嘛——但是,不战斗就会被干掉,他也很清楚这个事实,也知道恐怖刺激着感官,使自己变得懦弱。鬼人战士的身高至少有四美迪尔,好高,太高大了!这种家伙是我的对手,我到底该怎麽做才好……?
「呜哇!」在雷尼思考的这段时间,鬼人战士仍挥着战槌一步步逼近。雷尼闪过,拚命闪躲,现在只能拚命闪躲而已。完全无法考虑周遭的情况,总之就是躲避,在身体能动的情况下继续逃跑。铿!轰轰!咚!碰!呜哇!哇啊啊啊!该死!该死!这个混帐!我受够了!这种恐怖我受够了!乾脆死了痛快!要是那个战槌击中自己,不就可以落得轻松吗?那种威力丶那种破坏力,一定可以在自己感觉到痛之前就被打个粉碎吧?这样一来,就可以从这种脸呀身体呀心脏呀肺部呀全都刺痛不已,难以忍受的痛苦中解脱了吧?真正的「逃跑」其实应该是指这个吧?已经够了吧?反正很快就会被杀,现在放弃也没关系吧?没有太大差别吧?
『——不行喔!』
是吗?
『雷尼不能这样。』
是这样吗?
『雷尼跟我不一样吧?』
说得也是。
「卡洛那,使用魔术……!」
雷尼大叫。脑子一瞬间变得清晰,视野一口气开阔起来。看见了,我能看见整个战场。萝姆·法已经解决掉一名鬼人战士与两只狼,正在与剩下的鬼人战士与狼首领战斗。卡洛那等人也平安无事。是吗?所以我对卡洛那下令。我知道,其实我很清楚,却又想当作不知情,原来我陷入混乱丶被恐惧上了身。「——卡洛那,用魔术!上次那个就可以了!」我在慌什麽呀?一边骂自己,雷尼像刚才一样躲过鬼人战士的战槌。没错,我躲得开,我可以轻松躲过。战槌连一次也无法击中我,我不需要害怕。接下来,就是打倒这家伙的力量,我缺少的就是力量。「卡洛那,动作快!」「啊,是是是是……!」但是竟然叫卡洛那用魔术?我到底想做什麽……?
不,其实我自己也清楚得很。
雷尼露出浅浅的微笑,像萝姆·法那般看破战槌的攻势,向外丶向左来回移动,一边挥动长剑做牵制。但鬼人战士并没闪躲,而是用右手的护腕轻松挡开来。雷尼也预测到这一点,倏地拉开距离,再次摆好应对鬼人战士的架式。就是这样,这把剑无法打倒你,我没有打倒你的力量。所以——我接下来要这麽做。只要再等几秒——
「熔Del隶Yo诽」
听不出意思的独特旋律。上古高位语。来了!要来了……!
没想到。
出乎意料。
「呀咿……!」
卡洛那紧握木杖的手中随着爆炸声喷发出的,并不是先前那样的小火花。
直直向上。
咚…………
在天空绽放。
那是烟火。很大,大得不像话,红色与蓝色,毫无疑问,相当美丽的烟火。在摩格斯坦市,除了盛大的祭典或仪式外,很难有机会看到这麽壮观的烟火。
当然,没有人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应该说,大家都看得出神了,那是自然的。不过,雷尼虽然惊讶,却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从後脑杓到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丶颤抖丶麻痹。从体内满溢出来的,力量。在空中绽放的烟火,落下的火花全往雷尼身上集中,不仅如此——「不要呀啊啊……!」烟火似乎又要从卡洛那手中窜出。卡洛那拚命後退。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吗?接下来,咚……!魔术士兼烟火师卡洛那制造出第二发,约为双手合抱般大小的烟火,这次不是飞向天空,而是直直朝雷尼飞去——等等,朝我这里?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已经搞不清楚情况了。膨胀到彷佛满溢出来一般。我要被撕裂了,有什麽东西在我体内乱窜,翻搅着全身。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是……什麽?我是丶我是丶我是?是谁?在那里的是什麽人?是谁?这种事无所谓啦——!一起玩吧!一起燃烧吧!燃烧殆尽吧!我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你好像很容易燃烧呢,全部烧掉如何?好呀!啊哈哈!你是谁呀?你们到底是谁?然後,
我丶又是……?
我听见某人的声音。
「——那是,魔法剑……!」
磨发箭?
「就这样砍向敌人!雷尼!」
敌人?雷尼?谁呀?
「雷尼大人!」「雷尼!」「雷尼老弟!」『雷尼……!』
——那该不会,是我吧?
敌人?
眼前愣住的鬼人战士,这家伙是,敌人……?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尼用力挥下长剑,解放了一切。
赤红灼热的力量,迸裂丶炸开,将鬼人一刀两断。
燃烧。
燃尽。
化为焦炭。
之後,刮起旋风——不知消散到何处。
这时,强烈的疲劳感涌上,雷尼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不仅是疲劳,彷佛有某种——相当重要的事物一起被带走的感觉。我刚才被削弱了,或者应该说是被吃掉了,被夺走了。不知道那是什麽,我现在缺少的部分是什麽?与到刚才为止的我所不同的,消失的那部分是……?
无论如何,事情都即将结束了。
定睛一看,卡洛那一副茫然失神的模样,她身後的巴巴多亚·摩多也差不多。萝姆·法给予最後一名鬼人战士致命一击,瞪着白狼首领。原本就离萝姆·法有一段距离的首领,这时更慢慢拉开距离。它全身的毛竖立,仍然保持威吓的姿态,但却慢慢後退,远远观察着萝姆.法——看起来是这样。
「你如果不打算继续打,我就会收刀。」
萝姆·法这麽说,将摩德洛里刀收进刀鞘後,首领慢慢退後丶转身,好几次回头,就这样失去了踪影。
——结束了。
确认这一点後,不明所以的欠缺感与无力感袭来,雷尼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过,以现在的心情及身体状况来说,感觉只坐下来似乎不太够。睡吧!躺成大字形,闭上眼睛。雷尼深吸一口气丶吐出。有树木丶土壤丶鲜血丶野兽丶还有什麽东西烧焦的味道。微风轻拂过脸颊。我还活着,可恶,我还活得好好的,我活下来了。我踏过许多尸体活着,接下来也会继续活下去,就是这麽一回事。我们就这样活下来,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所以,因为不想死,就必须保护好自己,无论发生什麽事都要活下去。
「……我有个弟弟。」
奇欧。
——奇欧.布兰迪克。
「那家伙,该怎麽说呢,就是天才吧!他很聪明,净想些我搞不懂的事,有时候会尽可能地简化说明给我听。而且……那家伙很温柔,他把我与周遭友人的事情都当作是自己的事,为此担心丶为此行动。我很喜欢那家伙,无论是他聪明的头脑,他的体贴入微,还是几乎要伤害自己的温柔;就算是揭人疮疤,只要那真的是为对方着想,就会毫不犹豫去做的勇气;他的天真无邪,像孩子般的冒险精神,还有讨厌认输的个性,我……全都很喜欢。他是我弟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那家伙死了,被杀了。只因为大人肮脏丶无聊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被杀了。那家伙留了封信给我,原本应该不会被找到的信。在信的最後,那家伙写了这些话:『雷尼,很抱歉结果变成这样,我最难过的是没办法直接跟你说再见。如果我能自然地叫你哥哥,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兄弟,结果或许就会有所不同吧。』我也这麽想,如果从还是小鬼的时候就跟那家伙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起睡觉丶一起起床丶吃同一锅饭丶游玩丶吵架——如果我们是这样再自然不过的兄弟——那家伙喜欢看书,可以成为伟大的学者;我则为了继承家业,就算会抱怨或是没办法出人头地,还是会努力成为剽骑士,这样子那家伙不就不用死了吗?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但是还是忍不住这麽想。对我来说,那家伙不在的事实与其说是难过丶说是寂寞……或许是遗憾丶是不甘心吧!我真的很火大……!虽然这麽说很奇怪,但我最火大的就是那家伙!为什麽死了?为什麽要被杀?奇欧,你这混帐!该做的不是道歉吧?要是有时间道歉,就给我滚回来!你的人生才刚要开始呀!好不容易才出生,这麽早死不就没搞头了吗?白痴……!」
我为什麽要说这麽长的一段话?
谁知道呀!
不过,大概是我很希望说出来,很希望有人能听我说。在自己一团混乱的脑子里想着,装作已经释怀的样子,其实还是无法割舍。我已经受不了自己继续隐藏这样的想法了。
「——就算你这麽说……」摩多呻吟般说着。「我又该怎麽做才好?我负责替杀害你弟弟的那群家伙跑腿,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责任……如果我反省丶谢罪的话就好了吗?」
「谁知道。」
雷尼笑了。
轻轻地微笑着。
「你自己想吧,巴巴多亚·摩多。我只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你要怎麽想,之後要怎麽做,都跟我没有关系。只是——」
没错。
「……只是,曾有个叫奇欧·布兰迪克的家伙,那家伙死了。如果可以,希望你也能记住他。人死了就全都结束了丶只能忘了他丶他存在过的证明全没了,这样太悲惨了。所以,就算你明天就忘记也没有关系,至少只有今天,请你记得奇欧,记得他活过丶然後死去。」
接下来五天,直到我们走到大陆北部横贯道路为止,几乎称得上是平安无事的徒步之旅。那只白狼首领的身影好几次出现在远方,然後又消失,不过没有感受到什麽敌意。萝姆·法似乎相当中意那只狼,搞不好对方也是一样。说到这个,我甚至觉得那只狼与萝姆.法之间,打从一开始就有眼睛看不见的联系存在。不是我乱说,这是真的存在的。无论相遇时或经过如何,某人与某人之间注定难分难舍,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或羁绊吧。
我与萝姆·法之间,是否也有这样的联系呢?
因为萝姆·法处理得宜,摩多已经回复到能以正常速度行走,在艾尔甸与我们分开後,应该就不会再见面了吧,我有这种感觉。
——那麽,笨蛋卡洛那呢……?
忘了是何时,做好露营的准备後,我试着问了卡洛那:
「妳到艾尔甸後,有什麽打算吗?」
「不,完全没有!」
「竟然完全没有……」
「是。卡洛丶啊丶我至今为止,一个人什麽也做不到,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丶受大家许多照顾,所以现在想要努力独立。所以,总之我打算去寻找我能靠自己做些什麽。」
「看到像妳这样的家伙,我一定会想,艾尔甸对妳来说会不会太危险了……」
「是这样咩?」
「……是还好啦。不过,妳还是别用魔术得好,因为搞不好会给人添麻烦,甚至会出现受害者……」
「这丶这个我……很清楚的。非常抱歉……」
雷尼将鬼人战士烧焦并劈成两半的那个奇怪现象,看样子卡洛那全把它当作是自己造成的了。对雷尼来说,应该怎麽接受丶如何理解,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能确定这个事实不仅是无法否定而已。
话虽如此,让雷尼吃下魔术士专用的药物,或许还因此使他的双眸变成银色;同一个魔术有时只有火花有时却会变成烟火——身为魔术士的卡洛那,只能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如果剑能使成那样,她不如乾脆以成为剑士为目标比较实际。虽然雷尼这麽想,但卡洛那似乎还是坚持使用魔术,无法放弃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厉害魔术士的梦想。不过这是个人自由,其他人没有资格多说。反正抵达艾尔甸後,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那麽,再会了。」
就这样,到达魔导王时代建造的大陆北部横贯道路後,萝姆.法看着雷尼等人,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也该回到自己的旅途了。跟你们一起旅行的这段时间很开心。」
「是呀。」
「是!萝姆·法大人也请多保重,我们有缘再会了!」
「……妳讲得一副好像一定会再见的感觉。」
「喔?」
「只要有缘,就算不多说,我想我们也能再见面的。」
「有缘吗……」
如果真有就好了。
「受到妳许多照顾,也非常感谢妳的帮助;但请原谅我不馈赠金钱物品做为谢礼。虽然很不像我,但怎麽说呢,我不太想这麽做。」
「巴巴多亚·摩多,你只要照你想的去做就好。我也只是依循自身想法去做而已。」
「最重要的是对自己诚实吗?说得很简单,但其实很困难吧?」
萝姆·法彷佛是说「并不会」似的微微摇头,看向雷尼。她那翡翠绿的双眸难得露出了一丝丝动摇。
「雷尼,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问你这个问题——你该不会是精灵凭依吧?」
「精灵平衣……?」
雷尼皱起眉头,萝姆.法像是在说果然如此似的点点头。
「你没有自觉吧?那麽,你还是不要随便使用魔法剑比较好。虽然我不太清楚,但若是不清林与精灵和睦相处的方法就滥用他们的力量,总有一天灵魂会被夺走的。卡洛那既然是魔术士,应该很清楚才对。」
「啊丶是丶是的,呃丶就是……精灵凭依丶吗?那丶那是丶在魔术士之间令人钦羡的特殊体质——」卡洛那像是询问般偷瞄着雷尼的脸。「是吗……?」
「……妳问我我哪会知道?」
「啊丶是……事实上,卡洛那的记性不太好……」
「妳到底几岁呀……」
「算了,总之……」萝姆·法似乎也相当吃惊。「可以的话,还是把魔法剑封印起来比较好。若有机会,也请有专业知识的魔术士帮你检查一下吧。」
「啊丶好的……我会记住。」
「还有,若是你们在艾尔甸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时——」
萝姆·法说出那个名字一瞬间的表情,深深刻在雷尼的眼中,久久无法消失。
那不是笑容。
似乎有点痛苦。
却又柔软而……
甜美。
但又有一点丶微微的苦涩。
「你们可以去找一位名叫多玛德君(TOMATO)的人。」
「……啊?」
蔬果?
「没错,因为名字很奇怪,所以只要想找,很容易就能找到。只要报上我的名字,他一定会帮助你们。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重要的夥伴。我总有一天也会回到那个人身边,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我会继续旅行。雷尼丶卡洛那丶巴巴多亚·摩多,再会了。」
萝姆·法说完後便转身离去,相当潇洒,潇洒得让人觉得,至少露出一点不舍也好嘛。
但,这就是萝姆·法的道别方式。
雷尼等人看着回到自己的旅程,回到山中丶森林中的萝姆.法背影好一阵子,总觉得一直看下去好像也无所谓。
大陆北部横贯道路的另一头,有一支商队正朝着这里前进。
巴巴多亚·摩多身上还带有值钱的宝石,他将这些送给商队,请他们在抵达艾尔甸这段路上让我们同行。这是我们在旅行时讨论出来的结果。
如此一来,艾尔甸也近在眼前了。
奇欧。我还活着,接下来也会继续活下去。我拥有今天,也拥有明天。若是有相遇,也会有分离。也会遇到悲伤丶难受丶痛苦的事情,应该会多得要命吧!不过,我还是活着。怎样,很羡慕吧?奇欧。奇欧·布兰迪克,我唯一的弟弟。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世界尽头的尽头相遇吧!在这之前,我想拚命努力活下去一毫不犹豫地向前迈进。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8-7 18:49 编辑


