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10[渡濑草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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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10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画: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故事简介
  菲立欧一行人自阿尔谢夫踏上旅程,终于抵达乌路可的故乡吉拉哈。而前来迎接乌路可归国的,并不只有她父亲马汀司教一人而已。
  菲立欧在威塔神殿破例获准与神姬见面,身为御柱信仰象征的神姬诺爱尔于是现身在菲立欧面前——!
  另一方面,依莉丝等来访者前往拉多罗亚,而梅比斯等人竟然在他们眼前利用死亡神灵进行新的实验!
  一场惨祸突如其来地降临威塔神殿,那位誓言向菲立欧复仇的男子也同时现身!?
  引爆话题的异世界SF奇幻故事第1O弹登场!!


渡濑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1978年)年型,横滨制。有只猫潜入了我家,它藏身在红砖的影子里,似乎正在准备大搞破坏。「史内克!史内克!快回答我!」虽然叫人来帮忙,却没有人理我,只好拍下这张照片当作证据。背景的沙袋让画面看来有点战场的感觉,其实它每天都很悠哉。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10


插画:岩崎美奈子
新泻出身,现居琦玉。虽用这名字,但似乎性别不详……在游戏公司任职五年后,成为自由插画家,现正活跃于各领域。




Contents中场.盲眼少女与隐形男子
四十五.圣女归国
四十六.统治西方的政治家
四十七.神姬的邀请
四十八.东西方的来访者
四十九.因憎恶而疯狂的骑士
五十.前往异国之地
中场.等待者遥寄远方的思念











