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幸福的镇魂歌


【定】

对错与否,只有在我们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才具有意义,也只有当我们走到自己选择的结末,才会明白。


所以,如果真的无聊过头,那么,就稍微地看一下,小说可以烂到什么地步吧。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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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幸福的镇魂歌
————那份悲伤无法回应
A Requiem named blessedness
——The sorrow have no response

第零章 此刻开始的世界,毫无价值的羁绊
第一章 终被回应的愿望,过于天真的理由
第二章 紧紧抓住的因果,借此活着的戏言
第三章 此身对立的所在,充斥谎言的自我
第四章 拥抱幸福的歌谣,名为赐予的掠夺
第五章 不被怜悯的灵魂,只有自己的幻梦
第六章 描绘梦中的风景,仅是虚无的执念
第七章 无法回应的悲伤,握住幸福的罪孽
最终章 戛然而止的开头,无关对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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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这是一个不应该发生的故事。
  但它的确发生了。
  明明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后果,却被剥夺了怀疑的权利。
——甚至连怀疑的时间都一并剥夺。
当人类必须面对自己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接受」这样的办法。
  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做不到,那么人类连同人类的历史,还有那毫无希望的未来,就只能迎来逐渐腐朽,慢慢崩溃的末路。
  如果这就是名为人类的生物最后的结局,是否有其他的生物会为我们的命运感到一丝的哀伤?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在我们忘记如何去怜悯它们的同时,我们便已经失去了被它们所怜悯的资格。
  所以只能活下去。如果不想死的话,就活下去。
只要能够活下去,怎样都可以。
  无法接受,无法理解,无法体会,无法明白。
  那就当作
不曾看见,不曾听到,不曾触摸,不曾思考。
  嗯,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非这样没有第二个可能。
  所以我才说,人生真是无奈。

夕阳还未隐没,那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石砌防波堤酣然沉睡在那片海浪无休止的拍岸声中。
远处走来了两个年轻人,他们一边走着彼此一边交谈,由远及近。
天边的那抹余辉将衣服染成了深浅不一的金黄色,连同这海天一色的风景,就如同印象派的某幅油画一般。
美丽的画面。
——如果不听谈话的内容,的确如此。

「真没劲,守护我的居然是个『失聪词人』!!对于『诵读贤者』来说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明明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说外貌可爱也不为过的可恶家伙,就这样一边在防波堤上悠哉游哉地来回溜达,嘴里还不断吐出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话。
嗯,的确很讽刺。
——可是说这话的人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真怀疑你有没有搞错『共鸣』的对象。就算她是『共鸣之钟』也一定是里面最差劲最没用的那一个,由此可知你的品味也好不到哪去。」
她停了下来,忽然转过身将那个还算可爱的脸凑到我眼前。
「好啦好啦,说笑的啦,不过,阿修是『失聪词人』也没关系的喔!
你不是也说过就算知道我是『共鸣之钟』也不会讨厌人家吗?」
我伸出一个手指,毫不客气地抵在她的额头上将她推开。
「打住,我不讨厌的是那个笨笨的淼淼,而不是那个不知所谓的『诵读贤者』。这种程度的诱惑就能够让『失聪词人』改变心意的话,我还不如跳河算了。」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诱惑……

「哼哼,阿修就是不够坦白。」
后撤一步的淼淼,脸上竟然露出了得意的笑。
「和『悼词诵读者』相比,你其实并不讨厌『诵读贤者』不是吗??——完全不受交响诗篇的影响,完全不会因此产生厌恶和喜欢的感情,因此才会被称为『失聪词人』。阿修是『失聪词人』,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喔。」
说完后,淼淼留下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便又向前走去。
什么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过我的确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管眼前这个女人是「共鸣之钟」还是薛淼淼本人。
这才是我最受不了的地方啊!!

快步跟在她的身后,我可没忘絮叨她。
「是是是,但我也知道,哪怕是让以前的淼淼想破脑袋,她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你让我怎么能够忍受在这个笨女人竟然是共鸣之钟这种麻烦透顶的事!?」
淼淼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夕阳,很认真地用力点着不算大的脑袋。
「嗯嗯,看来不和阿修解释清楚的话我会有大麻烦的……因为就算是天赋异禀的『共鸣之钟』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人类。可在很多人眼里它就和诵读贤者一样可恶。如果没人守护的话我可能很快就会死掉的喔!!那个时候阿修你千万不要内疚啊。」

有没有搞错啊?!
如果世界哪天没有了诵读贤者,我敢保证联合国会全体成员国将一致通过将那天定为地球独立日,就算是让20亿地球人举行全民公投,一定也是一个毫无悬念的答案。
想到这我只好叹了口气,彻底认命。
「我知道啦知道啦,会说这话的家伙的确也就只有那个笨女人,看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吃定我了。」
「呵呵,吃你的话肯定会消化不良的吧?不过人家现在的确很饿,让我们先吃饭吧,当然是你请喔,Gentleman?」
我说你不是真的有「吃我」的打算吧?

苦笑着弯腰鞠躬,我摆出一份毕恭毕敬的样子。
「请问拒绝的选项在哪里?唉,可你得先告诉我,我应该称呼你为『诵读贤者』,还是『共鸣之钟』?」
「当然两个都不是啦,笨——蛋!」
「我知道了。那走吧,淼淼。」
「嗯!」

两人的手很自然地牵在了一起。
向前走去。
共鸣之钟和失聪词人,或者诵读贤者和失聪词人。
  怎样的称呼都无所谓,
  因为某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这是一个关于两个人,还有这个世界的故事。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看到这些拗口的名词。
例如什么「失聪词人」、「共鸣之钟」、「诵读贤者」……与其说无法理解这些莫名其妙的词究竟是什么意思,还不如说无法理解这些词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
对于每个正常的人来说,看到这些词的第一反应也许会发出「这个世界坏掉了吧」的疑问才对。
的确,不用怀疑,对于人类而言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坏掉了。
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词语才会被视为理所当然,所以我才从来不认为知道这些词语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至少现在看来。
有的也只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已。

嗯,让我先想一想。
异变发生的时间应该不重要吧?对于那个被称为「文明之终焉」的日子,或许从那一刻起,人类自己写的历史就已经永远落下了帷幕。
所以重要的只是「那件事」发生了。
当然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勉强来说就是:
外星人侵略了地球。
完全错误。
一塌糊涂。
毫无悬念。
出人意表。
丧失价值。
电影上那些热血沸腾的战斗场面根本就和实际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呀!
是的,硬要这样理解的话,「诵读贤者」就是外星人。它不远千里来到了地球,并且留了下来。

  问题是:没有任何人见过它,没有任何仪器监测到它。
更可笑的是:
没有任何武器可以驱逐它。
还没有还手便被这样一个连存在都无法确定的对手所征服。
要知道,「被征服」的另一个含义就是「不能再肆意妄为」吧?对于自诩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来说,还有比这更让自己感到屈辱的事情吗?
我保证肯定很多人是这样怨恨的。可是如果这是「征服」的话,那「征服」本身就不是人类肩膀上那个三斤重的家伙可以理解的。
因为「诵读贤者」所做的一切,没有夺取,只有施予。

仿佛一夜之间,很多人成为了「共鸣之钟」。这个词的另一个含义便是「天才」。
对,所谓的「共鸣之钟」,就是能够和「诵读贤者」产生思维共鸣的人,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有天知道了。
但能够肯定的是,这些人的行为并没有超出「人类」的定义范围,也没有任何被怪物附身或者吸食人血的迹象。
原本因为资源的紧张和原材料的匮乏,地球上的经济已经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可正是因为天才的大量涌现,人类的文明才得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一个和以往人类历史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新时代。
不可否认,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

影响「共鸣之钟」的介质被某些科学家称为「交响诗篇」。有名字也没用,「交响诗篇」和「诵读贤者」一样是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定义的存在,大概是和科幻小说里面的「思维波」一个性质的概念吧?
严格来说「交响诗篇」对每个人都会产生影响,但只有在「共鸣之钟」身上才会出现显著的积极变化,这或许是因为相近的频率而引发的干涉现象,反正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仪器能够测出这种「波」的存在。
我甚至怀疑说不定「交响诗篇」本身便是「诵读贤者」,因为在历史上,的确出现过通过特殊的频率而被唤醒的「诵读贤者」的假想人格,并以贤者代理人的身份与人类社会交涉的人类出现,他们也被称为「圣咏门徒」。
圣咏门徒传达「诵读贤者」的旨意,宣扬「诵读贤者」的思想。虽然也可以说是神的代理人,可他们的出现和结局,几乎和「诵读贤者」一样神秘。
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只字片语。

说了那么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诵读贤者」的确存在,但无法感知。
你愿意的话,可以直接将它当成「神」。
现在明白了吧?当这种东西出现的时候,如果没有人会对此感到愤怒那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很多人认为「诵读贤者」的目的是为了奴隶着全人类,将人类视作猪狗一般的存在,是地球上最大的独裁者。
但与其说他们实在怨恨诵读贤者,还不如说他们是在嫉妒那些从「诵读贤者」中获得「能力」的幸运儿——共鸣之钟。
相信诅咒这个世界的自己才是人类最后的摩西;
相信只有消灭「诵读贤者」,才可以夺回人类的尊严;
相信只有自由的人类才能重建人类文明;
相信不被约束的自由才是最高的大义;
这样的理论当然是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简而言之,他们自认为是「诵读贤者」的终结者,不断以各种方式包括暴力来不加辨别地排除成为共鸣之钟的人类。更有甚者沦为恐怖分子和杀人狂。
这种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悼词诵读者」。

最后一点就是自己被称为「失聪词人」这件事。
如字面意思,即完全不受「交响诗篇」影响的一小撮失败之作,连「诵读贤者」都感到诧异的人间失格。
从概念上,「失聪词人」和「共鸣之钟」并不一样。
后者是天生如此,所以是上帝宠儿;
前者是后天造就,因此是失败之作。
这种道理我当然知道,好歹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啊!自然也不会认为过多地评价自己会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应该可以了吧?
这原本就是一个黑箱,有关的资料往往是含糊不清甚至互相矛盾的。
甚至在20年前,出现了一段彻底消失的记录空白期。
全部的记录,包括影像,录音,还有所有人的记忆,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丧失了某些东西。
白色的历史。
黑色的弥撒。
即使记录被消弭,当时发生的事情依旧可以被知晓,因为有一个数据是无论如何都消弭不了的。
——人类的数量。
20年前,地球上发生了一场人类历史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灾厄。一夜之间40亿人完全消失,没有尸首,没有记录,仿佛是被空气融化一般。
或者是: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黑弥撒」,将剩余的20亿人抛入绝望的永恒噩梦。
  到此为止,
  过去毫无意义。
只有现在,才是全部。


第一章

  「喂,阿修?——阿修阿修阿修修修修修啊!!」
那个鼓噪的女人忽然很不淑女地双手撑在餐桌上,大声叫着我,摆出一副莫名的样子。
  「啊,什么事?」
难道她叫了我很多次吗?似乎刚刚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是因为共鸣之钟的事实太具有冲击性了吧?还是道个歉算了。
  「对不起。我这样子打搅你食欲了吗?」
  「什么啊,刚刚摆出一副无视别人的样子。」
她愤愤地坐回去,用餐叉卷起意粉大口地吃起来。
  「你似乎胃口很好的样子。不过,能否稍微为旁观者顾及一下自己的吃相呢。」
  「唔——嗯嗯,好好吃啊。」
看来那个嘴里暂时是无法吐出像样的回答了。大快朵颐的她现在似乎很快乐的样子,那就偶尔任性一下吧。
至少除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她的淑女表现是完全满分的。

  我看看还剩下大半的海鲜烩饭,用勺子稍微挑了些饭放入嘴中咀嚼起来。
无比细致地咀嚼着,不是想尽可能地体会饭的美味,仅仅是因为咀嚼本身才是我的全部目的。
  简而言之,我吃不下了。
  「嗯?」
薛淼淼奇怪地看着我,放下了叉着碎牛排的叉子。
「怎么,不好吃吗?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吃得很快的啊,这个时候你应该连饭后咖啡都喝完才是。难道说你不舒服吗?」
  「不,只是单纯地没胃口。」
既然被她看穿了,我毫不留恋地放下了勺子,进餐结束。
  「啊?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某种未知的周期性生理问题吗?」
她坏坏地笑着。嘴角还带着吃意粉时沾上的酱汁。
  就像是刚刚进食完毕的吸血鬼试图用冷到极点的笑话来证明自己和人类有着同样的幽默感。
一般的恶趣味。

  「我说了,什么问题也没有。仅仅是因为不习惯在陌生女性面前吃饭而导致肠胃功能自动停滞这种毫无意义但也无能为力的理由。」
  「什么什么什么!?」
她双眼睁得极大,一脸诧异仿佛遇到外星人一般看着我。
「陌生女性?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以前你和我一起吃饭不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吗。难道我和阿修的关系已经破裂到这个地步了吗?!呜……」
  「打住,不要随便发挥你那毫无逻辑的联想能力。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的肠胃比大脑的感觉更加不容易被欺骗。」
我看着她的样子,从纸包中抽出纸巾,探过身轻轻将她脸上的酱汁擦去,如此熟练,就像以前那样。
「唔……谢谢。话说阿修虽然看上去很冷漠,但实际上却是十分害羞的人啊。」
  「不予置评。你也吃得差不多了吧,那是否应该解决某些问题了呢?我想不管是哪个都好,遇上麻烦的话一定会很不愉快的吧?」
  「嗯。阿修说的有道理,那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呢?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喔。」
她老老实实坐好,一副好孩子的模样。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稍微理了理思路,拿起咖啡杯轻啜一口。
「我想确切知道,诵读贤者对共鸣之钟的干涉情况,或者直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说得简单一点,我尽量理解。」
  「我还以为你会问黑弥撒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人家也许会有些苦恼。不过也对,因为你是失聪词人嘛。既然学生那么乖,那我当老师的也要加油喔。」
  一脸发奋地握紧拳头,就差没有嘿的一声。
唉……
虽然这样说,但就算我再蠢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肯定不是诵读贤者。
不,应该说是无法接受才是。如果说有着几千年文明的人类被这种存在轻易征服的话。我想那些死去老祖宗一会从坟墓中暴跳出来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失聪词人,就应该相信我已经很清楚『知道得太多和知道得太少一样糟糕』才是。请开始吧。」
  「说笑说笑的啦,不要那么严肃嘛,那么,阿修,你对共鸣之钟了解多少呢?」
  「自从知道淼淼是共鸣之钟后,我就有意识地去收集这方面的情报。不过我想情报的数量本身就过于稀少。
大概能够确认的也就是得到诵读贤者『能力』的天才型人物『幻想奏师』,和得到『心智』的神之代言『圣咏门徒』这两种存在。
因此我才会觉得很奇怪,淼淼并不符合这两个条件。在我看来她能够称为优点的地方也就只有『盲目乐观』这一条而已。」
  「嗯,姑且认为你不是在讽刺我吧……
虽然很容易从现象上得出这两个结论。不过很多时候如果不从原因考虑的话往往会得出似是而非的答案喔!阿修,你认为诵读贤者为什么要留在地球上,为什么要弹奏『交响诗篇』呢?」
  「无法理解。」
  大实话,人类本来就不可能理解像诵读贤者这样的存在。
即使能够感知到,触摸到,一样是无法理解。

  「嗯,原来阿修也有无法理解的事情啊……其实原因很简单啊,只是因为想感受快乐,获得幸福这样的理由而已啊。」
……
…………
  「告诉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啊?」
  「说这话的人究竟是那个乐观狂人还是诵读贤者?」
  「两个都是喔。因为这就是薛淼淼会成为共鸣之钟的全部理由啊。」
  啪——我仿佛听到胸腔中某个物体裂开的声音。
  这种理由,这种想法,这种事情。
  更正前言,那些老祖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从坟墓里面跳出来啊?!