第3话
人无法独自生存

1

「——妳老是给身边的人找麻烦却毫无自觉吧?是不是常有人叫妳滚远一点?」
的确,好几次——好几次被人这麽说。那位有着美丽红发的人冷冷地对卡洛那说:「从今以後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虽然那时胸口感到一阵刺痛,但还是会渐渐不在乎。大概是习惯了吧?无论是痛苦丶悲伤丶寂寞,终将会变得模糊不清,难以掌握。
说到这个,在师父那里时,我曾被一位对我最好的师姊斥责:「为什麽无论大家怎麽说妳,妳都只是傻笑呢?妳不在乎吗?妳没有感觉吗?就是因为妳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大家才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妳呀!妳自己不振作点,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妳看,妳又在笑了!」
对不起,米雅姊姊。不过卡洛那不要紧的。像卡洛那这样没用丶魔术学不会丶就连杂事都做不好丶老是失败的人,大家还愿意接受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就算毫无改变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待在那里就好。偶尔也会有想哭的时候,这时只要太阳公公用温暖的光辉照耀,让洗好的衣服够晒乾,我就会开心起来。
卡洛那最擅长的只有洗衣服,这样或许有帮上大家一点忙吧?而且,师父对我很温柔,米雅姊姊也很替我担心。虽然有的人总是对我发怒,非常恐怖;也有人老是把我的衣服或练习器具藏起来或加以破坏,做些过分的恶作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那样,也有些人什麽都不会做。
不过,卡洛那比较讨厌被忽视。
因为那会让我觉得自己不存在於任何地方。
很迷糊丶老是在发呆的我,要是再被人无视,好像就会这样消失不见。
「唉……」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我记得这里是——第五区「铁炼休憩区」。
人非常非常多。师父房子所在的卡利欧萨克也是很大的城市,但艾尔甸果然更厉害,不只人多,连服装也是形形色色。「魔术与官能之城」卡利欧萨克,是由流浪贵族们带起设计师品牌风潮的地区,那里所有人都穿着作工精致的服装,显得高雅稳重。艾尔甸这里虽然也能看到穿着华丽的人,却又有些不太一样。有的穿着土气肮脏,也有的相当华丽,甚至还有人穿着让人忍不住遮住眼睛的刺激服装——像是只穿着内衣的女人;或衣物紧裹着身体丶曲线毕露的男女等等,光是看到就让人晕眩。味道也很厉害,有让人想捏住鼻子的臭味丶也有使人陶醉的香味,有各式各样的味道——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她在人潮拥挤丶摊贩林立的市场迷路的缘故。
说到这个,摊贩的商品也相当齐全,从食物丶服装丶金饰丶刀剑丶铠甲等,到不知道用途丶看似破铜烂铁的物品,种类繁多。卡洛那蹲在一间摊贩面前,拿起了用类似镜子的材质制成的时钟。但这真的是时钟吗?刻度是没见过的符号所以看不懂,时针也不会动。真奇怪——当她这麽想时,老板突然对卡洛那怒吼。「喂!妳这死小鬼!要是不想买就去死吧!现在就去死!快点死一死好赎罪!喔喔!神呀!请你原谅!米尼玛姆米尼玛姆·耶罗耶罗马克斯……!」
「非丶非常抱歉……!」
被吓得逃跑时,不小心撞到了什麽东西丶不对,是某个人。是人,一个男人。好高大!他长得虎背熊腰丶满身肌肉,但不知为何打着赤膊,而且,往上一看,他脸上还戴着一副白色面具。
「妳没事吧?」
「呀啊!」
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变态?他该不会丶该不会想要侵犯卡洛那吧?想要夺走卡洛那的第一次吗……?她一想到这个,不禁全身僵硬,而面具男出乎意料地,温柔地摸摸卡洛那的头。
「看样子,妳应该刚到这里不久吧?」
「……呃丶这个……啊丶是的。」
「在这里就算是孩子,也有许多人是不会轻易放过妳的喔,自己小心点。」
「啊丶是,请问……」
「哎呀。」
这时,一名女子从看样子并不是变态的面具男身後探出头来。她穿着低胸服装丶有着丰润的嘴唇,是位看似年轻却又成熟的美女。而且,这个人——一定是魔术士。虽然完全没有魔术天分,但卡洛那一直接受师父的训练,这一点她还看得出来。
「以现在来说,真是少见的装扮呢。妳是魔术士吗?」
「咦丶呃丶应该算吧……」
「应该?不能说应该。是不是魔术士,可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喔。人只分为两种,魔术士,或者其他。至於妳嘛——」
女子弯下身来盯着卡洛那的眼睛。
这是什麽?好冷酷的眼神。彷佛一切都会被看穿似的。
——好恐怖。
「妳是魔术士喔。」
不过,当她这麽说并露出微笑时,那种恐怖的光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真无邪丶惹人怜爱的表情。
女子握拳敲了敲面具男结实的六块腹肌。
「好了,我们走吧,利契耶鲁。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呢。」
「……还有呀?」
仔细一看,面具男左手抱着大包小包的包裹。由於他是相当强壮的男人,才能单手抱着,要是一般体格的男人,一定得用两手才拿得动吧。
「那当然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要找你陪我来?」
「……」
「你有意见吗?」
「没有,是我自己答应的,大丈夫一言九鼎。」
「这才像你。说实话,你跟那个人完全不同,个性不会反覆无常丶也不会说谎丶又老实,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只要那身装扮能够改改的话……」
「这就是我的风格。我永远不会想改变。」
「啊,是吗?那你就永远不会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虽然很可惜,但也没办法。」
「哎呀,你会觉得可惜吗?」
「这是场面话。」
「撤回前言,你这男人真无趣。」
「我有自觉。」
女子微微耸肩,向卡洛那说声「See—Ya.J後轻轻挥手转身,面具男也默默跟着女子离开,两人的背影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卡洛那愣愣地盯着两人的背影。总之,应该不是什麽坏人,或者应该说,是非常好的人——她这麽想。不过……
『妳是魔术士喔。』
那是什麽意思呢?
妳是,魔术士。
——魔术士。
卡洛那,我,真的是……魔术士吗?
说实话,我没有自信。在旅途中认识的雷尼大人,也因为我的魔术不安定而吃了不少苦头。而且他还给我忠告,要我少用魔术,我自己也这麽想,所以到艾尔甸後就没再使用过。这样也算魔术士?反正我用不着使用魔术,就在某位亲切大叔告诉我可以赚钱的地方——鸡先生们的地下迷宫——让红发的玛利亚大人吃足了苦头,但是卡洛那却几乎星毫发无伤。就算他叫我从今以後不准再出现在他眼前,这也是很正常的。没错,也就是说,有没有使用魔术并不是重点。
是卡洛那太没救了。
──是我。
某种决定性的。
致命的,无药可救。
「啊……」
卡洛那甩甩头。面具男说过,在这里就算是孩子,也有许多人不会轻易放过。是怎样个不轻易放过法我是不太清楚,但一直发呆也很危险吧?他刚刚才提醒我要我小心点,我竟然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这可不行,我就是这点最没救。忘了是什麽时候,还有人说过我是「猴子脑袋」,真的一点也没错。说实话,我就像是只神经大条的猴子。
我究竟这样遗忘过多少事物呢?平常就连这一点都不会想起,突然回想起来真的很难受。搞不好,就连师父以及其他弟子的事,都已经慢慢从我记忆中剥离了。会不会有那麽一天,我连自己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呢?
胸口好痛。
彷佛有什麽东西哽住一般。
『———这时……』
卡洛那将手伸进披风的口袋,拿出小小的蓝色束口袋。
『就吃下这个药。但是不能吃太多喔,一天最多只能吃一次。』
这是临别时师父送的。
用蓝色束口袋装着的药。
袋子内侧贴着一张写上药物成分的防水纸,可以拜托魔术士或炼金术士再制作新的。除此之外,还有起床时吃的药丶午饭後吃的药丶以及睡前吃的药,分别用不同的袋子装好,卡洛那按照师父的嘱咐每天服用。如果没吃早上的药,脑袋会昏昏沉沉的,所以她一定会记得吃,但中午或晚上的药就时常忘记要吃。若是忘记吃晚上的药,隔天的身体状况就会很差。
昨天,我忘记了。
——忘记了?真的吗……?
与雷尼大人等人在艾尔甸的东门分开,是昨天傍晚的事。之後便一个人在艾尔甸的街道上徘徊丶四处向路人询问情报的期间便天黑了,正好在铁炼休憩区看见一块草坪,就在那里睡了。昨晚兴奋地想着——明天要去哪里呢?对了,去路上遇到的大叔告诉我的,鸡先生们的地下迷宫吧!一定会有很好丶很开心的事情发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师父那边时,因为弟子们不让我睡在床上,有时晚上甚至会被赶到屋外,所以卡洛那已经很习惯露宿了。不过睡在水泥路上还是会全身酸痛,草地上就舒服得多了。草也是生物,所以会有种温柔的触感。
我不想再吃那种苦得令人想吐的恶心药物了。
虽然这麽说对师父很抱歉,但说实话——当然,我没有告诉过师父,其实我并不喜欢吃药。即使现在吃的药已经不算苦了,以前还吃过更恐怖的药。吃了之後会哭出来丶全身痉挛丶四肢无力丶还会发烧丶头跟眼睛痛得不得了,或许是因为那种感觉还残留在身上吧。为了成为厉害的魔术士,卡洛那拚命忍耐丶师父也要我加油,但还是不行。或许是因为看见药物就会想起那种感觉吧。反正都要忘记,不如连这种痛苦的回忆也全忘得一乾二净吧!
如果停止服药,是不是就能忘记了呢?
依稀记得自己昨晚曾经这麽想过。
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害的。是不吃药的自己不对,是自己愚蠢。无可救药的大白痴。因为不遵守师父的叮咛才会这样。卡洛那是连人家交代的事都做不好的笨蛋,所以才会老是被大家斥责,不断不断地斥责。「妳呀!为什麽就连照着人家的话做都办不到呢?未免也太笨了!」「虽然我很不想这麽说,但是妳实在太碍眼了。老是拖拖拉拉又迟钝,很碍事耶!妳知道吗?妳不知道?果然是笨蛋!」「妳光是待在那边就会造成麻烦,去死吧!垃圾!」
就像这样。卡洛那只能不断道歉。
对不起,非常抱歉,请您原谅。
但是,无论再怎麽道歉丶再怎麽低头都没有用。大家想要的并不是卡洛那的道歉。而是不需要挨骂丶不需要藐视丶不这麽愚蠢丶认真能干的卡洛那。卡洛那如果能振作一点,就不会惹大家生气丶让大家苛责了。果然还是卡洛那害的。
——得吃药才行。
卡洛那打开束口袋。将手伸入袋中,却没办法顺利的把药拿出来。连这种事都做不好。这时,突然被人从背後撞了一下。「啊……!」卡洛那飞了出去,滚了好几圈。这倒还好,更重要的是,束口袋的袋口还是开着的,师父的药散落一地。不好了!宝贵的药物!要是没有药,在紧急的时刻就头痛了……!卡洛那慌张地想把药捡起来,但这里是狭窄的市场道路正中央,许多人来来往往。为了捡药,就必须在人群之间爬来爬去才行。「啊?什麽?妳在这里钻来钻去干什麽?小心我踹飞妳喔!小鬼!」「啊!对丶对丶对丶对丶对不起!」「——滚开!这个死矮冬瓜!」「啊呀!真丶真丶真是非常抱歉……!」但是,不捡起来不行。不把药捡起来不行。这是师父给我的重要药物,不能任意浪费。一边被路人踹来踹去丶大声怒骂,一边一颗一颗地把药捡起来装进束口袋。
十颗丶十一颗丶十二颗丶十三颗丶十四颗丶十五颗。
——第十六颗。
正打算伸出手去。
被抢先一步。
有人踩了上去。
这是卡洛那再熟悉不过的。
显然,对方是明知道却还这麽做。很清楚卡洛那想把它捡起来,所以故意踩上去,就是这样。为什麽?是谁这麽过分……?
「我本来以为不太可能,没想到真的是波奇呀。」
「……咦丶呃……」
卡洛那趴在地上,从那人的脚边慢慢往上看,终於看见他的脸。波奇,这是卡洛那在师父那边时的小名,会这样叫她的,当然是认识的人。白色头发与红褐色眼眸,端正的五官,近乎透明的雪白肌肤,彷佛上了口红的女人一般红润的嘴唇,她不可能轻易忘掉。
「——麦可丶大人……」
「那个名字我不用了。」
「不丶不用,是丶什麽意思……?」
「我一直很讨厌那个发音,所以现在改名叫作涅洛。不过,妳没资格叫我的名字,只能叫我殿下。」
「那丶那麽……殿下。」
「妳还真的乖乖叫呀?」
「那丶那麽,该怎麽称呼……?」
「总之先站起来啦,真不像话。还是妳想用爬的?我是没差啦,反正妳是波奇嘛,这样也还满适合妳的。」
「……我丶我要站起来。」
麦可—─不对,涅洛是师父的弟子,应该比十五岁的卡洛那大两岁左右。与卡洛那相反,他非常优秀,也很受师父的青睐。
但是,卡洛那很不擅长跟涅洛相处;现在也是一样。一身黑色魔术士服装,显得相当高眺的涅洛俊美得可怕,嘴巴却相当恶毒。他也对自己非常有自信,彷佛因与生俱来的才能而自豪;所以不只卡洛那,就连其他弟子也对他敬而远之。
但是,为什麽涅洛会在这里?
与其他魔术师比起来,师父认真丶有耐心,愿意付出时间心力培养弟子。魔术师克蕾亚以门下出了不少厉害的魔术士闻名。虽然卡洛那在十五岁就被逐出师门,但那也是例外中的例外,因为师父总是说:「二十岁以前若不扎实训练,是无法奠定好魔术基础的。」当然,涅洛也还没到能离开师父丶独当一面自立门户的年纪。事实上,卡洛那离开师父身边时,涅洛应该还在「克蕾亚之家」才对。
卡洛那站起来将束口袋塞进披风的口袋中,涅洛朝她瞥了一眼说「跟我来」後便往前走。
「请丶请问,要到哪里去……?」
「去哪里都无所谓吧?妳不想来就算了,反正我讨厌妳。」
既然如此,为什麽要说「跟我来」呢?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在这没有半个认识的人的城市,虽然不是好朋友,有个认识的人在身边总是会比较安心。卡洛那挤过杂沓的人群努力跟上涅洛。涅洛比卡洛那高上许多,走得也快。就算卡洛那跟不上,他也不会停下来等,光是要追上他就费了一番工夫。不过这总比漫无目的到处闲晃要好得多了。就这样穿过市场,再往前走一段路,他们来到眼前尽是雄伟建筑物的地方。与刚才完全不同,这里十分安静,几乎没有什麽人会经过。
「我受够这里的街道了,吵杂又低俗。虽然是首都,规模相当庞大,但还是卡利欧萨克比较高雅,那才叫都会。」
「……啊丶是。」
「但魔术是需要许多材料的,像是触媒之类的。如果想要买到便宜货,就得在市场到处寻找比价才行。不同的店价钱差很多呢。啊啊,不过妳也不需要触媒吧!反正妳几乎不会用魔术,那妳去市场做什麽?」
「呃丶这个,正好经过……」
「嗯哼。反正我没啥兴趣,怎样都好。不过,没想到会在艾尔甸遇到妳呢。」
那是我要说的话才对。不过她说不出口,回想起来,从还在师父那里时就是这样。虽然能与师父丶米雅姊及少数人正常的说话,但在其他弟子面前却无法好好表达。因此最常听卡洛那说话的,是稻草人莎莉。其实那是练习魔术用的物品,卡洛那帮它穿上破烂的衣服,将头部盖上白布丶画上五官,把它当成朋友。
某天,莎莉失踪了。卡洛那一边哭丶一边拚命寻找,最後发现莎莉被拔掉手脚丶拆得破破烂烂地丢在庭院角落,一定是某人的恶作剧。虽然生气,但莎莉实在太可怜了一让她为此难过许久。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卡洛那竟然忘了,对於忘记莎莉的自己感到难以置信。
「妳不问我为什麽会在艾尔甸吗?」
「啊……是丶是的。」
想起莎莉让卡洛那出了神,涅洛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但是,涅洛会出现在艾尔甸确实是很不可思议。而且他还说「不问我吗?」既然都这麽说了,自己不问就太失礼了。
「呃丶请问,麦——不对,那个丶涅洛大人,您为什麽会在艾尔甸呢?」
「不告诉妳。」
「啊呜。」
「骗妳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在妳被赶走後也立刻离开克蕾亚之家,来到艾尔甸了。所以我在艾尔甸是很正常的吧,妳真的一点也没变,还是一样笨呢!」
「对丶对不起。」
「如果道歉就会变聪明,随妳怎麽道歉都好。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吧?反正妳已经被弄坏了。」
「……被丶弄坏……?」
「不是吗?大家都一样,坏掉了。不过反正魔术士就是这种东西。就算是妳也不可能不知道吧?再笨也总该发现了吧?」
「发丶发现……是指丶什麽呢……?」
「妳说什麽?」涅洛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卡洛那看。「妳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麽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这样……是指……」
「当然是指妳为什麽会笨得这麽不正常罗!」
「啊丶是,非常抱歉……」
「妳看,我不是说道歉没有意义吗?妳又道歉了。」
「呜。」
「呜什麽呜?真恶心。总之,妳之所以会这麽笨——或许原本就不太聪明啦,但不只如此。妳难道不觉得待在那边很奇怪吗?」
「待在那边……?」
「克蕾亚之家呀!」
话说回来,涅洛从刚才开始就直呼师父的名字。弟子一般都会称呼师父为「师父」或「老师」,所以感觉不太对劲,她觉得这样有点无礼,但也没有勇气提醒涅洛注意这一点。
「不,卡洛——啊丶我并不……」
「因为妳是波奇,是白痴呀,这也是没办法的。」涅洛抓了抓自己的白色头发,叹了一口气。「——但是,一般来说应该会察觉到的。例如发色丶眼睛的颜色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我跟妳都是。」
「啊丶是的,但是,这是为了成为厉害的魔术士而服药……」
「妳相信吗?只要是克蕾亚说的话,妳就照单全收吗?」
「那是当然的!而且这个颜色,卡洛那很喜欢!」
「喔。那妳也喜欢头壳坏去的自己吗?」
「那丶那是因为,可是——卡洛那本来就是笨蛋……」
「真的是这样吗?」
涅洛露出浅浅的微笑,突然将手伸向卡洛那的三角帽,啪地拿起来扔得老远。卡洛那只能以目光追着帽子,却没办法去捡,身体无法动弹。
「——因为我是优秀的学生,常陪着克蕾亚去见许多魔术士;也认识好几位跟克蕾亚一样致力於指导後进的魔术师。他们的弟子之中,偶尔也会有些魔术士像我们一样,头发或眼睛是不正常的颜色。但是并不多,只有极少数的人。当然,我也去查过文献,但是关於使用药物改变体质这件事,从以前开始就是秘密中的秘密,能从书籍中获取的资讯极为有限。就算再怎麽努力调查,仍然无法了解个中奥秘。因此,克蕾亚与立场相同的魔术师彼此交换意见及情报,为了发展自己的技术相当拚命。要是不这麽做,像克蕾亚这样能力不足的魔术士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据说炼金术原本就是力量不足的魔术士创造出来的,克蕾亚也是如此。所以其实并不拥有与魔术师名号相称能力的克蕾亚,用了另一种魔术提高自己的知名度。那就是被称为人体改造术的技术。」
「……那丶那是,但是……每个魔术士都会这麽做……」
「是呀,没错。几乎每个魔术士,都会为了补强肉体训练与思考训练,而使用自古传下来的灵药或秘药。但是克蕾亚不同。她集结了旁门左道的炼金术士或不属於泛大陆医术士会的医术士,研究开发将人类变成别种生物的药物,并加以实验。我和妳——」涅洛猛然抓住卡洛那紫罗兰色的头发。「都不是弟子,而是克蕾亚的白老鼠!」
「……好丶好痛……!」
「这头发丶这眼睛丶就连脑子都被克蕾亚任意操弄,就是这麽回事!」
「好痛……!放丶放开我!」
「啊,抱歉。」
涅洛乾脆地放开手,并将三角帽捡回来戴到她头上,但却有种冰冷的感觉。卡洛那对涅洛感到害怕,无论是话题内容丶没有感情的声音与表情的不协调感,在涅洛周遭形成某种诡异的氛围。但是,只有这样吗?这种不安丶无法冷静的心情。胸口怦怦跳着。
「——总之,就是这样。」涅洛彷佛想将心情平复下来,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妳会变成这麽笨的波奇,并不一定是自己的缘故。虽然不能算是安慰,总之要恨的话就恨克蕾亚吧。她原本是看上妳的魔力,才会把妳从某处抱走或买走,结果因为滥用药物让妳变成没用的废物後,克蕾亚就舍弃了妳。」
「……话丶话不要乱说……」
「不过这是真的喔?」
「不对!因为师父对卡洛那非常丶非常地好……!」
「是吗?的确,克蕾亚非常疼妳。不过那是当然的罗,因为妳在我们之中相当优秀,是很好的实验材料吧。」
「咦……?」
「这一点,其他弟子或许没有察觉到——」涅洛红褐色的双眸微微眯了眯,皱起眉头。「妳吃过多得不像话的药吧?除了吃药以外,应该还有被作些奇怪的实验吧?我曾经看到过,晚上只有妳一个人被带到别的地方去。」
「我一个人——」
我不懂。我不知道。没这回事。这不是事实。骗人。涅洛在说谎。但是为什麽自己会感到心慌?一个人。晚上。会来接我。师父。还有穿着白色衣服的陌生人。被带走。地底下的漆黑房间。师父这麽说:不要害怕,这是为了成为厉害的魔术士。要忍耐。不用担心。等会就会帮妳消除。师父。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痛。好痛。脑子被什麽搅弄着。从耳朵。从鼻子。从嘴巴。身体被切开了。骨头被叩叩地敲着。被刨刮。被嵌入什麽东西。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这是——梦?梦。没错,是梦。是骗人的。
「……不丶对……!不对!卡洛那才没有……遇过那种事!因为师父丶对卡洛那非常温柔……都会认真听卡洛那说话……」
「不过,克蕾亚并没帮助妳吧,明知道妳被大家欺负,却没教训过别人。」
「那是因为——」
「因为对克蕾亚来说,那都无所谓。只要妳乖乖听话,其他事情都无所谓。不过,因为她用尽各种方法拿妳作实验,所以副作用逐渐累积,效果并不如预期般理想。弟子们当中也开始出现将妳赶出去的意见。因此克蕾亚才决定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妳丢了。」
「……不丶不对……师父她跟我说,从今以後不要被魔术束缚,自由地活下去……」
「矫饰言辞是很容易的。话说回来,向克蕾亚进言要把妳赶出去的米雅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米丶米雅丶姊姊吗……?」
「是呀。反正那孩子不适合成为魔术士,差不多该让她回归正常生活了吧?之类的。这样一来也会比较有秩序,也是为了那孩子好不是吗?之类的。真像是爱装优等生的米雅会说的话。不过那家伙也在私底下说妳是没用的垃圾,所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骗人!米雅姊姊总是很认真听卡洛那说话……而且对我很温柔……」
「对妳温不温柔的标准是会不会听妳说话吗?」涅洛忍不住笑出来。「克蕾亚未免也太轻松了。一般来说,要是跟妳受到一样的待遇,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但妳嘛——应该庆幸妳已经超越笨蛋的层级了吗?不过,搞不好连这种个性也是克蕾亚做出来的。那个爱装年轻的老太婆的确有可能这麽做。」
「您丶您要把卡洛那说成怎样都无所谓,但是请您不要说师父的坏话!师父很替卡洛那着想,为我做了许多事,因为,真的,师父她为卡洛那——」什麽?她为我做过什麽?许多事。她为我做过许多事。她教我魔术丶让我吃了很多很多药丶偶尔还会称赞我。卡洛那是好孩子,没错,只要照我的话做就好。这样一来,妳一定会成为厉害的魔术士。相信我。来吧,吃下这个药。虽然很痛,但马上就结束了。要忍耐。我会让妳把恐怖的事全部忘掉——卡洛那,虽然很难启齿,必须请妳离开这里。不用担心,妳一定能够得到幸福。比待在这里还要快乐。相信我。这样是最好的。这是为了妳好才做的决定。「……师父她……」卡洛那双手颤抖地摸了摸背上的剑。「这丶这把剑也是丶师父她丶她……给我的……」
「给再怎麽说也算是魔术士的人……剑吗?」
「这丶这是很好的剑……是很昂贵的物品……卡洛那丶用这把剑丶就连野狼也能打倒……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那是因为妳的身体被改造,才会具备跟体格不符的力气吧。魔术完全没有进步,只有身体被强化,妳还真是标准的失败作品呢。那把剑是值钱货……?」涅洛将卡洛那极力挣扎的手挥开,握住师父那把剑的剑柄。从剑鞘中拔出剑,仔细端详剑身後哼了一声。「虽然我不懂剑,但这剑也看不出值几个钱。这麽破旧,八成是收到的赠品吧?反正对魔术士来说,剑根本跟破铜烂铁没两样。」
「生雨丶请环给我……!」
「卡洛那,妳也该清醒了。妳一直以来都被克蕾亚所骗,现在也一样。这种东西一点也不值得妳珍惜,不如拿去换钱赚点生活费如何?虽然我不知道能够换几个钱就是了。」
「这种事……这种事我做不到!怎麽可以——这是师父特地送给我的……」
「哼,反正克蕾亚送给妳的也就只有这把剑而已。对克蕾亚来说这或许也是极限了,毕竟以魔术士来说,她不过是三流的家伙。」「为什麽……为什麽要说得这麽过分……麦可大人不也是跟师父学习魔术的吗?」
「没错,领我进门的是克蕾亚。而她那种无论使用多麽肮脏的手段也要往上爬的思考方式,对我来说也是受益良多,我很清楚会觉得肮脏并不是魔术士该有的感性。但是既然了解了,就再也无法从她那里学到任何东西了。所以为了提升自身能力,我才到艾尔甸来。因为我可受不了到二十岁为止都得被当成克蕾亚的白老鼠让她慢慢观察。」涅洛丢下剑,转身背对卡洛那後,又立刻回过身来。「——还有,我已经不叫麦可了,叫涅洛。麦可这名字我听到就火大,跟妳的存在一样让我不爽。」
丢下这句话,涅洛离开了。
卡洛那蹲了下来,没能捡起剑,她垂下头难过良久。

2

——这就是所谓的……洗礼吗?
艾尔甸生活第二天。
经由巴巴多亚·摩多的介绍,雷尼住进第四区某间旅馆,在那里的餐厅认识了主动上前攀谈丶自称侵入者丶骨瘦如柴的平特·迪·平特(31岁)
一开始只觉得他是个烦人的家伙,但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说话,才觉得他意外地有趣。他从雷尼的出身丶年纪及打扮,一下子便猜中雷尼是刚到艾尔甸,且想成为侵入者的新手。他用轻松的口吻滔滔不绝地把自己与其他人的经验归纳出「侵入者注意事项二十一条」——包括城市整体的介绍丶在铁炼休憩区的市场及黑市买东西要注意的事项丶如何在库拉纳德欢乐街玩得轻松愉快丶受伤或生病时,与其去PCMA宿营地,不如去第六区的莫莉·利普斯收容所还比较便宜;或是不要随便靠近的地方丶小心有SmC刺青的人等等。「好,那麽雷尼,接下来我们一起讨论明天哪个地方比较适合你的侵入者处女秀吧!喔,在这之前——我说了一堆话,口渴死了。请我一杯就好!不用担心啦!我保证第二杯一定白己付钱。喂,怎麽样?」
那个「一杯就好」八成是口头禅。
从没听过这种要求,请了一杯,他一定还会要你请第二杯丶第三杯,然後搞不好还得采纳平特这混帐的意见。这家伙一定是这样到处欺骗新人的惯犯,不过这到底有什麽有趣的……?
总之,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醒来时已经超过十点了,雷尼抱着试了才知道的想法,往地下区前进。在此之前,他在第五区买到了便宜的中古夜视镜,这也是那个混帐家伙教的。潜入(侵入者似乎都这麽说)目标也是根据那家伙的情报决定的,应该说,几乎都是照着那家伙说的做。
再怎麽说,照平特的说法,那边对还不习惯地下区的新手来说是最适当的地点。距离投宿的旅馆近,市场所在的第五区就在旁边,从各方面来说都相当方便。但是,当雷尼问他那里有什麽异界生物时——「没什麽大不了的啦!就是一些野兽或兽人之类的,跟地上的家伙没啥差别。总之不要太过深入就不会遇到什麽恐怖的事情啦。不过,因为那是地上没有的种族,它们的毛皮丶牙齿或是爪子之类的都能卖个好价钱,其中也有拥有宝珠的家伙。它们的眼睛像宝玉一般,相当好认。如果遇到那种家伙,千万别逃跑喔,因为那可是会让你耗上一整天呢。嘿嘿嘿。」
地下区D4「永夜大地」。
那里是一片无垠的黑暗,虽然在地底下,却像在地面上一般;没有太阳,奇形怪状的植物却十分茂盛。看样子,与其说那是树木或草叶,不如说是大得不像话的苔藓或蘑菇更贴切些。无论如何……感觉都有点恶心。远方传来某种不知名生物的鸣叫声,那感觉也很讨厌。重点是,这里半个人也没有。喂——不是说这里适合新手吗?真奇怪,他歪头思考——这时,有什麽过来了。
像是巨大猫咪般的野兽啦丶巨大蝙蝠啦丶还有四肢很长的猪(?)之类的。
它们大概以为雷尼是食物,全都涌上来想要攻击他。当然,雷尼逃跑了。没想到那些野兽却开始互相残杀,看样子它们的感情相当差。不过,唔喔!他一边想一边在远方观战,身边却又出现别种生物——继续逃跑,前方又出现另一种生物——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一再反覆。看样子,在自己被杀了吃掉之前,还是回到地面上比较保险。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令雷尼心想「惨了!」「不行了!」的情况;最後他几乎是爬着逃跑。回到地面上後,虽然迟了些,但他总算弄懂了。
我被耍了。
再怎麽说,自己原本也在老街长大丶在独立剽骑士的教习所中已经相当老练了。但在艾尔甸,我仍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少爷吗?这值得纪念丶成为侵入者的第一步,就是被平特·迪·平特欺骗,差点死掉。虽然是讨厌的经验,但也没办法。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反省之後,就把这种屈辱跟失望丢掉吧!反正我又没死掉,也没被骗钱。
「不过,嗯……」
得在落入陷阱前做个了断才行。
雷尼现在站在第四区某间旅馆前方,店名叫「濒死雷电一是雷尼投宿的三层楼旅馆。虽然名称有点奇怪,但外观相当整洁,内部很认真打扫,旅馆主人在一楼经营的餐厅食物也很好吃。更重要的是,住宿费十分合理。旅馆主人艾雷崔克·玛达与夫人艾蕾特拉·玛达都穿着高度暴露的黑色皮制服装,撇去这一点不论的话,他们都是好人,投宿的客人当中虽然有些(相当多?)人长相十分凶恶,但也不会刻意找人麻烦或撞人肩膀。雷尼认为这都得稍稍感谢在分开时介绍这间旅馆给他的巴巴多亚·摩多,至少他可以在这里住上好一阵子。不过同旅馆的平特那个混帐就先别提了。
雷尼打开玄关大门踏进濒死雷电。走进去的大厅里有餐厅和柜台,这时正好是午餐时间,人相当多。旅馆主人艾雷崔克在里面的厨房,而夫人艾蕾特拉照例穿着撩人的黑色装束,外面系了一条轻飘飘的白色围裙,忙碌地穿梭在各桌之间。
附带一提,不只是黑色服装丶还戴着黑色帽子与太阳眼镜的艾雷崔克大约是三十五到四十岁左右,艾蕾特拉还非常年轻,顶多只有二十二丶三岁而已,搞不好更年轻。而且是皮肤白皙丶黑眼黑发的美女。
濒死雷电能这般座无虚席,艾蕾特拉应该功不可没。事实上,当她用与装扮不相衬的可爱声音说「欢迎回来」时,他并不觉得恶心。现在艾蕾特拉看到走进来的雷尼,也说出相同的台词。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下意识回应後,他感到相当丢脸。艾蕾特拉端着叠满空盘的托盘转身之前,似乎也冲着他笑了一笑。妈的。不过,这并不重要。是那家伙,平特·迪·平特。没想到会这麽凑巧,立刻就在餐厅找到他——本以为那家伙应该也意识到自己骗了雷尼,搞不好会搬走也说不定,如此一来他还得思考要怎麽处理才行,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
该死的家伙。
他坐在跟昨天一样的角落默默地吃着午餐。
雷尼大步向他走去。就算刻意站在他的桌旁,那家伙仍然没有抬头。雷尼等了很久,见他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就提脚轻踹了桌子。
「喂!」
「……啊?」
那家伙终於抬起骷髅般的脸看着他,却露出一脸迷惑。简直像是在质问:你这家伙是谁呀?居然敢装蒜啊你?雷尼将右手摆到桌上,如在老街厮混时那样半眯起双眼。
「你这家伙竟然敢耍我?」
「耍你……?你在说什麽?」
「我在说什麽?你想装死吗?」
「我并不是装死——」那家伙将手上的汤匙放到桌上,用有点肮脏的手帕自在地擦了擦嘴,坐在椅子上看着雷尼。「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麽。首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麽人,还是说我忘掉了?」
「这麽快就忘记昨天晚上促膝长谈的人长得什麽样,看样子你这骷髅头记性很差嘛!」
╮谁是骷髅!」
看样子,「骷髅」这个词是他的地雷。那家伙突然站起来,撞倒椅子,抓住雷尼的衣领。这家伙不只脸长得像骷髅,就连身体也相当瘦削,身高比雷尼略矮。记得他说自己三十一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多了——甚至比昨晚感觉还老——是中午的缘故吗……?雷尼也抓住骷髅男的衣襟,脑中却想到了什麽。骷髅男的情绪似乎比较激昂,却不像昨天那麽吵。
「喂!你给我注意措辞!曾经叫过我骷髅男的家伙,不晓得有多少人,现在坟墓上的杂草都长得跟人一样高了!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吗?」
「谁知道呀!你不要讲得口水到处喷!脏死了!」
「口水?口水又怎样?你讨厌是吗?喔,是吗——那就让你吃个够!我呸呸呸呸呸呸!」
「喔哇!」受到骷髅混帐的口水攻击,雷尼也认真了起来。他下意识想要躲开攻击,却撞到後方的餐桌,引来一阵怒骂。正确地说,那位胖得不像话的客人不只是抗议,看样子火气也上来了。「——喂!小鬼!你在搞什麽!我丶我丶我的炖菜都丶都被你打翻了……!」「啊丶抱丶抱歉。」「妈的混蛋!不是向我道歉!是向炖菜道歉!」「咦……?」这未免太扯了吧——他正犹豫不决时,骷髅混帐仍然「呸呸呸」地吐着口水,炖菜肥猪也嚷着「向丶向丶向炖菜道歉!向我最喜欢的炖菜……!」同时冲过来。想要躲开两人,却又撞翻别桌的料理,又惹得另一个光头男大发雷霆——真是的!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步步逼近的骷髅丶肥猪跟秃头,还有被卷进来的大批客人。飞在半空中的盘子丶怒吼丶哀号。这种混乱局面的始作俑者是——我?是我喔?唔喔!搞不好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雷尼脑中隐约浮现这种想法,钻进桌底抓住了肥猪的脚踝。想当然耳,夸张跌倒的肥猪将发出「唔喔嘎!」声音的秃头压在身下,成了一座肉山;但骷髅混帐却身轻如燕地跨过他们,朝雷尼飞了过来!
「——呿……!」
看样子,不见血是没办法结束了。雷尼捡起掉在地上的盘子,打算往骷髅丢过去时——碰!真好听的声音,等等,为什麽我眼前有一堆星星在飞……?该不会是我?被打到的,是我……?
「呜……痛……」
雷尼摀着後脑杓蹲了下来。
不知为何,餐厅彷佛被泼了一桶冷水似的安静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骸骨会趁机攻击自己,但是却没有。
——我到底是被谁打了?
「你们适可而止吧!」
随着女人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什麽东西啪地敲击地板。
雷尼回头往上看。
右手抓着刚才殴打雷尼的扫帚丶左手拿着鞭子的艾蕾特拉,抬头挺胸地站在那里。
「这里可是餐厅,是让大家开心享用食物的地方。如果是一言不合引发口角也就算了,但要是太过分,违反礼节的话——」她挥了一下鞭子。啪!「痛死了!」被打到的是手。好痛!是那种令人讨厌丶火大的疼痛。但是,他无法忤逆现在的艾蕾特拉,她现在的气势让人如此认为。「听懂了没?要是有听不懂的猪,我会让你用身体好好记住,听不懂的举手。」
当然,没有一个勇者胆敢举手。
艾蕾特拉又啪地挥鞭抽了雷尼一下——「好痛!」——然後扬起头用下巴看着他。「小鬼。你给我到外头冷静一下,不准再有第二次,给我记住。」
「……啊丶好啦,我知道。」
「看来你连怎样说话都不懂呢。」
「我丶我听懂了!」
「很好。」
露出微笑的脸庞,简直像是充满慈爱的女神一般。我被骗了……?总之,没被赶出旅馆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感谢着终於从厨房走出来的艾雷崔克·玛达,与扭腰歌唱着的艾蕾特拉,雷尼往出口走去。当然,不是沮丧的走出旅馆,我可还没忘记那家伙。骷髅混帐,那个该死的家伙趁着混乱,比雷尼早一步走出旅馆。雷尼边拨开挡路的客人边加快脚步,在走出玄关约五美迪尔的地方从後面抓住了那家伙的领子。
「喂。」
「——脖子!」
「你想逃吗?白痴。」
「啊呜……你丶你……」
「好了,这次总该给我个交代了,平特·迪·平特。你这家伙到底有何居心?存心耍我吗?啊啊?」
「所丶所以说,我不认识你嘛——啊?平特……?」
「咦?」