莱纳斯迪的「吉拉哈政治」讲座

莱纳斯迪 「我们远道而来,虽然坐马车花了一个多月才到威塔神殿,却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呢!」
乌路可  「是啊!气候怡人,这趟旅行很舒服呢!」
丽莎琳娜 「我第一次搭马车长途旅行,本来还有点不安——现在平安抵达,总算松了一口气。」
莱纳斯迪 「真的,平安最重要……可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身为属下的我实在感到很遗憾。」
乌路可  「……您说什么?」
丽莎琳娜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莱纳斯迪 「没事没事,是我在自言自语。好了,我们总算来到吉拉哈首都威塔神殿——它不但是神殿势力的盟主,也是御柱信仰的圣地……对乌路可大人来说,也是久违的故乡呢!」
乌路可  「是啊!我想姐姐一定很为我担心……」
丽莎琳娜 「乌路可大人的姐姐是神姬吧?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乌路可  「她很温柔喔!不过她从小在神殿深处长大,所以有点不解世事。」
莱纳斯迪 「啊!对我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人呢!丽莎琳娜大人,您了解『神姬』吗?」
丽莎琳娜 「嗯……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不是像治理国家的女王呢?」
莱纳斯迪 「不,世人也经常有所误解,其实神姬几乎没有政治权力喔!她顶多只是象征性的存在,是众人信仰的对象。所以她也不能参与议会,对吧?」
乌路可  「是的,姐姐只能认同议会的决定。虽然也会稍微提出意见,但不能加以拒绝。在这层意义上……也许我这样说会让人误会,但她可说是高阶神官的傀儡。」
丽莎琳娜 「咦?可是像卡西那多司教不就是因为深获神姬信任,才能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吗?神姬在这方面的影响力……」
莱纳斯迪 「其实这方面相当耐人寻味……因为这个立场,神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任性地决定一些事。」
丽莎琳娜 「这跟政治权力不一样吗?」
莱纳斯迪 「……嗯,也就是说,这是交换条件啊!议会方面『需要神姬的认同』,而如果神姬不支持,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也就是说,神姬没肴拒绝的权力,总有一天要认同……但她却可能做到『延后认同以争取时间』这种危险的行为……」
丽莎琳娜 「啊……!我明白了,也就是说,议会为了迅速获得认同,就必须讨神姬的欢心……是这样没错吧?」
乌路可  「正是如此。因此就像卡西那多司教和我一样,神姬喜欢的神官就会受到优厚的待遇,代价则是她同意当议会的傀儡。从旁人看来,我和卡西那多司教的存在也是对神姬的诱饵。」
莱纳斯迪 「……不不,乌路可大人您这样说有点太过……」
乌路可  「哎呀!可是这是事实呀!所谓的神姬,就是让信徒团结一致的象征,并不是支配者。何况对高阶神官来说,『获得神姬的认同』就等于拥有绝对的正当性——所以把神姬拉拢到自己这边,在吉拉哈政治上具有很大的意义;同时,议会也无法做出伤害神姬地位的决定。就算有几个人支持,大多数的人也不会服从……」
莱纳斯迪 「就这层意义而言,神姬的存在也成了防止政治动荡的安全装置吧?」
丽莎琳娜 「原来如此,神姬的立场真的很重要呢!那么神殿的政治是由诸位神官协商,再由神姬认同……咦?这么说来,吉拉哈没有『神师』啰?」
莱纳斯迪 「当然有。只是佛尔南或其他神殿的『神师』是该神殿的最高负责人……但但在吉拉哈就有点不同了。威塔神殿不只是『神殿』,而是『整个国家』的行政机关,所以身为神殿负责人的神师,权力就被大幅削减了。」
乌路可  「莱纳斯迪大人,您知道得真清楚呢!我来补充一下,吉拉哈的政治是以大约十位『大司教』为中心——其中一位大司教也身兼神师之职,但他只不过是负责安排议会讨论时间的人,并未特别拥有强大的实权;不得不看其他大司教的脸色,在夹缝中求生存,这也是事实。」
丽莎琳娜 「好、好辛苦喔……不过这么说来,目前吉拉哈最具有实质权力的人是谁呢?」
莱纳斯迪 「虽然十位大司教都位居权力颠峰,但其中实力『最坚强』的——还是那位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吧?」
乌路可  「是的,他是卡西那多司教的父亲,也是名门库格家的当家。我对他也稍有了解,是一位很可怕的人。不过其他大司教的立场也不算弱,独裁的手段更几乎没有差别;总之每个都不是好人。」
莱纳斯迪 「……老实说,我们这次来吉拉哈所面临最大的难关,与其说是应该没机会见到的大司教,还不如说是乌路可大人的父亲马汀司教……」
乌路可  「咦?我父亲是个很温和的神官啊!他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莱纳斯迪 「……啊!如果他对『抢走乌路可大人的男人』,也那么温和就好了……」
乌路可  「……(无言以对)」
丽莎琳娜 「……啊,呃……我去拿点什么饮料……!」
莱纳斯迪 (原来还没下定决心的,不只菲立欧大人一个吗……?)




登场人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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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目前为王弟。
乌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倾慕菲立欧。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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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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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姬」诺爱尔………………神殿势力的象征,乌路可的亲姐姐。
卡西那多·库格………………威塔神殿司教。
马汀·迪古雷…………………威塔神殿司教,神姬与乌路可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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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司卡…………………………秃头的来访者,不再跟随依莉丝。
西亚……………………………年幼的来访者,与穆司卡一起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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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密特·埃鲁…………………来自拉多罗亚的剑士。
布拉多·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现任国王。
克劳斯·桑克瑞得……………前军务卿,现正受到闭门思过处分。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王宫骑士团团长,菲立欧的老师。
戈达·托雷思…………………神柱守护者,西瓦娜的老师。
西瓦娜…………………………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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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比斯…………………………戴面具的男子,管理西兹亚等人。
西兹亚…………………………拉多罗亚的间谍。
晓………………………………西兹亚的伙伴。
艾美……………………………西兹亚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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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莉丝·耶里妮斯……………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猎人,也认识来访者。
邦布金…………………………戴着南瓜头的战士。
凡尼斯…………………………聪明的青年,也是依莉丝的护卫。
卡多尔…………………………身形透明的来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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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得·梅森…………………拉多罗亚国家元首。
李布鲁曼………………………拉多罗亚考古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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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古雷·巴托鲁………………拉多罗亚政治家。
修奈克·巴托鲁………………达古雷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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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夏尔帕……………………生有蛇首的夏吉尔人。


