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2 第三部‧影子不會自己行走[李榮道][錄入完成][下載放出]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9-16 19:02 编辑


龍族2 第三部‧影子不會自己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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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榮道
譯者 王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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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死亡騎士、彩虹的索羅奇、天空三騎士、克頓山的巨人……
傳說中的人物一一復活,降臨在三百年後的現在!
時光的流動已被擾亂,
當過去再度出現、未來不再到來時,
眼前該面對的現在究竟會是什麼?
接踵而至的謎團、持續混亂的人類世界、在黑暗中蠢動的陰謀……
為了找尋真相而展開的旅程,
是否來得及挽救漸漸失序的一切?!

「還是有辦法讓影子獨自行走的。也就是本人停住不動,但是影子卻在動。那是什麼樣的方法呢?」
「很簡單呀。是背後拿火把的人在動。讓火把從左邊往右邊動,影子就會從右邊往左邊動。而且自己是靜止不動的。對吧?」回溯了三百年的光陰,它們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

第三篇 投進時間中的毀滅之錨 005
第四篇 影子不會自己行走 077
龍族名詞解說282


第六章

「傑倫特,快醒過來呀!好像輪到你講話了。嗯?」
亞夫奈德搖了搖在修奇背上打著瞌睡的傑倫特。傑倫特好不容易才抬起頭,一臉迷糊地看了看周圍。已經是晚上了,周圍搖曳著幾處火光。對於『這裡到底是哪裡』完全找不到一點線索的傑倫特只好請求夥伴的協助了。
「嗯啊,這裡到底是哪裡呢?」
「是肯頓。你還在睡覺的時候我們就到了。」
「肯頓也有……床吧?嗚。那麼各位晚安了……」
「傑倫特,拜託!你一定要醒過來講一下話!」
亞夫奈德高聲大喊,拚了命地搖傑倫特的身體。傑倫特立刻渾身無力地摔到了馬下。哐噹!亞夫奈德連忙扶住了傑倫特。「啊,真是的。對不起了,傑倫特。我完全忘記你已經累到這種程度了。」傑倫特一臉迷糊地接受了亞夫奈德的道歉,甩了甩頭,又再次開始觀察四周。
這次有更多東西映人了他的眼簾。一個男子看著傑倫特,臉上顯現出混合了擔心與有趣的心情,身上穿著輕武裝,看來像個警備隊員。傑倫特判斷眼前的建築物大概是肯頓的市政府。大概夜太深了,市政府的燈火也都熄滅了,除了警備隊員舉著的火把之外,完全看不到其他火光。
「嗚哈~好像夜已經很深了。但是一時之間你們都沒辦法進入甜蜜的夢鄉了。」
傑倫特伸了伸懶腰,朝眼前的警備隊員們這麼說。然而聽到從馬上滾下來的祭司的警告,卻只是讓警備隊員臉上浮現了微笑。警備隊員當中的一個站出來說:
「你是祭司嗎?」
「我是德菲力的權杖傑倫特‧欽柏。」
「是嗎?嗯哼。我先警告在前,最近的南部林地將祭司視為必須警戒的對象。我們要對你進行搜身,請你配合。」
在南部林地打轉的期間,傑倫特已經碰過這種事情好幾次了,他點點頭。
「連這裡也到這地步了。好吧,這就是我的聖徽。」
傑倫特在懷裡翻了翻,掏出了聖徽。警備隊員打了個寒噤,朝後退了幾步,但傑倫特毫不介意地拿著聖徽往前遞了出去。
「這裡是用什麼方法測試呢?」
一個男子插進了警備隊員們之間的縫隙。擁有健壯體格、粗大臂膀的中年男人雖然身上也是全副武裝,但跟拿著戟的其他警備隊員不同,身上掛了把長劍,所以傑倫特認為他就是警備隊的隊長。男人接過了傑倫特的聖徽,開始仔細觀察。好一陣子之後,男人臉上顯露出訝異的神色。
「您是高階祭司嗎?」
「不是的。那是敝院院長所賜的禮物。」
「啊,是這樣啊。倚靠刀刃所承載最偉大之名的榮耀。」
傑倫特稍微睜大了眼睛說:
「從心所行之路,即是正路。您是雷提的祭司嗎?」
「是的。這座都市裡面有雷提的修道院。」
雷提的祭司回頭看著警備隊員,說:
「這一位的確是德菲力的祭司。而且似乎還是地位相當高的祭司。」
傑倫特惶急地搖了搖頭,現在根本沒有片刻的機會讓他說話。雷提的祭司馬上轉過頭,看著傑倫特焦急地說:
「那麼那位魔法師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咦?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打瞌睡……」
「寇羅內溪谷的死亡騎士已經復活了,這是事實嗎?」
雷提的祭司幾乎是高喊似地說道。然而傑倫特表情泰然地點了點頭。
「是的。是事實。」
警備隊員的縫隙之中立刻爆出了害怕的慘叫聲。「天哪,優比涅啊!」「不是三百年前就已經死光了嗎!咦?索羅奇是這樣說的啊!可是怎麼會這樣?」警備隊員們的不安,讓火把都開始搖晃。
在一行人的稍後方,握著百夫長的韁繩靜靜看著事態發展的艾佩薩斯疑惑地歪著頭。她轉向艾賽韓德。
「艾斯大哥。」
「什麼事?」
「那些人聽到奈德說的話,根本就當作耳邊風。可是為什麼傑利一說他們就相信了?」
「因為他是祭司啊。」
「這又是為什麼呢?」
艾賽韓德敲了幾下腰上掛的戰斧,說:
「嗯。從我的觀點來看,對人類而言,每個人都被社會要求按照某種特性行動。從事某種職業的人,當然就必須按照那個職業規則來行動。例如戰士必須要勇敢,生意人必須要狡猾,魔法師必須有智慧。這些聽起來像是理所當然的,一般人好像不願去相信某個人的評價或聲望,卻更相信他們職業上的行動特性。這種東西就叫做權威。總之就只因為傑倫特是個祭司,所以人們就相信他當然是不會說謊話的。」
艾佩薩斯皺起眉頭聽著艾賽韓德說的話,接著就放棄了。
「好難懂啊。」
「我也是猜的。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我也想刺激一下前面那些朋友的行動特性。」
「咦?」
無視於艾佩薩斯的疑問,艾賽韓德往前站了出去。警備隊員們慌亂的視線都集中在將亞夫奈德與傑倫特推開,出現在火把光芒裡的矮人身影。艾賽韓德用沉著堅決的態度說:
「我是艾賽韓德,是這位朋友同行的夥伴。如果你們真是警備隊員的話,就趕緊把市長叫醒,召集所有的警備隊員,如何啊?」
「啊,是的。雷爾!去把警備隊長叫醒。戴倫與達爾快到市長官邸去!」
警備隊員按照艾賽韓德的意思開始四處奔忙。雷提的祭司對傑倫特說:
「各位請先進去吧,我很想聽聽詳細的細節。市長馬上會請警備隊長過來。啊,各位是從寇羅內溪谷一路跑到這裡來的嗎?那個,嗯。幾位已經很累了,如果方便的話……」
「緊急事態就是緊急事態。沒關係的。」
在雷提的祭司與警備隊員的引導下,一行人進入位於市政府內的會議室裡面。深夜的市政府內一片昏暗,甚至到讓人產生陰鬱心情的程度,但是沒人有時間去慢慢感受。警備隊員點起了蠟燭,一行人全都坐上沙發,艾賽韓德與艾佩薩斯一下子就讓身體完全沉到沙發之中。與疲勞之餘露出隨時可能昏倒表情的傑倫特或亞夫奈德不同,他們兩個用不怎麼累的表情環顧著四周。雖然他們是矮人與龍,但是與為了延遲死亡騎士追上來而持續消耗瑪那或神力的亞夫奈德與傑倫特不同,他們並沒有多做什麼特別的事情,所以並不是特別疲倦。然而傑倫特馬上就往旁邊倒下了,說:
「亞夫奈德,市長大人如果到了這裡……再把我叫醒吧。我太……睏了。」
亞夫奈德搞不僅傑倫特在做什麼。傑倫特好像覺得現在的危急狀況根本不算什麼,還是安穩地睡著大覺。所以亞夫奈德只好代替傑倫特道歉。
「對不起。從死亡騎士手中逃出來的過程裡面,這位祭司做了太多的事情,太辛苦了。」
「我懂。」
雷提的祭司面帶完全搞不懂的表情這麼說,乾咳了幾聲之後,進行了自我介紹。
「我正式介紹一下自己。我是從肯頓修道院派來市政府的人。我沒有名字可以介紹給各位,但如果各位覺得這樣很麻煩的話,也可以隨便找個名字暫時叫我。」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劍與破壞之神雷提的祭司是沒有名字的。名字是種對自我的確認,也是自我實現,侍奉破壞之神的祭司之所以沒有名字,是有其形而上的理由的。但是艾佩薩斯也用完全搞不懂的表情看著祭司說:
「你沒有名字嗎?要不要我幫你取個好聽的名字呢?」
雷提的祭司驚訝得張大了嘴,亞夫奈德慌忙地說:
「啊,對不起了。這個少女實在不會說話。」
慌忙地道歉之後,亞夫奈德眨了眨一邊的眼睛。他太過疲倦到不想進行過於複雜的說明,只好要些這樣的小聰明,但雷提的祭司似乎也看懂了亞夫奈德為什麼要擠眉弄眼。他點了點頭,表情好像顯示他已經懂了。
「是的……沒錯。哈哈。這位仕女打算幫我取個什麼名字呢?」
「你說你是雷提的祭司?那就叫做雷提德洛斯好了。」
艾賽韓德與亞夫奈德的眼睛稍微動了一下。但是對於完全不僅龍之語言的雷提祭司來說,這個名字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雜音罷了,他絲毫不知道自己被對方叫做雷提的搗蛋鬼,微微一笑說︰
「不錯啊。那就這樣叫我吧。」
「我是亞夫奈德。這邊這位是矮人的敲打者艾賽韓德‧愛因德夫。這位少女是艾佩薩斯,不過她更喜歡人家叫她佩西。」
艾佩薩斯露出了滿足的表情,但是雷提的祭司對艾佩薩斯的名字是什麼毫不關心。他看著艾賽韓德大喊了出來:
「您是敲打者嗎!」
艾賽韓德只是稍微點了點頭。現在雷提的祭司開始感覺連跟這一票人坐在一起都很有負擔。雷提的祭司想了好一陣子該說些什麼,然後說了一句『市長為什麼這麼慢呢?』,就跑到門外面去了。
亞夫奈德並不討厭這樣的狀況。房間裡面只剩下他們這夥人之後,亞夫奈德就將兩腿伸直,把頭靠到沙發上,變成一副死人的樣子。
「哈哈……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我還以為來不了了。」
艾賽韓德也重重地點頭。
「今天早上還真是驚險。」
亞夫奈德整張臉都顯露出他感覺很不舒服,只是稍微點了一下頭。自從昨天上午在寇羅內溪谷碰到死亡騎士之後,一行人徹夜一直拚命地跑,跑到第二天傍晚還在跑。白天捲起的那陣風雖然暫時擋住了死亡騎士的逼近,但在所有一切都被黑暗所吞沒的夜晚,他們除了死命地跑,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但是象徵恐怖,絕望,黑暗的死亡騎士,速度遠遠超越了他們的想像,到了清晨的時候,他們已經聽到背後死亡騎士們的高喊聲,甚至陷入了到底該繼續逃到死為止,還是乾脆死前奮力一拚的煩惱。
「戰吧!我人生的句號是由卡里斯‧紐曼定的,跟我沒有關係!我的路則是由我來選擇!」「沒錯!你去戰吧!我就趁著這段時間趕快逃!」「我非常煩惱。怎麼做才是最好的方案呢,傑倫特?」「快跑!」
如果沒有升起的太陽幫助,他們與死亡騎士之間應該已經有過一場相當難過的邂逅。傑倫特的選擇又一次救了他們一行人,死亡騎士同時詛咒著太陽與一行人,不斷咆哮,慌忙叫出了遮蔽自己的黑霧。亞夫奈德在幾乎失去正常意識的狀態下,好不容易才成功施展了第五還是第六次的風牆術,一行人才能跌跌撞撞地到達肯頓。
艾佩薩斯氣餒地說:
「那些黑傢伙,為什麼要追我們啊?」
回答艾佩薩斯問題的並不是他們一行當中的人。
「他們並不是在追你們。如果是的話,你們應該要生氣才對。」
艾佩薩斯與艾賽韓德轉過頭,亞夫奈德連忙坐正。回答艾佩薩斯的中年男人站在門邊,用疲憊至極的眼神望著他們。他們背後有幾個男人,極力證明了自己才剛剛從床上爬起來,也就是用乾掉的口水裝飾著嘴角,用眼屎點綴著眼角。在他們稍微後面的地方,雷提德洛斯再次出現了。
男人馬上走向沙發那邊,先對艾賽韓德鞠了一個躬。大概已經有人事先通報過他就是矮人的敲打者了。
「我是肯頓市長朱力奧‧朱伯烈。」
「我是艾賽韓德‧愛因德夫。」
「很榮幸能認識您。好久沒有如此高貴的人士到我們這座都市來了。但是也好久沒有這麼令人恐懼的消息傳來了。」
艾賽韓德聳聳肩,然後才介紹了其餘的一行人。一直到了這時,他們才搖了搖僵直站著的傑倫特好幾次,好不容易才成功讓他與朱力奧市長打了招呼。朱力奧市長雖然對艾佩薩斯說話的方武印象深刻,但是因為手邊有當務之急,他並沒有將注意焦點放在那個『精神有點異常的小丫頭』(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其實也不能怪他)身上。
亞夫奈德用吃力的表情說:
「可是您說死亡騎士不是在追我們,那又是什麼意思呢,市長大人?」
「那個答案是這裡這位希頓波利‧亞西林格史官所給的。史宮?幫忙說明一下。」
希頓波利史官是個長得很硬朗的男子。他並沒有說什麼不相干的客套話,馬上就切入正題說:
「這座城市是離寇羅內溪谷最近的都市之一。寇羅內溪谷南邊是由伊帕西,北邊則是由肯頓上下包夾住。所以這裡也是最容易受到死亡騎士殘酷攻擊的都市。雖然這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朱力奧市長接續了希頓波利史官的話。
「是的。所以如果他們復活的話,一定會先攻擊伊帕西或肯頓的其中一方。現在對我們這座城先被攻擊,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我們坐在這裡發愁絕對不是辦法,一定要進行一些準備。可以將看到的情形告訴我們嗎?」
艾賽韓德摸了摸下巴鬍鬚,用很沉重的語氣說:
「我們遇到那些死亡騎士,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之後它們就一直追在我們屁股後面,大概現在已經到達這附近了。這邊這兩位亞夫奈德與傑倫特使盡了渾身解數,才相當程度地降低了它們進擊的速度,今天晚上的黑暗,對它們而言是相當好的條件。我認為它們最快明天中午就會到達這裡了。」
朱力奧市長與他的側近們臉都青了,但是艾賽韓德毫不在意地繼續往下說。
「它們的數目跟傳說裡面提到的差不了多少,大概有一百個左右。如果你要問我它們的氣勢強到什麼程度,我會說如果它們不能刺死對方,就會拿刀刺進自己的胸部。要舉你們人類的例子有點難,所以我舉個我自己熟悉的例子。如果是我自己,沒有帶著斧頭的五百個矮人跟著,我絕對不敢跟那些傢伙為敵。」
這只不過是不肯認輸的矮人式吹牛而已。實際上就算集合了五百個矮人,要與一百個死亡騎士為敵,還是不可能的。房間中微弱的燭火,不只不夠驅除夜晚的寒氣,連每個人臉上透露出的恐懼,也都完全無法驅除。朱力奧市長的臉上顯現了絕望,雙手掩面彎下了腰。
「喔,雷提啊……原來您破壞的目標鎖定了這座都市啊。」
「怎麼可能。雷提破壞的目標是那些死亡騎士。雷提將會保護這座都市!」
雷提的祭司中氣十足地大喊。他緊緊握住自己的劍,繼續大喊:
「我回到修道院去將這個消息報告給院長,讓兄弟們好好準備。即使有一百個死亡騎士,如果膽敢看輕我們這些雷提之劍,就只會給它們帶來毀滅!」
雷提的祭司並沒有等待回答,就衝到了房門之外。朱力奧市長以沉鬱的表情看了看他的背影,再次回頭對艾賽韓德說:
「可是,剛才各位說這位魔法師與這位祭司曾經成功阻止了它們的追擊?」
「是的。」
朱力奧市長面帶高興的表情說:
「賀加涅斯總是把解決問題的鑰匙放在問題的旁邊。我剛剛一直在想,各位也許就是賀加涅斯放在秤台上死亡騎士另一邊的秤錘。各位打算幫忙我們嗎?」
「沒辦法。」
回答的人並不是艾賽韓德。亞夫奈德與艾佩薩斯回過頭去看著傑倫特。傑倫特用疲憊的動作順了順頭髮,說:
「我們連在這裡過一晚的時間都沒有。我們打算馬上動身離開。」
朱力奧市長的臉變得即使在搖曳的燭火紅光下,還是看得出來非常蒼白。
「咦……各位馬上就要走了嗎?」
傑倫特點點頭,然後就起身。
「是的。我們要辦的事情非常緊急。」
亞夫奈德與艾賽韓德馬上就慌了。阻止了露出愉悅表情想要拍手的艾佩薩斯之後,亞夫奈德對傑倫特說:
「傑倫特?你這是什麼意思呢?你打算裝作沒看到這座都市面臨的危險嗎?」
「是的。」
聽到傑倫特厚著臉皮的回答,亞夫奈德並沒有立刻高喊出聲。他用銳利的眼神瞪著傑倫特,壓低了聲音說:
「是那一位的意思嗎?」
傑倫特點了點頭。亞夫奈德感覺他再多說,也沒什麼用了。與神職人員之間,其實很難進行什麼實質的討論。只要對方說一聲『這是德菲力的旨意』,不管自己說出怎麼正確的道理,難道就能夠駁倒對方嗎?亞夫奈德無力地點了一下頭。朱力奧市長此刻用誠摯的表情說:
「當然,我們已經獲得了各位給予的許多恩惠。拚著命跑過來通知我們這座都市處於危險的境地,我並不是要裝作不懂這是多麼大的恩惠。更何況就像剛才那位所說的,各位自己有急事,還特地停下來警告我們。但是真的不能再多幫我們一點嗎?」
傑倫特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看到他這副樣子,原本在市長身邊的希頓波利史官用憤怒的聲音說:「各位是有充分能力的!你們明明就有充分的能力幫助我們!光是從你們可以保護自己不受一百個死亡騎士的侵犯,就可以知道這件事了。可是你們居然連明明可以做到的事情都不願意去做?我是不知道你們的事情到底有多重要啦,但難道比這座城市所有居民的性命還重要嗎!」
「很對不起,但這是無可奈何的……」
「這樣說來,你們跟死亡騎士有什麼不同!」
希頓波利的高喊聲讓亞夫奈德受到了相當大的衝擊。希頓波利忽地站起身來指著他們一行人大喊:「如果沒辦法幫我們那也就算了,明明能夠幫卻又不幫,那不是跟親手殺了我們沒有兩樣嗎!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
「別說了,希頓波利。」
朱力奧市長很吃力地舉起了手。他那張因為睡眠不足而疲勞的臉一聽到傑倫特的拒絕,好像霎時之間突然老了三十年。希頓波利燃燒起憎惡的目光,瞪了瞪這一行人,然後從房中走了出去。
朱力奧市長再一次用充滿苦惱的表情望著傑倫特。傑倫特並沒有迴避,而是溫和地接受他的眼光,說:
「市長。我知道您想要說什麼,但是我的決定是不會變的。」
「……那我知道了。我再一次感謝各位。如果有什麼需要的東西,請務必要跟我說。」
朱力奧市長起身,傑倫特也跟著站了起來。朱力奧看了傑倫特幾秒,然後伸出了手。傑倫特抓著他的手甩了兩下。朱力奧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片刻後卻又直接轉身走開。其他人都退出之後,傑倫特只是呆呆地站著看房門。
亞夫奈德對著他的背後平靜地開口。
「傑倫特,我很清楚你的選擇是瞬間跳躍過人類不完美的思考過程而到達的結論。但我還是完全無法理解。我不認為這座都市有辦法擋得住一百個死亡騎士的攻擊。昨天它們復活之後雖然完全沒有使用魔法,但是古書中描述的死亡騎士不只是強大的戰士,而且也是毫不手軟的魔法師。它們甚至把神都逼得逃走了。在賀加涅斯準備好平衡它們的秤錘索羅奇之前,不管是在天上飛的,還是在地上爬的,對它們都構不成挑戰。」
傑倫特回答說:
「看事情要看它的本質,亞夫奈德。」
「咦?」
傑倫特轉身看著亞夫奈德。所以亞夫奈德可以看見凍結在他臉上的極度矛盾與痛苦。亞夫奈德深深吸了一口氣。
「它們多麼恐怖,多麼強大,多麼兇暴!這些我也很清楚。昨天早上跟它們面對面的時候,我也嚇得要死。是的,它們實在是太可怕了。但是看事情要看本質,本質啊。它們復活了。這難道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嗎?它們一下子就跳躍過了時間之谷,讓此刻與過去連接起來,我要大家看的,就是這件事的本質。」
「是的……那是很難懂的事情。但是三百年前它們為什麼會出現,我也說不清楚。它們再次到達這裡的理由是……」
「好的。賀加涅斯總是把解答的鑰匙藏在問題的旁邊。」
「咦?」
傑倫特突然開始走著。他經過艾佩薩斯的身邊,走向了窗邊,突然緊抓住窗台,激動地說:
「可惡!我一點都不擔心死亡騎士!」
「咦?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賀加涅斯總是會把鑰匙放在問題的旁邊。三百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死亡騎士如果復活,再次讓它們沉睡的男人也會再次出現,有什麼好擔心的。」
「咦?」
「可是我很擔心事情真變成那樣。就是這種擔心……」
亞夫奈德茫然地站在一旁,望著傑倫特的背影。突然醒悟的亞夫奈德整個人僵住了。亞夫奈德轉過發著抖的臉龐看著艾賽韓德,艾賽韓德也用充滿驚訝的眼睛與亞夫奈德對看。兩人開始互相朝對方拋出無聲的疑問。就在這時--
「擔憂成了事實,這絕對不會是愉快的經驗。」
看著窗戶用沉重遲緩的聲音說著話的同時,傑倫特用敏捷的動作轉身靠到窗戶邊。訝異的亞夫奈德還沒將疑問說出口,爆破聲就已經奇襲了肯頓城。
砰砰,砰砰砰!唰唰!
這是動搖整棟建築的巨大衝擊。屋頂上的瓦片紛紛往下落,塵土從天花板傾瀉而下。鏘,鏘鏘!窗戶破裂,玻璃碎片四處飛散,還好事先躲到一旁的傑倫特並沒有受傷。但是擁有矮人敏銳聽覺的艾賽韓德則是雙手蒙著耳朵慘叫了出來。結果身體輕盈的艾佩薩斯滾到了沙發上,亞夫奈德則是跌坐到地上。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亞夫奈德往旁邊滾,將艾佩薩斯抱了起來,他的眼睛則是看著傑倫特。不,他望著的是傑倫特身邊破掉的窗外,將遙遠的夜空與地平線染紅的火光。
抱著艾佩薩斯,亞夫奈德的口中飄出了呻吟。
地平線猶如熔岩一樣滾燙起來。就算多猛烈的山火,能不能將天空燒紅到這種程度,都還是個疑問。火光將整片夜空染得通紅,地獄般慘烈的悲鳴隨風傳來。肯頓城處處都傳出慘叫與高喊聲,混亂的腳步聲傳出的同時,眾多火把也開始跳動流竄。因為騷亂聲與震動聲,亞夫奈德猛地高喊︰
「傑、傑倫特!連、連他都回來了嗎!是這樣嗎?」
傑倫特的臉龐因為巨大的恐怖而慘白。亞夫奈德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可惡,沒錯!過去全都回到了現在。我現在連什麼是現在、什麼是過去,都搞不清楚了!哈哈,不過這是很公平的。死亡騎士們再現,就代表著索羅奇也會再現。這是非常公平的,對!」
「奈德!奈德!這怎麼回事,這到底怎麼回事!」
艾佩薩斯還是被抱在亞夫奈德的懷裡,慘叫了出來,亞夫奈德幾乎沒有心力去回答。他好像著魔般看著傑倫特火燙的眼神。傑倫特是因為恐懼而瘋狂了嗎?他用火燙的眼睛微笑著,看到這樣的微笑,亞夫奈德打了個寒噤。
「接下來又會是什麼呢?我們也許會在首都受到路坦尼歐大王的歡迎呢!」
日後亞夫奈德對於那天晚上傑倫特的狀況反覆思索了幾十遍。侍奉著絕不動搖的真理存在體--神,而且身為半身人與岔路之神德菲力的祭司,傑倫特無論在何時都不會感到挫折與絕望。他一直很快活,一直很幸福。這種幾乎非人性的平靜安詳雖然有時會讓他人感到怪異,但其實亞夫奈德是很羨慕的。總是必須跟魔法這種難以置信的可怕力量做掙扎,魔法師對祭司自然就會產生這樣的情緒,再加上亞夫奈德從身為人類的角度來看,對傑倫特的這種表現更是既敬又愛。
最後的結論是非常簡單的。因為長期安穩地處於真理本身當中,傑倫特此刻的驚訝與挫折更大了。在絕對性的概念--時間已經崩潰的狀況下,身為魔法師的亞夫奈德反而能夠柔軟地接受。因為平常驅使著不可思議的魔法,所以也就能夠輕易地接受不可思議的狀況。但是身為祭司的傑倫特卻沒辦法這樣。
「八星再起來吧!去獵殺克頓山的巨人!到羅克洛斯海岸!傳說中的半獸人也會狂奔而去!凱納與卡許內,再來一次吧!讓我們看看著名戰役中你們表現出的驚人武藝吧!那不是很帥嗎,亞夫奈德?咦?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帥!」
亞夫奈德用失了魂的表情望向發出充滿瘋狂喊叫聲的傑倫特。然而其實他們還有另外一個堅毅不屈的夥伴。
啪。聲音既短又殘忍。艾賽韓德並沒有試著用肩膀揹起往前倒下的傑倫特。因為試揹之後,他才發現這種揹法會害傑倫特的腳在地上拖。艾賽韓德只是一把搶過了被亞夫奈德抱在懷裡的艾佩薩斯,對亞夫奈德大喊:
「把他揹起來!」
亞夫奈德急忙揹起了傑倫特。艾賽韓德的一隻手緊握著艾佩薩斯的手腕,將門踹開衝了出去。門外的市政府建築依然昏黑,但是連在昏暗的地下空間也能輕而易舉走動的艾賽韓德毫無阻礙地就走向了正門。艾賽韓德射穿黑暗的眼中,熊熊燃燒起青色的火花。

「你要把牠埋了?吱!」
茫然地仰望著清晨前天空的雷澤將臉轉向魯森那一邊。雷澤直視著魯森的臉龐,說︰
「是的。把牠埋起來吧。我打算這麼做。」
用如此真摯的眼神看著半獸人,將會造成惹怒半獸人的反應。若是半獸人認為對方比自己弱,或者實力還足以一拚的時候,就會對直視自己眼睛的對方進行殘酷的攻擊。但是魯森並沒有揮動起大刀,只是用不滿的表情說:
「吱--!老的半獸人,會不高興的。納克頓是,吱--!偉大的戰士。吱吱!大家都會,吱,想要吃牠的肉。」
雷澤並沒有什麼要讓各種族文明開化起來的意識。所以他根本不想向半獸人指出『即使將牠們當中的偉大戰士的遺體吃掉,也無法傳承牠的勇氣與力量』這件事。雖然這裡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於要說服牠們實在是太困難了。所以雷澤用疲憊的聲音說:
「我把牠的肉全部買下來。去請長老們決定價格。」
「吱吱。長老?」
「就是那些老的半獸人。」
「吱--。知道了。我去告訴牠們。吱,吱--。」
魯森轉身進了洞穴。獨自留在洞穴外頭的雷澤再次茫然地望著洞穴底下的森林。
為什麼我要這麼說呢?
雷澤試著對自己這麼反問。半獸人並不會常常去吃死掉的半獸人。牠們只會為最尊敬的半獸人舉行如此莊嚴肅穆(?)的葬禮。據雷澤所知,已經有近五十年沒有任何半獸人受到這麼高規格的待遇了。牠們是如此地敬愛納克頓,這一點雷澤也非常清楚。然而雷澤也不是個感傷主義者。如果能把屍體提供出來給大家吃,納克頓自己本人也會比較高興,這一點也是可以推測得到的。
可是為什麼我會說出這麼感傷的話呢?
雷澤搖搖頭。那是因為痛苦。但是現在雷澤並沒有流眼淚。跟痛苦比起來,他的心情更近於莫名其妙。他做夢都沒想到納克頓會是這種死法。
雷澤之所以能跟這些半獸人像現在這樣交流,雖然跟他自己特別的性格也很有關係,但是更重要的卻是託納克頓智慧的福。
納克頓充分發揮了洞察力,將信奉歐羅瑞學派的年輕魔法師,不,應該說是幼小的魔法修煉生雷澤徹底看透了。一判斷雷澤的意識中並沒有狡猾奸詐的部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當成一個長得像人類的半獸人來對待。這是半獸人身上很少能見到的包容力,然而對納克頓的判斷,任何一個半獸人都無法去挑戰。這並不是因為半獸人相信納克頓的智慧,卻足因為牠們害怕納克頓的手斧所帶來的結果。無論如何,半獸人們對一次下達的決定,不可能會有必須留待會議或者用其他辦法去處理的高次一兀思考方式,所以也只好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雷澤。這對雙方來說都是很好的決定。
這樣的半獸人納克頓死去了。雷澤之所以沒辦法因為喪失了連結自己與半獸人的巨大交集點而感到痛苦,是因為牠死亡的原因。牠說是克頓山的巨人幹的?這實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雷澤都快笑出來的地步。這比被卡里斯‧紐曼的鐵砧從天上掉下來砸死還要更莫名其妙。
砰--!
想像力是魔法師必須努力鍛鍊的一種能力。所以在正剛好的時機響起的轟隆聲鼓舞了雷澤豐富的想像力。雷澤望著天空說出了這樣的獨白:卡里斯‧紐曼啊,您真的從天上拋下了鐵砧來嗎?
「吱喀,雷澤!」
從背後傳來魯森的高喊聲之時,雷澤倏地站了起來。砰,砰,砰!找不到響徹夜晚山間的可怕回音的震源地,雷澤朝後退了幾步,跟跑過來的魯森撞到了一起。魯森抓住了雷澤的腿。
「吱,吱--!是那個傢伙!是巨人!」
「你說什麼……?」
魯森著急但無力地回答。雷澤疑惑地低頭看著魯森,然後再次望向面前的山峰。
「石頭不是從某個地方滾過來的嗎?」
「吱!你這個笨蛋!吱吱!是巨人在丟石頭啊!」
就在這時,雷澤看到了夜空中發生的不尋常光景。
雪琳娜的下端部分像是忽然被砍去了一半,一下子就暗了下來。好像有某種東西擋住了它。雷澤茫然地望著這光景,用幾乎是悠閒的態度泰然地思考著。難道是月蝕?但要說那是月蝕,動作也未免太快了。雪琳娜幾秒之後就再度恢復了原本的面貌。同時有個破裂聲劃過空氣傳來。
唰--!
這次是在非常近的地方。雷澤猜想發出聲音之處大約在他前方一百肘左右。如果不是連地都震動了,他也許可以正確推測出方向。雷澤被震得亂七八糟,抓住了魯森健壯的肩膀,好不容易撐住了身體。他失了魂似地看著魯森說:
「岩石……飛過來了嗎?」
「吱,吱!沒錯!」
第三個聲音傳來之時,雷澤一點也不懷疑了。第三塊岩石飛過雷澤與魯森的頭頂,敲擊在洞穴頂上的峭壁上。
砰砰--!
讓之前的兩次聲響失色的巨大衝擊聲,幾乎要把人的耳膜給震碎了。雷澤與魯森都蒙住耳朵跪下了。撞上峭壁的石塊直接彈了開來,看到落下的岩石充滿了視野,雷澤一時之間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落到雷澤與魯森前方的岩石直接滾著碾壓過樹林,連續撞斷六、七棵大樹之後才停了下來。從頭頂上方的峭壁上彈散下來的石頭碎片如雨般落下。雷澤舉起雙手包住了自己的頭。面對岩石碎片與驟雨般塵土的集中轟炸……雷澤很快讓自己的頭偏轉過去。越來越近了。第三塊石頭雖然拋得稍微過了頭,但可以確定的是,對方針對的就是這個洞穴!
「魯森!魯森!」
往旁邊轉過頭的雷澤看見用雙臂抱住了頭趴在地上的魯森。雷澤不發一語,只是踢了魯森一腳。「吱嗤!你這傢伙!」魯森露出牙齒咆哮,但聽到下一瞬間雷澤傳來的喊叫聲,牠開始猶豫不前了。
「蠢貨!叫大家都快到洞外面來!這樣下去會被活埋的。快去!」
「吱--!不,不行!」
魯森很快地起身。但是牠只跑了幾步,就停下來開始吞吞吐吐地說:
「吱吱!如果進去那裡面,吱,吱吱!還沒出來就垮掉的話!」
「你這膽小鬼!如果不想進去的話,就在洞口大喊吧!我擋不了幾塊石頭。所以快去吧!」
「擋,吱,擋石頭?」
魯森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著雷澤。但是雷澤這時已經在抬頭看著夜空。他還沒喘過氣來,又一塊大石頭飛上了天空。雷澤閉上了眼睛,手臂因為條件反射而開始激烈地運動。突然雷澤彎下了腰,原本以複雜動作揮舞的手臂掠過了地面。下一個瞬間,雷澤翻了個白眼,將塵土撒向空中,大喊︰「解體術!」
啵!猶如將拔出軟木塞的響聲放大幾千倍的聲音響徹了天空。這是原本存在的物質突然消失不見,造成的一團真空將四周的空氣吸過去發出的聲音。對此很清楚的雷澤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反應,但魯森則是嚇得跌坐在地。
雷澤大喊了,很大的聲音響起了,飛過來的岩石消失了。在嚇得魂飛天外的衝擊中,魯森所能掌握的狀況就只有這些,在這種狀況下,要做出能讓魯森滿足的說明,實在是太過困難了。
「這該死的半獸人啊!你不馬上過去,我就把你的脖子給折斷!」
聽到雷澤兇悍的喊叫聲,魯森立刻起身開始跑。奔跑的過程中,魯森不知該比較害怕抓起了岩石亂拋的巨人,還是能消滅那些巨大岩石的雷澤。然而對於魯森而言,比起坐下來煩惱,現實當中有很多更緊急的事情。
「吱--!全部出來!洞穴要垮了。吱--!」
魯森跳進了洞穴大喊。雷澤一直到了這時才讓自己不那麼激動,但全身的神經還是極度緊繃。不可能全部擋住的。頂多只能擋住幾顆最危險的石頭。可是……可是那真的是巨人拋出來的嗎?
雷澤感覺肩膀痛了起來。過分緊繃的肌肉似乎在對他吶喊著。但是雷澤並沒有讓自己的緊張放鬆下來,只是一面監視著天空,一面焦急地想著。而且他還在一直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會這樣的!
雷澤所能接受的最合理的結論就是,並非克頓山巨人的其他巨人(他決定暫時不去煩惱那些巨人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晚上出來散散步(他決定暫時不去煩惱巨人是不是有晚上散步這種高尚的興趣),接著開始在這裡玩平常最喜歡玩的拋石遊戲。雷澤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同意自己的結論。發現到飛來的岩石猶如同意他的意見一樣,劃出了一道舒緩的落下曲線,是不久之後的事情。
雷澤一天也不間斷地記憶魔法,這並不是為了當天要使用那些魔法,而是為了不去忘記使用魔法的技巧。雷澤臨時想到哪些魔法,就會去對那些魔法進行記憶,所以當他發現一塊岩石正朝著自己飛來之時,也只能被迫使出一個很怪的魔法了。
「可惡,媽的!變石為肉術!」
比起岩石,肉塊當然好多了。在空中突然變成肉塊的岩石依然保有動能,然而也帶著更高的彈性撞上了峭壁。啪啦!發出了相當清脆的衝撞聲之後,肉塊立刻彈得遠遠的。看著掉落到森林上的巨大肉塊,雷澤苦笑了一下。半獸人們看到了這一幕,全都陷入了慌張。可是下一顆又該怎麼擋?
雷澤回顧了一下自己已經記憶的魔法,煩惱了一下哪一種是可以用來擋石頭的,但似乎想來想去都沒有適合的。雷澤絕望地開始祈禱。拜託,希望那傢伙身邊不要再有大石頭了!然而岩石卻還是無情地不斷飛來。從雷澤看來,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巨大的一塊岩石,而且也是瞄得最準的一塊。這使得雷澤不得不下了堅定的決心。他使出了天天都不會漏掉,一定會去記憶的那個魔法。
「飛行術!」
賭徒的生活是危險的,能夠逃亡的魔法是很重要的。雷澤的喊叫聲穿過山上清新空氣的瞬間,他的身體也升到了空中。周圍的山峰瞬間下滑,雷澤直接朝向射來的岩石飛了過去。「這對夠水準的賭徒來說,真是得下巨大的決心啊!去他媽的,這種一次全押的睹法,只有菜鳥賭徒才會這麼搞呀!」他口中吐出的咒罵,在耳邊風聲的咆哮下,連他自己的耳朵都聽不太清楚。岩石的速度與自己的速度加在一起,岩石以快到有趣的程度飛近自己。到了最後的最後,雷澤才扭曲著整個身體大叫:「火球術!」
以擠出血來的心情射出的火球,在夜空中劃出了一道紅線。雷澤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以驚人的精確性瞄準的火球正確地擊中了岩石的側面。岩石發生了激烈的旋轉,運動軌跡被扭曲,幾秒之後撞上了距洞穴稍遠處的峭壁。砰砰砰!
雷澤對於必須離開這偉大成就的現場,感到有些可惜。但是他毫無片刻猶豫。雷澤飛掠過了森林的頂上,朝岩石穿越夜空而來的方向飛去。因為太久沒使用強大的魔法,腦袋昏昏沉沉的,然而雷澤並沒有錯失掉目標。
說實話,要他錯失掉目標也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
左腳踏著山腰,右腳踏著山峰,反射出月光的上半身高達一百肘,巨人給人的衝擊大到完全無法忽視。他的肩膀遮住了夜空相當大的一部分,額頭上甚至有雲在飄。雷澤深深吸了一口氣。
「天哪,賀加涅斯啊……」
狂亂的山風讓他全身遍佈的毛飄揚起來,巨人昂然地聳立著。雄壯的山峰在他腳下看起來只不過是小小的沙堆。看到這在山上聳立的另一座山,雷澤不由得發出了嘆息。神弓鳥塔克與牧羊人查奈爾鐵定是瘋子。他們打算欺騙的,居然是這樣的龐然大物?其實雷澤不知不覺閭就已經斷定眼前的巨人絕對是克頓山的巨人。因為此刻他根本沒辦法往其他方向去想。
有人說過巨人的眼睛很好嗎?雷澤很難拋開巨人正瞪著自己的感覺。飽含憤怒的左眼確實正在看著他。望著黑暗的右眼則猶如正燃燒著黑色的火焰。
巨人突然舉起了手。連母牛瘋狂跳舞,都比這動作看起來更平穩。杉樹般又粗又長的手臂往兩旁高高舉起,巨人大喊:
「啊……啊……啊啊啊!」
雷澤開始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精神渙散的他,飛行魔法差一點就失效了,就在要墜落地面之前的瞬間,雷澤好不容易才鎮定住精神,沒變成插在樹上的串燒。巨人高喊著直接跳上了山峰。往上直衝的雷澤被捲進突然刮起的旋風,再次慘叫出來。
轟隆!
輕輕跳過踩著的山峰,巨人落地將整座山震得發出巨響。要我發誓也可以,克頓山因為剛剛的衝擊,一定又高了幾肘。在空中想要拚命抵住強風,雷澤開始思考克頓山精確的高度到底有多少。但是跟陷入妄想的雷澤不同,巨人所選擇的卻是實際的行動。一落到地上馬上伸手抓住巨木的巨人將腰桿伸直了。啪啦啦啦。
啵!超過三十肘高的巨木被連根拔起,巨人正用兩手握著。
巨人一手握著那棵巨木,另一手胡亂把上面的枝葉給扯下來。巨人的動作雖然並不怎麼起眼,但許許多多手臂粗的樹枝開始無情地墜落。一手舉起急就章做成的臨時釘頭錘(?),巨人的另一隻手開始朝向雷澤伸出。雖然雷澤常常被其他人用手指戳,但被跟自己的身體差不多大小的手指給戳中,這還是這輩子第一次。這時響起了雷聲。不,是巨人開口了。
「路坦尼歐在哪裡?」
雷澤很想逃走,但為了幫半獸人爭取時間,他飛到了巨人視野的正面,可是他沒想到巨人會問他問題。因為超越極限的恐懼,雷澤幾乎聽不懂巨人在說些什麼。然而巨人似乎不認為雷澤膽敢不回答。
「我聽不見,給我說大聲點!你們人類說話太小聲了!」
雷澤氣喘吁吁地一面維持與巨人之間足夠的距離,一面觀察著巨人。在應該有右眼的地方,的確只有一個空空的黑洞。還不知道他右腿是不是斷的。雷澤發現自己不久之前得到了證明巨人身分最確實的證據。
「路坦尼歐到底在哪裡?」
雷澤並不是那種連半夜跳上山峰拔了棵大松樹喊著要找路坦尼歐大王的巨人是誰都不知道的無知者。但是與此同時,他也不是會乖乖相信克頓山的巨人會在這個時代做出這種事的迷糊人。結果雷澤喊了出來:
「他不在……不在這裡!」
先活下去再說。其他事慢慢再來煩惱也不遲。雷澤對於自己的決定感到很奇怪,開始等待著巨人的反應。在這裡,也就是你這傢伙將雙腳踏在大地上的此刻,路坦尼歐大王卻不在。你打算怎麼辦?
「別說謊了!」
媽的,該死!雷澤慌忙地往上飛,以驚嘆的心情低頭看著揮動的松樹撞毀樹林的景象。巨人順勢將身體挺起。那是人類打蒼蠅的動作放大了幾百倍的景象,巨人再度揮動起松樹。
呼--!
腳下揚起的風讓雷澤的身體扭曲了。緊閉的眼皮內,有無數的顏色在閃爍著。雷澤緊緊咬牙。「呃呃呃!」
雷澤在空中翻了個身,朝下望著巨人的頭頂。好,就是現在!因為迅速的運動,血液一下子都聚到身體的一邊,簡直要害他昏迷過去,雷澤直接翻越了巨人的頭頂,成功逼近能看到對方後腦勺的位置。頭下腳上地倒懸在巨人的頭頂後面,雷澤瘋狂般地使出了法術。他的手以極為華麗的動作揮著。該怎麼攻擊才好呢?當然也可以丟團火、打個閃電,但對於如此龐大的巨人做這些事情,他根本覺得不痛不癢。賭上了歐羅瑞學派的最終繼承者之名,雷澤不會做出這麼不成熟的行為。他最後選擇的魔法果然跟什麼火或閃電之類的東西毫不相關。
因此克頓山的巨人就暴露在這輩子第一次碰上的可怕攻擊之下。
「成群召喚--!」
「唧,哪唧唧!」
雖然很狼狽地墜落著,但雷澤還是成功地在巨人後頸處叫出了三十幾隻老鼠。巨人跳了起來。
「哇哈哈哈!可惡,怎麼會這樣!嗚,哇!哇哈哈哈哈!」
巨人開始拚命蹦蹦跳,但這些老鼠已經沿著後頸往下爬到了巨人的背上。老鼠的牙齒對巨人來說根本小得微不足道。但是,在襯衣裡面爬的三十幾隻老鼠讓巨人癢到眼中快要噴出火花的程度。砰,砰,砰!巨人的腳一踏,克頓山就受到了簡直要馬上塌掉的衝擊。
雷澤冷冷地微笑,降落到地面上。不過前提是要先決定肩膀撞到地上,狼狽地滾動著,到底能不能稱之為降落?然而根本沒時間等疼痛消散,雷澤又拚命地翻身站了起來。激烈舞動中的巨人後腳跟不知何時會把他踩扁。砰,砰,砰!雷澤一溜煙地離開了巨人大腳的周圍。
「該死的傢伙,為什麼不相信別人說的話?個頭最大就代表你最強嗎?」
雖然必須用盡一切力氣跑走,但如果雷澤不先罵出這句話,是不會想逃的。然而巨人揮動著鐵鎚般的拳頭拚命敲打著自己的背,所以根本聽不到雷澤的聲音。雷澤放棄了,只好轉過了身開始跑。
跌跌撞撞朝森林狂奔的雷澤在想著︰這真是個幸福的夜晚啊。如果不去提無法分辨這個夜晚到底是屬於現在還是屬於三百年前這件事,就是個很幸福的夜晚。該死!
朝一旁躲避整個遮蓋住眼前的巨大樹木的瞬間,專心奔跑的雷澤差一點就撞上了一樣在專心奔跑的魯森手上拿的大刀。驚險地躲過了樹後面突然出現的大刀,雷澤認為自己有必要深思一下為什麼他與半獸人之間的交往總是充滿了危機感。他大喊:
「搞什麼啊!」
幾乎跟雷澤一樣慌亂的魯森也馬上高喊:
「吱--!」
修長的魔法師與矮壯的半獸人一時間都還留在各自喊叫聲的餘波當中,遠遠地望著對方。然而背後傳來巨人瘋狂般的笑聲「哇哈哈哈!」將兩個人瞬間拉到現實之中。雷澤與魯森不分先後地連忙開始猛跑。「嗚哇哇哇!」雷澤的腿雖然比魯森長很多,但因為他是一拐一拐地跑,所以兩者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一起穿越森林的同時,雷澤大喊:
「你瘋啦!你以為你來就可以幫到我嗎?」
「吱,吱喀!媽的。至少可以把你的屍體給吃了,不然呢!」
面對這令人感動的友情(?),雷澤眼中差點就洋溢著淚水。
「其、其他半獸人怎麼了?」
「都跑了!吱,吱吱!他們往諾比爾的方向翻山,吱--!我們會在吉帕斯洪底下集合!」
「嗯。咦?等、等一下。納克頓呢?」
「吱--!你要我們帶著屍體逃跑嗎?」
「可惡!納克頓!這、這樣不行。居然把牠丟下了……」
就在這時,雷澤與魯森的背後傳來好似龍拍動翅膀的聲音。兩個人回頭看背後,看到了樹頂上方的克頓山巨人。巨人手上拿起了襯衣朝空中揮打著。啪啦啦!啪啦啦!
從非常害怕這一點來看,半獸人與人類並沒有顯出相同的反應。雷澤開始狂笑,而魯森則是放開了喉嚨拚命大叫。瘋狂地大笑的魔法師與發出震裂天空的慘叫的半獸人開始翻越紅色山脈,往吉帕斯洪的方向直奔。