淼淼一脸疑惑地看着脸色僵硬的我,歪着脑袋。
  「啊?还是无法理解吗……难道是我说得还不够简单?」
  「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理由,而是不能接受这种理由。」
我叹了口气,将咖啡一饮而尽,一切都如此简单明了。
  所以,人生真是无奈……
  「算了,那种事情随你喜欢好了。但请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人家还没说完嘛,何必那么着急呢。」
她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
「哈……让我想想怎么说下去。
诵读贤者并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喔,阿修,它并不存在个体,所以是无法通过附身去控制另一个人的喔。这种事情它是做不到的。不管是圣咏门徒还是幻想奏师,都是对诵读贤者产生共鸣的产物,而不是诵读贤者它本身或者一部分。
不,应该说诵读贤者是不存在『本身』这种概念。即使称之为『群体』也不恰当,它的存在更类似于一种『想法』。」
  「想法?」
  「嗯,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诵读贤者的目的是为了感受快乐,获得幸福啊,但实际上呢……」
淼淼忽然对我做了一个鬼脸。
「这种目的就是诵读贤者。诵读贤者就是这样的一个想法而已啊。」

——诵读贤者只是一种想法,只是一个方向。
  「就算我的抗打击能力再强也无法将这种事情当作真理来接受啊……」
我低声抱怨着,但在内心深处却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啊,原来是这样啊,一切都明白了』。
什么啊,这怎么能够明白呢?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嘛……不要以为人家在敷衍你才是啊。诵读贤者和交响诗篇是同一种存在,『目的』本身就是诵读贤者,你想啊,『感受快乐,获得幸福』这种想法不是应该最容易让人产生共鸣的吗?如果让你挑选『交响诗篇』的主旋律,你也应该会选择这个吧?」
  「也就是说,不管是圣咏门徒还是幻想奏师都不过是普通人,只不过是受到了『感受快乐,获得幸福』这样的想法影响而已?」
  「嗯,差不多吧……当然诵读贤者本身的智慧会向他们那流出一些的啦,因为要等价交换嘛,从他们的生活中体验快乐和幸福,这就是共鸣之钟存在的目的啊。
当然在最早降临的时候为了尽快让人类确认诵读贤者,会稍稍调大共鸣幅度,使某些『圣咏门徒』产生一些『本体』的错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为了保证人类朝能够预料的方向前进,必要的调律者还是不能缺少的。」

  「那你呢……薛淼淼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唔嗯……那个,人家不想骗你,稍微,只是稍微啊,调大了一点共鸣幅度而已。」
  「就是这样?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说话的时候会用右手去拉左手小指?」
  「啊……啊啊啊!!!」
被我识破的淼淼红着脸将双手藏在餐桌后面,瞪着我说。
「你就不能偶尔装一下傻吗?」
  「这有什么好撒谎的,真是搞不懂你。」
  「呜……好啦好啦,告诉你就是了。」
她耷拉着双肩,一副认命的样子。
「我和其他共鸣之钟有点不同啦,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整共鸣的幅度。也就是说诵读贤者对我的影响是可大可小的。镜月说这是适格者的特征。」
  「镜月?」
  「唔,镜月是个很好的人喔。呃……不好,说漏嘴了!」
  「很好的人?」喂喂喂,不是说它没有本体存在吗,怎么又跑出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啊。
  「啊,说多错多。你自动忽略这一句吧。」
  「如果你肯为这餐买单的话我可以考虑。」
  「好奸诈,一点都不可爱!」
  「对于男生来说『可爱』和『年轻』都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词语。」
  「唔——好啦好啦,其实就是人家不小心将共鸣的幅度调整过度,然后不小心把镜月姐姐给创造出来了……」
  「你最好给我把话一次说清楚。我不会责怪你的。」
——当然这要看情况而定。

  「呼,还是隐瞒不了吗……刚才不是说在圣咏门徒身上会产生『本体』的错觉吗,其实这不是错觉,而是当共鸣幅度达到一定程度后所产生的贤者『本体』。举例来说就是RPG游戏里的玩家角色,由诵读贤者和共鸣之钟一起造就的假想意志——圣咏门徒
当圣咏门徒死去后,这个意志也将重新回到交响诗篇,化为虚无。
就像RPG游戏结束后,玩家又回到现实世界。
虽然可以说是『真实存在』,但和幻想其实没什么区别。即使这样,它和诵读贤者在本质上还是完全一样的喔,因为它的存在是借由普通人类对『我想要成为的这样的人』的渴望,这种渴望被『交响诗篇』所回应,并以共鸣之钟自身人格为蓝本所构筑的『理想人格』。
这就是『镜月舞者』,和共鸣之钟有如姐妹的联系。同时又因为是诵读贤者的一部分,因此有着超高的智慧和能力……」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打断薛淼淼的话,冷冷地质问她。
「只是当一个普通的共鸣之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不管你多笨都好,只要不和诵读贤者产生关系的话就不会有危险了吧?
人笨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你居然还将镜月舞者给造出来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东西本身是诵读贤者的一部分啊!也就是说镜月舞者如果遭受意外的话那诵读贤者也会也会受到损害不是吗?
这样和在大街上举着牌子写上『请快点杀了我吧』的做法有什么不同!你肩膀上这个看似脑子的物体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突然,淼淼的气息仿佛按下了开关,瞬间切换了。
我的脖子仿佛感到一阵被电到后的酥麻感。
  「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么愤怒是为了什么,不过请你最好不要称呼我为『那个东西』。」
  薛淼淼的声音,不,虽然还是这个人,但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薛淼淼』。
刚才声音里那种懦弱感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绝对理智的冰冷。
——「镜月舞者」。
我的肠胃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
没错,刚才吃饭时就是这个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镜月舞者」冷冷地看着我,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
「看来你并不是很傻吗,『失聪词人』。没错,如果共鸣之钟遭受意外的话,那么这种横死感就会污染镜月舞者的存在。而为了『感受快乐和获得幸福』这个目的,诵读贤者就一定不会让镜月舞者回归到『交响诗篇』。」
  我冷漠地说。
「看来你已经可以夺取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了啊,镜月舞者。而刚才吃饭时我感受到的那种不适感也是拜你所赐吧。」
  「不要摆出一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嘴脸好不好,你以为我会像淼淼一样喜欢你吗?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可是诵读贤者啊,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下一秒你就会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甚至能让淼淼不会记得有你这个人存在过。」
  「如同黑弥撒那样吗?」
既然不是淼淼的话,那我也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了。
  「哼……笨蛋,告诉你,不是我夺取这个身体,而是淼淼被你吓得躲起来了。」
  「啊?」
无法想像的答案,不可能不露出惊愕的表情。
对方脸上满是鄙夷。
  「说到底我和她本来就是一体双生。只要是她感知到的一切同样能够被我感知,既然这样我干嘛还要去夺取她的身体?!这都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把她吓到了,所以她才会有『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能够代替她的存在,所以她自作主张地躲到意识的底层。害得我不得不跑出来面对你这种嘴脸,你说你的罪过是否也太大了一点?」
  「她被吓到了?为什么?我只是有点凶,又不会吃了她……」
  「笨也要有个限度!这句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因为你问她为什么要把我创造出来这个原因,所以把她吓到了,明白了吗?!」
  「完全不明白。」
  「切!——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才不会和你这个家伙多说一句话。失聪词人是我见过的最没有幽默感,最冷酷无情,最不像人类的劣等制品!
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你什么……听好,笨蛋!我只说一次。
我出现原因是因为她心里有『想要成为的这样的人』的想法不是吗??」
  「然后?……」
  「你是真懵还是装傻?『然后』就是说:她想成为『我』啊!因为总是被你笨女人笨女人的叫,所以她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更聪明的人啊!!!所以她才像诵读贤者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交响诗篇最终回应了这个愿望。因为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所以此才不敢把原因告诉你啊,不,就算是错的,就算被你责怪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因为她喜欢你,所以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这样的理由你高兴了吗?笨——蛋!」

  不高兴,也不可能高兴啊。
  不,准确地说,是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回应这种想法。
  完全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的想法,她的想法。
  失聪词人是劣等品,社会的失败之作,
  即使从外表上和别人完全相同,
  但内心却早就完全坏掉。
  从一开始便失去感情,
  从来就无法回应感情。
  没有理由就不能活着,
  没有理由就不能和她一起,
  但即使这样的我
  还是想在她的身边。
  无法给予的一定无法给予。
  不能得到的却希望最终得到。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的柠檬水拿过来,一饮而尽。
「对不起。我失礼了。她应该能够听到我们的话吧,告诉她我不会生气的,一定不会。」
  「哼,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者。如果你敢欺负她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嗯,这是自然。」
  似乎是在一瞬间,淼淼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表情。然后——
  「啊!!!!!这个,那个,唔……,」
理所当然地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走吧,淼淼,时间不早了。」
我将钱压在咖啡杯下,站起身走了出去。
  「啊?哦,等等我。」
她慌慌张张地跟着我,一脸忐忑不安地样子。我笑了笑,伸过手去按了按她的小脑袋。
  「啊……」
  「我没有生气。真是的,果然像是笨女人做的事情啊。」
  「唔……」
她撅起嘴巴,因为是不喜欢我这样叫她吧。
  「如果你不笨,我为什么要守护你,反过来说,如果我比你还笨,你又为什么要我守护,如果不是这样的理由,我又凭什么留在你的身边……淼淼,不管你成为怎样的存在都好。」
我顿了顿,正经地说。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守护你,这一点是凌驾于一切逻辑和情感之上的既定事实。你只需要记住这句话就好了。」
  本来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身为失聪词人,自以为是的卑劣想法。无法回应感情,却还是想留在她的身边。我只是一个必须这样才能欺骗自己的笨蛋而已。
  「阿修……」
我的手忽然被她抓住了。
「你真好!」
  不敢回头,不敢看到她的表情。
  因为,不会有人比我更加卑劣。
  「嗯,那个……」
淼淼忽然面带难色地问我。
「镜月姐要我问你,我俩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还是,唔——」
她的眼睛不安地看向别处。
  「很遗憾,告诉她,正确的答案只能是:两个本来毫无关系,却因某种原因而碰面,又因某种原因而在一起的同路人。」
  不会让你得意。就算是镜月舞者,就算是一体双生,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这也是既定事实。

  「嗯,她说,你真是一个害羞的人喔,阿修。」
淼淼似乎毫不介意我的答案,笑着拉住我的手。
  两人就这样一起向前走去。
  不管过去如何,未来如何。
  至少现在,互相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只有现在,才是唯一能被确认的事情。
  

第二章

  如果在秋天看到树上飘落黄叶,所有人都会习以为常。
可是如果在秋天看到树上长出新芽,一定会引起地区性的恐慌吧?然后就需要一些理由来解释这种现象,例如全球气候变暖,臭氧空洞之类的也许有关也许无关的说法。
  应该说奇怪感本身并不是基于逻辑的产物,仅仅只是因为某些「不该出现」的事物出现在眼前而产生的一种无助甚至是恐惧。
不是有句话吗:「如果勇气是来自于无知,那它和懦弱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管奇怪也好,恐惧也罢,已经出现的事情就无法给与「你为什么要出现」这样任性的疑问吧?
只有「接受」这种方法,而解释什么的,也仅仅是基于「接受」之后的举动。
让自己感到心安的自欺之举。
  所以解释什么的才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

  「阿修——等等我啊!」
  我回过头,身后是一条落叶遍地的山间小路,毕竟是深秋时节了。
满眼的黄色风景中,薛淼淼气喘吁吁地在五六米外扶着一棵大树,仰头看着我,额发湿漉漉地粘在一起,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就这样顺着头发一直淌落到地上。
  「哦,对不起,不知不觉就走快了几步。」
我从包里拿出纸巾,返回她的身边,自动自觉帮她擦拭湿透的头发。
  「唔……谢,谢谢,」
她喘着气,脸上泛起因剧烈运动而染上的红晕。
「可阿修为什么要走那么快啊!」
  「真的是忘记了,可明明我背了全部行李,你干嘛还要责怪我走得快啊。而且这次旅行又是你提出来的。」

  我之所以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全是因为那天放学后淼淼拿出一封请帖说「这个著名的画家忽然写信来请我去拜访他喔,我不认识路,所以你带我去吧。」这样一个莫名奇妙的理由。
  不是不想拒绝,应该说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拒绝的不是吗?
一个陌生的人,就算再有名都好,忽然送来这样一封意义不明的信件,不管真伪只要一概不理就是最保险的选择吧。退一万步,淼淼这个笨家伙不认识路又为什么认为我会认识呢?
难道她认为我不是个正常人而是寻路犬吗?