  

  中场.盲眼少女与隐形男子

  悠蒂耶·梅森的一天于房间里展开,也往往在没有踏出过房间一步的状况下结束。
  她虽然生长于拉多罗亚高度发展的首都「拉波拉托利」,却不曾亲眼目睹其繁荣景况。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永远是一片黑暗。
  这并不是比喻,因为她从出生以来就感受不到光芒,睁开眼也只「看见」一片黑暗。
  她就连眼睛看得见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颜色是什么,光线又是什么,对她而言那全都是未知的感觉。
  所以对她来说,要了解这个世界只能以手触摸、凭气味感知、靠耳朵倾听、用舌头品味。
  她今年已经十岁了。
  她父亲杰拉得·梅森是这个国家的负责人,因为非常忙碌,几乎不曾来看她。虽然他也曾要悠蒂耶搬去官邸,但眼盲的她很怕陌生的地方。若是这个房间或宅邸的一部分,她大概都知道哪里有什么,也记住了房子的构造,但住在完全陌生的房子还是会感到害怕。
  现在的她身边只有佣人和小狗米哈耶尔,过着安静的日子。
  而就在这一年将近夏末的时分,这种生活出现了微小的变化。『杰拉得大人的客人会暂时住在别馆,也许不会有机会见到小姐,但如果您遇见陌生人,也请不要惊讶——』
  大约三天前,管家担心地如此说道,而他所说的这些客人,也在昨天抵达这片土地。
  别馆与本馆之间隔着庭院、道路和栅栏,几乎可说是分离的建筑物。客人指的大概是重量级的政治人物或艺术家之类,但这些并不关悠蒂耶的事。
  她茫然地坐在房间里的长椅上,面对着庭院。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可以感受到舒适的风徐徐吹拂。
  这一带很清静,不但听得见小鸟啼叫,也感觉得到米哈耶尔在庭院里四处奔跑。
  毛茸茸的米哈耶尔,身体比幼小的悠蒂耶还庞大,品种似乎是大莱兹。悠蒂耶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但它聪明、温和,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悠蒂耶坐在椅子上感受着时间的变化,却听见她的好友突然尖锐地狂吠起来。
  米哈耶尔一向乖巧,几乎不曾像这样吠叫。
  听它的叫法,就知道它看见了陌生人。但这宅邸外围戒备森严,至今还不曾有过窃贼或可疑人物入侵。
  也就是说,这个不曾见过的「某人」,也许就是父亲那些抵达别馆的客人。
  (他是在庭院散步吗……)
  悠蒂耶自作主张地猜想,并叫唤好友的名字:
  「米哈耶尔!不可以对客人吼叫,快回来。」
  那只聪明的狗对主人的话敏感地有所回应。
  悠蒂耶一察觉它穿过专用入口回到房间,便从长椅站起身来,朝窗口的方向走了五步,那里正好是窗边。
  她将看不见的双眼朝向庭院,用稚嫩的声音说:
  「我为米哈耶尔的吠叫向您道歉,真是对不起。」
  没有人回答。
  但是,悠蒂耶却感觉到那里有人。
  对方的气息非常微弱——像是刻意压低气息般,如果米哈耶尔不吠叫,悠蒂耶甚至不会察觉有人。
  那个人像是被悠蒂耶的声音吓到般,呆呆地站着不动。
  「请问——米哈耶尔吓到您了吗?对不起。它真的很乖,但会对陌生人有戒心……」
  悠蒂耶对着庭院低头致歉,此时米哈耶尔回到了她身边。
  悠蒂耶抚摸着米哈耶尔那位于跟自己身高差不多处的头,并对庭院里的人说:
  「您是父亲的客人吧?我叫做悠蒂耶·梅森。也许您注意到了,我看不见,没有办法自己外出,所以在此跟您打招呼,真是失礼了。」
  悠蒂耶站在窗边,虽然意思表达得并不清楚,但还是确实地向对方致意。
  没有人回答。
  悠蒂耶不明白为什么,她认为那个人还在「那里」,但对方却完全没回应,让她有些不安。
  「请问……?」
  悠蒂耶对着敞开的窗户另一头探寻对方的气息。