第七章

黛美公主用驚慌的表情低頭看著三色堇。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奸。
因為天氣有些熱,許多三色堇都凋萎了。不知道這已經是第幾天看到這景象了。但是從一個努力的園藝師的立場來看,黛美公主很難接受這些植物會死去。這樣說來,它們會恢復生機嗎?黛美公主也沒辦法確信。結果她採取了消極的態度。
要先放著不管嗎?
黛美公主鬱悶地轉過了頭。當目光掃到三色堇右邊那些茂密的灌木之時,黨美公主再次嘆了口氣。那些搭配起來十分惹人憐愛的灌木,就是玫瑰樹。園藝剪刀在黨美公主的指尖上旋轉著,她就這樣走向那些玫瑰樹。站在玫瑰樹群前面的黨美公主開始用非難的眼神望著可愛的綠枝。
你們啊,真打算這樣傷我的心嗎?
黛美公主最花心思用心栽培的花卉中,眼前的這些玫瑰是最特別的。在經歷無數的實驗、雜交與接枝之後成功培育的這些玫瑰,乍看之下只是茶玫瑰的一個亞種而已。但是即使豐美又華麗,這玫瑰卻像多花中輪系玫瑰一樣,同時開了三朵玫瑰。看到那燦爛的紅,黛美公主不加思索地取了『黛美的日落』這個乍聽之下很沒誠意的名字,而為了探明黨美的日落的栽培秘訣,無數的花商與花農不知花了多少精神。然而黛美公主只是聳了聳肩,不只不說出栽培的秘訣,而且也不賣給花商。每年只要到了春天,黛美公主都會大肆栽培黨美的日落,然後把送到伊斯去當作唯一的用途。她還會附上一張卡片:

拜索斯的黛美,因著對伊斯正義騎士團的友誼敬獻。

這雖然很難說是國家問往來的官方文件,但是正義騎士團其實都很看重這件事,也就是接受這真是鄰國的公主大人致贈給勇猛的騎士團的玫瑰,然後很自豪地別在胸襟或盔甲上。正義騎士團是追隨玫瑰與正義之神歐雷姆的神聖騎士,所以收下玫瑰也是很適合的行為,在國家問的外交上也屬於很美麗的佳話。而且在正義騎士團中,有不少騎士都把從未謀面的鄰國公主黛美雷娜斯當作自己必須侍奉的仕女,這也是那個騎士團的有趣傳統。
可是在這一刻,這種黛美日落之花卻就是不開。因為春日的陽光強烈到讓三色堇都枯萎了,所以絕對不是日照量不足的問題。黛美公主賭上自己的自尊心研究改良土質,也使用了接枝的技術,她這個專家對採用這些方法絕對無法接受相異的意見。也看不出有任何疾病或害蟲肆虐的跡象。總而言之,這些花不開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所以才弄得黛美公主非常傷心。
為什麼不開花呢,嗯?
黛美公主像是威脅般地舉超了剪刀,但再怎麼樣,花兒也不會喊『對不起,我知錯了!』然後即刻開放。她覺得自己的舉動非常可笑,所以轉過了頭。
遠處可以看到爬滿常春藤的涼棚。卡爾與杉森正在那底下拚命交談著。黛美公主雖然悄悄望著那個方向,但兩人都沒發現黛美公主的視線。這兩人雖然對各種偷窺的視線都很警覺,但此刻並不太注意黛美公主的視線。所以黛美公主面帶著有點空虛的微笑,看著他們兩人的激烈爭論。
把貴族們踩下去,一般民眾就可以得到自由了嗎?靠著讓基果雷德出動來結束戰爭,萬民就可以獲得和平了嗎?要改造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開拓出用其他觀點看世上的方法嗎?要找出宇宙運作的原理嗎?
請讓這玫瑰綻放吧。不然我會瘋掉的。
黛美公主覺得自己此刻的想法很有趣,再次轉過了頭。你們去締造個傳說吧。從日出的水平線起,到日沒的地平線為止,所有人都會驚嘆地講述的傳說。你們可以盡情講給孫子們聽,孫子又會講給自己的孫子聽,將這個傳說永遠歌頌下去。
但是我還是只想回去看我的玫瑰。
真是傷心!為什麼不多開一點點呢!
「黛美公主大人在那裡。」
卡爾揉了揉疲勞的眼睛,轉過頭去,發現了黛美公主的身影。卡爾的聲音中不帶任何驚訝,聽到這個信息的杉森也不怎麼訝異,只是將頭轉了過去。無論如何,在沒辦法懷疑『除了花草樹木之外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公主大人』這件事上,這兩人跟宮城裡的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嗯。她似乎真花了許多精神在這上面。她說過三色董的狀況不太好。請宮女們來幫忙弄弄不就行了,為什麼要自己去讚揚端雅劍的美麗……呀哈!精神集中!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辛苦,我實在是不瞭解。」
「那是公主大人的興趣呀。並不是工作。」
「說起來是這樣沒錯啦。」
「嗯。馬戲團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嗚,這件事是這樣的。大部分的馬戲團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少數幾家馬戲團舉行了是否要民營化的投票。但是沒有任何一家通過民營化的決議,只不過在討論中他們一致都下了杉森是個食人魔的結論……呃啊啊!他們都決定還是要依附在貴族底下!」
卡爾並沒有失望。無論如何,體制的變化總會讓人們不安。這件事對馬戲團員來說也是一樣的,他們最後還是下了留在貴族底下比較安全的結論,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很好。其中幾家已經進行了投票,這是重點。我並不期待所有的事都在我們這一代實現。我希望締造的只是一個趨勢,只要這樣的趨勢能夠確立,即使在我們死後,我們的目的依然可以達成。」
「聽得我都想把肩膀縮起來了。居然講到什麼死後去了。」
「哈哈,是這樣嗎?」
卡爾說完了話,就採取了想要站起身的姿勢。所以杉森把到此時為止一直在煩惱該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
「卡、卡爾。」
「咦?」
「啊,那個。今天早上我到賈克的店裡去了一趟。我本來是要去傳達基果雷德的信息,可是我在那裡聽到了一個異常的傳聞。」
「你說異常的傳聞?是什麼呢?」
「就是……唉,真是的。這件事應該要相信吧。那是從南方傳來的消息,就是南部林地那一帶。」
「怎麼了,難道他們還會說死亡騎士都復活了嗎?」
杉森一下就露出害怕的表情。他不安地看著卡爾說:
「這、這,您怎麼知道的?」
這次輪到卡爾不安了。卡爾睜大了眼睛看著杉森說:
「咦,什麼意思?真有這種傳聞嗎?」
「嗯。是……是的。南方有這樣的傳聞流傳過來。死亡騎士已經在寇羅內溪谷復活,然後跑去襲擊肯頓了……」
「費西佛老弟,我當然沒辦法相信這麼誇張的傳聞,而且如果真有這件事,應該早就傳進了我耳朵。肯頓市長會向國王陛下報告這件事的。這麼急迫的消息,應該會有傳令兵過來報告的……」
「急報!」
突然傳來了這樣的喊聲。卡爾瞪大了眼睛,把接下來想講的話吞了回去。與他的表情幾乎相同的杉森站了起來,兩個人馬上就無言地開始跑向宮城的正門。兩個人到達那裡的時候,傳令兵已經從馬上跳了下來,俯伏在地。卡爾看了看傳令兵的樣子,接著皺起了眉頭。傳令兵的上半身衣服已經全被灰塵覆蓋住,他身旁的馬則是不想動彈,精疲力竭地被宮城警備隊員給拖走。卡爾與杉森在稍遠處等待著,一陣子之後宮城警備隊長喬那丹慌忙地從正門跑了過來。喬那丹看了傳令兵的樣子,馬上就進入了正題。
「說吧。」
傳令兵喘了一口氣,然後用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說:
「托比市長朱力奧‧朱伯烈以獻身和忠誠之心,謹向拜索斯的國王尼西恩陛下報告。寇羅內溪谷的死亡騎士復活了!」
「你說什麼?」
站在周圍的警備隊員與喬那丹、卡爾、杉森都因著無法承受的訝異而閉上了嘴。最先從驚訝中清醒過來的卡爾突然往前站了出來。他瞄了喬那丹一眼,馬上就問傳令兵:
「等一下,那麼肯頓,肯頓怎麼了?」
喬那丹根本沒有想到要斥責卡爾的無禮,只等著傳令兵的回答。傳令兵的肩膀上下激烈擺動著,似乎覺得很奇怪地看著卡爾,回答說:
「肯頓現在暫時還沒事。」
「那麼,那麼是伊帕西被攻擊了嗎?」
「也沒有。死亡騎士是對肯頓發動了攻擊。然而肯頓到現在為止還平安無事。至少到我出發的時候,也就是幾天前的清晨時為止都還是這樣。」
卡爾完全陷入了混亂。所以卡爾用他自己都不相信能有答案的問題追問傳令兵。
「肯頓……怎麼可能擋得住死亡騎士的攻擊呢?」
「不是這樣的。就在死亡騎士復活的同時,一個魔法師出現阻止了它們。」
「魔法師?」
傳令兵突然用雙手撐著地面。他看著地面大喊︰
「我並沒有瘋掉,也沒有胡說八道!我是原原本本按照朱力奧‧朱伯烈市長大人的話來傳的。孤身一人守著肯頓不被一百個死亡騎士攻陷的那位魔法師……應該就是彩虹的索羅奇!」

傳令兵帶著從肯頓捎來,包括他自己在內任誰也不相信的口信衝進宮城之時,遠處的大暴風神殿也迎接到了幾個怪異的客人。
在前頭以堅毅之姿領導著一行人的矮人敲打者站在那裡。修煉士當中很多人都認得偉大的矮人敲打者艾賽韓德‧愛因德夫的面孔,但是誰也沒看過艾賽韓德現在這種樣子。他下巴上那些華麗的鬍鬚都沾滿了灰塵與汗水,像繩索一樣胡亂交纏在一起;他的腳步就像累到馬上就要倒下,看到出現在大暴風神殿門口的艾賽韓德那副狼狽相,修煉士們心中紛紛產生了矮人社會是否發生了叛亂這種令人笑不出來的想法。接下來艾賽韓德拋出的話把修煉士弄得更不知所措了。
「你們這些人,趕快把藏在床底下的酒拿出來吧。修煉士當然有這些東西吧?我來負責跟高階祭司說……」
他身後站著的是手指尖因為極度疲勞而在持續顫抖的蒼白魔法師。魔法師的那副狼狽樣跟矮人也不相上下。累到萬一跌倒就不可能透過自己的力量再站起來的魔法師被一個金髮少女扶著,好不容易才沒真跌下去。
那是亞夫奈德與艾佩薩斯。艾佩薩斯瞪了一眼發呆的修煉士們,然後尖銳地說:
「你們在忙著看笑話嗎?」
「咦咦……」
「如果你們沒事,就來幫忙我一下。難道你們這麼沒人情味嗎?」
修煉士們慌忙地跑了過來,扶住了不斷推辭的亞夫奈德。雖然嘴上在推辭,但是此刻的亞夫奈德若沒有其他人的幫助,根本就是寸步難行。將亞夫奈德交到修煉士手上的艾佩薩斯一轉過頭,就看到了走在一行人最後面的傑倫持。
傑倫特抓著修奇、百夫長以及謝蕾妮爾這三匹馬的韁繩,站在一行人的後面。為了讓嚴酷的狂奔之後全身癱軟的馬兒們休息,一行人都從馬上下來步行,那些馬匹是由傑倫特牽著。從外表看起來,傑倫特在一行人當中最乾淨,姿勢也保持得最端正。但是艾佩薩斯用害怕的表情走向傑倫特。
「傑利?沒關係嗎?」
傑倫特僵直地站著,用嚴肅的表情望著艾佩薩斯慘叫︰
「完--全沒關係!哇哈哈哈!」
「傑利,傑利,快醒醒啊!這就是大暴風神殿。我們到了。」
「大--暴--風?」
「是的,傑利。所以打起精神來吧!」
艾佩薩斯對這個可憐生物的精神結構感到了一種嫌惡。他居然如此軟弱嗎?但是在人類之間成長的艾佩薩斯同時也很想放聲大哭。他們這一行人之所以能夠跑完從肯頓到此處這超越常理的旅程,就是因為艾賽韓德與艾佩薩斯不屈的性格,而絕對不是因為傑倫特的神聖力量或者亞夫奈德的魔法。艾佩薩斯決心再一次為了傑倫特而發揮自己的耐性。
「傑利?傑利。沒關係的。現在已經到大暴風神殿了。所以……」
「伊露莉!」
傑倫特突然高喊了出來。大吃一驚的艾佩薩斯忘了該說什麼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傑倫特,但傑倫特似乎完全看不見艾佩薩斯似地,直接就把她給推開了。艾佩薩斯還在猶豫的時候,傑倫特就已經被修煉士簇擁著,以馬上就要跌倒般的步伐衝進了大暴風神殿。
艾佩薩斯有種被背叛的感覺,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後無力地抓起了馬的韁繩。看著馬的樣子好幾秒之後,她低聲說:
「愚蠢的動物啊。辛苦了。」
衝進大暴風神殿的傑倫特看到第一個可以抓住領口的人,就毫不猶豫地抓住了他的領口。用力拉住以驚慌的表情看著自己的對方,傑倫特以類似於死亡騎士的表情大喊:
「伊露莉在哪裡!快說!」
「咦,你是誰?看你穿的這身衣服,你是傑倫特‧欽柏嗎?」
「我就是傑倫特‧欽柏,而傑倫特‧欽柏現在馬上就想要見到伊露莉。伊露莉在哪裡!」
到了這時,修煉士與祭司們就都開始想揪住傑倫特。然而同時間能夠對某一個人伸出手來的人數是有限的,傑倫特並沒有試圖去承受這個有限的數字,反而掙扎高喊得更厲害了。身為傑倫特這種狂亂行動的祭品,被抓住領口的祭司試圖盡量與他進行對話。
「我叫多斯佩。那個……」
這種飽含忍耐的問候完全受到了忽略。
「喂!我說我要見的是伊露莉,難道多斯佩是伊露莉的別名嗎?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快把伊露莉給我交出來!」
修煉士們與祭司們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才能讓傑倫特站在原地不動。讓瘋狂掙扎著的傑倫特平靜下來的,是多斯佩的背後出現的塊頭巨大的女祭司。抓住多斯佩的領口拚命搖著的傑倫特突然停下了手部的動作,用茫然的表情望向女祭司。
「艾德琳!」
艾德琳雖然想說些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就走向了傑倫特。傑倫特立即放開了多斯佩的領口,抬頭看著艾德琳的臉。看到了傑倫特的眼中滿溢著的委屈、痛苦與恐懼,艾德琳慢慢展開雙臂抱住了傑倫特,傑倫特的喘氣開始漸漸平息。傑倫特的身材不能算矮小,但被艾德琳抱起之後,看起來就像是媽媽懷裡抱著小孩一樣。他的精神狀態還不至於不足以演出這樣的一幅母子圖。艾德琳耳語般地說:
「傑倫特,請你鎮靜下來。會沒事的,請靜下來。」
「咦,艾德琳……艾德琳。」
傑倫特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之後卻感覺沒有必要了。所以傑倫特就這樣被艾德琳抱著,回味著很久以前就忘卻的安樂感與幸福感,靜靜流下了眼淚。
使用感化力讓傑倫特鎮靜下來,接著艾德琳看到走向她身旁的亞夫奈德、艾賽韓德與艾佩薩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艾德琳只點了點頭,對一行人打了個招呼之後,就又緊緊抱住了傑倫特。
一陣子之後,傑倫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輕輕地推開了艾德琳。
「現在沒關係了。謝謝。」
「太好了。」
傑倫特苦笑了出來。
「你說太好了?我想一時之間還不該說這種話。雖然我真心希望能夠說『太好了』的時刻趕快到來,但現在完全不是該說這種話的時候。」
艾德琳用驚訝的表情看了看傑倫特,但是傑倫特並沒有繼續說明下去。在旁邊看著這番光景的多斯佩一直到了這時,才判斷他與傑倫特之間應該可以進行正常人類的對話,所以再次打了招呼。
「以風中飄散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你。很高興認識你,德菲力的權杖啊。」
「以平息暴風的花辦之榮耀祝福你。剛才失禮了,請你原諒。」
多斯佩猶如說剛才的事情沒關係般地點點頭,然後對艾賽韓德、亞夫奈德與艾佩薩斯打了個招呼。艾賽韓德用高格調的方式問候了一下大暴風神殿的高階祭司。
「閣樓鬼那傢伙在哪裡?連面都不露一下。」
「高階祭司現在正在辦教團的重要事情,所以沒辦法來見艾賽韓德大人。由我來誠心誠意地服侍各位。」
多斯佩微笑著回答,看了亞夫奈德的樣子之後,做出了憐憫的表情。
「各位走這麼遠的路來,不知有多辛苦。請各位先進去,解除一下旅途的勞頓……」
「那個,我想先跟伊露莉小姐見一面。」
覺得只要能把發軟的腿擱在白色床單上睡三小時,就願意付出擁有的一切也不可惜的亞夫奈德,露出了有些絕望的表情。但是傑倫特的態度十分堅決。多斯佩似乎有點被逼到牆角一樣困窘地環顧這一行人,艾佩薩斯立刻插嘴說:
「傑利,我好睏好累好煩好討厭啊。讓我到床上去吧。不然的話我要噴吐攻擊喔!」
「別鬧了。妳會什麼嘖吐攻擊。」說這幾句話的是艾賽韓德。一行人的知識水準雖然高到很難被艾佩薩斯騙,但是艾佩薩斯卻很驚訝這些人為什麼沒有上當。多斯佩起先只是很有興趣地看了幾眼艾佩薩斯,但是艾德琳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她是神龍王的孩子。』之後他就犯下了睜大兩眼瞪著艾佩薩斯直瞧的失禮行為。
然而傑倫特只望著多斯佩說:
「聽到大暴風神殿監禁了伊露莉小姐的清息之時,我非常地驚訝。但是經過這五天之後,現在我是世上最想先抓住伊露莉問個清楚的人了。做完這件事之前,我想我是不可能休息了。請帶我過去吧。」
「……好的。」

席捲高空的風將雲撕扯成細長的片片。所以蔚藍的天空布幕前面猶如裝飾著許多白色的緞帶。
通過大暴風神殿的窗戶,伊露莉望著天上的白雲。
『細看雲的波浪。』如果精靈們常說的俗語直接翻譯成人類的語言,有一句話就是這樣的。伊露莉看著雲的波浪,猜測高空中有風精在奔跑著。明天下午應該會下雨。
「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伊露莉轉過頭,再次看著房間裡面。陷在椅子裡的傑倫特用非常沙啞的聲音說:
「伊露莉,妳知道我剛提到的名字嗎?」
「是的。」
伊露莉雖然如此回答,但其實她看多斯佩與艾德琳的時間比看傑倫特還多。傑倫特所訴說他們一行人經歷的冒險,讓多斯佩與艾德琳幾乎都忘記了呼吸。最後多斯佩無法再忍耐下去,大喊:
「你居然說什麼死亡騎士!」
傑倫特抬起疲勞的眼睛瞧著多斯佩。
「是的。是死亡騎士。如果一定硬是要說,我想在場的各位會說我跟我的三位夥伴都瘋了。但是您不可以這樣說。因為這件事其他幾位也都親眼看到了。」
艾賽韓德重重地點了頭,亞夫奈德也跟著點頭。艾佩薩斯則是很熱心地直接開口對傑倫特說的話進行了確認。
「沒錯。我跟,艾斯大哥,奈德,傑利全部都看到了,還有百夫長、謝蕾妮爾、修奇、雷提德洛斯也都看到了,還有好像叫做朱力奧的那個市長跟叫做希頓波利的那個史官……」
「……真有很多人都確認過了。別再說了,佩西。」
艾佩薩斯根本不理傑倫特說的話,還是想繼續往下講。從故意強調自己正在不爽的這一點上,想想她似乎跟人類都是差不多的。亞夫奈德一臉嚴肅地說:
「停止吧,艾佩薩斯。」
「我不是說過了,別這樣叫我!」
艾佩薩斯馬上就把精神都花在欺負亞夫奈德上面,所以傑倫特才能繼續講自己的故事。
「我們就躲到肯頓城去了。從寇羅內峽谷被那些死亡騎士追了一整天之後,我們好不容易才進了肯頓城,從那裡開始死亡騎士就不再追我們了。」
「為什麼呢?」
伊露莉沉著地這麼問,但傑倫特用壓抑的聲音回答說:
「因為索羅奇已經現身了。」
「是嗎?」「妳說什麼!」「天呀,艾德布洛伊啊!」「我、艾斯大哥、奈德、傑利、百夫長、謝蕾妮爾、修奇、雷提德洛斯、朱力奧市長、希頓波利史宮……」「是的。所有人都已經確認過那個人就是彩虹的索羅奇了。別再說了,佩西。」
暴風般的許多話語幾乎在同時掃過,剩下的就是滿臉茫然的多斯佩與艾德琳。伊露莉聽到這番驚人的話,並沒有完全失去她的沉著,也許是因為說話的對象是她的關係,傑倫特也忘了自己剛進大暴風神殿的時候有多衝動,只是很沉著地繼續談著話。侍奉艾德布洛伊的兩個祭司用出乎異常的冷靜聽著這些話,然後陷入了混亂。
「等一下,等一下。傑倫特。你是說索羅奇?」
「沒錯。從肯頓的立場來說,這真是件幸運的事……」
「怎麼回事!那些死亡騎士是屬於黑暗的勢力,也許能超越生死的律法。但是索羅奇明明是個人類啊!這樣說來……」
說到這裡,在多斯佩頭腦裡一閃而過的想法,讓他受到了很大的衝擊,連嘴都僵住了。多斯佩以等待對方給出否定答案的心情提出了問題。
「難、難道彩虹的索羅奇成了個巫妖……」
「我不清楚。」
「咦?」
「我不清楚。我沒有時間確認,也沒有辦法確認。我們所能夠確認的就是,有一個魔法師單獨對一百個死亡騎士進行攻擊。而且還是從很遠的距離之外,我們根本沒辦法靠近。要穿過火焰與爆炸、傾洩而下的暴風雨雪、地上裂開的縫嘖出的岩漿去靠近他……這就像不管天氣再冷,也不能跳進火山裡面啊。」
聽了傑倫特說的話,艾賽韓德想起了溜出肯頓城門之後所看到戴頓平原的景象,打了個冶顫。整個被染成紫色的夜空中不斷噴下火團與冰雪,地面發出了恐怖的悲鳴聲,裂成一塊塊。空中流動著怪異的光彩,很難直接目視的閃光不斷閃動著。艾賽韓德不自覺地抓住了自己下巴的鬍鬚。但是傑倫特卻突然變得很平靜地說︰
「不過即使通過了這所有的關卡,要確認那是他似乎也很困難。因為那個魔法師並沒有站在地面上。」
「咦?」
「他比鳥還要會飛,而且動作比閃電還快。哈哈。我這次看到了登峰造極的魔法師是什麼樣的了。由我來講魔法師的事情也許很可笑,但是這番話可是亞夫奈德告訴我的。」
靠在椅子上半打著瞌睡的亞夫奈德聽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很吃力地起身。
「是的。如果不是九級的大魔法師,要做到這些事是很難想像的。沒有必要再進行確認了。擁有這種能力的,在歷史上就只有索羅奇與亨德列克這兩人。但是我還是暫時判斷他是索羅奇,因為他在跟死亡騎士對抗。」
傑倫特看了看僵得跟銅像沒兩樣的多斯佩,然後回頭看伊露莉。伊露莉只是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從稍帶潤澤的目光,緊閉著的嘴唇上,絲毫找不出伊露莉有任何情緒的證據。傑倫特因為她毫無表情而感到心痛。
「這是我親眼看到的,伊露莉。」
「你辛苦了。你看起來好累啊。」
傑倫特對於這分好意無話可說,只能用力閉上眼睛。暫時用這種姿勢坐著的傑倫特抬起了頭,把後腦勺擱到椅子的靠背上。他就用這種無禮的姿勢歪著看多斯佩,說:
「現在請大暴風神殿立刻說明監禁伊露莉小姐的理由。我呢,從大暴風神殿監禁伊露莉小姐時開始,就對這令人笑不出來的事態感到不高興。而且是極度的不高興。」
因為死亡騎士以及索羅奇復活這種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態陷入極度混亂的多斯佩,要等到艾德琳不斷對他使眼色,好不容易才恢復到能講話的狀態。他吞吞吐吐地說明出生率降低與精靈之間的關係,這番解釋招來了傑倫特的嘲笑。
「謝謝了。我現在已經忘記了身上的疲勞,多斯佩大人。」
「咦?」
「笑話對透支的身心,是帶來活力的靈藥啊。」
多斯佩聽到了這樣的侮辱,整張臉都紅了起來。然而出面來幫他辯護的,卻是一個誰都沒想到的人。伊露莉用優雅但混雜了憂慮的聲音說:
「傑倫特,多斯佩先生並不是在說笑話。」
伊露莉很難搞懂一時之間紛紛投向自己的視線裡帶有的是什麼樣的情緒。然後伊露莉小心翼翼地說:「真的是笑話嗎?」
「嗚呃呃呃!」
艾賽韓德吐出了可怕的呻吟聲,亞夫奈德將身體深深地埋到椅子裡面,那種樣子就像是不想跟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說話。接著就是傑倫特開始嗤嗤地笑。
「嘻嘻嘻嘻!伊露莉,不對。哈哈,這不是笑話。哈,呵,這應該怎麼解釋呢?總之我認為多斯佩先生的想法根本是胡說八道。」
「為什麼呢?不管這是不是事實,我也認為可以如此推理啊。」
「完全不是這樣!妳連自己存在的本質都搞不清楚嗎,伊露莉?」
「咦?」
「你們是精靈與純潔之神卡蘭貝勒的忠實信徒,又是優比涅的幼小孩子。我說你們是協調的優比涅的幼小孩子啊。所以你們所有行動的原理,就算不是刻意去做,也會自然而然地實現優比涅的旨意。就是因為如此,你們是不可能降低出生率的。」
「為什麼呢?」
傑倫特用不能再輕快的語氣簡單地說:
「出生是男女和合所結出的果實。」
啪噠!不是其他人,而是艾德琳揮動著巨大的拳頭敲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大暴風神殿的莊嚴建築將艾德琳發出的聲音弄得厚重了好幾倍,所以艾佩薩斯用讚佩的表情看了看艾德琳的額頭,然後若無其事地想︰大概敲出裂痕來了吧?
艾德琳似乎沒有受到艾佩薩斯這種憂慮(?)的影響,繼續說:
「是的,沒錯!優比涅的幼小孩子精靈,是不會打破,啊,嗯,男與女的調和的!」
傑倫特看著多斯佩,用很直接的詞語說:
「所以精靈從本質上根本就是不可能引起不孕的。因為那就一定會帶來完全的不協調。」
「為什麼呢?」面對突然開口這麼問的艾佩薩斯,亞夫奈德捏了一把汗。亞夫奈德只好叫了無數次艾佩薩斯的全名,代價就是被捏了無數次。亞夫奈德的這種犧牲精神感動了許多人。伊露莉點點頭,說:
「啊……原來如此。我的確是很難想出這樣的關聯性。」
可憐的多斯佩現在露出了快昏倒的表情。
「那麼這不是你們做的嗎?」
「不是。」
「那麼妳為什麼不解釋呢!為什麼要繼續這樣讓我懷疑你們……」
「我早就知道了。」
「咦?」
「我也很清楚出生率下降的事情。當然這並不是從我們本身的出生率得知的。精靈原本就是出生率相當低的種族。但是樹蔭底下來往的許多動物,以及樹蔭上方的許多飛鳥,出生率都已經下降了。那讓我很訝異。可是聽到多斯佩說明的同時,我就覺得很有可能像是他說的這樣。」
「妳難道是想說,妳只因為我說的聽起來很合理這個理由,妳就不為自己辯護了?」
伊露莉並沒有回答。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轉過頭去不看多斯佩。艾賽韓德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這一瞬間,艾賽韓德與伊露莉四目對望。
你們也是嗎?
是的。雖然很痛苦,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我懂了。
因為都不是掌握世上霸權的種族,最沒有理解力的種族居然搞懂了伊露莉為何採取這樣的行動。艾賽韓德透過他雖然遲緩但是並不扭曲、經驗豐富的思考活動,慢慢搞懂了伊露莉行動的原因。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被人類不斷蠶食,在此刻已經是無法反轉的事實了。然而此刻發生的事態,若依照多斯佩的說明是卡蘭貝勒所為,結果就真會跟多斯佩說的一樣。透過讓後代繼承前代的成就來達成不死性的人類如果沒辦法生出子孫,就會從世界的舞台中央退下。
也許精靈真可以佔領這個位置。
這件事雖然不是事實,但如果真是事實,又怎麼樣呢?
伊露莉被動性的行動導致了主動性的結果。只因為她沒回答人類的問題,就造成了人類的誤判,這段期間她都完全不插手,任由卡蘭貝勒進行牠想做的事。如果能得知精靈們是無辜的,人類也許早就找出事態的真相了。伊露莉當然不清楚真相是什麼。但是如果這件事真如多斯佩推測的,是卡蘭貝勒所為,她也想乾脆放著不管。
但這是對的事情嗎?
希望那的確是卡蘭貝勒所採取之行動的心情,以及拒絕如此的心情同時越來越強烈,伊露莉在這兩者中根本沒辦法選擇任何一個,所以才會一直閉著嘴。在這裡瀰漫著的,只有在世界潮流中漸漸落伍的種族所遭遇的痛苦與悲劇。也許就是這種被動性,不願去尋找事物的原因與原理,而是盡可能放任事物不管的被動性,讓這個美麗的種族越來越脫離世界的潮流。
艾賽韓德慢吞吞地掏出了菸斗。

多斯佩似乎再怎麼樣也無法接受伊露莉的解釋,氣喘吁吁地催促著她。但是伊露莉卻不再做任何回答,結果是多斯佩先累了。再加上傑倫特插進他們的話裡頭開始詢問,多斯佩也沒辦法繼續抓著伊露莉來責備。
「伊露莉小姐,那麼妳的意思是,精靈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嗎?」
「是的,我們只不過是妖精師而已。我們雖然會照顧花草,但我們不會去掘地,去填埋溪谷,也不會去改變溪水的流向。」
「這話就是事情不足你們幹的意思吧……可惡!這不是廢話嗎!」
伊露莉疑惑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抱頭大喊:
「我曾經建立過一個假說,伊露莉。但是如果想要讓這個假說成為事實,我認為將會需要龍的力量,至少也需要有精靈的力量。如果不是不需要神明任何幫助的龍,或者你們這些優比涅的幼小孩子,是不可能執行這樣的計畫的。可是龍的情形,我們可以直接問佩西。當然因為她還是頭幼龍,其他龍可能不會真把她當龍看……」
「你再給我說一次看看!」
艾佩薩斯揚起了眼角說。但是她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可怕,甚至還把艾賽韓德弄得笑了出來。
「妳明明就沒有龍魂使,可是還整天跟我們混在一起。別鬧了。」
「艾斯大哥,你!」
艾佩薩斯雖然憤怒得要跳起來,傑倫特卻並沒有因為她的憤怒而停下自己的話不說。傑倫特依然還是有話直說。
「無論如何,在艾佩薩斯搞不好會變成人質的狀況下,龍是不會採取這種行動的。那麼能實現找這個假說的種族,就只剩下精靈了。可是妳剛剛卻說精靈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對嗎?」
「是的。」
「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那個假說是什麼?」
伊露莉的問題不只是她個人的好奇,也代表了房間裡面所有種族的好奇。甚至連艾佩薩斯也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等待著傑倫特繼續往下講。原本還在抱頭煩惱的傑倫特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無力地環顧了四周。
「你們問那個假說是什麼?那還不簡單嗎?孩子都不誕生,而過去正在返回。」
「玫瑰不開,水果不爛。」
這個抖得不像話的聲音並不是伊露莉發出來的。大家看到的是打開房門走進來的兩個男人。亞夫奈德很高興地大喊:
「卡爾!杉森!」
收到肯頓趕來的傳令兵所給的信息之後,卡爾馬上與杉森一起動身趕往大暴風神殿。關於索羅奇的那段話雖然不可信,但如果死亡騎士的事情是真的,卡爾判斷沒有大暴風神殿的幫助是無法應付的,所以才會急忙趕來。對於不去探究理由,只將焦點放在對方的反應這件事上,卡爾顯示出與宮城裡的那些高官大爵完全不同的敏捷度。修煉士告知剛到達門口的兩個人他們的老朋友都在這裡,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杉森很高興看到這些人能相聚一堂,特別是看到伊露莉最讓他開心。這些人都是屠龍者吉西恩擊退克拉德美索之時跟他在一起的同伴。但是卡爾根本沒有時間緬懷這些舊事了,立刻就開口說:
「很高興看到大家。但是事態嚴重,希望大家暫時拋開一切繁文耨節。欽柏先生,你的假說是什麼呢?」
「看到你真高興,卡爾。可是,你剛才說玫瑰不開,水果不爛?」
「是的,沒錯。皇城的後院裡,應該會開的玫瑰都沒有開。而且拜索斯皇城的水果店裡,水果完全都沒有腐爛。應該要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應該要消失的東西也沒有消失。而且依照不久之前從肯頓疾馳而來的傳令兵所言……」
「我們也是從那裡跑過來的。」
「天哪,那麼……還必須補充一點,就是已經消失的東西又回來了。這麼說來,這個假說……」
在傑倫特回答之前,另外一個聲音先回答了卡爾的疑問。
「時間似乎變慢了。」
原本忙著在交談的傑倫特與卡爾,還有原本看著這兩人的所有人類、龍、矮人、巨魔的視線全都轉向了精靈。其中艾賽韓德第一個開口。
「時、時間?」
「是的。身為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女兒,我清楚這兩位神之所以能共存,一個最大的要素就是時間。如果沒有時間的話,優比涅與賀加涅斯都足不可能存在的。知道嗎?」
「沒錯!當然知道。所以呢?」
「現在的時間似乎變慢了。」
傑倫特與卡爾,還有亞夫奈德的臉都綠了。伊露莉觀察了一下他們幾個的臉,就舉起了手。她在空中比起了似乎有某種東西流過的手勢,對艾賽韓德說。大概她相信只要艾賽韓德能搞懂,所有種族也就都能懂了。
「我們這樣來想時間吧,艾賽韓德。有一條長長的河,那條河上有許許多多的船沿河漂流著,艾賽韓德也坐在其中的一條船上。請各位想像一下吧?」
所有種族的腦袋裡面都開始流著各自的江河與各自的船。海角伊斯出身的傑倫特想到的都是巨大的船艦,亞夫奈德想到的是小小的小舟,艾佩薩斯則是想著形狀模模糊糊的木塊在隨水漂流。艾賽韓德聽了這句關於船的話,稍微皺起了眉毛點頭。
「因為所有的船都順水漂流,所以速度都是一樣的。船沿著河水而下的過程中,艾賽韓德看到河邊的景物不斷變換。」
「嗯嗯,好,我懂了。」
「好的。可是艾賽韓德坐的船突然變慢的話,那又會怎麼樣?」
「變慢?」
「假定它停了下來。艾賽韓德坐的那艘船突然下錨,停了下來。那會怎麼樣呢?原本不斷變換的河邊景物也會突然靜止下來。而其他的船還是會繼續往前漂流吧?原本跟在艾賽韓德後面的船突然就出現在艾賽韓德的旁邊,而原本就在艾賽韓德前頭的那艘船則是突然跑到很遠的前面去了。懂了嗎?』
「很簡單啊,我懂了。可是這又怎麼了?」
艾佩薩斯雖然很懷疑艾賽韓德到底是不是真懂,但是她沒把這樣的懷疑說出口。互相對話的兩個非人類雖然不懂,但是房間裡的人類與其他種族臉色都黑掉了。伊露莉靜靜地說:
「那就是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情。」
「咦?什麼意思?」
伊露莉將頭髮朝後順了順,平靜地說︰
「我們搭的船停了下來,那艘船的名字就是『現在』。名叫現在的船停下來,原本跟在我們後面的船就突然出現在我們身邊,那艘船的名字則是『過去』。原本在我們前面近處的小艇突然遠離了,那艘小艇的名字是『未來』。過去突然朝我們逼近,未來呢……嗯。我猜也許占卜師與女巫們現在要看見未來,會比以前要難上許多。」
因為伊露莉平穩的語氣,艾賽韓德並不明瞭伊露莉所說的實際意義,只覺得非常平靜。所以當伊露莉說出這麼令人驚訝的內容時,矮人敲打者艾賽韓德在他的想像中只把焦點集中在放下錨的船上,並因此而感到了一股安全感。然而,另外有人將伊露莉話中的實際意義所應當引發的情緒正確地傳達了出來。
「真這樣的話,那……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艾賽韓德轉過了頭,開始將眉眼縮到了一起。傑倫特的那張臉簡直跟死者一樣毫無生氣。艾賽韓德將驚慌的視線向好幾個不同的地方拋送,他發現這視線所到的每個地方都會看見驚訝的表情,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傑倫特用發抖的聲音說:
「原來連妳……也是這麼想的嗎?難道我的假說是對的嗎?」
「我是這麼推測的。該出現的東西沒有出現,該消失的東西沒有消失,已經消失的東西又再次出現了……這就代表了未來不會到來,現在會繼續維持原樣,過去會再次回來。而現在停了下來。」
「也就是說……我們都會毀滅!」
傑倫特發出的喊聲,令人難以相信那是從人類的嘴裡爆出來的。
艾佩薩斯下巴幾乎已經完全掉下,凝視著傑倫特的側臉。下一個瞬間,艾佩薩斯抬起手搗住了自己的嘴。傑倫特開始哭。雖然他啜泣著,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只知道自己在看著伊露莉。
「所以,所以過去已經追上我們了。一百多個死亡騎士追上了我們,索羅奇追上了我們。永遠不會靠近我們所以很安全的過去,已經變得不再安全了。過去直接對我們施暴。原來世界已經變成這樣了!」
伊露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面露無法理解的表情看著傑倫特,傑倫特突然崩潰,所以沒辦法開口問問題。
啪噠。傑倫特跪下了。傑倫特就這樣跪在從椅子上垂下的伊露莉腳邊,哭著抬頭茫然地看著伊露莉。因著激烈的動作而垂下的頭髮蓋住了傑倫特的臉,但他想都沒想過要把頭髮撥起來,就只是仰頭盯著伊露莉瞧。
「時間……」
傑倫特沒辦法接著往下說,只是不斷嗚咽著。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伊露莉閉上了嘴,從椅子上滑下,一邊膝蓋跪到了地上。伊露莉直視著傑倫特的臉龐,慢慢地舉起手臂,輕輕將手搭上了傑倫特的肩膀,慢慢將傑倫特往自己的方向拉。傑倫特的身子軟成一團,被伊露莉給抱住。伊露莉抱著傑倫特的頭,非常輕聲地說:
「傑倫特……」
傑倫特將頭埋在伊露莉的胸前,拚命地啜泣說:
「原本讓回憶環繞包圍著我們,原本讓我們相信自己是回憶這座監獄當中永恆囚徒的過去,正揮動著閃爍青光的刀,將我們,我們……嗚!」
伊露莉大大地攤開了雙臂,努力試圖將傑倫特寬闊的肩膀摟住,小小聲地耳語說:
「我……不懂你的痛苦,傑倫特。你是害怕過去嗎?」
傑倫特一把抱住了伊露莉大喊:
「妳說過去嗎?過去當然是很可怕的!過去必須留在回憶裡面!嗚,嗚!回憶中的東西是很美的。這是因為回憶都被美化了。如果那些事物再度回來,讓我看到我心中的回憶以及其他實際的景象,那麼我的回憶將會破滅,活在記憶當中的自己也可能會破滅。也許老爸比自己記憶中的還要懶散沒用得多。已經過世的媽媽,啊啊,我不知道人們會怎麼說自己的媽媽。但是,但是!」
亞夫奈德必須借艾賽韓德的肩膀一用。艾賽韓德面帶不安的表情回頭,艾佩薩斯一個勁地拉住了他的袖角,但亞夫奈德卻裝作不知道,還是只盯著伊露莉與傑倫特看。現在還看不出到底怎麼回事,然而一想到自己的過去正在返回,他就全身一陣戰慄。德菲力的祭司所發現的、所害怕的一切,難道就只是這些嗎?然而亞夫奈德該受的衝擊還沒完。傑倫特慘叫般地說:
「我害怕我們已經失去了未來。我好痛苦啊!」
在傑倫特的喊叫聲帶來的巨大衝擊中,還能展現出足以開口講話的自制力之人,就只有一個。房間裡的各個種族都嚇得緊緊閉嘴之際,只剩優比涅的幼小孩子低聲地說著:
「傑倫特……」
「未來,未來已經不會到來了。嗚!我們,我們會永遠停留在此。從今而後不會再有小孩,我們不會產生下一代了。農夫撒下的種子永遠都是種子,採下的果實也不會腐壞了。現在是不是誰都不會死了?誰都不會老了?沒錯!」
伊露莉是個精靈。所以她雖然懂得閉嘴,但卻不懂得說謊,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都一樣。
「我認為事情很有可能是這樣。」
「德菲力呀……德菲力呀!德菲力呀!」
傑倫特將臉埋到伊露莉肩膀上顫抖,伊露莉用擔心的動作撫摸著他的背。艾佩薩斯看到他這種樣子,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內心中帶著自己的夥伴都被第一次見面的傢伙給搶走的莫名其妙想法,偉大的龍艾佩薩斯轉過頭去看亞夫奈德。
亞夫奈德露出疲憊的表情,艾賽韓德沒說任何話,只是把椅子抓過來坐了上去。卡爾已經坐到椅子裡,將臉埋在雙手當中,看不到他的表情。杉森憂心地低頭看著這樣的卡爾。艾佩薩斯並沒有努力試圖去瞭解這些人的害怕與絕望,卻一下子坐上了亞夫奈德的膝蓋。意氣消沉地坐著的亞夫奈德感到有種沉重感壓在自己的膝蓋上,抬起了頭,望著艾佩薩斯。
「奈德。時間怎麼了?」
亞夫奈德做出了艾佩薩斯完全沒想到的回答。
「這是毀滅……」
艾賽韓德整個人縮成了一團。艾佩薩斯兩邊眉毛都擠到了一起,反問說:
「咦?」
「時間停止了。」
「嘻,時間停止,不就是什麼東西都不會壞嗎?誰都不會死嗎?咦,因為死亡騎士嗎?」
「不,不。不是這樣的。時間停止,這件事本身就是毀滅啊。毀滅是什麼呢,佩西?」
艾佩薩斯與其說是因為亞夫奈德說話的內容,不如說是因為最後說出的稱呼而吃了一驚。她非常慌亂地說:
「所有東西都被破壞,被焚燒,化為碎片……是這樣嗎?」
「不是的。真正的毀滅不是這樣的,佩西。」
以暱稱稱呼對方的亞夫奈德用與此相應的親暱動作慢慢抱住了艾佩薩斯的頭,艾佩薩斯完全還是在狀況外,只是將臉頰貼在亞夫奈德的胸口,等待他繼續往下說。將臉埋到艾佩薩斯柔軟的金髮中,亞夫奈德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
「被破壞,被焚燒,化為碎片,這一切都是進行式。那雖然也是種破壞,但之後必定會再次重生、繁茂、達於鼎盛。破壞與創造雖然乍看之下是完全相反的,但從內在的積極性這個層面來看,其實是相同的。世上並沒有真正的破壞這回事。不,應該說以前沒有破壞這回事。但是我們現在遇上的,是種抹煞了這一切的現象。」
亞夫奈德更用力地抱住了艾佩薩斯。因為害怕又氣悶,艾佩薩斯雖然想開始哭鬧,但是被亞夫奈德身上散發出的氣氛所壓倒,所以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緊咬著嘴唇。亞夫奈德用更小的聲音叫著:
「佩西,佩西!嗚。我很想讓妳看看美麗的世界,那些比神龍王所期待的還要更美麗的各種事物。雖然妳也會看到與我們種族如影隨形的各種悲傷與苦難,但我也希望能教會妳看出隱藏在那背後的希望。那是我所能給妳看到的我們種族最大的優點。可是呢……」
「奈德……」
「沒錯。該高興嗎?現在痛苦永遠是痛苦,快樂也永遠是快樂了。親愛的父母永遠不會離開我們身邊,父母眼中的子女也永遠是幼小可愛的樣子了。這該高興嗎?該高興嗎……該高興嗎?」
原本深深垂著頭的卡爾突然接著亞夫奈德的話繼續往下說:
「然而想要孩子的父母再也無法得到孩子,讓他們的天真笑聲充滿家中了。相愛的男女也無法結合了。任何一個農夫撒下的種子都無法結實了。最可怕的還是得病的人永遠都要被那種疾病折磨了。割下的肉不會長回去,傷口也都無法癒合……啊啊!天哪,優比涅啊!」
原本用比所有傳達詛咒者更陰森的聲音低沉地說著的卡爾,最後卻大叫了出來。杉森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如果是這樣的話……」
「是誰!」
多斯佩激烈的高喊聲甚至讓傑倫特與亞夫奈德也都轉過了頭。多斯佩用噴出火來的眼神瞪著伊露莉,說:
「如果不是妳,如果不是你們這些精靈,到底還有誰能夠在時間之河裡面拋下毀滅之錨,讓我們的現在之船固定下來!」
伊露莉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是必須要查清楚才行。在一切變得太晚之前。」
「變得太晚之前?」
杉森對著伊露莉眨了幾下眼睛,艾賽韓德也是一樣。伊露莉露出了一個悵惘的微笑,起身抓住了傑倫特的手。傑倫特抓著伊露莉的手,好不容易才能夠站起來。伊露莉環視了一下房間,說︰
「在我們的無知也被固定下來之前,在此刻完全固定下來,讓我們永遠無法發現事情的真相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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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影子不會自己行走