  就当我准备拒绝的时候,淼淼从笔袋中抽出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纸条给我。
「这是镜月姐昨晚写的,她说让我直接给你,还说只要你看了就知道了。」
  那个女人……
我全身立刻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打开那张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小子,如果你敢拒绝的话,后果自负。」
  说不定那个家伙现在正在看着我偷偷发笑。
  「上面写了什么啊?」
似乎看出我表情有些怪异,淼淼稍稍歪着头问我。
  「没什么。」
我笑着将纸条放入口袋里,然后不忘狠狠地将它揉成一团。
  「只是一些关于出游的『注意事项』而已。那放学后一起去买些必需品吧。就当郊游好了。晚上我帮你把行李提到我那,反正我一个人住,第二天直接到车站等就好了。」

  因为我是在学期中段才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所以干脆就没有去住学生公寓而选择在外面租房子。
  「嗯!」
她兴奋地点着头。会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开心或许就是她的特长吧?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结果现在我正带着某个路痴沿着信中所指示的方向朝着不可知的目标前进。
  「淼淼,你不害怕吗,一个陌生人叫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难道真的不怕?」
我换了一张纸巾直接递给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是当事人自己擦比较方便。
  「嗯……有点怕啦,不过更多是好奇啦,上次我们不是才看过他的画,真是很棒不是吗?而且有你在的话我想应该不需要害怕吧,呵呵。」
  好答案,很好的答案,如果不是镜月那家伙会知道,我现在肯定会敲一敲她的脑袋瓜看里面装着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奇心会杀死猫,但绝不会杀死淼淼。
我暗暗叹息着自己的命运,向她伸出手。
  「事先声明我是多汗体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拉着吧。那样我想应该不会—— 」
  她已经紧紧抓住我的手。
  完全不需要听我说完,不需要考虑我的建议,不需要理会我的心情。如同一个孩子紧紧抓住手中的棒棒糖,任性而且执着,从一开始就一直这样。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放手。
  希望永远保护她。
  因为淼淼如此坚定地告诉我。
  她需要我。
  所以我希望保护她。
  仅此而已。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拉扯着,沿着似有似无的小路一直向上,将近两个小时之后,才一跌一撞地走出了树林。来到了目的地所在的那个山顶。
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行李什么的统统扔在一边。这才有了一种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念头。
  「我想我们应该到了吧?」
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我。
  这个问题需要回答吗?我看着眼前不远处那栋建筑。那并不是中国传统的砖瓦结构,而是多层木式结构的建筑,房子周围还有一个大大的草坪,一看草种就知道全部是从国外引种的,草坪的边缘用半人高的木栅栏围着。
粗略看的话,房屋占地至少也有一千平方米吧。还真是有钱人啊。不过,应该没有谁会无聊到在这人迹罕至、交通不便、防盗不能的地方,花那么大的功夫建间大房子,然独自一人住下来吧?
  独自一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难道说这个画家无法融入社会所以才隐居于此吗?
如果这样的话想必他也不会是什么风趣健谈的老家伙。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请我们到这里来。
不过既然到了那就赶快进去吧,应该还能在饭前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的。
  我站了起来,淼淼即使累得几乎趴下,也没有放开我手的意思。我拉了拉她。
「起来吧,这样一身水一身汗如果不换衣服的话,我不敢担保你两天后能够没病没痛地回到学校。」
  她只是点点头,脚步恍惚地跟在我后面,或者干脆说是被我扯着走。两人顺着围栏绕着房子走了大半圈,这才来到了它的正面。
木门虚掩着。
在栅栏的进口处挂着一个似乎是电铃的东西,我按了按,拉开木门让淼淼进去,然后返身重新把门掩上。

  沿着石子小路向前,还没走到房屋的正门,已经看到一个老先生从里面走出来。
原来这间房屋的正面有四扇差不多三米高的巨型玻璃幕墙,因此当我们来到栅栏的入口时他就可以注意到。
  「是淼淼小姐吗?」
远比预想中更加和蔼的声音。他站在台阶前面看着我们,那种笑容里看不出一丝的虚情假意。
  「嗯,您好!」
淼淼恭敬地点头回答道。
「是清祚先生吗?」
  「是的,欢迎你的到来,旁边这位是你的……朋友吧。」
  「你好,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淼淼说她不识路所以我便和她一起过来了。不用太在意我,只不过是一个行李搬运者兼职寻道犬而已。」
我放下行李,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呵呵,看来这趟路程让你们吃了不少苦,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一点也不辛苦,人家很高兴能到这里参观呢,因为在学校看过清祚先生的作品,实在是太美了!」
  「嗯……清祚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让淼淼换件衣服或者洗个澡,湿衣服对身体不是太好。」
  「哦,小伙子还真是细心啊,那请赶快进来吧。」
  于是我们俩跟在他后面走进屋子。

  「哇——」
一进门淼淼就发出惊讶的赞叹声。虽然我没有说话,但脚步也不由地慢了下来。我们站的位置是一个三层楼高的环形大厅的入口,四扇巨大落地窗将大厅和草坪分隔开来。大厅内不多的家具也全都是原木制成,很可能都是出自这老先生之手。
让我略感吃惊的是墙的一角竟然还有一个木制壁炉,不过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头顶上那水晶吊灯背后的穹顶壁画。无比华丽的欧式风格,无比浓厚的宗教气息。
不可能和环境协调,不可能让人视而不见。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便牢牢地抓住了人们的目光。
  「从个人角度,我更喜欢《创世纪》。」
我看着那幅壁画,不禁自言自语。
  「啊?」
淼淼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哦,是吗。想不到小伙子也对画有研究啊,只是因为这屋顶是正方形,所以我想也许这幅画会更适合一些。」
  「是清祚先生自己画的吗?」
  「呵呵,这是一个朋友帮忙画的,我所擅长的只是风景而已。」
  「嗯,真是可惜了。我原本以为可以一睹清祚先生人物画像的风采呢。」
我点点头,拉了拉还在发呆的淼淼。 「既然这样,那我们先上去吧。不要让主人等太久。」
  「请这边走。客房在二楼。」
清祚先生带着我们登上左侧的木制旋梯。我提着行李跟在淼淼后面,在转角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眼角微微眯起,不知不觉中弯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什么正方形不正方形的,这样的借口实在是太可笑了不是吗?
  如果真是要说它有什么更适合的地方,那只是因为它的名字吧?
  不选择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而选择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
  也只有这个,才是全部的原因吧……
黑弥撒究竟是人类的新生还是人类的灭亡,你们还在为此深深苦恼吗?
还是说,《最后的审判》其实便是你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呢?
哼,非黑即白的两分法,正是因为如此,谁都无法得到挽救。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一个行李托运者兼职寻道犬而已。

  「嗯,那个……」走到客房门前,清祚先生忽然有些面带难色地看着我。
我心有灵犀地说。
  「如果可以,能给我们两间客房吗?」
  「哦,好的,那这间就是淼淼小姐的房间了。里面有独立的浴室,热水直接打开就可以使用的。那个……」
  「叫我阿修好了。」
  「清祚先生不用那么客气的,也直接叫我淼淼就可以了呀。」
  「呵呵,年轻真是好啊。那阿修跟我到这边吧,在她的隔壁可以吗?」
  「嗯,谢谢。」
我将淼淼的行李递给她。
「你先去洗个澡。我到那边去。」
  「Yes,Sir!」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便提着行李自己进去收拾房间了。
  我和清祚先生来到另外一间房的门前。他扭开门把,朝我点了点头。
  「你也去洗个澡吧。晚饭很快就可以做好的。」
  「这里还有其他的佣人吗?」
我想了想,向他询问到。
  「呵呵,我一个老头子要什么佣人呢,不要看我年纪一大把,做菜我可是很拿手的喔。」
  「是吗,那太谢谢你了,等一下我会和那个家伙一起下去帮忙的。请不要拒绝。」
  「现在的孩子已经很少那么客气的了。那好吧,你也先洗个澡,如果只会关心别人却毫不在意自己,这种做法是不能称为什么美德的喔。」
说完清祚先生朝我挥了挥手,便转身下楼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笑起来。
  是的,这的确不是什么美德。
  因为只要是正常人,就不可能这样去做,
  完全忽视自己,却偏偏重视别人。
  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能够爱别人,那是因为我们可以爱自己。
  所以才是失败之作。
  不应该出现却偏偏存在的「意外」。
明明知道他已经听不见,我还是愉快地开口。
  「太过奖了,只不过是,一种极端卑劣的习惯罢了。」

  痛快地洗完澡,将剩余的衣服放入储物柜中,再过了半个小时淼淼才从房间中出来。等到我们俩下楼来到厨房的时候,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准备好了。
  「你们能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毕竟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拜访了。」
清祚先生似乎心情很好。
「只是一些平常菜式,希望不要嫌弃就好。」
  「清祚先生真的很厉害喔,不但画画很棒,连煮菜都有这么高的技巧。」
刚刚洗完澡的淼淼似乎精神也好了许多。
  「呵呵,现在喜欢进厨房的女孩子已经很少了喔,虽然时代变了,可是不管在什么年代,能烧一手好菜的女生应该都会比较受男孩子欢迎的吧。你说是吗,阿修?」
  「我的志向是能煮出像清祚先生那么好吃的菜式,所以并不是太介意这一点。」
因为不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说话,我只是淡淡地回应他。
  「哈哈哈,喜欢进厨房的男生绝对是像史前动物一样珍贵喔。来,让我们干杯吧。祝大家快乐。」
他举起荡漾着红色液体的杯子,向我俩示意。

  「祝你健康。」
淼淼举起装着葡萄汁的杯子
  「祝我们幸福。」
我将杯沿轻轻和他们相碰。
  「幸福吗……」
清祚先生点了点头,眼神似乎染上一丝酒意。
「刚刚听淼淼说,你们在学校有看过我的作品是吗。」
  「嗯,因为清祚先生是我们的优秀校友,所以学校曾经专门组织了一场专题展览。我硬是把阿修拉去看了喔。清祚先生的风景画实在是太美了。完全看不出画的痕迹呢,怎么说……天衣无缝吗,又不是太准确啊,呵呵。」
  「阿修也看了是吗?」
  「是的,虽然以前也曾在画册上看过先生的作品,但这样近距离的观赏还是第一次。」
  「对一个老头子的涂鸦,感觉如何呢?」
  「如果景色能让人感觉到悲伤或者快乐的话,那画者的人物画应该会更加的精彩。」
  「只可惜从未见过人物画吗……」
他轻轻地晃着杯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不,也不是什么可惜的事情。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而已。在看过的那么多风景作品中,清祚先生的作品是十分有特色的。」
  「哦,阿修看过很多的画吗?」
淼淼好奇地问我。
  「嗯,还好吧。我并没有专门地去研习过这方面的内容,但如果碰到这方面的内容,我并不介意花些时间了解。」
  「那阿修是否对哪个画派比较感兴趣呢?」
  「印象中应该没有。我对画的评价只有美和丑这两种而已,而且我认为,绘画作品的风格仅仅是对当事人有意义,用以区别自我和他人不同之处。但是对于审美者而言,美是一种泛化的情感,并没有门派之分。」
  「似乎是很独特的理解啊。不过,这是否说明你对绘画的了解并不是出于兴趣咯?」
清祚先生问我。
  我摇了摇头。
「是的,我并没有那种才能,也不是出于对绘画的兴趣而去了解它,准确地说,我只是对『了解』本身有兴趣。任何能够接触的事物,我都希望有所了解。」
  「就像这酒杯一样,不管装什么酒它都不会在意吗?假设玻璃能够不对任何光产生反射,那对于旁观者来说,唯一确认杯子存在的证据,便是那杯中之酒吧?
只能通过外物来显现自身的虚无,不管填充多少都无法满足的虚无。 你的人生是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的目的性呢?」
清祚先生仿佛在说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我不动声色地吃完碗里的饭。
「清祚先生的说法的确很有新意。但对普通人而言,应该不会有这么无聊的想法吧。」
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淼淼,你不是在绘画方面有很多问题想向清祚先生请教吗。趁这个机会多多讨教,我想清祚先生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嗯。」
  「呵呵,那是当然,不管多么严厉的老师都不会拒绝可爱的学生的吧。」
爽朗的笑声在大厅中回荡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出去散一下步。毕竟自己对这方面帮不了她什么,拜托清祚先生了。」
  「阿修不要迷路喔。」
淼淼摇了摇手向我道别。虽然我这样做有些失礼,不过在她眼里,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吧。
  「慢慢吃,各位。」


第三章

  走出屋子才发现今晚的月色很美。
这栋房子本来就是建在山顶,即使是在大厅里也可以看到远处那连绵的林海。
我沿着石子小路在草坪里信步走着。草坪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山顶。房子另一侧的草坪远处,竟然亮着一盏路灯,看到灯下似乎有张长椅,便想着走过去休息一下。
  「有钱还真是好啊……」
惬意地坐在长椅上,远处的景色也让我不由得发出感叹。
银色的月光下,树林仿佛是从脚下向四周蔓延,如同水墨山水一般泼洒开去。由上而下,直至和遥远彼方的海天相接。即使是那么遥远也能清晰看到月光在海面上泛起的浮华。
一线之间,便犹如幻梦一般的景色。
  我靠着椅背,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略带无奈地用手掌盖住双眼,嘲笑其自己。
「就算是我,也难免会产生君临天下的的错觉啊……表里不一,言行矛盾,从来就不明白自己,从来就不理解别人,根本是——何其虚伪的存在。」
  目光从指缝间冷冷地看着天空那同样孤独的身影。
和你一样不是吗?
就算永远无法发光,就算永远借助别人的力量,又有什么所谓呢,又有谁会介意呢。
  「人类本来就是这样一种可怜的生物。」
  如果可以,偶尔醉一下也是无妨的吧。