3

「这里……是什麽地方呢……?」
从那之後究竟过了多久呢?吃下药丶终於稍微冷静下来後,她拾起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迷了路。
「这里好像另一个城市……」
这里与市场所在的第五区,以及刚才有雄伟建筑的那一带完全不同,有许多古老建筑,狭窄的道路宛如迷宫一般,整体来说相当肮脏。偶尔错身而过的人身边也环绕着奇怪的气氛,让她无法开口问路。
但是,这并不只是对方的错。现在的卡洛那有一点害怕人类,是因为麦可丶不对,是涅洛大人说了那些话,让她大受打击的关系吧?不过,现在她也想不太起来那些内容了,不,是她不愿想起。
只想起开心的事就好了。
讨厌的事情全都忘掉吧。
卡洛那六岁时,村庄被盗贼团袭击,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哥哥叔叔阿姨全都被杀了——而与卡洛那年龄相仿的小孩被掳走,当作奴隶卖掉。但是,将卡洛那买下来的,便是魔术师克蕾亚,她的师父。卡洛那免去成为奴隶的命运。
而且只要听话,师父就会对卡洛那很温柔。不但会抱住她,也会摸摸她的头。虽然没有像母亲一样的味道,却跟母亲一样柔软。因此卡洛那最喜欢师父了,希望能够永远待在师父身边。
她只希望记住当时的心情。
师父把卡洛那找去,用有点难看的表情说出「必须请妳离开这里」时,胸口彷佛要被撕裂一般痛苦丶绝望,那种感觉忘了也无所谓。
某年冬天的某日,她被弟子们从寝室赶出去,在庭院颤抖,米雅姊姊拿了毛毯给她。「卡洛那,妳要变强才行喔。因为这是妳的问题,只要妳能改变,周遭也会改变的,懂吗?」
卡洛那很开心,忍不住哭了起来。米雅姊姊在卡洛那停止哭泣前,都默默地陪在身边。那样的米雅姊姊就算在卡洛那背後说些什麽,都没有关系,说什麽都好,反正她也不会记得。
原本就是这样——涅洛大人也老是斥责慢吞吞又不可靠的卡洛那,或许是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才会说那种话的。那是涅洛大人以自己的方式在跟她说加油也说不定。涅洛大人或许是因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看到卡洛那,觉得很怀念才会主动找我说话。或许我稍微缓解了涅洛大人的寂寞心情?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待在阴暗的地方或许没有感觉,走到太阳照耀的地方才会发现——你看,世界是如此明亮而温暖。
卡洛那突然发现自己饿着肚子,於是从披风的口袋中拿出一个皮革袋,里面装着的是滋补身体的魔术士专用食物。话虽如此,外表是黑色的药丸,味道也不怎麽好吃。但一天只要吃个一两颗魔导丸就能熬过去。虽然剩下不多,但她身上原本就没什麽钱,在吃完之前只能靠这个撑下去。卡洛那将一颗魔导丸含在口中,用舌尖慢慢转动,用唾液使其软化,再一点一点地啃咬着。尽可能延长时间慢慢吃,是让自己吃饱的诀窍。这段时间,她会同时想别的事情,尽可能地想些愉快的事情。
——愉快的事情。
开心的事情。
「雷尼丶大人……」
他跟我说谢谢。
对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的卡洛那说谢谢。
乍看之下,他好像老是在生气丶面无表情丶嘴巴又毒,但其实雷尼大人是个非常好的人。就算一面贬低我,还是会把卡洛那当成一个人类对待。今後打算怎麽办——他还这样问卡洛那,如此替卡洛那担心。
那时,说实话,就算到了艾尔甸,我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怎麽办才好,非常不安。
但是,我不想去麻烦雷尼大人,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不能依赖他。我得靠自己才行。
这麽想着,卡洛那决定选择独自行动。
反正我与雷尼大人原本就是偶然相遇的,或许也不会再有机会跟萝姆·法大人丶巴巴多亚·摩多大人见面了。原本就是独自一人,现在只是回到这个情况,仅此而已。
「——我得加油才行呢。」
卡洛那用木杖敲击坚硬的地面,用力点点头。嗯。雷尼大人一定也在这个城市的某处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我不是孤独一人,只要这样想,就能涌起一点力量。
「卡洛那也会加油的,我不能输!」
不过,要加油什麽?
「……这就是问题……」
总之,首先是钱吧?要是不先解决这个问题,饿死是迟早的事。
但是,如果要赚钱,就得在艾尔甸当侵入者,卡洛那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侵入者都在做些什麽呢?我不太了解,所以沿街询问,似乎是要进入艾尔甸的地底下,打倒鸡呀鸟呀僵尸之类的,将它们身上的东西拿去卖就可以了。於是,我试着进去某个人(……是谁呀?)告诉我的鸡的迷宫,在入口有一位名叫昆特·迪·昆特的先生出声叫我:「小姐,妳该不会打算要当侵入者吧?喔——是吗是吗?咕咕咕咕。很好很好,因为里面一片漆黑,妳拿着这支火把进去吧,不用钱啦!免费丶免费的。来,拿去吧。」
就算在这样的大城市也有不少亲切的人,艾尔甸似乎也不是那麽糟糕的地方。我心怀感激地走进去——完全没看到半只像鸡的生物。正觉得奇怪,继续前进时,看到崩塌的岩壁下方有个奇怪的洞穴,从那里进去,我遇到了一头红发的玛利亚大人,也终於遇到了鸡先生。
但是鸡先生们非常生气。似乎是因为卡洛那做了什麽使它们不高兴的事情(据玛利亚大人所说,是因为我手上的火把……?)总之,卡洛那想起萝姆·法大人,决定用饯别礼的剑与穿着铠甲丶身材高大的鸡先生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虽然力有未逮输掉了,但不知道从什麽地方出现的黑色某某大人出现,救了玛利亚大人与我。
捡回一命。
但收获是零。
明天应该再去地下迷宫挑战一次才对,要相信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吗?
现在我只敢祈祷明天跟今天一样就好,在师父那边时就是这样。
但是,接下来或许会有所不同。不能一再重蹈覆辙,必须成长才行——成长?师父做了那麽多尝试,却还是没办法好好使用魔术的,这个卡洛那……要成长吗……?
「别笑死人了。」
卡洛那嗤嗤地笑了出来,这种笑法感觉真不舒服。左手下意识伸进披风口袋探找,拿出了蓝

色束口袋。这种药一天只能吃一次,师父这麽说过。不过,我已经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因为那个人舍弃卡洛那了。为什麽我要遵守她说的话呢?只要吃下这种药,心情就会变好,会觉得轻飘飘的。阴沉丶黑暗丶模糊不清的感觉都会消散,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我刚才明明就吃过了,却觉得没什麽效果。或许是吃得不够。
那麽,多吃一些的话……?
卡洛那拉开束口袋的袋口,将手伸了进去。

4

「……所以说,时间已经过了这麽久,这麽做是没有意义的啦!」
「吵死了,给我闭嘴。」
雷尼用力敲了昆特·迪·昆特的後脑杓一拳,但很遗憾,那家伙说得有道理。这里是地下区D5梅利库鲁第二迷宫。透过便宜的夜视镜,视野所及全是岩壁岩床岩石天花板的地下空间。虽然勉强可以看出物体的形状,但总觉得头越来越痛。要是动植物还可以看得清楚,但全是岩壁或岩石地的话就没用了。这就是贪小便宜买便宜货的下场吗?妈的。一切全都是这些家伙的错——他这麽想着,忍不住又揍了昆特一拳。
「好痛!搞丶搞什麽鬼?我什麽话都没说耶!」
「就算没说话,你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令人火大了!妈的。」
「那麽我现在立刻消失嘛!我会发誓不再出现在你眼前,好不好?所以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怎麽样呀?」
「免谈。」
「为什麽呀?我又没对你做什麽事情?」
「是呀,我知道骗我的应该是你弟弟,所以这个责任没必要由你来担。」
「既然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昨晚欺骗雷尼的,不是在这里的昆特·迪·昆特,而是他的弟弟平特·迪·平特,因为彷佛同个模子印出来的骷髅脸,身高及服装也没有太大差异,所以雷尼一开始误以为是同一个人,但仔细一看,昆特混蛋比平特混蛋年长。虽然他并不想知道,但照这家伙自己所说,昆特似乎比三十一岁的平特大了五岁,也就是三十六岁。
这两兄弟不只是外表相似,也同为一丘之貉。
告诉新手侵入者错误情报使其失败丶甚至毁灭。这种无聊丶低级且造成他人困扰的恶作剧,到底有什麽乐趣,让这两兄弟乐此不疲呢?雷尼无法理解,不过如果他们胆敢欺骗身经百战的侵入者,被发现的话搞不好会被打得半死,考虑到这个国家的情况,或许还会被杀掉。不过,如果对象是像雷尼这种小鬼,就安全得多了。
总之,这些家伙的乐趣就是把别人从悬崖推下去吧?如果运气好一点,像雷尼一样生还的人,或许还会说「学到教训」然後就算了,但运气不好可是死路一条——真是太不光采了。令人不爽,要是把这种家伙解决掉,说不定还算替世人解决一个祸害呢!不过现在才让这家伙停止呼吸,似乎已经太迟了。
——走出濒死雷电,雷尼抓住的骷髅哥哥昆特·迪·昆特在知道他搞错人时,还用很了不起的态度说「搞什麽呀,你要找的不是我,是我弟啦!不过我跟我弟都会去住那间旅馆,会发生这种状况也是难免的,无论如何,这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快放开我,我可是很忙的。」
「喂,等一下。如果是哥哥,应该会知道弟弟人在哪里吧?」
「谁知道呀。」
他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但雷尼一眼就看透了,这家伙确实知道些什麽。至少,他跟平特混蛋是同类。雷尼用以前在老街鬼混时的态度抓住昆特的衣襟,稍微吓唬吓唬他。
「你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也是装出来的吧?给我说实话,否则……」
「等丶等丶等一——你丶你的丶眼睛……会丶会发光?」
「那又怎麽样?」
「不丶呃,这个嘛,真的——相当可怕……」
「所以说那又怎麽样?」
「不,别丶别那样瞪我啦!哈哈哈……总之,那个,就算你问我弟弟的事,我们也不过是有那麽一点血缘关系,感情并没有多好……」
「我不管你跟你弟感情好不好,反正你们都一样低等。蛇的道路只有蛇知道,你应该知道些什麽吧?」
「这丶这个嘛……咕咕咕咕,我呀,呃丶比弟弟还差,真的只是一个小到不行的小坏蛋而已。今天也只是,就是在梅利库鲁迷宫前面发送火把而已——不晓得你知不知道,梅利库鲁这种生物,看到光就会兴奋得暴走,我一直很想试验看看,然後正好看到一个想进去迷宫,在那边转来转去的罗嗦小不点,我就把火把拿给她……不过当那小不点一走进去,我就开始浑身发抖啦!因为如果造成很大的骚动,就糟糕了吧?所以最後我没有确认,就先开溜啦!反正我做的坏事,就只有这种程度啦……嘿嘿嘿……」
「哼,真是无聊——等一下,你说转来转去的罗嗦小不点……?」
是卡洛那。
笨蛋卡洛那大概也想当侵入者,所以一个人进去D5梅利库鲁第二迷宫。而且还中了昆特·迪·昆特的计,拿着火把进去。这麽做的危险性——在昆特的带领下走到D5的出入口时,雷尼就立刻了解了。告示丶告示丶到处贴满了告示。上面写着「不可持光进入」「连夜视镜都没有的笨蛋在这里掐死自己好了!」等等,告示上面又贴了更新的告示。那个白痴,难道没有看到这些告示吗?「不,那时我把比较醒目的几张撕掉了,不过又被贴回去了呢!仔细一看全都是同样的笔迹,到底是谁贴的呀?」
谁知道呀?应该说,这个垃圾真的应该去死一死才对……
雷尼这麽想,拖着昆特一起潜入D5。当然昆特问了雷尼好几次原因,但他完全不做回应。说实话,连雷尼自己也搞不懂。只是从昆特形容的身体特徵及装扮确定那是卡洛那後,他就坐立难安地来到这里——我到底想做什麽?
话说回来,走进梅利库鲁第二迷宫已经一个小时,虽然好几次遇到鸡人(?)梅利库鲁,但他不敢轻易出手(对方数量众多,就算对手是鸡也很难应付),只是一直寻找笨蛋卡洛那的踪影。照昆特的说法就是「一切正常J「我还期待可以看到梅利库鲁或是侵入者的尸体呢─—呿!搞什麽鬼,这样简直像什麽也没发生过嘛!」
这种状况下,你还在期待什麽?嗄?
真是够了。不过就他这个外行人来看,这里的确不像发生过骚动的情况,虽然他好几次看到侵入者集团跟梅利库鲁群在战斗。应该说,地下区就是这麽一回事吧,跟雷尼想像的差不多,不,或许还来得纯朴丶抒情一些。更正确的说,是温暖吧?或许是因为他先体验过D4的缘故。
「喂,该不会——」这时,昆特抵抵他的手腕。「那个转来转去的小不点,该不会是是你的妹妹还是什麽人吧?」
「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那个吗?」
「那个是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呀,那丶个!」
「别开玩笑了,那家伙只是个小鬼。」
「你也挺年轻的不是吗?连我的一半年纪都不到。」
「年纪比我大了两倍以上的你又在干些什麽勾当?」
「……吵丶吵死了。」
昆特混蛋的声音突然变小,因为彼此都带着夜视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似乎是戳到他的痛处了,他有自觉吗?那麽只要稍微有些认真过活的气概不就好了。
不过事实上,既不是妹妹丶也不能算是朋友,只是偶然相遇而暂时一起行动,然後分开——虽然他很想这麽说,但究竟为什麽这麽在意那个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笨蛋卡洛那呢?果然是因为那个吗?所谓的同病相怜。
在这个城市,至少有一个人与我有相同际遇。孤单一人丶不知该向左或向右丶跟路边石头一样不起眼丶只能拚命往明天前进,这样的家伙,除了我以外确实还有另一人。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我确实知道那家伙的存在,这样一来当然会在意罗!该死!
不过,就这样一直在梅利库鲁第二迷宫里绕下去,会看到那家伙活蹦乱跳的模样呢?还是已经成为冰冷尸骸的她呢——如果是这样,我会怎麽做?
他想到这一点,停下脚步。雷尼靠在岩壁上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无法忍受沉默,昆特混蛋又开口说话了:
「你,呃丶叫什麽名字……」
「雷尼。」
「雷尼吗?哈兹佛人?」
「你怎麽会知道?」
「那当然罗,你才刚到艾尔甸没几天,我可是待很久了。这里有很多国家的人聚集,只要听名字的感觉就可以猜出来了。」
「是这样吗?」
「是呀。所以,雷尼,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如果想在这里生存,那种人情义理还是忘掉比较好。我不知道那是你妹妹还是女朋友,总之如果有时间去照顾别人,倒不如把自己顾好。」
「我可不想听你训话。」
「别这麽说,听一下嘛!别看我这样,我原本也是个和尚呢,我弟也是。」
「和尚……?」
「是呀,很意外吧?总之有很多原因,我小时候就对苏生式很有兴趣,不过我故乡的寺院只有从僧侣学校毕业的人才进得去,所以我们俩特地到艾尔甸来,进了某间高层寺院。因为想要帮助人而成为实习僧侣,却被派去路上拉客。对一脸阴沉丶抬着棺材经过的家伙说『价格便宜丶技术高超丶服务迅速』然後把他拉去寺院,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而且还有规定十天内要拉多少客人,如果没有达成预定目标,不但没饭吃,还会被打被踹。这一点还能忍耐,但要达到目标两倍以上的成绩丶而且要连续好几次後才有机会升等,开始学习苏生式,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僧侣就得拚命才行。但是我所在的那间高层寺院,开价高得不像话,当然也就没什麽客人上门,所以打着『诊断费超便宜!』的招牌把客人骗进来後,再说『手续费多少丶施术费多少丶寺院捐款多少』把价钱越加越多,这已经是老套了。但是我跟弟弟是乡下人,一直不得要领,成绩永远是吊车尾。最後,我们介绍一个看起来没什麽钱的家伙到另一间据说比较有良心的高层寺院;结果东窗事发,我们被打得半死丶逐出师门丶还是被丢出去的。之後,偶然遇到那个害我们被逐出师门的穷人,原以为他会感谢我们……真是太天真了。我们被他又打又骂。原因不是别的,而是那间据说有良心的高层寺院,其实也一样是谋取暴利的寺院。而且还是被扒个精光丶根据情况还可能杀人灭口,最糟糕的那种。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好心被狗咬,在这种过河拆桥的城市里,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喔……」雷尼搔搔後脑杓,轻轻甩头。「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是想替自己辩解吗?」
「只发生那种事是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总之,我想说的是,就算你再怎麽替别人着想,到最後还是连一达拉都得不到啦!」
「这并不是替他人着想,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他说出口後,终於了解了。
原来如此,没错,我想怎麽做,我该怎麽做?在脑中搜寻种种理由,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之前,我的身体就已经擅自行动了。
「——对象是谁丶结果又是如何?我哪有时间想这麽多呀?反正在这里一切自由,我只有一个人,什麽包袱也没有,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这小鬼,说得倒简单呀!」
「会觉得困难,也只是你自己让它变得困难罢了。爱丶恨丶生丶死,人生就只是如此——这是某个人告诉过我的。」
「是谁说的?」
「秘密。」
雷尼将身体自岩壁移开,盯着右前方的转角看。从那边传来脚步声,是梅利库鲁吗?不对,不是,是人类。大约有五丶六人吧,也听得见谈笑风生的讲话声,真悠哉呀。雷尼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决定看看情况。如果那些家伙是不太坏的侵入者,或许可以问问D5有没有什麽异状。话虽如此,他还是把手放在剑柄上。带头者的身影从转角出现时,他差点要拔剑了。因为透过夜视镜,那接近青色丶浮现深浅不一的黑白轮廓,乍看之下像极了梅利库鲁。但是,以梅利库鲁来说又太大了。从声音及体型判断,果然应该是人类。
「……嗯?是丶是什麽人?是丶是要打劫的吗?是打算抢劫的人吗?该不会是掠夺者吧?你丶你丶你丶你这家伙……因为知道我是创世之翼的总帅方尼·法兰克才来的吗?」
「啊丶不……我不认识你,也不打算抢劫。」
「是丶是吗?那就好了——不对,等等,等一下,我可是方尼·法兰——克!就算你这麽说想让我大意,我也不会中计,更不会松懈!出来吧!大家……!」
听见这个自称方尼·法兰克,打扮状似梅利库鲁的家伙叫唤,从後面又出现了五个人。虽然所有人都全副武装,但应该说没有霸气呢,还是说没有紧张感?一般来说,这应该是会感受到生命危险的紧急状况吧?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怖。总之,雷尼还是先与昆特一起举起双手,此时虽然感到困惑,他却不禁想要苦笑。

5

「——原来如此呀。看不出来小姐妳吃了这麽多苦头呢。」
「不丶不会,也没有那麽……」
「不,妳用不着这麽谦逊,妳是堂堂正正的辛苦人!而且还这麽年轻,从今以後就得靠自己一个人过活,真的是太辛苦啦!虽然我也一样从小就没了父母,但至少还有个哥哥。我们总是相依为命,一起想办法熬过来。那时在那个地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现在这样一想,都会头皮发麻呢!总之,人类这种生物是没办法一个人独自生存的。妳也不要任何事都打算靠自己去做,适度的依赖别人比较好喔。不对,应该说,一定得依赖别人才行。」
「是……是这样吗……?」
「没错。」
虽然长得像骷髅,但这位昆特·迪·昆特大人还真是个温柔的大好人。当卡洛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吃药,在路旁蹲下来时,他主动找我说话,而且还告诉我这里是第九区的卡拉什麽的欢乐街,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我旁边,甚至还听我诉苦。在夕阳下的昆特大人,他的侧面令人感到安心,彷佛闪耀着光芒。
「——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问您,那个……今天早上的事……」
「今丶今天早上?」
「是的。在鸡先生的地下迷宫入口,我遇到昆特大人的时候。」
「喔……喔喔!对喔?我第一次遇到小姐妳,是在梅利库鲁第二迷宫的入口嘛!嘿嘿嘿。嗯,没错,我有一点印象。」

6

「然後,昆特大人您给了卡洛丶啊丶我一支火把。」
「火把?在梅利库鲁用火把?」
「……您该不会忘记了吧?」
「啊……哎呀,那是因为……真是的,该死的老哥又做这种无聊的蠢事……」
「老哥?」
「不!不是!不是!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妳不用在意——对了!总之就是我也搞错了!原本以为那样比较好,没想到却适得其反。哎呀,真抱歉。就是这样啦!我道歉罗,请原谅我,好不好?喂?」
的确,自己也时常以为是替他人着想,结果却恰好相反,应该说总是如此,老是这样。看到卡洛那用力点点头後,昆特大人彷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叹了口气,又恢复原有的精神。
「——不说那个!小姐应该考虑的是今後的事!」
「今後……是指?」
「当然是小姐妳以後打算怎样挣口饭吃罗!看样子妳不太适合当侵入者呢。如果擅长占星术的话,妳也可以开业当占卜师呀,还是妳连这也没有自信?」
「是的……占卜是我最不拿手的科目……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卡洛那有点……」
「那怎麽办?」
「该怎麽办呢?」
「没有别条路可走吗?」
「完全没有!」
「那麽,怎麽样,要不要试着交给我平特·迪·平特大爷呀?」
「平特……?」
「哎呀,抱歉,是昆特·迪·昆特才对。这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妳不用在意。如何?就像我刚才说的,人没有办法独自生存,偶尔也会有必须依赖别人的情况。然後,很幸运的,我就在妳面前。」
「——一个人……无法独自生存,吗……?」
「是呀。看样子妳应该也能够体会吧?」
「是的……像海一样深的深刻体会……」
「那就没必要犹豫啦!不用担心,我人面很广,帮小姐找份好工作还没什麽问题。正好这附近有个不错的地方,不过如妳所见,这个城市的人非常多。要是拖拖拉拉的,搞不好就被别人抢走罗!现在就决定要不要交给我吧?如何?」
「千万拜托您了!」
「就是要这样!好,跟我来吧!那间店就在附近而已。」
「是!为了不丢昆特大人的脸,卡洛那一定会非常努力的!」
「就是这种态度!嘿嘿嘿……」
酒吧「高贵波霸」。
这是什麽怪名字呀?
不过,正如其名,这间店的外场人员全是胸部大得不像话的女人,而且无一例外,全穿着强调胸部线条的服装,正确地说,除了最重要(?)的部位外,其他地方都大方展露出来。这些女人以高傲的态度端送着酒或食物,若是有愚蠢的客人胆敢讲低级笑话或是伸手乱摸,就会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挥下去。这样也算高贵波霸吗?算了,在哈兹佛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店,虽然很稀奇,但待在这里让他全身不自在,因为——他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
「喔喔,你怎麽啦?雷尼老弟。不用客气,尽管喝呀!」
话是这麽说,但看着这位豪爽地劝自己喝啤酒,长相端正的中年美男子时,该怎麽说呢……总觉得,脱掉鸟头形状的头盔後,方尼·法兰克竟然是个这样的好男人,简直是诈欺嘛!虽然这并不是重点。
「……啊,不了,我不喝酒……」
「原来如此,对了!在这之前,我得再次向你道歉才行。雷尼老弟,还有昆特老弟是吧?刚才把你们误认为掠夺者,实在是非常抱歉!」
「我并没有——」正打算说出口,旁边的昆特使靠近他的耳朵。「有什麽不好呢?安静点头就是了,反正他都说要请我们了。」「……不是这样,我是要——」「你还在想那个小不点吗?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都已经找了那麽久,不是什麽都没有找到吗?而且方尼·法兰克先生也说了,没有类似的骚动。那个小不点一定是因为害怕,立刻就折返了啦!现在八成精神饱满地在某处闲晃吧。」「……如果是那样就好。」「不用担心啦!不会有事的。而且这间店我偶尔也会来,还不坏喔,既然都来了,就开心点吧!」
虽然不清楚好不好,但他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的确,方尼·法兰克+五人在卡洛那进入梅利库鲁第二迷宫之前就已经待在里面,既然他们都说「没有异常」,应该可以估计并没有发生昆特期待的异状。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断言卡洛那一
定平安无事——不过遇上鬼人那时候,那家伙让摩多的商队整个毁掉,自己却毫发无伤。这家伙的命出乎意料地硬,就算雷尼不替她操心,她应该也会一边继续带给周遭困扰,一边努力想办法活下去吧?雷尼也没有那麽多馀力去照顾别人。
这个想法在雷尼脑中闪过,又拗不过正好打算回到地面上的方尼·法兰克,於是他们被带到位於第九区库拉纳德欢乐街的这间店里来。
「好了!这麽一来也道过歉了,诸多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来喝一杯吧!乾杯!」
「……一笔勾销这种话,不是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吗?」
「呵呵!绅士是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喔,雷尼老弟!这才是男子汉呀!」
「男子汉吗……」
总觉得他不仅外表惊人,就连个性也相当奇怪。丢下一边附和对方一边拿起啤酒杯大口大口灌着啤酒的昆特,早点离开这间店吧?只舔了舔啤酒,脸便皱了起来的雷尼不禁这麽想。这时,方尼·法兰克清了清喉咙:
「咳嗯。对了,雷尼老弟,你几岁啦?」
「十六。」
「喔!年轻!真年轻!年轻是好事!因为这代表未来有无限可能呀!」
「就算年轻,也有可能明天就死掉呀。」
「这倒也是!说得一点也没错!没错!其实我就是想说这件事,雷尼老弟!」
「……啊?」
「年纪轻轻丶刚到艾尔甸来的你,为了生存下去,对你来说什麽是必要的?」
「就算你这麽问——」
「单刀直入地说,就是公会!」
「公会?」
雷尼蹙眉,正大口撕咬着带骨肉块的昆特混蛋彷佛非常了解似的插嘴:
「所谓的公会呢……举例来说,就是侵入者可以聚集同为侵入者的人,和乐融融地一起努力。两个人比一个人安全丶三个人又比两个人来得安全,也比较方便行事,就像是有志之士的互助会之类的东西。」
「嗯哼……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
方尼·法兰克虽然点头,却似乎不太满意。应该说他打从一开始就对昆特混蛋没什麽好感。这也是正常的,昆特长得像骷髅头的脸已经够那个了,来到这间店後,他就狼吞虎咽地吃下比方尼·法兰克等人与雷尼还要多的食物。真是的,像猪一样的家伙。
雷尼叹了口气。怎样都无所谓了,我累了。是呀,我已经累了,妈的。雷尼按耐住情绪,还是开口问了。
「那麽——那个所谓的公会,怎麽了吗?」
「喔,喔喔!对了对了,公会!太棒了!正好有一个公会很适合你加入,就像你一样前途一片光明的公会!」
「喔……」
「很适合你!」
「啊,是吗?」
「你丶你没有兴趣吗?」
「没什麽兴趣。」
「为什麽?劝你一定要加入公会才好啊!人是不能独白生存的!在这个艾尔甸更是如此呀!」
「是这样吗?」
「你丶你还年轻,或许无法理解……但真的是这样!」
「那麽,要我加入也行呀。」
昆特混蛋奸笑着举起手,方尼·法兰克露出明显不快的脸色。
「恕我直言,我并不想要像你这种中年男子,不需要!」
「你自己不也是中年男子?」
「我可是创世之翼的总帅!一定的年纪会显得更有人类的厚实感与威严!没错!这是必要的!是历史性的必然呀!」
「唔喔。竟然能跟历史性扯上关系呀,真厉害真厉害,能说到这种程度真不简单。咕咕咕咕。不过,我也对艾尔甸的事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却没听过什麽创世之翼呢?」
「给丶给我住口!像你这种人懂些什麽?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呀?我以为你是雷尼老弟的部下,所以没多说什麽,我从一开始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了,所以一杯酒也不会请你!听到没?自己吃的自己付钱!」
「喂喂,事到如今才说这种小气话呀?总帅。」
「你这家伙没有资格称呼我总帅——!这个肮脏低级的骷髅男!」
「你丶你说了骷髅对吧?你刚才说了骷髅对不对?这个梅利库鲁混帐!」
「谁是梅利库鲁!骷髅!」
「你这家伙,我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昆特与方尼·法兰克都从椅子上跳起来怒视着对方,冲突一触即发,不过随他们去吧,这是雷尼的真心话。创世之翼的其他人似乎也比较担心店里的气氛,并不大在意自己的总帅。
真是讨厌的气氛,我不管了!雷尼自暴自弃地拿起啤酒大口喝下。虽然还是一样难喝,不过这就是所谓不喝不快的心情吧?搞不好自己稍微成熟了一些?如果是这样,大人还真是无趣的生物呀,奇欧。至少我绝对不要变成那种大人——他愣愣地看着骷髅人与拟似梅利库鲁,却下意识的发出声音。「……啊。」
「怎麽啦怎麽啦?相当热闹呢!嘿嘿嘿。不过还是到此为止吧,还有别的客人在呢。」
边这麽说边介入昆特与方尼·法兰克之间的男人,令雷尼相当印象深刻。
这个男的像昆特一样吐了口口水,嘻皮笑脸地拍拍方尼·法兰克的肩膀。「哎呀,真抱歉,反正八成是我家老哥说了什麽让您不愉快的话吧?我这老哥真是无药可救罗!从以前就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在照顾他,话虽如此,他还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哥哥,能不能请你放他一马呢?就是这样,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就算你说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根本长得一模一样嘛!」
「哈哈哈!说得也是!」
看样子,长相对弟弟来说似乎不是地雷。虽然长得非常像,但弟弟还比较像普通人,或许应该说,骨子里更是坏到不行?
「嗯,虽然我们长得很像,但个性还是不太一样哩。对了。喂!酒!拿酒来——就是这样,就当作是道歉,让我请您一杯吧?喂,老哥,你也向这位道个歉吧!都老大不小了,还像个小孩似的。啊?什麽?你干嘛眨眼,有够恶心的。嗯?什麽呀,没问题,不用担心,钱的话我有。刚才我在路上捡到一个转来转去吵死人的小不点,竟然那麽凑巧,那小鬼说她认识老哥,还叫我『昆特大人』,所以我就装成老哥骗她啦!嘿嘿嘿。就叫你不要再送那什麽恶心的秋波啦!然後呀,那小不点说她没有工作,所以我就介绍她去少女·女仆啦——正确的说,是把她带去卖掉才对啦!谁叫我这麽坏心。总之,我现在钱包满满——所……痛——咕嘎!」
「在这里遇见我算你倒楣!」
雷尼抓住平特·迪·平特的衣襟用力摇晃。不晓得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平特发出咕啊咕啊嘎啊嘎啊的声音翻白眼。哥哥昆特已经拚命暗示他雷尼的存在,既然他没察觉也没办法了。
其实此时,他昨晚推荐雷尼去D4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介绍?卖掉……?
妈的!
那个——笨蛋!笨蛋卡洛那!妳到底在搞什麽鬼呀!
「那个少女·女仆是什麽?你这混蛋……把卡洛那怎麽了?」