第一章

從戴頓平原連接到肯頓的路右方,延伸到褐色山脈的某個小山脈與平原交會之處,有著一座小小的森林。雖然是連肯頓居民都認為沒必要取名字的小森林,即使現在有了需要,也不必再幫它取名了。因為整片森林都燒掉了。散在平原處處的小森林與灌木叢被捲進昨夜展開的那場超越想像的戰鬥中,變作了枯槁的灰堆或炭枝,冷清地留在原地。森林前方是一大片黑霧在翻騰著,就像不小心彈到風景畫上的一滴黑顏料,在戴頓平原與黑霧完全不協調的淒涼景象之上又加了一抹不安。
「你說已經過了三百年?」
將左腿放到城牆外面,再將右腿擱到左腿上面,即使內心有點不安,還是以放態的姿勢望著戴頓平原的索羅奇沉著地問道。撞到城牆之後轉向往上吹的狂風把他的白鬍鬚揚起,寬大的斗篷不停地擺動著。
然而索羅奇自己卻如同城牆上的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只是看著戴頓平原,還有那上面蠕動的黑霧。黑色的臉上毫無任何表情,身體僵直的他身上能找到的激戰痕跡,就只有衣服上的幾處火燒痕,以及他的拐杖上沾著的幾滴黑色的血。
索羅奇之前投出的手杖展現的奇異姿態吸引住了眾多肯頓居民們的目光。正確來說,那根手杖是飄浮在索羅奇前方四肘的地方,也就是城牆外面的空中,整根都迎著風被吹著。直直的手杖上附有七個金屬環,尖端的部分還插著一個連輪廓都看不清楚的黑色水晶。從昨天晚上直到今天上午,親眼看到索羅奇抓著那根手杖做了些什麼事情的肯頓居民們都用敬畏的目光輪流看著他的背影與手杖。原本站在那群居民前面的朱力奧市長熱心地說:
「是,是的,大法師大人。」
雖然看起來為預備戰鬥而穿上的硬皮甲應該擠得他很難過,但朱力奧市長的聲音聽起來卻很愉快。索羅奇歪著頭反駁說:
「咦?不,我配不上這樣的名號。」
「事情不是這樣的。您永遠都是我們的大法師。您的師父,恕我無禮,我認為他是名過其實了。然而您,世人卻給了您過低的評價。」
索羅奇噗哧笑著搖搖頭,垂到肩上的白髮隨之輕輕地搖擺。就算再怎麼整理,看起來都不會整齊的硬直頭髮,不知為什麼跟他披頭散髮的外型十分相配。轉過頭的索羅奇將蓋住自己眼角的頭髮往旁邊一撥,看著朱力奧市長的臉。
「市長你一定不清楚我師父是什麼樣的人,才會這麼說的。我只不過是個智慧還不夠的魔法師……」
「您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
索羅奇有些疑惑了。
「什麼意思?」
「您還記得凱特這個名字嗎?」
索羅奇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不過這也只是讓他陰鬱至極的臉看起來稍微沒那麼糟糕而已。索羅奇雙眼直視著朱力奧市長,說:
「我還記得。」
「凱特‧朱伯烈。那是我十二代祖上的妻子。如果沒有您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我出現了。」
索羅奇只是笑了一下。他發出幾聲哈哈的笑聲,又再次轉過頭看著包圍著死亡騎士的黑霧。
「你們家與我似乎真是有斬不斷的緣分。你的十二代祖母也讓我跟那些傢伙一戰。可是休息了三百年之後再次復活的我,為了她第十二代的子孫你,還有你這座城還要再戰鬥一次。也許就是你的祈禱讓我再次站上了這片大地,不是嗎?」
侍立在朱力奧市長身邊的希頓波利史官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真是這樣嗎?站在他們身後的居民開始小聲嘰嘰喳喳,城牆上方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但是索羅奇只不過是開了個玩笑。他再次彎下腰瞪著那些死亡騎士,突然他的聲音中帶了一股疲憊。
「凱特,妳的臉皮還真是厚啊。我不但救了妳的愛人,這樣還不夠,連妳的後代子孫都還要由我出面來照顧。當時我早就感覺到了,妳這個人還真是沒心沒肝。」
朱力奧市長露出了惶恐的表情,低下了頭。發現市長家中代代流傳的美麗傳說原來只是個杜撰故事的許多肯頓居民們,都用很感動的表情望著朱力奧與索羅奇。
索羅奇嘆了一口長長的氣,說:
「到底是什麼讓我又活過來的,你們完全沒有一點線索嗎?」
「我不清楚。我們大致的推測是,優比涅的秤台上既然放了死亡騎士這個秤錘,當然也要放上你這個秤錘來進行平衡。」
「你的意思是只不過是為了均衡,就要再度將我捲進這時間的濁流裡嗎?你說明得很好,但也等於什麼都沒說。如果有幫助的話,就喊喊你所愛之人的名字吧。」
索羅奇的語氣本身沒有一點變化,所以要朱力奧市長與肯頓居民發現最後一句話跟之前的話聯繫不太起來,是需要一些時間的。但是死亡騎士之歌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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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霧中突然進發出來的歌聲,讓肯頓居民在春天中感受到了寒冬。孩子們放聲大哭,擠在城門後面的警備隊員都咬著牙,緊握著斬矛。全員騎在馬上,拔出的劍都垂在馬鞍旁的雷提祭司們現在都縮著身子,抬頭看城牆上方。而索羅奇還是用不太愉快的表情對著黑霧說:
「這是因為如果不持續去記憶,恐怕就會忘記。」
索羅奇說了一句這麼無聊的笑話之後,開始注視著黑霧的動作。
黑霧自從今天早上突然增強之後,就一直只是像波浪一樣慢慢地上下起伏。然而索羅奇的銳利目光卻能夠看出那陣霧正在緩緩朝肯頓的外牆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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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慢慢加速,猶如大浪般打向肯頓。現在對面的森林已經完全被遮蔽住了,連地平線也已不見蹤跡。湧到城牆上的居民們之間爆出了短短的慘叫,朱力奧市長用嚇得半死的表情看著索羅奇。但是索羅奇用好像不太耐煩的動作開始揉按自己雙眼之間的鼻樑。
「我非常累。現在沒有天空三騎士,也沒有玫瑰騎士團幫我。這真是比死還難過。你想想,市長。如果你說的話是正確的,那不只是我,連天空三騎士也應該要一起復活才對。就算在三百年前,也不是由我一個人擊退那些死亡騎士的。可是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復活了,來承受這一切痛苦呢?」
索羅奇閉上了眼睛,用低沉的聲音不耐煩地說著,朱力奧市長感覺心在激烈地怦怦跳。雖然正在保護著肯頓城,但是索羅奇此刻在打的其實是一場遲來的戰爭。原本從距離半日路程的地方傳來的死亡騎士之歌,現在已經到了肯頓的城牆可以眺望見的地方,這是因為索羅奇一路戰一路退。索羅奇現在在城牆上很吃力地休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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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死亡騎士越來越狂暴的歌聲,朱力奧市長覺得自己的血都涼了。他將手移到插在腰際的劍柄上,但是跟刀劍這種很不熟悉的感覺,對於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卻沒有絲毫的幫助。拚命壓抑住身體的劇烈顫抖,朱力奧市長憂心地呼喚著索羅奇。
「大法師……」
「這並不是屬於我的時代,也不是能給予我什麼的時代。這個時代對我並不需要負責任,同時我對這個時代也不需要負責任。為什麼我非得穿越時空來跟那些傢伙再打一場莫名其妙的仗呢?可惡。我是早就已經死掉的人!為什麼我就不能享受約定好的休息呢?」
如果現在朱力奧市長與希頓波利史官都把心臟掏出來一起秤重,那恐怕連一人份的心臟重量都比不上。這兩人氣喘吁吁地看著索羅奇的背影,反覆唸著他的話。沒錯。索羅奇並不因為在這個時代復活,就必須擔負起這個時代的責任。無論是誰,對自己生活的時代,都擁有一定的權利與責任。這是理所當然之事,也用不著特別去想。但是就算那個人跳躍過了時間,也不需要為這個時代背負起新的責任。他所有的一切應該只屬於他所活的那個時代。啪!索羅奇原本在揉自己眼角的手突然用力往旁邊一甩,斗篷發出了慘叫聲。索羅奇的白鬍鬚一下子都豎了起來。他瞪了一眼向肯頓瀰漫而來的黑霧,說:
「我的神經質發作了,想要拿你們這些傢伙來洩憤。你們應該知道吧。我的性格跟師父比起來,就只有反社會的那個部分比較相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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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羅奇猛然起身,用力伸出一隻手,對準了死亡騎士。
「去!我討厭死這首歌了。這些傢伙真應該從頭好好學一下音樂。嚎叫術!」
朱力奧市長看到希頓波利史官嚇得蒙住了兩邊的耳朵,覺得很怪異。然而下一個瞬間市長就在幾乎要震破耳膜的衝擊中摔得四腳朝天,然後責怪自己為什麼無法從別人的行動中學到教訓。索羅奇發出了猶如幾千道雷同時落下的驚人高喊聲。
「給我停下來!」
喀啦啦啦啦……肯頓的建築都震動了。「嗚哇,市長大人?」希頓波利史官連忙去扶朱力奧市長,朱力奧市長沒辦法站直,再次跌坐到地上。之前被放到屋頂上的稻草堆或木板都彈了起來,雞與狗的慘叫聲直入雲霄。咕咕咕!汪汪!啊啊啊!最後的是人類的慘叫聲。抵達城牆後面的警備隊員按照各自的性格或跪下或往前滾,盔甲與兵器相撞的聲音比起將巨大卵石丟到溪邊的聲音還要大。「哎呀,不會吧,優比涅啊!」「基頓啊!」「喔,雷提啊!」「天哪,卡蘭貝勒!」猶如幫諸神點名的高喊聲響徹了肯頓的天空,無辜的麻雀與烏鵲被這聲音衝擊而昏厥,紛紛如雨落下,讓肯頓那些飢餓的頑童陷入了一陣歡喜。這等於是從天上用快遞送下點心的材料來,看到那些頑童紛紛跑去撿那些鳥,警備隊員只是感到一陣氣悶。
讓一臉茫然的朱力奧市長起身(其實在內心中是想一把抓住他領口拉他起來),接著希頓波利史官連忙擠出了眼角的眼淚轉過身。他眼角瞄到朝肯頓擴散的霧之波浪停滯不前。黑霧就像聽見狼嗥叫的羊群一樣,甚至開始朝後退。希頓波利史宮想要發出感嘆聲。然而他張大的嘴巴中實際發出的卻是慘叫聲。
「哇啊!大魔法師?」
索羅奇從城牆上往前衝。換句話說,就是打算投身到城牆底下。比別人更快從巨大聲響的衝擊中脫離的人被第二次的衝擊嚇到,發出了慘叫聲。然而索羅奇對這個慘叫,卻做出了奇怪的回應。
「如果真認為『我並不是單數的』,就請讓雷提的祭司們出動。」
索羅奇跳進了空中。在這一瞬間,飄浮在空中的索羅奇的手杖上附的七個環中,第五個環發出了深藍色的光芒。
「嗚!」
希頓波利史官因著刺眼的藍光而用雙手遮住了臉,害得朱力奧市長再次跌回了地上。「史官!乾脆不要扶我算了!」眼睛瞇成一條縫望著周圍的朱力奧市長看到城牆上的所有一切,包括城牆、迴廊的磚石還有居民們全都被染成了青藍色,全身發冷而閉上了嘴。一陣子之後,藍色的光瞬間消失,肯頓的居民看到了坐在手杖上飛翔於天空中的索羅奇的身影。
「喔喔,彩虹的索羅奇!他在天上飛!」
索羅奇就像鎖定了小羊的老鷹一樣,飛越了黑霧的上空。立刻就有無數個拳頭舉起,像是要飛上肯頓的牆頭。「哇啊啊啊!」黑霧中爆出了咒罵與怒吼。
「你你你竟竟竟敢敢敢如如如此此此!火火火球球球術術術!」
啪啪啪啪啪!黑霧團中,許多火團猶如雨點般向上噴出。就像將小石塊丟進水面彈起的水滴放大幾千倍一樣,向上噴去的眾多火球猶如在戴頓平原上空有幾千顆流星反著往上掉落,景象十分壯觀。那些火球全都朝向空中的同一點,也就是劃過天際的索羅奇飛去。
「冰牆術!」
索羅奇的下方出現了很快速的閃光。因著魔法師的召喚,半空中突然結出了巨大的冰塊,猶如要遮蔽住整片天空。嘎嘰嘰--嘰!慢慢地,重重地落下的冰牆被死亡騎士射出的火球給命中了。砰砰砰砰!肯頓的居民看到平原上猶如突然撒下了幾萬塊鑽石,立刻被這個氣勢給壓倒了。大大小小的冰塊猶如箭雨,飛散在半徑幾千肘的天空,其中廣佈的水蒸氣雲冒起遮住了陽光。
「狡狡狡猾猾猾的的的傢傢傢伙伙伙!」
水氣構成的雲遮蔽了索羅奇的身影,死亡騎士能看到的就只有朝著它們自己不斷墜落的冰雹在閃爍著。然而死亡騎士完全不慌不忙。它們百人猶如一人地同時大喊:
「升升升上上上去去去!」
黑霧的尖端突然朝上方急衝。因為水氣構成的雲遮擋住了陽光,死亡騎士開始可以隨心所欲地讓黑霧往上飛。落下的冰雹在碰撞到黑霧的瞬間,就像掉進了火堆之中一樣,化為一陣白煙,蒸發不見了。
戴頓平原的上空整個都被雲海遮蓋住了。不只是死亡騎士,連身在遠處的肯頓居民也都不清楚索羅奇的行蹤。冒起的蒸汽與黑霧混在一起,形成一個幾千肘高的帳幕。原本看著霧與水氣的居民當中,有幾個眼力特別好的人開始高喊:
「那裡!那裡!」
索羅奇穿過了重重雲霧出現了。而且索羅奇還騎在手杖上,朝著死亡騎士急速俯衝。然而肯頓城居民與死亡騎士都沒有把索羅奇當作單數。隨便望一眼穿過霧堆的索羅奇,也會發現數量超過了十個。
「呃呃呃啊啊啊!這這這種種種幻幻幻象象象騙騙騙得得得了了了死死死亡亡亡騎騎騎士士士嗎嗎嗎!」
死亡騎士咆哮著敞開。雖然誰也沒有下令指揮,死亡騎士們還是各自散開,防備著從天空中落下的多個索羅奇。用恐懼表情看著天上那十幾個索羅奇的朱力奧市長被希頓波利史官抓著轉過身去。
「就是現在!」
「什麼呀……?啊,沒錯!我並不是單數……」
朱力奧市長將他話的結尾給吞回下去,慌忙轉身。然後他對城底下高喊:
「打開城門!雷提的劍呀,出動吧!」
在城門後面待機的警備隊員慌忙地衝向城門。鈍重的城門打開的瞬間,戰意燃燒已久,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眾雷提祭司紛紛踢了自己的馬。
「雷提!讚揚創造無法達成的美!」
「雷提!雷提!祂的刀劍殺無赦!」
從他們並不是為了活下去而戰,而是為了破壞而戰這一點看來,雷提的祭司是比真正的戰士更像戰士的祭司。
他們的祈禱就是戰鬥中的吶喊,他們的聖典就是戰鬥教本,他們的祭壇就是流血的戰場。這些躍出肯頓城門的雷提之劍朝向他們的天國,也就是死亡與流血的戰場進行突擊。
「哇啊啊啊!」
準備迎戰落下的各個索羅奇,而將原本密集的陣形散開的死亡騎士們看到穿過城門衝來的許多雷提祭司,吐出了憤怒的喊聲。雖然沒有人指揮,還是能一絲不紊地繼續戰鬥,在這一點上雷提的祭司與死亡騎士都是一樣的。雖然是出了城門之後才能看清楚,雷提的祭司們看到了眼前這一幕,立刻就懂得索羅奇的想法。「楔形陣!」某個人喊出的簡短叫聲讓雷提的祭司們連忙集合,形成了縱深的陣形。現在雷提祭司們就像他們的稱號一樣,成了名副其實的雷提之劍,切入了死亡騎士們散開的隊伍中。噠噠噠噠噠!
「雷提!雷提!雷提!」
「弱弱弱者者者竟竟竟敢敢敢如如如此此此!」
領頭的祭司絲毫不顧死亡騎士的咆哮,用猛烈的氣勢揮舞著劍。但是死亡騎士的戟揮動得更快。唰--!死亡騎士的戟散射出了黑光,祭司的身體與劍一次就被劈開了,他的上半身從馬上彈飛出去。「咿嘻嘻嘻嘻!」失去了主人的馬哀悽地悲鳴狂奔著。但是原本跟在牠後頭的祭司看了這個場面,還是毫不猶豫地揮戟砍向死亡騎士的頸項。「雷提--!」祭司的劍所過之處,並沒有血肉橫飛,而是骸骨與頭盔飛上了空中。
「嗚喔喔喔喔喔!」
死亡騎士大聲喊叫著,扭曲了身體。接著跟來的另一把劍刀毫不留情地蹂躪著失去平衡的死亡騎士的身體。到這個死亡騎士倒落於地時為止,它總共受到了四次的攻擊。雷提的祭司們構成的楔形陣就像一個有機的整體般衝進了死亡騎士之中。在最前面的祭司用不是衝破敵陣就是死的冒險方式,讓進擊不至於中斷,猛烈的攻擊將死亡騎士的陣形切出了深深的裂口。上方則傳來索羅奇們的高喊聲。
「往右邊!」
雷提的祭司們絲毫沒有減慢速度,所以死亡騎士完全無法阻止他們的轉向。結果就是呈楔形陣前進的雷提祭司們都一致完成了迂迴行動。以驚人的機動力形成一條戰線的雷提祭司開始蹂躪右邊那一部分被他們隔開的死亡騎士。這種充滿風險的戰術有個很大的弱點,也就是雷提祭司們的背後會毫無防備地袒露給左邊的死亡騎士,對於這個問題點,索羅奇給出了一個很有力的解答。
「隕石群落術--!」
咻咻咻咻咻!刮破空氣的尖銳聲傳向四方。被霧與水氣遮蔽住的天空中,一陣紅色氣息開始搖擺的瞬間,突然噴出的火焰之雨朝向被雷提祭司隔開的左邊那一群死亡騎士集中落下。砰砰砰砰!背後傳來的爆破聲讓雷提的祭司們都感到心驚膽裂。
「呃啊啊啊啊--!」
噴出火焰與熱氣的波浪瞬間讓死亡騎士的甲冑開始發燙。被大量落下的隕石直接擊中的死亡騎士無法承受盔甲內的熱力,它們受詛咒的身體像爆發一樣炸裂開來。黑煙與火花噴出之際,燒乾的肉塊與骸骨都冒起了火焰,就像在乾枯的落葉堆上點上了火一樣。
在空中飛行,吸引住死亡騎士們注意力的整群索羅奇一致露出了苦笑。
「果然這種打法還是比較有利的。雖然已經過了三百年,但這件事卻一點都沒有改變。」
然而索羅奇與雷提的祭司們一陣子之後就感受到了相同程度的絕望。
即使部隊已經被人切斷,右邊那些死亡騎士的氣勢卻絲毫沒有削弱。命令體系早巳不存在了,然而部隊被截斷對它們而言根本沒有造成什麼衝擊。死亡騎士們按照各自的判斷去對付雷提的祭司,驚人的是,在沒有任何指揮的情形之下,死亡騎士整體的行動讓形勢漸漸變成一場混戰。一旦雷提祭司與死亡騎士開始互相混雜,個人的戰鬥力優越許多的死亡騎士們就迅速壓制了那些雷提祭司。戰場立刻開始到處噴出了紅色的鮮血。
「啊啊!雷提啊!」
「怎、怎麼會這樣!嗚啊!」 兵器的大小與鋒利程度、揮動兵器的力量與技巧,再加上勇氣。在這幾件事上,雷提的祭司都自認已達到了最高的境界。但是在死亡騎士面前,雷提的祭司也只不過是軟弱無力的人類而已。死亡騎士揮動的可怕巨大戰戟、鏈鎚、巨鐮如切草一般,將這些雷提之劍給斬斷。
然而實踐破壞的雷提祭司對於自己遭受破壞根本沒有任何懼怕。
「嗚呃!」
死亡騎士巨大而兇暴的長矛刺中了一個祭司的腹部,他慘叫了出來。死亡騎士冶冶地笑,想將長矛拔出來。但是下一瞬間,祭司高高地抬起了頭,雙手緊緊抓住貫穿自己腹部的長矛,口中同時吐出了鮮血與高喊聲。
「獨自下陰間太寂寞了!」
這個就是被艾佩薩斯取了雷提德洛斯之名的那個祭司。刺了雷提德洛斯的死亡騎士森冶地笑了出來,但是那微笑並沒有維持多久。雷提德洛斯只用右手握著長矛,舉起左手指著死亡騎士。
「呀喝!」
雷提德洛斯口中爆出大暍聲的瞬間,他的左臂爆開,骨頭、血滴與肉塊向四方飛濺。他左臂爆發的瞬間,眼前那個死亡騎士的胸膛整個飛了出去。
透過自爆能讓所有創造同歸於消滅,這種雷提的權能正四處流佈著。被雷提德洛斯鎖定的死亡騎士還沒來得及慘叫就已經化為一塊塊,盔甲的碎片四散紛飛,還冒出了帶著惡臭的黑煙。雷提德洛斯因為左臂爆裂的衝擊差點滾落地下,好不容易才用右手抓住了韁繩。他蒼白的臉龐上顯出了歪著嘴的微笑,口齒不清地說:
「這叫多多益善吧……哈哈哈……」
腹部上還插著一根長矛,左邊肩膀鮮血如瀑布般傾洩而下的祭司,讓代表恐怖、絕望、黑暗的死亡騎士都感到了害怕。死亡騎士們因憤怒而顫抖,口中噴出詛咒的話語,但是也沒辦法阻擋雷提德洛斯破壞自己的右臂。啪啪!繼右臂之後,雷提德洛斯又破壞了自己的右腿,才從馬上落下而殞命,但是他成功地將兩個死亡騎士給毀滅了。這已經超越了悲壯的程度,可說是恐怖至極的死亡。
雷提德洛斯的死亡,等於是幫其他祭司的死亡建了一個里程碑。被死亡騎士刺出致命傷的祭司毫不猶豫地開始破壞自己。不留下可以埋葬的身體,也不留下任何一點再次讚頌雷提的希望,在這種徹底破壞自我的行為面前,連死亡騎士們也都只能遲疑了。當一個雷提祭司死去的過程中能夠毀滅兩三個死亡騎士的狀況接連發生,死亡騎士馬上就知道這對它們完全不划算。死亡騎士的憤怒更為熾烈,攻擊也更加兇猛。
「這這這些些些混混混帳帳帳發發發飆飆飆了了了!」
「立立立刻刻刻殺殺殺光光光!別別別留留留活活活口口口對對對付付付我我我們們們!」
死亡騎士與不久之前的雷提祭司一樣,將態度轉變成一定要將對方置於死地方休。在天上看到這幕景象的索羅奇看到三把劍同時插進一個祭司的身體之時,口中發出了呻吟。
「這些愚蠢的傢伙!怎麼會做出這種自殺的恐怖行為!」
然而索羅奇根本幫不上忙。在混戰狀態下根本無法對整群參戰者使用魔法的索羅奇透過冷靜的判斷,決定要阻止右邊的死亡騎士們合流。然而索羅奇舉起手臂的瞬間,右邊那些死亡騎士之間卻傳來了讓索羅奇心都涼了半截的高喊聲。
「消消消除除除魔魔魔力力力術術術!」
陰鬱的高喊聲傳遍戰場的瞬間,索羅奇在空中飄浮著的身影開始一個接一個消失。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了之後,剩下的最後一個索羅奇必須以一身承受所有死亡騎士火熱燃燒的目光。索羅奇尷尬得想笑,但是卻笑不出來。
「吃吃吃這這這一一一招招招!」
死亡騎士中那些拿著巨弓的騎士們都一致瞄準了天空。
那些人類使用起來不可能發揮出威力的巨弓發出了巨大聲響。啪--!索羅奇慌忙地想再度衝上高空,但這絕對不可能比死亡騎士的攻擊還要更快。所以索羅奇在身體毫無掩護的情況下停留在空中。施法以閃電的速度開始了。
「力場術!」
然而唸完咒語的瞬間,索羅奇感受到了強烈的挫折感。死亡騎士們拉起了巨弓,卻還沒有放開弓弦,只是瞄準了索羅奇。索羅奇電光石火之間就想到這代表著什麼意思。上當了!
「反反反魔魔魔法法法罩罩罩!」
死亡騎士森嚴的命令一下,所有瑪那的運動都被強制停止,戴頓平原上的自然力與瑪那霎時間達成了協調。瑪那與自然力調相之處並不會發生任何背反現象。索羅奇所施的保護性法術被強制取消,彩虹的大法師在沒有任何保護之下暴露於死亡騎士弓箭的射程範圍之內。索羅奇慌忙往上飛起的瞬間,死亡騎士的手紛紛放開了弓弦,響起了猶如死亡前奏曲的爆破聲。砰!砰!砰!砰!
「嗚!」
受死亡騎士的敵意引導的一枝箭命中了索羅奇的脅下。索羅奇為了不從用驚人速度衝向高空的手杖上落下,必須拚了老命抓住手杖,根本沒有時間細看傷口。血滴長長地灑落,索羅奇被捲進了黑暗氣流之中。
索羅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霧旋風的另一邊。
死亡騎士們用沉著的態度再次將箭架在弓弦上,等待了一下,然而並沒有看到索羅奇往下墜落,死亡騎士也沒有什麼不滿,轉動手臂再次將箭放回了箭筒之中。那個動作就像打獵完畢的獵人般一樣悠閒。但是將弓收起的死亡騎士發出了怒吼聲,跳過群落的隕石所引起的火焰,朝雷提的祭司們跑去。
「敢敢敢對對對付付付我我我們們們就就就得得得付付付出出出代代代價價價!就就就算算算是是是優優優比比比涅涅涅與與與賀賀賀加加加涅涅涅斯斯斯也也也一一一樣樣樣!」
在遠處城牆上看著這一幕光景的朱力奧市長發出了充滿壓抑的呻吟聲。連自己的身體都破壞掉來與死亡騎士一戰的雷提祭司們,其奮戰的精神十分驚人。但是死亡騎士似乎不會再上相同手法的當,雷提的祭司只好用一招決生死的方式進行攻擊。只要有一把劍刺中了祭司,斧頭就會隨之飛來將他的頭斬下,只要有一根矛刺中祭司,馬上就會有鏈枷飛來將祭司的身體砸成碎塊。現在的戰鬥已經不是戰鬥,而完全是場屠殺了。再也無法忍耐的朱力奧市長大聲高喊︰
「喇叭手!快吹退兵的信號!弓箭手進入戰鬥態勢!既然魔法已經被封鎖,它們自己應該也沒辦法用魔法。警備隊員立刻出動,協助祭司們撤退!」
希頓波利史宮嘆服於朱力奧市長的慧眼。並不是因為沒辦法用魔法,死亡騎士就會變成很弱的對手,但必須出動與它們一戰的警備隊員卻是這樣感覺的。年幼的號角手用力地舉起了號角。
告知撤退的號角聲響徹了戴頓平原。然而雷提的祭司們只瞄了城牆一眼,並沒有聽從城裡的呼喚。其實就算他們想,他們也辦不到。死亡騎士已經在祭司與城牆之間形成了反包圍陣形,封鎖住祭司們逃走的道路。看到這情景的希頓波利史官似乎是認為該輪到他出馬了,拔出劍來大喊:
「我出去!」
朱力奧市長慌了,急忙轉過身,但這時希頓波利史官已經跳下了階梯。穿戴著不太熟悉的沉重盔甲,希頓波利史官好不容易才沒從階梯上滾下去,走到了城門後方。希頓波利立刻跳到了等在那裡已久的馬背上,正在進行出擊準備的警備隊員之間立刻爆出了驚慌的聲音。
「史官大人!您打算做什麼?」
穿著盔甲拿著武器還能用令人難以置信的敏捷身手騎上馬匹,希頓波利史官立刻朝著城門狂奔。根本沒有人能阻止史官從已經依市長的命令打開的城門縫隙鑽出。警備隊員失了魂似地看著他的背影。這時他們的背後傳來了刺耳的高喊聲。
「我不怕死!」
那是肯頓警備隊長羅塔斯。警備隊員聽到他們首領的高喊聲,在他們還沒搞清楚那是什麼意思之前,就先因為寒冷的感覺打了個寒噤。羅塔斯吐血般的聲音引發了猶如華倫查三騎士同時柑撞般的戰慄。羅塔斯拔出了劍,放聲大喊︰
「如果害怕死的話,就更應該害怕整天擔憂死亡地活著!肯頓警備隊員,前進!」
羅塔斯的喊叫聲在肯頓城內迴響的同時,警備隊員已經開始往外衝了。高聲大呼躍出城門的警備隊員們開始朝著對雷提祭司進行反包圍的死亡騎士背後直衝,眾馬匹揚起的灰塵漫上城牆,甚至包圍了朱力奧市長,所以一時之間他都看不見戰場的狀況。
跑在警備隊員最前方的希頓波利‧亞西林格是個勇敢人物,他也具備在發揮勇氣時必要的智慧。所以希頓波利判斷,要幫被圍住的祭司們解危,必須充分讓死亡騎士們知道自己有被夾攻的危險。跟在他後面跑來的羅塔斯警備隊長突然聽到希頓波利史官粗重低沉的歌聲,好像被澆了一盆冷水,打了一陣冶顫。比起小說更喜歡閱讀帳本的、頑強的史官縱馬唱起了歌來。那不是別的歌,是伊斯的狂詩曲。

號角聲響起,向前街!向前街!
往東街向大陸的盡頭,往前街向人生的盡頭!
然而劍是直的,超越了死亡!
我的君王,路坦尼歐!奉他的名向前衝!

希頓波利史官做了最正確的選擇。應該要唱出誰的名字呢?哪個名字才能震撼死亡騎士,激起肯頓居民死力奮戰的勇氣呢?羅塔斯從往前衝的希頓波利史官身上,看到了騎士伊斯的身影。他的口中爆出了壓抑不住的喊聲。
「路坦尼歐,路坦尼歐!跟著史官一起打退那些死亡騎士吧!」
由希頓波利唱出,由羅塔斯傳揚開來的名字頓時讓肯頓警備隊員的血液滾燙起來。路坦尼歐,路坦尼歐!他們從小都是聽路坦尼歐大王的故事長大的,都是生活在路坦尼歐大王之國的戰士。分不清誰先誰後,在警備隊員間,歌聲猶如爆發般炸了開來。

我正在衝鋒,進擊的!號角聲!
愛也有盡頭,那是離別!
回憶也有盡頭,那是遺忘。
然而無窮無盡的,是我的腳步!
我的君王,路坦尼歐!以他的名字衝鋒!

將死亡騎士弄得無意識間回頭的並不是警備隊員的馬蹄聲。路坦尼歐,路坦尼歐!這個名字讓它們回了頭。死亡騎士咆哮著揮舞雙手,然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直到了這時,死亡騎士才發現是它們自己讓平原上的瑪那運動停了下來,頓時爆發出了怒吼聲。朝它們湧來的是枯葉與塵雲,還有閃爍的槍尖。然而比起這一切更重要的是,歌中路坦尼歐的名字讓它們開始憤怒。死亡騎士的武器一下子都掉轉了方向,在最後面的那些騎士開始往此刻正在衝來的警備隊員迎了上去。
希頓波利史官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手上還抓著劍。刮得臉鼧痛的寒風中,依然滾燙的手指尖與俊頸已經麻痺了。所感受到的只有近乎瘋狂的興奮與火熱燃燒的憤怒,希頓波利正面直視著朝自己狂奔而來的死亡騎士,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恐懼。他喊出的名字力道是如此之強。
「路坦尼歐!路坦尼歐!」
正面朝著希頓波利跑來的死亡騎士伸出了沉重的矛,殘酷地大喊:
「我我我就就就讓讓讓你你你去去去見見見路路路坦坦坦尼尼尼歐歐歐!」
「我的君王啊!」
雖然他這條手臂一輩子都還沒用過比筆尖更致命的武器,但是希頓波利還是像他口中大喊的那個人一樣,拚命揮動起手臂。死亡騎士碰上了連雷提的祭司身上都沒展現過的猛烈攻擊,開始猶豫不前了,而這就決定了勝敗。歪掉的槍尖沒刺中希頓波利,如箭般射出的長劍卻穿過了死亡騎士的頭盔。長劍尖端被頭盔卡著,還在繼續跑的希頓波利背後,死亡騎士的盔甲被黑色的氣流所包圍,崩潰般地落到了馬下。希頓波利從腹部深處大喊出來︰
「肯頓!路坦尼歐!」
高喊聲與各種噪音響到震耳欲聾,兵器上閃爍出的火花與反射光朝四方散射,希頓波利的高喊聲卻像龍的咆哮一樣傳了開來。死亡騎士們的詛咒接二連三地爆出,但戰場上充滿的警備隊員喊聲蓋住了那些聲音。
「呀--!路坦尼歐!請保佑肯頓!」
「突擊,前進!以路坦尼歐之名擊退那些死亡騎士!」
死亡騎士現在在精神上與實際上都被包圍了。雷提的祭司仍然在破壞自己的身體來壓迫著死亡騎士,背後則是猶如被路坦尼歐的亡靈附身的警備隊員,用惡鬼般的面貌揮動著武器。希頓波利看到死亡騎士猶疑的動作,感到振奮的喜悅。贏了!
但下一個瞬間,希頓波利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在他視野的某個角落正發生著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希頓波利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是因為看到了什麼而不安。所有的一切,甚至連天空與大地都瘋狂躍動著的戰場上,只有一樣東西一動也不動。
希頓波利的眼中出現了一個抬起手臂的死亡騎士。周圍的其他死亡騎士迎向了與雷提的祭司一起跑來的肯頓警備隊員,兇猛地揮動著武器,但這個死亡騎士卻像在神殿的禮拜堂中一樣,用虔敬的姿勢站在那裡。看到這光景的希頓波利一下子僵住了。這個死亡騎士用緩慢的速度、殘忍的態度大喊:
「包包包圍圍圍住住住所所所有有有東東東西西西吧吧吧,黑黑黑暗暗暗啊啊啊!」
原先朝天空捲起的黑霧以很快的速度開始下降。祭司們與警備隊員都慌了,戰鬥的慣性將他們往降下覆蓋一切的霧中間趕。猶如擁有重量與實質的霧毫無阻礙地湧來,將周圍都包住了,希頓波利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霧的另一邊開始不斷爆出慘叫。
「嗚哇!」
「史官大人!隊長大人!你們在,哪裡……呃啊!」
「這是……哇!媽呀!」
黑暗中死亡騎士活動所發出的恐怖破裂聲、馬蹄聲與慘叫聲,都傳向四面八方。驚慌的警備隊員互相呼喊,但是來到他們身邊的卻只有黑暗中揮來的死亡騎士的攻擊。銳利的武器穿破盔甲發出的聲音讓希頓波利的背脊感到一陣刺麻。『某種東西』掉落到馬下的聲音連續傳來。(希頓波利並不想說那些是屍體。)
希頓波利讓自己全身都緊張起來,緊握著長劍,但是死亡騎士的劍似乎馬上就要穿越黑霧刺穿自己的身體,這種恐怖感實在是很難忍受。希頓波利很難選擇要直接往下跳躲到馬的胯下去,還是要掉轉馬頭往可能是肯頓的方向衝,只好環視一下四周。但是他能看見的東西就只有蠕動著的霧。這裡到底是哪裡?肯頓是在哪一個方向?這時從近處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極極極度度度的的的黑黑黑暗暗暗中中中你你你只只只能能能看看看見見見一一一樣樣樣東東東西西西,絕絕絕望望望!」
希頓波利嚇了一大跳,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心臟差點當場停止跳動。他的長劍尖端插著的那個死亡騎士的骷髏正面對著他,下顎發出了喀啦喀啦的聲音。連眼球都沒有的空洞裡面閃爍的黃色火光滿是輕蔑與嚤惡地瞪著希頓波利。長劍穿過了骸骨的嘴,劍尖處骷髏的下顎還在一開一合喀啦作響,看起來就像是要吞下他那把長劍。骷髏不斷繼續吞食,連劍柄都吞了下去,接著就一口咬住了希頓波利的手。
「嗚哇哇哇!」
希頓波利像被劍砍中的半獸人一樣慘叫,拋出了長劍。啪嚓!骷髏令人無法置信地簡簡單單就碎成了一塊塊,希頓波利根本沒有機會細看,就掉轉了馬頭。雖然根本搞不清肯頓到底在哪個方向,希頓波利仍拚命地亂跑著,還持續不斷地慘叫。
「嗚啊啊,嗚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
「絕絕絕望望望中中中你你你依依依靠靠靠的的的東東東西西西會會會反反反過過過來來來毀毀毀滅滅滅你你你,恐恐恐怖怖怖!」
嘩!咻!銳利的兵器在周圍揮動著,尖銳的聲音傳來。偶爾在眼前好像有些東西在閃爍著。然而希頓波利就是停不下來。這時黑暗中突然戳出一根戟來。希頓波利根本沒有機會辨認出那東西是什麼,揮來的戟就將希頓波利的馬頭給劈成了兩半。馬連慘叫聲都還來不及發出,就狂噴鮮血倒落地上。
黑暗中落馬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即使希頓波利落到地上之後,還有好一段時間感覺自己仍在繼續往下落。然後痛苦才到來,希頓波利急忙起身,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折斷,又再次倒了下去。
「嗚!」沒想到要將流入口中的血與灰塵吐掉,希頓波利像條蟲一樣地蠕動。這時他無意間伸出的手碰到了某種東西。
希頓波利抬起了頭,發現自己正抓著某種生物的腿。看清那隻怪異到很難找出言語可以形容的生物之瞬間,希頓波利發出了尖銳的慘叫。
「嗚啊啊啊啊!」
除了希頓波利抓住的腿之外,那隻生物另外還有六條長度不一的腿。用馬來比喻,在相當於胸部的部分,有三隻大小各異、排列不太規則的眼睛。但是那三隻眼睛都以血紅燃燒的眼珠瞪著希頓波利。在應該有脖子的地方,卻一點肉的痕跡都沒有,完全是白骨,白骨的上方則是戴著個馬甲的頭。他的眼神沿著那隻生物不斷往上看,看到舉起雙手劍準備下劈的死亡騎士,希頓波利閉上了眼睛。
原來我就是這樣死去的。可惡!
然而等來等去,他卻沒有死。什麼啊。難道死掉那一刻是不會有感覺的嗎?因為周圍實在安靜得不像話,希頓波利認為自己的推測是相當有說服力的。但是與他的推測相反,他的感官卻不斷提醒他自己還活著。總之如果死者的手臂還在劇痛,那不是太悽慘了嗎?
那麼我還活著嗎?
希頓波利睜大了眼睛。他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死亡騎士似乎完全不想理他,只是一直望著遠方。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時死亡騎士開口了。希頓波利聽到了非常不協調的聲音。死亡騎士以慌亂的聲音大喊︰
「是是是那那那些些些傢傢傢伙伙伙!」