  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难以压抑的笑意,这样无助的感觉,可是一点都不像「我」啊。
看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说不定是清祚先生作画的地方,椅子旁的圆桌上似乎还留着颜料的痕迹。我想了一下,从内侧的兜中掏出一本「口袋读物」。
因为是旅行的原因,所以穿上了缝有许多袋子的上衣。虽说这本书是打算在睡觉前用来消磨时间,不过现在的时间也应该属于「允许被消磨」的吧?
  「只要不会有人在耳边鼓噪说什么灯光不足对眼睛不好这种煞风景的话,那就实在是太完美了。」
  随意地翻着书页,听着那因为纸张翻卷而响起的「沙沙」声。
逐渐连外物都无法感知,连世界都一无所知,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似乎连心都变得柔和起来——
  然后眼前一片黑暗。还有覆盖在眼皮之上的温暖触觉。

  「阿修啊,灯光不足不可以看书的喔。」
  所以我才说人生没有什么完美的事情。

  「是是是,我知道了。」
因为就算假装不知道她也会保持这种状态坚持到我认命为止。
  我将书放回内袋,拉开遮住眼睛的手,转过头问她:「吃完了?」
  「嗯,连餐具都帮清祚先生收拾好了。还聊了好一阵人家才出来的。」
  我在外面呆了那么久吗,完全没有感觉。
  「要坐一下吗,这里风景很好。」
  「坐哪呢?」
她走到我前面,似乎很困惑地问道。
  「废话,随便你坐哪都好——」
话刚出口心里立刻大叫不妙,难道是因为酒精让神经都迟钝下来了吗。
  「那人家就坐这咯。嘿!」
那个家伙就这样毫不可及地坐到我怀里。
  虽然是同学,但是几乎比我小三岁的淼淼从身材上看实在显得有些娇小,就算是坐在身上也不足以挡住我的视线。就像有个妹妹一样。
  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阿修,抱一下。」
和往常一样,那个家伙又开始提出非法的要求。
  「嗯。」
我双手从后方轻轻搂抱着她,安安静静地看着远方。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

  「刚刚阿修看的是什么书呢?」
  「小说。」
  「唔……好看吗?」
  「有点意思。」
  「是吗,哪里哪里,介绍给人家看嘛。」
  「自动忽略吧,这种书不适合你。」
我轻轻地说。
  「嗯?可是你刚才还说有意思的,说来听听吧。人家想听你说喔。」
淼淼把脑袋靠在我胸口上,看着头顶那深邃的星空。
  「呵,有点像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感觉。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却还是会因此产生『我是谁』的困扰。」
  「嗯?也就是那里面的男主人公像阿修吗?也总是说别人笨蛋或者总是喜欢害羞?」

  「哪有这种事情……那不过是一个只会站在一旁看着,然后说着『不过是戏言』,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跟班而已。」
  「那为什么会像阿修呢。」
  「能够认同一切,能够理解一切,一方面理智胜于感情,甚至从来就不存在感情,另一方面却又有着逻辑所触碰不到的底线,毫无道理却又坚持的所在。如同完美的一体两面。」
  「听不太懂啊……」
她小声嘟囔着。
  「只是自言自语,不要太在意。因为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和他有些相似,仅此而已。」
  「嗯……那个,人家不是想打听你的私隐啦,不过还是会有些好奇阿修小时候的生活……」
  「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并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真的要听吗。」
  「嗯!」
她坚定地点点头。

  「呵……那个家伙,就是书里的那个,曾经说了一句:『出生之后的十年间 , 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被关在地底养育的小孩子会成为何种人』。如果那种日子真的是这家伙的童年的话,连我都有点同情他呢。」
  「难道阿修也……」
  「没那么可怕,我反倒只是他口中所说的『钥匙儿』。不过遗憾的是我的自理能力并不是太好,而且同样十分善忘。」
  「善忘?」
  「嗯,大概就像那个别扭的家伙一样,像偶尔忘记书本钥匙之类的事情几乎是习以为常,即使是同学,如果在座位半径5米之外的话,经常也会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有时候连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也会忘记。」
  「听起来好笨喔……」
  「呵呵,我也觉得。不过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应该会是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会有去和别的孩子玩,也不会让别的朋友来家里。或者说心里根本没有『朋友』这个概念。完全不和别人交流,去到大人家里也只会一个人坐在角落看书,不停地看书。」
  「那小时候玩什么呢?」
  「嗯……大概是看书吧。因为其他的娱乐都被禁止。」
  「真的吗……」
  「而且到最后,甚至连书也被禁止了喔。就是这样,一直这样地生活着。」
  「阿修真的很喜欢看书呢。」

  「对我来说这更加接近一种本能,至于喜不喜欢,或者我自己都无法确定。小时候看过一本小说集,其中一篇讲述的是一个可怜的银行家依靠一本棋谱度过一段无法想像的岁月,被单独囚禁,完全与外界隔离。五感虽然存在却毫无用处。被这种恐惧折磨到几乎崩溃的他,却凭借着偶然得到的一本棋谱活了下去。即使他从前对棋谱毫无兴趣,但那的确是他为了活下来,唯一可以凭借的东西。只是在他被释放后,却因为习惯于活在和自己下棋的世界里,几乎偏执到无法脱身的地步。」
  「可阿修不可能是这样的呀。」
  「当然,我可没有他那么坚强。只是可以体会到他的心情罢了。
因为可以接触的外部世界过于苍白,所以才会在内心中构筑起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到最后因为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小心便把外部的世界完全忽视。
之所以会将『了解世界』这种手段当作兴趣和目的,也不过是因为有着『哪怕是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这样如同孩子一般偏执的想法而已。
即使世界消亡,哪怕只剩下自己,我也必须活下去。
无法回应感情,无法相信别人,不喜欢依靠他人,也不怕被他人所背叛。
因为打一开始我就打算只是自己一人走下去。」

  向她袒露出自己肮脏的内心,扭曲的思想,毫无价值的看法。既不是带着一丝的自豪,也没有哪怕一点的羞愧。因为我知道,正如我包容她所有的存在,她也一样,甚至比我更早,毫不介意,毫不迟疑,就这样包容着我全部的存在。
  「嗯,其实阿修是很痛苦吗……」
淼淼回过头看着我。
  「不,现在想起来其实没什么的。或者说应该感到庆幸吧。正是因为如此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我嘛。」
  「如果……如果……」
淼淼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再也说不出什么。
  「如果我能早点遇上你,那么也许一切就会不同。你是想这样说吧。」
我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
「傻家伙。不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应该这样,我只能这样活下去。」
  「什么?怎么会……」
  「不会有人将绵羊困在囚笼之中,困在囚笼的只可能是虎豹之类的猛兽而已。你看过《无名岛》吗?」
  「嗯,没有印象了。」

  「呵,那是一篇很古老的科幻小说喔,讲的是一个怪博士在一个荒弃的岛上试图将一群野兽改造成人。可惜最后那些兽人纷纷屈服于本能,又回到了野兽的行列中。不过这种事情还是挺有趣味的。」
  「这种事情也能做到吗?」
  「淼淼,你相信人类有灵魂吗,听说还有21克重?虽然说灵魂的塑造主要取决于后天的环境,但是肉体本身,或者说『血统』,其实会在灵魂上面刻下最原始的烙印。我们称之为遗传基因的灵体化。」
  我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并从那里面看着有着同样笑容的自己。
  「我的灵魂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是……」
  「你还记得那件事吧?如同野兽的我。可以无视任何代价,哪怕毫无道理。只听从灵魂的呐喊,踏平世间一切的常理和规则。」
蔑视世界
轻视人类
绞杀诸神
粉碎逻辑
只要胆敢阻挡我,
那么即便被抹杀,也不是我的错。

  「阿修……」
  「你希望我是那样的人吗?和现在的自己所完全对立,毫不相同的存在。就如同光和影,善与恶。即使那是真正的我,也不是能让自己坦然接受的存在吧?这就是我和那个家伙最大的不同。甚至我比那家伙更加可怜。就好像魔鬼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天使一样的可笑。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却不得不错下去的失败之作。」
  「其实阿修一直都在逞强呢。」
淼淼将身子翻过来面对我,双手搂住我的脖子,把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
「不管是哪个都好,只要是阿修就会一直保护我的吧。」
  「嗯。」
  这是不需要回答的吧。我笑着闭上眼,就这样的抱着她。

  不管是黑暗的自己,光明的自己。都如此真实。
  话题到此为止,休息一下好了。
  总是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也算是一种不成熟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我一只手抱着她,另外一只手将外衣扯下来,披在她身上。动作虽然大了点,可是淼淼她还是没有醒的样子。看来今天的确是把她累坏了。
  我一早就知道。
  自己所保护的对象,不过是个孩子。
  天真的有如雪花般纯洁却又如此脆弱。
  不是去守护,而是被救赎。
  正是你的双手,一直一直地将这样的我所挽救。



[ 本帖最后由 jaming 于 2008-7-12 23:40 编辑 ]



第四章

  「她睡着了。」
即使是相同的声音,我也知道是另外的存在,完全不同的存在。
  果然还是出来了。难道说她一直都在等这个时机吗?
  「晚上好,镜月舞者,在这种情况下说话,对你来说实在太失礼了,要我放你下来吗?」
  「就这样可以了,反正我也不想看到失聪词人的嘴脸。还有,你和那孩子一样叫我镜月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镜月的声音不如第一次听的时候那么强硬。
  「哦,好吧。镜月,不知什么地方惹你不痛快了,今天我可是老老实实地扮演了寻道犬的角色。」
经验告诉我,和这种绝对的强大对抗还不如一开始就自认失败,或许还有条生路可以走。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嗯,呵呵……」
她忽然发出轻轻的笑声,一个睡着的人发出这种笑声实在是太诡异了。
「抱着这样的女孩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既没有肌肉僵硬也没有不良反应喔。难道是我看错你的性别了吗?」
  什么啊,实在无法想像这会是淼淼的「理想人格」。
和「理想」两个字差得太远了吧。

  「我还以为你会说一些更加温柔体贴的话。毕竟是她所希望成为的『人』啊。」
  「笨蛋,正是因为不可能做到,所以才是『理想』啊。温柔体贴对于这孩子来说会有任何的难度吗?劝你不要无视我的话,小子!」
  「是是是,」
既然是要谈论这种话题就不要那么的严肃嘛。
  「我以前做过这方面的训练。因为不想自己的判断力被这个身体所影响,所以有意识地控制这种状况下的身体。还算过得去吧。」
  「这方面的训练?……」
她疑惑地问。
  「嗯……这种问题还是不要太深入的好,无知并不意味着纯洁嘛。」
我讪笑地回答。
  「呼,算了。勉强饶过你。」
她兴趣索然地回答。
  就像不知道谈话怎么接下去,我俩之间忽然沉默下来。
虽然还是抱着那个家伙,但一想到这个人是镜月,我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慢慢僵硬起来。
必须赶快转移注意力才行。

  「镜月,」
  「嗯?」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虽然我无法理解她的用意,但是我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仅仅是一次访问旅行。
  「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告诉你也没有用。」
  「呼,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你不觉得我们彼此都应该更坦诚一些吗。如果你真的是以淼淼为蓝本所创造出的人格。嗯,那个……至少应该不会讨厌我吧?」
  「呵呵,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讨厌你吗。」
  「不知道。」
  「就如同你会讨厌另一个自己的理由完全一样。我是以淼淼的蓝本创造出的理想人格,但同时构筑起我自身基础的原料是『交响诗篇』,也就是说『我』这个容器同时满溢着诵读贤者的智慧和淼淼的情感。
这自然造成了我对『喜欢阿修』这种毫无逻辑性可言的外来情感产生抗拒。简而言之就是错位感。和你讨厌你本身那种毫无逻辑可言的冲动其实是一个道理。」
  「嗯,可以理解,可是不根据本人的实际表现而只是由固有印象产生的偏见得出结论,这种做法实在是缺乏逻辑性啊。」
  「既然喜欢你是不需要逻辑,那为什么讨厌你却需要呢?」

究竟我们两个谁才是在强词夺理呢?我苦笑着说。
  「那为什么不干脆忘记『喜欢阿修』这一点,然后从『忽视我』的前提上重新建立起自身的看法呢?我不认为镜月和淼淼是同样的人。虽然不知道我们会用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相处多久,但是我只会把你当成镜月而不是什么仿制品或着替代品。换言之我喜欢的对象也只有淼淼一个人而已。」
  「呵呵……你这小子也就是只有嘴巴厉害而已。姑且这样试一试吧。不过我对你的观感还是停留在负无穷大这一点上。所以好好努力吧。」
  如果真是负无穷大你就应该劝我放弃才是嘛!
真怀疑这种别扭的人格是否是诵读贤者本身带过来的。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把了解世界当成自己爱好的笨蛋?」
  「嗯,真的可以吗?」
  「反正也无聊不是吗。暂时就满足一下你这无知人类的好奇心吧,而且,既然要坦诚相对,如果伙伴之间心存芥蒂就不好了。」
  「那就黑弥撒吧。」
  「果然还是介意这个事情啊,人类。」
  「虽然从理论上说人类是无法觉察到黑弥撒的,但理论仅仅只是理论而已。我从一位旧识的『悼词诵读者』那看过一本禁书。所以相信这件事情是曾经存在过。」
  「呵呵,失聪词人和悼词诵读者竟然也可以是朋友吗?」
  「我们可以因为立场而敌对,却不必为立场而仇恨。」
  「相当理想化的说法。那你对这件事情了解多少?」