7

从小到大,第一次化妆。
这麽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恐怕也是第一次。
仔细梳洗过的头发。
扑上白粉的脸颊。
涂上口红的嘴唇。
穿上只靠细肩带撑住的薄衣,裸露的双肩。
她用手指慢慢地,轻抚着。
——这是,我。
「嗯嗯,还不错嘛!」
从镜中的卡洛那肩上探出头的,是协助她打扮的多娜大人,正确地说,几乎全是多娜大人打扮的。
有着一头黑色长卷发,看起来比卡洛那大个两三岁左右的多娜大人,似乎相当爱困的眼睛下方有着黑眼圈,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不过脸色不太好,声音听起来也很疲倦,状况不是很好,让我有点担心。
「……怎麽啦?我的脸上沾到什麽了吗?」
「啊,不,那个……您的身体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我平常就是这样,妳不用在意。而且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喔,紫罗兰。」
「咦丶呃丶紫罗兰——啊丶对喔,这是卡洛那从今以後的名字是吧?」
「因为妳的发色跟瞳孔都是紫色的呀!真是随便,我们家店长真是个笨蛋。不过,他生气时超恐怖的,可不要忤逆他喔?不然会变得像我一样一无是处。」
「……多娜大人您一无是处吗……?」
「算是啦。不过,只要能这样在这里工作也就够了。反正像我这种人,在外面一定活不下去。」
「卡洛—─啊,紫丶紫罗兰也是,一直不太清楚如何活下去……」
「是吗?不过不用担心。紫罗兰,妳的头发跟眼睛颜色很稀奇,一定能接到许多客人的,因为妳很可爱嘛!」
「可丶可可可可可可丶可爱?卡洛那吗……?」
「紫罗兰。」
「啊,对喔,是紫罗兰。」
「很可爱,真的。」
多娜微微一笑。这个狭窄的房间里摆满了化妆用品及服饰,让人有点喘不过气,不过看到多娜大人的笑容,似乎一下子就被治愈了。而且,多娜大人轻抚着卡洛那的手非常温柔,卡洛那非常喜欢多娜大人。不过——
「结束了吗?」
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房门。走进来的是一个耳朵及鼻子上都挂满了环丶绿眼珠丶灰色头发削得短短的男人。说到绿色,萝姆·法大人的双眸是翡翠绿,跟眼前的人完全不同。萝姆·法大人的是深邃森林的颜色,而这个男人则是——混浊丶腐败丶像死水一样的绿色。
名字的话,记得是叫做米凯尔·克耶尔佛德。他似乎是这间店里面最伟大的人,大家都称呼他为「店长℉好像都很怕他。
卡洛那也有点害怕,她觉得似乎没办法喜欢这个人。
「喔……」店长一看到卡洛那,就抚摸着下巴眯起眼睛。「比我想像得还好嘛。」
「没错吧,我帮她化妆之後也这麽——」
「谁问妳意见了?」店长冷冷地阻止多娜大人说话,用下巴示意卡洛那。「过来,在开始工作前要先教育教育。不把妳们这些女人调教得像狗一样是不能用的。」
「啊……是丶是的!」
「不要拖拖拉拉的。多娜,妳也是。」
「……是。」
「立丶立刻就去……!」
卡洛那慌慌忙忙地站起来,店长已经走出房间,不快点不行。卡洛那跟着感觉没什麽力气的多娜一起追了上去,在昏暗地下室的走廊走了一小段路,来到另一个房间。这里是昆特·迪·昆特大人与卡洛那最初来到这里时待的房间,有接待区与事务桌等,墙壁上也装饰了画作。昆特大人在这里将卡洛那介绍给店长,不知为何还收了钱,「那麽,小姐,要好好加油喔!」他留下这句话後便离开了。那时虽然感到很不安,但现在有多娜大人在。如果只跟店长两人独处,气氛就会很凝重,真是帮了大忙。
「——首先简单说明工作内容。我不想重复同样的话,妳仔细听好。」
店长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这麽说着,看也不看别人眼睛的态度有点没礼貌,不过因为他是很伟大的人,所以也没办法。
「我们是让像妳这种年纪的女孩去接待男人,藉此赚钱的店。从『少女·女仆』(年少的女仆)这个名字就可以想像得到吧,简单来说,常客几乎全是萝莉控混帐,这麽想就可以了。妳好像是十五岁吧,外表看起来似乎更小一点,如果客人间妳几岁,妳就回答十二岁,不,十一岁吧?多娜,下次的妆要化得更孩子气一点,听到没有?」
「是……」
「回答要更清楚,可别忘了是我好心把妳留下来的。」
「……是。」
「接下来。」店长终於稍微瞄了卡洛那一眼。「我要教妳接客的基础。不过酒的调法之类的之後再问多娜。现在说得才是重点。总之,就是基本姿势。如果客人来了,首先是这里。」他敲了敲自己的右膝。
「……这里,是指……?」
「坐下来。试试看。」
「咦丶呃……是丶是,那麽,失礼了——」
这指示相当奇妙。但既然他这麽说了,就必须照做吧?这就是工作。依照之前的说明,接下来这段实习的时间里虽然只供应食宿和服装,但之後也能拿到薪水。卡洛那怯生生地爬上店长的右膝——正确地说是右大腿,虽然费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取得平衡,相当端正地跪坐上去。
「这丶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方向反了。哪有笨蛋会一开始就把屁股向着客人呀?那是附加——对了,不对,方向是正确了……但坐法错了。不是跪坐。不对,也不是侧坐。不准翘脚,不是那样,要跨在我腿上那样坐——对了。这就是基本姿势。妳坐的地方不是椅子,是客人的大腿上,听懂没?」
「啊丶是,大丶大概……可是,呀!请丶请不要摇晃……!」
「这也是算在基本价内的服务。客人可以移动脚享受妳的反应。听好了,要记住客人会开心的反应。」
「咦丶啊丶呀丶请丶等丶等一下丶您丶您的大腿——开丶啊丶开心是丶是指——啊!」
「看来妳似乎不需要训练演技了。只要像这样紧张的尖叫,客人就会很开心。不过,绝对不能露出厌恶的表情。客人再怎麽粗鲁丶再怎麽肮脏丶再怎麽臭,妳都没有讨厌的权利,只要对方付了规定的金额,知道了吗?」
「……是丶是的。因为这是……工作呀。」
「没错,妳的理解力很好。」
「没丶没这回事。」
「只要妳乖乖听话,我会对妳很好的。只要不像多娜那样咬饲主的手,我会是个好主人的。」
事实上,这麽说着轻抚卡洛那头部的手,不可思议地温柔。表情很接近微笑,但却又不是那样的感觉。看到店长的笑容,卡洛那的内心非但不能感到温暖,反而更加寒冷。毫无疑问地,这个人是坏人,店长是可以若无其事伤害别人的人,能够因此感到愉快的人。
「好,先下来吧。」
「……是。」
卡洛那飞也似的从店长的腿上爬下来,开始怀疑白己的决定。或许是哪里出错了,请人介绍这份工作丶相信昆特大人丶与雷尼大人分开丶师父要自己离开时乖乖点头——}这样的自己出生到这个世上。或许一切全都出错了。
「紫罗兰,妳要调酒给客人喝,坐在客人膝上陪他聊些无聊话题,偶尔摇摇妳,让客人觉得开心。到这里为止是基本价。不过很少有客人到这里就停下来,只要客人喜欢妳,就会多塞点钱给妳。这时妳该怎麽做?」
「……该丶该怎麽做……?」
「当然,妳得让客人更开心。基本上那些方法依价格决定,总之,妳先记住最方便丶最简单的方法。多娜,过来帮忙。」
听到店长的命令,多娜绕到卡洛那身後,从後方抓住她的双手。「……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多娜大人在耳边低语。打了个冷颤。多娜大人向卡洛那道歉,为什麽?为什麽要道歉?店长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後丶两脚向前伸,卡洛那被多娜抓着,慢慢靠近店长。
「听好了,我刚才也说过,绝对不能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也是工作的一环。」
「……请问,现在要做什麽……?」
「什麽都做。像妳这样的小鬼要在这条街上讨生活,大概也只能下海了,要做好觉悟。」
「下丶下海……?」
「没错。如果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卖,那就卖自己的身体。或是说,妳还有其他东西?才能?知识?什麽都好,能够不靠出卖自己而生存的能力,妳有吗?」
「那丶那个——」
没有。什麽也没有。说真的,没有。所以才会被师父抛弃丶被米雅姊姊当成碍眼的家伙。会被涅洛大人骂成那样也是没办法的,还有那把饯别礼的剑。虽然下定决心要把它当成师父的替身好好珍惜,但事实上一定是像涅洛大人所说的一样。竟然给再怎麽说也算是魔术士的人一把剑。反正这八成是丢在仓库中的赠品,正因为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而头痛,就顺便塞给卡洛那而已。
这种事,我明明很清楚。
却一直认为不是这样。
但师父也是很难过丶没有办法丶为了卡洛那好才把我逐出师门的——我想相信,我努力去相信。这是多麽天真的妄想呀!卡洛那只是已经不能用在实验中的废弃品而已……!
什麽也没有。
这样的卡洛那如果想要活下去,不做些什麽是不行的。
「脱下裤子。」
店长将上半身往後仰,用视线示意自己的裤子。
多娜带领着卡洛那的双手移动。
卡洛那咬紧嘴唇,闭上眼睛。

8

喂喂,年少的女仆,这是什麽店呀?外观闪闪发亮,像极了魔法世界,玄关大厅还有镜子。走进里面,对来人搔首弄姿的全是小鬼丶小鬼丶小鬼。最大的也顶多十六丶七岁吧?最小的看起来甚至不到十岁。这些少女穿着半透明丶轻飘飘的煽情服装,对硬拖着昆特&平特两兄弟杀进店里的雷尼来段「欢迎光临」的大合唱。接下来立刻有两名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出面威吓「请问有什麽事吗?」别小看人!你们跟那些鬼人训练出来的野狼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麽。
「我要找人,听说她在这里受你们照顾。正确地说,刚才这个混帐——」雷尼用力敲了平特的後脑杓一拳。「好痛!」「才将一个小鬼介绍来这间店,我想请你们将她还回来。」
「您突然这麽说……」脸颊有刺青的其中一人瞄了平特一眼後耸耸肩。「本店是正派经营的店,并不会购买人口,您用还回来这种词汇是不是有点不妥呢?」
「你想装傻吗?」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再怎麽说,这里有许多女孩子。不如请您先到可以静下来说话的地方——」
「白痴,我才不会上当呢!」
雷尼突然用右手手掌朝刺青男下颚一击,另外一名姿态高雅的男子正打算摆出架势,但被雷尼抢先一步用左手肘攻击心窝。少女们的尖叫声传来,昆特&平特兄弟发出「嘎!」「喔丶等丶白……」等奇怪的声音。管他这麽多,反正这些家伙八成想把雷尼他们带到里面处以私刑,在被干掉之前干掉对方是打架的铁则。不管是在艾尔甸也好丶还是摩格斯坦市的老街也罢;反正下等家伙打架,比的就是胆量丶魄力丶气势,还有,最重要的——是人数。现阶段在数量上是敌不过他们的,这样一来只能靠前二者压制对方了。雷尼让摇摇晃晃的刺青男吃了一记扫堂腿,毫不留情的踩住他的喉结,原本蹲着的高雅男想要站起来时,就朝他的鼻梁饱以老拳。
「——呜咕!」发出了钝重的好声音,鼻血泉涌而出。
「喂!卡洛那在哪里?」
「……卡丶卡丶卡洛那……是……?」
「今天这个平特混蛋带来这里的小鬼,她在哪里,快说。」
「我丶我不……知道,我也是丶刚才丶才来上班的……」
「啊,是吗?那你就没有用了。」
雷尼将满脸鲜血的前高雅男打倒,环顾店里,少女们与少数客人发出呀啊的惨叫声骚动着,仓皇地到处乱窜。看来卡洛那果然不在这里。不过,强行突破就不用特地询问店里的人了。
「平特,你给我带路,去你带卡洛那进去的地方,可别说你已经忘了。」
「……混丶混帐家伙!看你做的好事……」
「就丶就是说呀,竟然做出这种事——平丶平特,就丶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也要逃走!现在还来得及——」

「喂!昆特·迪·昆特大人与平特·迪·平特大人兄弟俩特地一起来接回小鬼了!乖乖交出来,平特拿到的钱就还给你们!负责人!给我出来!听到了没?昆特·迪·昆特与平特·迪·平特——」「什麽?」「你竟然……!」听见雷尼扯开喉咙大吼,昆特与平特在两边慌张地想摀住他的嘴,但已经太迟了。从店里後方的门又冲出另外两名穿黑西装的人,想必也不会放过昆特与平特吧。当然,雷尼就算要下地狱,也决定把这对兄弟一起拖下去。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再加把劲。雷尼抓住兄弟俩的衣襟,往步步逼近的黑衣男丢过去。「唔喔!」「咕!」「喔!」「你!」虽然顺利挡住黑衣男冲上来,但一刻也不能放松,他先给其中一人的延髓一记手刀!再用膝盖攻击另一人的下颚!喀碰!虽然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他们无法继续战斗,总之他又抓住昆特与平特,往黑衣男出来的那扇门冲过去。那里是昏暗的走廊,右边是厨房,更前方也是门。左边有好几扇门并排着。「平特!在哪里?」「……尽丶尽头的楼梯……」「好!过来!」雷尼踢着努力抵抗的昆特与平特往前跑。「等等!喂……!」後面也有黑衣男追来了。可能是知道店里发生状况,从外面冲进来的吧?妈的!楼梯,是楼梯!这样的话——昆特与平特被丢了下去,雷尼自己则飞快冲下去。在楼梯转角被拉回去的昆特与平特又再次被扔出去。兄弟俩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一边滚下去,还嘻嘻哈哈地笑着。不知为何雷尼也觉得很有趣,虽然这不是该觉得有趣的时候。终於到了楼梯的尽头,地下一楼。右边最里面的——那扇门吗?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雷尼很清楚,这就是所谓的直觉,不需要怀疑。雷尼几乎是背着昆特与平特在奔跑。就算再怎麽瘦,也还是两个人男人,竟然会觉得很轻?看样子我也不太对劲,这样也好。雷尼一眨眼就来到那扇门前,踢开——他正想这麽做,不过门是自己打开的。
打开的门另一边,站着一个鼻子与耳朵挂满环的灰发男子。打开门的人似乎也是他,是个感觉有点诡异的男人,但奇怪的是,为什麽这男人没有系皮带,裤头的拉炼也是敞开的……?
「啊丶呀,米凯尔……先生。」
「是平特呀?有什麽事,或者我应该问,你们在吵什麽——?」被称作米凯尔的男人瞄了冲过来的黑衣男一眼,那与萝姆·法完全不同,令人感到不愉快的绿色眼眸中映着雷尼的身影。「令人讨厌的眼神,小鬼,妨碍营业的犯人就是你吧?」
「用比这个小鬼还年幼的家伙赚钱的低级老大就是你吧?」
「我只不过是被雇用的店长,并不是老大。」
「你想规避责任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废话少说,卡洛那人——」
正打算抓住米凯尔逼问的雷尼,在他身後看见了令人不敢置信的光景。
从很多角度来说都难以置信。
那头杂草般的紫罗兰色头发,被梳理得直顺整齐。身上穿的不是那身土里土气丶不对,应该说是时代错乱的魔术士装束,而是粉红色的——裙子,该怎麽形容呢?质料轻薄闪亮,露出双肩,该怎麽说?非常不适合那家伙——好像也不是这样。真是不可思议,她上了美丽的妆。还是一样娇小,但却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令雷尼怦然心动。唔!这样不是很可爱吗?他忍不住想。至少,跟抱着那家伙看着这里的黑发女子比起来,她可爱多了。
但是,跟昨天分开时比起来,大概更接近大人十倍丶不丶百倍的卡洛那,穿成这个模样。米凯尔裤子的拉炼是拉下来的。这里是肮脏的店。米凯尔是店长。
也就是说——
「雷丶雷尼大人,您为什麽……会在这里?」
卡洛那可怜地全身发抖。颤抖颤抖颤抖颤抖的,抖得非常厉害。喂,真的假的?不会吧?妳被怎麽了吗?卡洛那?妳才十五岁不是吗?比我还小不是吗?妳还这麽小耶!不会吧?卡洛那。喂。卡洛那。喂丶喂丶喂丶喂……!
「你这家伙……」
雷尼狠狠瞪着米凯尔,感觉全身的血液沸腾。他感觉到风,头发立了起来,连空气中都散布着火花。米凯尔明显畏怯了。原本打算拿下闯入者的黑衣男也软了脚,昆特与平特更是「咿!」「呜哇!」的跌坐在地。
「你对卡洛那做了什麽?」
米凯尔只吞了吞口水,无法回答。
「做了什麽?」
「……只是在教育新人而已。」
米凯尔终於回答的声音非常细微。但是这家伙腐败的眼神还没死掉,还留有力量。固执的丶微弱的丶力量。真傲慢。没错,没有错!真是傲慢!干掉他!杀了他!揍飞他!(不行。)要我借给你力量吗?(不行!)上吧!干掉他!没错。(不行!雷尼!)吵死了!拧断他!把他撕裂——把这对绿色的双眸!那对翡翠绿的眼眸,是萝姆·法。对了,萝姆·法说过:『若是不清楚与精灵和睦相处的方法就滥用他们的力量,总有一天灵魂会被夺走的。』
——不行,吗……?
是吗?
不行吧,奇欧。
雷尼深呼吸,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同时将手缓缓放到剑柄上。没问题,我不会借用那些家伙的力量。我一定能压下它。
「我再问你一次,你对卡洛那做了什麽?最好给我说清楚,如果敢动歪脑筋,我就立刻砍了你。」
「……还没有做出什麽严重的事,你所担心的事也没发生。」
「真的吗?」
「我说谎也没有什麽好处。」
米凯尔缓缓拉上拉炼,并一点一点往後退,他有什麽企图?带着威胁意味将剑稍微拔出,米凯尔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雷尼确认之後,粗鲁地踹了平特·迪·平特的肩膀。
「把钱拿出来。从那家伙那里拿到的钱,全部。」
「……是丶是……」
「就是这样,钱还给你,把卡洛那还来……!」
一面这麽说,雷尼将剑拔出,缓缓前进。而什麽武器也没有的米凯尔只能继续後退。他以出乎意料丶大意不得的身手闪进房间——米凯尔冲向房内的事务桌,拿到了靠在一旁的剑。这时雷尼已经抓住卡洛那的手腕了。
「回去吧,卡洛那。」
「……雷尼大人……」
「过来。」
「可是……可是卡洛那……」卡洛那抬头看着雷尼的双眼盈满了泪。「卡洛那……什麽也丶做不到……因为卡洛那什麽也不会,如果不做这种事……就没办法活下去。这也是没办法的咩,因为卡洛那……」
「这件事之後再说。妳要继续待在这里呢?还是跟我走?妳想要哪一种?」
「这个———」
身体比内心诚实,卡洛那的双手紧抓住雷尼的手腕。就算有人说这并不是明确的答案,雷尼也绝不认同。
「走吧。」
卡洛那似乎还在犹豫,她看了黑发女子一眼。虽然有点火大,因为卡洛那在看到那名女子用力点头後,才终於下定决心。
「……是……」
「好,那麽,不好意思造成骚动啦!」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当然,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想也知道不可能说声「是,再见」就能解决。米凯尔已经拔出剑,黑衣男子也拿了棍棒挡住昆特与平特,缓缓走进房间。也就是说他们完全被包围了,陷入无路可逃的最糟情况。不知为何,那名黑发女子抓住米凯尔:「够了吧?反正他们也把钱还回来了,而且那孩子也不适合做这行——」但却立刻被甩开。「滚开,竟然敢愚弄我到这种程度,我怎麽可能乖乖放他们走?」
「……果然是这样。」
雷尼从小就在摩格斯坦市的老街看着那些流氓长大,所以这种事他也能够理解。话虽如此,假设我们先示弱,不晓得对方会怎样得寸进尺,这就是那些家伙的习性。总之,虽说先下手为强,但无法取得优势就没有意义了。更何况,雷尼是个小鬼。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把钱还回去,对方就会接受请求,但如果被对方说拿两倍的钱来然後赶出去就更蠢了,所以他只能采取这种胡闹的作法。
但也不能因此不思考前因後果,就胡乱地猛冲。
「我知道了。」雷尼收起剑,叹了口气。「若你愿意还卡洛那自由,元凶会负责善後,要杀要剐随你高兴。」
「喔。」
「……雷尼大人!」
「妳安静,卡洛那。如何?这样就扯平了吧?」
「嗯,听起来挺不错的。」
「你还满通情达理的嘛。」
「雷尼大人,怎麽可以……!」
「那麽,就是这样。」
雷尼抱起吵死人的卡洛那,向昆特与平特挥挥手。
「这是你们自己种下的种子。发芽丶开花结果之後,就得自己收割了。哥哥也要替弟弟负连带责任,你们可要相亲相爱互相照顾喔。」
「……咦?」「我——我们……?」
昆特与平特两人都指着自己愣在原地。
雷尼点点头。
「那当然罗,给店长先生带来这麽大麻烦的人,到底是谁呢?平特,不就是你吗?」
「——咦!不要!」「那是丶可是……」
「把他们带走。」
在米凯尔的命令下,昆特与平特被黑衣男子给带走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会被怎麽样,但应该不至於没命——大概吧。无论如何,这对老是陷害别人丶造成周遭困扰的那对兄弟来说,或许算是苦口良药也说不定。

9

今天的太阳依然会西沉,明天又会吹起明天的风。
库拉纳德欢乐街的一天才正要开始。
在摩格斯坦市从未见过,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丶浓妆艳抹的女人丶欲望浓厚的男人。这就是所谓的不夜城吧,若有必要,通宵根本不算什麽,这里对基本上奉早睡早起为主臬的我来说,原是无缘的地方。当然,不只是我,还有这家伙也是。
卡洛那走在雷尼的斜後方,若即若离,或者应该说若离若即才对。她低着头,偶尔抬头确认雷尼的身影。换上那套招牌的魔术士装束,拿着木制手杖,背上背着剑,但却没有卸妆,因此形成奇妙的组合。现在的脸还是比较适合那件衣服。
但他隐约觉得,那身装扮还是跟雷尼的魔法剑一样被封印起来比较好。
因为,要是她被奇怪的男人看上丶甚至纠缠不休,不就麻烦了……?
「卡洛那。」雷尼没有回头直接询问。「妳住在哪里?」
「啊丶是的,呃……外面。」
「外面?妳昨晚该不会也露宿街头吧?」
「正好看到一片舒服的草皮……请问,有什麽不妥的吗?」
「怎麽听都很糟糕吧?至少该找间店吧?不然在妳熟睡时,被怎麽样都不知道耶!」
「……说得……也是,我会小心的,今後会尽量找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问题不在那里吧?」
「哦?」
卡洛那微微抬头看着停下脚步转身怒骂的雷尼。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心脏是心律不整吗?不过就算是这种家伙,只要好好打扮,也还是能见人的嘛——我到底在想什麽?她是卡洛那!笨蛋卡洛那耶!难道你忘了这家伙做过哪些事了吗?毁掉摩多的商队——这算相当严重的惨剧吧,如果这里不是沙蓝德,这家伙就算被抓去游街示众然後惨遭磔刑也不奇怪吧?这次又被平特混蛋拐骗,差点就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托她的福,连我都一起陷入危险之中。这应该说她自作自受呢?还是我自找麻烦呢?
没错。
雷尼坐立难安的跑去帮了卡洛那,他无法丢下她不管,但这是雷尼任性的想法。如果雷尼没有介入,或许卡洛那就会留在那间店工作丶就算遭受不堪的对待,也会努力生存下去。就算雷尼装作没有看见,但那种世界仍然存在,有人在那里生存也是事实。就算卡洛那成为那里的居民也不足为奇,虽然觉得她并不适合,但事实就是如此。虽然是被欺骗,卡洛那仍打算往那里前进,是雷尼把她带了回来,所以他不能再说不知道丶随妳高兴了。至少,也该帮她找个不会被变态缠上的安全睡铺才行。
「总之,今天就先住在我那间旅馆吧!空房间———因为生意很好,搞不好会没有,不过那也没办法,虽然很窄,但我就睡地板,让妳睡床上吧!」
「咦……可丶可是。」
「怎样?还有什麽问题吗?」
「那个……与男丶男人共处一室,好像……」
「笨蛋!我才不会偷袭妳哩!」
「怎麽这样!卡洛那从一开始就不在守备范围内吗?好过分!」
「那还用说!我还不至於对妳这种小不点有非分之想!」
「但丶但是,多娜大人说卡洛那很可爱呢!」
「我不知道是多娜还是啥阿猫阿狗的!那家伙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呀?」
「才没那种事!多娜大人对卡洛那很温柔!您可以骂卡洛那没关系,但是不准说多娜大人的坏话——」
卡洛那突然闭上嘴,低下了头。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是突然想起奇怪的事吗?还是突然不舒服了?雷尼「喂……」的想拍拍她肩膀——她竟然躲开了。
「……果然还是不行。我真的很感谢您的好意……但卡洛丶啊丶我会得意忘形,然後……」
「不,我并不会——」
「不可以!」
紫罗兰色的眼眸,彷佛要压过雷尼似的认真,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是什麽把这家伙逼到绝境?为什麽她要哭……?
「——卡洛那……我必须独自一人努力活下去才行。不然无论过多久,都还是没人要的孩子。反正——我不被任何人需要。卡洛那只会碍事丶只会添麻烦,这种事卡洛那还是知道的!知道卡洛那是……多麽不被需要的孩子。我并不会认为这样就好,卡洛那也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讨厌!讨厌死了!死了算了!消失算了!为什麽卡洛那会被生下来呢?为什麽父亲母亲要生下卡洛那呢?结果,他们很快就不在了。父亲丶母亲丶爷爷丶奶奶丶哥哥,大家全都抛下卡洛那死掉了。认为自己没有责任的卡洛那也很讨厌!只要没有我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卡洛那是坏孩子!就算不被任何人需要,还是希望被喜欢丶希望被珍惜丶希望被温柔对待,所以我想要活下去!但这是不行的吧?我很清楚。所以,卡洛那想要靠自己活下去,不这样不行。而且卡洛那想要对自己温柔,想要喜欢自己。所以,我不能再依赖别人了。不能只有一个人就什麽都做不到……!」
对着呆站在那里的雷尼,卡洛那深深低下了头。「真的非常感谢您来帮我,我真的很高兴,这份恩情,等卡洛那变得很厉害之後,一定会回报的!」
然後,卡洛那离开了。
背对着雷尼向前奔跑。
独自一人。
明明这麽瘦小,明明是个老是上当的烂好人,明明几乎不会使用魔术。却想要靠自己做点什麽。雷尼只能目送着那不可靠丶纤细丶娇小的背影。
我有权利阻止那家伙吗?理由是什麽?根据呢?必要性呢?
——结果,才跑不到十美迪尔的距离,卡洛那就跌倒了。
啊啊。
对了。如果要说理由,我有。也就是,跟往常一样。
雷尼跑向卡洛那,把她扶了起来。
「卡洛那……」
我想要这麽做,所以就做了。
如果说我错了,任何人都行,来否定我吧。
「反正,人不能独自一人生存嘛。」
紫罗兰色的双眸湿润地闪动着。
涂着口红的嘴唇颤抖着。
「我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我也不可能靠自己活下去。妳大概也没办法,没有任何人能只靠自己完成任何事。」
「……但是……卡洛那……」卡洛那用力摇着头,泪水洒落。「卡洛那跟雷尼大人不同……!就算至今为止并不是一个人,卡洛那却老是辜负大家的期待!搞不好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期待过也说不定!所以师父丶米雅姊姊才会丶才会把卡丶卡洛那——卡洛那……才丶不要!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卡洛那突然把背上的剑摔到地上。喂,妳这样好吗?那不是师父送给妳的饯别礼,很重要的剑吗?不——是吗?正是因为这把剑对卡洛那来说很重要,正因为如此……吗?
「这样……很讽刺吗?」
卡洛那呵呵地笑着。
好痛,彷佛要辗过雷尼胸前的笑声。
「卡洛那是不被需要的孩子,这把剑也是不被需要的剑。涅洛大人说得对,卡洛那一直被欺骗,现在也一样,我被骗了。这种东西,就像涅洛大人说的,根本只是老旧的便宜货,跟破铜烂铁没两样。跟卡洛那一样。这大概是师父最後的讯息吧,说我是破铜烂铁。竟然这麽珍惜这种东西……我真的是笨蛋。」
雷尼默默听着卡洛那破碎般的声音,看着卡洛那彷佛要崩溃的身影。
彷佛只要再前进一步,就会毁掉一切,他有点胆怯。