「喂,閃開!」
朱力奧市長慌忙地朝上方一望,差點就朝後跌了下去。突然出現在城牆上空的索羅奇用沒什麼水準的姿態落到了城牆上。到此時為止,他的手杖都還一直忠實地執行他的意願,但是他發著抖的腿卻不是如此。索羅奇跪倒在城牆的冰冷石磚上。雖然一直用力按著,插著箭的脅下還在不斷流著血。朱力奧市長尖銳地高喊︰
「索羅奇大人!怎麼會這樣,醫師!醫師快過來!」
喀!索羅奇扶著手杖站了起來。靠到連忙跑來的朱力奧手臂上,索羅奇對著市長說:
「市長,請你用力把箭抓住。」
「咦?」
「我要你馬上把箭拔出來,蠢貨!」
朱力奧市長搞不清楚狀況,只是抓住了插在索羅奇後腰的箭。接著索羅奇很快地深呼吸,手緊緊扶著城牆。
「我沒辦法忍耐兩次的。連拔牙齒也一樣,如果沒辦法一次拔成功,接下來只會更痛苦,何況是箭呢。如果沒辦法一次就拔出來,會是很遺憾的事情。快拔!」
在朱力奧市長冒出明確的想法之前,反射性地將箭拔了出來的瞬間,索羅奇猛力抓緊了城牆。鮮血噴了出來,箭被拔了起來,朱力奧市長就這樣一手抓著箭,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哎呀!」朱力奧市長喊出了驚嚇的喊聲,索羅奇卻用很沉著的態度說:
「辛苦了,市長。真感謝你。請小心不要碰到箭頭,不然你會一輩子後悔的。」
一屁股坐到地上滿臉茫然地抬頭望著索羅奇的朱力奧市長嚇了一大跳,連忙將箭扔掉。那是死亡騎士的箭。箭掉落之處發生了居民們慘叫後退的騷動,但索羅奇連一眼都沒有朝那個方向看一下,還是緊抓著城牆望著戰場。再次籠罩了下方的黑霧隱藏住其中發生的恐怖屠殺景象,卻遮不住慘叫與騷亂聲。索羅奇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連警備隊員都全部出動了嗎?」
如果能夠做到的話,朱力奧市長實在很想罵他一頓。身側不斷流出鮮血的人怎麼可能還這麼沉著地說話?
「是的,已經出動了。怎麼了呢?」
如果能夠做到的話,索羅奇實在很想打他一頓。你瘋了嗎?只把警備隊員與雷提祭司丟在那個煉獄戰場中?索羅奇最後將想說的話都給說了出口。
「你瘋了嗎?只把警備隊員與雷提祭司丟在那個煉獄戰場中?」
「是、是的,也、也沒有別的,辦、辦法。大法師大人。您必須要接受治療……您中箭了。沒關係嗎?」
朱力奧市長在許多因素綜合造成的複雜狀況中驚慌了,他努力試圖說服對方,索羅奇則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啊,可惡。我中箭了。」這話說得猶如臨時想起一件已經遺忘的事實,就像是在嘲弄著朱力奧市長所說的話,索羅奇皺起了眼角,緊握著手杖。索羅奇將杖反轉,讓杖頭貼上了傷口,帳上附著的第四個環發出了深深的草綠色。朱力奧市長以充滿敬意的眼神看著的時候,草綠色的光漸漸消失,但索羅奇的傷口不斷流出的血也跟著停住了。索羅奇抬起稍顯蒼白的臉,再次瞪了一眼戰場。這到底怎麼回事呢?
「您是魔法師索羅奇吧?」
「你這傢伙,難道是白痴?現在才知道我是魔法師嗎?」索羅奇想要對朱力奧市長這麼喊而轉過身。然而進入他視野的,卻是朱力奧市長的下巴。索羅奇隨著朱力奧市長的視線方向朝上看,下一個瞬間就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到了這時候,秤錘才從天上掉了下來啊。」
在天空中飄浮的男子(正確來說是騎在穿著看起來非常雄壯馬甲的飛馬背上的男子)像是沒辦法理解索羅奇的話一樣,歪著他斯文的臉龐疑惑著。騎士用熟練的動作讓飛馬下降到城牆的迴廊上,霎時間居民們連呼吸聲都吞下了,全都在看著他的樣子。大概是為了不給飛馬負擔,男子只穿著簡單的硬皮甲,所以下馬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噪音。飛馬騎士用眼珠都快彈出來的表情朝看著自己的朱力奧市長說:
「市長大人在哪裡呢?」
「咦?」
「我問肯頓的市長在哪裡。」
朱力奧市長對於必須這樣回答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我就是。」
飛馬騎士斯文的臉龐上再次浮現出了訝異。因為臉龐太過整齊,好像這個騎士下巴的鬍子長出來的時候還要鄭重請求允許似的,汗水流下之時,似乎還得呼著口號,隊伍才能井然有序地流下。騎士沉著地問道:
「諾戴爾市長已經去世了嗎?」
諾戴爾市長?當然已經去世了,而且還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大概連屍骨都找不到了。朱力奧市長滿臉的莫名其妙。然而朱力奧市長已經想到這個騎士是誰了,所以當居民們刺耳的慘叫聲傳來之時,朱力奧市長猶如理所當然似地抬頭望著天空。應該還有另外兩個騎士會下來吧。
他所想的事情馬上就實現了。
飛馬的騎士右邊果然有一匹穿戴著駿馬般甲冑的獅鷲獸,背上載著個戴了白盔白甲的騎士下來。獅鷲獸以洶洶的氣勢將嘴一開一合,朱力奧市長徬徨了一下之後不得不後退。然而最後下來的騎士騎著的生物是以讓肯頓居民都陷入狂亂。投射出巨大的陰影降下來的翼龍背上,有一個其實十分高大健壯,但因為騎的是翼龍,身材乍看之下也不怎麼起眼的騎士,豎著一把巨大到怪異的騎士槍坐在上面。
城牆上的迴廊雖然寬闊,但仍然不足以讓翼龍降落。然而翼龍騎士卻似乎毫不在乎地駕著翼龍下到城牆,翼龍看起來就像隻落到架子上的鳥一樣,用兩腳的爪抓向城牆。喀喀喀喀!翼龍腳爪刮了刮城牆的石頭,雖然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但翼龍還是抓到了平衡,折起了翅膀。騎士踩著翼龍的膝蓋,用輕盈的動作下到迴廊上。
三個騎士並肩站在索羅奇與朱力奧市長的身邊。
騎士們的坐騎無論是體型還是模樣,都相距甚遠。穿著符合各自坐騎的服飾,騎士們互相之間的外型也都沒有相似的地方。但是現在每個人都用騎士堂堂正正的姿勢站立著。遠遠看著這幕光景的朱力奧市長發現他們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然而他的口中突然冒出了完全無關的話。
「很榮幸認識你們,天空三騎士。我是肯頓市長……」
「你們也復活了!」
索羅奇的高喊聲,毀了朱力奧市長向天空三騎士做自我介紹的無限光榮的機會。但是索羅奇或者天空三騎士對於朱力奧的懊惱卻毫不在乎。從天空中飛來的騎士臉上都掠過害怕的表情,從飛馬上下來的騎士用依然沉著的聲音問道:
「……現在是幾年了?」
「據說已經過了三百年,丁賴特。」
被叫做丁賴特的那個騎士嘆了口氣,說:
「實在太久了。能夠跳越過這麼長的時間,靠的到底是什麼邪術?」
「不知道。連這個時代的人也不清楚我們是因著什麼力量復活的。」
這時從翼龍背上下來的騎士(下來之後,騎士總算顯現出他的巨大健壯身軀)拿著一把巨大騎士槍,就像拿著根指揮棒一樣輕鬆地揮動,把朱力奧市長弄得很驚訝。然而騎士只是指著平原上的黑霧。
「魔法師大人說秤錘從天上掉下來,意思是因為它們嗎?」
「沒錯,穆史塔巴。」
獅驚獸騎士笑了。那是個很委屈的微笑。
「哈,我想您一定會說『先把它們打退了之後再想吧』,彩虹的索羅奇。」
「當然。在我的時間表上,調查事情緣由的時間……」
「必須要妥善運用閒暇才行。」
獅驚獸騎士露出了疲憊的表情,接著索羅奇的話往下講,這讓索羅奇微笑了起來。
「葛雷,根據那些不太懂禮貌的朋友所說,我之所以復活的理由,就是為了幫忙保護這個時代的人。這是因為再怎麼想,那些死亡騎士都不太可能是在敦親睦鄰的旗號底下狂奔而來。」
葛雷輕輕點了一下頭。然而丁賴特用非常冷靜的聲音很快回答了索羅奇的話。
「如果這是邪術的話,我會拒絕復活。可是不管再怎麼高等的魔法師,甚至連您的師父也沒辦法超越過三百年的時間。所以這一定是邪術,索羅奇。附近有歐雷姆的神殿嗎?」
「……你打算自殺嗎?」
丁賴特用被侮辱的表情瞪了索羅奇一眼,然後嘆了口氣。那張臉猶如在述說『那個魔法師原本就只有這種水準』。
「您應該很清楚,伊斯騎士團成員沒有大公或歐雷姆的允許,是絕對不可以自殺的。我打算向歐雷姆的祭司拜託對我們進行處理……」
丁賴特這番鄭重的宣言被葛雷的左臂給阻止,才沒繼續往下說。葛雷纏住了丁賴特的肩膀,拉了拉他的頭髮,說:
「喂,喂,丁賴特!居然說什麼處理?哈哈哈!如果有誰聽到的話,還以為我們是跛了腳的馬呢?我們難道是什麼垃圾,居然說什麼處理?」
從丁賴特的表情看來,他是用讓人很有切實感覺的演技強忍著不生氣,拚命要將葛雷的手臂給移開。但是葛雷卻更兇猛地拉住了丁賴特,不停地搓自己的頭髮,在這種狀況下仍然努力用沉著的語氣說話的丁賴特的樣子,甚至讓人覺得看來很悲哀。
「無論如何,這件事並不重要。這分明是身為伊斯騎士團成員無法接納的邪術……」
「從敵人面前逃亡,也是身為伊斯騎士團員所無法容許的事情。」
穆史塔巴低聲咆哮著說,瞪著死亡騎士們。丁賴特這次故意做出突然發火然後忍住的表情說:
「這並不是逃亡。如果我們的存在本身就不夠光明磊落,要怎麼擊退它們?」
穆史塔巴暫時轉過頭看了看丁賴特,不經意地說:
「然而劍是直的。超越了死亡。」
原本抱著丁賴特嗤嗤笑著的葛雷這次眨眼望著穆史塔巴。穆史塔巴緊抓著的不是劍而是騎士槍,他說︰
「你以前老是說就算死,也要跟它們拚了。現在這件事的確實現了,不是嗎?」
「我的意思可不是靠邪術跟它們拚了。」
丁賴特用不太高興的表情說出之後,葛雷聳了聳肩。朱力奧市長慌張地輪番看著像連珠砲般問出問題的三個騎士。這時索羅奇連忙插嘴:
「各位,我沒有時間了。你們並不是烏合之眾,也不是鬧意見不服領導的土匪,要不要遵照領袖的意見來行動?」
這樣一來,天空三騎士似乎覺得這番話非常對,一直猛點頭。兩個騎士看著自己的首領,領頭的騎士用有些難堪的表情說:
「是的……嗯。這樣啊。我很討厭用腦袋。那我們就追隨索羅奇大人吧。戰士把用頭腦的事情交給魔法師,也不能說是錯的啊。」
葛雷的命令一下,丁賴特與穆史塔巴都沒再說話,只是走向各自的坐騎。葛雷跳上獅驚獸之後搔了幾下頭,然後有些埋怨地看著索羅奇。
「真是的。現在可以了嗎,魔法師大人?」
「可以了。我們快過去吧,葛雷。」
索羅奇笑瞇瞇地跳上了他的手杖。葛雷並沒有回答,只是讓獅驚獸飛上天空高喊:「咦咦咦咦--呀!」

第二章

「該死,吱!我們花了半天翻山,吱吱!到底要走幾步才能翻過去!吱吱吱!」
為了躲避升起的陽光而躲在岩石底下,所以雷澤看不清楚魯森的表情。但是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魯森一定正嚇得滿臉蒼白。雷澤嘆了口氣,說:
「你抓得到在草地裡面跑的螞蟻嗎?不用擔心。那個巨人傢伙也是一樣的。」
「你是說,他找不到我們嗎?吱……」
「當然啦!」
「吱喀!那為什麼你還這麼不安地,吱!看著四周呢?」
雷澤一直到了這時,才發現了為什麼自己沒辦法正確掌握魯森的表情。那並不是因為魯森鑽到了岩石底下的陰影裡,而是因為自己不斷在觀察巨人的頭有沒有突然從山峰後面冒出來。再這樣下去,牠會越來越不相信我的話了。雷澤靦腆地笑了笑,坐到地面上。他將身體倚靠在魯森藏身的岩石側面,說:
「呿。話是這麼說,可是我還是很害怕。」
魯森抱怨的喊叫聲從岩石底下爆了出來。
「吱!那就快飛啊!吱啊!你昨天不是飛過了!」
雷澤不滿地伸出雙手給魯森看。他的手掌滿佈塵土與苔蘚,而且上面到處都是小小的傷口。魯森看著他的手掌,然後抬起頭看雷澤。那表情就像在問:『那又怎麼樣?』
「這位朋友啊。昨天晚上熬夜翻山,我現在的身體狀態根本沒辦法施魔法啊。因為我沒辦法記憶魔法……還是算了,解釋這麼多你也聽不僅。我簡單來說好了:我,在休息夠之前,就是沒辦法用魔法。懂嗎?」
「吱,為什麼?」
「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完全沒思考就回答的雷澤忽然看著魯森打了個寒噤。在岩石的陰影底下,魯森滿腹抱怨般地望著雷澤。升起的早晨陽光為已經涼了一夜的紅色山脈帶來了暖意,但雷澤看著魯森閃閃的大刀,卻足渾身冰冷。雷澤想到自己與半獸人之間的唯一交會點--納克頓--已經死了,只好小心地拉起雙腿。
一個沒辦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師根本就沒有什麼好怕的。就算只快一秒也好,對於那些想要盡快逃走的半獸人,什麼都無能為力的魔法師只是個包袱而已,更何況他是個惹人厭的『人類』。雷澤雖然很想將語氣刻意裝成並不焦急,但實際上聽起來誰都會覺得他非常焦急。
「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之後就可以再用魔法了。」
話說完的同時,雷澤就對自己剛說的話後悔了。因為這就等於大聲告訴魯森現在是殺害他的唯一機會了。雷澤現在已經拉起了雙腿,準備朝一旁飛身而逃。魯森用恐怖的視線盯著雷澤的姿勢,大聲咆哮說:
「那就好好休息!吱!你這樣縮成一團,要怎麼休息啊?真是愚蠢。吱吱。不要害怕!我幫你守著。媽的!吱吱!」
說完話的同時,魯森一把抓起大刀,毫不猶豫地就從岩石陰影下走了出去。雷澤驚訝得張著嘴盯著魯森的表情瞧,魯森則是對傾瀉而下的陽光感到非常厭惡,急忙跑向近處的樹下。
魯森坐在那棵樹底下小小的樹蔭裡面,把大刀放到膝蓋上,開始警戒四周。對魯森而言,暴露在陽光之下不能用不舒服來形容,應該根本就是件痛苦至極的事情。但是魯森卻毫無抱怨地皺著眉頭,靜靜坐在那裡。看到這光景,雷澤嘆了口氣,無力地舉起手擦了擦額頭,好像很希望把自己腦袋裡面的想法全部給擦掉一樣。
雷澤擦著額頭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可以完全信任牠嗎?
雖然是件可恥的事情,雷澤腦袋中卻不斷盤旋著一個句子的不祥聲響。這句俗語並不漂亮也不獨特,但確確實實地表達出了他此刻的心情。『就算只是個半獸人,也能夠空手殺掉睡著的魔法師。』雷澤慌忙地重新檢閱了自己與魯森之間的各種回憶,但是因為實在太過不安,所以都沒想起什麼愉快的時光,卻一直想到各種惹魯森生氣的例子。他再怎麼樣都不會是個半獸人,所以也無法斷定這到底合不合半獸人的胃口。所以魯森也許會先讓他安心睡著,再立刻用敏捷的動作取他的性命。
一陣子之後,雷澤就開始嘲笑自己了。
這件事不折不拙完全是被害妄想。這大概是因為克頓山的巨人逼得自己的神經太過緊繃,所以才會懷疑朋友的。雷澤好好地將自己的情緒整理一番。因為懷疑自己的朋友而睡不著嗎?雷澤啊,開始用用大腦吧。要讓你這傢伙改掉骯髒的人性,那還不如好好想事情,把睡意驅走。這是種妥協。如果沒辦法因為相信魯森而睡著,也沒辦法因為害怕魯森而一直神經緊繃……
『那就去想想有幫助的事情吧。』
所以雷澤開始思索。
克頓山的巨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時代,一面高喊一面拋出岩石?正確答案就是:因為他有嘴巴,也有手臂。我這樣回答,也許有人會笑,但這個人並不包含我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克頓山的巨人已死,是不容懷疑的歷史。現在我親眼看到了這個事態發生,這就代表了死者會復活。死者之所以會復活……
「克利啊……」
雷澤的嘴無意識地張開,回答了他自己心中的問題。
雷澤聽到自己的話吃了一驚,一下子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緊張的聽覺與視覺開始細心掃向周圍,但發現的卻只有在山腰盤旋的隱約風聲、樹葉的沙沙聲,以及在早晨的陽光中閃耀的岩石。在紅色山脈到處蔓延的紅色岩石與疏鬆的黃土,使周圍變得十分乾燥。雷澤稍微偏轉過頭,看到魯森非常緊張地望著他們剛翻過的山峰,他噗哧笑了出來。溫暖的春日早晨。以敗北者之姿被拋在山稜線上的人類與半獸人。
雷澤再次靠坐在石頭上沉思。
這幾件事情有相關嗎?辛斯賴夫的問題。托比的不可思議事件。貓與夢的克利。想要復活的辛斯賴夫,想靠獻上九種祭物復活的瘋狂老人。把那筆財產給我吧!媽的。如果傳說中巨大得不得了的那筆財產有可能落入我手中,我要買一匹很不錯的馬,馬上向迪多斯疾馳而去。這是邀請海格摩尼亞的所有賭徒,不,連拜索斯與伊斯的賭徒都包括在內的史上最大賭局……
雷澤好不容易才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醒醒吧!現在已經犧牲幾條性命了?是七條,還是八條?
六十六年前,貓與夢的克利神的祭司們用陰沉的聲音為辛斯賴夫的復活施了魔法。『黑暗中閃爍的眼睛看到了你的夢……』云。可是因為產生了副作用,所以辛斯賴夫沒有復活,而是克頓山的巨人復活了。這合理嗎?雷澤搖了搖頭。所謂副作用,不管什麼魔法都有可能發生,但是要發生這一類的副作用是不可能的。克利的祭司們明明是以辛斯賴夫為對象來施魔法,如果真有副作用,不是發生在辛斯賴夫身上,就應該發生在施法的克利祭司自己身上。如果在復活的過程中出錯,應該是辛斯賴夫本人變成不死怪物,還比較有可能。讓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傢伙復活……這怎麼可能?
那這個想法又怎麼樣呢?也許可以假定打從一開始施法就發生了錯誤。「咦?我好像弄錯了。我怎麼不小心復活了我不想復活的傢伙?」雷澤差一點笑得滾下山去。哈哈哈!克利的祭司會愚蠢到這種地步嗎?哈。
「對克利與辛斯賴夫要好好調查一下。」
雷澤又一次無意識地把話說了出口,然後嘆了口氣。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這麼容易就把隱藏在內心的東西全都說出口,這種人怎麼當賭徒啊!雷澤開始嚴厲地責罵自己。
可是一定得這麼做才行嗎?
回到托比去,意思就是自己撞到那些口吐白沫追殺自己的賭徒們手裡去。雷澤闖了禍的戈斯比與托比,是在用走的嫌遠,騎馬卻嫌近,拿刀跑著更是近得不得了的地方。換句話說,如果有人不爽想要追殺另一個人的話,那麼這種距離可以說是近在咫尺。為了復仇的話……可惡,復仇!
雷澤突然用力握緊拳頭,差點就把自己後腦勺的頭髮給拔了一撮下來。雷澤從靠坐的岩石上突然起身。原來他一直忘記了一件事情。
嘰嘰喳喳。
鳥叫聲劃破了沉悶的山間空氣,低沉地傳來。雷澤抬起頭觀察了一下周圍,但是聽見的只有魯森的微小呼吸聲。雷澤再次陷入了沉思。復仇?剛才一直沒想起這件事。雷澤之所以一直沒有發現這件事,是因為他們復仇的對象是屬於那種能夠毀天滅地的一類。
為納克頓復仇。納克頓之所以回到華倫查身邊去的理由,是因為克頓山的巨人根本沒有詢問納克頓的意願,就丟了塊石頭給牠當作禮物。這樣說來,那我也不需要詢問那傢伙的意願,直接回他一份大禮就行了。這就是雷澤的結論。
雷澤將魯森叫過去,傳達了自己的想法。
「吱,吱!什麼?要去托比?」
魯森皺起了額頭,抬頭看他。雷澤點了點頭。
「沒錯。我們從這裡下山,然後到托比去。有一個謎題,必須到那裡去才能搞清楚。」
「什麼,吱--!什麼謎題?」
「嗯……這件事你很難懂。簡單來說,我是要去調查克頓山的巨人復活的理由。」
魯森既不安又疑惑。忽然魯森發現雷澤做出了平常很少見的表情。如果是人類的話,應該可以用被幽暗復仇心覆蓋的額頭、爆出火花的眼神等等來形容,但從魯森所感覺到的,只能說是猙獰醜惡的表情。
「你為什麼這表情?吱吱!」
「我必須要報仇,魯森。」
「吱!報、報仇?」
「我並不清楚納克頓是不是贊成這樣的復仇。就我所知,將為最偉大的半獸人復仇這件事交給人類去辦,那就有點可笑了。哈……沒錯,也許我就是整個大陸歷史上最可笑的復仇者。半獸人的復仇者雷澤。就算帕哈斯復生,要為此編上一曲,也是很困難的。」
雖然雷澤笑瞇瞇的,但魯森還是那副臭臉。雷澤用沉著的聲音說:
「但我還是要做。」
此刻魯森握大刀的手開始拚命顫抖著。
「吱--喀!殺、殺掉克頓山的巨人,吱吱吱!」
「你真以為我是路坦尼歐大王啊?呵。如果我能扮演大王的角色,那魯森你不就扮演了牧羊人查奈爾的角色嗎?雖然個子不夠高……」
「我不行!吱啊!」
「其實我也沒要你扮。」
「吱吱吱!那麼?」
「我覺得克頓山的巨人會復活,原因就是在托比。所以我想去那裡調查一下。」
「吱?」
「也許能夠找出打退克頓山巨人的方法。不,我一定要找出來。」
魯森一時之間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抬頭看雷澤。牠好像很好奇雷澤的身體是否完整似地,從雷澤的頭頂開始依序看到他的腰、腿、腳趾去,然後又倒過來從下往上看,最後則是盯著雷澤的臉不動。雷澤笑了。
「我是唯一承認神力的魔法學派--歐羅瑞的繼承人。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件事了,但歐羅瑞並不敬拜彩虹的盡頭,而是敬拜彩虹本身。我也等於是歐羅瑞的一個分身。如果克頓山的巨人蔑視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女兒--時間而復活的話,他就等於宣佈將從我這裡受到悲慘的待遇。」
「吱嗚,吱!你,聽起來很厲害,可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吱吱!」
「哈哈哈……」
雷澤笑著伸出了手。魯森用訝異的表情看了看雷澤的手。
「我們握個手然後就分開吧。你會直接到吉帕斯洪去跟半獸人群會合吧?我會下山到托比去。」
魯森點點頭。然而牠並沒有抓住雷澤的手。雷澤用訝異的表情看了看魯森,魯森轉過頭吐了口口水。
「呸!吱!呼。這實在太好笑了。」
「什麼?」
「要由人類來幫納克頓報仇。吱吱!」
「這麼說也對。」
「吱吱吱!走吧。你說托比嗎?」
雷澤暫時沒搞懂魯森說的話,將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不動,直盯著魯森瞧。魯森將大刀反握放到肩膀上,說︰
「用用頭腦吧!吱吱吱!你不是魔法師嗎?我是魯森,魯森不會害怕。吱吱!你以為只有你受過納克頓的恩惠嗎?吱吱!」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吱!應該是我帶你去。」
雷澤以失了魂的表情望著魯森。現在這個半獸人知道自己講的是什麼嗎?牠身為半獸人,竟然想跳進人類社會當中嗎?只為了報仇,就想跑去那個不知道會被哪一把刀砍死的地方?復仇與半獸人的華倫查啊!你的孩子們真是一些不聽話的少年啊。
「人類是……沒錯。沒有人類會為了復仇而跳進半獸人堆裡面的。雖然也許有人會加入傭兵、跳進土匪或海盜堆裡面……我會尊敬你的。」
「吱?什麼意思?」
「沒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語。呵呵,這也沒什麼不合理的。身為人類的我要幫半獸人納克頓報仇,身為半獸人的你為了報仇混進人類裡面。從瘋狂的程度上來看,這兩者是分不出高低的。」
「吱吱吱!這話什麼意思?」
「沒事,沒事,好的。你認為這是有可能的嗎?』
「吱啊,為什麼不可能?牧羊人查奈爾跟,吱吱!神弓烏塔克也都去找巨人了。吱吱。我也要去找人類。不行嗎?吱吱吱!」
「我們來比較一下可以比較的東西。當時是因為巨人小看人類,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但是人類並不敢小看半獸人。你如果踏進了托比,我猜馬上會被某個托比警備隊員給宰掉。」
「吱。騙人!當然啦。」
「你說什麼騙人?」
「就是牧羊人查奈爾與神弓烏塔克……」
「嗚,請你忍耐一下,魯森!」
「吱--吱!不管你想說什麼,隨便你說吧。我要幫納克頓報仇。吱吱!」
雷澤努力試圖想出一些更狠的話來嚇魯森。但是在他的內心中,決心已經削弱了不少。他很清楚如果魯森要起固執來,會有多麼厲害。而且比起赤手空摯到托比去,有把大刀跟著,不是也比較好嗎?握著那把大刀的是人類還是半獸人並不重要。那傢伙到底會不會耍大刀、是不是自己的朋友,才是更重要的。而魯森很會要大刀,又是他的朋友。
雷澤最後再一次試著挽留。
「可是既然納克頓已經不在了,你就應該好好領導剩下的那些半獸人,不是嗎?如果沒有身為納克頓右臂的你,那些前往吉帕斯洪的半獸人,要由誰來管?」
魯森的嘴稍微張開,茫然地望著雷澤。牠那表情顯示牠一點也搞不懂雷澤說的話到底什麼意思,一看到那表情,雷澤就知道自己說錯了。可惡,我完全把牠們想成人類了。跑到吉帕斯洪的那些傢伙一定能照顧自己的。半獸人是即使沒有領袖也能做得很好的種族,反而有了領袖,也不見得就能比較有組織地行動。這就是半獸人的本性。
「我今天早上好像一直把你的內心弄得亂七八糟。對不起了。」
「吱--!道歉是很好,吱!可是你在道歉什麼?」
「我也不清楚。好……可是,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吱!如果是幫納克頓報仇!」
雷澤決心不要再勸魯森了。這是因為他覺得如果再勸下去,讓魯森回心轉意的話,後悔的會是他自己。
「好。一起去吧。」
魯森很誠懇地點頭。雷澤也用很誠懇的態度說︰
「我發誓,到幫納克頓復仇的那一天為止,我們同生共死。殺了納克頓的是克頓山的巨人,我們必須用盡一切手段找出他復活的理由,再把那傢伙送回他原本應該在的地方,也就是把他送回過去。」
「吱吱!不是要把巨人殺掉嗎?」
「就是那個意思啦。那傢伙已經死過一次了。懂嗎?」
「吱……好。」
魯森說完了話,馬上拔出了大刀。抓著大刀刀刀下半部分的魯森拿它當成匕首,割了自己的右手手掌一刀。魯森直接將大刀往前伸出,雷澤接過來之後也毫不猶豫地割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掌。唰。大刀滑動著,手掌立刻噴出了鮮紅色的血。雷澤皺起眉沒說話,將大刀反過來插進地面,然後伸出了手。魯森用力握住了雷澤伸出的這隻手。
為了幫所愛的半獸人之死復仇,人類與半獸人的血混到了一起。人類與半獸人為了彼此戰鬥以外的目的讓雙方的血互相混雜,這恐怕是這兩個種族踏上大地之後的第一次。雷澤與魯森用真摯的態度同聲唸出了誓詞。
「我的身體裡面流著你的血之盟誓。只要不殺了我,我就忘不了與你之間的血盟。」
半獸人式的血之盟誓做完之後,人類與半獸人暫時對望了一下。魯森的眼睛裡燃燒著火熱的復仇火焰。但是雷澤的眼中發出了有些詭譎的光芒。雷澤慢慢上下打量著魯森,然後搖搖頭。
「可是恐怕還是有些問題。」
「什麼?你說問題?吱吱吱!」
「如果以你現在這種樣子直接進入人類社會,那麼不管哪一座都市的警備隊員應該都會馬上拔出刀來砍你,這樣實在是不太好。我要把你變個樣子。當然我沒辦法讓你一直維持變化後的形貌,但是無論如何,至少要讓你擠進人類夾縫中的時候不會被發現。」
魯森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警戒心。但是看到魯森往後退了兩步,雷澤看得出魯森還是在警戒著。魯森硬擠出聲音說:
「你,吱,你,吱吱吱!你打算,對我用,吱吱!魔法嗎?」
「嗯。」
魯森用兇狠無比的表情瞪著雷澤,然而牠並沒有說出任何與牠表情相符的話來。
「吱!好啊!」
雷澤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內心中則是深深地感動了。能夠與半獸人交往,是我人生中的巨大幸運。精靈或矮人是很無趣的種族。愚蠢的人類啊,看看這個種族吧!
到底什麼樣的人類會想要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混進半獸人裡面?但是眼前的魯森卻能夠接受這件事。
雷澤沒再說什麼其他的話,開始挽起袖子。這雖然是沒什麼必要的動作,但他很想讓自己先安下心來。魯森看到他那種樣子,不安地吸著鼻子。
「嗯,吱!吱。你剛才不是說你不能用魔法嗎?」
「我的意思是沒辦法用在天上飛的魔法。不過昨天記憶的魔法裡面還有可以用的。嗯……如果沒關係的話,我就把你變成母的。」
魯森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母,吱啊!母的?」
「現在不管在海格摩尼亞還是拜索斯都是這樣,只要是在人類社會裡面,母的不管到哪裡都能獲得比較有利的待遇。你們也一樣吧?公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但母的不會碰到這種事。人類也是這樣的。你就算犯了一些錯,只要你看起來足個女人,別人也不會特別找你麻煩。就算碰到最糟的狀況,你猛吃食物的吃相被人看到,如果你是個公的,別人就會說:『那個人為什麼這麼像半獸人呢?』如果是個母的的話,他們就會遵照禮節乖乖轉過身去不看你。」
魯森感覺莫名其妙。這個人類傢伙啊!他會跟我們混在一起,我們打從一開始就覺得很荒唐了,沒想到竟然荒唐到這個程度?然而雷澤的態度卻像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煩惱該說些什麼話的魯森看到雷澤慢慢抬起手,就慌忙地說:
「等、等一下!吱吱吱!現在就要嗎?」
「嗯。」
「啊,吱!會不會痛,嗚!吱吱!還是流血……」
「不會的。」
「那我,吱,我該怎麼做?吱吱吱!」
「站在那裡別動就行了。就像現在這樣。」
「吱嚕嚕……好。快做吧!」
魯森咬著牙,開始激烈地上下搖動肩膀。雷澤看到他那樣子,微笑了一下,笑容又馬上消失了,然後用很快的動作開始施法。
雖然說得一副不太在乎的樣子,雷澤並不是不清楚自己現在做的是什麼程度的事情。生物的精神與肉體的關係是十分密切的。也許在魚和鳥的精神世界中,三次元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人類只要有四個字來形容方向(前、後、左、右)大概就夠了,但是鳥或者魚需要的卻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形容詞,所以形貌的改變常會讓生物的精神陷入嚴重的混亂。(不相信的話,你編一個形容左前上方四十五度的詞出來吧。)雖然這是個不怎麼好的例子,再怎麼有智慧的人類如果突然長出了尾巴,還是會對應該怎麼辦才好感到困惑。實際上人類並不清楚要怎麼讓自己的手腳動起來。那是天生自然而然就懂的事情。
像龍一樣擁有強大智力與理性的存在體,在變化成其他生物形貌的時候,並不會受到巨大的衝擊。因為牠是頭龍。然而對人類而言,這卻是非常辛苦的。某些魔法師也可以改變自己的樣貌,不過要做出跟那樣貌相配的動作,卻必須經過相當的訓練。
這麼說來,半獸人又怎麼樣呢?
雷澤決心將所有能用的安全措施全用出來,所以施法的時間被拖得很長。時間拖得越長,魯森也越害怕,結果大約十分鐘之後,魯森原本堂堂正正的姿勢垮了,陷入了精神錯亂的恐懼當中,好不容易才沒摔倒。就算對人類而言,魔法也是種可怕的東西,對半獸人就更不用說了。直到施法的最後一瞬間來臨之時,魯森之所以沒有跌倒,並不是因為牠的自尊心或精神力,而是因為牠幫納克頓之死報仇的決心。
「變形他人術!」
魔法是很不可思議的東西。要說有多不可思議,比起身為施法對象的魯森,施展魔法的雷澤還更驚訝,就是不可思議到這種程度。
魯森看不見自己改變後的樣子,對於自己的變化竟意外地沒什麼感覺,覺得十分失望。但是雷澤在完成施法的瞬間,就能夠很清楚地看見發生在他那位突出的暴牙一下子變得整齊的那位朋友魯森身上的變化。
牠的身體一下子就拔高了。魯森現在的身軀大小已經跟雷澤差不多了。
魯森的腰原本跟牠的頸圍差不多粗。(魯森的脖子在半獸人當中算是特別粗的。)牠原本像是突起肉塊的雙頰已經變成染著紅暈的女子面頰,而手臂的粗細已經不到原來的一半了。頭上冒出的茶褐色頭髮長度及肩,輕輕搖曳著。原本穿著的盔甲現在變成了雷澤印象中葩所穿的服裝。
所以當魯森吸起鼻子,雷澤也只能笑著滾到地上去了。
「噗哈哈哈哈!」
「咦,啥,嗯,咦?」
魯森看到雷澤的行動大吃一驚,而自己表達出吃驚的聲音居然又尖又細,這又讓牠再次大吃一驚,牠慌亂地想往前走幾步,又因為走起來很不習慣第三次大吃一驚。「嗚哇哇!」噹!結果魯森滾落到雷澤的面前,才看了看自己的手腳。魯森立刻陷入了恐懼。
「我、我的手!嗚!我的腿?喔?哇!我的聲音?」
魯森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因為感覺太不熟悉而害怕。魯森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當手碰到頭髮的時候,魯森就像摸到了蛇一樣,嚇得將手縮了回去。慌忙放下的手碰到自己胸部的瞬間,魯森簡直想馬上哭出來。然而魯森對於自己居然會感覺到想哭的情緒,卻更是驚訝。看到魯森的手來到了胯下,雷澤一面大笑,一面開始臉紅。然而魯森的絕望感(?)似乎達到了超越想像的程度,所以並沒有看到雷澤的這種表情。魯森張著嘴,用幾乎無法呼吸的聲音說著。不,牠只是很想說。然而雷澤急忙地阻止牠開口。
「喔,沒錯。我不是說過了嗎,要把你變成母的。你那話兒已經不見了。」
魯森嚇得想馬上脫褲子,但是因為手指的長度與形狀不太熟悉,所以連這件事也很難辦到。雷澤慌忙地攔住牠。
「別擔心,別擔心。只要我解開魔法,就會恢復原本的樣子。魯森,別慌!」
然而驚慌的魯森耳中聽不見任何話。魯森吸了幾下鼻子,卻又感到更加驚慌的心情。
「嗚,嗯!這,這個,鼻子的聲音?嗚嗚!」
「等一下,等一下!喂,魯森!別急。這樣鼻涕會噴出來的。因為你鼻子的構造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嗯。你可以站起來吧?喂,魯森。我叫你站起來。嗯?」
魯森失了魂似地看著雷澤。雷澤又催了好幾次,魯森才好不容易願意起身。
「將手伸出來吧,我會抓住你。魯森!把手伸出來吧?」
「手、手臂的長度?」
魯森手臂的長度跟牠原本記憶的身體完全不一樣了,結果魯森將自己的手肘放到雷澤的手裡。犯了幾次錯之後,魯森與雷澤好不容易才牽起了手。但是魯森的變化卻帶來了更嚴重的問題。牠身體的重量改變了,再加上重量在身體各部位的分佈,也跟身為半獸人之時完全不同了。原本腰部的沉重重量跑到了胸部與骨盤上,連平衡都有困難。結果魯森跟扶著牠的雷澤一起滾到地上去了。
「哎喲!」「嗚哇!」抱著成熟女人的身體在地上滾的雷澤痛苦地想:到頭來,在紅色山脈也可以抱到女人。只不過這個女人其實是個半獸人,嗚嗚。

「你與葩在追的彩虹,到底是什麼啊?」
帕哈斯好像是對著自己手上撥弄的豎琴問問題,但是騫聽出這個問題其實是針對著自己而發。這旅館房間中的人當然只有三個,葩躺在對面的床上好像不知道世上一切地沉睡著。真這麼累嗎?所以騫很簡短地回答:
「葩的姐姐。」
坐在騫與葩的床間,帕哈斯仍然在撫弄著豎琴的琴弦。
「你是在追情人的姐姐,還是帶著情人的妹妹在追情人?還足為了從兩個人之中選一個情人出來,才要讓她們兩個聚在一起?」
騫用可以說是以非常無禮的方武迴避了這個問題。
「你會死嗎?」
帕哈斯在幫豎琴琴弦調音的手停了下來。他從豎琴弦之間看著躺在床上的騫,所以騫的臉看起來就像是被切成一條條似的,然而騫臉上的表情並不會因此而變得不同。帕哈斯將豎琴放到了桌子上,又把也放在桌上的騫的酒瓶拿起往杯子裡倒,說:
「不清楚。」
倒完了酒的帕哈斯感到說明有點不夠。
「如果你眼睛被人蒙住,然後被綁架者丟到你不知道的地方去,你打算怎麼辦?」
騫將枕頭稍微墊高,說︰
「這是故事裡面才會出現的狀況啊。問過此處是哪裡之後,我當然就會回到自己熟知的地方或人那裡去。」
「我被拋進了這個時代。在不清楚是誰這麼做的狀態下。」
「你的意思是想回去嗎?」
「我的意思是想安息。」
帖哈斯的聲音中有著深深的感情,但是騫並不知道那感情是什麼。沒再繼續睡覺是件好事。那傢伙是不是因為已經睡了一百年,所以不需要繼續睡了?帖哈斯突然扭曲了身體坐到椅子上,將腿擱到騫的床上,調整成舒服的姿勢之後,將雙手合起來,手指互柑交叉放到肚子上。
「你因為沒有死過,所以不太清楚。何況你更沒有跳越過一百年的經驗。好吧,問你一個問題。你在每天生活的過程中,會一直想死亡的事情嗎?」
「不會的。應該沒什麼人會整天想著死亡的事情吧。」
「我以前也是這樣的。如果倒楣,自己睡覺的時候屋子也可能會起火把自己燒死,也可能從馬上掉下來摔死,再不然也可能被刺客的短劍給刺死。恨我的男人實在很多。不過那些傢伙應該早就死光了。希望這些故人能夠安息,鎮魂歌我之後再幫他們唱。無論如何,我遭受的死亡威脅並不輸給其他人,然而我並沒有老是想到死亡的事。整天一直想這些東西,就沒辦法活下去了。想想看吧。如果在親吻著美女的同時還想像她的死亡,想像自己吻在死後腐爛的頭顱上的感觸,那還怎 可能親吻得下去呢?」
「是的,沒錯。」
帕哈斯聽到騫的單純回答,感到了些許的焦躁,又繼續往下說︰
「誰都不會時時刻刻想著死亡來過活的。對吧?」
「對。」
「可是我已經死過了。這到底該怎麼解釋呢?嗯。你還是處男嗎?」
「我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瞬間帕哈斯的眼睛開始帶著有點厭煩的光芒。
「與女人度過如夢般的夜晚,那是所有沒戀愛過的獨身男子的夢想。但是實際經歷起來,卻還滿無聊的。你有沒有殺過人?」
騫直視著帕哈斯的眼睛,做出了與剛剛相同的回答。
「我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殺人也是一樣的。雖然盡力去避免了,但是如果有避無可避的理由讓你殺了某個人,到了第二次殺人的時候,內心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衝擊了。從此時開始,他人的生命看起來就微不足道了。懂嗎?嗯,用這個當例子更好。沒有人打從一開始就想要殺人。但是只要親手殺害過一個人,之後殺人也許會變成麻煩或頭痛的事情,但卻不是讓內心痛苦的事情。同情心這種東西從此就不見了。死亡也是一樣的。每天不斷想要努力忘掉,好不容易才逃避掉的事情,實際碰到之後,才知道這一切的努力有多麼虛妄。這時就好像聽到啪!一聲,就突然醒悟了。」
帖哈斯下了一個很有戲劇性的總結,打量著騫的反應,但是騫並沒有緊張起來,沒有壓低呼吸聲,也沒送出帶有好奇心的眼神。他就像是個如同魔像般毫無感受能力的傢伙。
「你會醒悟到,努力想要忘卻死亡而拚命活著,是多麼虛無的一件事情。生存的慾望,就是避免死亡的慾望。但是經歷過死亡的話,對於死亡的相反概念--生存--的慾望,也就消失了。」
騫瞄了帕哈斯一眼,然後簡短地說:
「我聽說你臨終的時候是在賽德蘭大平原上。」
帕哈斯的臉一下變得蒼白。
「沒錯。」
「據說你在賽德蘭大平原上流浪,到呼吸停止時為止都還用豎琴伴奏唱著歌曲,走著走著就死了。你確實的死亡時間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到了死後,還是繼續一面走一面奏著豎琴唱歌呢?也有人說搞不好你在到達賽德蘭大平原的瞬間就已經死了。」
「真是有趣的傳說。」
「那是事實嗎?」
帕哈斯並沒有回答。騫煩惱了一會兒,然後就決心拿其他的話題出來講。
「我們來決定明天的事情吧,帖哈斯。我會繼續我跟葩之前做的事情。你打算怎麼樣呢?」
這個問題帕哈斯也沒有回答,反而拋出了另一個話題。
「雖然回到故鄉來看了,但是我一點都沒有受到感動。跟我記憶中的景象差太多了。」
「是這樣嗎?」
「我反而感覺到了幻滅。那種心情,就好像在私娼寮發現我一生中第一個暗戀的鄰居姐姐一樣。這個時代,男人們都變得無禮,小姐們則是變得很厚臉皮。今天晚上也是這樣。可惡!」
騫想到傍晚在另一個旅館發生的小小事件,很短暫地微笑了一下。聽到老闆說雖然房間都客滿了,但是三個人還是可以擠進去睡,騫點了點一下頭,葩則是毫不在乎,不過帕哈斯居然直接指著老闆的鼻子說出「你是龜公啊?」之類的話,差點形成一場混戰。聽到葩急忙間一直喊的名字「帕哈斯!快鎮靜下來!」老闆不用明說出來,大家也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瘋子很難搞啊。如果自殺了,或是對其他客人……」「這傢伙,還真會胡扯啊!」結果三個人只好從那間旅館出來,將帕哈斯好好教育了一頓之後,才又進到現在這家旅館。
帕哈斯用很委屈的表情說:
「我到底變成了怎麼樣的東西了……」
「雖然也可以去問問祭司們,但是按照我的想法,我希望你繼續跟我們待在一起。」
帕哈斯突然轉過頭去看騫。
「為什麼呢?」
「我在找的女巫是未來漫步者。可是你的問題是意外跑到錯誤的時空裡……雖然我不清楚詳細的情形,但搞不好她能回答你的問題。」
「你是這樣想的嗎?」
「我不知道。搞不好是因為我們最早發現你,所以無論如何我們覺得對你有一種責任感。等一下,你別做出這種不高興的表情。我們並沒有把你當成小孩子來對待。」
帕哈斯從心底深處感到鬆了口氣。
「在對於包圍自己的社會不怎麼瞭解這一點上,我跟小孩子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除此之外,大詩人帕哈斯應該能成為令人愉快的旅伴才對。聽過你唱的歌,應該會成為一件可以永遠拿出來誇耀的事情。如果不是像宓這樣的女巫,以這個時代的人而言,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騫覺得這番話應該能讓帕哈斯很高興,不過當他看到帖哈斯的表情時卻覺得不太妙。
「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麼?像宓一樣的女巫?你們在追的女巫名字叫做宓嗎?」
「是的。」
帕哈斯慌張地轉過頭看葩,騫面帶訝異地起身。帕哈斯望著蒙上了被單沉睡著的葩,開始疑惑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那個,葩小姐不懂拜索斯話嗎?」
「她怎麼會懂呢。」
「原來是因為這樣啊!走吧。」
帕哈斯起身,拿起了靠著床邊放的他自己的那把劍。騫對他投以疑問的眼神,帕哈斯很悶地說明:
「可惡,長輩說要走,你就該站起身來才對!今天下午去的那家酒館你記得嗎?我是說差點打起來的那家酒館。在酒館中為了幫忙你而站起來的那個劍士,你還記得嗎?」
「是的。你是說眼光很銳利的那個劍士吧。」
「那個劍士是用拜索斯語跟自己的夥伴講話。因為他們說外國話,所以我在旁邊偷聽了一下。他們的交談裡面有提起關於名叫宓的女人的事情……咦,騫?等一下!等等我!」
帕哈斯跟在騫後面,差點被騫踢開又反彈回來的門給打中臉。那個魔像般的傢伙為什麼會這樣發狂呢?帕哈斯根本沒有時間將劍插回去,手上拿著把巨大的劍,就吃力地在狹窄的走道中開始拚命狂奔。「喂,騫!我叫你停下來!」
兩個人走出房間之後,房間裡又靜了下來。從開啟的房門吹進的風,輕輕地將桌子上燈台的火焰搖動了幾次。被單靜靜地從葩的床上滑了下去。從那裡面,出現的是一個下定了決心要做一件超出自己承受界限之事的人。
葩靜靜地折起了被單,將燈火吹熄,連帕哈斯急著跑出去時踢倒的椅子她都扶了起來。走出了帕哈斯開了就沒關的門之後,葩將門小心地關上,就像不想去妨礙旁邊房間的客人們安眠一樣。連這個動作都做完之後,葩也就沒辦法再拖時間了。
能做的事情我全都做了。可惡。現在騫你沒能攔住我,這就是你犯的錯。不,命運就是這樣的東西吧。事情已經變成了這樣。
葩在內心中如此喃喃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之後,用快速而靜悄悄的腳步走在不久之前騫與帕哈斯跑過的走道上。