  「大概在20年前,全球40亿人顷刻消失的大灾难,使得人类社会在一夜之后几乎崩溃,不,应该这样说,旧有的文明模式的确在一夜之后便被粗暴地撕成粉碎。因此被称作为『文明的终焉』。」
  「知道得还蛮详细的吗,现在的年轻人对这段历史可是不报太大兴趣了喔。与其背负沉重的过去,还不如就此翻开新的一页——名为幸福的镇魂歌。」
  「只可惜我是一个异端呢,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请你告诉我吧。」
  「什么?」
  「理由。必须将地球上三分之二人类抹杀干净的理由。」
  「何必知道这么多呢。算了,你本来就是离幸福最遥远的生物,从这点来说也许你我都是一样的,只是为了这孩子的幸福而存在。」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虽然一直在交谈,但都没有其他的动作,也许是因为彼此靠近的原因,连声音都只是保持在耳语的程度。从外人看来我俩只是在长椅上静静拥抱着,面对着遥远的美景。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甚至比美景更遥远。
  「你问『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只是因为需要这样做,所以就这样做。仅此而已。说起来你应该玩过SLG(策略游戏)吧。」
  「嗯。我几乎什么游戏都接触过,只是玩的很烂。」
  「和你说话真的简单很多。假设你的SLG是从别人的存档开始玩,然后发现里面资源严重不足,发展不平衡,人口数量却不知道为什么暴增到惊人的地步。房屋什么都远远不足,因为食品缺乏所以甚至连建造房屋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科技进步什么的几乎不用考虑,污染倒是严重到吓人。同时许多人因饥饿而死去。那么我问你,要扭转这个局面,最快捷的方法是什么?」
  「……」
无法回答,因为知道答案,所以不能回答。只要此生为人的存在,就不可能回答。
  「呵呵,不要说你没做过喔,用鼠标选择多余的人口,然后轻松按下DEL键,使得人口和住房以及粮食生产相匹配就可以了。这是通往幸福最快的路不是吗?」
  「但是这种幸福是以其他人的不幸作为代价的。」
  「这个时候想蒙住双眼可是太迟了呀。死亡怎么能称为不幸呢?对于当事人来说,『不幸』意味着某种悲惨的后果,但死亡不同喔,它是一切的结束,又怎么会有后果呢?小子,只有生者才能承受不幸,在这个地球上,名为『幸福』的凳子从来就不够60亿张,甚至1/3都不够。换句话说,任何时候都至少会有20亿人需要承担不幸,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他们还有希望,还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希望,可你却把这种希望完全抹杀了。」
  「我说了,幸福的凳子从来就不够60亿张,个人的努力对于整体而言是毫无作用的。因为如果有人获得幸福,就意味着有人失去幸福,正负归零,毫无意义。
不要说什么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只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无法改变全人类的命运。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有知识,饿死的人还是会饿死,犯罪的人还是会犯罪。人类的所作所为有多少是根据所谓的知识,又有多少是根据自身的私欲?
真的有不需要从别人手中夺取便能得到的幸福吗?难道你们还在坚持那种通过自己努力就能够使得凳子数目增加的可笑想法吗?哼,也许这种做法是可行的,因为只有这样相信着,人类才有勇气活下去。但是又回到开头所说的那个局面。在那种情况下,与其说凳子在缓慢增加,还不如说在迅速减少吧?
站在全体人类的立场,将多余存在抹杀的这种做法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正确的吧?你们所谓的『仁』,不就是让『应该』得到幸福的人获得幸福吗?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类获得幸福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地球上错误的音符从新归于和谐而已。」

  「但是你们没有资格这么做,就算是正确,就算不可反驳,你们也没有权利这样做。权利的正当性并不能代表权利的合法性,因为我们没有答应,对于人类而言只有自由才是真正的幸福。」
  与其说我是在因为不满她的话而反驳,还不如说我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而反驳。
  「可爱的孩子,真相真的就那么血淋淋,让你无法接受吗?你所谓的权利啊义务啊,那是站在契约双方地位平等的前提下才能这样做的啊……
我当然知道,只要是人的话就不可能通过抹杀无辜的同类来使得自己所爱的人获得幸福。无辜者不能被抹杀,这是身为正常人而存在的底线喔,只要是人,哪怕是天才甚至疯子,都不能通过这个方式获得幸福。不管是拿破仑还是希特勒,只要他们做出这种行为,那么就会毫不犹豫地被全人类所否定,并最终使得自己希望获得幸福的人们重新遭受不幸。历史书上不就是这么写的吗,小子?」

  肺部被拽住了,心脏被拽住了,肠胃被拽住了。大脑被拽住了。无法呼吸无法移动无法思考,只有全身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明明知道的,明明早就能够用逻辑推出,明明毫无疑问,但在确认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从内心深处,从整个身体,从所有毛孔散发出名为『恐惧』的气息……

  「呵呵,在发抖吗,小子。放心吧,我不会嘲笑你的。就算再有理智,人这种存在还是有极限的。因为害怕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行为啊。正是因为会对这种事情害怕,所以才能够确认自己还属于『正常人类』吧?就算是失聪词人,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不过,我们就此结束好吗?」
  「真是失礼了。可是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半途而废』这个词。」
  「有如原始兽性般的冲动?真是佩服你竟然能在这样残暴的身体上建立起只有理智的灵魂,的确不像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啊。」
  「过奖。」
  「嗯,我对你的评价从负无穷大向零推进了一千喔,虽然负无穷大加上一千还是负无穷大,但是还是有希望的嘛。刚刚说到哪呢,哦,的确是这样,既然你们知道,有些事情只要是双方地位平等就绝对不能被允许,那么肯定也会有这样的事,只有在双方地位不平等的时候才会视为理所当然。
例如,:弱肉强食。人类当然没有错,当然有选择的权利。那40亿人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被牺牲。但你们还记得渡渡鸟吗?如果说将地球弄成这样的人类也能被称为无辜的话,那么被人类灭绝的渡渡鸟岂不是要比人类无辜千倍万倍?」

  「如果诵读贤者承认自己是侵略者的话,那弱肉强食的理由我可以接受。」
  「我还想夸你聪明的,怎么一下子又变傻啦?我们不是『侵略者』喔!因为弱肉强食至少要存在竞争关系,可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根本连『竞争』这个词也无从说起。说白了,这只是一个名为『寻找幸福』的游戏,而我们,诵读贤者不过是个中途加入的玩家。」
  「所以人类不过是你获得快乐而使用的棋子或者是NPG(非玩家角色)吗?」
  「我知道这对自诩为智慧生物的人类而言是极大的侮辱,不过你应该清楚。人类的智慧和诵读贤者的差别,就如同渡渡鸟和人类之间的差别一样大。
所以,的确是这样。又有什么问题?对于被选择的人类来说这可是通往天国最快的路不是吗,在最后的审判中上帝所选择的难道不是只有膜拜自己的门徒吗?!和人类相比几乎可以全知全能的我们,能够将人类文明带上一个新高度的我们,能够使人类获得真正幸福的我们,能够纠正人类所犯下的罪孽,能够给予人类救赎的我们,和上帝又有什么不同?不要质疑你的主,对于这个解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有,完全没有。」
  「啊?」
似乎对我的话感到意外,镜月发出轻声的惊讶。
  「镜月,你试着抱紧我。」
  「为什么要这样……」
  「就当是我任性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为什么。」
  镜月迟疑了一下,稍微地加大了搂住我脖子的力度,我环抱在她腰上的双手也慢慢地,紧紧地让两个人贴在一起。
  心里如此平静,和欲望没有任何关系。
  「喂,小子……」
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能够听见我的心跳吗?」
我淡淡地说。

  「……」
  「是否能够感到一点点的幸福呢?是否能让你的心稍微温暖一点,镜月?」
  「这种事情……」
  「我知道的,因为你说过我俩很相像的不是吗。她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啊,那么用她的灵魂构造出的理想人格,你只能是一个善良的人吧?很痛苦的,那孩子从诵读贤者那获取的知识让满溢的你很痛苦不是吗?因为你自己也无法接受你自己说的话不是吗,所以你才会讨厌能够毫不犹豫把这些话说出来的自己,所以你才会希望我讨厌你。所以你才会讨厌和自己相似的我。可是……」
  我紧紧抱着她,毫不犹豫,毫不迟疑。
  「身为守护者的我,又怎么能说出『讨厌』这样的话呢。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样,我都会守护你们,我说过,这一点是凌驾于一切逻辑和情感之上的既定事实。因为我也不过是一个渺小人类而已。」
  「你这个家伙……」
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就这样一动不动,更加用力地搂着我。

  「不可以哭喔。我们存在的目的,不就是让这个孩子触摸到幸福的所在吗。如果承认这一点的话,能够感知受到她的幸福,能够分享到她的幸福,这样的你与只能在一边看着她,甚至无法回应她的感情的我相比,要幸福的多不是吗。如果连你也要哭泣的话,那我岂不是太可怜了。」
  「就算她爱上其他人,你也会一直守护她吗?」
  「凌驾于一切逻辑之上,即使它们累计的高度有如巴别之塔,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哪怕那是干涸湖底的最后泪水。只要她需要我,只要她召唤我。那我便会守护她,不需要任何前提,哪怕与世界为敌。让我说出这种连自己都感到脸红的话的你,是否满意了呢?」
  「……真像是失败之作说的话啊,失聪词人。」
  我内心像挣脱了枷锁,一下松了许多,下意识地举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喂,不要太放肆了!」
不过这声音现在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震慑力。
  「对不起,我本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的。而且,你是你,她是她。我不会将任何人视为代替品或者复制品。但你们一体双生,所以刚才的话对你一样适用。」
  「完全不考虑自己斤两的狂妄之言。」
  「但不是戏言喔。」
  「嗯,所以你要记住自己的话。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忽然抬起头,双眼认真地盯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一定要记住。」
  「知道了,你也会『监督』我的不是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倒映在里面,那个微笑着的自己。
「那……早点休息吧,对于这个身体来说,两个灵魂也未免负担过重了。」
  「嗯,好的。那下次再聊吧。晚安。」
镜月再次闭上了眼,又重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哎,镜月。」我忽然叫住她。
  「嗯,还有事吗。」
  「即使是被选择的人,也还是会有因为无法放下『过去』而不能拥抱『幸福』的存在吧?」
  「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愚蠢……」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复归沉默,很快那轻微的鼾声又在我耳边响起。
  「既然要逃避问题就不要把话说一半嘛。」
我摇了摇头,无奈地将她打横抱起。向房子走去。

  她并没有否定我的话。
既然有
希望得到幸福,却不能做出选择的人。
  也就有
能够得到幸福,却不愿将其实现的人。
  我要守护她。
  不知道幸福为何物的自己,
  无法给与她幸福的自己
  却至少要守护,她那选择幸福的权利。
  能够选择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幸福的权利。
  这是我唯一确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五章

  从淼淼的房间出来,我想起自从去散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清祚先生。
还是去打个招呼比较好吧?
这样想的我又沿着扶梯回到大厅。刚刚抱着淼淼进门的时候大厅里就已经没有任何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门没有锁上。大厅的角落点着一盏昏黄的长明灯,照亮出这宽广空间的大体轮廓。
我借着灯光从另外一侧的走廊绕到房屋的后面,走廊并不宽,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清祚先生的作品,全部都是风景作品。同样也是每个十米便点亮一盏小灯。

  我看看表,还差五分钟便十一点。难道清祚先生有早睡的习惯吗。刚刚这样想着,发现前面转角处隐约有光亮。下午在厨房帮手的时候并没有去过那边,按常理说,应该就是清祚先生的画室。
我好奇地走过去,走廊的尽头,用两间普通大小的房间打通变成的一个长方形空间,正是清祚先生的画室。
  因为没有门的关系,我直接倚靠在墙边,打量起这个房间。
怎么说呢,应该是只要是第一次来的人,就难免会产生「这是画室吗?」这种疑问的地方。
画室内并没有想像中满地如同涂鸦一般的颜料,也没有乱七八糟摆放的作品,反而在角落上摆放着一套厨房中常见的组合柜以及冰箱饮水机之类的东西。
唯一确定这个房间身份的,也就只有在角落里摆放的一套画具和画架而已。
虽然这里很大,但给人的感觉,也就只有那个角落才属于「画室」这个属性。现在清祚先生正是坐在那里,背对着我。虽然看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在给画上色吧。
但最让我注意的,还是离我最远的那面墙上,挂着那幅巨大的窗帘,将整面墙遮得严严实实。并不应该在这个环境里出现的,如雪一般的白色。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呢,我暗暗想着,揉了揉头发。如果这个时候出声叫他的话应该不是太合适吧。就算是我,以前也有因为别人打搅而扰乱心情的事情。
我站了一会,打定主意干脆就这样回去好了。刚要转身,清祚先生忽然站了起来。
  「是阿修吗。」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我忙点头回礼,「刚刚把那个家伙扔到床上,本来想着和先生打个招呼,不过似乎来的不是时候。真没想到先生这么晚了还在作画,让我都感到汗颜了。」
  「呵呵,灵感是不会睡觉的,你也应该有过这种体会吧。何况老年人本来就不需要睡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很少会有外人来到画室,所以竟然连个凳子都没有……」
  「不,画室本来就是私人空间,而且我也要准备睡了,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说真的还真有点累。」
  「嗯,年轻人只要睡一觉的话身体便很快会恢复的。那么,你是否需要喝点什么呢,热牛奶如何。」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从小就对牛奶绝缘。」
  「哦?虽然说很多亚洲人体内缺少分解牛奶的酶,不过你真的一点都不喝吗?」
  「没想到清祚先生知道的那么清楚。听我家人说,我大概属于对奶比较排斥的体质,为了让这个别扭的小孩活下去,我很早就将主食转为米制品。」
  「是这样啊……呵呵,那你真的不要喝什么吗。」
清祚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储物柜那边,从热水瓶中倒出一杯热牛奶。