但是,如果什麽也不做,後果似乎会更不堪设想。
雷尼捡起地上的剑,拔出来仔细端详剑身。
「这把剑确实很旧,但是把好剑。卡洛那,如果妳不要,就给我吧。丢掉还是有点可惜。」
「……好呀,送您。」
「真的吗?我还算懂剑,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涅洛是什麽人——」
「……他是我的师兄,偶然遇到的。」
「哈!是魔术士呀?明明就是不懂剑的魔术士。」
「照您这麽说,那师父也——」
「哪个师父对可有可无丶被逐出师门的不肖弟子,还特地让她带药带剑啊?」
「那丶是……」
「这是把好剑。」
雷尼将剑收入剑鞘,递给卡洛那。
「不管谁怎麽说,只要妳相信,我就会相信。」
然後,虽然是半强迫的丶硬塞给她的剑,但卡洛那还是紧紧抱住了它。
她这个动作,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雷尼不禁有股紧紧抱住卡洛那的冲动,喂喂这可不妙,他努力克制,只摸了摸她的头。这就像那个吧?失去家人的小猫小狗,就像这种感觉吧。回想起来,在老街时代,只要发现那样的猫狗,他就会将附近所有野孩子组织起来一起照顾它。总之,这就是我的习性吗?
雷尼身吸一日夜晚的空气,然後呼出。
「——好,回去吧,总之明天也要去地下区。妳也一起来吧。」
「……卡洛那跟着您,不会造成困扰吗?」
「我自己也是搞不清楚方向的新手呀,说实话,只有一个人还是不太安心。而且妳的魔法虽然很微妙,但剑却使得还不错。」
「是……这样吗?」
卡洛那的表情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看到这情景而松了一口气的我,该不会已经跌入什麽深渊无法自拔了吧?而且,这还是自己一头栽进去的,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是呀,所以今天早点吃饭丶早点上床睡觉吧。」
「上丶上丶上床?」
「……妳又想到什麽地方去了?」
「不丶不是,呃丶那个——请您真的不可以偷袭我喔?」
「白痴,我不是说不会了吗?」
至少,现在还不会。
——不,永远都不会有这种可能。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8-7 18:53 编辑


第4话
不知何时绽放的花朵

1

不过,嗯,该怎麽说呢,总觉得我已经累了,说实话。每次都这样,相同的事情究竟要重复多少次她才会满意呢?不,并非每次都是一样的事情,有许多不同的状况。例如说,是什麽时候呢?不久前才发生过这种事。那是,对了……那是在D9的丧神街欧雷斯托洛时发生的事情。
「……请丶请问……雷丶雷尼大人……」
「啊?怎麽了?」
「呃丶呃,非常难以启齿……」
进入欧雷斯托洛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吧。雷尼从一早就与卡洛那及其他几位侵入者分别打倒了不少半死者,收集可以卖得不少钱的青晶体。
「其丶其实是,卡洛——啊丶我……」
「所以到底是什麽事?」
记得那时候总算打倒了三只半死者,正准备喘口气。被残忍的不完全死亡丶腐败与尸臭支配的欧雷斯托洛,并非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但只要有机会的话就要好好把握,让体力及精神力恢复,为下一场战斗做好准备。这才是独当一面的——不,就算还只是个半吊子的新手,但总归还是个侵入者。话虽如此,卡洛那这家伙到底想说什麽,说出来不就行了?在那边拖拖拉拉犹豫了老半天,才终於说出口。
「我丶我在想……是不是能去一下……洗手间呢?」
「我说妳呀……」
听好了喔——身为侵入者,厕所是在进入地下区之前就要解决的吧。在地下区可是不能分神的喔。哪有时间让妳悠哉地小便呀?更何况女孩子又不能像男孩子一样随地解决。听懂了没有啊卡洛那妳这大白痴?听不懂吧?要是听懂了就不会做这种蠢事了吧?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这是生理需求,她大概也已经忍耐到极限了,雷尼深深叹了口气,指着附近的阴影处。
「去吧!快去快回。」
「真丶真是非常抱歉……那丶那麽!卡洛那去去就回!」
卡洛那飞也似地跑了过去。虽然魔术完全不行,但她的体能还不错,脚程也相当快,卡洛那的背影立刻就小得几乎要消失——等等。
「喂!卡洛那!妳这笨蛋要去哪里?」
「哦?」
紧急煞车回头的卡洛那,已经在二十美迪尔之外了。
「哦什麽哦啦!为什麽要跑到那麽远的地方去?在这里的暗处三两下解决不就得了?」
「不丶不能那样!卡洛那再怎麽说也是个女孩子呀!」
「什麽女孩子呀?还早了十万年呢!快给我滚回来在这附近——」
「不要!因为很丢脸咩!会丶会被听见声音……」
「谁想听那种声音呀?白痴!蠢事做够了就赶快给我——!」
雷尼在说出「後面!」要对方留神之前,身体已经先往卡洛那的方向冲过去。决定接下来再叫她小心,卡洛那却似乎会错了意,转身想逃跑。虽然打算逃跑,却没有成功。卡洛那被挡住去路,与对方撞个正着。那是穿着铠甲的人类半死者。「呀啊……!」身材矮小的卡洛那一屁股跌坐在地,摀着撞到对方胸甲的额头。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快点反应!快反应呀!不是在玩耶!雷尼全速奔跑丶抽出长剑,飞越卡洛那,用整个身躯冲撞半死者。他也觉得自己很乱来,但不这麽做卡洛那就麻烦了。雷尼的长剑被那家伙的铠甲弹开并擦出火花,打得过吗?雷尼顺势撞倒那家伙。他立刻意识到眼前飞舞的不是火花而是金星。我被打了吗?被钝器?「——雷尼大人!」血?会死吗?同伴的声音?「雷尼大人……!」「——吵死了……!」谁会死呀?怎麽可能因为这点小伤就一命呜呼!雷尼当机立断地用双手掐住被压倒在地的半死者脖子,使劲扭断,正打算起身,抬头认出两丶三名新手的身影,之後的事就没有印象了。恢复意识时,自己正躺在女

医术士同伴薇薇安的大腿上。虽然差点死掉,但他似乎还是打倒了那个半死者。只是那之後,他还到莫莉·利普斯收容所去,让一堆奇怪的机器检查脑部,真是够呛的了——这样的事也发生过。不,不只这样。那是最近的事。在前往Dco?b太多鲁亚普的时候,因为卡洛那那个笨蛋追击逃脱的下等蜥蜴入时太过深入,反而被十只以上的下等蜥蜴人给包围,要不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一夥人——红毛跟鱼脸跟沉默的男人跟魔术士跟穿着夸张的高大家伙跟矮小的女医术士经过附近,他们就真的死定了。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强得不像话。看着他们,就让我涌出总有一天一定要……之类的想法。
不过,反正大概也是无法实现的梦吧。
再怎麽说,像自己这种连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
不,不用到明天。
「——总之,请妳说明一下。」
雷尼小声的询问身旁边抱着像鸡一样的生物边颤抖的卡洛那。
「为什麽会变成这种情况?」
「……这丶这个,卡——啊,我完全搞不清楚……」
「那,我简单扼要的告诉妳吧。」
「啊丶好的,麻烦您。」
「卡洛那,都是妳害的。都是妳不好,妳就是罪魁祸首。听懂了没?应该说,给我听懂。」
「我丶我听懂了,全都是卡洛那——咦咦?是丶是这样吗?」
「大概吧。正确的说,全是因为妳抱着那家伙的缘故。」
不只是雷尼丶就连卡洛那丶薇薇安丶出身於欧克立德酋长国的沙头丶出身於颠圣虞,个性严谨的权堂,全都戴着夜视镜,所以没办法像在日光下一样看得那麽清楚。但是还是可以看出那家伙的轮廓。那家伙指的是卡洛那现在抱着的家伙。有点大只的鸡——并不是。那家伙还多了鸡所没有的手脚。是梅利库鲁。身高大约五十桑取,以梅利库鲁来说相当矮小。或许还是小孩吧?小梅利库鲁。
今天他们来到地下区中危险度算低的D5梅利库鲁第二迷宫,卡洛那排在队伍的最後面。最前面是沙头,斜後方是权堂,薇薇安在正中间,接下来是雷尼与卡洛那。这是刚才发生的事,出现五只梅利库鲁,只有前卫的沙头与权堂似乎应付不来,雷尼也上前去。「卡洛那,妳负责掩护薇薇安!」「收到!」回答得很机灵,但就此相信她真是大错特错。沙头打倒一只丶权堂打倒两只丶雷尼也砍了两只梅利库鲁;回到原地时,卡洛那却不见踪影。「喂!卡洛那!妳跑到哪里去了?」刚这样一喊,她便从附近的角落跑出来,怀里抱着吱吱叫的小梅利库鲁。「啊,这孩子吗?它似乎是迷路了……」还说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结果——梅利库鲁立刻全聚集过来,在雷尼等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就被包围了。梅利库鲁的数量——二十吗?或许有三十只也说不定。怎麽办?该怎麽做才好……?
「到此为止了吗?」权堂喃喃自语,拔出了摩德洛里刀,这是摩德洛里的刀匠「鳞男」打造的

「千日雨」。将长长黑发绑在头顶的权堂,虽然剑术了得丶长相也还不赖,但头脑却不太好。总之就是太过耿直了,但这跟横冲直撞不同,他总像领悟到什麽似的非常冷静,现在也是一样。或者应该说他是那种不太能深入思考的类型吧。
「在这种情况下,多拉一只上路,就会死得更加凄美吧?」
「……真的假的,唔喔喔!我不干啦该死!」
口出恶言的沙头据说当侵入者已经有十年之久,但似乎还是没办法摆脱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似乎也没打算摆脱。他使用的武器是欧克立德酋长国的传统武器.玛多,但在雷尼看来,这家伙并不太擅於使用,也不觉得他企图将技巧锻炼得更纯熟。没有干劲,成天只会发牢骚。
「再说,就算权堂你杀掉再多的梅利库鲁,也不会死得更凄美啦!再怎麽想这种死法也太没用了,而且是没人会想起你的悲哀死法。唔喔喔喔!啊啊啊啊真头痛呀妈的!为什麽要跟这种小鬼组队呀?喂丶雷尼,喂丶卡洛那,我要诅咒你们这种家伙去死,臭小鬼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真丶真是非常抱歉……」
「卡洛那,用不着向这种白痴道歉。虽然妳的确一无是处,但这个只会抱怨丶一点能力也没有的吃屎沙头混蛋也差不了多少。」
「你说什麽?雷尼,你想打架吗?」
「真受不了,笨蛋,认清现实吧。打什麽打呀,现在很明显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现实?哈!那又如何?反正都要死了。让梅利库鲁杀了你或是让我杀了你,都差不多吧?」
「那麽就算我杀了你也一样。」
「你少自大了!明明还是个乳臭未乾的小鬼头,竟然以为自己杀得了我?」
「住手,沙头。」权堂叹了口气,瞄了薇薇安一眼。「——抱歉,薇薇安小姐。我们这边全是不成熟的家伙。」
「这种工作就是如此,我也很清楚相对的风险。」
这就是受雇医术士的专业自觉吗?薇薇安一直相当平静。
话说回来,记得权堂是二十五岁,沙头是二十七岁。雷尼与卡洛那是最近才开始与这两人一同潜入地下区的,他们则已经搭档好几年了。权堂为什麽会跟这个男的一起行动呢?无论如何,这一切或许都即将结束了也说不定,这麽说来我也是吗?跟笨蛋卡洛那这段短暂的孽缘也终於要结束了吗?雷尼啧了一声。别开玩笑了,妈的!说也奇怪,梅利库鲁为什麽不一口气攻过来呢?这时——
沙头靠近卡洛那,想要抢过去。抢?抢什麽?
是吱吱叫着吵死人的小梅利库鲁。
「……您丶您要做什麽?请丶请住手!不要这麽粗暴……!」
「闭嘴!小鬼乖乖交给我就是了妳这死矮冬瓜!」
「我丶我不要!」
「由不得妳说不要!交给我!」
「——喂,沙头,这种时候你在搞什麽……!」
「吵死了我有我的办法啦!」
甩开想要制止自己的雷尼,沙头更拚命地想从卡洛那手中抢走小梅利库鲁。
「你说办法……?」
「没错!我要用这家伙当人质!不对,又不是人说人质好像不太对,没差啦总之我要用这家伙当挡箭牌逃跑,这不是妙招吗?」
「挡箭牌……」
雷尼看着前後的梅利库鲁们。怎麽了?骚动起来。停下脚步了?五美迪尔丶还是四美迪尔?那些家伙一起停了下来,不再继续接近。挡箭牌,小孩,人质?是吗?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或许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或许?我在说什麽?我在犹豫什麽……?卡洛那大叫:
「怎麽丶怎麽可以这样……!这孩子,还是小孩呀!未免也太可怜了咩!当人质不好!不能让它当人质!」
「啊啊?妳别开玩笑了白痴。那家伙是异界生物,不管大只还小只,有没有办法长大,都跟我们无关!」
「当丶当然有关!一定有关系!」
「妳这小鬼在说什麽奇怪的话呀?妳不也杀了很多异界生物吗?那只小不点也很快就会长大,到时候可以杀现在就不能杀,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那丶那丶那是……那是丶可是……」
「卡洛那。」
雷尼从卡洛那手中将小梅利库鲁抱走。透过夜视镜看不太清楚,但这一瞬间,沙头似乎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卡洛那又如何呢?我不知道。雷尼用长剑抵在小梅利库鲁的脖子上。
「沙头说得没错。」
「……啊。」沙头彷佛松了一口气,发出有点低级丶令人火大的笑声。「哈!怎麽,原来你没有笨到那种程度呀?头脑清醒得很嘛!这就对了,可别吓到腿软喔臭小鬼。」
「——雷……雷尼……大人。」
果然看不清楚卡洛那的脸。雷尼没有看卡洛那,也不想看到。别发出那种声音啦!雷尼心想。有一瞬间,我跟妳想着一样的事情,也同样犹豫不决,这是事实。但是我们所做的就是这种事。虽然我不喜欢沙头,但我们是一丘之貉,差别只有外表披着不同的皮而已。那麽至少——为了不让沙头那家伙来做,我只能弄脏自己的手。
「梅利库鲁,如果你们想要这家伙活命,就让我们通过。」
虽然他不认为对方听得懂共通语,但还是得装出一副凶狠杀人犯的低沉声音说出那种话。真是的,有够无聊。我知道,我很清楚。真的。但是左手紧抱住的小梅利库鲁害怕得全身僵直丶完全不敢抵抗丶非常无力。就算现在不杀这家伙,总有一天还是可能会杀了它。侵入者是不会想那些事情的,他觉得为此焦躁的自己非常愚蠢。

2

——从那之後,我跟雷尼大人一句话也没交谈。
总算平安逃离D5,也不用杀害小梅利库鲁,与权堂大人等人分开,回到「濒死雷电」——吃完饭丶回到房间。这段时间我都与雷尼大人在一起,但想跟他说话时,却连与他四目相对都没有办法。
现在待在房里的,只有卡洛那一人。
雷尼大人到公共澡堂去了。卡洛那已经先洗好澡,接下来就要睡觉了。不久前有了空房,才刚搬过来的这间「双人房S」。虽然仍相当狭窄,但设有双层床。上铺是卡洛那,下铺是雷尼大人。只要拉上帘子,就能够保有些许的私人空间。卡洛那待在自己的空间用大毛巾与毛毯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睡吧!睡吧!非睡不可。从刚才开始就这样想着。因为只要睡着,就不用去思考多馀的事了。
我不想思考任何事。脑子只要一片空白就好,我想。
我知道。卡洛那非常清楚。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相同的答案。全都是因为卡洛那「太没用了」。这不用想也知道。其实我有事想找雷尼大人商量,一定得跟他商量才行,但我却做不到,现在他没有商量事情的心情。因为卡洛那做了蠢事。为什麽我要做那种蠢事呢?那是因为卡洛那是笨蛋,卡洛那没用。
因为,我现在还是很高兴那只梅利库鲁小孩不用死掉,那群梅利库鲁里面一定有它的爸爸妈妈在。那孩子现在一定正在跟父母撒娇吧——我这麽想着。沙头大人说的话,大概是正确的。大只的梅利库鲁可以杀,小只的梅利库鲁就不可以,这不是很奇怪吗?侵入者原本就是要杀害异界生物的,杀害丶掠夺,以此赚钱丶吃饭丶睡觉。侵入者就是这样的工作。如果不喜欢,大可以不干。反正就算你不干了,也不会有人感到困扰。会困扰的只有自己。没错,很困扰。要是没有钱就会困扰。要是没有钱就活不下去。这房间也是付了钱才能住的。食物也是,若是没钱也吃不了东西。还有——不仅如此。还有其他会觉得困扰的事情,有一大堆。
卡洛那将手伸向整齐摺在枕头边的魔术士衣物,在口袋中翻找着。今天似乎忍耐不住了。蓝色束口袋中的药物,一天只能吃一次。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但不知道为何,她总有一种败北的屈辱感。不过这也只到药物发挥效用为止。只要药物开始发挥效用,就会觉得很温暖丶轻飘飘的,有种沉浸在幸福里的感觉。这时她突然想起在师父那里修行时的事情。有一段时期她的身心都相当痛苦,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全身彷佛被针扎着一般,好痛丶好痛丶痛得不得了,一整天都发出「啊啊啊啊呜呜呜呜」的哀鸣在地上打滚。看到这种情况,师父才给了我那种药。那是开始。让人感觉温暖的药物。啊啊,好想要温暖,好想要安稳入睡,想要解脱。不知何时,卡洛那哭了起来,好奇怪,没办法好好呼吸。不行,不行了!我得吃药才行。卡洛那用颤抖的手打开蓝色束口袋。喀嚓——门打开了。
是雷尼大人。雷尼大人洗完澡回来了。卡洛那用大毛巾摀住嘴拚命忍耐,将蓝色束口袋藏起来。帘子是拉上的,所以卡洛那正在做些什麽,雷尼大人并不会看到。他也不会去思考这件事,因为没有多馀的时间和心力。不知道为什麽,她觉得非常丢脸,不希望被他知道。雷尼大人,只有雷尼大人,她不希望被他知道,虽然他应该也不想知道。
但是,雷尼大人是个好人,是个温柔的人。一定会很担心。就算是这样的卡洛那,雷尼大人还是会替我担心,还是不会丢下我不管。我明明老是给他添麻烦,为什麽呢?我不懂。卡洛那完全不懂为什麽。房间的灯熄了,下铺传来叽叽声与拉上帘子的声音。雷尼大人就在正下方,现在,他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卡洛那,妳睡着了吗?」
「啊丶是的。」
她不小心就回答了,雷尼的声音带着苦笑。
「睡着了还会说是,这不是很怪吗?笨蛋。」
「……对丶对不起……」
「啊?妳──」
「……是。」
「不,没什麽。」
一边说着没什麽,但他的声音明显地相当惊讶。该不会被发现了吧?我的声音是哭过的声音,不是平常的声音。但是,雷尼大人到最後还是没有间。沉默稍微持续了好一阵子。沉重丶却又有点温暖的寂静。卡洛那感觉胸口有一点暖暖的。那大概是因为雷尼大人他——雷尼大人主动开口跟我说话的缘故。雷尼的声音一点也不可怕,没有在生气的感觉。松了一口气,其实我还以为要结束了,以为这次雷尼大人一定会受不了卡洛那的愚蠢,将卡洛那抛弃的。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那是很正常的,如果没有这麽做才奇怪呢——我这麽想。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思考丶恐惧丶逐渐变得不想思考丶变得不能思考。
「卡洛那……」
「……是。」
「妳,该怎麽说呢……没事吧?」
「没丶没事的。」
「什麽事情没事?」
「我丶我也不知道……」
「那就照实回应就好。」
「……对不起……」
「不要一直道歉。」
「但是——」
「听起来像在责备妳似的。不过或许妳也是这麽想吧。」
「绝丶绝对没有这回事。」
「我想问的是……」
「……是。」
「这种生意,妳还想继续做吗?白天那种情况今後还是会常常发生,如果到时还是一样唠叨个没完——就死定了。」
死。
对了。
会死。
「我并不打算这麽简单死掉。」
雷尼大人好强。
总是眉头深锁,睨视着前方。
前进丶前进丶更进一步。但是——
「……卡洛丶那——我……」
我怎麽样?
我不想死,想活下去。那当然罗,如果让我选择,我应该会这麽说吧。但是如果有人间我有什麽非得活下去不可的理由,有什麽动机吗?我能不能立刻回答出来呢?从来没有一段时期能让我这麽想。死掉的话就是死了,就这样而已。反正我是不被需要的人。又帮不上什麽忙,自己一个人就什麽都办不到,待在某人身边,又总是需要人照顾。今天丶今晚丶现在能够在这里,也是因为那时雷尼大人前来帮助我的缘故。不然,卡洛那这时应该还在那间恶心的店里工作吧?或许连在那间店里,也会因为事情做不好,给别人添麻烦也说不定。
「……我不想要……给人添麻烦。因为我老是——扯大家的後腿,我讨厌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因为妳还不习惯嘛。沙头他可是当了十年以上的侵入者才能像现在一样。这可没有那麽简单喔。」
「如果习惯了,就会变厉害——您是这麽想的吗?就算是这样的我?」
「那要看妳自己怎麽想罗。」
「怎麽想……」
「没错,就是觉悟。果然还是需要吧,我也是……」
雷尼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总觉得非常不安。
希望雷尼大人不会动摇,希望他能往前走。
但是这只是卡洛那擅自加在他身上的期望。
「说实话,我也还太天真了。竟然要沙头那种家伙教我,真是讨厌透顶。不过那家伙没什麽长处,却能够活到现在,那麽他一定比我们清楚,应该怎麽做丶必须怎麽做。要否定他是很简单的,只要有别的方法就行了。但是没有,要不然就是像权堂那样,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来。薇薇安也是立刻就决定放弃,所以就是这麽一回事。如果沙头没有想到那一招,或许我们都已经死了。那家伙是正确的,虽然我觉得很恶心,但那的确是最好的方法。我丶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必须承认,觉悟就是这麽一回事吧。」
「只要承认……就能变强吗?」
「我不知道。不过,至少活下来的可能性会提高。」
活下来——活着又能如何?
虽然我很想问,但却说不出口。如果这麽问了,一定又会让雷尼大人感到困扰。如果今天是卡洛那被问,一定也会觉得很困扰,无法回答。所以,卡洛那要紧压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丶忍住即将满溢而出的泪水,闭上嘴巴。只能保持沉默。如果现在开口,一定会不禁哭喊出声。
「算了,焦急也没用。」
雷尼短短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说着。
「之前就决定好了吧。明天去文书馆。休息一天让自己头脑冷静冷静,心情也会不同吧。我也是,妳也是。」
卡洛那过了很久才说了「晚安J
即使如此,雷尼大人仍用充满睡意的声音回了我一声「晚安」。

3

王国中央文书馆有一位被称为「文书馆的女王陛下」的人物,这是他最近才听说的。
『——可以的话,还是把魔法剑封印起来比较好。如果有机会,也请有专业知识的魔术士帮你检查看看吧。』
因为萝姆.法曾经那麽说过一让他耿耿於怀。
是什麽原因丶自己身上发生了什麽事情丶今後会如何,他很想知道。不,为了将来着想,他一定得弄清楚才行。因此不能找像卡洛那这种假魔术士,而应该找博学多闻丶有眼光的真正魔术士商量才对。
不过,自从他来到艾尔甸成为侵入者之後才知道,符合条件的魔术士出乎意料的少。雷尼本身有好几次与同是侵入者的魔术士组队,但他们的魔术并没有非常厉害,让雷尼大失所望。说实话,甚至让他认为之前卡洛那所施放的超大烟火还强得多。
话虽如此,同样是魔术,从仙女棒到大型烟火,虽然规模相差很大,却都不怎麽实用。剑也是一样,并不是体积庞大威力就一定强,而是要配合自己的肌力寻找能够灵活运用的武器。能以自己的意志及肉体完美驾驭的,才是力量。
正因为这样,他想了解什麽是「魔法剑℉还有「精灵凭依℉不是笨蛋卡洛那那种笼统的说明,而是需要正确的情报丶想要理解。
因此他试着向认识的魔术士打听,但进行的并不顺利。不过他询问的魔术士本来就没几个,总之他们对於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并不会明白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特别是提到「精灵凭依」或是「魔法剑」时,他们总是拐弯抹角的回答:「这是窥探过魔术奥秘的极少数人才能够理解的内容,告诉你也没有用。」或是「我不是不了解,而是无法确定告诉你一定比较好,所以请恕我拒绝回答。」之类的,如果雷尼进一步确认「所以其实你也不知道吗?」对方就回答「我从未说过半句这样的话。你是这样解读我说的话吗?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与普通人谈论与魔术相关的话题。啊啊,真讨厌。」总之就是这种别扭的感觉。
面对卡洛那或许难以置信,但魔术士这种人原本就很难相处。套句沙头的话来说明:「自私自利自我中心冷漠无情斤斤计较利己主义的混帐家伙l这就是标准的魔术士形象,就连不太挑剔别人的权堂也没有加以否定。
其实有极少数厉害的魔术士,能够使用范围攻击魔术这种高级法术一次攻击多数的异界生物。有许多侵入者让魔术士成为夥伴,就是希望能够找到这样厉害的人,只是很可惜的,期望几乎都落了空;对沙头来说,卡洛那就是其中一人。「魔术士不能从外表来判断」似乎已经是常识了。但是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装扮越奇特的魔术士越厉害l「你知道吗?我还以为我这次一定猜中了哩!结果却败得惨兮兮的。该死我干不下去了啦啊啊啊啊该死!我老早就知道结果了,可是觉得太麻烦什麽都没做,真是大错特错!唔喔喔!真的是他妈的该死的火大!」昨天分开时,沙头还不停地叨念,以後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跟他组队了吧。
话说回来,既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商量对象,精灵凭依或是魔法剑之类的事情,目前也只能暂时搁置了,他这麽想。结果在四天前,雷尼在铁炼休息区巧遇方尼.法兰克,从他那里听说了「文书馆的女王陛下」这个情报。「喔喔,这不是雷尼老弟吗?别来无恙,一切都好吗?嗯?如果有什麽困难,尽管来找我商量!什麽?喔喔,你有想知道的事情吗?关於魔术的事情呀!嗯,这样的话,你可以去拜访『文书馆的女王陛下』!就连饱读诗书丶博学多闻的我,遇到搞不清楚的事情也都是去找她的!虽然是有点古怪的女性,但她的确是学识渊博的人!听我的准——没错!只要报上我的名字,她应该就会愿意亲自听你说话了!或许吧!对了,如何呀?我们创世之翼可是永远张开双手欢迎你喔!来吧!来吧!不用客气,冲进我的怀抱里吧!」
冲进他那插满羽毛的怀抱这种事就免了。不过雷尼到处确认後,得知确实有「文书馆的女王陛下」这个人存在,她也曾写过魔术相关的着作,看样子的确是学识渊博。就算没有,文书馆里也有数不清的书籍,只要仔细调查,或许也能知道点什麽。有一试的价值。但前往之後——
「——方尼.法兰克的朋友,是吗?然後呢?精灵凭依?嗯……魔法剑吗?喔……」
既然说是「文书馆的女王陛」。自然应该是一名女性。不,他不否认自己将她想像成濒死雷电的艾蕾特拉·玛达那样的美女。搞不好其实是白发老婆婆呢。也搞不好是整天理在书中,变成像书本妖怪丶人类化石之类的生物。即使做了不少假设,但就结果而言,这些全部被推翻了。
她——外表看起来大约是二十岁上下,或者再大一些。褐色头发微翘,戴着边框细致丶给人精明干练印象的眼镜。一直看书,视力似乎会变差,这样真不错。真不错?虽然不太清楚,但他一直盯着那副眼镜看。正确的说,因为不知道要往哪里看,最後视线总是会落在她的眼镜上。
因为,该怎麽说呢——把衣服穿好啦!为什麽只穿一件毛衣?而且那毛衣未免也太大件了,直接穿在身上,胸前敞开丶隐约露出香肩,内丶内衣呢……?等等,下面呢?下面又是怎样?一般来说,至少会穿件裤子或裙子之类的吧?等丶等丶等一下——她有穿内裤吗?啊丶不,我才不看呢!我才不看!我死都不会看!可是,总觉得,若隐若现——就是这样吗……?
不要穿成这样大刺刺地坐在人来人往的文书馆大厅沙发上,还翘着二郎腿啦!
不要换脚呀。
求求妳。
千万不要。
「请丶请问……」
在女王陛下对面的沙发上,坐在雷尼身旁扭扭捏捏的卡洛那,怯怯地抬起头。
「可丶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咩?」
「什麽?」
「那个……」
卡洛那满脸通红。那当然罗,想必雷尼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卡洛那真努力,亏她敢问这种问题。
「那个……这是相当难以启齿的问题,也就是说,呃……请丶请问您是否有穿内裤呢……?」
没错。
我也很想要问这个问题——我是白痴呀?不,但我确实很在意。或许不在意比较好,但既然这麽在意,至少要接受现实,才能够做好心理准备丶想出相应的对策。
但是,女王陛下连一丁点儿的时间都不施舍。
「啊哈。」
她笑了两声,忽然掀开毛衣让我们看。
雷尼看见了。
不小心看见了。
——第一次看见。
不知为何感到强烈的悔意,雷尼突然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吼:
「至少该穿件内裤吧!」
「不要,人家讨厌嘛,我讨厌被束缚住。」
「问题不在这里吧?」
「那麽,问题在哪里呢?」
「妳丶妳不觉得丢脸吗?」
「不会呀。」