「你的表哥辛柴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如果必須毒殺某個人的話,就會把響尾蛇的毒液收集起來裝滿一品脫的杯子之後,讓對方產生誠心地想暍的慾望,之後盯著看對方倒下,一面想:他真的會死嗎?」
這傢伙只有在提起家人與故鄉的事情時,講的話才會變長。格蘭不只沒有微笑,也沒有說出任何感嘆詞,將溫柴弄得十分失望之後,他才慢慢地說:
「他有偏執病嗎?」
「不。那代表著他是個好漢的意思。可是你為什麼這麼說?」
「……在你的故鄉,那是好漢的模範嗎?」
「嗯,沒錯。這番話是隱喻男子的三種德目,也就是忠實、包容、慎重。能收集到一品脫的響尾蛇毒液,就是忠實;不強制逼對方喝,而是想辦法讓對方自己想喝,就是包容;疑心暍下一品脫的劇毒的對方會不會活過來,就是慎重。」
「如果是我,會說那是笨蛋的三種德目。無論如何,你再繼續講那個故事吧。你的表哥用木劍殺死海蛟的那個故事。」
「為什麼?」
格蘭並沒有說出:夜晚很漫長,妮莉亞忙著看顧宓,我只能跟你大眼瞪小眼。我們今天一整天這樣跑來跑去,要是侯爵真在這座城裡,應該早就掌握了我們的動靜。如果我們為了防備襲擊,應該要派人熬夜守著才行,但是對守夜的人來說,夜晚又太漫長了……之類的長篇大論。他只是這 說:「因為很無聊。」
「我們家族的事情,難道是給你解悶用的水煙嗎?」
「可是你上次說的故事一點也不合理。你要不要用上次說話的邏輯再說一次看看?你說:『辛柴用木劍殺了海蛟,然而木劍是不可能殺死海蛟的。』這根本不合乎邏輯的三段論法。」
「我又沒說過這是三段論法。」
「啊啊。」
「……這中間有一個詞被省略了。」
「什麼呢?」
「人類。」
人類?格蘭對於人類應該插進這句話的哪一個部分煩惱了一下。然而能夠插入這個詞的地方根本只有一個。
「你是說:人類不可能用木劍殺死海蛟嗎?」
溫柴對格蘭的話並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摸了摸菸斗。完成一個三段論推理的格蘭因為這個結論而慌了,直視著溫柴。
「你的意思是,你的表哥並不是人類嗎?就像你這樣?」
「咦?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問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溫柴冶冶地笑了,但是他的笑維持得並不久。深深地叼著菸斗的溫柴用稍微興奮的發音低聲說:「那是個很浪漫,很悲傷的故事。我們表哥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姑媽,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要說她美到什麼程度,她可是美到在新婚旅行中在海岸散步時,就被人魚給抓走了。」
「被人魚?嗚……」
「我的表哥,是姑媽回到人類社會之後生下的孩子。」
「意思就是不知道他真正的生父嘍。但是人類跟人魚之間,有可能生小孩嗎?」
「我不清楚。」
「你這樣懷疑嗎?」
「就像我說的,他是幫海蛟辦葬禮的人。不過我也承認,光是靠這件事並不足以當作懷疑他的證據。」
「我真覺得這太誇張了。你說他是人魚的兒子?那意思就是格林‧歐西尼亞與施慕妮安的兒子吧……呵呵,這真是。」
爆笑著說話的格蘭看到溫柴滿佈血絲的眼睛,嚇了一跳。而這時溫柴連忙將嘴裡叼的菸斗拿出來,說︰
「等一下,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出如此有詩意的話,有這麼值得驚訝嗎?」
「去你的!誰會這麼無聊!格林‧歐西尼亞與施慕妮安的兒子?沒錯。如果真是人魚與人類之間產下的兒子,那麼這樣叫他也沒錯。這麼說來……!」
溫柴用放大到極點的瞳孔看著格蘭,所以格蘭感覺很下舒眼。
「你是想要跟我鬥眼神嗎?」
然而溫柴對格蘭的抱怨根本沒放在眼裡。溫柴口中說出了他平常不會說的話,也就是喃喃地自言自語。
「海鷗與渴望的……格林‧歐西尼亞。大地與回想的施慕妮安……渴望與回想……」
抱怨再一次想衝口而出的格蘭感覺那些怨言都被黏在了他的口腔裡。然後他正確地重現剛才溫柴臉上的表情。渴望與回想?渴望是種期盼,是對未來的期望。回想是回顧,是對過去的懷念。
格蘭用茫然的聲音說:
「你的意思是那個問題,辛斯賴夫問題的答案,就是你的表哥嗎?」
「汪汪汪!」
對格蘭的問題進行回覆的奇怪答案讓兩個人都暫時僵住了。那並不是溫柴的聲音。「亞達坦?」這時某種東西發出了很大的破碎響聲,又傳來了另一個鼧耳的聲音。
「不可以--!」
「這不是妮莉亞嗎?媽的!」
格蘭與溫柴不分先後地踢開椅子,往階梯上方衝去。他們片刻不停地監視著旅館正門與大廳,怎麼入侵者突然就出現在二樓了?身體移動快速的溫柴跑在前面,格蘭跟在他後面,兩人每步跨上狹窄階梯的兩三格。所以突然出現在二樓的妮莉亞迫使溫柴停了下來的時候,格蘭就撞上了溫柴的腰,開始朝後滾落。
「嗚哇哇!」
溫柴與格蘭纏在一起滾下了階梯。砰,砰,砰!然而最先到達一樓地板上的,是飛過兩人頭頂的妮莉亞。採取了這種完全無視於階梯原本用途的愚蠢行動,妮莉亞一到達一樓就跪下了,為了將衝擊力釋放掉,又直接翻滾了一圈。當妮莉亞再次爬起來的時候,兩個男人用與她完全相反的狼狽方武到達了一樓。回頭的妮莉亞看到兩個人癱在地上的可憐樣子,並沒有表達出深刻的同情心,反而這樣喊道:
「宓被人綁架了!」
「呃!妳說什麼?」
這時外面再次傳來亞達坦的咆哮聲。「呃啊啊!」「嗚哇,救命啊!」連續傳來的慘叫聲讓妮莉亞激動地將酒館的門踢開,衝了出去。
出到酒館外面的妮莉亞所看到的,是狗與人共同演出的一場帥氣的舞。負責領舞的是人類,用黑布蒙面的男子手臂被亞達坦緊咬著,進行了難度相當高的迴旋,亞達坦則是在空中劃出了優雅的曲線。
「嗚哇哇!」
男子立刻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為了甩開咬在自己手臂上的吉塔那獵犬,他瘋狂地旋轉著。但是亞達坦如實展現了一隻憤怒到極點的吉塔那獵犬該是什麼樣子。兩者做出的都是極其令人驚嘆的動作。無論是不斷轉動著巨大身軀的男子,還是緊緊咬著他手臂不放的亞達坦都是這樣。這時男子將另一隻手臂大力朝後拉。他手上的長劍正噴發出銳利的光芒。
「不要!」
妮莉亞立刻揮動著三叉戟衝去,她威脅的話並沒有進入男子的耳中。男子眼前的課題是將這隻瘋狗給甩掉,如果這件事辦不到,那麼被三叉戟給刺中,或是遭遇到更可怕的事情,都不是他所能知的了。如果不是那時偶然發生的兩個奇蹟,亞達坦就必須血濺長劍的刀刀,而男子就必須血濺妮莉亞的三叉戟了。
亞達坦突然放開了男子的手臂,男子差點就砍中了自己的手臂。亞達坦依靠被甩的慣性直接就飛了出去。「哎呀!」朝著男子衝去的妮莉亞突然踩了個空,滑了一跤。原本跟在她後面跑的溫柴與格蘭因為完全搞不僅發生的事態,心情暫時失去了平靜。飛出去的亞達坦維持倒在地上的姿勢嗚嗚叫著,妮莉亞則是開始打呼。「呼……嘖嘖。」
「妮莉亞?」
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的溫柴與格蘭仔細查看的時候,男子的身影已經消失了。溫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妮莉亞幾秒,立刻衝向亞達坦。『溫柴不敢摸女人。』格蘭這樣對自己解釋之後,才坦然接受妮莉亞必須由他來負責。「呼嚕嚕!啪……呼。」看到倒在地上用很不舒服的姿勢打呼的妮莉亞,格蘭伸出了舌頭。雖然是黑暗的夜晚,但因為大概已經猜到自己要找的東西是什麼,格蘭很快就發現妮莉亞右耳底下插著的一根小小的針。詳細觀察亞達坦的溫柴也發現了格蘭片刻前發現的東西。
「毒針?」
對於格蘭的問題,溫柴暫時保留了回答,將從亞達坦的腿部拔出的針拿到舌頭邊。很快舔了舔針尖的溫柴吐了口口水,回答說:
「是安眠藥。他們好像是打算讓這兩個傢伙都睡著,好把宓綁走。」
「那麼藥是現在才生效嗎?」
「是效果不好的差勁藥。要追嗎?」
格蘭雖然煩惱,但要他回答不需要花多久的時間。
「把人綁走,就保證了一時之間不會下手殺害。先從妮莉亞與亞達坦開始處理吧。侯爵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溫柴用不滿的表情看了看格蘭,接著點點頭,將亞達坦抱了起來。這時格蘭已經抱起了妮莉亞。
「嗯啊……嘖嘖。」
這時必須維持胡拉瑪酒館的安寧秩序與住宿客安全的老闆--睡衣衣角被強勁的夜風捲起的胡拉瑪,終於手上拿著根棒子踢開門衝了出來。「怎麼了!」酒館的第四代老闆胡拉瑪似乎熟練地等到感覺事態已經告一段落才出現。
抱著妮莉亞的格蘭並沒有回答,走過胡拉瑪身邊進了大廳。溫柴抱著亞達坦走向另一邊。孤獨的大道上,唯一還留著的孤獨者胡拉瑪用惶急的態度轉過身,跟在兩人身後,腳步猶如在訴說自己對自己擁有的正義連一半都還沒伸張的胡拉瑪問溫柴說︰
「發生了什麼事呢,客人?」
「雖然我在想是不是太常向你要求這要求那了,但還是請你快將熱水跟毛巾之類的東西拿過來。」
「咦?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在你的旅館裡頭,我們其中一個夥伴被綁架了,一個中了毒針,還有另外一隻,也中了毒針。這樣解釋夠了嗎?」
這時有另外一個聲音回答了溫柴的話。
「亞達坦?那麼是宓被綁架了嗎?」
溫柴轉頭的同時反射性地握住了劍把。但是與他的期待不同,打開的旅館大門另一邊只能看到兩個氣喘吁吁的男子。溫柴看出他們就是白天曾見過的那些男人。健壯的年輕人走向溫柴,低頭看著亞達坦,再次開口:
「我名叫騫。亞達坦怎麼了?你說宓被綁架了?」
溫柴透過騫肩膀後面的旅館大門看著黑暗的夜空。這個晚上為什麼有這麼多解釋要說,有這麼多解釋要聽呢?

第三章

葩對於手上沒有武器這件事並沒有花時間惋惜,而是連忙將腰帶抽了出來。將腰帶纏在左手上握著的葩再次將肚子貼到屋頂的瓦片上,像毛毛蟲一樣地爬著。但是一到達屋頂的一端之後,老舊的屋瓦紛紛發出了不吉利的聲音,所以葩只能暫時停在原地不動。一瞬間被雲遮住的月亮再次開始將天際染成一片銀亮。月光中浮現了自己的手,手上握著的腰帶環閃閃發光,葩噗哧笑了出來。皎潔的月光無聲地如水波般襲來的屋頂上,葩正歪頭疑惑著。這是愚蠢的行動嗎?還是高度計畫性的犯行?
葩比騫與帕哈斯、比溫柴與格蘭,甚至比妮莉亞發出慘叫還早,就先到達了胡拉瑪酒館。跟騫與帕哈斯跑得氣喘吁吁相反,葩踩著建築的屋頂飛上天空,用直接翻越大街的方式奔跑著。到達離胡拉瑪酒館沒多遠的某棟建築屋頂之時,葩慌了,連忙將身體隱藏到建築頂上的煙囪後面。
小心地只露出半張臉的葩觀察著胡拉瑪酒館。隱隱約約的月光照射四方,葩看到幾個男人站在
胡拉瑪酒館的屋頂上。那些是什麼人?是夜鷹嗎?男子總共有三個,全部都蒙著面。他們在屋頂上不知做些什麼工作,立刻沿著牆壁開始下降。一直到了這時,葩才發現他們在屋頂上綁了繩索。
這到底怎麼回事?葩壓低了身體,小心地繞過煙囪,將身體隱藏在月光下煙囪的陰影中。這段期間男子們還是用小心翼翼的動作沿著胡拉瑪酒館的牆壁下去。這時劃過夜空的小小雲朵將月亮給遮住了。
周圍漸漸陷入了黑暗。
像三隻巨大的蜘蛛一樣從旅館的牆壁爬下的男子們一到達目標的窗戶,就顯露出他們精湛的技藝。先從中閭下來的男子突然翻過了身。男子用腳纏著繩索,一手撐著窗框,完全倒掛在窗戶上面,將頭小心地伸到窗戶上方,開始觀察窗戶裡面的動靜。另外兩個男人下到窗戶的左右兩邊,踏著牆壁等在那裡。看到這種有組織到令人驚訝的行動,葩連呼吸聲都壓低了。
除了從窗戶透出的光以外,此時幾乎沒有其他光線,葩根本沒辦法將其他男子的動作仔細看清楚。但是葩可以看見倒掛在窗戶上方的男人對另外兩個男人打了個手勢,然後從懷中拿出某種東西放到了嘴邊。接收到手勢信號,原本在窗戶左邊的男子也把某種東西拿到了嘴邊。窗戶外面的入侵者為了攻擊窗戶裡面的被害者,叼在嘴角邊的是……吹箭!
葩突然有種聽見「咻!」一聲的錯覺。然而實際上並沒有理由會聽見聲音。安靜的胡拉瑪酒館一下子就陷入了恐怖的騷亂中。
「汪汪汪!」
葩感到跟入侵者幾乎相同程度的驚訝。中了吹箭之後還會高喊這件事,連葩都沒有預料到。而且這不就是亞達坦嗎?在葩陷入慌張的時候,原本在窗戶右邊的男子用腳踢了一下牆壁,就跳進了窗戶。嘩啦!「不可以--!」而且傳來的慘叫聲是女人發出來的。難道是宓嗎?然而葩感覺那個聲音與宓的慘叫聲有些不同。因為那個慘叫用的是拜索斯語。
留在窗戶外面的兩個男人連忙跑到建築物底下。那些男人們一下到地上,剛才跳進二樓窗戶的男人也跟著往下跳去。咚!這個動作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人類做出的,那個人在腋下夾了一個用被單捲起裹著的人往下跳,卻又好像沒受到什麼衝擊似地馬上站了起來。這樣後腳跟不會爛掉嗎?可是那張被單裡面……可惡!葩也很想要跳下去,然而她身處的地方,可是四樓建築的屋頂啊。
然而亞達坦卻毫不猶豫。
亞達坦從男子們跳下的窗戶飛身而出。咻!吉塔那獵犬毫不猶豫地猛然跳下去的地方,就是在腋下夾著一個人的男子頭頂上。那時已經先下來的那個男子像風一樣跑來,伸出手驅趕亞達坦,亞達坦不得已只好咬了那個男子的手臂。「嗚!你們快逃!」因為這個男人擋在那裡,另外兩個男人才能夠順利逃開。這時從胡拉瑪酒館中,一個紅髮女人揮著一把奇形怪狀的槍,跑了出來。
然而葩並沒有時閭仔細去觀看這場戰鬥。這是因為跑掉的兩個男人不久之後就轉進一條巷子往回繞。他們跑進去的地方不是別的,就是胡拉瑪酒館正對面的建築。因為門是開在反方向,所以從胡拉瑪酒館那個方向是看不到的,但是身在高處的葩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葩陷入了煩惱是否得相信自己親眼所見之事的悽慘狀況。這些傢伙居然把人綁架到隔壁的建築去?
「不要!」
又是拜索斯語。嚇到的葩抬起頭之時,被亞達坦攻擊的男子望風而逃。旅館裡又有其他幾個男子衝了過來,然而他們並沒有去追逃亡者,而是各自衝向紅髮女人以及亞達坦。「妮莉亞?」葩煩惱了一下要不要馬上現身,告訴他們綁架犯逃到哪裡去了。這時反方向的道路上如果沒有兩個男人跑過來的話,葩也許馬上就會朝著下面大喊。
那是騫與帕哈斯。他們現身的瞬間,葩反射性地將身體壓低。騫與帕哈斯直接就衝進了胡拉瑪酒館。為了不被發現而拚命將身體壓低的葩一直等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才起身。葩觀察著胡拉瑪酒館的動靜,然後又望向綁架犯進去的那棟建築。從她所站的建築屋頂要跳到綁架犯進入的建築物去,是有可能的。葩這樣想著,然後就跳了起來。就像踏著山峰飛行的逸賽茵一樣,葩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在空中飛了大約十肘的距離。
巨大的蝙蝠般輕輕落在屋頂上的葩無聲地趴下。慢慢走向屋頂一端,葩把腰帶舉起,這時雲再次開始飄過月亮前面。雲遮住了月光,這是在不過幾分鐘之內發生的事情。所以此刻葩移動到綁架犯跳進那棟建築的屋頂上,手上還是抓著腰帶,就這樣陷入了煩惱。這是愚蠢的行動嗎?還是高度計畫性的犯行?逃進眼前建築物的綁架犯到底是屬於哪一種,葩是猜不到的。
靜靜趴在原地煩惱的過程中,葩才開始正視自己的煩惱到底是什麼。這是因為瓦片太過老舊。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她就不會停在那裡了。葩對著屋瓦無聲地咒罵著。
一定要救宓嗎?這就是葩的煩惱。
不知道綁架宓的到底是哪些傢伙,而理由就更無從得知了。但是宓的確被綁架了,而且還是在跟騫見面之前。你們這些壞蛋!如果不是你們,騫就可以遇上宓了,而且也一定可以快樂起來。你們死定了。你們本來應該可以讓騫快樂的。這些可惡的傢伙!
葩猶如手上拿著的是傳說中的秘寶武器一樣,將自己的腰帶一圈圈纏在手上,在寒冷的屋頂上攤開手腳趴著之時,她非常痛恨必須被雪琳娜的月光照到。再加上根本不知道下一個瞬間應該做什麼,所以必須一直維持現在這種狀態,這讓她更不高興。
宓,這一切都是因為妳的關係。都是因為妳啊。妳為什麼要愛上騫呢?為什麼要離開呢?為什麼要被綁架呢?為什麼要放著爸爸的死不管呢?為什麼要在我的身體刻上這麼奇怪的紋身,讓我能在天上飛呢?
趴在屋頂上漸漸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所以葩起了身。葩坐在屋頂上,將雙腿併攏在胸前,用雙臂抱著。
在不熟悉的高度看著不熟悉的夜景,葩從容地呼吸著。落在頭上的星光雖然與故鄉沒什麼不同,但這座城市的夜晚卻看不見地平線,只能看到一塊塊方形的黑暗重疊著伸進夜空。葩將下巴放到膝蓋上,望著前方。
只有經歷了意外騷動的胡拉瑪酒館還在閃爍著火光,都市的其餘部分都只有夜空下建築物的陰沉黑影。那是些將地平線給遮住的方形暗影。在賽德蘭的牧羊少女腳下展開的城市陰影實在太過黑暗、太過沉重了。葩仰頭望天。
在幽暗的建築物屋頂上,併攏膝蓋坐著望星光,看不見什麼其他的東西。葩低下頭,將臉埋到膝蓋之間無聲地啜泣。
朱伯金‧伊雷瑪為了壓抑住自己的複雜心情,一直喝酒暍到很晚。因為平常不太喝酒,好久沒嚐過酒醉滋味的朱伯金最後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時為止。到害怕自己必須清理屍體的老闆將朱伯金趕出酒館時為止,露米娜絲已經將夜晚的旅程走了一半。
帶著昏迷的精神狀態靠在某一閭屋子的牆壁上排完尿的朱伯金並沒有將褲子前面扣好,只是說了句『這真是美好的夜晚』,就歪歪扭扭地往自己的家走去。他身為醫師的自尊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就崩潰了,發現了他內心中尚未被踐踏的最後一點點自尊,朱伯金開始嗤嗤笑了起來。可惡,這跟賣假藥也沒什麼兩樣吧!他如此想著。但其實還是很不一樣的,這件事朱伯金內心裡也很清楚。
啪。朱伯金坐在大馬路的中間,雙臂撐著地面抬頭看天空。所以朱伯金看到了飛著掠過露米娜絲圓臉的黑影。
咻。大概是從左邊那棟三層建築屋頂飛上去的影子直接劃過夜空,遮蔽了露米娜絲的臉龐,順勢消失在右邊那棟兩層建築屋頂的另一邊。那瞬間遮住月亮的陰影再怎麼看,都是個年輕女人的剪影。朱伯金優哉游哉地推論︰
逸賽茵回來了嗎?
一直堅持停留到最後守護著我們,最後違反自己意願被迫離開的祂,難道回來了嗎?
如果說最近的世界到處都是不懂得尊重醫師的傢伙,那也是應該的。朱伯金直接朝後面倒下,開始打呼。呼嚕~

「那麼是你殺了那個拜索斯男人嗎?應該是吧。你手上戴著的手套怎麼看都不像普通的東西。」
「承認這個。」
「為什麼要把宓帶來?」
「說拒絕,大大超過我語言實力的難度說明。」
帕哈斯雖然很想捧腹大笑,但看了看騫的表情,決定先忍住。反而溫柴故意裝作不去看,只瞪著被放在床上的妮莉亞,所以也沒插進騫與格蘭的對話當中。騫粗魯地搔了幾下頭,然後改成用拜索斯語說:
「那就說你自己國家的語言吧。」
格蘭用茫然的眼光望向騫。
「你,懂得說拜索斯話嗎?為什麼不打從一開始就直接說,把雙方都弄得這麼辛苦呢?」
「說得不好。聽是聽得懂。那就請你說拜索斯話吧。你也聽得懂海格摩尼亞話吧?那我們就說各自的話好了。」
所以格蘭才能仔細地將事情解釋得清楚又好懂。格蘭既快速又詳盡地進行了說明︰他們這批人在追蹤著拜索斯的叛徒,擔心在與叛徒對決的過程中讓宓捲了進去,所以才帶著宓一起走順便保護她,而他推測應該就是那些叛徒綁架了宓。帕哈斯開始對這段期間一直瞪著妮莉亞看的溫柴發話了。
「喂,我叫帕哈斯。」
溫柴用很驕傲的態度回答:
「我叫溫柴。」
「你看起還好像連你肩膀上的沙都還沒拍掉。我研究過各國各地方的腔調跟口音。你能說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但還是瞞不過我的耳朵。你是傑彭的沙鼠吧?」
溫柴瞬間抬起頭瞪著帕哈斯。這傢伙之前白天的時候也曾像隻裝腔作勢的小貓喵喵叫,原本的天性就是個難搞的傢伙。溫柴面對性格難搞的人之時,並沒有讓自己身段柔軟的傾向。
「講話小心點。」
「什麼?你才給我講話小心點!你們國家難道連老幼尊卑都不分的嗎?我呢……嗯,我已經一百四十四歲了。知道了嗎?」
「你怎麼算的?」
「如果用龍曆來看,啊,聽說最近人們都不用那個曆了。用拜索斯曆來看,我是一七二年出生的。」
溫柴修正了自己的判斷。這是個真正已經瘋狂的傢伙。溫柴無言地轉換成用看瘋子的眼神來看對方。帕哈斯眼睛睜得大大地與溫柴對望著。
「我臉上難道有什麼皺紋嗎?雖然很抱歉,但是應該是沒有的。我直接跳越過一百年,不,正確來說應該是一百零八年。哈哈。從生物的角度看,我現在是三十六歲。」
瘋子應該都是流著口水眼神怪異的傢伙,不是嗎?溫柴將這種疑問拋進天空之後,就乾脆不理帕哈斯。然而帕哈斯並沒有放過再次看著妮莉亞的溫柴不管。
「嗯……那個紅頭髮的小姐,是你的情人嗎?」
呼!溫柴迅速轉過頭,緊咬著牙瞪帕哈斯。帕哈斯看到溫柴的拳頭抖動著,讚嘆地說︰
「你這傢伙,想幫誰送葬嗎?」
「這句話對我而言也是個衝擊!我一下子就被你嚇醒了,可惡!」
妮莉亞突然起身大喊,搞得帕哈斯跟溫柴都沒辦法再吵下去了。原本用比較人性的氣氛在談話(而且是各自用本身國家的話在交談,狀況外的人看了搞不好還以為他們精神分裂呢)的騫與格蘭,也都連忙回過頭去看著妮莉亞。妮莉亞一起身就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溫柴,但立刻又變成虛弱的表情,按著自己兩邊的太陽穴。
「哎,真是頭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嗚嗚。剛才……宓呢?宓怎麼了?」
「宓被綁架了。看到侵入者了嗎?」
「不知道。蒙著面的人從窗戶跳進來……可是我為什麼會昏過去呢?這一位又是誰呢?」
騫特意將頭壓低,說:
「我名字叫做騫,是宓的老朋友。我們是從賽德蘭一路追宓追到了這裡。這一位是途中遇見之後跟我們同行的……」
這時帕哈斯連忙舉起手阻止騫繼續往下說。在房間內所有人都用疑惑的視線看著他的時候,帕哈斯從椅子上起身,朝坐在床上的妮莉亞彎下腰,然後流暢地說:
「因為擁有能歌頌高貴之愛的可憐之舌這樣的罪愆,無論在昨日、今日還是明日,都不斷尋找能滿足這舌頭的美麗之愛,而在地平線與地平線之間留下了孤獨的足跡,這可憐的詩人名字就叫帕哈斯啊。」
格蘭與溫柴聽了猶如一下子失了魂一樣,騫看來似乎一點也不關心,而妮莉亞立刻陷入了必須給予同等的回答才是聰明表現的強迫觀念之中。妮莉亞瞄了溫柴一眼,連忙端正自己的儀態,很溫柔地說:
「喔……你誠實的舌頭受到了祝福,總有一天將會有幸歌頌世上最美的愛情。彼時若是妮莉亞也身在那裡就好了。」
帕哈斯的眼睛一下子變得非常大。復活之後第一次碰到個像是女性的女性,這種驚訝讓帕哈斯非常感動。帕哈斯在床邊跪下了,激動地喊著:
「高貴的仕女妮莉亞啊!仕女纖纖柔荑凝結的香氣,觸上仕女之脣的時間中充滿了美麗,我這個詩人毫無意義的誕生,也因此才能獲得了意義!」
妮莉亞變得紅紅的臉上,兩隻眼睛睜得好大。但是溫柴先開口了︰
「要對他好一點啊,妮莉亞。他好像是個瞎子。」
幾秒之後,帕哈斯就得歌頌妮莉亞揮動枕頭的優雅姿態了。騫對這件事完全不關心的沉著態度感動了格蘭,他對格蘭說:
「我知道了。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追宓呢?」
「其實我正煩惱著。我們在追的人應該帶了很多人手。再加上他確實地掌握了我們的位置,但我們卻不知道他的位置。若要我說實話,我現在實在很想馬上離開這裡逃掉。」
騫直視著格蘭,但是格蘭並不介意,說:
「你以為我的意思是打算放著宓不管嗎?不是這樣的。我們一定會救出宓小姐的,因為她是被捲進我們的事情,才會被抓走的。但是此刻我們的人只剩下溫柴、我還有妮莉亞這三個。」
「加上我的話,就是四個人。」
之前還在喃喃說著『美女原本就是殘忍的』來對妮莉亞毆打別人的能力毫無保留地進行歌頌的帕哈斯這時插嘴了。
「是五個。還有我啊,騫。對仕女伸出黑手的傢伙,不管身處於哪一個時空,都是我的敵人。」
騫注視了帕哈斯幾秒,看到他臉上出現的開朗表情,感到一陣安心。
「我們這裡還有另一個夥伴,所以總共有七個。」
靜靜聽著的格蘭忽然感覺不太對勁。不是總共只有六個人嗎?但是騫噗哧一笑,然後指了指那第七個夥伴。格蘭表情一下子就豁然開朗。

魁海倫一直瞪著天花板的花紋。他不想因為旁邊來來往往的人而分心。把心思花在他們身上,就會想起他們正在做什麼,然後就會想起了那隻以狗之名當作掩護,厚顏無恥地在人類中間打轉,最後卻將自己的手臂咬掉的怪物。魁海倫伸出了完好的那隻手,將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拉過去,但他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魁海倫轉過了頭。那是侯爵。汗水沾溼的頭髮問,侯爵的眼睛正狠狠地瞪著魁海倫。魁海倫用擔憂的眼神望向侯爵。
「還在流血的傢伙還想暍什麼?」
「好痛啊。」
魁海倫的聲音很微弱。然而侯爵冷冶地回答說︰
「這是你還活著的證據,我很高興。」
還活著?他說會痛是還活著的證據,這樣說也是很合理的吧。魁海倫放鬆了手上的力氣,侯爵抓起了他的手腕,放到他的胸口上方。然而魁海倫完全沒辦法忍受痛楚。靠著手臂上戴著的腕帶保護,才好不容易保住手臂沒被咬斷,然而被利刀般的尖牙咬到的肌肉已經碎裂得連原本的肌理都看不出來了。原本在觀察魁海倫手臂的四個男人正在煩惱到底是要幫他治療比較好,還是直接截肢比較好。結果大家還是認為先治療比較可行。在這裡的幾位朋友當中,雖然很多人都擁有進行截肢手術的實力,但更重要的足截肢之後有能力讓他繼續活下去的人,卻連一個也沒有。
魁海倫在腦袋裡罵亞達坦『瘋狗』,但是這樣一想,他又覺得手更痛了起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砍了你的頭掛到牆壁上!』這樣想想手好像會稍微好一點。魁海倫將自己關於製作標本為數不多的知識全都動員出來詛咒著亞達坦。我一定要把牠血紅的眼珠挖出來,塞個珠子進去!而且還要把牠的鼻子……
「侯爵大人……嗚,侯爵大人!」
魁海倫突然伸出了手臂。然而侯爵抓住他的手腕咆哮說:
「閉嘴!你這樣就忍不住了嗎?」
「不,不是!不是這件事……我有……咳咳!急事,侯爵大人!」
魁海倫伸直了被哈修泰爾侯爵抓住的手臂。侯爵猛然睜開了眼睛,原本在治療魁海倫的男子們也被魁海倫的行動嚇了一跳。侯爵緊抓住魁海倫的肩膀說︰
「什麼急事?」
因著身體激烈運動,使得衝擊傳到受傷手臂上的魁海倫痛到差點昏了過去,整張臉白得跟紙一樣。侯爵想要聽懂魁海倫的話,必須將耳朵貼過去才行。
「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侯爵大人……」
「啥?」
「那、那些傢伙會……會找來。」
「怎麼說?你認為那些傢伙會突然對兩天以來都沒有懷疑過的眼前這棟建築開始懷疑嗎?我猜你大概因為太疼痛了,所以變得很不安……」
「不是的!事、事情不是這樣。我、我不怕那些、那些傢伙。但是……我說的是,那條狗,侯爵大人。」
「狗。」
「是的。狗很容易……聞出氣味來。我之前沒、沒想到這個。只要狗醒了……」
為了不讓光線漏到外面去,他們盡量將燈台的火光給遮住,所以房間當中十分黑暗。在那黑暗中,侯爵的眼睛閃爍著。侯爵咬著牙起身。他的視線朝向的地方,失去意識的宓正躺在那裡。
「牠會發現……那個、那個女巫的……氣味……這麼短的距、距離,對狗而言……比用眼睛看還清楚……」
「我知道了,你別再繼續說了。」
侯爵要魁海倫別再往下說,接著對男子們使了個眼色,要他們繼續治療。然後他看著宓開始煩惱。就算移動到其他的地方,狗還是能夠靠著聞留下的一點點稀薄氣味跟過去,所以走也是沒有用的。要主動攻擊?這實在太困難了。那是因為現在他能用的劍只剩下四把,侯爵皺起臉龐望向現在正在治療魁海倫的四個男子;他們幾個是侯爵僅剩的部下。
怎麼會淪落到這地步?
侯爵雖然不是那種容易感到遺憾的性格,但是看到被留在黑暗房中的四個蠢貨在治療自己僅剩的一個可用部下,要他繼續維持冷靜是很困難的。所以侯爵開始詛咒他的士兵們。連狗都不如的該死傢伙!哈修泰爾家不知道給予了他們多少恩惠,他們卻連一年的困難也無法忍受,就全都跑光了。
即使在逃出拜索斯的時刻,他還有可稱為哈修泰爾家死士的三百名左右的士兵。當時他覺得要東山再起雖然很困難,但也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經過了酷寒的冬天之後,當春天再度到來,士兵心中剩下的一點忠誠心早已淡薄了。所以當有部下提出要不要落草為寇的唐突意見,頭被侯爵一刀斬了下來的那一晚,侯爵幾乎被自己的部下刺殺了。而發生內部分裂,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劍光閃爍,對昨日的夥伴們以血洗血,讓人沮喪的事態讓夜晚變得十分漫長,等到清晨來臨之時,留在侯爵身邊的部下已經很難湊滿一百人了。然而屍體的數目卻沒有多少。大部分的人都沒有選擇與侯爵開戰,而是選擇了逃走。雖然這些選擇逃走的人是在發揮最後僅存的一點忠誠心,但是侯爵卻沒有對此表達感謝的餘裕。當時為了阻擋猶如陷入瘋狂的侯爵,魁海倫被罵得狗血淋頭。
侯爵這樣的行動讓剩下來的士兵心中也產生了懷疑,他們在自己的腦海中或者私底下的悄悄話裡開始比較已經逃走的夥伴與自己的處境。不久之後,侯爵就必須停止每當早上睜開眼睛就數算又少了多少人的行為。為了不讓追在後面的格蘭一行人發現他已經有很多部下逃走了,侯爵與魁海倫都無法說出之前所吃的苦。
所以你們一定是我的。侯爵緊咬住了牙齒。我不要跑走的三百匹狼,只要擁有你們這三頭猛虎就好。到那時為止,我都不會傷害你們這些傢伙的。侯爵再次看了看宓。無論如何,狗的問題必須要先處理掉。
「托爾曼。」
照顧魁海倫的男子當中最年輕的,不,應該說最幼小的一個,轉過了頭。看起來帶些神經質的臉龐,加上充滿不安的眼光,托爾曼望著他的養父。
「嗯?」
「把那個女巫的衣服給剝了。」
「咦?」
托爾曼慌張地採取了拒絕的姿勢,這只是把侯爵弄得更惱火。侯爵用恨不得把托爾曼吃掉的眼神瞪著他。
「愚蠢的傢伙!我們得把氣味消除掉。快把她的衣服給剝了!」
「啊,啊……是的,侯爵大人。」
回答之後,托爾曼用仍然相當猶豫的動作走向宓。因為是在床上躺著的時候被綁架的,原本穿的衣服就不多,托爾曼面帶驚慌的表情上下打量著宓。侯爵看了看這樣的托爾曼,雖然感到一種想要立刻殺掉對方的憎惡,但並沒有說什麼。經過了很久的時間,托爾曼才用生疏忙亂的動作脫下了宓的襯衫,然後連忙拿了條被單幫她蓋上。手上還是拿著宓的襯衫,托爾曼看著侯爵。
「要怎麼……?」
「拿著就對了。魁海倫怎麼樣了?」
魁海倫的手臂只是層層纏上了繃帶,在實際的意義上並沒有受到任何治療,但他還是勉力起了身。
「我可以走。我的腳沒有受傷。」
侯爵點了點頭,拿起了自己的背包。
「趕快換地方。蓋博,你出去準備馬。沙姆爾,你幫忙拿魁海倫的行李。尼克,你來揹女巫。用之前蓋的被單把她裹起來。」
依照侯爵快速下達的命令,三個男子立刻散開去辦自己的事情。朝向揹起了自己的背包之後馬上朝門口走去的侯爵背後,托爾曼惶急地說:
「那我、我該怎麼做,侯爵大人?」
侯爵的腳步停了下來,但是他並沒有回頭。他背對著托爾曼直接說:
「你在這個地方等一兩個小時,然後就給我消失。」
「咦?」
「你在這裡留下女巫的味道,然後給我消失。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靠近我們。到了約定的日期,也就是後天早上,我們在肯頓市政府見。」
托爾曼露出了快要暈厥的表情。
「等、等一下!父……侯爵大人。我沒辦法自己逃出那三個人的追蹤啊!」
「只是單純地叫你逃亡,有什麼不可能的?」
托爾曼驚訝得張大了嘴。他用無法置信的眼神瞪著侯爵的背,慌忙地開口:
「您是故意想讓我送死吧!」
各自執行本身任務的三個男子的手同時停了下來。侯爵慢慢轉過身看著托爾曼,托爾曼的表情簡直被嚇傻了。然而他還是口無遮攔地繼續說出內心的感覺。
「您不是像對待勳、勳特一樣,要拿我當餌吧!我、我都看到了。那個女巫騎的馬,就是勳特的馬!勳特已經死了吧?沒錯!那些傢伙已經殺了勳特,這件事侯爵大人也很清楚,不是嗎!您絕對不能說您不知道!可是現在您連我也想打發掉?他們一定會殺了我……呃!」
托爾曼沒辦法相信。原本站在門正前方的侯爵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的面前。天花板突然變得很低,托爾曼發現自己在空中不斷揮動著手腳。本來想馬上痛打對方一頓,但想起還有事情要交給對方辦,所以侯爵只是抓起了托爾曼的領口,托爾曼在無法呼吸的痛苦之中揮舞手腳掙扎著。
「咳、咳咳!」
「你給我好好聽著。連我也不相信你這傢伙會像勳特一樣,從頭到尾都不透口風。如果你還想活下去,就向那些傢伙投降吧。我會把你救回來。但是我交代的事情,你還是得辦。諒你這傢伙也不敢無視於我說的話。知道了嗎?」
托爾曼聽到侯爵『我會把你救回來』這句話,驚訝得眼睛大張,但是猶如被絞刑繩索勒住的喉嚨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侯、侯爵……我、我不能……呼……」
「知道了嗎?」
侯爵的虎口瞬間更加用力,當場將抓著的襯衫領口給扯了下來。這時魁海倫用很吃力才能發出的聲音插嘴了。
「侯爵大人,公子大人現在並不是可以回答問題的狀態。請將他放下來吧。」
侯爵照著魁海倫的話做了,但用的卻是他自己的方式。被拋出飛過了空中落到房間一角的托爾曼感到氣悶的痛苦與絕望,同時又爆出了哭聲。侯爵狠狠地瞪了托爾曼一眼,又再度轉過身。
「你居然說什麼公子大人、侯爵大人。別再搞笑了,魁海倫。」
侯爵只丟下了這句話,就走出了房外。其他男子也都跟在他後面走了出去,魁海倫感到一種就算自己的身體挺不住,還是必須收拾這種事態的責任感。所以他扶著自己的手臂,走近了托爾曼。托爾曼還是維持被侯爵拋出去之後的姿勢,在原地啜泣著。十六歲已經不太能叫做少年了,但是托爾曼好像一下子就小了十歲,嘩啦嘩啦地哭了起來,魁海倫看到他那樣子,一方面覺得同情,另一方面卻又心煩。然而魁海倫還是盡可能沉著地說:
「公子大人,侯爵大人是為了保護公子大人才這麼做的。請您一定要諒解,起來吧。」
哭到喉嚨都哽住的托爾曼在回答魁海倫的話之前,必須先打個很大聲的嗝才行。
「嗝,你、你說什麼?」
「大人是故意這樣安排的。侯爵大人不是說過嗎?他叫您直接投降。比起躲避他們手中揮動的劍,直接向他們投降會安全得多。他們難道會殺俘虜嗎?再加上女巫還在我們手上,他們應該不會隨意對公子大人下手。懂了嗎?」
「喔……」
托爾曼的回答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一種反射動作。想要理解魁海倫說的話,他的腦袋裡卻又太過混亂了。但是托爾曼模模糊糊地把這話聽了進去,哭聲也稍微停了下來。魁海倫很吃力地微微笑了笑,說:
「既然要投降,那還不如幫忙辦好侯爵大人的事情之後再投降,不是嗎?拜託你,要好好理解侯爵大人的意思,把那些人引到遠處去。公子大人一定要把事情辦好,侯爵大人也才能自由地設想出援救公子大人的計畫。」
「沒、沒錯。我知道了,魁海倫。」
托爾曼點了幾下頭。魁海倫在傷口痛到快昏過去的痛苦中,還是對托爾曼說明了幾項行動的要領,之後才走到外面去。
走到門外的魁海倫看了站在門邊的侯爵一眼。侯爵雙手抱胸,沒說什麼話,只是瞪著走道另一邊的牆壁。魁海倫先關上了門,然後低聲說:
「侯爵大人?」
侯爵仍然用似乎覺得對面牆壁的樣子讓他非常不滿的表情說︰
「我可不知道你還有搞定小孩子的能力。」
魁海倫苦笑了。
「在拜索斯的時候學會的。侯爵大人對於自己找來的那些小孩好像不怎麼關心。」
侯爵讓原本靠在牆壁上的身體轉向。轉過身開始在走道上走的侯爵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說:
「你剛才說的話,你自己相信嗎?」
「相信一半吧。公子大人應該是安全的。雖然格蘭連侯爵大人的一點點血緣都極度憎惡,但是他們應該不會忽視公子大人只是您養子的這件事。」
他不相信的是會把托爾曼救回來這句話。魁海倫並不怎麼懷疑這個想法。除了耍賴的技能之外什麼能力都沒有的小孩子,用侯爵的話來說,就是『沒辦法成為原動力』的蟲子而已。現在的托爾曼對侯爵而言,是很有意義的良性原動力。托爾曼‧哈修泰爾幫助侯爵逃走,然後讓格蘭與溫柴一行人以為他們手上得了個可以跟宓交換的人質,他的效用到此就結束了。
「原來你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您又多了一個無法放棄我的理由啊。」
侯爵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魁海倫面帶苦笑看著他的背影。
「這件事交給我來辦也是可以的,但是您卻交給公子辦了。您知道嗎?侯爵大人想要利用世上所有一切的決心被我利用了。在我還有用的時候,侯爵大人是沒辦法拋下我不管的。就跟您直到最後還是沒辦法放棄格蘭與溫柴是一樣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我只是覺得可惜。當我們還有三百個人的時候,如果能讓他們多休息一下,也許就不會碰到今天這種頭痛的情況了。」
侯爵無意識間使力的肩膀微微地抖著。但是侯爵的聲音中卻沒有任何變化。
「你是在非難我嗎?」
「這個……如果我們能解開辛斯賴夫的問題,得到他的財產,之後再次聚集一些手下,打下東山再起的基礎,那麼我想提議一件必須要先做的事情。」
「什麼呢?」
魁海倫用因著劇烈痛苦而發抖的聲音,將從昨天日間侯爵說『我很喜歡那些傢伙』之時起就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先殺掉那些傢伙。」