  「睡前喝饮料不利于牙齿,不过如果可以,我想喝杯咖啡。」
我也不客气地走到他身边,掏出兜中的咖啡包,倒入杯子,冲进开水。
  「你这小子真是有趣,明知睡觉前不应该喝饮料,可还有什么比睡前喝杯咖啡更糟糕呢?」
  「嗯,对我来说喝酒是最糟糕的。因为我的身体对酒精过敏。其实没什么大碍但是被那家伙看到的话一定会很麻烦。」
  「真是个有趣的人啊。」他返身回答画架那边,坐在唯一的凳子上。
「阿修,在弗洛伊德开创的心理学中,认为口欲期(oral stage)创伤会导致一个人的人格容易出现多疑,偏执甚至分裂,但另一方面这种缺陷却会使他们对外界的感知更为敏锐,表现出一种超常的观察力和创造力。你对这点怎么看呢?」
  「想不到清祚先生连这都有兴趣,实在让我吃惊呢。弗洛伊德相信肉体在灵魂上的烙印会决定人的一生,这种希腊悲剧式的看法我并不太感兴趣。因为我认为,狮子的口中只需要有血肉就足够了。至于为什么要吃肉而不是吃草,根本不需要为之烦恼。」
  水不是太热,我一口气喝完咖啡,放下杯子。
「那,谢谢招待,时间不早,就不打搅清祚先生休息了。」
  「呵呵呵呵,小子,不管是绘画书法还是文学电影,作品的本质都是透过它看到虚无的人心。虽然我只有在绘画这个方面稍微比别人好一点,但也并不是说我除了绘画外就一无所知喔。
例如——什么是失聪词人。」

  我看着他,这个词从他的口中吐出,依然显得如此平淡,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平静地看着我。
  「哦,你对这个也有兴趣吗?」
他接着说。
  「嗯,怎么说呢,这个词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太多的东西。」
  「唉,人活了那么久,自然知道的东西也会比别人多一点,上了年级的人都会有絮叨的毛病,你可千万不要介意啊。」
  「洗耳恭听。」
  「所以我才说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少了呀。嗯,失聪词人这种东西,不单单是指完全不受交响乐章影响的存在,这种说法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过于仁慈。
失聪之词人,完全隔绝外界的歌曲,却偏偏要在内心世界中奏起只有自己的乐章。
也就是说他们是根据自己的意愿拒绝了外界,否定了外界,但却又疯狂地从外界吸取养分来完善自我。
对于这些人来说,外界的一切都是毫无差别的存在,乐章并不是华彩,而仅仅是音符的无规律排列。在他们眼中的世界是支离破碎,不带一点情感的灰白画面。只是一种用来构筑内心世界的土壤而已。」

  「听起来还真是别扭的人啊,说不定只是些一早就将心灵扭曲了的失败之作。」
  「但是失聪词人和共鸣之钟并不是并列或者对立的存在,因为如果没有诵读贤者,也就不存在什么共鸣之钟,但是即使诵读贤者不出现,失聪词人依然是失聪词人,只是可能会换个说法。」
  「这是为什么呢?」
  「要说为什么的话……也许是一种时代的必然吧?当人类文明发展到这一步,信息的产生和传递已经到了超越人类极限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悖论同样产生。」
  「哪个?」
  「对于人类而言,极大的信息量和极少的信息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是最早出现的一体两面。也是诱因。」
  「为什么。」
  「失聪词人本身就是社会的异端,天生对信息的敏感使得他们能够更快地融入信息世界,但过量的信息充实了他们,同时也淹没了他们。
那些从外部世界中高度提纯的信息,使得他们对外界产生了一种透视感,如同在极近的距离欣赏油画而自然产生的『不过如此』的错觉。
由此产生的厌倦感又使得他们更加主动地融入信息世界而忽视甚至逃避真实。另一方面,信息的过量化彻底冲垮了他们早已形成的价值观。
互相对立的观点。
无法判别的结论。
没有对错的答案。
完全相反的例子。
不计其数的信息使得个人的主见淹没在不计其数的『权威声音』中,而缺乏了个人的意志,便使得个体的存在变得虚无起来。
完全包容一切,完全否定一切。能看到所有东西却不相信任何东西。
如果说只要有一个反例那么最终的论点就不会成立,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绝对』存在,只要这样相信,那么就会认为世界上一切结论都是不能相信的。
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呢,阿——修?」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样的话最后的结论又变成了『绝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世界上的一切结论都是没有必要相信的。仅此而已。」
  「呵呵,毕竟不是失聪词人,我对他们的看法也过于绝对了。不过你说的没错。『没必要相信』,所以他们能够容忍恶的存在,同时又不否定善,只是有一种模糊的善恶一体的想法,甚至连这种想法只能是模糊的,因为他们不相信任何结论,所以善和恶作为结论对于他们其实也是『无所谓』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怕吗?」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的他们,才可能成为绝对的恶。只要是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对自己所犯下的罪产生罪恶感,也就是对于他们来说是需要抹杀罪恶感的。
但是对于失聪词人而言『抹杀』本身就不具备任何必要性,从成为失聪词人那一刻起,他们就不会产生所谓『罪恶感』这样的东西。
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
他们对于大多数东西是漠不关心的,因为外部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贵贱好坏的区别,但是,我是说『但是』,如果在这一类失败品中,某个几乎被遗忘的人类本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发生作用,那会发生怎么样的事情?」
  「不会是成为天才吧?」

  「本来不会在意贵贱好坏的心,忽然对某件事或者某样东西、某个人产生了本不可能产生的,超越一切逻辑的所谓『依恋』的感情。那不但是他自己的悲剧,甚至可能导致整个人类的悲剧。」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这种不是毁灭自己便是毁灭他人的结局,在他成为失聪词人那一刻起便不可能改变。
如果是一个能够分清基本轻重,能够明白社会道理的普通人,即使是懦弱自大无能平庸怎么都好,那么结局即使悲惨但也不至于搭上自己的全部。
因为当他们面对『依恋之物』和『现实世界』,即使能够得到前者,普通人往往会因为害怕失去,恐惧失去而选择放弃甚至背叛,并把这种行为看成是成熟的表现。
但是,对于失聪词人来说这种比较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他们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更重要』。
对于他们而言,只有自己想要得到的,自己所『依恋之物』才是绝对的存在,不会背叛,没有疑问,为了这,即使让放弃整个世界,毁坏整个世界,他们都会立刻行动,毫不迟疑,甚至连一点负罪感都不会产生。
因为忘记了自我,却又错将『依恋』作为自己存在的唯一凭借。
这种可笑的对立的行为正是他们的悲剧所在。超越善恶,一体双面。
通过消弭自我,毫无立场的他们连野兽都称不上,充其量只是一把将『目的』托付在持剑人手中的利刃。
即使能够毁灭世界,他们也无法为自己毁灭;
即使代价是毁灭世界,他们也会帮他人实现。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失聪词人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错误,被时代所造出的,最接近善与恶,因此也离人类最遥远的
——伪神之作。」
  
「清祚先生的话真的让我长了许多见识。」
我欠了欠身。
「这种可怕的东西真的在世界上存在吗?我并不是太相信呢。不过我想,其中对于自己心爱之物的执着之情,只要是人的话或多或少都会有。这和是不是失聪词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毁灭世界这样可怕的事情,只要是人就根本不可能做到吧?
时候真的不早了,明天淼淼还要像清祚先生请教画画的事情,她对此可是十分期待的呢,还请清祚先生务必指点一二。我先上楼了。」
  「睡个好觉。」
  我缓步离开画室。

  对心爱之物的执着之情,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
  唯一不同的只是我们无法选择而已。
  没有选择后退的能力,没有选择背叛的权利。
  不认为这样是错误,不认为这样是愚蠢。
  因为这就是此身唯一追求的,名为「幸福」的存在。
  如果被世界承认必须先否认自己,这种承认毫无价值。
  若要证明我错了,那就上前阻止我。
  我的幸福,由我来守护。


第六章

「我们一起离开吧,**」(她叫的人是谁?)那个背影在极近的遥远之处,低声地向我诉求着。
齐腰的长发在没有无风的世界中慢慢地荡起,发丝抚过我的眼睛,抚过我的脸庞,抚过我的鼻端,抚过我的嘴唇。
她的气息触手可及。却已经看不清她的样貌,记不起她的面容。
那脸上的表情,是在微笑呢,还是在哭泣?
我这样想着,却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问
「可是,能去哪里呢?」
「哪里都好,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回过头,笑着向我伸出白皙的右手。
「好吗,**?」(我又是谁?)
一定是很爱我的人吧,亦或,是个被我爱的人呢?
「好的。」
我微笑着看着她,却没有拉住她伸过来的手,只是站着,笑着,看着。
「但可惜,我做不到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那个笑容已经是如此的悲伤,她却依然执着地向我伸出手,如同溺水者,希望能够抓住最后的稻草。
「如果这个梦不会醒,或许我已经抱紧你。」
但是此刻我只能耸了耸肩,无奈地说着那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这个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注定了。」
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出自己的真实。
「我这样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只有『夺取』而已。」

「是这样啊……」
她喃喃地说着。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真是遗憾呢,原本还以为你可以救我的。」
最后只能一个人离开,只能这样子从我的记忆中慢慢消散,最终不再被我想起。
因为这是希望忘却的过去,希望逃避的罪孽。
幸福的凳子只有那么多,如果想要自己得到幸福,那就不得不从别人手中夺走幸福。
没有什么不可原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胜利者从失败者中夺取一切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即使这样。
「请原谅我吧,紫阡。」
我轻轻地向那个虚空,说出自己无法说出口的,后悔之言。
因为这是梦啊……
  即使是在梦中,也能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

  也许是因为身体还无法信任陌生的环境,迷迷糊糊的自己一边做着支离破碎的梦,一边听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果然还是不应该在睡觉前看那本书,暗暗埋怨着,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过了多久,听见房门轻轻发出被推开的声响。被故意抑制住的呼吸声由远而近地传过来,最后停在我的床前。
  麻烦还真是来了。
  「1,2——」我闭着眼睛默数,直到最后一声。
  「嘿!」一个黑影扑了上来。
  早已准备好的我迅速翻过身子,让出自己原来躺住的位置。
  「哎呀,又失败了。」
那个家伙扑到我的床上,怏怏地说。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总觉得说话的对象应该换过来更合适一些。

  「早啊,淼淼。」
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因为和衣而睡,也就没有所谓尴尬的情况。
——我会这样做,也是因为刚刚发生的『意外』被纳入了考虑的范围。
  「早,阿修。」
她撑起身子,送给我一个有如早晨般清新的笑脸。
  我稍稍吃惊地看着她,疑惑地说。
「你有这件衣服?」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我从未见过的白色连衣裙,十分合身。
  当然也十分美丽。

  「哈,阿修吃惊了吧。这是清祚先生早上拿过来的,他说是他以前孩子的衣服呢。是不是很合身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裙摆上下打量着自己。
  「虽然穿着这件衣服的淼淼很像一个孩子,不过它十分适合你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赞美,看着那件衣服,不被她察觉地眯起眼睛。
  如同那画室窗帘一般的干净的白色,又怎么会是
——「旧衣服」呢?
  简单地洗漱完后,我跟着她走下饭厅。
  「今天你打算干什么?」
  「嗯……他说要和我去外面写生喔,就是昨天我们坐的那个地方。那的风景很棒,不过我怕自己画得不好就是了。」
  「没有谁能一开始就画出世界级的作品。何况我相信只要是淼淼画的就是最好的。」
  「虽然知道阿修是骗人的,不过人家还是很高兴。」
她笑着拉着我,两人并肩走进饭厅。

  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早餐——牛奶和面包。清祚先生已经坐在主人席上,微笑地看着我们两人。
  「早,清祚先生。」
  「早啊,阿修。我原本还打算让你睡完一点,但淼淼已经等不及跑上楼去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摇了摇头。
「居然让清祚先生等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清祚先生可是很早就起来的喔。还特意拿这件衣服给我。」
淼淼端其牛奶杯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这样好吗,让这个家伙穿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直接地拿起牛奶,同样一口气喝干净。
「这是你女儿的衣服吗?还真漂亮啊。」
  「呵呵,那个孩子当年可是最喜欢这件衣服了,央求了我好多次,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只好在圣诞节的晚上当成圣诞礼物送了给她。」
  「你女儿也是画家吗?」
我不动神色地说。
  「她要是有这份心就好了,成年再外面旅游也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家伙。不过淼淼还很像我女儿小时候呢。所以我想看看这件衣服她是否安身。不要怪我老家伙念旧就好。阿修,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打算给你泡杯咖啡的,但是淼淼坚持给你冲好了牛奶……」
  「嗯,她以前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的,这样就很好了。」
  「那当然,咖啡可以一点营养都没有啊。」
淼淼装模作样地点着脑袋,抓起一块面包大啃起来。
  我没有劝阻她,只是略带歉意地和清祚先生对视了一下,也拿起一片面包。
  没有劝阻的必要,因为这景色,就好像是一家人度过的平凡而又温馨的早餐。如同幻梦一般的幸福。

  吃完饭后三人便带着画具来到外面的草坪上,准确来说是两个画具,当然是我拿着。行李搬运者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因为我拒绝了清祚先生邀我作画的好意,另一只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巨大遮阳伞。
  走到昨天我和淼淼坐的地方。我先将伞插在地上,拉起伞架。今天的天气很好。即使是同样的地方,因为光和影的不同所看到的景色给人的感觉也有很大的差别。
昨晚的静籁和现在的生机,很难说哪个更好一些。
  「嗯……清祚先生你也画吗?」
  「呵呵,只是陪着淼淼画一下而已。主要还是要靠淼淼自己感觉风景和技法之间的协调,通过观察和模仿来发挥自己的特点。如果只是生硬的纠正的话就太没趣了」
  「你真是一个好老师啊。」
这一点连我也不得不承认。
  「阿修,你就在旁边看书好吗?先生说作画的时候要专心,这个……对不起啊。」
淼淼坐在画架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在旁边的长椅坐下。
「画好叫我就是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偶尔从书页中抬起头。从淼淼的身后望去,只见原本还是空白的画布上慢慢显现图案,先是粗略的几笔,然后出现大概的轮廓,画面慢慢充实,成形。
虽然和清祚先生的草稿相比的淼淼的图案还略显幼稚,但那种个人的风格已经若隐若现。果然是个喜欢绘画的孩子。
  那些从遥远海面吹来的风,穿越树林,抚过草坪,翻乱了我的小说,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恶作剧。
我拨了一下散乱的额发。看着那遥远彼岸。不管他们的画笔,还是我的眼睛,想要得到的只不过是希望能够永远记住眼前这些景色,如此这般渺小的愿望而已。
  就这样一直快到中午两人才先后停下笔,清祚先生拿着淼淼的草图,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讨论图上的细节,而我自然还是扮演着一个合格搬运工的角色。
  吃完饭后淼淼破例牺牲了长久坚持的午睡习惯。和清祚先生两个人在画室里面给草图上色。