「妳这个暴露狂!」
「才不是呢!人家只是讨厌衣服而已。每个人总会有一两样讨厌的东西吧?」
「话是这麽说没错!但是就算再怎麽讨厌,至少也该把衣服穿好吧!」
「因为那是一般常识?」
女王陛下翘起脚,右手的小指轻搔着耳洞,同时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知世大人对一般常识没什麽兴趣。有够无聊的。这种东西全都灭绝不就好了?事实上我常这麽想。大家从小到大不都受过相当多调教了?即使如此,却又把自己绑得更紧,这不是很愚蠢吗?人家讨厌衣服所以不穿,不过什麽都不穿的话有点冷,才会只穿毛衣。少年,你想脸红还是勃起还是梦遗甚至想着知世大人的×××一边××××都没有关系。知世大人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听懂了吗?」
「虽然能够理解,但我才不会把妳当成那种对象!」
「骗人。」
「是真的!」
「咦~真无聊。」
「什麽话呀!」
「因为……」
这位名叫知世的女王陛下,似乎相当难过地叹了一口气,眼镜後方接近黑色的蓝色双眼眯了起来。
「你是人家喜欢的类型嘛。」
「啊?」
「好想吃掉你。」
「……吃丶吃掉……?」
「好吗?」
「不好!怎麽可能会好?」
「什麽嘛!真可惜。」
一面说着,知世大人仍然盯着雷尼看,用充满热情的视线,应该说,她的欲望全被看穿了。雷尼也差不多到了对异性感兴趣的年纪,所以没有打算假装矜持,但是对方表现得这麽露骨,反而让他退缩——正确地说,是害怕。刚才她让自己不小心看到女性的私处,这让雷尼更感到恐惧。总之,他很怕这种女人。方尼.法兰克这混蛋,你这该死的梅利库鲁混蛋,竟然介绍这种女人给我。追根究底,都得怪我这个笨蛋,竟然相信那个变态中年人说的话。我真是太天真了。啊啊,差劲透顶。差劲透顶,差劲透顶,差劲透顶,想也知道怎麽可能嘛!妈的!
「——那麽,你们有什麽事?」
「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

4

为什麽呢?
总觉得有点恶心。
要是没有跟来就好了。
有事找「文书馆的女王陛下」知世大人的是雷尼大人,跟卡洛那没有关系,而且知世大人现在也只看着雷尼大人,只面对雷尼大人,似乎在谈些什麽。
「所以说~下层精灵界是元素精灵的世界,并不是精灵界……就算我这麽说,你也听不懂吧?嗯亡总之,知世大人跟雷尼小弟存在的这个世界叫做物质层,就像是在这个世界的正下方吧?有一半是重叠的,所以会互相影响。要素魔术比较容易就是因为这样。这一点就连魔术士也常搞错,不过就算是搞错,反正理论这种东西只需要逻辑正确就行了,不是吗?」
「我并不是魔术士,所以也不懂那个下层什麽来着的是什麽玩意。」
「就算不知道,彼此还是相互影响的喔,层。」
「层?」
「没错,区分世界时用的简称。层跟界。」
「不要突然说出让人听不懂的专有名词啦!无法理解。」
「说得也是。反正这种话题,没有大姊等级的头脑,是不可能理解也不可能感受得到的。」
「大姊?」
「知世大人的师父。」
「为什麽师父要叫大姊?亲姊姊是妳的师父吗?」
「错,不是喔。这是她规定的,如果不这样叫她可是会被杀掉的。」
「那是哪门子的师父呀?」
「很亡恐亡怖喔!因为知世大人是不成材的弟子吧?修业时代可是非~常丶非~常丶非~常痛苦的喔。因为知世大人对魔术完全不行,正确说来,我也没兴趣~」
「妳不是……魔术士吗?但妳却说对魔术没有兴趣?」
「没有,魔术超讨厌的。我对雷尼小弟还有兴趣得多了。」
「所以说,不准那麽做,不准让我看,住手。我不会再动摇了,因为已经习惯了。」
「真无趣。不过,试着摸摸看的话,会发现另一个新天地喔?」
「不,我并不想发现那种地方,恕我拒绝。」
雷尼大人跟一开始比起来,已经能够冷静应付了,但隐约瞥见知世大人奇怪的地方时,他还是会稍微脸红,这也是没办法的,卡洛那这麽想。因为,大方的让人看那种部位,无论是谁——就算是卡洛那也会不小心看到。知世大人并不胖,稍微有点肉肉的,就是女人的感觉。这是叫肉感吗?腿也很漂亮,胸部也很大,跟卡洛那完全不同。我不敢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长大,变得像她一样。不,恐怕不会吧,不可能会。因为就算是跟同年龄的女生相比,卡洛那又矮又瘦,几乎没有胸部,也没有腰身,简单地说,就是所谓的幼儿体型。一定永远就是这样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过,再怎麽说,就算雷尼大人与知世大人只是很普通的交谈着——我不太会形容,总之就是心脏「砰!」地发出钝钝的声响,心情越来越低落。有种「真受不了」的感觉。就算努力调适,雷尼大人与知世大人却在自己眼前和乐融融地交谈,只有卡洛那一人默默的被排除在外。
我不禁这麽想,雷尼大人为什麽要带卡洛那一起来呢?
明明就没有必要。雷尼大人自己来不就好了,卡洛那待在旅馆里睡觉不就好了。反正我也不太舒服,头重重的。而且卡洛那不在,雷尼大人应该也会比较开心。因为卡洛那在这里,所以雷尼大人会顾虑我。要是像知世大人这样的女人凑上来,只要是男人一定都不会讨厌的。这一点卡洛那还是知道的。卡洛那的身体虽然还像小孩子,但内心不是。虽然没有经验,还是有相关知识的。当我还在师父那里时,有一位名叫莉笛特的师姊经常告诉大家有关男孩子的事情。莉迪特大人也时常教导卡洛那许多关於男孩子的事。男孩子与女孩子相爱後,会怎样丶做什麽丶怎麽做丶变成怎样之类的。大概是觉得卡洛那越听越害怕,甚至差点昏倒的模样很有趣吧。後来莉迪特大人与另一位弟子交往,做这种事丶做那种事,被师父发现之後,就被赶了出去—─但我知道。卡洛那也懂的。雷尼大人眼神凶恶丶讲话不留情丶虽然年轻但剑术高超,内心也很坚强,是个好人。因为人很好,才没有丢下卡洛那,一直照顾我丶帮助我。但现在他虽然在身边,卡洛那却是一个人。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什麽?
真的吗?
什麽……?
我不知道。
我什麽都不懂。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所以,精灵凭依呢,总之……就是层的界线变得有点模糊不清吧,变成维持着容易受LEP影响状态的生物个体,特别是人类。不过那种体质,或者应该说性质并不会遗传给下一代,至少目前没有这种现象,所以算是很偶然的情况吧。」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偶然吗?总之我的亲人或兄弟之中,似乎没有那样的人。正确地说,我自己也是突然变成这样的。」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嗯……不过,所谓的元素魔术,简单地说就是一时的丶有限制的丶人为造成的精灵凭依状态。而且似乎也有不少人是人为因素造成的精灵凭依,所以也没什麽好不可思议的。一般来说,精灵凭依应该是看得出来的。」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看得出来吗?」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没错。或许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知世大人我可是看得出来喔?所谓的精灵凭依其实是很少见的。如果照知世大人的判断,雷尼小弟并不是精灵凭依。对了——我有点在意……雷尼小弟,你那眼睛不是天生的吧?」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是呀,原本是黑色的,详细的原因虽然不清楚,但似乎是药物的关系。」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药?很恐怖的药吗?」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谁知道,这就要问这家伙了。」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那个~喂喂?」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卡洛那?喂。」
我什麽都不想思考。
「卡洛那!」
「……啊。」
我明明——
什麽都不想思考的。
「是?咦?喔?怎丶怎麽了?」
「不,什麽怎麽了,妳没听见吗?」
「非丶非常抱歉。那个,我丶我有点,那个……呃,陷入低潮的情绪当中。」
「低潮……?」雷尼狐疑地皱起眉头。「与其说是低潮,我倒觉得妳比较像在发呆,脑子里什麽也没想。」
「……没有那回事。我很认真的在思考许多事。就算是卡洛那——就算是我,也会思考的。请不要……把我当成笨蛋。」
「我没有把妳当成笨蛋呀,妳是怎麽了?有点不对劲。」
「我很……正常呀。卡洛——我一直都是这样子,非常平常。」
「是这样吗?」
雷尼大人叹了一口气,嘴巴噘了起来。
砰!的一声。
胸口好痛。
彷佛突然眼前一黑似的。
我惹他不高兴了吗?或许是吧,让雷尼大人不高兴的话,最後他就会抛弃卡洛那,叫我滚出去,就像师父一样。没用的家伙的命运就是如此。如果变成那样,就算变成那样——也没关系,没关系。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卡洛那就是这样,所以没办法。
不努力不行,我也很清楚。
但是,要在什麽地方下工夫呢?
该怎麽做,卡洛那才会变得比现在更好呢?
话说回来,卡洛那到底想做什麽?
是因为想做什麽,才会在这里呢?
卡洛那……为什麽会活着呢?
有什麽目的?
立思主我?.
——价值……?
「药呢?」
卡洛那将手伸进披风的口袋。装着让雷尼吃下的药物的黄色束口袋不在里头,没有放进口袋,留在房里。反正已经空了,带着也没有用。每天只能吃一次的蓝色束口袋有带,但里面也只剩下两颗药了。
对了,昨天我原本想找雷尼大人讨论药吃完了该怎麽办,但後来发生了那种事,所以没能问出口。或许那样比较好,因为卡洛那知道,就算决定补充新的药,也得花一笔钱,我没有这麽笨。但是,我没有钱。因为卡洛那笨手笨脚的,光是住宿跟吃饭就已经是极限了。雷尼大人的装备也是沙头大人用便宜的价格转让给他的,在这之前他都是使用刚到艾尔甸时带着的破旧武器与防具,直到破烂不堪丶几乎快散了,不得已才买来替换。不能浪费。为了卡洛那的药花钱,太破费了,所以才一直没能说出口。几天前,雷尼大人间我。「妳有吃药吗?总觉得最近好像没看到妳在吃药了。」卡洛那撒了谎。我有乖乖吃药,只是没在雷尼大人面前吃而已。因为——呃……有点不好意思。「吃药会不好意思,妳还真难懂。」雷尼大人还是一样敏锐。搞不好会被识破。「卡洛那在雷尼大人面前吃了蓝色束口袋的药,您看,我有吃喔,不用担心,卡洛那没事。」
我本来以为不会有事。
只要跟雷尼大人在一起,就不用担心。
虽然不太知道理由,但就是会这麽想。
事实上,就算没有吃药,虽然会花很多时间,但早上还是可以醒过来。
或许不吃药也没有关系。
我开始这麽想。
「——我让雷尼大人吃下的药现在不在身上。那是师父为我制作的,效能是强壮滋补丶增强体力丶改变体质。师父交待我要在早上起床後服用。但我想那与午餐後服用的药物成分是相同的。
睡前服用的药似乎不太一样。师父交待过绝对不能让魔术士之外的人服用,但我却搞错让雷尼大人吃了下去。对於这一点我有在反省。真的非常抱歉,雷尼大人。」
「啊?啊啊……反正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也於事无补——妳真的不太对劲。」
「是这样吗?或许是如此,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与雷尼大人无关。」
「妳说无关……」
「现在是在讨论雷尼大人的事吧?您就是因此才来到这里的,所以不用管我没有关系。」
「就算妳这麽说……」
「不好意思。」
卡洛那站了起来。
总觉得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那是谁的声音?
我的?
卡洛那……?
彷佛有一层透明的丶厚重的膜包覆着全身,连皮肤接触空气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已经没有事情需要讨论,我可以先回去吗?我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
雷尼大人与知世大人有何反应,说了什麽,卡洛那完全想不起来。也没有离开那里的真实感,我是走出来的?还是跑出来的?我不知道。只是从挂有镜子的雄伟建筑走出来的那瞬间,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好像快吐了,脚步踉跄,明明没有踢到什麽却跌倒了。不过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卡洛那从以前就常常跌倒。雷尼大人在身边的话,就会在跌倒那瞬间扶住我。「小心点,笨蛋。」就算一边咂嘴,一边这样责备我,雷尼大人还是很温柔一让我不禁感到害怕。
我一个人自己跑回去,雷尼大人会怎麽想呢?一定会很生气地说:真是任性的家伙吧?或许会被讨厌——不,他原本就讨厌卡洛那,只是因为雷尼大人很温柔,所以才会忍耐到现在而已。这次搞不好会让他气得再也无法忍耐了。搞不好已经不行了,我或许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仔细一看,擦伤的膝盖汨汨地渗出鲜血。
卡洛那摇摇晃晃地起来,看向文书馆的大门。
我想道歉。
得回去才行。
但是,只要我道歉,他就会原谅我吗?
如果,他不肯原谅我呢……?
不过,如果不道歉,或许就结束了。结束了。全都结束了。我不要那样。不要。不要。卡洛那走着。彷佛不是自己的双脚一般吃力地拖着脚步走着,穿过深灰色的魔导兵站岗的玄关。脚好重,天花板好高,好恶心,呼吸困难。大厅就在前面不远处。雷尼大人。对不起。我不会再这麽做了。卡洛那好奇怪。变得好奇怪。请原谅我。拜托。请您原谅我。请您……卡洛那彷佛在祈祷般喃喃自语地走着。大厅有许多张沙发并排。在里面。靠窗。有了。雷尼大人!雷尼大人……!
卡洛那——砰地跌坐在地板上。
原本面对面坐着的两人,这时已经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了。
靠在一起。
额头贴着额头。
闭上眼睛。
现在是嘴唇几乎要叠在一起的距离。
「——我是……妨碍。」
啊啊。
我什麽都……
什麽都不想思考。
不想思考。
已经,够了。

5

下层精灵界(照知世的说法,其实应该不是界而是层,就是元素层之类的)与人类眼睛所见的这个物质层有一半重叠,说有相当密切的关系也不为过。如果没有元素层的运作,物质层就不过是「单纯存在」的世界,会保持在永远的静止状态,这麽一来,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生命也没有其他东西存在。对物质层而言,元素层扮演着重要角色,而元素层若是没有了物质层,也一样只是「单纯存在」的世界——我能理解的部分只有这些,接下来的内容就完全听不懂了,总之人类是在元素层的影响下,但原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加以操纵。没错,是原本,现在已经可以了,藉由魔术。
照知世所说,魔术是为了操纵元素层的运作而创造出来的,而这项技术持续发展,也产生了与别的物质层,也就是异界联络的手段。这就是所谓的召唤魔术,现在只有一小部分非常厉害的魔术士能够使用,不过这不是重点。创造原始魔术丶精灵魔术,成为现在的元素魔术,也就是「魔术」的始祖们——看样子,不过这都是知世说的——似乎就是这些精灵凭依的人。
简而言之,自古以来,精灵凭依就是先天的魔术士。
魔法剑是精灵凭依者们使用的「魔」=「超乎常理的恐怖力量」加上「法剑」=「寄宿於剑中」的意思,是他们所使用的古老魔术之一。
但是这些精灵凭依者,几乎都没有像之後的魔导王一样,成为支配者或是征服者。
使用精灵凭依的「先天魔术」有一个致命性的缺陷。
精灵会啃蚀人心。
『——我虽然不太清楚,但若是不清楚与精灵和睦相处的方法就滥用他们的力量,总有一天灵魂会被夺走的。』
萝姆.法也这麽说过。
而那时,将鬼人战士一刀两断之後,那种异样的无力感。彷佛某种相当重要的部分被带走的欠缺感。有什麽被什麽削弱丶或者应该说被吃掉了。抑或是被夺走了。不知道自己缺少的部分是什麽。雷尼确实被那种感觉袭击过。
好恐怖。要是这种事情持续发生,我一定会不见,会被抹煞掉。
所以他一刻也不敢忘记萝姆.法的忠告,来见了知世。
知世把额头贴上他的额头,尝试使用精神探查还是什麽之後,判断雷尼并不是精灵凭依,但有那样的素质,不排除可能是某些契机诱发了现在的状态。卡洛那的药,或许是在魔术士之间俗称「精神解放剂」之类的药物,服用之後变成导火线,使得他原本潜在的特殊性质觉醒了也说不定。此外,卡洛那的头发及瞳孔的颜色,很明显的是在魔术士养成过程中,因为体质改变造成的副作用,似乎使用了许多强劲的药物。要变成那个模样,一般的方法是做不来的,虽然不太清楚,但她现在服用的药物应该也有相当强劲的作用。无论如何,现在偶尔诞生的精灵凭依者,早的话只要十几岁丶晚的话到三十岁左右,有不少人都会陷入持续性的失神状态。就算没有,跟物质层比起来,通常对元素层更为关注;比起人类,反而与精灵更加亲近,所以才会被称为精灵凭依。雷尼的情况,不能保证不会变成那样,所以如果他有这个意愿,最好趁现在想办法处理——这是知世的建议。
雷尼也同意,那是当然的,无论是被夺走灵魂丶陷入失神状态丶还是与精灵做好朋友——别开玩笑了。
接着他又问,如果打算处理,是否有什麽好方法——这里有一种。
暗示术。
照知世的说法,所谓的暗示术,你抵抗得越严重就越没有效果,反而是积极的丶尽可能地接受,就会有更好的效果。只要雷尼的愿望与暗示术的目的相同,就一定会达成吧。会达成,相信是最重要的,接下来就看知世的技术了,那家伙自信满满。「我对魔术没兴趣,却很喜欢这个。因为可以让可爱的男孩子照知世大人的话去做,不是很方便吗?」
总之,雷尼下定决心,绝对不要中了她那方面的暗示後,便请知世为他施加暗示术——好像是。其实他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了。总觉得好像发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就已经结束了。结束後,他有种似乎没问题了的感觉。真不可思议,原本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状态呢。不会变得更糟吧?知世没有跟他要半毛谘询费,着实让他松了口气。因为她是那种人,雷尼还以为自己上当了。说实话,她真的帮了大忙;如果她狮子大开口,可就不妙了。
回到旅馆後,卡洛那的帘子是拉上的,可能已经睡了吧。试着叫唤,虽然没有回应,但那是她的气息没错。因为她说身体不舒服才先回来,让她睡一下比较好。晚餐时间他又试着叫她起来,但还是没有反应,雷尼担心了起来。话说回来,卡洛那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是因为在梅利库鲁第二迷宫发生的那件事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呢?他又试着叫了几次卡洛那的名字後,就放弃而让她继续睡了——只要让她好好睡上一整天就会恢复的,他这麽想。每次出了差错,她总会很沮丧的把自己用毛毯裹成一团缩在房间角落睡觉,或是赌气地睡觉,这种事不知道已经发生过多少遍了。但是,隔天她就会恢复精神。
虽然很在意,但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吧!他想。
前几天一直没有睡好,今天他充分休息,并在平常的时间醒过来。
「卡洛那,早上了,该起来罗。」雷尼每天早上都会这样爬到上铺叫醒卡洛那後,去公用洗手台盥洗完回来,卡洛那大概就已经醒了,但还在发呆,可能是坐在拉开帘子的上铺,或是看着窗外。雷尼就会再叫她一次「喂,妳在发什麽呆呀?快点醒过来,打起精神!」卡洛那就会睡眼惺忪地回应——这是平常的早晨。
但今天早上不太一样。上铺的帘子还是拉上的。
「卡洛那?」
只是还在睡吧?赖床吗?没错,也是有过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情,雷尼也会这麽想吧。
「卡洛那……妳还在睡吗?」
而且,真的——没错,真的太诡异了。
这次不同,跟平常不太一样。他有这种预感,却不愿意这麽想。又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而且——太麻烦了。
我又不是卡洛那的保姆。我也才十六岁,还是不成熟丶天真的年轻人。为什麽要想尽办法讨好卡洛那,不停替她操心,什麽事都要帮她做好才行?自己做呀!妳可以做吧?妳也必须要做才行吧?如果一直是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婴儿我可受不了。不管是谁都一样,无一例外。太宠她也不是好事,这并不是为了她好。我——我也很辛苦的。一个人撑着一路走来,一点也不轻松。
再怎麽说,我在摩格斯坦市时过着安於现状的生活。无论在老街也好,在住宅区也好,在独立剽骑士团的教习所中也好,就算不开口也会有食物,也会有睡铺。没有所谓的危机意识,顶多成天抱怨着老爸又怎麽了,家里又怎麽了,教官又生气了之类的琐事。日子过得很悠闲,没有什麽好紧张的。
现在不同了。
今天如果不拚命努力,就无法活过今天。如果不去追寻明天,立刻就会迷失。但若只看着明天,就会被脚下的东西绊倒。该怎麽做才好?发现不思考不行,但试着思考,就会发现时间一转眼就过了。如果时间过得越久,钱就会越来越少。不赚钱不行,这样一来就会看不到明天,越是看不到,就会越想看到。
「卡洛那。」
他又叫了一次。
现在的我,总像是迷失了什麽似的,拚死抓着自己不放。
光是这样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卡洛那,我打开罗,可以吗?」
——我看不到你。
「我打开罗。」
雷尼站在双层床的梯子上,拉开帘子。
卡洛那醒着。
横躺着看着这里。
她没有盖棉被,脱下披风,内衣还是敞开着的,雷尼没有吓到,应该说,他愣住了。
卡洛那紫罗兰色的眼眸看来不太对劲。
就像是镜子似的。
虽然盯着雷尼,却没有在看他。
当然,也没有半点表情。
「……卡洛那……?」
几秒钟,大约十秒左右吧,他一直呆望着卡洛那,然後突然想到。雷尼伸手放在卡洛那嘴唇前方,有呼吸。不过就算不这样确认,她的胸口仍在起伏——这丶这个笨蛋,竟然连内衣都没穿好——雷尼慌忙拿起大毛巾帮她盖上,即使如此她还是动也不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卡洛那的手里似乎握着什麽东西,是蓝色的束口袋。卡洛那把好几种药分别放在不同颜色的束口袋里带在身上,这是其中一袋。说实话,雷尼完全不知道什麽颜色的袋子里放着哪种药。他只记得早上的药是黄色束口袋,这是另一种吗——对了,她今天早上还没有吃药吗?记得之前她不吃药的话,就爬不太起来而且全身无力,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有吃药的缘故吗?
「喂,卡洛那,早上的药……」
或许问她也没用,果然如此。雷尼将卡洛那脚边皱成一团的披风抓起来展开,翻找着口袋。哪个呢?袋子,不是这个,这是魔术的触媒吗?这个袋子——是叫魔导丸吗?是食物。袋子,没有,在哪里。不在口袋里吗?哪里?在哪里?那个吗?床的角落,床与棉被之间似乎有什麽东西压着。是这个吗……?有了,是这个,不会错的,有好几种颜色的束口袋,黄色的束口袋也在一起。虽然找到了—
一摸就知道了。
每一个都是空的。
里面什麽也没有。
「……吃完了……吗?」
什麽时候?
从什麽时候开始?
我不知道。
昨天有吃——印象中。前天呢?更早以前呢?
药——这对卡洛那来说有多重要?是不是必要的?雷尼无法判断。他甚至连效用都搞不清楚。不过,听知世这麽一说,他也了解了一些事。魔术士是不正常的。至少像雷尼这样的普通人,是没办法理解魔术士在想些什麽的。他不知道什麽精灵凭依什麽魔法剑什麽魔术什麽精神解放剂,不惜把自己或其他人的身心搞得乱七八糟,也想要得到力量吗?为什麽要做到这种地步?锻炼身心丶磨练剑术,这样不就好了吗?据说魔术士会把有天分的孩子掳走,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弟子,真是莫名其妙。这样不是很过分吗?别开玩笑了。该不会——该不会,这家伙——卡洛那也是被自己的师父搞得残破不堪,最後不得不靠药物撑下去?是这样吗……?
「该死……!」
雷尼下意识握紧黄色束口袋,想往床上用力敲下去,但还是停了下来。做这种事又怎麽样?只是在迁怒而已吧?就算把这个束口袋扯个粉碎,也不能改变什麽。那该怎麽办?为什麽会变成这样?雷尼跪在上铺边缘,扔掉束口袋,轻轻摸着卡洛那的脸颊。叫着她的名字。卡洛那丶卡洛那。摇着她的肩膀。卡洛那,喂,卡洛那。有没有听见呀?妳听得见我的声音吧?认得出来吧?卡洛那,是我呀,卡洛那,快回应呀。为什麽?为什麽传不到那里呀?卡洛那!卡洛那……!
没有用了吗?已经无计可施了吗?是我的错吗?是因为我没有看好妳吗?我有那个义务吗?不,不是这样。义务啦责任啦还是其他东西,那都无所谓。总之,我现在非常慌张,非常恐惧。如果卡洛那一直这样下去会怎麽样?这样好吗?我能告诉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劝自己接受现实吗?不行,没办法。我哪知道是什麽理由呀?如果不行,就得想想办法,什麽办法,什麽办法。可是,到底该怎麽……?雷尼好想紧紧抱住卡洛那。不知道为什麽,只是想这麽做而已。但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我却又犹豫了。我没办法确定这样做到底好不好。这时——
「……您在……」
卡洛那的嘴动了。紫罗兰色的瞳孔中映照着雷尼的身影。
「……做什麽……呢……」
「什丶什麽?」
我——想要回答,却又不知道该怎麽回答,雷尼咬紧牙关,臼齿发出叽叽的摩擦声。但是,不对。不是这样,不可思议。
「……您是……谁……?」
「啊?」
「……谁……雷尼……大人……」
「啊,是呀。」
「……已经……够了……」
卡洛那呵呵地静静笑着。
只有嘴唇微微牵动,形成笑容的形状。
「……已经……足够了……」
「什麽——妳是说什麽够了?」
「……全部……」
「不丶不好!什麽全部呀!喂!卡洛那!妳别开玩笑了!」
「……那麽……破坏我吧。」
「啥?」
「破坏我吧,把卡洛那,破坏,处理掉。」
卡洛那的双手缓缓移动,捂住了脸。
她的声音过於平板,简直不像活人的声音,真恶心。
「已经不行了,如果做不到,就请抛弃我吧。请把我作废吧。我不能动了,坐不起来了,已经不想动了,也不能动了。请不要管我,反正我本来就不被需要,是不必要的存在。求求您丢掉我吧,破坏我吧,让我消失吧。不要看我,请不要看我,不要看卡洛那。」
但是最後,卡洛那断断续续地挤出那句话。
用彷佛要哭出来的声音。
———救命。
雷尼不再犹豫了,他紧紧抱住了卡洛那。卡洛那瘦小得令人感到悲伤的身体,一开始稍微有些抵抗,但立刻放弃了挣扎。不需要理由,我就是觉得应该要守护,要守护这家伙才行,由我来守护。我会救妳,就交给我吧!妳不用担心,有我在。
「……是药吧?」
没错,是药。雷尼用左臂抱着卡洛那,右手伸出去把刚才丢掉的束口袋捡回来打开,果然没有。没有半颗药,但是袋子内侧缝着纸或是布之类的东西,上面好像写着什麽?是字。Egruuling