葩很煩惱。應該要很高興地迎接他們嗎?還是要面帶訝異的表情走進去?還是要用不安得發抖之後的疲倦表情去面對?無法終結掉煩惱的葩最後用相當呆板的姿勢打開了門。但是門一打開,騫馬上就經過葩的身邊走向自己的行李,所以葩連一句話都沒辦法好好地講。「咦,騫……?」跟在騫背後進了房間的帕哈斯看見了葩的樣子,立刻做出了抱歉的表情。
「啊,葩小姐。妳應該大吃一驚吧。」
「是的。睡了一覺起來,你們就不見了……你們到哪裡去了?」
「我有一個好消息跟一個壞消息,但是沒辦法讓妳選擇要先聽哪一個。因為我非得先從好清息開始說不可。」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找到葩小姐的姐姐宓小姐了。」
葩判斷自己應該要高興,所以她高興到不只怕哈斯,連在幫自己收拾行李的騫都十分訝異的程度。她抓住了帕哈斯的肩膀蹦蹦跳著,毫不保留地接連說出『你是為我帶來喜悅的天使啊,帶來幸福的使者』之類的稱讚。所以帕哈斯對於必須說出壞消息的事實,幾乎感到了一種接近罪惡感的意識。
「可是呢,這是件很令人難過的事情,妳的姐姐被一些怪人給綁架了。」
「咦?啊,你說什麼!」
葩慘叫了出來。判斷她會因太過痛苦而昏厥的帕哈斯連忙做出了要去扶葩的姿勢,所以嚐到相當狼狽的感覺。葩不但沒有昏過去,反而是抓著帕哈斯的肩膀拚命地搖,拉開嗓子高喊了出來。
「你這是什麼話,帕哈斯!居然說什麼怪人!別胡扯了!我姐姐只不過是個牧羊女。怎麼會有什麼蒙面怪人跟著她!」
「啊,啊,雖然這是件連我也無法瞭解的事情,那個,要不要先把我放開?」
那時不只揹著自己的背包,連葩的背包也一起揹在肩膀上的騫走了過來。騫很簡短地說:
「走去哪裡?嗯?」
「去找跟宓同行的那些人。」
「咦,是嗎?那快點去!」
三個人拉著馬走向溫柴一行人等著的胡拉瑪酒館。走路的同時,騫將這段期間發生的事情用他的作風進行了說明。
「宓剛離開史卡尼亞,就跟一群很怪異的人同行,現在還被那群怪人的敵人給綁架了。」
「你說什麼?」
所以帕哈斯開始負責說明。
「是的。葩小姐,讓我來解釋一下好了。葩小姐的姐姐宓小姐剛離開故鄉的村莊,就跟拜索斯派出的,身上負著某種任務進入海格摩尼亞的秘密工作人員走到了一起。宓小姐與他們同行除了荒野中的友情以外,並沒有其他的目的。但是跟刺蝟玩,是一定會被刺到的。拜索斯那些秘密工作人員的目的是逮捕從他們國家逃走的叛徒。可是那群叛徒卻反過來奇襲一行人,綁架了宓小姐。」
「啊?叛徒?秘密工作人員?現在你足要我相信這番荒唐的話嗎?」
「俗話說,有時候現實的人生會比傳說還要神奇,我認為現在這件事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無論如何,看到那些秘密工作人員,妳一定會嚇一大跳。妳還記得白天在酒館想跟我們打架的戰士嗎?」
「是的。那麼那個人……啊,那難道……」
「沒錯。雖然這是件值得痛惜的事情,但是在那時,宓小姐就在那間酒館的二樓。啊啊,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但用比傳說故事更奇妙的話也解釋不清楚,真可說是悲慘之極的厄運啊。」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帕哈斯再次做出了要去扶葩的姿勢,這次成功了。葩看懂帕哈斯的動作之後,就將身體往他的手臂上靠。葩雙手掩著臉啜泣,帕哈斯則是用不得已的熱心態度扶住了葩。騫看了這幕景象幾秒,但沒再繼續看下去。騫望了望猶如把宓藏進內臟的這座怪物般都市的夜晚。胡拉瑪酒館已經近在眼前。
『到了。』
穿過布簾縫偷看剛到達胡拉瑪酒館的騫、葩與帕哈斯,托爾曼緊咬著牙。房間中的燈火都已熄滅了,背包與武器也都已藏了起來。他的手上仍然還拿著宓的襯衫。現在要趕快逃才對。想到自己逃走前必須留下氣味的處境,根本與被獵犬追逐的狐狸沒有兩樣,托爾曼心裡非常不是滋味。
忽然托爾曼低頭看著拿在右手上的襯衫。就算他很清楚現在沒有其他人在這裡,托爾曼還是看了一下房門,然後才拿起襯衫,將臉埋了進去。黑暗夜晚的黑暗房間中,被養父拋棄的少年就這樣用襯衫掩著鼻子,站在那裡很久很久。從窗簾縫中鑽進的月光,在少年臉頰上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白線。
一陣子之後,將臉移開襯衫的托爾曼咬著牙驅趕內心中的恐懼,走出了房間。腿在發抖,腳步也不穩,托爾曼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樓下。今天晚上,就在出發去綁架宓之前,蓋博與沙姆爾曾經對旅館內部進行了徹底的『清掃』,托爾曼對這件事也非常清楚。
大廳中暗到連東西的輪廓都看不太清楚。坐在大廳正中央椅子上的旅館老闆雖然一直瞪著從階梯上走下來的托爾曼,但是托爾曼卻並沒有朝那個方向看任何一眼。因為看著胸膛開了個大洞,用非難的眼神瞪著自己的屍體,鐵定會嚇得跌坐到地上。但是要躲避地板上的另一個障礙物,這座大廳卻又顯得太過漆黑了。那東西一定就在這附近。托爾曼緊閉著眼睛,小心地將腳伸了出去。托爾曼的預想是正確的,他的腳尖果然產生了一種僵硬的奇妙感覺,這一瞬間托爾曼感覺自己的心臟一縮一緊,連忙搗住了自己的嘴。不可以高聲喊叫!托爾曼在腦袋裡頭打量著那東西的大小,然後還是閉著眼睛跳過了那個女僕的屍體。啪。雖然聲音很小,但托爾曼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感覺自己的心臟平靜了下來。

第四章

「呀--哈!」
雖然已經連喊了好幾十次,葛雷的聲音當中卻一點也沒有疲憊。每當騎在獅鷲獸身上的葛雷從渺遠的高空往下急急俯衝高喊出聲之時,死亡騎士都會高聲吐出詛咒的話語,接著連忙散開。騎在手杖上飛翔於天空中的索羅奇看到葛雷再度向下急速俯衝,伸出了舌頭。又沒辦法用魔法了。突然他的背後傳來了拍動翅膀的聲音,丁賴特出現了。丁賴特將手上拿著的弓再次掛回肩膀上,駕著飛馬與索羅奇並肩飛行,並且用不太高興的表情說:
「你看起來似乎很享受?」
「是很享受啊。」
「經歷過死亡之後,還是這麼不懂得謙虛……真是讓人不舒服。」
但要說丁賴特的表情很不舒服,看起來卻又太過威風凜凜了。索羅奇稍微低頭,再次看著葛雷急速俯衝的樣子。原本折著翅膀,頭朝地面俯衝而下的獅鷲獸慌忙張開了翅膀,羽毛向四方飛散。唰--!幾乎近於直覺的急轉彎,將飛行軌道壓低到簡直要撞上死亡騎士們的頭盔,葛雷連忙將左腳的蹬放開。左手抓著鞍的葛雷盡可能讓身體往右邊傾斜,胡亂揮動起手中的劍。
「咿呀--!」
從死亡騎士的立場來看,這簡直跟風中帶著刀刀砍來沒什麼兩樣。在讓人懷疑會不會讓他脖子折斷的可怕速度下,在頭頂上揮舞著刀刀,葛雷進行的這種奇襲攻擊連死亡騎士都很難招架。一等到陷入了混亂的死亡騎士重新整隊要採取反擊的態勢,葛雷立刻又飛升到高空。
與此同時,從天空的另一個角度,穆史塔巴的翼龍揮動著巨大的翅膀下降。翼龍衝到整排的死亡騎士弓箭手背後,激烈地咆哮。
「嘎--!」
如果說葛雷的獅鷲獸跟射出的箭一樣兇狠,那麼穆史塔巴的翼龍則是跟戰車一樣狂暴。兩者左衝右突,蹂躪著一眾死亡騎士的後腦。一個倒楣死亡騎士的頭盔被穆史塔巴手上拿的騎士槍給擊中的瞬間,頭盔破裂,碎片往四周飛散。翼龍的巨大軀體在這種低到離譜的高度飛行著,掀起的狂風大大動搖了死亡騎士的姿勢,它們要拿起弓瞄準穆史塔巴的翼龍是不可能的。死亡騎士雖然幾乎沒有實際上的損傷,葛雷與穆史塔巴呈十字交錯飛行的結果,部分死亡騎士的陣形崩潰了,喊出最後的慘叫,正確捕捉到崩潰地點的索羅奇毫不猶豫地連續施展出強力魔法。爆炸聲與火柱大量噴出,又再有五、六個死亡騎士遭受了傷害。不論是從誰看來都會認為他是故意壓低軌道飛過火柱上方的葛雷放聲大喊︰
「啊啊!這些傢伙,我現在也是個死亡騎士!我是個早就已經死亡的騎士!哇哈哈!」
葛雷的喊叫聲雖然輕快,但是聽到那聲音的瞬間,丁賴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結束施法後再次抓起手杖的索羅奇看了看丁賴特。
「丁賴特?」
「我沒事。」
「不要說謊。」
丁賴特面帶沉鬱的表情,在捲握韁繩的動作上發揮了過度的集中力。
「我現在清楚地想起來了。是的,它們殺了我。」
「我那時太慢了。很對不起你。」
「不。那是我們的錯誤。」
「錯誤?」
丁賴特惆悵地一笑,看著索羅奇。
「我把您當作依靠師父威名到處招搖撞騙的魔法師這件事,現在才道歉應該太遲了吧?一直等到死後,等到過了三百年之後才道歉。」
索羅奇果然笑了出來。在漫長的時間流去之後,在猶如重現過去惡夢的戰場上,昔日的騎士向昔日的魔法師為了昔日的錯誤而道歉。應該要怎麼樣回答呢?索羅奇想不出聰明的答案。
「說起來的確是有點遲了沒錯。」
丁賴特一面仔細地觀察腳下的戰場,一面不經意地說。
「我們主君跟您師父的關係,不是用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你懷恨在心吧?」
「是的……那時我是懷恨在心。就像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那麼無禮一樣,如果現在才要請您諒解,那也太厚臉皮了。」
索羅奇想起了當天的事情,就像昨天剛發生的事一樣鮮明。
「你那時既年輕又勇敢。你說『不需要魔法師幫助』那時的樣子要說是失禮,卻又太過帥氣了。就算是在當時,要因為你說的那句話而被激怒,我早已太過年老了。我並沒有生氣。」
「但是最後您還是來幫助我們了,不是嗎?」
「哈哈。關於這件事情,請詢問一下朱力奧市長。他會告訴你關於他們家族的有趣傳說。」
「咦?」
丁賴特雖然疑惑,但是索羅奇只是笑了笑。然而他沒辦法笑得很久。他下方的葛雷好像在追逐著自己的高喊聲似的,用猛烈的速度飛上來大喊︰
「底下那些朋友們好像很想送我些東西!我很想辭謝掉,魔法師您怎麼想呢?」
「懷著感恩的心接受吧!我討厭箭!」
索羅奇回答完葛雷的話,就駕著手杖不斷往高空飛。如雨般射上來的箭展開了恐怖的對空攻擊,天空三騎士與彩虹的魔法師連忙各自朝天空的四方高高飛散。這樣一來,死亡騎士弓箭手們都轉過弓瞄準了最大的目標,也就是穆史塔巴的翼龍。『每次都是先對準我!』穆吏塔巴簡短地想了一下,然後用複雜的動作操縱著翼龍。翼龍巨大的翅膀揮動著,劃開風的聲音非常大。幾枝箭射穿了翼龍的翅膀,但翼龍似乎早已經習慣了,無視於傷口還在繼續往上飛。葛雷用敏捷的動作讓獅鷲獸衝上高空,他笑了。
「哈哈,穆史塔巴!你動作這麼慢,屁股一定會中箭吧。你的屁股怎麼會這麼大!」
「如果沒被射中,我就把你那隻鳥頭怪物做成烤肉給艾拉吃!」
艾拉是穆史塔巴那頭翼龍的名字。葛雷欣然一笑,低頭看著自己騎的獅駑獸。他摸了摸獅鷲獸的後頸,滿帶情感地說:
「可是……我再怎麼看,都覺得你烤起來不怎麼好吃。這件事讓我對艾拉很抱歉。」
穆史塔巴口中發出了呻吟。獅鷲獸直接翻了個身,被想把主人拋下去送給死亡騎士的妄想折磨著。然而葛雷還是以泰然的表情望著下方說︰
「這些傢伙,連道別都這麼吵。」
就像葛雷說的一樣,狂射出箭的死亡騎士們開始朝後退卻,但是退卻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狼狽。雖然受了傷,氣勢受挫而後退,但是死亡騎士知道如何做,才算是有格調的行動。以秩序井然到讓丁賴特都無意間嘆了口氣的後退動作,死亡騎士在離肯頓城牆大約兩千肘的地方擺下了陣式,用黑霧將自己完全包圍了。倚靠著山與森林的陣形,清楚顯露出了妨礙天空騎士們自由行動的目的。
原本默默看著平原上猶如突然冒出了一座黑色山丘的丁賴特突然短而強地高喊出聲。
「葛雷!」
「嗯?怎麼了?」
「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連滔天巨浪,都得為了積聚下次湧起的能量而暫時退卻。我想回到肯頓去。」
葛雷很輕鬆就掌握了現在的事態發展。雷提的祭司、肯頓警備隊員與索羅奇的奮戰讓死亡騎士陷入了混亂,而天空三騎士則是利用了這場混亂。但是現在暫時沒辦法主動攻擊組織上已經整頓完畢的死亡騎士。先回去吃頓飯吧。
「各位朋友們!我們會掩護在你們的後面,趕快帶著傷兵回到肯頓去吧!」
分別離開戰場退避到安全地帶的警備隊員與雷提祭司朝上空揮動著手臂。將斷折的槍桿靠在手臂上,用破碎的斗篷綁上固定的希頓波利以無盡感慨的表情看著天空。用斗篷碎片綁在槍桿上做成臨時旗幟來集合傷兵的羅塔斯警備隊長將旗子交給了其他警備隊員,走向了希頓波利。羅塔斯看到用一隻手很吃力地打結的希頓波利,就無言地伸出了手,將繩結牢牢地綁緊。
「謝謝,警備隊長。」
羅塔斯很吃力地笑了笑,幫忙希頓波利起身。由於持續不斷地高喊,又吸了不少戰場的灰塵,所以警備隊長的喉嚨變得非常沙啞。
「我這輩子是第一次打這樣的仗,史官大人。」
「我也是一樣。過去的恐怖籠罩我們之時,果然過去的希望會復活過來幫助我們。」
「是啊。」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咦?」
希頓波利用完好的那隻手臂扶住折斷的那隻手臂,低聲說︰
「就像我們是父母的孩子,此刻則是過去的孩子。就像父母會照看孩子,過去也會照看此刻,不是嗎?」
「這番話對我而言太難懂了,史官大人。現在我腦袋裡能想到的東西,就只有一杯酒跟一塊麵包而已。只要您願意給我這些東西,我甚至願意跟死亡騎士握一握手。」
肯頓的史官微微笑了。
「我家裡還有我母親在三百零一年釀的葡萄酒。就算當作死而復生的紀念吧,我今天很想喝喝那個酒。要不要陪我?」
肯頓的警備隊長並不想隱藏嘴角流出的大量口水。
這是個漸濃的陽光將肯頓外城曬得發燙的下午。收容完傷兵之後,肯頓城門再次緊緊地關好鎖上,穿越春天的傭懶陽光從遙遠的過去飛來救他們的獅鷲獸、飛馬、翼龍、手杖都飛到了城牆的上方。朱力奧市長抱住了希頓波利,差點把他所疼愛的史官給弄得昏了過去。「嗚哇哇!我的手臂!哎呀呀。」知道三百零一年產的葡萄酒暫時被保留,警備隊長也一點一點慢慢流出了眼淚。所以朱力奧市長面對索羅奇與天空三騎士的時候,顯得沉著許多。
「感謝,感謝!是的,真是太感謝了,是!謝謝了。」
朱力奧市長這種相當沉著(?)的言行,把索羅奇、葛雷與穆史塔巴弄得很尷尬。但是丁賴特用莊重的語氣回答說:
「這只不過是清算欠了三百年的債而已,市長大人。在那一天,我們並沒有徹底擊潰死亡騎士。這麼晚才還債,並不需要您的道謝。」
「即使如此,我還是很感謝!」
聽到這樣的回答,連丁賴特都無話可說了。丁賴特搖搖頭,然後透過提出馬廄在哪裡的問題轉移對話的方向。
「咦,馬廄?」
「赫斯倫很辛苦啊……赫斯倫是我那匹飛馬的名字。我想讓牠休息一下。」
「啊,是的,當然啦。可是、可是剛才各位奮戰的過程中,有客人從拜索斯皇城而來。他是從北門進來的,所以能夠避開主戰場。他想要與各位見上一面。」
索羅奇將眼睛睜得大大的,開了個玩笑。
「客人?咦,我在這個時代沒有認識的人啊?」
葛雷與穆史塔巴臉上浮現了輕笑,但聽不懂索羅奇是在開玩笑的丁賴特則是一臉茫然。朱力奧市長微微笑了笑,舉起手指著那位客人。
道路另一邊有個身形巨大的年輕人,一隻手很自然地按在劍柄上,另一隻手握著馬的韁繩站在那裡。由於覆蓋全身的灰塵太多,甚至已經看不出年輕人的衣服原本是什麼顏色,旁邊站著的那匹馬則是因著乾掉的汗水結成的鹽分,簡直就成了匹白馬。這匹馬肯定毫無休息跑過非常遙遠的距離而來。年輕人看見廣場上設置的臨時營地上收容的傷兵,露出了難過的表情。這位年輕人的溫柔臉龐雖然可說是最適合這樣的表情,但看到他巨大的身軀,天空三騎士還是不禁讚嘆。葛雷滿面笑容,對穆史塔巴說:
「你看,這位朋友像不像梅達洛大人?」
「體格上確實是如此。」
「搞不好他就是梅達洛大人的後代。」
葛雷與穆史塔巴如此交談之時,年輕人回頭看了看這個方向。年輕人的表情明朗了起來,用朝氣蓬勃的腳步走了過來。索羅奇與天空三騎士正盯著他看,停下腳步的年輕人望著索羅奇,熱情地說道:
「爸爸!」
一時之間似乎連頭髮在風中飛揚的聲音都能聽得見的寂靜包圍著人們。最先從混亂中清醒的葛雷用自己已經搞懂所有事態的表情說:
「原來是魔法師的公子啊。您也復活了……」
「莫名其妙!我才沒過結婚!」
葛雷猶豫了一下,再次露出瞭解了事態的那種特有的笑容。
「啊,那個,不是一定得結婚才能生小孩吧。大概他是初戀情人從未提起過的那個孩子啊。尋找超越了相隔三百年的時間與死亡,苦苦等待見面的爸爸……」
葛雷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些生動的陳腔濫調之時,對自己口中說出的話感到驚訝的年輕人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很吃力地說出:
「那不是我……是這把劍說的……」
年輕人這樣說完之後,把形狀很怪異但也很漂亮的他那把劍給拔了出來。天空三騎士雖然有些猶豫,但是年輕人卻把劍反轉過來,將劍柄遞給了索羅奇。索羅奇的眼睛一下睜得老大。
「咦?這是誰呀!」
索羅奇面帶愉悅的表情,握住了這把美麗的劍。索羅奇馬上用朦朧的眼神望著空中,持續微笑著。
「呀!好久不見,端雅。咦?喔!妳不可以把老爸當作幽靈來對待喔。在這段期間,妳過上了很多有趣的人了吧?啊啊,沒錯沒錯。真乖。嗯嗯。是嗎?」
丁賴特的眉毛朝天空揚了起來。「這是把魔劍嗎?」這次換成葛雷與穆史塔巴的眉毛往下垂了。葛雷噗哧笑著說:
「這就是端雅劍。大公不是也提到過嗎,這位朋友啊。」
「咦?喔喔。我想起來了。」
丁賴特點了幾下頭,然後用充滿好奇心的表情望向年輕人。
「您拿著端雅劍,難道您是拜索斯王家的人嗎?」
將端雅劍交給索羅奇的青年一直到了這時才鬆了口氣,用比較符合他巨大身軀的態度說︰
「不,不是這樣的。這把劍先前的主人是王族沒錯,他將這把劍當成禮物送給了我。」
「那麼您是?」
年輕人端正了一下姿勢,像在背誦似地說出了這些話:
「很榮幸見到各位,葛雷‧惠德倫大人,穆史塔巴‧哈賓斯大人,丁賴特‧伊士菲爾德大人。對拜索斯與伊斯的距離不以為遠,三百年的時間不以為長,來到這裡急人之難的各位,我在此致上無限的謝意與敬意。我叫杉森‧費西佛。」
杉森並沒有忘記『在使用時間上不要留下空白』的這個卡爾所指示的方針。所以杉森一進去,就辭謝了朱力奧市長請他先將遠路上累積的灰塵拍一拍的建議,站在原地將事先背誦的內容一股腦唸了出來。像瀑布傾瀉而出的言語終於說完之時,杉森發現只有索羅奇與與朱力奧市長在專心聽他講話。天空三騎士都在忙著輪流握那把端雅劍。這是戰士對一把好劍的純粹好奇心,再加上這是彩虹的大法師親自製造的魔法劍,所以天空三騎士似乎都非常感興趣。
索羅奇順了順下巴的鬍鬚,說:
「你說時間停止了?不會吧。我們換個說法吧。你說時間會停止,所以呢?」
「是的。我認為就是因為我們的時間停了下來,所以過去的人們才會來到我們的身邊。」
這時將端雅劍從穆史塔巴手中搶去的葛雷插進了索羅奇與杉森的對話當中。
「咦,杉森大人。你真的理解這件事嗎?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搞懂了,不過這樣的推理似乎代表可以將你們的時間與我們的時間分開。是這樣嗎?」
「什麼意思呢,葛雷大人?」
「嗯。你的比喻聽起來像是有兩匹馬在跑,其中一匹突然停了下來,另外一匹追了過去。兩匹馬也就代表有兩個分開的時間:我們的時間,你們的時間。不是這樣嗎?」
「是的,應該是這樣。」
「但是時間只有一個,不是嗎?我們所停留的時間似乎直接接上了你們的時間。這樣說起來,那並不是兩匹馬,而是一匹馬,對嗎?如果只有一匹馬,那匹馬應該可以停下來,但要說牠會追上自己,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杉森一下子把眼睛睜得好大。
「咦……是這樣嗎?」」
期待會有相當激烈反駁的葛雷似乎非常洩氣。這時索羅奇插嘴了。
「不,事情不是這樣的,葛雷。時間並不是只有一個。你如果對魔法之類的東西再熟悉一點,我說明起來就更簡單了。嗯……你應該聽過加速魔法或者時間停止之類的法術吧?」
「咦?啊,加速魔法是指讓魔法師的速度大幅提高。時間停止術,就是將時間固定住,只讓魔法師動……啊!」
葛雷彈了一下手指。索羅奇看出雖然葛雷已經懂了,但是杉森、丁賴特,以及朱力奧市長則還是完全沒搞懂。手上拿著端雅劍驚訝得合不攏嘴的穆史塔巴就更不用提了。所以索羅奇攤開了雙臂,用一副學者的態度開始說明:
「時間停止是讓事物的時間都停止下來,這是只有魔法師可以自由行使的魔法。這些都是明擺著存在的魔法,只要對瑪那有深刻理解的魔法師都可以熟練地使用。你們當中如果有關注魔法學的人,應該都聽過這些東西。可是如果時間是固定不變的一道脈流,能夠成功讓時間停止的魔法師所經歷的時間,又到底是什麼呢?」
「喔,是這樣嗎?」
杉森慌忙地回答了這個他沒有什麼機會回答的問題。索羅奇很快地說:
「那些都是時間。所謂時間這種東西,並不只是一道脈流。對所有事物而言,時間都是分別流動著的。天空飛的鳥與風中飛散的草葉其實生活在不同的時間,也就是各自的時間當中。我相信前面這段話各位已經懂了,那麼我就以加速魔法當作例子。使用這種法術時,魔法師讓自己的時間過得非常快。所以從活在周圍其他時間裡的人們看起來,魔法師動得非常快。時間停止術則是魔法師將自己的時間加速到極限。不,不應該說是極限,應該說是無限吧?沒錯。施展時間停止術的魔法師讓自己的時間變得無限快,這時周圍的時間都在相對的意義上停止了。懂了嗎?」
杉森用看起來簡直是可憐的表情回答說︰
「那麼……我們,不,所有事物都擁有不同的時間……那又怎麼能夠互相對話,行動互相影響呢?」
「說起原因,一般的事物擁有的時間差是無限小的,幾乎等於零。所以一切事物看起來才像是共有一個時間。如果沒有魔法的幫助,很難體驗到一般的事物都有各自的時間差。」
杉森放棄了想要理解的努力。所以杉森就直接把索羅奇的話全部記了下來。之後轉述給卡爾聽,再要他解釋得簡單一點好了。杉森這樣下定了決心之後,就故意裝出『我當然能懂』的表情,說:「那我懂了。那麼您是說我們的推測是對的嘍?」
「應該說是從原理上來看沒有錯誤的部分。但是……」
索羅奇用懷疑的表情看著杉森。
「我先問一下,杉森。復活的人只有我們嗎?只有我、天空騎士,還有死亡騎士而已嗎?」
「到此刻為止是這樣的。」
「這還真奇怪。」
「咦?」
索羅奇輪流看了葛雷與丁賴特務一次,然後沉鬱地說:
「為什麼只有我們?路坦尼歐大王與八星為什麼沒有復活呢?我的師父又怎麼樣呢?不久之前我才說過,所有的事物都具有它本身的時間。換個方式說,跟其他的時間比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時間這回事。所有的時間都是平等的。可是為什麼只有我們在此刻復活了……」
杉森可以說出事先聽過的回答,所以感到很安心。
「我還沒想得那麼遠。但是若按照不是很完整的推測,這種現象如果更加惡化下去,那我們會獲得更多的過去即將追上我們的結論。」
葛雷皺起了眉毛說︰
「那麼,我們是偶然最早復活的嗎?嗯。可是魔法師大人,不久之前您才說過,跟其他時間比起來,並沒有特別的時間嗎?所有的時間都是平等的。」
「沒錯。」
「那麼我們好像就是最先滴下的雨滴吧。所有雨滴並不都是一樣的,但是其中一定有最早滴下來的雨滴。」
葛雷美麗而適切的比喻讓索羅奇噗哧笑了出來。
「好。我們就暫時先這樣想吧。嗯,杉森。面對這樣的事態,你們進行了哪些準備?」
「因為是關於時空的問題,所以我們決心要去詢問妖精女王。」
「你是說妖精女王達蘭妮安?」
「是的。首都派出的特使已經動身了。他們與我是同時出發的,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雷伯涅湖附近了。」
這時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丁賴特插嘴了。
「我有一個問題,杉森大人。你們如果解決了這個問題,那我們會怎麼樣呢?」
杉森這下子就慌了。因為他沒聽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杉森吞吞吐吐吃力地回答:
「那麼,應該會回到原本的……」
「您的意思就是回到被忘懷的時間當中。也就是消滅。」
「我是這麼推測的。」
「應該會變成那樣吧。那我們就是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了。」
杉森閉上了嘴。朱力奧市長不安地觀察了一下丁賴特的臉色,但是丁賴特僵硬的臉上毫無讓人可以推測他心事的任何一點痕跡。丁賴特輕輕開口說︰
「我並不期待什麼。」
「咦?」
丁賴特並沒有高興地笑,也沒有大力點頭,用那種將存於自己內心中的真理說出來的堂堂正正態度說:
「祝願你務必成功。到那時為止,我們會阻止那些死亡騎士對此刻的各位進行各種危害。那是我在這種奇怪的狀況下可以找到的唯一的正義。我以歐雷姆之名發誓。」
杉森開始讚嘆,他這個人的個性,在表達讚嘆方面是一點也不會掩飾的。
「謝謝!這就是我來到這裡的目的!」
「我早就猜到是這樣了。可是我有一件事要拜託。」
「拜託?請說吧。」
「我希望請你想辦法跟大公轉達一聲,請他答應恢復我們的地位,讓我們能將任務好好辦完就行了。」
「咦?大公……您說的是伊斯大公殿下嗎?」
丁賴特點了點頭。
「沒錯。三百年前,我接受了大公殿下懷著友誼決心幫助拜索斯的命令,為了擊退死亡騎士而來到了此地。然而由於我無視於懷著善意對我伸出的協助之手,所以遭遇到成為寇羅內溪谷死者的命運。」
聽著丁賴特說出這些話的索羅奇苦笑了一下。他想起的是在拜索斯王宮大殿前丁賴特說出『在處理死亡騎士這件事上,我並不需要魔法師的幫助』當時那番自信到可說是傲慢的姿態。他與我都還沒認知之際就悠然流去的三百年,居然讓他改變了這麼多?不然,也許那是發生在經歷過死亡之人身上的變化?
丁賴特很冶靜地說:
「我沒順利執行完大公交付的命令就死了,現在應該要馬上跑去伊斯脫下盔甲跪在大公面前請罪才對。但是因為現在時局如此,所以這件事是辦不到的。所以我的心願是,對那些我與我所愛的朋友們一直沒能執行完成的命令,我們即使付出性命也無法達成的命令,去請求大公答應我們僭越,以死者之身來執行。」
「您是說您到了死後……都還在執行主君所下的命令嗎,丁賴特大人?」
丁賴特睜大了眼睛看杉森,他硬邦邦的回答把杉森弄成了一個笨蛋。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杉森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動而變得慌亂。幸好彩虹的大魔法師拯救了他。
「好,杉森。那麼到肯頓來的志願兵什麼時候才可能組織好呢?」
杉森的臉再次恢復了平靜。他雖然也聽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但要他自然地將這個答案說出口,對他而言是件太過莽撞的事情了。杉森失魂落魄地看了看朱力奧市長,立刻就知道市長已經猜到他的答案了。朱力奧市長正在面帶痛苦地看著地面。杉森很困難地開口說:
「我就坦白告訴您吧。根本就沒有志願兵。」
「你說什麼?」
「詳細的情形朱力奧市長會說明,但現在拜索斯正處於戰爭狀態當中,我們在跟傑彭打仗。要再增加志願兵的員額,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
杉森沒辦法再接下去說話了。這次換成索羅奇把杉森當笨蛋了。
「真是愚蠹!誰說的是一般志願兵?」
「咦?」
「你居然說現在是戰爭中。嗚。哪有和平時期這回事?以我這個生活在相隔三百年的兩個不同時代中之人的觀點,人類的歷史上根本就沒有所謂和平的日子。總之我說的下是那種志願兵。這裡受到的可是死亡騎士的攻擊啊。」
「那麼……是什麼志願兵呢?」
索羅奇正想要回答,然後卻搖了搖頭,看了一下四周。他對葛雷伸出了手。
「那個,能不能幫我拔下一根金克萊的羽毛?幫我拔根大一點的。」
葛雷沒說什麼,走到自己的獅鷲獸身邊,拔下了一根白色的羽毛。從葛雷那邊接過羽毛的索羅奇將羽毛拿在手上看了看,然後舉起了自己的手杖。索羅奇閉上眼睛的瞬間,鑲在索羅奇杖上的第二個環發出了朱紅色的光芒。朱力奧市長與杉森慌忙後退的過程中,索羅奇讓發光的杖碰觸到羽毛。這一瞬間,杖上的光就直接移到了羽毛上,羽毛開始發出鮮明的橋色。那並不像是染出來的顏色,而讓人感覺是它原本就帶有的顏色。索羅奇用滿足的表情看了看羽毛,然後遞給了杉森。
「請你拿著這個去吧。」
「咦?啊,好的。要去哪裡……?」
「去光之塔。光之塔的魔法師如果不是因為研究魔法學而全都瘋掉了的話,一定會有人能看懂這根羽毛的意義的。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他們面前將這根羽毛拋進空中,他們一定會懂。如果他們懂了,你就跟他們說,索羅奇想要找出寄放在他們那裡的東西。你沒有必要直接把東西拿來。那些傢伙很需要運動啊。我不知道此刻的公會會長是誰,但你就幫我跟他說,這是他們遙遠始祖的命令,叫他趕快把東西給我拿來。」
杉森用惶恐的動作接過了羽毛,點了點頭。這時葛雷說:
「啊,杉森大人。有太多事情都要拜託你,但既然都已經拜託了,就再多讓我拜託一件事吧?」
「不管是什麼,請說吧。」
「那就請你在傳達丁賴特的訊息時多說一句,替我葛雷帶句話。雖然我已經死了,但是我對大公結下的盟誓卻還是存在。那個誓約對我的子孫與大公的子孫依然適用。所以就這樣說吧:如果大公還記得『人類所說的,以及人類沒有說出的所有一切都無法打破忠誠盟誓』,如果還想以公義對待年齡超過三百歲的老臣下,那就拜託伊斯騎士團出兵。懂了嗎?」
杉森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解釋這樣的幸運,朱力奧市長也是一樣。雖然這些人跟這個時代並沒有什麼關係,但只要拜託他們--就算那只是無力的同意,他們還是會為後代而戰。原本覺得只要有任何一點成果就好的旅行,沒想到獲得了這麼豐盛的成果。杉森雖然很想要向對方敬禮,但是他好不容易才發現眼前的人不是伊斯的騎士就是魔法師,也就是都不該去行軍禮的人,所以只好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我就算拋棄這草芥般微不足道的性命,也一定要把這個信息傳到!」
葛雷微微笑著,說:
「死了就沒辦法傳話了。你一定要活著。」
「啊,好的。」
這時穆史塔巴終於打破了長久的沉默。
「也許死後還是可以傳話。」
人們都回頭看著穆史塔巴,穆史塔巴用稍微歉然的表情說:
「死者活了過來,這就是今日發生的現實。所以杉森如果死了,搞不好也會復活。不是這樣嗎?」
杉森驚訝地張著嘴。然而聽了索羅奇說的話,他更驚訝了。
「當然不是這樣。萬一杉森與他夥伴的推測是正確的,那麼『此刻』正在漸漸地固定下來,對吧?要是運氣不好,搞下好我們這位朋友杉森死亡的瞬間會永遠固定住。這是很引人人勝的研究題材,嗯嗯。杉森先生,你沒想過為了弄清事實,而去死死看嗎?」
「這、這個,您說的話,我有點承擔不起……」
索羅奇放聲哈哈大笑,說這是開玩笑的,連天空三騎士也都跟著笑了。但是杉森想到了剛才這番話中隱藏的含義,所以根本笑不出來。
這些人復活了。然而他並不清楚自己死了之後能不能復活。有可能因為回到過去的時間而復活,也有可能因為死亡的瞬間被固定了,所以永遠無法復活。
而且還有第三種情形。杉森就是在煩惱這第三種情形,煩惱到頭痛的地步。
已經固定下來了。所以也有可能不會死了。

「有好的解答嗎,亞夫奈德?」
「不知道耶。」
跨坐在岩石上的傑倫特聽到亞夫奈德的回答之後,用喪氣的表情開始拔草。啪,啪。也用喪氣的表情望著湖面的艾賽韓德搔了搔頭,看了看伊露莉,然後用受不了的表情說:
「喂,伊露莉!」
「是的。」
「幫我們再叫她出來一次吧。這再怎麼說也不是開玩笑的。為什麼不講清楚呢?」
「她已經回答了。」
「可是這個答案只會讓人更加頭痛啊!妳說什麼?喔,過去的……交叉點……」
重複了妖精女王的話之後,遲疑片刻的艾賽韓德才發現周圍的所有人都正在望著自己。艾賽韓德雖然咆哮著,但艾佩薩斯先說了︰
「你忘記了吧?」
「……妳還記得嗎?」
「當然啦,艾斯大哥。」
「那麼就說說看!」
「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如果能找到這兩條脈流的交叉點,所有的一切都會恢復原本的樣子。」
艾佩薩斯用自己感覺既特別又宏亮的聲音重複了一遞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的回答。艾賽韓德用矮人話自言自語了幾句之後,開始惡狠狠地瞪著亞夫奈德。亞夫奈德慌張地說:
「咦?」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亞夫奈德?」
「我剛剛不是講了,還不懂嗎?」
這樣一來二義賽韓德立刻用氣勢大漲的表情開始環顧四周。他臉上猶如寫著『怎麼樣?連魔法師也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意思。這種莫名其妙的話,當然有可能會忘記啊?』這幾個字,但不幸的是,誰都沒有在看著艾賽韓德。此刻每個人都用鬱悶的表情望著雷伯涅湖的水面,無言地呆站著。妖精女王說的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將坐著的地方弄成一個小小的乾草堆之後,傑倫特才開了口。
「她沒有給更多其他的回答嗎?」
「很可惜,但我想是這樣的。」
伊露莉平靜地回答,傑倫特立刻點頭。
「那麼現在我們有必須要完成的事。那件事是什麼呢?那就是去闡明朝向過去的脈流是什麼,朝向未來的脈流是什麼,並找出這兩條脈流的交叉點,這可以說全部都是我們的責任。啊!可是我對解謎題沒有一點才能!亞夫奈德!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光只因為身為魔法師這個理由--聰明的魔法師、厲害的魔法師、已經知道世界上所有的知識,而開始追求一般人連想像都想像不到的那些事物的魔法師、能騙過優比涅的秤台,連賀加涅斯的秤錘都躲開的偉大名字,魔法師--足足被人指著鼻子點名三次的亞夫奈德沮喪到了極點,回答說︰「沒有。」
艾佩薩斯對於亞夫奈德受到這樣的對待感到非常憤慨,大喊說︰
「為什麼每次都要把奈德逼進死角?琳!姐姐為什麼什麼話都不說?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雖然艾德琳想要微笑一下,但是卻不怎麼順利。所以她就直接回答:
「我想不到,艾佩薩斯。」
「傑利!你沒有想到什麼嗎?」
「現在沒有。」
「艾斯大哥就跳過好了,啊!不要打我!呀,露莉。露莉有沒有想到什麼?」
「沒有。」
「那麼應該是妖精女王想錯了。她大概是以為只要這麼說,我們就能夠搞懂了,但其實我們搞不懂。她好像對我們定價過高了。」
「妳是想說評價過高吧,艾佩薩斯。」
不顧亞夫奈德的指責,艾佩薩斯只是故意將鼻樑挺個老高。
「連妖精女王說的話都搞不懂,只是知道評價過高這句話,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按照艾佩薩斯的話來說,一行人都應該重新認知到自己的愚蠢,然後感到傷心才對。傑倫特又一次用淒涼的聲音對亞夫奈德說:
「朝向過去的脈流是什麼?」
這並不是要折磨對方。說起來這更像是在表達信賴感。傑倫特無意識中相信在這一行人裡面,如果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奇妙的問題,那個唯一的人應該就是亞夫奈德了。聽到這個問題,亞夫奈德嘆了口氣。他用沉鬱的表情看著地面說:
「好像是戰士。」
「那麼朝向未來的脈流呢?」
「應該是魔法師吧。」
不經意地回答的亞夫奈德忽然發現周圍都靜了下來,所以抬起了頭。傑倫特與艾德琳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艾賽韓德則抓抓自己下巴的鬍鬚。伊露莉毫無表情地望著亞夫奈德,而艾佩薩斯則是將眼睛睜得大大的。
「奈德?那是什麼意思?你已經想出答案了嗎?」
「咦?啥?不,不是的。我是開玩笑的……」
亞夫奈德慌忙搖頭,但傑倫特很急地接著說︰
「等一下,亞夫奈德,你開的玩笑聽起來很像那麼回事。你是從什麼意義上這麼說的?」
亞夫奈德現在真正開始慌了。他無可奈何地說:
「啊,那個、那個啊。嗯,啊,魔法師、魔法師呢……」
艾賽韓德用想把對方抓來吃了的眼神瞪著亞夫奈德,說道:「安心地說吧。沒人會想把你抓來吃了!」亞夫奈德猶猶豫豫地繼續接著說:
「喔……嗯,是的。這只不過足個玩笑,也就是魔法師之間喜歡提起的胡扯。戰士手中的劍是用來做什麼的?那是保護自己,也就是維持己身的工具。這時所謂發展或變化之類的事情都被排除了。戰士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身體的任何部分都不要受傷。對吧?是的。所以劍就是維持恆常性與一貫性的工具,被想要維持過去原貌的心理所利用。用一句話來說,那是維持自我認同的工具。」
隨著亞夫奈德不斷往下說,傑倫特也漸漸將上半身往前傾。
「嗯嗯,的確可以這樣想。那麼魔法師又怎麼樣呢?」
「魔法師則完全相反,是希望變化的。魔法師的心理,就是沒辦法放任事物不管。使均衡配置的穩定瑪那散亂逸脫混雜,那就是魔法師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是這樣嗎?魔法師沒辦法不去干涉事物,什麼東西都會想去改變看看,變化看看。懂了嗎?這樣說你們就應該懂得魔法師的本質了。魔法師就是變化的奴隸。」
「所以魔法師不會放著此刻的狀態不管,而會去看未來……?」
「也可以這樣想吧。不然呢?」
亞夫奈德發現自己隨口說說的玩笑居然被一行人如此認真地對待,他非常訝異。甚至連艾賽韓德也用沉思的表情咀嚼著亞夫奈德的話。艾德琳用力地將鼻子抖了幾下,說:
「嗯。我們雖然還不清楚那個交叉點,但我覺得亞夫奈德的話好像有道理。難道不是這樣嗎,伊露莉?」
「是的……我也覺得是這樣。」
「我說過,那是開玩笑的……」
「沒錯,傑倫特。這位朋友的話連我也聽得懂。咦?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好像之前也看過你這樣的表情?」
「啊,沒有啦,艾賽韓德。好像的確是這樣耶?生活在此刻的戰士,卻持守著昨天的忠誠,昨天的母國;生活在此刻的魔法師,卻瞄準著明天的發現,明天的新知識。」
「我說過好多次了,那是開玩笑的……」
「嗚哇!無論如何,奈德太帥了!你還是最聰明的。你果然是個魔法師,一下子就猜出答案來了呀!嗚哇!」
「艾佩薩斯。拜託……那是在開玩笑!」
然而艾佩薩斯無視於亞夫奈德這種哀求---的反抗,問道:
「可是,如果按照奈德所說的,朝向過去的脈流是戰士,朝向未來的脈流則是魔法師,那 戰士與魔法師的交叉點又是什麼呢?」
「是聖職人員嗎?」
傑倫特眼睛一閃一閃發著光的同時這麼說道,但是沒有人在意他說的話。一行人都用誠摯的表情望向亞夫奈德,亞夫奈德則是用投降的心情說: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這樣一來,一行人七嘴八舌地開始吵嚷。
「啊!……男戰士與女魔法師,或是女戰士與男魔法師結婚生下的小孩!」
「不對。戰士的道路與魔法師的道路交會之處,那就是名譽!名譽才是兩者都關心的東西。」
「如果用這種思路去想,那錢也是吧。或者寶石也是。」
「還是在說小孩子?小孩子未來可以成為戰士,也可以成為魔法師,這兩者的出發點……不,等一下。說到交叉點,這好像有點奇怪……」
「等一下。說是交叉點,難道不是指某個地點嗎?我知道了!這是指魔法國家拜索斯與戰士國家傑彭。交叉點就是指拜索斯與傑彭之間的戰爭!」
「等一下。雖然拜索斯有光之塔,但是拜索斯再怎麼說也是個騎士道的國家。」
「那就是指宮城了!」
最後大喝一聲的艾賽韓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於一身,所以非常高興。艾德琳似乎無法置信,將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艾賽韓德。
「敲打者啊,你剛才說宮城嗎?是在說拜索斯的王宮嗎?」
「沒錯。」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那裡是戰士的聖地,卻是魔法師在負責守衛的地方。」
艾賽韓德又更高興了,簡直感覺飄飄欲仙的。一行人都用好像後腦勺被什麼硬物打到的表情看著矮人敲打者。其中表情最超然的伊露莉靜靜地說:
「雖然是拜索斯騎士道的總壇聖地,但為了紀念大法師亨德列克之名,那裡守備隊長的職務代代都是委任給魔法師。艾賽韓德想說的應該是這個吧?」
「沒錯,沒錯!」
驚醒的傑倫特激動得好像要衝過去,把艾賽韓德嚇得喊出來說:
「但是為什麼會是宮城!」
「咦?什麼意思?」
「那就是說這所有可笑的,不,悲劇性,不不,十分怪異的,嗚。實在很難找出能適當表達出我內心想法的字眼……會有這樣的事態在拜索斯宮城中發生嗎?但是宮城裡的什麼會出事,誰會出事?這合理嗎?」
傑倫特的語氣就像是在斥責一般,所以艾賽韓德的臉上也開始帶有一些怒氣。
「如果再給我發言的機會,我要將這個機會改變用途,打你這個傢伙的頭一頓。我怎麼會知道這些?說到戰士與魔法師的交叉點,我就會想到你這個二流的祭司!」
艾德琳努力維持著自己的沉著,說︰
「各位,我是這麼想的……請你們聽聽我的話。好嗎?」
受到艾德琳的懇切拜託,原本在用「打我呀,打我呀!打不到我的後腦勺嗎?」「嗚啊啊!你這傢伙,站得還真直啊。我一定要把你的棒棒腿給打斷!」之類的話進行友情交流的傑倫特與艾賽韓德也都鎮靜下來了。艾德琳用與她巨大身軀相配,深沉迴響的語音說:
「妖精女王所說的話,我們暫且當作前半部被亞夫奈德,後半部被艾賽韓德解釋了。如果按照這個解釋,妖精女王說的話應該是這個意思:『如果能夠到戰士與魔法師的交叉點,也就是宮城去,所有的一切都會復原。』我們目前並沒有能超過這個的其他更好的解釋。」
艾德琳的聲音中,有種將事態穩定下來的力量,所以一行人不自覺地都感到很安心。艾德琳停頓了一下子之後,才溫和地接下去說: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應該要趕快回到宮城去。就算這個解釋是錯的,反正我們也必須把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的話傳回首都去,而且到了首都之後,也可以請求幾位有智慧的人士來幫忙解釋。難道不是這樣嗎?」
然而這時有人跑出來反對。對認為自己的解釋是絕對真理的一行人感到困惑的亞夫奈德稍微搖了搖頭,說:
「但是如果這個解釋是錯的,那我們現在回到首都,似乎不太對。我們現在出發,是為了想探究出這個問題深層的原因,摸索出解決的方案,不是嗎?就像出發之前卡爾說的,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現在還在流的河水並沒有停下來,在天空中運行的太陽也還沒有停止住,但不知道這些事情何時會發生。不,也許夜晚會成為我們的『此刻』而永遠被固定住。那麼我們都得永遠生活在黑暗中了。」
亞夫奈德說的話讓一行人打了個寒噤。與用溫柔的包容力讓一行人的注意力集中過去的艾德琳不同,亞夫奈德則是似乎故意用那些盡可能嚇人的詞句來對一行人傳達出自己的意見。
「所以快點找出這種狀況的理由並試圖去解決,是我們的立場。可是萬一我們的解釋是錯的,我們會浪費掉很多時間。從這裡回到首都,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但是幫忙傳話之後再次進行解釋,反而會花掉更多的時間。」
「所以……你打算怎麼樣?」
艾賽韓德面帶懷疑地說。然而亞夫奈德已經準備好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這很簡單啊。問問就行了。」
「問問就行?」
亞夫奈德並沒有回答,而是用很極端的動作轉過頭。
所以一行人的視線自然就跟隨著亞夫奈德的視線移動。他的視線停下來的地方,是一張看來善良卻帶著不安的臉。
「傑倫特?」
「咦?」
「這解釋是對還是錯?」
傑倫特想都沒想就回答了:「是錯的。」
亞夫奈德對於聽到自己的解釋是錯誤的居然會產生一種安心感,似乎覺得有些怪怪的。更何況他很清楚,這一行人全部都對他的解釋非常期待。所以亞夫奈德有些惆悵地笑著說:
「對呀……聽到了吧?那是錯的。我說過多少次了,那個解釋根本就只是開玩笑的。」
「嗚呃!」
艾賽韓德代表他們整批人吐出了呻吟,而其他人都只是緊閉著嘴。人類、巨魔、矮人、精靈、龍,這群結構複雜多樣的種族每個都露出足以作為本身種族代表的痛苦表情。然而只有傑倫特是例外。
「但是是對的。」
一時之間雷伯涅湖中傳來的沙沙水聲氣勢洶洶地佔領了四周。不斷擴散的寂靜中,一行人都看著傑倫特,其中唯一能回答這番話的人開口了。
「是這樣嗎?」
這是伊露莉說的。艾佩薩斯連忙接著說:
「是這樣嗎?露莉!露莉!不,傑利!這怎麼回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錯了。但是又對了。」
亞夫奈德搔了搔下巴,然後沉鬱地說:
「如果祂的目的是要給人『世上有很多東西都是不能用黑白二分法來解釋的』之類的教訓,你要不要幫我稟告祂,這樣不只讓人相當煩,而且根本無法達成原本的目的?」
「不是這樣的……亞夫奈德的解釋是錯的。但是我們還是得到宮城去一趟。」
「這樣就更好了。」
亞夫奈德用『幸好』的表情說著,所以傑倫特的心情好了很多。然而亞夫奈德的表情一點都沒變,又提出了問題:
「那麼意思又是什麼?我們的解釋是錯的,但是答案本身是對的嗎?」
「嗯……這個我不清楚。像這類加了條件的問題,並不在神賦予我的權能範圍之內。如果加上額外的條件,嗯,就跟問我『如果不走三岔路右邊的那一條,那麼要走中間跟左邊的哪一條?』是一樣的,我無能為力。」
「是這樣嗎,嗯。那麼無論如何,我們得去宮城一趟嗎?」
「我是打算這麼建議。」
聽到傑倫特說的話,所有人都點點頭。伊露莉馬上就用沉著的表情對雷伯涅湖告別。
「感謝妳的幫忙,我的朋友達蘭妮安。我會繼續努力做些什麼的。」
艾佩薩斯用好像聽不懂『繼續努力做些什麼』是什麼意思的表情看著伊露莉,但是並沒有對此提出疑問。而她認為自己是以代表整個龍族的身分道別,是處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她很有風度地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嘻笑著說:
「謝了,達蘭。妳做得很不錯……」
艾佩薩斯沒辦法徹底執行身為龍之代表的任務,因為亞夫奈德的手搗住了她的嘴。亞夫奈德嚇得臉都發白了,連忙拉住艾佩薩斯,同時傑倫特也用嚇得半死的表情朝著水面大喊: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沒把她教好,請您寬宏大量饒恕我們!」
雷伯涅湖寬闊的湖面並沒有任何動靜,魔法師與祭司都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被亞夫奈德的手把嘴搗住的艾佩薩斯在想要不要狠狠地咬一口之際,艾賽韓德似乎害怕有後患地說:
「喔,嗯。道別結束了吧?那我們快回去吧!」
伊露莉立刻輕輕點頭,然後開始施法。
「次元門!」
伊露莉打開了一扇通向大暴風神殿的魔法之門,最先跳進去的是艾賽韓德。跟在他後面,傑倫特朝著雷伯涅湖又道了一次別,才跨進次元門裡面,艾德琳與伊露莉也都跟著進去。抱著艾佩薩斯的亞夫奈德一直到了這時,才將艾佩薩斯放下,想跟在他們後面走。這時艾佩薩斯抓住了他的衣角。
亞夫奈德停下來看著艾佩薩斯。看了看她的臉之後,亞夫奈德驚訝了起來。艾佩薩斯做出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表情。
「為什麼要這樣呢,艾佩薩斯?」
「我說過了,叫我佩西啦。在大暴風神殿的時候你都是這樣叫我的,為什麼現在又變回來了,奈德?」
「啊……哈哈。好吧,嗯,佩西。」
艾佩薩斯吁了一口氣。
「這算什麼呀?你一定要這麼僵硬地叫『佩!西!』嗎?乾脆請你跟我決鬥算了,決鬥!」
「漸漸妳就習慣了,等著吧。」
「是這樣嗎?」
原本笑著回答的亞夫奈德聽到艾佩薩斯的回答,臉上充滿了訝異。艾佩薩斯順了順隨著湖面吹來的風而輕輕揚起的頭髮,說:
「習慣?如果此刻被固定下來,奈德就會永遠叫我『艾佩薩斯』嗎?」
亞夫奈德用鬱悶的表情看著艾佩薩斯。艾佩薩斯有點害怕這種視線,轉過身去看水面。這樣一來,亞夫奈德也跟著望向水面。青年魔法師與金髮幼龍就這樣背向著樺樹林,兩個影子投在廣闊的湖面上,佇立了一會兒。
亞夫奈德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他盡可能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夠溫暖。
「我們不是想做些什麼來阻止這件事發生嗎……佩西?」
艾佩薩斯笑瞇瞇地回頭望著亞夫奈德。
「當然啦。可是呢……」
「嗯?」
「如果此刻被固定……不,沒事。回去吧。」
「咦?妳到底想說什麼呢?」
艾佩薩斯雙手攏在屁股後面,不經心地踢起了一塊小石頭。哆。掉進湖裡的石頭發出了小小的水聲,艾佩薩斯對於一直在自己口中打轉的話終於跳了出來非常驚訝。
「那麼我永遠都長不大,永遠是隻幼龍嘍?」
亞夫奈德雖然感覺到驚訝,但還是盡可能不表現在臉上,說︰
「……這當然也是有可能的。」
「嗯嗯。如果我長成成年的龍,就必須要有龍魂使才行嘍?這樣我才能與傑利、奈德、艾斯大哥交談吧?我爸爸是這樣說的。」
「沒錯。因為到那時,妳會變成世上少有的完美存在體。」
無意識中回答的亞夫奈德忽然看了看眼前的艾佩薩斯,然後噗哧笑了出來。這就是『完美的存在體』嗎?艾佩薩斯雖然不知道亞夫奈德在笑些什麼,但也跟著笑了出來。
「嘿,那一定會變得很麻煩。快走!次元門要關了!」
艾佩薩斯拋下了這句話,就連忙跳進了次元門。看到長長的金髮波浪清失在門裡面,亞夫奈德微微一笑,跟了上去。忽然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亞夫奈德望著妖精女王所住的湖面。
朝向雖然愛著人類大魔法師,但還是永遠讓對方與自己分離的妖精女王所居住的湖泊,亞夫奈德輕輕點了點頭。
「對您的幫助,我非常感謝。已經得到了這麼多幫忙,還想再要求什麼,臉皮就太厚了。無論怎麼樣,我會努力去嘗試的。因為打破固定、帶來變化是魔法師的責任,也是人類的責任。」
只有擾動水面的微風回答亞夫奈德的話。亞夫奈德發現自己在沒人的湖邊對著湖水說話,感到了有點尷尬的心情。猶如要逃避這種尷尬般,他快速走進了次元門。