  「如果看着原来的风景上色不是更加准确吗。」
我照例倚在墙边。不解地问清祚先生。
  「呵呵,但画者心中如果没有风景的话,就算是再美的作品也是没有意义的。而且如果要一模一样的话干脆拍照就好了。画者应该在作品中表现的不是『真实』,而是『心情』啊。」
  「嗯。那我不打搅你们两个了,今天的晚饭就让我来负责吧。」
我点点头,退了出去。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饭桌。虽然像刀工之类的厨艺还远不能摆上台面,但如果勉强一下自己的话。应该说「不难吃」的程度还是可以做到的。
  「阿修,阿修!!」
走廊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淼淼兴奋的声音。她拿着画板,快步地走进厨房,将画板高高举到我的面前。
  「怎么样?」
淼淼从画板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声音略带不安地问我。
  「不怎么样。」
我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只是能听到海风的声音而已。」
  「哈哈哈哈」
她将画板反过来让自己仔细端详,然后朝着我笑得异常灿烂。
  有如吹散一切烦闷的海风,或者驱走所有阴暗的阳光。
  这样的笑容让我都不免感到幸福起来。

  「去把它放好,洗洗手要吃饭了。」
  「嗯。清祚先生,吃饭了!」
她点点头,又噔噔噔地跑回去。
  我帮清祚先生倒上一杯葡萄酒,想了一想,也给自己倒了半杯。
  也许是三个人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
  「淼淼在绘画上的才能实在是让人感到惊讶呢。」清祚笑着对我说。
  「如果是清祚先生这么说的话,我想应该没有什么怀疑的必要。」
我同样微笑看着淼淼。
「不应该谢谢清祚先生吗?」
  「嗯,清祚先生,今天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真正该感谢的人是我才是啊。」
清祚先生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让我想起了过去和孩子们一起的日子。能够得到如今天一般的幸福,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做梦一样。」
  「清祚先生有些醉了。啊,似乎这菜我下的盐太多了。真是失败。我想清祚先生以前的孩子做菜应该不会像我这样乱放盐吧。」
  「哈哈哈哈。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我想任何女生都会没有意见的吧?你的厨艺也超出我的意外喔。」
  「多谢夸奖。淼淼,你那幅画准备怎么处置,拿回家吗?」
  「嗯?颜料没那么快干的。不过明天又要回去了。那这样吧,就送给清祚先生好了。我们来拜访都没有带东西,就当是礼物吧。」
  「谢谢……谢谢。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我们淼淼还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啊。」
清祚先生有些动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帮他重新倒满红酒。举起杯子。
  「祝我们幸福。」
我看着清祚先生。
  「哐——」
彼此的杯沿轻轻互撞,杯中液体荡漾。
  「祝你们幸福。」
  吃完了晚饭,我和淼淼帮清祚先生收拾完餐具便一起回到她的房间。清祚先生似乎还有作品要完成,便独自呆在了画室。
  「真的不想回去呢……」
淼淼坐在床上,四处张望。
  「不要打什么怪主意。时候不早了,你洗完澡就早点睡吧。」
我蹲在地上,将行李袋拿出来做着离开的准备。
  淼淼走到我身边,拉拉我的衣服说。
「哎,阿修。今晚陪着我吧。」
  我连头也没回就否决她的建议。
「自己睡。昨天你不也是一个人睡的吗?」
  「可是人家……」
她一下子说不下去,就干脆这样一直拉着我的衣服不放。
  我暗暗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你先睡吧,晚一点我会过来陪着你。不过不能等我喔。因为有些话要和清祚先生说,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能保证你睁开眼睛能够看到我,再过分的要求我可是会生气的。」
  「阿修真是个好人啊。」
她扑到我身上,搂着我的脖子咯咯地笑着。
  「那你先去洗澡吧。我也要去我房间收拾衣服。」我将她拉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离开房间。
  匆匆地洗完澡,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

  差不多是时候了。
  不管多么幸福都好,如果是梦的话,
  就一定会有结束的时候。


第七章

  沿着昨晚的路线,我轻车熟路地走到画室门口。清祚先生和昨天一样坐在那个角落,认真地画着什么。有一点不同的是他今天将画架朝向门口,因此我一进门他便能够注意到我。
  虽然没有开口,但是我们都知道此刻一定会到来。
  「要咖啡吗?」
他看着我。
  「还是我自己来吧,清祚先生晚上喝太多酒了,一杯热牛奶可以吗?」
我走到储物柜那边,熟练地冲出咖啡和牛奶,然后走到清祚先生那将牛奶递给他。
  「谢谢。」
  我端起咖啡杯,走到习惯站立的位置像往常一样倚靠着墙壁。慢慢地喝着咖啡。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喝着,等待着。
  「阿修,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吗?」
  「嗯……这个话题对于我来说过于遥远了吧。硬要说的话也只有『不知生焉问死』这样用来掩饰的借口而已。」
  「那如果这是一位共鸣之钟向一位失聪词人提出的疑问呢?」
  「这样吗?那我明白了。『死亡』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是无法用逻辑所构筑的,因为所有可用的『存在』都不可能触碰到『不存在』这个命题本身。因此对我而言『死亡』只是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世界到此为止,一切就此终结。死亡意味着我无法触碰世界,世界向前流动,但『我』却永远静止。换句话说,也是我在内心构筑的『世界』永远静止。『我的世界』终结了。时间,概念,感官都全部结束。」
  「不会害怕吗?」
  「如果是对可以触摸的死亡,老实说我并没有产生多少害怕。生死的场景遇过不少,但即使是在当时也没有产生多少『就这样结束』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不可能死去』。但如果是对『死亡』本质的思考,有时候这个思考本身会让我感到恐惧。」
  「换句话说,你不是对肉体的消亡感到恐惧,而是对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思考』这个事实感到恐惧,是这样吗?』」
  「的确如此。对肉体的依恋基于欲望,但对思考的追求却近乎于本能,或者说是『存在』的证据。」
  「呵……能够到达这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想如果不是生在这个时代,你可能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哲学家也说不定。」
  「从零开始构筑,现在只到达『我思故我在』,已经不能算是快了。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不需要继续独自前行。」
  「呵呵,还是对一切都不在意吗?」
  「除了必须在意的事情以外。清祚先生,能告诉我吗,我所在意的,你能够告诉我的事情。」
  「嗯,这也是我的目的。不过在我回答你的疑惑之前,能否先听一个故事呢?」
  「当然可以。」
  「这个故事的开端是在那个所谓『文明之终焉』还没有开始的时代。大概是30年前吧。是关于一个贫困的中年男人的故事。
那年的他只是一个小职员,没有关系也没有资本,甚至在这个职位上十分平庸,虽然有个还算完美的家庭,但仍然要为清贫的生活而经常苦恼。这个人虽然没有在工作上所必须的才华,却非常喜爱画画。十分喜欢,也曾经为此十分刻苦地磨练自己的技巧。但是却在读书的时候被父母强行终止了绘画的梦想。
『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样的警告在当时应该是很普遍的吧。毕竟在那个年代,人们所偏重的往往只是物质财富,像画画这样的事情能够出人头地的永远少之又少。可是讽刺地是,少年放弃了画画,考上的大学,却没有像父母所说的那样出人头地,不,甚至可以说是沉沦。因为自从放弃画画以后的事情,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毫无激情,毫无动力。如同傀儡一般地生活。这样的日子,自从他结婚工作后终于出现了转机,他开始试着从新捡起画笔,但是一方面那些技艺早已荒废太久,另一方面画画的支出和精力使得他在面对家庭和工作时往往左右为难。终于有一天,当他和妻子发生争吵后,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
记得那天正好下着雪,而且还是那个小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种事情其实是早就可以预料的,他知道自己应该放下画笔,应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家庭和工作中,但这样他又会重新回到像以前那样『不得不做』的生活之中。他明白自己生为一个成年人的责任,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坐在一个小公园的凳子上,像狼一般地朝着天空呐喊。他相信自己能够画出世界上最好的画,他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命运得到改变。他不断憧憬着自己心目中那个完美的『理想人格』。
如果世界还是没变,他的想法不过是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的自欺欺人。但是,不知道应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那天正好是是黑弥撒出现的日子。」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雕塑一般。
  「当他在午夜时分回到自己那个狭小的『家』,发现饭桌上并没有撤去任何饭菜。在自己的位置上,摆放着一碗早已冰冷的饭和旁边的一双筷子。你知道当时的他看到这个情景是多么的激动。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可是在他心怀感激要走进睡房的那个刹那。如同被电击一般的感觉贯彻全身,世界就好像在一瞬之间完全改变。是的,在那一刻起,他成为了共鸣之钟,也是在那一刻起,黑弥撒开始了。
和单纯抹杀人类不同的是,黑弥撒不但将『多余』的人类抹杀,还会将他们所专属的用具一并粉碎,甚至还将他们在别人脑海中的留下记忆完整消去。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那些『多余』的人类。
但是讽刺地是,共鸣之钟在某些程度上抵消了这种影响。那个男人成为了共鸣之钟,他不但记起了过去的技艺,而且在画画方面发挥出了超人的才华。并在新时代到来的时候大放异彩。但是他并没有忘记那些被抹杀的家人。不,准确地说他记住了他们的存在,但脑海里却完全没有他们的样子。照理说那个家伙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能力,并且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得到了自己所希望的幸福。
但是他一点都不幸福,或者说他根本就得不到幸福,对于他来说,即使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巧合,即使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但是还是会想:如果不是自己这样期望的话,也许自己的家人就能活下去。明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又不能被自己忘记的想法。日日夜夜地如同毒蛇一般啃食着他的内心,即使幸福触手可及,他也不敢得到幸福,甚至不断逃避幸福。
因为他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得到幸福』本身就是一种罪孽——不可饶恕的同时也是无法消弭的罪孽。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丧失了获得幸福的权利。但作为被选定的共鸣之钟,他却坚持活到了今天,奢望着有一天能够让罪孽深重的自己看到一眼幸福的色彩。呵呵,可是没想到,即使是如此罪孽深重的人,神也没有遗弃他,在一切终将结束之时,竟然让他得到了原本以为永远得不到的珍贵之物。
就是这样一个,关于幸与不幸的小故事。」
杯中的咖啡喝完,我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意外,毕竟这只是「他」的事,但还是有话可以说。
  「虽然这样问很失礼,——其实你不是共鸣之钟,而是圣咏门徒吧?换言之,你不是那个人。」
  「呵呵,果然是超常的观察力啊。那个可怜的家伙,也许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便灰飞烟灭,不,我也不知道,他为了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究竟是将自己深深埋葬在意识的最深处,还是单纯地意识崩溃。反正自从我在这个身体显现,就没有见过那个可怜的灵魂。」
  「没想到,即使是被称为『神之代言人』的你,最终也无法逃脱那种因为那个可怜人的想法而产生的罪恶感。」
他苦笑着摇着头。
  「是的,这也是为此感到惭愧的自己不希望让你知道身份的原因。尤其是面对着和吾等处于对立立场的『失聪词人』。就算是再强大的灵魂,也不过是建立在他灵魂基础上的『理想人格』。他对他家庭的爱,他希望守护家庭的想法,希望自己子女获得幸福的心愿,都深深地烙刻在这个灵魂身上。我原以为可以通过诵读贤者的智慧来压制这种非理智的感情,但实际上这种日益强烈的罪孽感使得我的存在也变得毫无意义。我甚至怀疑,如果真的有让他们活下去的方法,哪怕是牺牲一切代价,我也会去实现。」
  「真的不像是圣咏门徒说的话,但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意。因为有了感情,所以此身不是离幸福最近,便是离幸福最远,但让我感到好奇的,恰恰是你给那个孩子的衣服。」
  「呵……你想的没错,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一开始就被完全抹杀了。那些只是被那个家伙的情感所驱使,用来维持内心那份虚假情感而保留的虚假物器。那些回忆,那些情感,甚至关于孩子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但即使明明知道手中紧握的不过是虚空,却终究还是不肯放手。阿修,对不起,请原谅昨晚我对失聪词人的指责,也许那只是因为我在内心深处不断地诅咒着那个将我呼唤出来的可怜虫。以及对自己无法触碰幸福感到深深的绝望而已。」
  「没什么,如果说一切都要结束了。这就是要淼淼过来的目的吗?」
  「嗯,是的,其实早该结束了,但懦弱的我还是一直拖到了今天。就算是圣咏门徒也不过是希望得到幸福的人类而已。这种人类的情感对于我本身已经产生了过大的扭曲,而且我的存在已经不可能得到幸福,所以按照规定我应该就此消失。只不过出于惯例,需要就近的某个共鸣之钟来确认一下。」
  