LOmg Ipcec'io-meltona 8mg Mahhatorn'anam 7mg……看不太懂的单字,是药物成分吗?对了。忘了是什麽时候,卡洛那曾经说过,如果药吃完了,就得请魔术士或炼金术士制作新的药物才行。那麽,为什麽都已经吃完了却——不。是吗?我懂了。买药可能也得花钱,卡洛那是在意这一点才没说的。
雷尼等人虽然已经开始当侵入者了,但还是没有多馀的钱。濒死雷电是一间很有良心的旅馆,所以他们才能够住在有屋檐的地方,一起住一间两人房,勉强能够吃饱,要是装备有一点损伤就会吓得直冒冷汗。要是有什麽万一,只要靠他抵达艾尔甸时存入王国银行的紧急储金,还可以撑个一巡月左右,就像保险一样,不到最後的最後是不打算使用的。
这样缩衣节食的生活已经持续一巡月以上了。
而且还好几次遇到前天那样的情况。
即使如此仍不气馁,想装作若无其事,又再次失败,但还是不会记取教训——这样的卡洛那,老是让我目瞪口呆,也让我精神抖擞。真是的,老是这样。明明一点进步也没有,却又老是想往前冲。笨蛋,那里是後面啦,这里才对。把她拖回来後,卡洛那腼腆地笑了笑,说着对不起,低下了头。这家伙真的知道吗?我这麽想,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卡洛那实在很容易跌个四脚朝天,或是突然倒下去,或是到处闲晃,所以状况不能说很好。不过,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状况不好时,想拔腿就跑时,只要想起自己与妳手牵着手,我就能撑下去。
这件事对我来说有多麽重要,是如何支持着我,不晓得妳有没有发现?
如果没有妳,或许这条道路会更平坦,而我则会顺利地前进。
但搞不好被路旁的小石头绊倒一次後,就再也爬不起来,就那样倒在路边也说不定。
「等我回来!」
雷尼让卡洛那躺下,在大毛巾上盖上毛毯,将束口袋收集起来。蓝丶黄丶红丶绿,应该就是这些了吧?卡洛那仍然用双手遮住脸,全身颤抖,发出细碎的呜咽声。虽然他觉得留下这种状态的卡洛那一个人不太好,但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之,现在分秒必争。
「我会马上回来。我绝对不会丢下妳不管!听到没?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听懂了吗?要等我喔!在这里等着我!」

6

——话虽如此,艾尔甸这麽大,雷尼也还没把这个城市摸熟,心里其实也没有个底。总之先拜托艾蕾特拉帮忙看顾卡洛那,他冲出濒死雷电,总之先前往王国第一银行领出三万达拉後,雷尼停下脚步。接下来该怎麽办呢?
药。说到药,他听说是经由泛大陆医术士会的认定,由炼金术士制造的。炼金术士……?哪里有呀?说到这个,雷尼也听说艾尔甸的某处有炼金术士联合的艾尔甸分部之类的,那个某处又是在哪里?没办法,问问路人吧。他这麽想,问了一个在铁炼休憩区遇到的,感觉人还不错的眼镜男。「如果你能听一遍就记住我的名字,我告诉你也没关系。」「啊?名字……?」「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什丶什麽?约格……赛肯连……?」「真可惜,期待下次的机会吧,反正大概也没机会了。那麽,再见啦!」他笑着离开。那到底是怎样?算了,再去问问看别人——当他用视线扫过四周时,突然想起。
卡洛那说过,如果药吃完了,就得请魔术士或炼金术士制作新的药物才行。
——魔术士。
对了。说到魔术士,他不就认识一个吗?而且也知道她待在哪里,只要去那里就能见到她。虽然是个奇怪的女人,但确实博学多闻。只要问她的话,应该可以知道些什麽,至少也可以多点线索。如果想要更确实的方法,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要是有的话他就不用这麽辛苦了,总比什麽都不做来得好。事不宜迟。
雷尼开始奔跑,幸好从第五区铁炼休憩区到位於第一区的王国中央文书馆并不算远,只要跑快点就可以到达。虽然喘不过气丶汗如雨下,但他毫不在意,也不休息地一直跑。跟人潮众多的第五区比起来,街道高雅丶莫名豪华且气氛严肃的第一区某一角,用淡蓝色强化玻璃建成的王国中央文书馆。在魔导兵守卫的注视下冲了进去,托空调的福,室内的凉爽使他终於可以喘口气,忍着不让身体多作休息,他冲上大厅的楼梯来到三楼。遇到在馆内巡逻的魔导兵时会稍微放慢脚步,接下来又全力在走廊上奔驰,最後来到第五秘文室。是这里。雷尼在馆内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她,只好询问少数几名人类图书管理员,终於知道那个女的在这里。内部几乎被书架及书籍占据,空气中飘散着古书特有的味道上让人觉得不舒服,是一间狭窄的小房间。雷尼把身体打横,穿过书架与书架之间走到里面。那个女的——有了。她坐在铺了毛毯的地板上,一本一本地拿起摆在身旁的几十本书籍,翻开,又阖上放回去——那样真的有读进去吗?虽然难以置信,但她一边喃喃自语,有时咬住手指点头,又从眼前的书堆中选出另一本书,看样子并非只是扫过而已。而且,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好厉害的集中力。但是想要出声叫她,呼吸却……发不出声音,好痛。胸口丶喉咙丶侧腹都好痛。「啊——该死……妈的,咳丶吁丶吁丶呜……!」雷尼骂着,擦掉汗水丶拚命调整呼吸,这时「文书馆的女王陛下」终於抬起头来调整眼镜的位置。
「咦?雷尼小弟,怎麽啦?要来对知世大人做爱的告白?」
「才不是!」
「什麽嘛!真无趣。啊,如果只是想要做爱也没问题喔~?」
「我有问题!」
「以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你还真是正经呢。」
「是妳太不正经了啦!」
「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这跟妳无关吧……」
「当然有罗~」
「为什麽?」
「知世大人是雷尼小弟的第一个女人,光是想像就湿了呢。」
「妳想死吗?」
「讨厌啦!」
知世穿着跟昨天款式相同,但不同颜色的毛衣,该说是不检点呢还是散漫呢,总之就是衣衫不整的装束。甚至连内裤都没有穿,虽然昨天已经相当习惯了,但还是会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说实话,他认为还是少跟这个女人扯上关系比较好。但是,现在是紧急情况。
「我有事想拜托妳。」
「有事……?帮你摆脱处子身?」
「不是,跟这已兀全无关。」
「那我就没兴趣了。」
「我并不是因为对妳有兴趣才来拜托的,是希望妳能帮助我。」
「嗯……还真直接。」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而且现在很急。」
雷尼将束口袋交给知世。
「我需要药,昨天不是提到卡洛那让我吃下的药吗?这应该是同样的东西。请看一下袋子里面,虽然是外行人的判断,但这应该是药物成分吧?」
「给我。」
知世从雷尼手中接过束口袋,往里面瞥了一眼,彷佛一切了然於心。「原来如此。」她叹了一口气。
「雷尼只吃过这种药一次而已吧?」
「是呀。」
「不准再吃了,否则你就真的一辈子都得当处男了。」
「啊?」
「会变成废人喔。」
「什——」
「这个呀。」
知世指着黄丶绿丶红三个束口袋。
「这根本不是什麽精神解放剂,有种会破坏大脑的脑内物质,而这种药是用来以人为方式控制那种物质的量。也被称为粉碎或压碎机。里面还有类似精神药物的成分,虽然作用不大。这是昨天一起来的那个孩子身上的药是吗?」
「啊,是的。」
「那孩子该不会平常都很难入睡丶经常发呆丶就连简单的工作都会出错丶记性很差丶情绪不稳定丶一沮丧就会变了个人似的?」
「……妳为什麽知道?应该说她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体毛与虹膜异常变色。提高体能,极容易受暗示……此外,还有自我毁坏倾向。」
「那到底是什麽?」
「成为愚蠢魔术士牺牲品的可怜孩子们,几乎都会变成这样。」
「……牺牲品……?」
「人只分为两种,魔术士,或者其他。」
「等一下一
「不是魔术士的普通人,再怎麽努力也是白费的。再怎麽努力往上爬,还是没办法成为真正的魔术士。没有才能的魔术士比垃圾还不如,却又认为自己并不是那样,拚命挣扎着往上爬。原本要发动潜在能力才有办法突破的高墙,却用尽各种投机取巧的手段想办法跨越。跨越那层高墙之後,见到的却是令人绝望的差距与绝路,这可是再怎麽努力也没办法填补的。身为魔术士的差距,是之後才会分出高下的。如果一直执着於眼前的障碍就不用谈了,因为根本不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妳到底在说什麽?」
「那孩子叫什麽名字?」
「卡洛那。」
「是吗,那个卡洛那小妹妹,就是被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愚蠢魔术士,搞得整个脑袋跟身体都乱七八糟的。」
「所以说妳到底想说……」
「已经快要坏掉了。」
「什麽……?」
「这个药。」
知世扬起手上的束口袋。
「只是把搞坏她的药减轻剂量,让她不会一下子完全坏掉,勉强维系生命的药。把断崖绝壁变成平缓山坡的药。」
「……妳能不能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说明?」
「如果不吃,她会马上坏掉。但就算继续吃,总有一天还是会坏掉,只是减缓坏掉的速度而已。这麽说你就听得懂了吧?」
「那是……真的吗?」
「那当然。附带一提,这个呢……」
知世露出微笑点点头,接着指了指蓝色束口袋。
「合成麻药特拉克斯冯,简称特拉克;据说几乎不会上瘾,效果也不会很强。如果是普通人做爱时用上一点或许不错,会有种幸福洋溢的感觉,也会提振精神。原料很容易拿到,制造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去那些邪道炼金术士聚集的黑市,要多少就有多少吧?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最近在艾尔甸这里似乎很流行。不是昂贵的麻药,而是便宜的特拉克。虽然一样是麻药啦。」
「妳说……麻药?」
「没错,你讨厌麻药吗?」
「那还用说吗?」
「为什麽?」
「妳问我为什麽——」
理由有一大堆。无论是不是自己所期望的,扭曲心智这一点就让人觉得不舒服。奇欧的事情也是,想到藉此赚取暴利的贪婪家伙就让他非常火大。但是,这种都不算什麽。雷尼下意识地想用握紧的右拳头打自己的大腿,但还是停了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不要做这种蠢事了。还有其他该做的事情才对。不是还有吗?可是——该死!头脑动不了。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我现在非常混乱,乱七八糟的。啊啊,不过,更混乱的应该是卡洛那才对。她被搞得乱七八糟,被那家伙,那种人竟然是她的师父。她竟然这麽相信那个魔鬼。还有那把剑——对了,饯别礼那把剑。只要她相信,我就会相信。我……
「喂。」
知世站了起来。
「雷尼小弟跟卡洛那小妹是什麽关系?」
「……并没有什麽关系。」
「雷尼小弟喜欢卡洛那小妹吗?」
「不是那样。」
「那你为什麽要这麽拚命?」
知世歪着头,彷佛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她轻抚雷尼的脸颊。
「痛苦吗?悲伤吗?难过吗?雷尼小弟,你的表情真不错。」
「……住手。」
雷尼抓住知世的手,将她甩开。
「不要这样,反正妳也不会明白。妳也是个魔术士,魔术士——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就是这麽一回事吧?追求力量,想要更多更多的力量。但是那种力量能做什麽?所谓的力量,只要能够保护重要的人,能够让自己活下去,只要这样不就好了?已经足够了吧?」
「嗯。」
「我不想要。我不知道什麽精灵凭依,就算不使用魔法剑也没关系,什麽魔术,去死吧!我不需要!」
「嗯。」
「我只是碰巧认识了卡洛那,暂时一起行动,看到那家伙这麽痛苦——我很想帮上点忙,只是这样而已。」
「嗯。」
「……我什麽都做不到吗?只因为我没有力量?这也是力量吗……?但是,好像不太一样,不一样对吧。」
「嗯。」
知世将右手放在雷尼胸口正中央。
「没错,不一样,真正的力量在这里。雷尼小弟,你的性命。使用你的生命,思考丶期望丶祈求丶并且实现,这才是真正的力量。魔术是很无聊的玩意,所以知世大人没有兴趣。雷尼小弟,知世大人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什麽?」
「药的部分,知世大人可以帮你想办法,而且是比这些更好的药,可以让坡度更平缓的药。」
「那是,真的……吗?」
双腿突然一软。扶住他的是知世。不,应该说知世抱住了他。
有一种轻飘飘的丶甜甜的丶像蜂蜜一般的香味传来,麻痹了他的头脑。
知世比一百七十五桑取的雷尼矮了大约十四丶五桑取。
她那柔软得不像话的身体,彷佛吸附般紧贴着雷尼。
「交换条件。」
「……是什麽?」
「你觉得呢?」
知世从下方看着雷尼。
不知道为什麽,雷尼没有办法把抱住自己的知世推开。
「给我。」
「……所以说是什麽——」
「雷尼的第一次。」
「嘎……?」
「来做吧。」
「什麽?」
「就在这里,现在就做。不用担心,这里只有知世大人跟雷尼小弟在而已。射进来也没有关系喔,就算知世大人不在乎,雷尼小弟也会很害羞吧?」
「这种事……」
「我觉得这个条件还不坏喔,知世大人是很温柔的,会教你很多事情,也会帮你做很多让你舒服的事情喔。保证让你疯狂一让你永远忘不掉知世大人。」
「不,等一——可是,这种……」
「没有关系吧?还是你有女朋友?」
「是没有……」
「喜欢的人呢?」
「没丶没有啦!我才不想——」
「你讨厌知世大人?」
「什丶什麽讨厌……我丶我们昨天才认识,也没有特别喜欢还是讨厌……」
「那就没有问题罗?来做吧。」知世的右手攀上雷尼的双腿之间。他原本想要阻止,但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什麽也没办法做。「——等丶停下来……!」「不要,知世大人才不要停下来呢,而且,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必要喔?你的身体真诚实。」「我丶我叫妳住手!不丶不要乱动!混帐!」「好可爱,声音真棒,害知世大人小鹿乱撞呢。我真想多欺负你一点。」「不丶不准!叫妳住手没听见吗?」「为什麽?」「还问为什麽,我——」
我——
我不能否定自己的确有欲望。有时候脑子里也会闪过色情的想法。我并没有打算故作矜持,说实话,现在我甚至觉得就这样跟知世做了也没什麽不好。头脑昏昏沉沉丶理性快要消失了,性欲这家伙太粗暴丶太强大了,我似乎打不赢它。反正就像知世说得那样,有什麽非赢不可的理由吗?我为什麽要到这里来?这样不是很好吗?不坏的条件,确实如此。而且还能拿到卡洛那的药。也能帮到卡洛那,到底有哪一点不好……?
帮到卡洛那。
——卡洛那。
啊啊,该死。
不行。
果然还是不行。
因为想做了,就做吧?既然她诱惑我,也有这个意思,就做吧?该怎麽说呢,不应该是这样。我不知道其他的家伙是怎麽想的,但是对我来说,不对,不对!不能这样。一定会後悔的。这样不好。
对我来说是这样,对知世来说,大概也是一样。
「抱歉。」
雷尼抓住知世的双肩,一口气将她从身上推开。
知世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雷尼。
「……为什麽要向知世大人道歉?」
「谁知道呀。」
雷尼甩甩头,深深叹了口气。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对妳来说也许很失礼。」
「失礼?哪里失礼?」
「所以说,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总之就是不行,我不能接受妳的条件。药——我会想办法。反正这个城市很大,炼金术士也好,魔术士也好,只要认真找一定能找得到。对了,红发的——那叫什麽来着?ZOO吗?我记得那个公会也有魔术士。她会用很厉害的魔术——」
「ZOO……?喔喔,莎菲妮亚。」
「妳认识她?」
「稍微认识啦。」
「是吗?算了,没关系。总之,谢谢妳告诉我这麽多事情,帮了大忙。」
「其实知世大人比较想教雷尼小弟别的事情呢。」
雷尼没有回答,拿回束口袋,直视知世那深蓝色的眼眸。
「那麽,打扰了。」
「……不可以用那种眼神直视被你甩掉的女人喔,雷尼小弟。」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没有那种心情,也没有做好觉悟就上床——我没有那种兴趣,仅此而已。」
「知世大人不会在乎喔?心情之类的太麻烦了,我不需要。」
「我会在乎。抱歉,我在赶时间,得离开了。」
「是……吗?嗯,拜拜。」
「再见。」
「啊,雷尼小弟。」
叫住转身的雷尼,知世露出了有点犹豫丶有点困扰的奇特表情。
「——如果想找莎菲妮亚……她可能会在银行。第二银行。ZOO的事务所在那里,我之前听莎菲妮亚说过。」

「银行……?第二银行的话,是第十一区吗?」
他感到不可思议,为什麽知世要特地告诉他这件事?但是他没有怀疑,是没有多馀的心力去怀疑吗?还是他相信知世呢?追根究底,这样好吗?是正确的决定吗?
「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看,谢啦。」
「嗯嗯。」
总觉得对自己摇头的知世本人也很讶异。虽然有点在意,但现在得快一点才行。雷尼转身小跑步穿过书架。他没有回头看,现在不是回头的时候。雷尼跑了起来。一出文书馆,原本已经乾掉的汗水又开始往下滴。第十一区,北边。沿着极限AM蟠龙大道往北,往北走。离开第一区,往高层寺院林立的第十二区前进——刚踏进这里时。前方有五丶六个男人聚在一起。斜眼看人,用吊儿郎当的姿势站着。每个家伙的长相都相当险恶,怎麽看都不像是可以打交道的人,也绝对不会有人想跟他们做朋友,这种人在艾尔甸并不稀奇。话是这麽说,但也不太可能不跟他们打交道就通过那里。而且如果为了避开那些家伙而绕远路,岂不是很愚蠢吗?幸好道路很宽,只要不撞上他们,应该不会发生什麽事情。总之,无视他们,无视。雷尼加快脚步打算从那些家伙旁边经过。後来回想起来,这判断真是天真,太天真了。一眼就看得出不是什麽好东西的混帐家伙,大白天的就聚集在第十三区这个特殊地方的入口,你以为他们只是在打发时间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前方是第十三区,徬徨之魂区。是人们用高价换取救赎的地方。那些家伙是在等待猎物。
「——喔!」雷尼跌倒了,在经过他们身边时,被其中一个人伸出的脚给绊倒了。不妙——正当他这麽想的时候,已经挨了两丶三拳,同时被踹飞了出去。

7

——我为什麽活着呢?活着明明就没有什麽好事。只是给人添麻烦,像害虫一样的存在。就算大家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好几次被人赶了出来,我还是活着,还是紧抓着不放。真不像话,赶快去死一死不就好了?想要消失,反正已经不行了,卡洛那已经不行了。一直以来都被人这麽说。就是这样,为什麽我会活着呢?为什麽我还活着呢?
死了不就好了吗?
卡洛那死了就好。
死吧。
去死吧。
对不起,父亲丶母亲丶爷爷丶奶奶丶哥哥丶叔叔丶阿姨丶师父丶米雅姊丶啊啊,其他人想不起来了,对不起。卡洛那果然很糟糕。父亲丶母亲,您们努力把我生下来,对不起。卡洛那是这样的人,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任何事都做不好,对不起。已经不想再思考了,对不起。被生了下来,对不起。活了下来,对不起。失去希望了,对不起。
解决方法只有一个,只能以死谢罪。死了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卡洛那想着,去死吧。请去死吧。请妳,死了吧。
但是,我的手动弹不得,脚也动弹不得,手上有手铐丶脚被套上了脚镣。嘴里被塞了东西,也没办法咬舌自尽。我被绳子绑在床上。是艾蕾特拉大人绑的。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不让卡洛那一死了之?明明不要管我了,随我高兴吧,这是唯一一个我能自己选择的方法呀。但是,既然如此,为什麽我不早点做决定?明明应该办得到,随时都可以这麽做的。
我却没能这麽做。
为什麽……?
因为有他在。
因为有那个人在。
有他在我身边。
雷尼大人。
雷尼大人。
雷尼大人。
但是,果然已经不行了,卡洛那不能在您身边。在雷尼大人身边的,不应该是卡洛那——知世大人也很好,更美丽丶更温柔丶更好的女人才适合雷尼大人。我想像了雷尼大人与其他女人和睦相处的画面,不对,不是想像,是我昨天亲眼看到的场面。啊啊,好痛。好痛。胸口好痛。一阵一阵的刺痛。雷尼大人要离开了,留下卡洛那,到别的地方去了。光是这麽想就好难受,非常难受。但是,这对雷尼大人来说是好事。与其跟卡洛那纠缠不清,这样还比较好。这样丶没用的丶卡洛那,一点价值丶也没有,不要丶待在丶雷尼大人的丶身边丶比较丶好,反正到哪里丶都没有丶卡洛那的丶容身之处——所以,还是死掉比较好。
想要说再见。
想跟卡洛那道别。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再也没办法见到雷尼大人了。
我会丶非常丶寂寞。
想见您,我想见您,我好想见您呀!雷尼大人。您在哪里?您人在哪里呢?卡洛那快要消失了,快要坏掉了。这样的话,雷尼大人,您会为我哭泣吗?会为卡洛那感到难过吗?我再次体会到自己是如此贪婪的人,所以这样肮脏狡猾的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