第五章

「就是這裡了……賀坦特大人。」
「啊,好的。」
滿腦子都想著派到肯頓的杉森以及派到雷伯涅湖的一行人,卡爾聽到典獄長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光是靠長相就能夠相當程度上阻止犯人逃獄的典獄長看了看這樣的卡爾,然後用理解的表情說:
「用不著擔心。這裡的鐵窗非常堅固,獄卒們也都非常聰明。沒有必要害怕這些犯人。」
卡爾差點苦笑了出來,但聽到典獄長的猜測,也沒說什麼話,只是點了幾下頭。典獄長將手上拿的火把放到釘在牆上的架子上,一手拔出劍來,另一隻手則是對獄卒們做了個簡單的手勢。卡爾用訝異的表情看著這一幕,獄卒們連忙跑向鐵窗左右,紛紛將手上拿的戟對準鐵窗。這代表只要犯人跑出來他們就會立刻加以攻擊,但卡爾則是覺得莫名其妙。 「需要這麼嚴密的準備嗎?又不會把牢門打開。」
典獄長似乎是想表現出自己絕對不會害怕似地,刻意用冷酷的表情說:
「如您所知,這一層比較特別。這是規定。」
「啊,好的。知道了。」
獄卒們站在原地,典獄長用手上拿著的劍敲了幾下鐵窗。噹噹噹!這是地下的空間,監獄的通道又窄,卡爾立刻很想將自己的耳朵給蒙住。這對鐵窗內的人好像也是一樣的,牢房內傳來了怒氣沖沖的聲音。
「這些無禮的傢伙……用叫豬狗的方式在叫人啊。」
卡爾認為典獄長聽到這句話應該會發火,但典獄長卻沒有如此。他只是用惡狠狠的眼神瞪了瞪成排站在左右的獄卒。
「到底是怎麼搞的,居然讓犯人大牌到這種地步?你們到底是獄卒,還是僕人啊?」
獄卒們毫不回嘴地接受了這些責罵,但是他們的表情完全顯露出了他們內心的想法。獄卒中的一個終於開口了︰
「典獄長,裡面的那個傢伙一點都不像人類。他太冷酷了。是的,聽了也許您會想笑,但是只要看了他那雙眼睛,就會失了魂似地……」
「啥?你現在是在說犯人,還是陪酒女呀?怎麼看了他的眼睛就會變得失了魂?」
「啊,那個,事情是這樣的。看到了他的眼睛,就會像看到什麼恐怖怪物一樣,毫無理由地開始發抖……」
典獄長的表情現在已經不是喪氣,而是到達了憤怒的程度。這時卡爾站了出來。
「嗯,應該沒錯。那叫做殺氣。」
「咦?那是什塵意思呢,賀坦特大人?」
卡爾雖然想要解釋,但這時牢房中又傳出了聲音。
「你是什麼人?他們叫你賀坦特大人?」
獄卒們都鴉雀無聲,卡爾往前跨出了一步。典獄長慌忙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絕對不可以靠近鐵窗。」
卡爾雖然做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是並沒有拒絕。他在離鐵窗夠遠的地方對著牢房內的黑暗說:「是的。」
牢房內傳出了某種東西沙沙作響的聲音,獄卒們都緊張地抓緊了戟。大概犯人是在將身體移向能看清卡爾容貌的角度,隔了一陣子之後,牢房內才再次傳來了說話聲。
「你看起來不像是個劍士。怎麼知道的?」
卡爾等了一下子之後才開口︰
「Djipenian harll raro. Ethkyzer e attla un di hlow? Nen djipenianet'likhiw Ali.」
典獄長與獄卒們都開始面面相覷。看到獄卒們手上拿著戟的手都軟了,典獄長一驚,開始拚命使眼色,獄卒們也都不安地再次握緊了手上的戟。牢房中遲遲才傳出了回答。
「看起來你好像因為會說我國的話,就自以為很厲害的樣子。但是從拜索斯狗的口中說出這麼美麗的語言,根本就是一種褻瀆。發音糟糕成這樣,我看你還是別說了吧。」
卡爾不但沒生氣,反而還笑了出來。
「果然發音不是太標準啊?阿里大人。您的拜索斯話說得還真好。」
在視察戰線時由於拜索斯特種部隊的活躍而被俘虜的傑彭前內務大臣阿里用不做任何反應來回答卡爾的話。卡爾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還是溫和地笑著說:
「您的近況如何呢?」
「這是向關在監獄裡面的人問的問題嗎?拜索斯狗果然蠢……」
「啊,這樣嗎。那麼我問問看其他的事情吧。您喜歡什麼樣的繩索呢?」
「繩索?」
「絞刑與斬刑、毒藥刑不同,會服務顧客非常之久。尤其像你這種嚴重的國事犯,必須一直吊到屍體腐爛發臭為止。既然這繩子要掛在脖子上這麼久,選種比較舒服的不是比較好嗎?」
看不見卡爾這番平靜的話讓阿里做出了什麼樣的表情。典獄長與獄卒卻是高興得露出了殘忍的笑,因為他們覺得卡爾大大挫了阿里的銳氣。但接下來阿里傳來的聲音仍然沉著。
「其實只要夠牢固,用什麼繩子都沒關係。因為如果斷掉的話,你跟我都會很麻煩的。就我所知,按照拜索斯的法律,如果絞刑台的繩索斷了,犯人的處刑就會被取消,對嗎?」
「是的。我們說那是亞色斯的恩惠。」
「我才不要。我一點都不想要食腐肉的禿鷹之神給的什麼恩惠。」
卡爾微微笑著,但內心中卻是在咋舌。這傢伙還真難搞。他大概已經猜到卡爾是有事相求才來的。要不要有話直說呢?
「您願意跟我交易嗎?」
「交易?」
「也許您喜歡用複雜的方式說話,但是我不太喜歡這種談法。尤其在我有事情要拜託的時候更是這樣。」
「有要拜託的事情,就坦率地說出來,這是很好的態度。」
「我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是……」
接著卡爾意識到在身邊聽著的典獄長與獄卒,所以故意用傑彭語來說。阿里發現對方提到的是以鐵鍊為象徵之神的權能。他居然說自由?阿里很固執地用拜索斯語說:
「這是有可能的嗎?你是什麼人?」
「是有可能的。」
「保證呢?」
「沒有。」
卡爾簡短冷酷地回答之後,中間停了足夠的時間,才繼續說︰
「以你現在這種樣子,大概也很難再多受到什麼損失了。」
「依據你想要的東西,我還是有可能受到很大的損失。而且從你剛才所說的代價看來,我猜你要的應該是很不得了的東西。」
「啊,沒有那麼了不起啦。我想要的,只是一些些傳聞而已。」
「傳聞?」
「該怎麼說呢……你們國家的情形非常複雜。對一般的俘虜再怎麼拷問,他們對名門也是完全一無所知。在這樣的社會構造中,特別是對名門還沒傳開的那些風聞,好奇心旺盛的人如果想要知道些什麼,就只能向名門的成員詢問。反過來說,名門的人對名門的事情,卻又清楚到過分的程度。這樣說對嗎?」
阿里用問題來回答卡爾的問題。
「你關心我國名門的什麼事情?」
卡爾再次留了些沉默的時間。等到他判斷阿里已經夠焦躁了,他才又突然開口。
「我想知道關於辛柴‧巴爾坦這個人的事。」
阿里陷入了深深的思緒之中。
辛柴‧巴爾坦。這個名字有聽過。雖然在歲月的力量面前有些淡化了,但是他在哈坦的宮殿中鍛鍊過的記憶力,還是讓他從腦中搜索出了辛柴的身影。那是什麼時候呢?是在船東協會舉辦的宴會中,會場充斥著來往的耳語跟短暫的笑容,以及無論在哪裡,只要想要就會自動冒出來、只要一放下,就會靜靜消失的酒杯與菸斗。為了不讓奴隸們的行動顯露出來而故意弄暗的照明,讓會場處處都充滿著神秘的黑暗。傑彭的宴會中,並沒有拜索斯或海格摩尼亞的舞會或酒會中可以看見的華麗或喧鬧。因為沒有女人在,所以傑彭的宴會中並沒有用權威或道德包裹自己,來隱藏自己熱情明顯消退的老人,也不會有不想被人指出財產少地位低,而不正常地誇示自己的男性雄風的年輕人。坐在沒有牆壁只有石柱環繞的露台上,聽著遠處夜晚海面傳來的聲音,一面靜靜地暍著酒、抽著菸斗,有機會就小小聲地交談,這就是傑彭--的宴會。
然而有一個頑固地緊閉著嘴,連在這種非常安靜的宴會中,也會受到『這個年輕人話真少』之類評價的年輕人吸引住了阿里的注意力。年輕人以端正的姿勢靜靜坐在角落,只是自己抽著菸斗。其實他選擇的位子也很妙。他利用了一根柱子,弄得誰也沒辦法很舒服地坐到他的身邊。無論如何,年輕人對於想坐在他附近之人的走動造成了相當大的妨礙。所以阿里向交談中的教育大臣嘉達倫使了個簡單的眼色,瞄著那個年輕人說:
「真是個像冰一樣冷的年輕人啊。你認識他嗎?」
要是嘉達倫說他不清楚,那麼阿里會認為就算第二天天上升起兩個太陽,那也不奇怪。果然嘉達倫點點頭說︰
「啊,是辛柴船長。」
「他是個船長?」
「沒錯。他繼伊戈爾‧比坎特船長之後,當上了紅海蛟號的船長。大概是比坎特家把他帶來的。但是只是像頭駱駝市場的牛一樣坐在那裡,把他帶來的伊戈爾船長的熱心就沒辦法發生任何效果了。」
阿里開始疑惑了。跟其他國家的宴會比起來,傑彭的宴會太過安靜,甚至可以說是枯燥無味,但是在能夠提供剛進社會的年輕人介紹自己拓展人脈的機會這一點上,倒是沒什麼不同。來到這麼重要的場合,卻只是緊閉著嘴巴,就算他自己不想出人頭地,他的行動首先就侮辱了支持他前來的人。可是為什麼伊戈爾船長還是靜靜站在原地不動?
「伊戈爾船長應該要勸勸他才對。為什麼像現在這樣放著他不管呢?」
阿里這理所當然的疑問讓嘉達倫教育大臣笑了出來。
「哈哈!這話說得對。但是我很懷疑伊戈爾船長有辦法搞定這傢伙。」
「咦?」
「連伊伽利斯海峽之王都沒辦法隨心所欲地處置那個年輕人啊。不,應該說那個年輕人自己當上了伊伽利斯海峽之王啊。」
阿里一時間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一頭霧水。然而一陣子之後,阿里又想起了另一個有名的傳聞。
「這麼說來,這個年輕人就是在伊伽利斯海峽殺死海蛟的那個一等航海士嘍?」
「他曾經是一等航海士。現在則是勇氣的大半早巳沉進水平線底下,不敢再上船的伊戈爾的繼任船長。」
阿里用敬佩的眼光望向辛柴船長。果然如此。這樣的年輕人根本沒必要站出來。如果他急著說話,鐵定就會談到他那場有名的冒險,只要稍微多說一點關於他自己的冒險,就一定會招致驕傲自大的誤解。所以那個年輕人此刻的行動算是十分聰明。阿里將他的這種見解大致說給嘉達倫教育大臣聽,換來的卻是大大的嘲笑。
「呵。這是跟事實不太能聯繫在一起的推理。」
「這話什麼意思?」
「那個年輕人之所以這麼冷酷地坐在那裡,並不是為了看起來謙虛,而是確實不想跟任何人說話。特別是在那個人的面前。」
嘉達倫這樣說完之後,下巴動了動。那是個很不容易看懂的動作,但是在與嘉達倫的長期相處中,阿里並不難推測出他的動作是在指誰。就是那個在與辛柴船長隔著稍遠的距離外享受飲酒之樂並談笑的名門人物。但是阿里猜不到嘉達倫指出那個人的理由。
「你是說羅拔爾‧賴布斯?」
「沒錯。這是以船東協會的人為主要賓客的宴會,事先並不知道他會來,這還真是不尋常啊。伊戈爾船長應該也很難堪吧。」
「他跟那個辛柴關係不太好嗎?」
「關係不太好……也不能這麼說。他就是辛柴的爸爸。」
「咦?」
那天晚上,阿里不斷哄騙暍得越來越醉的嘉達倫,聽了很多關於辛柴出身的故事。他感覺到自己很想跟那個命運悲慘的年輕人聊幾句話的衝動。辛柴很有禮貌地回應了他,與他交談了幾句,阿里認為這人展現出的風度與其悲劇性的身世不太能聯繫在一起,所以有點搞糊塗了。雖然還想再多聊幾句,但是花太多時間與剛進入社會的菜鳥辛柴交談,是不合禮法的--身為名門的家長,可以出入於哈坦宮殿之人,有必要將時間平等分配給所有熱心學習的年輕人。阿里並沒有獲得能夠解釋丰柴身上謎樣氣質的線索,所以也只能寄望於未來。但是辛柴幾天之後就出發到海上去,而後來自己也像現在這樣被敵國拘禁了。
阿里從長長的回憶中甦醒過來,望向卡爾。
「我認識他。」
「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理由要打聽他的事情。」
「如果我說是因為求知的好奇心,不知道這個答案你滿不滿意?」
你沒有必要知道我的原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阿里是這樣解釋卡爾的話。辛柴‧巴爾坦。關於那個年輕人的情報,為什麼對拜索斯國的核心人物很重要呢?想把他拉攏過來?這個……很難認為那個像駱駝市場的牛一樣安靜的年輕人已經爬到讓對方想拉攏的位置了。而且阿里所知的情報,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辛柴船長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到底對傑彭與拜索斯的戰爭有什麼影響呢?
卡爾正確地計算了沉默的時間。阿里應該在煩惱吧?好。今天做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卡爾舉起了手,朝牢房裡面揮了揮。
「請你仔細想想看,然後再決定吧。如果太急著下判斷,很可能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啊。我想給你一些時間考慮。」他故意不說出什麼時候會再回來。「我期待到時你會給我我想聽的回答。」
阿里無言地望著卡爾遠去的背影。

與阿里談完的卡爾匆忙趕到大暴風神殿的時候,剛往雷伯涅湖的特使們已經回來了。在接受修煉士們的引導所到達的房間中,看到不久前才動身的一行人已經都回來了,卡爾有些驚訝。雖然理論上的確瞬間之內就可以往返,但是他也沒想到實際上會這麼快。
「還真快啊。」
亞夫奈德笑瞇瞇地說:
「瑪那的力量實在太強了。」
「嗯……後來怎麼樣了呢?見到妖精女王了嗎?」
「有的。我們見到了她,也將問題告訴了她。然後我們請求她給予建議。」
卡爾很高興地坐在椅子上說:
「嗯,她給了什麼樣的回答呢?」
艾賽韓德用痛心疾首的語氣說︰
「非常讓我們頭痛的回答。」
「咦?什麼意思?」
艾賽韓德在回答卡爾的話之前,先回頭去看艾佩薩斯。
「妳把那些全部背起來了吧。」
「當然嘍。你聽聽看吧,卡爾。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如果能找到這兩條脈流的交叉點,所有的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一行人都在等待卡爾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問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接著他們就可以回答『你問我,我問誰啊?』但是卡爾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也沒有問他們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卡爾反而用懷疑的表情環視了一行人,說:
「你們是不是去了別的地方?」
「咦?什麼意思?」
「你們剛剛說的……那不是從海格摩尼亞的一座城市傳來的有名謎題嗎?」
「你說什麼?」
一行人都陷入了驚慌。因為他們完全沒想過卡爾會知道這個問題。卡爾環視了一下這群人的表情,用充滿疑惑的聲音說︰
「這明明就是從海格摩尼亞傳來的謎題。據說解開謎題的人可以得到超越想像的巨大財產。但是報名去解問題的人,如果沒辦法把問題順利解開,就必須賠上自己的命。因為解這個問題的條件就是這麼殘忍,所以才會變得非常有名。」
「那是筆值得賭上性命去搏的財產啊。那應該是非常大的一筆錢吧。到底有多少呢?」
「欽柏兄……在現在這個狀況下,這件事好像一點也不重要。」
「咦?喔,哈哈。對,是這樣沒錯。」
「傑倫特只是好奇吧。你可以跟我們講講到底有多少吧?」
「愛因德夫先生……」
卡爾無奈地瞪著傑倫特與艾賽韓德的期間,亞夫奈德無法隱藏住自己的訝異,說道:
「等一下。那麼您是說這個問題早就已經存在了嘍?」
「咦?啊,是的。雖然我是很久以前聽說的,但的確就是那個問題,這是錯不了的。達蘭妮安是清清楚楚地這麼說的嗎?」
「是的,沒錯。」
「那麼,達蘭妮安是說必須要解開那個謎題了。但是我們不知道那個謎題為什麼這麼重要。」
「對於這個問題,你還知道些什麼?」
「沒有。那個問題好像是某個怪老人的遺言,只是我沒聽說過詳細的情形。但是如果去找冒險家或商會,應該就可以獲得詳細的資訊。」
「那麼我們是不是要到海格摩尼亞去搞清楚這個問題?」
「嗯。達蘭妮安真的沒有再說其他的話嗎?」
「沒有。」
這還真是奇怪。雖然沒說出口,但是卡爾心裡認為這件事很異常。為什麼達蘭妮安給的建議會這麼缺乏實質內容呢?如果她真願意幫助我們,應該會告訴我們更詳細的資訊吧?如果完全不想幫助我們,也可以什麼都不要說吧?但是這番模糊的話算什麼呢?卡爾忽然看了看伊露莉的表情。
伊露莉無言地站著。她感受到卡爾射向自己的視線,也直視卡爾,然而那眼光中並沒有什麼意圖,也沒有什麼情緒。看著那黑色眼珠的卡爾幾乎是在無意識中開了口。
「達蘭妮安為什麼會這麼說呢,謝蕾妮爾小姐?」
「你為什麼這麼問呢?」
「如果她真願意幫忙我們,應該可以說得更仔細一點吧。」
「這個嘛……意圖與能力並不是永遠一致的。」
「啊,是這樣嗎?」
卡爾感覺伊露莉的推測應該是:因為達蘭妮安所知的也僅止於此。嗯。但是根據這個推測,現在的狀況對於能夠輕易翻越次元障壁的妖精女王,也是很難理解的。連妖精女王都只能大致猜想的困難問題,難道我們真能解得開?
這時艾德琳沉靜地開口:
「那麼,德菲力讓我們回到首都,祂的旨意到底是什麼呢?」
傑倫特慌忙回過頭去看艾德琳。
「咦?妳的意思是?」
「德菲力命令傑倫特回到拜索斯皇城來。這樣說來,我猜這個命令就是要讓我們將問題告訴卡爾,讓卡爾確認這是個已經存在的問題。」
「啊……應該是吧。是的,是這樣沒錯。」
「好。依靠德菲力的引導,我們現在知道了這個問題是從海格摩尼亞的某個地方傳來的。這樣說來,從邏輯的結論來說,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出發前往那個地方?」
「原來是這樣啊,嗯。哪一位有其他意見嗎?」
誰都沒有說出其他的意見。在根本無法掌握本質的一片混沌之中,達蘭妮安所說的問題是唯一的突破口,其他意見也不可能更好了。卡爾稍微煩惱了一下,很快就下了決定。
「瞭解了。我先去調查一下那個問題是出自海格摩尼亞的哪個確實地點,然後進行一下去那裡旅行的準備。因為我們有欽柏先生與艾德琳小姐,還有謝蕾妮爾小姐與艾賽韓德大人在,我想各位要通過國境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困難。那就請各位先休息,直到我們把準備的工作做好。」
艾賽韓德搔了搔被壓出頭盔形狀的頭髮,說:
「你自己打算繼續留守在這裡嗎?」
「是的。」
「嗚,你跟我們一起去比較好吧。我們上一次的冒險過程中,你可是幫了大忙。」
卡爾淡淡一笑。在鎮服深赤龍克拉德美索的冒險中,除了艾佩薩斯之外,這裡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曾經參與的夥伴。艾賽韓德暫時沉浸在當時的回憶中,說:
「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去呢?現在發生的事情當中,沒有一件比這件事更急迫更重要。按照我觀察你一直以來的性格,就算我叫你不要跟來,你自己也會堅持跟來,你現在的表現跟我預料的完全不同。」
「這個嘛……因為水妖精或樹妖精的歌聲已經沒辦法再給我任何刺激了。」
聽到卡爾的回答,艾賽韓德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這時伊露莉平靜地說:
「那是一句古話,在形容失去了冒險心的冒險家。」
「是的。如果擴大解釋,也可以指生下第一個孩子的年輕人啊。」
卡爾的玩笑讓所有人都噗哧笑著,但艾賽韓德並沒有笑。
「你結婚了嗎?」
「咦?啊,沒這回事。這只是開玩笑的。」
「我也是在開玩笑。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啊哈,真是的。對不起。嗯……該怎麼說呢?我們種族的壽命很短,不可能著手去做所有的事情。在滿足冒險心的同時,又要建設一個穩定安樂的家庭,是很困難的。人不能坐著朝東方開的船航向未知的世界,同時又去收穫秋天的穀子。想做的事情很多,但一段時間內就只能做一種。」
艾賽韓德煩惱了一下子,然後就問出了一個很聰明的問題。
「那麼,為了打開現在的局面,你不去海格摩尼亞,打算留在這裡做什麼?」
卡爾陷入了煩惱。他並不是在煩惱艾賽韓德怎麼會問出這麼聰明的問題。卡爾的煩惱,是要不要把他肚子裡的東西一股腦在這些人面前掏出來。無論如何,面對再怎麼好的朋友,有時也會有不能說的話。
在必須說謊話的時侯,卡爾是絲毫不會猶豫的,但這時他不嫌麻煩地選擇了對自己良心譴責最少的方式。
「這個我沒辦法告訴各位。我所能說的只有:請大家一定要相信我。」
這個回答讓一行人中的大部分都感到滿意。所以卡爾在這之後好長一段時間都受到了罪惡感的折磨。

第六章

傑彭國防部的建築,就位於哈坦的宮殿後面。實際上因為靠得太近,國防部建築看起來根本就只是哈坦宮殿的附屬建築。哈坦的宮殿與國防部實在貼得太近這件事,長久以來一直足被眾名門指責的事項(手握軍權的國防部大臣如果想叛亂,哈坦可以說就在他的股掌之中)。但是代代的哈坦都喜歡感受自己正依靠著軍隊的強大力量。
『總有一天哈坦會因此而吃到苦頭的。』
走在國防部建築古色蒼然的走廊上,翰姆反覆地如此喃喃說道。翰姆透過巨大的圓形窗戶望著對面的哈坦宮殿。即使在夜之女王的斗篷底下,哈坦的宮殿還是美麗地散發出光彩。圓頂建築處處鑲嵌著貨真價實的綠寶石與黃金,甚至耀眼到在白天很難逼視。而在像此刻的夜晚,哈坦的宮殿也會讓觀者感到身處於夢幻之中。那座美麗的建築,只要從這裡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其實並不需要太多的軍隊。下管在哪一國發生的哪一場政變,都是由少數的首都防衛軍所引發的。可是哈坦居然一點都不害怕,還足將國防部建築以及首都淨化隊的司令部放在離自己住處近在咫尺的地方。
戰爭結束之後,也許應該向哈坦上奏遷移國防部的建築。
國防大臣翰姆並沒有理由要去叛變。但是就像個小孩子享受著自己做壞事的想像,翰姆也只是在享受自己成為叛亂者的刺激感。翰姆對自己玩的遊戲覺得很尷尬,然後停在國防大臣的房間,也就是自己的房間門前。
門並沒有打開。
認為門當然會打開,想要直接走進去的翰姆差一點就撞上了門板。慌忙停在原地的翰姆好像認為這扇門是敵人的將領一樣,拚命瞪著它瞧。人明明就已經走到門旁邊了,門居然還不開?在傑彭,除非負責開門的奴隸突然心臟麻痺昏倒了,或是感受到一股想死的強烈誘惑,不然是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
翰姆慢慢拔出掛在腰間的劍,將耳朵貼到了門上。
這看起來也許像是種過敏反應。但是他銳利的感官正向他傳送著危險信號。『要小心啊。』翰姆將耳朵貼過去的同時,也擴大了自己對氣的感覺。
小小的呻吟聲。
門的另一邊傳來了啜泣般的呻吟聲。翰姆慌了。這怎麼回事?這麼怪異的呻吟聲,連在戰場上也都聽不到。那分明是無法忍受痛苦而發出的呻吟,但是那個呻吟聲中好像又帶有一種無法忍受的快樂?讓翰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喀啦!翰姆在相當的興奮中用笨拙的動作開門,門好像要斷裂一樣,發出了很大的聲音。翰姆看了看自己的書桌。
月光傾瀉進房間,書桌前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女子將上半身朝書桌傾斜。翰姆發現了書桌上有一個年輕的男子躺在上面。女子靠到了年輕男子身上,正確來說是將臉靠到了年輕男子的脖子上。年輕男子用雙臂環住了女子的脖子,用翻白的眼睛瞪著天花板,喉嚨傳出了好像被哽住的痛苦呻吟聲。
翰姆連呼吸聲都發不出來,只是看著這幕光景。一個人的生命完完全全被吸乾的場景,有一種超越出常識的妖異之美。聽到開門聲的女子慢慢挺起上半身。男子的手臂好像不想放開女子的脖子般,隨著她的動作抬高,但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啪。以比木塊更沒有生氣的姿態落下的男子手臂長長地垂到了書桌下方。
轉過頭的女子看到翰姆,很快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直視到女人眼睛的翰姆為了脫離夢幻的催眠狀態,慌忙轉過頭去。翰姆看了看貼在牆上的地圖,然後低聲說:
「噁心……妳在我房間裡做的這什麼事?」
希歐娜沉浸在飽足感中,只做出了一個懶懶的微笑,並沒有回答任何話。她只是起身開始往翰姆的方向走。啪啪。聽到希歐娜的腳步聲,翰姆轉過頭直視著希歐娜。
「別靠近我。」
「你是在害怕嗎?」
這次換成翰姆沒有回答。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拿了把劍,翰姆連忙舉起劍對著希歐娜。看到閃爍的劍光,希歐娜在原地停了下來。她的嘴一張開,尖利的虎牙立刻發出光芒來。「喝--!」希歐娜猛烈地咆哮,將身體壓低,將雙臂放到背後。翰姆看到希歐娜將身體壓低,舉起劍的手也慢慢放低,劍尖一直對準希歐娜的喉嚨。希歐娜的眼中閃爍著藍光。
「你難道想刺我的影子嗎?」
希歐娜的嘴角掠過短暫的冷笑。但是翰姆毫無表情地回答:
「妳有影子嗎?」
「呀--!」
希歐娜猛然攤開雙臂咆哮,但是翰姆的身體完全是靜止的。看到翰姆的劍尖連微動也沒動,希歐娜因著憤怒而全身發抖。翰姆板著一張臉旁觀這一幕,然後短短嘆了口氣。
「妳在我的地方又採取這樣的行動,我完全無法接受。」
「呵!你無法接受,又能怎麼樣!」
「妳跟人類混在一起三百年,在人類面前應該要懂得互相尊重比較好吧。」
「哼!你會尊敬自己吃的喝的東西嗎?」
「我吃喝的東西,是我維持生命的必需品。但是妳並沒有生命。」
希歐娜突然站直了。她用嘲笑的眼神看著翰姆說:
「你對於自己會死這件事這麼自豪嗎?」
「的確很自豪。」
「所以,你才用這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嘍?」
「沒錯。」
「真是愚蠢的自戀……只有狗才會因為自己有尾巴而自豪,所以也才會這麼努力地想保住自己的尾巴。而你是在因為自己會死而自豪啊!這可真是種幼稚到了極點的種族啊。」
翰姆的眉毛很短暫地抖動了一下,然而希歐娜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憤怒。這雖然是翰姆無法理解的事情,但是盡情吸了血的希歐娜的情緒已經達到了相當的高潮。所以希歐娜並沒有打算跟對方吵架,這對翰姆來說是件很幸運的事情。她朝後退時的動作讓翰姆非常驚訝,希歐娜用讓人幾乎看不清楚的速度退下,等到翰姆發現的時候,已經靠到書桌旁邊的坐墊上坐著,將兩條腿伸得直直的放在地板上。翰姆將劍插回了劍鞘,嘆了口氣。我真有能力與她為敵嗎?
希歐娜靠在坐墊上,躺著抬起了左臂。
猶如要指向月亮一樣舉起手,希歐娜的眼睛瞄著的卻不是月亮,而是她自己的手指尖。暫時望著她的翰姆發現希歐娜一直在用不同角度讓左手食指的指甲映照著月光。雖然這是個輕鬆至極的動作,但在她面前不到兩肘的地方,就有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屍體悽慘地攤在那裡,翰姆看著這景象,心情完全無法放鬆。
「妳在做什麼?」
希歐娜沒有回答,只是用愉悅的表情看著指甲反射出的光芒。就像在享受著對寶石或者花的鑑賞一樣,不斷注視自己指甲的希歐娜,看起來非常單純。翰姆無言地走近之後,親手抬起了奴隸的屍體。這傢伙是我房間的管理員嗎?活著的時候連一次都沒看過的臉龐,到了死後才能這樣好好地看一看,原本一直活動著卻沒機會碰到的身體,也是直到此時才能碰一下,所以翰姆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屍體很沉重很冰冷,讓人有種實實在在的感覺。難道一定要等到死後才能讓人有實在的感覺嗎?
翰姆無言地抬起屍體,往窗戶方向走去。傑彭式的窗戶非常高又非常寬,翰姆並沒有受到什麼障礙,就將屍體朝外面丟了出去。翰姆煩惱了一下子,又回頭看希歐娜。
「有人看到了嗎?」
「沒有,不用擔心。嗯……好睏啊。」
「好睏?晝伏夜出的妳也會覺得睏?」
「不,我並不是疲倦。溫暖的血液進入了血管,讓冰冷的身體熱起來的感覺……你曾經躺在春天的陽光底下嗎?跟那個差不多吧。在其他人的身體中流轉的血液進入了我的身體,跟我自己的血液混在一起,從頭頂到腳底……」
「等一下。」
翰姆為了壓制住身體中湧起的噁心感,坐在放在書桌旁的一個小小茶几前面。茶几上有幾個酒瓶與酒杯,擺放得非常整齊。大概是死掉的那個奴隸整理的吧。用端正的姿勢坐在地板上的翰姆倒滿了一杯酒,一口吞了下去,然後開始調整呼吸。
看著自己喝乾的酒杯,翰姆低聲說︰
「拜託妳的事情怎麼樣了?」
「拜託我的事?是什麼呢……嘻嘻嘻!」
翰姆抬起的臉上顯現出無可奈何。將身體深深埋進坐墊裡,希歐娜露出了真心喜悅的微笑。
「咦,我看起來很奇怪嗎?這有點像是醉了,呵。剛剛那個奴隸實在是很健康啊。你聽著,你聽著。嗯嗯。那些血液現在直衝我的腦袋啊。大概那個傢伙的血太補了,我腦袋裡面一片空白啊!哈哈哈!」
希歐娜燦爛地笑了,她的身體更深陷到坐墊裡去了。捲起了裙襬,希歐娜的腿在月光下慘白地袒露了出來,翰姆卻感覺不到一絲魅力。那是隻殘酷的獵食動物,更是隻怪物。翰姆轉過頭,將書桌上的燈台拉了過去。希歐娜閉上了眼睛,說︰
「燈?別點。」
「我是必須在光線中生活的人類。」
「真可笑。這還真是可笑。哈哈哈!你是在黑暗中被創造的,是從你媽媽黑暗又潮溼的肚子裡面產生出來的。突然被放逐到光裡面去,所以一輩子都感覺奸像失去了什麼一樣地不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麼,然後四處徬徨尋找著,沖昏頭之際創造了哲學、創造了魔法、創造了歷史,建立了國家、編出了傳說,但直到最後還是不清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麼。一直要到死前你們才知道,原來你們所失去的東西,就是將你們放逐出去的黑暗世界。所以你們才能平靜地迎接死亡。喀喀喀!」
「看來妳很無聊,不過我沒有打算跟妳一直閒聊,妳就快點回答我吧。拜託妳的事到底怎麼樣了?」
「咦……啊。那個辛柴?昨天就出發了。」
翰姆有點慌了。
「昨天?我還以為他不會這麼早動身。」
「我也這樣以為。無論如何,我要求他們派一個尼林的孩子,再加上幾個陸戰隊員一起過去。他們很聽話。」
翰姆點了點頭。借用尼林之翼的名字,想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光靠國防大臣的命令把那個傢伙派到東北航道去,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會受人懷疑招致許多名門怨恨的男子私底下受到了國防大臣的保護。但如果用的是尼林之翼的名字,任何一個名門都沒辦法隨意抱怨。這種狀況無論怎麼去看,都有其喜劇性的一面。辛柴船長的憤怒是源於尼林之翼,然而逃脫憤怒的出口也是尼林之翼嗎?
「對陸戰隊員的命令都傳達了嗎?」
「嗯。」
「那麼東北航道的事情,就必須期待那傢伙好好處理了。那傢伙如果真像傳說中講的那麼厲害,應該能幫我把事情調查清楚才對。」
「聽起來你似乎沒什麼信心?」
「其實我對那個朋友並不太期待。那個名叫辛柴的朋友性格太過偏激。雖然我沒有跟他實際見過面,但是從他光因為表弟的事情就怨恨到能做出這些事,大致也可以猜出他是一個性烈如火的人。也許在海上能改變他的性格,但這是無法確定的事情。」
「那麼東北航道的事你不在乎了嗎?」
這樣談下去會談不完的。翰姆為了壓抑住不快的感覺,所以很需要酒。慢慢倒滿酒杯的翰姆將拿著酒杯的手臂撐在膝蓋上,用另一隻手撐著地板,採取了很舒服的姿勢坐著。
青白的月光之外沒有任何照明的房間中,斜斜對坐著的國防大臣與吸血鬼之間,瀰漫著一種奇妙的平靜。人類因酒而醉,吸血鬼則因血而醉,似乎連周圍迴旋的氣流都柔軟了下來。含著一口酒暖嘴的翰姆看著窗外,說︰
「如果能終結掉戰爭,就沒必要在乎了。雖然這是很可笑的事情,但軍隊開出來的路將會變成商隊很方便的交易路徑。對藍色山脈一帶現在也已經畫出了史無前例的正確地圖。」
希歐娜很快坐直了上半身。她燃燒著的眼神直衝著翰姆而來。
「什麼意思?你說終結戰爭?」
「已經到了該終結的時候了,不是嗎?不,應該說已經過了時候了。」
「你怎麼會想要終結戰爭,怎麼會!」
翰姆又將酒杯裡的酒暍了三分之一,這段時間將希歐娜弄得更為焦躁了。
「妳應該也很清楚,拜索斯軍原本最強大的支柱--卡賽普萊與基果雷德--都消失了。這對我們而言,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什麼?」
「卡賽普萊或基果雷德雖然是威脅我們的力量,但同時也是讓拜索斯軍怠情下來的力量。兩頭龍都已經消失了,現在拜索斯軍的立場已經變成背水一戰了。再加上你們尼林之翼執行的紅土地作戰計畫,也都在這之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拜索斯軍現在已經有了好好打這場戰爭的決心。連趕老鼠,都最好留下逃亡的路之後再趕,何況拜索斯並不是老鼠。他們是一直用惰性在作戰,長期都沒有發揮出實力的獅子。」
翰姆毫無情緒地稱頌著敵國。希歐娜讀不出翰姆的情緒,因而陷入了混亂。
「對被逼到峭壁邊的獅子丟石頭的人,將必須付出很大的代價。」
「你是想說現在傑彭已經沒有必勝的霸氣了嗎?」
「沒錯。所以東北航道之類的問題,已經算不上是什麼大問題了。」
「你,不是計畫要攻打伊斯嗎?那你對陸戰隊員所下的命令是什麼意思呢?又為什麼要下達占卜入侵伊斯可能性之類的命令呢?」
「太好了……所有人現在都這麼想嗎?」
希歐娜閉上了嘴。翰姆愉快地微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所有人都認為我會靠攻擊伊斯來迂迴入侵拜索斯,那真是太好了。」
「那麼這只是一種欺瞞手法嗎?」
「某種程度上算是。如果作戰計畫誰都可以猜到的話,那就太無趣了。但若是事態的發展不如意,那我也的確有試著入侵的打算。」
「那麼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翰姆暫時保留了回答,注意觀察希歐娜的臉色。希歐娜這時的表情非常恐怖。覺得她一定已經猜到自己口中要吐出的回答,所以翰姆判斷沒有必要說謊或者轉移話題。
「休戰。」
希歐娜無言地猛瞪著翰姆。翰姆低頭看著手中的酒杯說:
「讓伊斯軍團迂迴入侵的可能性會把拜索斯弄得很緊張,前來提議休戰。所以我有事要拜託妳。」
希歐娜咆哮著說:
「拜託?」
翰姆突然面帶笑容看著希歐娜。
「妳當然不會有那種經驗嘍。」
「什麼經驗?」
「妳有當過媒人嗎?」
希歐娜一時之間無法說話,只是用覺得很荒唐的表情望著翰姆。翰姆呵呵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
「啊啊,這只是個玩笑啦,玩笑。我覺得能讓黛美雷娜斯公主出嫁是最好的。」
「等、等一下。黛美雷娜斯?你是說尼西恩的妹妹嗎?」
「沒錯。我現在很希望她結婚。」
翰姆臉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跡象,很嚴肅地說。原本想要破口大罵的希歐娜忽然聽懂了翰姆這番話的意思。公主的婚禮,是相當重要的國家慶典。『雖然貴國與我國還在交戰中,但是我們並不想妨礙貴國的國家慶典,所以我想提議暫時性的休戰。』
「我懂你想說什麼。可是如果你真拜託我做媒人,我就不得不把你當作笨蛋。」
「那太好了。再過一百年我也不會真有這個念頭。雖然是敵國的公主大人,把像妳這樣的人派去當媒婆的失禮行動,我一點都不想做。」
希歐娜捲起嘴唇,露出了尖尖的牙齒。翰姆裝作沒看到,只是拿起了酒杯。
「那你要拜託我的是什麼事?」
放下了酒杯的翰姆再次說出非常唐突的話。
「如果要她突然結婚很困難的話,就讓她辦葬禮吧。」
「咦?」
「我要妳殺了黛美雷娜斯公主。」
希歐娜好一陣子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望著翰姆。與翰姆溫和的語氣不同,打從一開始他所準備講的內容,都是很具衝擊性的。又是誇拜索斯又是說要休戰,從他講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之時開始,希歐娜就很想大喊出來。然而暗殺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話一說出來,希歐娜就閉上了嘴。當然吸血鬼不可能會因為什麼道德上的理由而驚訝。希歐娜是對於身為傑彭人的翰姆居然能大方地說出要暗殺女人感到非常吃驚。翰姆看著這樣的希歐娜,冶冷地笑了。
「為什麼要擺出這種臉?妳既是暗殺者,又是吸血鬼。難道妳不知道暗殺是什麼意思嗎?」
希歐娜雖然想發火,但衝擊還沒完。所以她沒有表達出憤怒的機會,只是用相當失望的語調質問道:
「你認為那是有可能的嗎?如果黛美被殺,連笨蛋也會懷疑是傑彭幹的吧?」
「如果用懷疑這個理由來拒絕休戰的提議,那他們就是蠢蛋。」
「就算再怎麼想休戰,也不能無視於國民的眼光啊。」
「那是手腕的問題。可以做得很不像暗殺吧?我是說自然死亡。妳既是魔法師,又是吸血鬼啊。」
希歐娜瞪了翰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如果一定得做,是可以找到方法的。」
翰姆點了點頭。
「好。雖然淪落到得幫敵國的公主大人安排結婚的事,無論如何我已經跟外務部的幾個聰明朋友聯乎,去推動黛美公主的婚禮。我們正在調查海格摩尼亞或者伊斯幾個資格適合的公爵、侯爵等等的情況。但是我希望預備好在緊急的時候能動用的手段。妳就去研究一下讓黛美雷娜斯自然死亡的方法。懂了嗎?」
希歐娜滿臉嘲諷地笑了起來。
「呼。從她的立場來看,那根本不是婚禮,而是葬禮。哪一種才真正是少女的死亡呢?」
「如果不是死亡,就是跟男人結婚。無論如何,她會成為拯救整個大陸的世紀新娘。」
翰姆用生硬的語氣接受了希歐娜的玩笑。希歐娜看著這樣的翰姆,再次笑了出來。
愚蠢的混蛋。你說的話根本前後矛盾。不久之前你才說過拜索斯真正有了好好打仗的決心。在這種狀況下暗殺王族,不更是火上加油嗎?雖然我的目的與你不同,不過……
「我會努力完成使命。」
「現在馬上去努力嗎?」
「啥?」
「如果沒別的事情的話,就快點走吧。」
「喔,好。我知道了。你是在害怕啊,哈哈哈!」
希歐娜笑著起身。只瞄了翰姆一眼的希歐娜直接轉過身,朝窗戶邊走去。翰姆坐在地板上,注視著希歐娜變身成一隻蝙蝠,飛進了天空的樣子。
嘴巴好乾啊。
在前線的時候,翰姆完全是處於禁酒的狀態。突然喝下的酒將他的喉嚨燒得滾燙,翰姆慢慢又裝滿了第三杯。翰姆將倒滿的酒杯放到腳邊,然後用瞇起來的眼睛望著希歐娜消失的夜空。
那個吸血鬼對拜索斯充滿的憎惡他是無法瞭解的,也不想去瞭解。但是只要能毀滅拜索斯,希歐娜並不理會傑彭是不是會一起被毀滅。所以暗殺公主雖然會讓兩個國家之間的關係更加惡化,她也非常願意出面執行。
『我所利用的工具無一例外地都充滿了扭曲的憎恨啊!』
無論是辛柴船長還是希歐娜都是如此。翰姆並沒有給他們任何東西,但卻能利用對方為自己而活動,他很煩惱該如何稱呼自己的這種能力。
辛柴負責東北的航道,而希歐娜則是負責拜索斯。國防大臣最應該關心的境外問題都丟給別人去負責了,現在我……
翰姆拿起了放在地上的酒杯。
辛柴船長的行動雖然是源於他自己的憤怒,但是這也展現了傑彭社會在戰爭期間變化的一種社會現象。展現出的是被哈坦說的話自然形成的法律,也就是拉先法所玩弄的名門處境在戰爭當中如何變化。來調查看看吧。也許會有很多方法冒出來。你們把我從前線叫回來,結果反而是在挖你們的牆角。
我是在與整個傑彭為敵。