 「惯例……」
我咀嚼着这个词语,眉头微微皱起。
「为什么不直接使用黑弥撒,这样不是更彻底吗?」
  「孩子啊,虽然我不知道你对它了解多少。但是你真的以为黑弥撒是那么随便的东西吗?提示你一下,这个游戏玩家的意志,并不取决于诵读贤者,而是取决于人类自身。诵读贤者更像是一个等待幸福的守望者和收割者,因此唯一的悖论便是那次凸显其意志,选择干涉人类的黑暗弥撒——就如同游戏中的秘技一样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的存在。但是如果游戏的规则被破坏,那就意味着游戏从本质上被瓦解。这样的话,『获得幸福』这个Good Ending也就不会存在。我只能说,诵读贤者并不是我们可以描述的东西,甚至连共鸣之钟,悼词诵读者都并不如你想像那么简单,在这些虚假的真相下面,隐藏着太多的秘密。只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说到这,他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感谢你,本来还想着淼淼太年轻。怕我的消弭会对她的精神产生负面的影响,但既然是和失聪词人同行,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还有多少时间?」
  「大概十分钟吧。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实在是有些累了。」
  「虽然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的。」我想了想,「但是那个招待我们,教淼淼画画,和我碰杯。应该是你,这没错吧?」
  「嗯。这个回忆,才是由此身经历,真正属于自己的珍惜之物。」

那么,就让我最后送你一样礼物吧,在你的因果即将结束的时候。
就当是我难得的悲悯也可以。
  「淼淼也感到很幸福,你赐予了她幸福,她便不会忘记,而你的独立意志也就寄托在这种幸福之中。对于她来说,短短两天和清祚先生在一起的日子,便是一种幸福,换言之清祚先生这个独立意志,对她来说便是幸福本身。那么你的意志就不会因为肉体的消亡便不复存在,她的回忆便是你存在的依据。如果你能接受我们的存在,不过只是别人眼中印象和脑中回忆的复合体。那么,能够理解吗?」
  「呵呵,这种将外物作为个体意志存在依据的做法,也只有失聪词人才能坦然接受啊。不过……你说的没错,能够给予那个孩子幸福的自己,的确会因此而感到幸福。至少这个事实我无法辩驳。我并不像你那样从一开始就以坚定的自我意志确信着『此身无法得到幸福』这种一般人无法接受的观点,所以将自己的幸福视为罪孽的自己,直到今天,才得到了那个孩子的救赎啊……」
  「我们都是被救赎的人。」
  清祚先生他的身子慢慢松弛了下来,声音也渐渐低沉。
  「把那个孩子托付给你应该没有问题吧,呵呵,虽然是短短的两天,但我真的把她看成自己的孩子了。……即使能够看到摆在你们面前那无尽的荆棘之路。我也衷心地希望命运之神能够将你们带到那名为『幸福』的终点。」
  「我会尽力的。请放心吧」
像是被人嘱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虽然感到有些怪异,但这样说应该没有问题吧。
  「淼淼的画请一起带走吧,还有那件衣服。我留着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如果哪天她能够因为看到它们而又想起我这个老头子,即使是这样想想,都会觉得很欣慰了。」
  「衣服我会带走的,但她给予你的画,请务必收下。这是她留给你的,名为『幸福』的答礼。」
  「这样啊……呵呵,你真的是个好孩子。」
他的嘴角吃力地扯出一个笑容,用力抬了抬手臂,指着他面前的画架。「这幅画就算是和她的交换吧。告诉她我去国外了。这个地方会改成博物馆,随时欢迎她回来。剩下的,『八音盒』会处理。」
  「『八音盒』?」
  「没有时间解释了,你不用太介意,或许迟早会在宿命的交叉口相遇。我只能说,理想人格并不仅仅是为了回应呼唤而产生的存在。你也只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她幸福』的心意就可以了。说了那么多,也该休息一下了。只是……选择以这种方式退场的自己,恐怕是到不了天堂的了……」
  「放心吧,我迟早会去你那的。」
  「小子,如果你到我这,淼淼不就会感到孤独吗?要一直陪着她,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昨天你很在意我背后这块窗帘吧,那也是我最早的作品,名叫『悔恨』的失败之作。而给你的这幅最后的作品……名字叫做『幸福』啊……」
  不需要说任何话,不需要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地站这,看着。没有悲伤,没有欢乐。不过是看着时间流转,万物更替。
  「如果在当时,哪怕是多看一眼……也许就不会忘记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终再也听不见了。脑袋慢慢低下,就像是因为太累而不经意地睡着了
  就这样结束了。

  「人生真是无奈啊……」
我轻轻从口中吐出这句话。毫无道理,只是纯粹想这么说而已,不过戏言。
  我走到他的身后,目光转向那幅完成不久的画像上。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在草坪上向着远方奔跑,一边跑着一边转过身,笑着向画外伸出手,似乎想拉着我一起向前。
  如此纯粹的笑脸,如此美丽的笑脸,淼淼的笑脸。
  海风扑面而来。
  「即使我明白你不过是将错误的情感寄托在错误的人身上。但也不能否认,这真的是杰作啊。」

  我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那面用窗帘遮住的墙壁。拉动滑绳,白布向两边收拢。
  看到白布后面的墙壁,我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这动作和理智无关,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此身终究不过是人。
  只是一幅没画完的草稿。
  那是画在雪白的墙壁上,他用炭笔勾勒出的一家人幸福生活的组图。
  也许画了很长时间,有的画笔迹仍然清晰,有的早已模糊。
  在这面巨大的墙上,有着各种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服饰,不同的动作。
  却有一点是完全相同。
  那孩子和妻子脸上,只剩下一片空白。
  无法记起。
  永远不能画完的作品。
  根本无法画完的作品。
  名曰『悔恨』的哀伤。
  可是,
那份哀伤已经无法回应。

  
最终章

我回到淼淼的房间,轻轻拉开她虚掩的房门。月光从巨大的窗户洒进来,照着床前淼淼沉睡的身影。
  她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斜靠在床头,右手边还放着从我兜里拿走的小说,耷拉着小脑袋,就这样安静地睡着了。
  「都说了叫你不要等我。连被子都不盖,你真的打算让我背你回去吗?」
我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着,一边扶她睡在枕头上,重新盖好被子。」
  「都结束了吗。」
她的嘴里吐出低低的声音。原来镜月也一直在等我。
  「不要吓我。这样很诡异你知道吗。」
我开着无趣的玩笑,坐在她的身边。将脑袋靠在床头,默默看着天花板。
  「为了防色狼。」
  真没想到这个家伙身上还有所谓的幽默感……
  「嗯,是是是。都结束了。」
忽然感到有些疲惫,即使无法感到悲伤,却依旧不会愉快。
  「那你也知道我们来这的目的了吧。」
  「似乎应该是知道的,但还是有些不明白。」
我老老实实地说。
  「嗯?」
  「为什么清祚先生要在这个时候死去,为什么来这里的人一定是你。」
  「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出乎我的意料,镜月的语气稍稍有些惊讶。
  「他只是说了这是规定和惯例。但因为最近的共鸣之钟是你,所以把淼淼叫过来,这种理由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的吧?」
  「那你为什么不问他呢?既然这么『聪明』的话。」
  「既然他这样说,那就有这样说的理由,且不提尊敬死者,他应该知道我会回来问你才是的。」
  「好大的一个包袱啊,那个家伙……阿修,既然你这么聪明的话,那我不告诉你也是可以的吧?睡了,晚安。」
  「喂,不要这么敷衍了事行不行?」
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就当是我毫无怨言地充当着行李搬运者和寻道犬的报酬也是要的嘛。」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很多事情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因此才会被称为宿命。游戏也好,战争也好,我们不过是棋子罢了。现在只能告诉你的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场左手与右手的战争。
结束这场战争,也是我来到这个世间的目的之一。清祚的离去,我们来到这里,都只是这场战争的一个小小序幕。」
镜月的声音微微有些黯然。
  「真是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东西是瞒着我的呀,说不定哪天就被你卖了,还要替你数钱。」
  「只是不想骗你而已。但是同样不想你如同我一样背负太多的过去。」
  「没什么,我并不是怪你。」
我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将彼此的身影倒映在上面。
  「镜月,淼淼不会有事吧,如果照你说的,会出现战争的话。」
  「她是被选定的人……阿修,如果她不会有危险的话,你也没有保护的必要吧。」
  「还真是本末倒置的说法。我能够将这视为对我问题的一种肯定吗?」
  「我不会让她有事的。请你信任我,就如同我所信任你一样。」
  「我还有选择吗?不管怎样,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的。」

本来就不需要选择,因为这个誓言没有任何前提也同样不需要任何条件。
  「那……晚安了。」
她轻轻地说。
  「喂,镜月。」
忽然记起「八音盒」这个东西。
  「还有事吗?」
  「不,算了。晚安。」
我懒洋洋地说着,闭上眼睛。到那时自然就知道了,在那宿命的交叉口。
  「嗯。」

  清晨时分。我提着行李,将房门重新锁上。淼淼跟着我,手里拿着清祚先生送给她的作品。
  「阿修,真的不用和清祚先生打声招呼吗?」
看着这栋大房子,淼淼有些不舍地说。
  「昨晚我就和他打了招呼了,清祚先生说老年人受不了离别的场面,今天就不送了。而且他为了赶这幅画昨晚很晚才睡。现在叫醒他也不大好吧。难道说你舍不得他的早餐吗?」
  「哪里啊……人家又不是馋猫。」
她向我做了个鬼脸。自个向前走去。
  「等一下,昨天在厨房的时候,清祚先生说有另外的一条路能够很快走到有车坐的地方。我们不用走那个小路那么狼狈了。」
  每次想到这里就会在心里暗暗埋怨,我还说这么难走的路,那些食物怎么可能运得上去……
  「可是人家觉得那条路很好玩啊。」
她回过头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结论。
  「不管从任何角度考虑,走另外一条路都是更直接更快捷的方法。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可是那条路很有趣。不然清祚先生也不会让我们从那里上来。」
淼淼似乎又开始发挥她那可怕的偏执。
  就算你是他的崇拜者也没有必要言听计从吧?我郁闷地想着。
「但是明明可以更省力和省时间。为何不做最好的选择。」
  「因为最好的选择,并不一定是最开心的选择啊。不过,如果阿修说很累不能走那条路的话,我就不走。」
她笑的样子十足一个小恶魔。
  「我的个人感受不在考虑的范围之类。」
  「那么人家要走这一条路喔。嗯,『逻辑先生』,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真是每一次每一次都败给她了。我叹了口气,将她的手轻轻拉住。
「那还等什么,赶快走吧。」
  「嗯!」

  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孩子,拉住我的手向着前方奔跑。
她回过头笑着看着我,那个纯粹的笑容有如海风吹过。
  「淼淼,为什么不选那条更快的路。」
  「唔……如果哪个选择都可以接受,那当然是选择自己感到最开心的路啦。这不是很简单吗?」
  一点都不简单。我对自己说。
  只要是你的选择,我便紧紧跟随。
  因为在我眼中的名为『幸福』的终点有太多的答案。
  但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却只有那条被你所选择的道路。
  不被我所见,却被我所相信。
  哪怕荆棘遍地,也希望能够结伴一起走下去。
  真的不想放手。

  ——「等等我。」
  
  
  ————end————
  




结语
虽然有些仓促,但全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老实说自己也不是很满意,可暂时应该做不到更好。作为最初的长篇,以及整个故事的开端,这个“零本”都有着较大的问题。可是作为“零本”,它的存在让我不得不想象着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人类在一夜之间消失一大半,那究竟是最后的审判,还是善恶的漩涡。是神选之民,还是小白鼠。是实验,还是游戏。当一个黑箱存在时,所有人都只能猜测黑箱里面究竟是什么,并且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出自己的选择。而所谓的真相……也不过是”被选择“的真相而已。
所谓的未来,同样是这样的黑箱子。即将要触碰它的自己,是否应该稍微感到惶恐而不是在这里悠哉悠哉地敲击键盘。
嗯……To be or not to be 的问题,还真是天天都有啊。
要说当时写的心情,大概就像《Soul Card》是基于对空之境界的碎碎念。所以这一篇镇魂歌,则稍稍投影了那个满口戏言的变态跟班,当然,只是投影而已。
如果有机会写完第一本(现在这篇是Zero),到时再一并发上。大概已经有1W左右的字数。
《 A Serenade named memory ——You are living in their eyes》
既然是名为往昔的小夜曲。那么自然关于某人的过去,却也不过是充斥谎言的自我而已。
如果能从头到尾看完……我只能说,你实在是太强了!~ 呵……你说这是不是戏言呢。

[ 本帖最后由 jaming 于 2008-7-12 23:42 编辑 ]




就说“魂淡作者我没看懂!!!!”
你看多简单……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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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Violient 勳爵
感谢楼主分享!感觉有一种,嗯,世界观很复杂很宏大的感觉(笑)。
而且,最开始的那诵读贤者也好失聪词人也好的确是非常吸引人呢~
所以希望能看到更多的续章啊,就这样结束了感觉好可惜~

9 年前 0 回復

zhuzhanshen 騎士
其实现在的小说应该吧装逼的部分都去掉才自然

9 年前 0 回復

shaopeilun 平民
虽然没怎么看懂,不过表示支持作者,作者继续加油!!

9 年前 0 回復

赵泽睿 子爵
作者是第一次写文章嘛?

9 年前 0 回復

喵喵同学 平民
表示看不懂= =好吧难道我理解有问题?,,,话说标题这么长啊

9 年前 0 回復

liu54288s 平民
镇魂歌这个名字都这么用了。。。。。

9 年前 0 回復

sliver-black 伯爵
还不错,谢谢楼主的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ly1991ly123 騎士
看时间长了眼晕啊   不过还是感谢楼主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shadowdance 子爵
没懂....回味了几遍才差不多明白...

11 年前 0 回復

x-rounder 王爵
给说什么好呢?看了两遍仍未看懂。

11 年前 0 回復

921862551 子爵
一开始看开头的话。表示没看懂。不知道LZ在讲些什么。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云里雾里。
然后,继续看下去,表示越来越有深度。剧情也越来越精彩。
虽说感觉文笔有些生疏。不过零本的话就已经算不错了。期待下一本

11 年前 0 回復

marsvenus 騎士
' y99099 发表于 2007-9-13 10:2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看起来晕晕的~ 支持原创 '


喜欢这个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marsvenus 騎士
喜欢这个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smile简约 王爵
名字太黑暗了吧 文章我屡了两遍才看懂= =

11 年前 0 回復

27746733 伯爵
回复来看看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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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46733 伯爵
回复来看看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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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ing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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