8

「喔哟!安纪!你快看!这家伙身上有二万耶!闪亮亮的GM合金币三枚!领了不少钱呢!哇哈哈哈!」
「所以我就说嘛!会这麽着急的人,八成都是不够付苏生式的钱,慌慌张张跑去银行领钱後跑回来的。几乎都是这样啦!」
「可是安纪!这里不是离第二银行比较近吗?为什麽会从这里通过呀?」
「谁知道?反正是我赌赢啦!彭果。我就说他身上有超过一万元嘛!」
「呿!我知道了啦!该死!都是你害的啦!去你的!」
砰地被踢了一脚。竟然踢脸,痛死了,妈的!一点都不留情。除了叫安纪丶彭果的两人,剩下的三个人负责把我压在地上,因为手脚都无法动弹,也没办法抵抗,当然,剑也被夺走了。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不知道是嘴里还是脸部受伤,流了很多血,被殴打的伤口多得数不出来,肋骨搞不好断了。啊——好痛,痛死了。只要压在我背上的家伙一动,我就几乎无法呼吸。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打架了呢。也是我自己大意了,一对五,而且被对方先下手为强,会这样是很正常的。不过真不是滋味,竟然一瞬间就被撂倒,太没用了。
「好了,安纪,这家伙要怎麽办?」
「这个嘛,反正想拿的东西都拿了,为了永绝後患,把他解决掉吧!」
「哇哈哈!你还真坏心呀,安纪。喂,小鬼,记住喔,要恨的话,就去恨GippdeRais的安纪吧!听到没?听懂了吗?同是GippdeRais的彭果大爷最怕幽灵了,所以绝对不可以到我那里出现喔!」
「怎麽,彭果,你相信幽灵喔?」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可是亲眼看见过哩!第一次强奸丶死在我手上的女人,好几次出现,站在我的枕边耶!又不是活人,幽灵又杀不死,我可应付不来!」
「哼!要说的话,那八成是你潜意识中的罪恶感让你看到的幻觉啦!不,等等,怎麽可能有这种事嘛!罪恶感那种高尚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你身上啦!」
「哇哈哈!说得没错!那麽,差不多该干掉他了吧?」
「……杀丶掉……」
结束了吗?开什麽玩笑。别想愚弄我!还没,还没有结束。雷尼呸一声吐掉口中累积的血,使尽全力转身。
「——你们……杀掉,谁受得了……呀……!」
「喔!这家伙还没放弃哩!安纪!哇哈哈!同样要杀,跟默默被杀的家伙比起来,这种家伙好玩多了!」
「真是的,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彭果。算了,反正尽快解决掉就是了。一只就赚到三万,今天走运了,这时要把握机会多赚几笔才行。」
「我知道啦!好啦,你看着吧,安纪。他绝对会立刻哭着哀求我,请我快点杀了他的!哇哈哈。喂一让那家伙仰躺过来。」
雷尼原本期待在被翻转成正面的瞬间会出现空隙,但在那之前,他的脸就被人踩了下去,形成得舔彭果鞋底的局面。「——咕……」比起疼痛本身,他更感觉屈辱。血液直冲脑门,悔恨几乎要冲破血管,杀掉丶杀了你丶一定要杀了你丶杀掉丶我要杀光所有人!但环绕身边的杀意,却像被什麽盖子盖住了似的制止了他,精神一下子委靡了下来。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不行了。别开玩笑了,他又立刻重振精神。这时,「怎样?好吃吗?给我说好吃!快点!哇哈哈哈!」彭果大笑,同时把鞋尖硬塞进雷尼的嘴里转动着。「呜咕呜咕呜」惨了,真的不妙,眼泪快流出来了,我真是逊毙了。唉唉,我在干嘛?像个白痴一样拚命丶东奔西跑的,这就是结果吗?被迫吃着混帐恶党的鞋子,只能发出咕嘎之类的声音,痛苦丶想吐丶想哭,我在干嘛?这样下去好吗?被玩弄嘲讽,蒙受奇耻大辱,最後悲惨地死去。雷尼,雷尼.布兰迪克。这样好吗?你真的认为这样好吗?
才不好呢。
怎麽可能会好?
那家伙还在等着我。因为她是笨蛋,所以就算受骗再多次丶被当成白痴丶被有心人利用,都还是想相信人类,无法不相信,是个人好到不行的笨蛋。就算内心几乎瓦解丶险些坠入绝望深渊,她仍在等待。她一定相信着我,正等着我。
「——哇哈哈哈!哇——啊?什丶什麽?这家伙……」
彭果把鞋子从雷尼口中拔出,倒退一步。
「眼丶眼睛……在发光……?」
没错。不能背叛她的期待。对吧?没错吧?
—─是呀。
没错没错!干掉他们吧?干掉他们干掉他们!把他们全都打飞!
啊啊,是呀。没错。狂风吹吧!火焰燃烧吧!给我力量,透过我展现出来。我在这里。你们在哪里呀?我在这里喔。这里喔。就在这里喔。就在附近。来吧。来吧。来了。要去罗。要去罗。要去罗。但是不行喔?不行喔?
为什麽。
墙壁。
耸立丶厚实的,高墙。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破。冲破。破坏它。破坏。坏掉。坏丶掉。不行。不行。不丶行。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我的头。好痛。好痛。我的头。好痛。好痛。我的头。好痛。好痛。我的头。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疯狂。
快疯了。
疯掉了。
坏掉了。
「怎丶怎麽回事,突然这样……安丶安纪,这家伙,好像不太对劲!」「胆小鬼,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要拖拖拉拉的,在变得难以收拾之前,赶快把这小鬼给杀了!」「喔丶喔!说丶说得也是!喂!你们几个赶快去把他压住,我负责砍他的头——」「怨Sy款冥Grum爱死雷」
雷尼还记得那似乎是魔术咒文之类的东西,紧接着是宛如打雷一样,使无数玻璃同时粉碎,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但是不仅如此,头盖骨丶脑浆丶发出轧轧的声音丶摇晃丶歪斜。好痛。发出啊丶啊丶啊丶啊的声音。什麽?这到底是什麽?好痛,死了,好像快死了,乾脆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来人呀。可是,再一下子。再一下子似乎就能跨越了。不要。把墙壁。破坏掉。砸个粉碎。这样一来,我——我会变成怎样……?
「雷尼小弟。」
——我。
——叫我。
把我叫醒。
叫我的人,是谁……?
「雷尼小弟,振作点,要是你不振作起来,我就要亲你罗?」
「……啊。」
这个声音丶是……
雷尼勉强摇摇仍痛得不得了的头,伸手抹了一下脸。呜哇!好夸张!唾液丶血液丶鼻水。不只是被一堆东西搞得灰头土脸,黏答答的丶彷佛针扎一般,痛得要命。
「认得我吗?是我,知世大人喔。」
「……啊丶啊啊……勉强丶可以……」
「你打算叫精灵来呢。」
「是……这样吗……?我没有印象……」
「那搞不好不是雷尼小弟叫来的,是他们在呼唤你也说不定。那可是很危险的。」
「危险……」
「幸好先下了暗示——吗?有点微妙呢。要是知世大人没来,你就危险了。不过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知世这麽说,突然将雷尼的头压进自己胸部,紧紧抱住。该怎麽说——像那个吧?所谓的母亲,就是这种感觉吧?我的养母从来不会跟我四目相对,继母——就是奇欧的母亲也差不多,所以我不太清楚。不过说知世像母亲,只会被当成笑柄吧。
不过,她让我非常安心。
小时候,我一定很渴望获得这种温暖吧?从老爸那里拿取我的养育费,养父母的家在老街算是相当富裕,但我还是很羡慕虽然贫穷,却有父亲丶有母亲丶有兄弟的家庭。或许是因为自己很清楚,那是我再怎麽努力也无法得到的事物。
但是,我——已经不是小鬼了。
「会弄脏喔,衣服。」
「没关系,知世大人不介意。衣服脏了只要再买新的就好。但雷尼小弟就不行了。」
「……妳说得也对啦。不过,妳为什麽会在这里——」
雷尼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离开知世胸前,环顾四周。喂,真的假的?
「他们死了吗……?」
「谁知道呢?知世大人已经手下留情罗,死了就算了。因为知世大人绝不原谅对雷尼小弟动粗的人。」
「魔术吗?」
安纪丶彭果以及其他三人全都倒在地上。虽然有的指尖还会抽动,但不能因此判断他是否还活着。再怎麽说,虽然没有被烧得焦黑,但身体许多地方都被烧焦,黑烟缓缓升起。还有浓得刺鼻的烧焦味。
「——妳不是对魔术没有兴趣吗?」
「是没什麽兴趣呀,魔术无聊得很。不过有没有才能又是另一回事。知世大人是魔术士,所以不可能对任何事都很坦率丶诚实。雷尼小弟要帮我保密喔。这可是知世大人的自创魔术。黑魔术。爱与★死亡雷电。知世大人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很厉害的魔术士,不过搞不好已经有人看穿了,像是大姊。」
「啊啊……虽然我不太懂,总之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这就当交换条件。」
「嗄?」
「药。知世大人认识一个技术不错的非法炼金术士,就请他帮忙吧,很快就能做好。」
「……这样好吗?」
知世没有回答,几乎都抱着雷尼让他可以靠自己站立,然後用毛衣的袖口轻轻擦拭他的脸,温柔地检查伤口状况——小心翼翼到让他觉得有点恶心,简直是无微不至。
「没办法呀,迷上的人就输了。」
「迷丶迷上……?」
「知世大人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雷尼小弟。虽然知世原本就很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处男,不过好像不太一样。不是性欲而是恋爱?真奇怪,只要是为了雷尼小弟,知世大人什麽都愿意做。」
「啊,不……那个,可是……」
「没关系,雷尼小弟用不着介意。单恋也是很美好的,知世大人虽然会因为没有结果的恋情,过着镇日焦躁哭泣的日子,但只要是为了雷尼小弟,我愿意像奴隶一样为你做任何事,叹息的次数使我的思慕之情日益增长,最後有如未曾绽放的花朵一般枯萎,总有一天会悲伤地消散吧。开玩笑的。好了,走吧。」
知世像喝醉酒一般,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之後,突然牵起雷尼的手走了起来。雷尼没有反抗。或许是因为知世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但也是因为雷尼太虚弱了。而且,他也不能再违抗知世,毕竟现在如果做出让知世的好意白费的举动,可是会遭天谴的。
「……不过,至少在出来外面时,下面多少穿一点吧。」
「如果雷尼小弟这麽希望,我就考虑看看吧。」
「我有希望妳这麽做吗……」
「骗你的。我会听的,只要是雷尼小弟说的话。」
知世回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真是令人猜不透的女人。

9

记忆是很重要的东西。即使如此,却又那麽暧昧不清,脆弱且虚幻。紧紧抱住,无论多久都不会忘记,连一个都不希望它消失,却又会一点一滴慢慢失去。比如说,昨天的早饭吃了什麽;前天与谁在一起做了些什麽;父亲的脸,母亲的手,奶奶的声音,爷爷的味道,偶而会背我的哥哥的背影。一切一切都已变得模糊不清。一个不小心就会忘得一乾二净,好可怕。还觉得可怕时就没关系,而这种恐惧感——所有的一切反正都有消失的一天,这时究竟又应该累积什麽才好?反正记忆及身体总有一天会变得破破烂烂然後死去,那又为何非得努力活下去才行呢?
我老是在哭泣。
我老是遇到痛苦的事。
总是被大家说驽钝无能没用笨蛋迟钝智障很碍眼消失吧,不可能什麽感觉也没有吧?虽然我总是傻笑着,但也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这是很正常的吧?
一直支持着我的事物。
只有一个。
——记忆。
家人温暖的记忆。
师父褒奖我时的记忆。
某人对我很温柔的记忆。
但是这些在某一天也会散落,我会全部忘记。果然是垃圾渣,所以才会被师父舍弃,逐出师门,开始漫无目的的旅程。我说正朝艾尔甸出发,其实是骗人的,只是那瞬间只能想起这个地方而已,我根本没有什麽目的地,什麽也没有,什麽也无法思考。只是因为眼泪怎样也停不下来,听见风声丶听见鸟的振翅声,我为了停止哭泣一直抬头仰望天空,想要销声匿迹,想要消失不见,所以我偏离道路,走进森林,就这样一直走丶一直走丶一直走,走累了就躺在地上休息吧!这麽一来,应该很快就会死了吧。死亡,成为动物的食物,就算是这样的自己,或许也能有点用处。但是——好寂寞。非常寂寞。为了寻找人的踪影,我迷了路误闯鬼人的村落。那时,我为什麽逃了呢?明明用不着逃的,默默献上自己不是很好吗?因为这样,我给许多人添了不少麻烦。我到底在做什麽?果然,我什麽事都做不好。於是,我连这个想法以及绝望都失去了。
啊啊—
多麽没有意义呀。
我不要出生就好了。
就连活下来都是逼不得已。
已经,不行了。
请原谅我这麽做吧!请让我解脱吧!
「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是的。」
谎话连篇。
我还是睡在上铺,已经没有被绑起来了,虽然帘子没有拉上,但我把毛毯盖到头上,闭上眼。不久前雷尼大人让我吃了药。雷尼大人是从哪里拿到药的呢?钱的问题怎麽解决?虽然我很想问,却又觉得问了也无济於事。
那都无所谓了。
雷尼坐在床边,只剩我们两人。那又如何?那都无所谓了。外面天色渐暗,那都无所谓了。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如果觉得很痛苦或是哪里不舒服……要说出来喔。」
「……是。」
「那个,药。据说药效比之前的药差一些。所以吃完後的感觉可能会不太一样,忍耐一下。」
「……是。」
「不要忍耐。」
「……是。」
「妳没在听我说话吧?」
「……是——不是……我有在听,真的。」
「是吗?算了,随便啦!不管妳想说什麽,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卡洛那……」
「……是。」
「妳说过吧,反正自己是不被需要丶没有必要的存在。」
「……是。」
「我不这麽认为。」
忘了是什麽时候,在师父那里时,米雅姊姊也说过那种话。我记得是说:「卡洛那,或许妳认为自己是不被需要的人,对世界来说是没有必要的零件,但妳错了。万物出生时,一定都有属於自己的职责,因此世界才能保持平衡。或许乍看之下似乎很碍眼,少了他却会让整个平衡崩毁。魔术中将这种平衡构造称为真理,并将如何解读它视为终极目标之一。」这样的内容。
我记得,我还记得。这一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少了卡洛那,真的会有什麽影响吗?我不这麽认为。大概——不会有任何改变。就算卡洛那不在了,这个世界一定仍是毫无改变地继续下去。米雅姊姊不但很会使用魔术丶又认真丶又很会照顾人,大家都很仰慕她。所以我才会相信她说的话吧。反正米雅姊姊无法理解卡洛那的心情。被某人需要的人,怎麽能说自己了解不被任何人需要丶毫无价值的人呢?根本不可能理解。
雷尼大人也是一样。
「我——」
所以,雷尼大人也会跟米雅姊姊说出一样的话。
「对我来说——」
一样的话。
「我需要妳。」
一样——
不,不一样……?
「我下定决心了。说决心或许会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像心情啦丶感情啦,这种都是会动摇的事物。摇摇欲坠,只要被强风一吹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觉得能够维系住这种关系的,最终还是自己的意志。我可是很倔强的,一旦下定决心,就算被杀也不会改变。所以我下定决心了,我决定自己是需要妳的,不管别人怎麽说。」
「……决定,这种说法……好奇怪,太奇怪了。」
「或许吧。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没办法。」
「……怎麽会丶没办法呢。只要重新思考就好了,这是很简单的事。」
「简不简单不是由妳判断的,这是我的问题。」
「……依心还,真任性。」
「是呀。」
「太任性了。」
「没错。」
「太任性了—─」
是呀。
我无法思考,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因为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人对我这麽说过,一个也没有。我很希望有人能这麽说,什麽人都好,只要有一个人就好,只要有人对我这麽说,我就能活下去,我就会想活下去。我相信这个人一定在某处,要是不相信,就活不下去了。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
雷尼大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拚命忍住满溢而出的泪水,仔细的听,不想放过一字一句。我想把它全部记下来,或许还是会忘掉,但至少,只有一点也好,我希望能将它刻在脑海中,留下痕迹。我想活着,我想活下去。
「我养过猫,找不到母猫,只留下三只小猫。总觉得应该活不了吧,发现时它们都已经相当虚弱,有两只不行了,只剩下一只。好不容易才让它活了下来,但它几乎不怎麽喝奶,也好不容易才会走路,总之费了我很大的工夫。但是它却非常会叫,喵——喵——的吵死人了,我几乎没办法睡觉,就算困了也得花很多时间才能入睡,真要命。但是,当它不在了,我却觉得好寂寞,寂寞得不得了。虽然很逊,但我还曾哭过呢。」
「……它死掉了咩?」
「是呀。也请医术士帮忙诊断过,似乎不是生病,只是没有支撑它活下去的体力。我一直抱着它直到它逐渐变冷。因为我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既然养了它,就要照顾它到最後。」
「对雷尼大人来说……卡洛那跟它一样咩?」
「这麽一说,喵——喵——的吵个不停,还有需要人照顾这一点或许还满像的。」
「……卡洛那又不是猫咪。」
「那还用说。」
雷尼大人好像站了起来。
卡洛那也不能再继续躺着了。
虽然现在还没办法,但她似乎很快就能坐起来了。
「妳就是妳,如此而已。」

10

铁炼休憩区附近有间叫做「咖啡.弁天」的店。由於是将某栋莫名坚固的建筑物一楼打通,所以店内十分宽敞,然而却没有半张椅子,也就是所谓的站饮,不过在里面柜台买茶的人并不多,因为价格贵得不像话。
不过,如果真的口渴得不得了,也可以找擅自在店里贩卖饮料或食物的人。价格比起来合理得多,反正走进咖啡.弁天的人目的并非饮食,润润喉填饱肚子只是顺便,客人的目标是在贴满其中一面墙的无数纸片。
「——不过,真没想到还会再跟你们组队。」
「吵死了小鬼,那是我要说的话白痴!还不是因为权堂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吵得要命,不得已才会答应的。要不然我根本他妈的不想看到你们的脸!去死吧!」
「别这样,沙头。不管之前有什麽过节,既然决定组队就是夥伴。对於把自己背後交给对方的夥伴,也要有相应的态度才行。」
「是是是是。权堂大人是成熟的大人,虽然小了我两个月又四天。真是伟大呀你最棒最厉害了,厉害到让人不爽。真是的,给我去大便到肛门爆掉而死吧!」
「……权堂,真亏你能跟这种无药可救的烂人搭档那麽久。」
「嗯,习惯是很恐怖的。」
「我无法理解让你忍耐到习惯的理由是什麽。」
「真要说的话,就是他个性虽烂但不至於有多坏吧,或许。」
「或许,吗?」
「事实上,我有点失去自信。在弁天贴了告示,但总是没有下文。虽然看到其他人的告示,请他们让我们同行,但全被拒绝了,由此可见沙头的评价有多差。」
「喂,等等,权堂。为什麽一定是我的错?搞不好其实是你的错哩!」
「我不这麽认为,因为有很多人跟我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愿意让我加入。」
「啊啊是这样吗?他们人真好。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管我这个他妈的下三滥,跟其他人一起开心地去地下区不就好了?你是笨蛋呀?所以你的脑袋里才会全是寒天粉条还绑马尾呀!」
「我的发型并不是一般的马尾,这是颠圣虞成年男子的标准发型之一,叫做马尾结。要我说几次你才会听懂。」
「不……权堂,我觉得这两个听起来似乎差不多。」
「是这样吗?那麽,也就是说沙头的话并没有错罗。嗯,抱歉,沙头。看来似乎是我错了。」
「哈!知道就好。总之从今以後你不准再跟我顶嘴或对我有意见!他妈的吵得要死!听懂没?马尾男!」
「这跟那是两回事。不过被叫马尾,我还是觉得很不爽。为什麽呢?」
他其实也很在意,到底是为什麽呢?或许权堂之所以能忍受跟沙头这个混帐家伙组队,就是因为他这种个性吧。该说是自我中心呢?还是说有点散漫呢?不知道该怎麽说。总之,若不是这样,大概就无法忍受沙头,也看不出为何必须忍耐。雷尼也一样,今早权堂在咖啡.弁天出声叫他时,他不禁在内心抱怨着如果没有沙头就好了。话虽如此,他们现在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况且权堂又相当可靠,所以他们现在才会五个人一起来到D13上层太多鲁亚普。话虽如此,雇用来的医术士薇薇安竟然没有拒绝权堂等人的委托一起同行,与其说是出乎意料,他更觉得不可思议。
「我只要能够拿到属於我的那份酬劳,对象是谁都没有关系。」
「喔。不是因为无法选择对象吗?」
面对值得感谢的对象,沙头的嘴还是一样坏。
「雷尼,你才刚进入这个行业不久所以不知道,因为某些原因,这个女的可是小有名气的家伙喔。只有像我们这种最低最低最低层什麽都不知情的傻瓜才会雇用她。要不然就是被这个女的外表给蒙骗,有眼无珠搞不清楚情况的白痴。」
「你说得太过分了,沙头。」
「哪里过分了?一点也不过分好不好?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这个女的是扫把星,跟她一起潜入地下区的侵入者死掉的数量,不管是谁听到都会吓得落荒而逃,所以才会老是找不到工作呀!」
「我不这麽认为。因为薇薇安小姐总是来者不拒,与不成熟的侵入者一起行动的机会也大为增加。假使同行的人出现几名死者,就代表她救了更多的生命。事实上,我们不就受到薇薇安小姐许多帮助吗?」
「也只有你而已吧?我几乎都没受伤所以跟我无关。」
「那是因为你只有逃跑的速度快而已,没受伤也是很正常的。」
「我才不像你这种单纯的寒天白痴老是瞻前不顾後地猛冲呢!听好了,自古以来真正强悍的家伙是不打没胜算的仗的!」
「那麽你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一决胜负了。在我看来,你连卡洛那都打不过喔。」
「喂喂喂喂,我再怎样都不会输那个豆丁卡洛那吧!」
「不,不可能。姑且不论你的才能素质,但你实在是太懒惰了。当然,你也赢不了雷尼。毫无疑问地,你绝对是我们当中最弱最没用的一个。」
「啊啊是吗是这样吗?不过呀,就算你这样激我也没用没用没用的!不工作没干劲随便散漫但还是死不了的轻松人生,这就是我的人生准则。我会这样一直活下去永远FOREVER,听懂了没马尾男!」
「不准叫我马尾男!」
「你自己刚才不也说了其实很像,还跟我道歉的吗?」
「不,这两者还是不一样,你听好,这个马尾结是我国自古以来——」
该怎麽说呢?真不知道他们是感情好呢,还是不好呢?应该算是满合得来的吧。以雷尼这个新手来看,他们的能力毋庸置疑,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侵入者,但还是比自己强多了。毕竟我还是小鬼,资历尚浅,更不擅长讨好别人,也不可能有特殊的人脉。我这双手上只有便宜的剑以及小小的未来罢了。而那未来也充满不确定性一让人难以置信它的存在,像是立刻会消失的虚幻。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停下脚步。
「——沙头,权堂,相声先暂且打住吧。」
「——嗯,哪里?」
「前方左手边。有几个还满厉害的。五……六只左右。」
「哦。那麽我两只,你两只,沙头一只吧。当作对手正好。」
「唔咦咦咦,我也得上啊?有够麻烦的,我就免了别把我算进去。你不是说卡洛那比我还强吗?那我去後面保护薇薇安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啦!」
「什麽交给我们,你连羞耻是什麽都不知道吗?」
「你白痴呀!我就是因为知道才会选择过这种人生呀!」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不要赞同得那麽乾脆!该死的马尾!」
「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马尾——」
又来了,你们有完没完呀?就连薇薇安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然,我也目瞪口呆,除了卡洛那以外。走在队伍最後面的卡洛那紧握着手杖,彷佛在想些什麽的紫罗兰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平常老是吵个不停,今天却几乎没说半句话。就算聊天内容出现卡洛那的名字,她也只是微微抖了一下。看样子她相当紧张。
「卡洛那。」
「……是丶是。」
回应雷尼的声音及表情都吓了一跳。也难怪啦,会这样是正常的。之前老是失败,还发生了那些事,结果又遇到上次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的人,很可怕吧?而且沙头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我也没有帮她辩解。搞砸的事情就是搞砸了,只能接受现实而已。为了相信我们手中那小小的未来,我们还是得一点一点的变强才行。
「我冲出去之前,妳用魔术帮我做掩护。」
「——咦……」
惊讶的不只有卡洛那一人。沙头丶权堂,就连薇薇安也屏住气看着雷尼。那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都知道卡洛那是几乎不会使用魔法的假魔术士。权堂等人原本是期待卡洛那的魔术才邀他们组队的。卡洛那在他们面前数度使用魔术,却完全不行。就算是变戏法的看起来也比她厉害好几倍。说得明白一些,就是不像样。
「我知道妳想说什麽,不过应该没什麽问题。成功的话就当赚到,失败的话就当作是突击的暗号好了。有什麽不妥的吗?」
「与其说不妥……」
权堂似乎想要说些什麽,沙头接了下去。
「为什麽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小鬼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来玩的喔!是工作是为了赚钱!又不是占卜,成也占卜败也占卜,你是笨蛋呀!别开玩笑了白痴。」
「这种事情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而且你最没资格说我。」
「嗯,这点我也同意。沙头,你没有资格说话。」
「吵死了权堂我杀了你喔?干麽不帮我出头呀你这秃头。」
「就凭你不可能杀得了我,而且我也没有秃头。不过,雷尼,不管结果如何,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麽会突然说这种话呢?」
「理由呀,这个嘛……」
雷尼看着下等蜥蜴人们,手握住剑柄。
「因为我想这麽做,不行吗?」
——其实,在请炼金术士制作完药物,正准备返回濒死雷电时,知世曾经这麽说过。「我曾经说过人只分成为两种对吧?魔术士,或者其他。卡洛那小妹妹不晓得是那一种呢?」问她觉得是那一种时,知世没有回答,只抛给他一个微笑。「再见啦!偶尔要来找我玩玩,不然知世大人可会去夜袭的喔?」她说完便离开了。从那天以来,雷尼一直在思考。卡洛那小小的手掌中应该也握着的小小的未来,卡洛那——不,我们要如何去相信呢?
「卡洛那,妳今年十五岁对吧?」
「……是的。」
「我是十六岁。虽然这比喻有点过时啦!以花来比喻,就像是蓓蕾一样吧。还没绽放,也不知道何时会绽放,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绽放也说不定,但这就是蓓蕾。」
硬塞给每个人的各种可能性,我们究竟要怎麽做才好?
并不是希望,也不全然是想要而获得的事物,也不想要失去,并不能总是靠掠夺获得满足。甚至不知道不断失败丶总是跌倒仍继续前进的道路尽头有些什麽。搞不好我们根本没有明天。只能努力让今天丶今天丶现在丶现在的不断重复,这样到达的明天不知不觉又变成今天。谁敢断言未来不是如此?也不用说要怎样才能相信,反正相信的就是笨蛋。而且,这条路就算哪天突然断绝也不奇怪。
所以,搞不好卡洛那出乎意料地厉害也说不定,我这麽想。
已经够了。怎样都无所谓了。我想让自己结束。没错,世界确实很黑暗,充满绝望。想要拥有光明的世界,我们还太过渺小。至少,希望能够有人指引明路,有人能教导什麽是正确的,有人能提供建言。给我正确答案吧!
不过,或许没有人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并不了解。既然不知道,就只能不断提出或许是正确的答案。
「慢慢来就可以了,无论要花几个月,或是几年——」
无能为力的我们,只有这种生存方式。
雷尼移动到队伍後方,握住卡洛那的手。
「即使永不绽放,我也会一直等下去的。」
「……一直丶等下去?」
「没错。」
雷尼点头,卡洛那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後睁开眼,给雷尼一个微笑。卡洛那环顾身边的沙头丶权堂与薇薇安。
「卡洛那要试试看,请给我机会。」
「啊!反正我搞不懂又麻烦就随便妳啦白痴。」
「我没有异议。」
「我也是。」
「——谢谢您们。」
卡洛那深深低下头,突然给雷尼胸口一记头捶。一瞬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看样子她是打算抱住自己吧。笨蛋。干嘛突然这样。可是,在雷尼开口前,卡洛那转身走到队伍前方。从披风的口袋中拿出触媒,以双手握住木杖,集中精神,开始咏唱咒文。
「熔Del隶Yo诽……!」

《蔷薇的玛利亚Ver1蓓蕾的卡洛那》完





本帖最后由 zince99 于 2009-8-7 18:54 编辑


後记

我想写一些关於卡洛那与雷尼的故事。他们两人的故事在开始写《蔷薇的玛利亚》之前,就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构思好了。事实上,他们真正的第一次登场是在《蔷薇的玛利亚VerO》卡洛那与雷尼,与本篇的主角玛利亚罗斯同一时期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经常碰面,然後走向不同的道路。他们见到的艾尔甸,与玛利亚罗斯见到的艾尔甸应该不太一样。有的事物只有玛利亚罗斯能够看见,那麽应该也有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事物才对。也就是说,《蓓蕾的卡洛那》其实是另一个《蔷薇的玛利亚》也说不定。所以雷尼与卡洛那的故事与《蔷薇的玛利亚》本篇并没有直接关系,基本上是独立的故事。就算是不知道《蔷薇的玛利亚》的人也能够开心阅读——我是这麽想的。无论如何,或许也有这种形式的《蔷薇的玛利亚》也说不定,这样想着写出来的故事,总算集结成书送到各位手中,让我松了一口气。
後记每次都这麽简短真是抱歉,谨对BUNBUN老师及参与本书制作丶出版丶行销的各位人士,以及现在拿着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我满满的爱与感谢。也在此与各位约定之後一定奉上正传第六集,暂且搁笔。

十文字青





这卷的玛利亚只有在对话和插图中有被提及
都用红毛来指称我伟大的玛利亚殿下
真是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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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1

10000
peng1991 騎士
哇哦!!好久以前的帖了...因为想观摩插图所以来鉴赏了...

13 年前 0 回復

readerjoy 勳爵
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下 就意外的喜歡上這部作品了
也許是喜歡看像冒險者團隊的互動和歷險吧
BUNBUN的插圖也很賞心悅目
現在只好奇作者會如何完結這篇故事了

13 年前 0 回復

285260808 騎士
说实话 这卷我太爱了 还是比较喜欢 卡罗那 和 雷尼 这样的

13 年前 0 回復

星の梦 子爵
玛利亚 ``玛利亚  你在哪里 ~~
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篇啊 日文好像都十卷了

15 年前 0 回復

le1991 騎士
玛利亚在哪里呀~~~~虽然卡洛那很可爱,但我想见玛利亚啊~~~不论如何,谢谢LZ先

15 年前 0 回復

maxmin 勳爵
配角闪边去,我要看伪娘的糟糕情史啊。

15 年前 0 回復

漆黑之牙 侯爵
看书都是看剧情,插图之类的实际无所谓= =
用文曲星看的人飘过
99加油录啊~

15 年前 0 回復

12345chengcc 伯爵
就这么没了?感觉不够尽兴啊,结束的有点突然......期待更新吧

15 年前 0 回復

csmtf547558244 伯爵
这部作品插画一般,剧情还说得过去。
先看小说再看插图发现人物形象和我想象的还真是远啊

15 年前 0 回復

天使暂时离开 子爵
大方向又错了。。以为是伪娘作,没想到是类似于RPG的作品。。

15 年前 0 回復

遥远之彼 伯爵
好了,占完8楼,可以坐沙发了
其实我对于这个系列感觉真是不错啊。
不是对其中类似网络游戏的世界观,也不是对其中主角暧昧的性别,更不是为了其中任何的女角色(不过以上三样我是很喜欢没错啦)
是其中对于人物个性与心理的刻画。
无论是重情义的黑手党人物,抚养了很多孩子的妓女,知识渊博却很脑残的半鱼人,乃至于拥有疯狂的爱的亚继安,他们的人性都表现得非常的丰满。这些人没有一般轻小说里人物的公式化,都是很多面又很让人着迷的鲜活形象。
当然,其中不能不提的是主角——玛利亚了。
话说我真的对他到底是男还是女纠结不已。
抛开这些不提,书中描写了一个自卑又渴望承认,孤独又渴望温暖的人,虽然他经常会对自己的存在有怀疑,但是最后总能爆发出勇气,虽然他的实力的确在zoo里是倒数的,但是他的存在感无人可以质疑(嘛,主角嘛。)
现在这个系列还有很多迷,不过大多数我都猜得出答案到底是怎么样的。虽然不一定是对的,不过我们也不用对这些谜太过纠结,我们又不是魔人侦探,还是好好当个大胃王侦探享受这部轻小说盛宴吧。
...................话说我这些发个新帖子的话奖励会更多吧...........一不留神就写了这么多........
算了...........

15 年前 0 回復

zince99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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