騫坐在床邊,低頭看自己手上拿著的宓的襯衫。從他一言不發、一動也不動的樣子看起來,他肯定不是在看襯衫,而是在思念它的主人。並肩坐在一旁的葩低頭看著蜷縮趴在她腳邊的亞達坦。總之兩人都面帶沉鬱靜謐的表情,造成了一種讓別人都不敢隨便對他們說話的氣氛。
看著這兩個人,妮莉亞感覺到心裡頭涼颼颼的。
『啊啊……不行。不可以那樣!』
她知道得非常清楚。
四年之後,騫就會因為瘟疫而死。然後就是坐在他身邊的葩因為接連看到騫的死亡、宓的死亡,以及外甥的死亡,而上吊自殺。只聽見他們名字,還沒看到本人的時候,這些事就已經夠可怕了。但是現在直接看到了騫與葩,妮莉亞感覺再也無法忍受了。一看到葩,妮莉亞甚至就會想像到她的脖子被繩索綁著在空中晃盪的景象。從宓可以看到未來起,她感覺到的就是這些東西嗎?要怎麼面對看著那些你知道將會如何死亡之人,但又說不出口的心情?
猛然轉過頭的妮莉亞與格蘭四目相交。格蘭看到了妮莉亞眼中噙的淚水,但是並沒有說什麼。妮莉亞故意變了個聲音,開朗地說:
「啊!杉森在這樣的時候曾經這麼說過。」
「咦?」
妮莉亞將下巴伸了出來,踮起後腳跟,連肩膀都朝後擴。知道杉森樣子的溫柴與格蘭差點就爆笑了出來。妮莉亞連嗓音都裝得很粗啞,說︰
「那我來問,你來回答。如果你的回答讓我不爽,我每次砍你一根手指。所以你有機會說十次謊。之後如果還需要砍,就砍很難說出口的那個地方吧。」
「這個朋友還真帥!如果能跟他見面就太好了。」
帕哈斯這麼說著,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格蘭則是用不太舒服的表情望著妮莉亞。
「妳是向我要求給那幼兒這樣說?」
「不……只是給你參考。不行嗎?」
「我推測那幼兒昏。」
「他不是幼兒,是個少年吧,少年。你是要說那個少年聽了會昏過去了吧?」
「咦?啊,少年。昏。」
格蘭口中的那個『幼兒』現在好像想擋住將要從四面八方飛來的攻擊一樣,不安地蜷縮在房間一角。一行人用海格摩尼亞語交談著,少年不太會海格摩尼亞語,所以根本聽不懂這些人所說的話。
這件事把他弄得更為不安。
托爾曼‧哈修泰爾咬著嘴唇。
踡縮在角落坐著的托爾曼無意識間摸了摸嘴角裂開的傷口。這是在被那一行人抓住的過程中拚命反抗所受的傷口。雖然他本人並不清楚,但那動作就像是在訴說:『你們害我受了傷,不要碰我!』帕哈斯抓了抓後腦勺,望著溫柴。
「那、那個叫哈修泰爾的小鬼,是你們追的叛徒之一嗎?」
「是的。」
「這還真……拜索斯的小鬼還真是早熟啊。在這種年紀就搞叛亂?我很好奇他是不是沒有實戰經驗。」
「他是叛逆首魁的養子。」
「你說什麼?」
「我說他沒處去,只好跟著叛徒跑。」
「啊啊,是嗎?那麼試著哄一下,他應該就會乖乖聽話。不過靠你那張臉,要做到這件事很困難。要不要讓我來試試?」
溫柴雖然不認為用這些可笑的方式逗俘虜會行得通,還是用很煩的表情點了點頭。
「想試就去試吧。」
溫柴的回答一出口,帕哈斯便用他慣有的華麗動作捕捉住托爾曼的視線,走了過去。托爾曼看到帕哈斯逼近,緊張了起來,身體也蜷縮得更厲害了。帕哈斯笑了笑,用流暢的拜索斯語說:
「嘿,年輕朋友。看你是與什麼人聊,也有可能在短暫的時間內打造出幾十年般的友情。要不要跟我聊聊?」
托爾曼用疑心的眼光看著帕哈斯,格蘭與妮莉亞睜大了眼睛瞪著帕哈斯,溫柴則感覺有了希望。如果能用這種方式讓托爾曼笑出來,那麼這傢伙搞不好能打開心門。做夢都想不到溫柴內心有著這種怪異想法的帕哈斯朝溫柴眨了一下右眼,又再次對托爾曼說:
「我叫帕哈斯。這位年輕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呢?」
「別鬧了,你明明就知道,為什麼還要問?」
溫柴緊緊閉上了眼睛。『果然笑了。』因著這種侮辱性的言詞受到衝擊的帕哈斯一段時間內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托爾曼。托爾曼用兇狠的表情瞪著帕哈斯,猜測接下來是什麼東西會飛向自己。拳頭嗎?還是腳?然而帕哈斯還是個大詩人。
「啊啊,我不是因為想知道你的名字才問的。我只不過是跟你打聲招呼,哈修泰爾君。」
大部分的人們用這種方式說話都能夠感動對方。但是帕哈斯誇張地層現出正在按捺自己脾氣的樣子。(他肩膀發著抖,咬緊了牙齒,左手緊握到發白,右手則是在刀柄上游移著。)所以托爾曼就縮得更厲害了。
看到托爾曼這種樣子,帕哈斯感覺自己的憤怒消失了。笑出來的帕哈斯砰一聲跌坐到了地上。直視著托爾曼的臉,帕哈斯叉起了雙臂。
「來,我坐下了,而且我雙臂交叉在胸前。這意思就是我不會逃,也不會出手攻擊你。我們用各自嘴裡的劍來打一場吧。怎麼樣啊?」
「你打算吵什麼?」
托爾曼雖然盡可能想說得兇狠,但因為聲音帶著一種哀悽,還發著抖,所以實際上連一點威勢也沒有。咱哈斯很輕鬆地說:
「一次解決一件事,等解決了一件之後再處理下一件。然而一定要珍惜時間。我們對話的規則差不多就是這樣。那就開始吧。」
托爾曼咬住了嘴唇,瞪了帕哈斯一眼。帕哈斯很有魄力地快速問道︰
「為什麼要綁架宓小姐呢?」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集中了除了托爾曼與帕哈斯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果然具有大詩人的吸引力。雖然不僅拜索斯語的葩沒有反應,但騫則是連忙將頭轉向托爾曼的方向。托爾曼只是將下巴埋到胸膛裡瞪著帕哈斯,並不回答。帕哈斯輕輕地聳起了肩膀。
「我聽說有人在追你們。被追的人要進行綁架之類高難度的活動,一定是有相當重要的理由。不是這樣嗎?你們需要人質嗎?不可能吧。這是因為追你們的人根本還不知道你們在哪裡。為了抓個人質反而有可能暴露出自己的行蹤,會這樣做的鐵定是瘋子。也就是說這個綁架事件的本質,就是你們需要宓。情況很單純吧。」
騫突然插了一句進來:
「等一下,帕哈斯。拜索斯的叛徒為什麼會需要宓這個海格摩尼亞的女巫呢?」
原本靜靜坐著的騫太過突然地說出這句話,讓妮莉亞嚇了一跳。帕哈斯回頭看了一下騫之後,再次望向托爾曼。
「我從來沒有謀反過,所以我不知道那些叛徒需要些什麼。這裡難道還會有什麼叛徒嗎?」
「有。」
這次輪到帕哈斯大吃一驚了。只是無心地拋出一個玩笑,沒想到居然聽到肯定的答案,帕哈斯開始不安地望著格蘭。格蘭煩惱地看著帕哈斯片刻,結果嘆了口氣,對著溫柴說︰
「你說明一下。我字彙不夠。」
溫柴欣然接受了格蘭的要求。
「格蘭就是叛徒。」
然後溫柴就閉上了嘴巴。等了好一陣子的格蘭馬上朝著溫柴開始咆哮︰
「這個我也會說啊。」
「那你就直接說啊。」
格蘭口中吐出了呻吟,然後開始用他的語言來折磨房間裡所有的人們。他用鱉腳的海格摩尼亞話堅決地為自己辯護。格蘭將『我的家人遭到了哈修泰爾侯爵的毒手,我為了讓他獲得應有的懲罰而與叛亂者聯手,但是失敗了。然而優比涅的秤台是公正的,最後侯爵自己反而成了叛亂者。我以待罪之身前來追捕他,好洗清自己的罪過,並且想要同時報自己的深仇大恨』這樣的內容,用相當複雜的方式說完,妮莉亞則是對扮演翻譯的宓感到了深深的懷念。
聽到了這個不幸的故事,為了不犯下抱著肚子大笑這種極度失禮的行為,帕哈斯用難過的表情說︰「那、那麼格蘭,能不能請你說說看逃亡中的叛徒需要些什麼東西?」
「快馬,一大筆錢,安全的地方。」
帕哈斯點點頭,回過頭去看騫。
「這些東西裡面,有哪種是宓小姐能夠提供的呢?」
「元全沒有。」
「錯,有的!」
妮莉亞在高喊的同時走向了托爾曼。托爾曼為之一震,妮莉亞雷鳴般地說:
「就是那個啊?辛斯賴夫問題!小鬼啊,我說得對吧?」
大家都清楚看到托爾曼聽了妮莉亞的話,表情為之大變。妮莉亞洋洋得意地說道︰ 「對吧?宓能夠看到過去的時間。所以呢,她當然也能看到辛斯賴夫活著的時候。這樣不就可以看到問題的解答了嗎?對吧!這就是他們的目的吧?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捲走那筆財產了。那可是一筆大錢啊!」
帕哈斯啪一聲用力地拍了自己的膝蓋一下。雖然沒像他那麼激烈,但其他人好像也都嘆服於妮莉亞的推理。然而托爾曼只是皺起了眉頭看著妮莉亞,沒再說什麼話。
帕哈斯對著妮莉亞拍手,像是演話劇一樣地說:
「太過分了,卡蘭貝勒啊!您將必須分給許多少女的美德全都花在這位仕女身上了!我太驚訝了,妮莉亞小姐。這真是精采到讓人屏息的推理啊!」
朝著露出無比自豪表情的妮莉亞,溫柴也用很愉快的表情說:
「她日日夜夜都在想這件事,當然可以想到啦。」
「溫柴,你!」
因為已經開始習慣了,帕哈斯現在總算漸漸可以忽視妮莉亞與溫柴之間的騷動,繼續對托爾曼詢問:
「那個,哈修泰爾先生。你雖然不肯說話,但是第一個問題我們已經解開了。你想否認嗎?」
「蠢貨,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喔,好。那麼我們跳到下一個問題。你是被拋棄了嗎?」
在詢問第二個問題之時,帕哈斯也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一個大詩人應有的面貌。帖哈斯不經意般地詢問,卻深深打進托爾曼心坎的問題,逼得他高喊了出來:
「才沒有!」
「好,你似乎覺得很有保障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根本沒辦法把這麼困難的事情交給像你這種少年啊。你憑什麼這麼說?他會回來救你?應該不會吧。如果他真想救你,那打從一開始他就會叫其他傢伙辦這件事了。其實這只要花一瓶酒就夠了。只要將一個人灌得爛醉如泥,將襯衫塞到他手裡,再拚命跑走就可以了。這樣說來,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喔,原來宓小姐是人質啊。難道他打算交換人質?那個侯爵大老爺還真是懂禮貌啊。他把宓小姐借走,居然還記得要把你留在這裡當作擔保品。『請各位不要擔心宓小姐的狀況,我留了個證明會保障她人身安全的擔保品在這裡。』他沒有留下寫著這些內容的信件嗎?」
托爾曼覺得很不公平。這是因為雖然他自己只說了短短幾個字,但是帕哈斯卻用了好多句話來回答他。
妮莉亞誇張地搖搖頭,抱怨說:「帕哈斯,你講得太快了。慢慢來吧。」
帕哈斯為了對妮莉亞道歉,又再次花費了相當多的訶藻。這段期間,其餘的人都慢慢聽進了帕哈斯的話,並且消化理解了。格蘭笑了。
「你高聰明。」
「這樣的情況下,一般會說『太』,不會說『高』,格蘭。」
「啊,你太聰明。」
帕哈斯再次回頭對著托爾曼說:
「那麼你應該是相信他會讓你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讓你被抓,最後一定會拿人質把你換回去就對了。那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對待重要的人質。」
帕哈斯一說完這句話,溫柴就起身了。
「我要到托比的市政府去一趟。我想打聽一下侯爵什麼時候、在哪裡會對那個問題進行挑戰。因為財產是由托比市政府保管的,所以應該沒辦法私底下進行。」
溫柴一起身,騫也跟著起身了。
「我也想要一起過去。」
「隨便你。」
葩與帕哈斯馬上從椅子上起來,妮莉亞也跟著起來。溫柴皺著眉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把視線停在格蘭臉上。格蘭朝著溫柴點了點頭。
「你去。任務監視給我就得。」
意思是他要一個人守在這裡吧。這樣就只剩下托爾曼‧『哈修泰爾』與格蘭‧哈斯勒兩人留在房裡。溫柴直視著格蘭的眼睛。就算再憎恨哈修泰爾這個名字,但是他應該不會對這個養子做些什麼。
「好,我去去就回。小心不要被小孩子給打了一頓。」
格蘭的鼻子哼了一聲。
其他人一出了房間,格蘭就只是默默地拿起椅子放到房門邊,然後坐了上去。托爾曼則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格蘭的行動。格蘭只稍微瞄了托爾曼一下,接著就轉過視線,用拜索斯語說:
「坐到床上或椅子上都可以。」
「你說什麼?」
「我並不會因為看到你這麼可憐地坐著而高興。我說你可以坐舒服點。」
托爾曼瞪了格蘭一眼,然後慢慢起身。從位子上站起來之後,托爾曼並沒有走向床或椅子,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著坐在椅子上的格蘭。
「喂,你不用盯著我嗎?不用把我綁起來嗎?」
「你比較喜歡被綁著嗎?」
「難道我不會偷襲你之後逃走嗎?你搬椅子的時候,根本沒有把你的劍收好。」
就像托爾曼說的,格蘭的劍還放在桌子上,位置就在離托爾曼與格蘭差不多等距的地方。格蘭淡淡地笑了出來。
「你想要怎麼做,就做吧。」
「……你的綽號是熱劍嗎?」
「也有人這樣叫我。」
「這樣說來,如果你手上沒有劍,你就沒辦法了。是不是這樣呢?」
格蘭搖了搖頭。托爾曼應該不至於真拿起那把劍來攻擊他。因為如果他真有這種想法,應該就不會這樣大刺刺地把計畫都說了出來。我是不足該幫他一下呢?
格蘭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托爾曼畏畏縮縮地往後退,但同時卻又想往前進,所以他的行動變得十分可笑。對他這種樣子愛看不看的格蘭無言地朝著桌子開始慢慢地走著。
托爾曼突然喊出怪聲,衝了過來。
「呃啊啊!」
衝過來差點撞翻桌子的托爾曼一把握住了格蘭的劍。格蘭靜靜地停在那裡站著不動,托爾曼則是用發抖的手急忙拔出了劍。好長一段時間內,整個房間的寂靜都被托爾曼吐出的粗大呼吸聲給打破了。
「好,現在你拿到劍了。你打算怎麼樣?」
「你快、快走開!不要擋在門前面。把身體貼到那邊牆上!我就不砍你!」
「如果我就是不想這麼做呢?」
「我就刺你!」
「然後呢?」
「然後?我刺、刺了你,你不就沒命了嗎?」
「我是在問刺了我之後,你打算怎麼做。你知道侯爵在哪裡嗎?」
托爾曼睜大了眼睛盯著格蘭,格蘭則是用平靜的眼神回望著他。忽然托爾曼發現他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心。
「帕哈斯沒問你這件事吧。想起來了嗎?帕哈斯應該也猜到了。那我也來猜猜看。侯爵鐵定沒告訴你他自己的位置。好,等你殺了我之後,要怎麼去找侯爵?」
面對格蘭的托爾曼渾身發著抖。這傢伙說得沒錯。就算殺了格蘭跑出這棟建築,托爾曼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那為什麼還要胡亂抓起這把劍呢?
「你因為壓迫感,將必要性與可能性搞混了。你如果先拿起劍,是有殺掉我的可能性。但是你根本沒必要殺我。別再糊塗了,把劍放下吧。你就乖乖等到侯爵開口要求換人質的時候,不就沒事了?」
如果事實不是這樣呢?連你自己也不相信侯爵會來救你吧?我也是這麼猜想的。格蘭冷酷地想著。即使如此,你除了相信這番謊話,恐怕也沒什麼別的辦法。真是個可憐的傢伙。但是對於你能夠相信這番謊話,其實必須要感謝才對,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一樣,我們的未來是很不確定的。所以對於幾乎不存在可能性的事情,我們也能夠期待。我們比宓幸福得多。
托爾曼把劍放了下來。然後他走到床邊,將臉埋在雙手中間,肩膀顫抖了好一陣子。格蘭根本不去管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他想的是雖然沒有不安,但同時也沒有希望的宓。
宓變得再也看不見未來,這難道不是她的一種幸運嗎?換一個方武說,我們看不見未來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

「大刀有點短。嗚!」
因為自己變成的樣子而非常沮喪(再加上這件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同意之下,所以牠也沒辦法生氣),魯森再次開口,是在自己變了身的三天之後。這段期間牠對自己的新身體越來越熟悉,看起來已經不太像半獸人變的,只是像個舉動怪異的人類。魯森朝雷澤舉起了大刀之後說了這句話。
「別再用鼻子發出吱吱聲。你會這麼做,完全是因為習慣了身體的記憶,但其實你現在根本不需要發出這種鼻子聲。」
魯森咬著嘴唇,望著雷澤。厚厚的嘴唇翹了起來,巨大的眼睛很快地眨了兩下。那模樣實在是非常漂亮,雷澤想像魯森原本在半獸人之間應該就是個英俊男子吧。
「呼。大刀有點短。用起來不方便。」
「所以呢?」
「幫我變長。你不是魔法師嗎。」
「把魔法用在這種地方,那還不如買一把新的比較快。雖然要弄到半獸人的大刀有點困難,但是其他武器很容易弄到。」
「像人類一樣用劍?我才不要!」
「那就等到那裡之後再拜託鐵匠不就好了。叫他幫你換一個長度適當的刀柄。」
雷澤一面這樣說,一面用手指著樹木之間隱約可見的托比城內的建築物。在其中一個人(?)對走路的方式不太熟悉的狀況下,兩個人算是用很快的速度走到了托比的附近。現在只要走出這條小路,馬上就會到達托比。魯森露出了牙大叫。
「你是笨蛋嗎!我不是說要進城,大刀是必要的嗎!」
「這……媽的。拜託,魯森。你現在看起來就是個人類!你靜靜待著,沒有人會覺得你很奇怪。」
「拜託,我很不安耶!如果你的魔法突然消失,或者其他魔法師看出我的真面目,那我該怎辦!」
雷澤看著走過他身邊的女人,開始想像某個懷疑這女人是半獸人變的魔法師。這根本就不合理啊!這是一種偏執病。如果不是會把半獸人變成女人的變態傢伙,根本就不會這樣懷疑。我只知道有一個人是這種變態傢伙……
「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相信我說的吧。」
「那你自己拿我的大刀進去。幫我把刀子改成我現在手臂的長度,再拿出來給我。在那之前我才不要進去那裡。知道了嗎?」
「媽的!走到這裡來就已經累得要死了,居然還要我來回跑?這個我做不到。何況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
就在這時,雷澤發現魯森突然睜大了眼睛。魯森正用尖銳的目光瞪著雷澤肩膀後面的某種東西。感到驚訝的雷澤轉過了身。
從托比來的幾個人正騎著馬往這裡走。雖然距離還非常遠,但是因為雷澤與魯森站在通向托比的偏僻道路上,一定會跟從那裡過來的人打個照面。魯森二話不說採取了要往旁邊衝的姿勢,但雷澤先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打算做什麼?」
「笨蛋,要先躲起來呀!」
「拜託,魯森!你現在看起來就是個人類。你不要害怕,直接往前走才比較好。對方那些人已經看到我們了。你現在躲起來,反而更奇怪啊。」
雖然因為恐懼讓精神陷入混亂,但魯森還是覺得雷澤的話是對的。
「是、是這樣嗎?」
「是的。哎!怎麼到現在還在懷疑。快往前走,快!不對,手上的大刀快給我放下!這算什麼?你這樣子看起來,不就是想跟他們戰鬥嗎!」
魯森一直到了這時,才發現自己雙手還緊抓指著前方的大刀走著。魯森放下了大刀,兩人慢慢地往前走。然而距離近到可以認出對方之時,魯森再次想跑進一旁的森林中。接著雷澤的眼中露出了懷疑的視線。
馬總共有五匹。有五個全副武裝的人騎在馬上,但是他們並沒有穿什麼制服之類的東西。旅行家與冒險家全副武裝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可是這五個男子看起來並不像一般的旅行者。他們每個人都擁有粗獷的面容,健壯的身軀。出現在距離都市這麼近的地方,應該不會是強盜集團吧。雷澤判斷這些人應該是冒險家,就直接走了過去。但是要讓魯森看到五個拿著刀的人類朝自己逼近,還泰然自若地繼續走下去,恐怕是緣木求魚。
很快兩群人的距離就近到只剩二十肘左右了,互相可以看見對方的臉。雷澤並不想看那些騎士兇惡的臉龐,稍微偏過了頭。但是當偏著頭的他看到了第五個騎士之時,雷澤的脖子突然僵住了。
第五個騎士單手抓著韁繩,另一隻手則是抱著一個巨大綑包。可是綑包下方可以看見有人腿伸出來。仔細看著他們的雷澤發現那個男人抱著一個用被單裏住的女人,很辛苦地駕馭著他的馬匹。為什麼會這樣呢?那是個病人嗎?好奇心發作的雷澤將頭轉向對方帶頭的男子。
「那個,對不起。」
當雷澤突然對自己說話,原本打算無言地走過去的前面那個男子皺著眉頭看了他一下。但是他好像也不想停下來說話。難道他打算直接走過去?雷澤慌忙地往旁邊避開。魯森也連忙躲到雷澤的背後去。
「那個,請等一下。您後面的那個女子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
雷澤的問題完全被忽視了。帶頭的男子緊閉著嘴唇,直接走過了雷澤的身邊。其他男人也只是跟在他的後頭走著。雷澤吃驚地看著他們就這樣走了過去。
男子直接往雷澤與魯森來的那個方向遠去。看來這些人可真是遲鈍到了極點。他們竟然用這種方武帶著一個身體不舒服的女人到別的地方去?這時魯森打了雷澤的背一下,讓雷澤嚇了一大跳。
「什、什麼?」
「真的耶!我剛剛沒被發現。每個人都沒發現!嘻!」
魯森高興得快要跳起來了。看到牠那副樣子,雷澤大笑。
「你看看,我說得對吧。別再擔心了,我們進城吧。好不好?」
「好。」
雖然心裡還有些許不安,但是魯森似乎比之前樂觀很多地回答了雷澤的話。雷澤再一次看了看男子們消失的方向,就轉身開始往托比走。魯森也跟在他背後,但是興奮感還未消散,沒辦法緊閉住嘴巴。
「真是厲害,你的魔法。連人類看到我,也都直接走過去,哈!我想哪一隻半獸人都無法想像真有這種事。」
「嗯。等進了托比之後,再讓你看一下鏡子好了。你還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吧。」
「鏡子?」
「人類想要看到自己時使用的工具。對了,你為什麼不用大刀照一下自己呢?」
聽到了雷澤的話,魯森舉起了自己的大刀,看了看刀刃。但是作工粗糙的大刀表面只能照出一個非常模糊的形象而已。
「如果用鏡子照的話,會比這個還清楚喔。」
「喔,是嗎?原來有這麼多神奇的東西。那東西要怎麼看?」
雷澤想了一下才轉過身。瞪著地面的雷澤對魯森說:
「魯森,向後轉,看看你的影子。」
魯森轉過身去。看到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牠大吃一驚。看到個苗條的身體舉著把大刀,牠整個僵住了。
「喔喔!這不是人類的影子嗎?」
雷澤微笑看著自己的影子。
「嗯。他旁邊的是一個帥氣賭徒的影子。鏡子就是這樣的東西。不一樣的是,你不會看到這樣黑黑的東西,而是可以看到清楚的影像。」
好像沒聽到雷澤開的玩笑似地,魯森為了確認那個影子真是自己的,在那邊抬抬手、動動腳。當然影子會完全跟隨魯森的行動。雷澤輕輕地拍了還在用癡迷表情看著自己影子的魯森,說:
「來吧,快走吧。那個影子跟著我們也很辛苦,所以我們趕快走,趕快去休息吧。但是影子沒辦法自己走,所以我們也要努力點走。」
「咦?啊,事情不是這樣的。」
「不是嗎?那是怎麼回事?」
「是納克頓告訴我的。」
魯森一說出納克頓的名字,雷澤就再次感到了隱隱約約的痛苦。居然連屍體都沒帶出來。納克頓現在應該在坍塌的洞穴中孤獨地腐爛著吧。但是忙著看自己影子的魯森根本沒去看雷澤的表情。
「嗯,對。納克頓有說過一個謎題。影子不是會跟隨人的行動而行動嗎?如果人走影子也會跟著走,人停下來影子也會停下來。不是這樣嗎?」
「沒錯。」
「就像你說的,影子不會獨自走了起來。」
「嗯。所以呢?」
「可是還是有辦法讓影子獨自行走的。也就是本人停住不動,但是影子卻在動。那是什麼樣的方法呢?」
雷澤並不認為納克頓會用魔法。牠給出的應該是一個半獸人式的,也就是不那麼複雜的單純答案才對。
「不清楚。那個方法是什麼?」
「很簡單呀。是背後拿火把的人在動。讓火把從左邊往右邊動,影子就會從右邊往左邊動。而且自己是靜止不動的。對吧?」
「哈哈,沒錯。」
雷澤傻笑了出來。雷澤一笑,魯森也用力地點頭。當然她(?)的影子也就跟著拚命地點頭。雷澤笑著轉過身。
「但是現在並沒有人會為了移動我們的影子,而去移動太陽。所以我們必須要努力地走。快,我們快走吧。」
「嗯。」
魯森面帶可惜的表情轉過頭去。因為半獸人主要都是在一僅晚進行活動,要看到影子的機會恐怕不是很多。當然雷澤也並沒有很多看著自己影子的記憶。一面走著,雷澤一面開始想納克頓的事情。
納克頓。真可笑,哈哈。他居然說自己不動、讓火把動,影子就會動?
雷澤將腦中浮現的想法全部抹除掉,開始朝向托比努力地走著。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9-16 18:45 编辑


龍族名詞解說

迴廊Galleryw:建築物中的走道空間。這裡是指城牆上方巡視用的走道。

魔法次元門Gate︰能打開通往異次元之門的魔法。大部分是為了移動到別處而使用的。但是跟空間彎曲傳送術不同,因為它是個門,所以甚至能讓整支部隊一排排地進入。當然這只是理論,實際上要開一個這麼大的門,且維持這麼久的時間幾乎是不可能的。

獅鷲獸Griffon︰牠是起源於希臘神話的怪物,有獅子的身體、老鷹的頭與翅膀。結合了陸地上的百獸之王獅子與天空中的百鳥之王老鷹的力量,代表著太陽及其力量、毫不鬆懈地警戒、復仇等的意思。也有些母的是以獅子跟鱷魚合體的形象出現。在中近東與希臘等地常被用為神殿或墳墓的裝飾,可說是種很神聖的生物;而依照希臘神話,牠從誕生起就擁有偵測黃金位置的能力,會用黃金搭巢,並且努力守護不讓黃金獵人或者獨眼族奪去。所謂毫不鬆懈地警戒就是來源於此,到了中世紀之後時常被用在代表身分的徽飾上,其權威廣受承認。

魔像Golem:起源於猶太神話的人造怪物。猶太人為了拯救受到暴政壓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將之稱為魔像,進入中世紀之後,成為煉金術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關心對象。因為它象徵著從非生物中產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於向生命的神秘進行挑戰。由於本來是非生物,所以不會疼痛,只知按照製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為土魔像、石魔像、鐵魔像、肉魔像等(科學怪人電影中的怪人就是屬於肉魔像)。

解體術Disintegrate︰這是非常可怕的魔法,除非碰上了非常危險或者不可避免的狀況,否則都會很自制地不去使用這種法術。施法之後,魔法師鎖定的物體就會瓦解消失。

消除魔力術Dispell magic︰讓魔法無效的法術。為了不讓自己受到敵方魔法的損害,魔法師可以利用消除魔力術讓敵人的魔法失效。

龍魂使Dragon raja︰幫助不完美的生命體人類與完美的生命體龍進行溝通的獨特人物。擁有龍魂使的龍如果發現了人類,在把人當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會先問問他的意願。

騎士槍Lance:中世紀最強的戰鬥兵種,就是槍騎兵,他們使用的就是這種沉重的騎士槍。這種武器幾乎不可能在地面上使用,只能由騎兵在馬上使用,所以製作的時候完全不考慮重量,重得離譜。槍有巨大的護手,有時騎士的甲冑上還附有掛這種長槍的環。(這是因為它太過巨大,為了防止在衝鋒結束之前就掉落到地上,所以需要這樣的環。)

隕石群落術Meteor swarm:使火球如隕石般從空中墜落的魔法。可以使一定範圍的區域成為焦土。

馬甲Barding︰馬穿的盔甲,如果不是戰馬,穿起這種盔甲來會很辛苦。從閱兵時的華麗馬甲一直到戰鬥時的簡單防具,種類非常多樣。

楔形陣Vanguard︰前端尖後端寬的陣形。穿透能力強,但弱點是側翼害怕受到攻擊。

噴吐攻擊Breath︰龍以及一部分怪物使用的特殊攻擊方法。一般來說,最有名的是紅龍會吐火,白龍會吐冰氣,藍龍吐電,黑龍吐酸,綠龍吐毒氣。據說像中東神話中提爾梅特之類的七頭龍,可以同時使用各種的噴吐攻擊(還真可怕……)。

巨鐮Scythe︰用雙手握的大鐮刀。也常被用來隱喻死神。

嚎叫術Shout︰魔法師透過這種魔法,可以發出僅次於龍嘯的巨大嚎叫聲。巨大的聲響會將玻璃等會破碎的東西都震碎,並對影響範圍內有耳朵的生物都造成極大的傷害。

成群召喚Summon swarm:召喚一群小動物。可以召喚鼠群、蝙蝠群、昆蟲群等,但是想要召喚龍群之類的東西是不可能的。被召喚的動物會聽巫師的命令做簡單的事。

反魔法罩Anti-magic shell:在一定區域當中使瑪那完全固定的魔法。因為不會發生瑪那的重新配置,所以一切魔法都會變得無效。

弓箭隊Archery:因為弓箭是必須兩手使用的武器,不可能同時用盾牌,所以弓箭隊陣形上不是被配置在左右就是在後方。在攻擊的特性上,因為不能進行掃蕩戰,所以通常是全隊負責最初的攻擊。先由弓箭隊使敵人動彈不得,然後由騎兵突擊使其混亂,最後再由步兵隊跟長槍隊進行掃蕩戰,這是最基本的部隊運用。

翼龍Wyvem︰只要想成沒有前腳的龍,就可以大致知道牠的模樣了。性格狂暴而強韌,無法像龍一樣進行噴吐攻擊。而且體積也沒有那麼龐大。

冰牆術Wall of ice:在需要的時候,可用來作為橫隔在敵人和自己中間的障礙物,或者可以從天空掉落下來攻擊敵人。

時間停止術Time stop:除了巫師以外,所有世界的時間都會停止。當然,此時只有巫師會變老。

三叉戟Trident:本來是抓魚的工具。魚叉可以說是它的祖先,為了能夠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頭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體就不會掉落的型態。人魚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歡用這種武器,就像閃電是宙斯的象徽一樣,三叉戟則是海神波賽頓的象徵。波賽頓想要折磨奧德賽的時候,就是揮動著三叉戟來引起暴風。

飛馬Pegasus:起源於希臘神話中的怪物,外型就是長著翅膀的馬。英雄柏修斯砍下了蛇髮女妖梅杜莎的頭之後飛上了天,而飛馬佩加蘇斯就是從梅杜莎滴下的血液中誕生的,牠的故事主要是發生在與英雄貝勒洛彭之間。飛馬擁有狂暴的性格,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但是貝勒洛彭從女神雅典娜那裡獲得了黃金韁繩,才將佩加蘇斯馴服。他騎著飛馬,擊退了在呂基亞肆虐堅合體獸。牠是由馬隱喻的低劣獸性和翅膀隱喻的高潔品行結合而成,飛到天上代表往一高處爬的精神。

力場術Force field:終極性的防護罩魔法。對魔法師進行的魔法或非魔法攻擊,碰上了力場都會變得軟弱無力。

斬矛Fauchard:槍的起源是戰鬥時將短劍附在長柄上來使用,之後又出現了兩種發展的方向,一種是長距離攻擊武器的標槍系統(投擲用),另一種則是強化步兵近戰戰鬥力的手持槍系統(刺擊或揮砍用的槍)。論到近戰時的機動性,手持槍系統的槍由於其長長的型態,使得機動性大幅減弱,此種槍的發達原則上是連貫到陣形或戰術的發達,所以才能夠作為近戰時被使用到的武器。由於戰術跟甲冑的發達,逼使得槍身也跟著大型化。經過文藝復興時期之後,槍身的大型化發展到令人訝異的程度,出現了戟、斬矛等等可怕的武器。斬矛在八呎長的柄上再加上新月形的槍頭,不適合刺擊而適合揮砍,因著揮動的半徑大,所以可產生驚人的破壞力。

涼棚Pergola︰由幾根柱子跟簡單的屋頂構成,放在庭院中讓人躲避陽光的小建築物。

變形他人術Polymorph other︰讓施法者以外之人的外型改變。類似於對自己使用的變身術,但因為是對他人使用,所以更危險。魔法師可以使用這個法術幫夥伴改換形貌。

鏈鎚Flail:類似鐵鏈枷或鐵鎚的武器。鏈鎚的打擊部位是帶刺的鐵球或棍棒所構成。在握柄和打擊部位中間,是用鐵鏈連結在一起的。所以它可以用旋轉揮擊的方武來進行攻擊。雖然它有使用離心力的無限攻擊可能性,但在技術上其實不是那麼容易。

硬皮甲Hard lether:大致做出人形的骨架後,將鞣皮處理後的皮革貼上去,再塗上油,即可固定。因為材料具有柔軟的特性,所以能夠穿在衣服裡面,但防禦力不怎麼強。通常硬皮甲會強化特定的部位,重量在皮甲中算是較重的。

加速術Haste︰讓魔法師的所有行動都增快為兩倍。如果原本一百公尺要跑十五秒,施法之後跑七秒半就行了。當然老化的速度也會變成周遭事物的兩倍。


後備用,留位


第四篇一開始很燃....
看這本的走向,路坦尼歐大王可能真的會出場.....




我在香港
書我是在信和買的
商務也有,不過比較貴




便宜幾元吧
前提是不是故意花車費出去買


更新一下
最近上課有點忙,進度很慢....


更新第三章
有時間的話盡量1-2天更新一章....


更新....
端雅劍好萌....
佩西好萌...嗯....


一次過把最後2章和解說搞定了
TXT請到下載區找


第4本到手
不過最近不用兼職(之前3本都是在打工的地方掃圖的)
家中的掃瞄器又無能,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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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色贝壳 平民
要一直追下去啊。。。。。

14 年前 0 回復

liu760910 伯爵
聽人家說龍族滿好看的~先來看看合不合自己胃口啦!

15 年前 0 回復

a3930929 平民
真的沒第四本看了

殘念><

15 年前 0 回復

fireboy200 平民
期望再次看到修奇那特有的土槽。。。尤其是在食人魔棒子下面那句吼叫“修米妮”。。。。。。。。。

15 年前 0 回復

windykid 平民
索罗奇果然是性格很精彩的角色,很直接的说“跟师父比起来,就只有反社会的那个部分比较相像而已”~~~~~~

15 年前 0 回復

windykid 平民
兜了一圈居然看到龙族2,马上冲进来了,没想到还有续集啊
谢谢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a3930929 平民
盼望啊 盼望

只好慢慢地等待

希望kelvin大能早點找到機會動工:)

15 年前 0 回復

allenzhe 平民
龙族不看,死了都不会闭眼啊~

15 年前 0 回復

himan 子爵
克顿山巨人的登场意味着路坦尼欧也会登场了?这样更需要亨德列克啦!不过诗人的复活又什么意义呢~

15 年前 0 回復

大红莲 勳爵
第二部那些传说中的英雄都登场了,到第三部时估计就是众神降临了

15 年前 0 回復

a3930929 平民
找不到下載的地方ˊˋ

還是謝謝KELVIN的辛勞

感恩感恩

9/24要出第四本了 請樓主繼續加油XD

15 年前 0 回復

x18 子爵
录入已经完成啦,感谢楼主,剧情越来越有趣了,期待天空三骑士

15 年前 0 回復

myarms 騎士
感谢LZ!!LZ和这书都太强了!!天空三骑士参战!!!

15 年前 0 回復

nyelala 平民
非常感谢录入,几天来一直在等着这里的更新,话说回来,速度真快啊!

15 年前 0 回復

tianzhao001 平民
妖精女王和大法师难道要旧情复发?

15 年前 0 回復

ddw4h5p9 子爵
大法師不重出江湖嗎
雖然他300多歲了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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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0502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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