  对方还站在原地,但此时走廊则响起了她听惯的侍女脚步声。
  「小姐,怎么了?我刚刚听见您的声音。」
  「嗯,刚才米哈耶尔对客人吠叫,所以我正在向他道歉——」
  侍女走进房间,把手放在悠蒂耶的肩膀上,在她耳边低语:
  「……小姐,庭院里没有人啊!」
  「咦?可是——」
  悠蒂耶竖耳倾听。
  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正因为她看不见,听觉等其他感官才更加灵敏。
  而她的感觉也确实捕捉到了庭院里的「气息」。
  她也听见了有人踩着草皮的声音,发出气息的人正要离去。
  「啊!请等一下!」
  那个人听见了悠蒂耶的声音,站住脚步。他仍然没有出声,但悠蒂耶对这号人物的存在毫不存疑。
  侍女难以置信地压低了声音:
  「小姐,真的没有人在那里啊!米哈耶尔一定是在对猫或鸟吠叫。」
  她的话里并没有说谎的意味,但就算如此,悠蒂耶仍毫不怀疑自己的感觉。
  (……她看不见吗?)
  盲眼的悠蒂耶可以察觉对方的存在,但理应看得见对方的侍女却看不见——悠蒂耶不明白,真的有这种事吗?
  这么说来——
  她曾听故事里提过。
  有一种人们看不见,名为「圣灵」存在。
  它们不让人们看见自己的身影,怀着神圣的意志,为人们的世界带来幸福。
  悠蒂耶以前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骗小孩的童话,但如果她感觉到的气息是真的,而且侍女又真的看不见——
  悠蒂耶明知侍女会觉得奇怪,但还是不禁说:
  「啊!如果可以,请您下次再来,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悠蒂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只是——她有一大堆的问题,想要请问这个她认为是圣灵的存在。
  例如为什么别人看不见它。
  为什么它的目的是要带给人们幸福。
  还有它为什么要出现在她面前——
  悠蒂耶想要问它好多事——这种心情让她叫住了对方。
  那人的气息缓慢地消失了,而侍女则在她头上叹息,那叹息中隐含着为眼盲的悠蒂耶感到悲哀的意味。若在平常,悠蒂耶会因此遭受打击,但今天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她抚摸着爱犬米哈耶尔的头,同时一直面对着曾出现某人气息的庭院。

  *

  ——「卡多尔」结束在宅邸周边的搜索后,回到了依莉丝身边。
  这位身为指挥官的少女正在床边削苹果皮。
  她的动作十分拙劣,削下来的皮上还连着许多果肉,切面凹凸不平、一点也不美观。
  有一位少年躺在床上。
  不久前他还全身裹满了绷带,而现在几乎都拿掉了。虽然腿骨尚未完全愈合,但应该很快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这位少年——安朱·薛帕德对依莉丝说:
  「依莉丝,你愈来愈会用刀了呢。」
  「……你不必用那种方式来赞美我,我自己也知道削得不好。」
  依莉丝冷淡地回应,并把苹果切片放在盘子上,递到少年面前。
  安朱边微笑边拿起苹果来吃。
  在安朱的双手无法动弹时,是由依莉丝亲手喂他吃东西。卡多尔对那幅光景还记忆犹新,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为指挥宫的依莉丝还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当安朱刚恢复意识时,依莉丝也抱怨过:『因为没有其他人手,没办法,只好由我来照顾安朱。』但其实她只要命令卡多尔去做就好了,不论是什么样的命令,卡多尔都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依莉丝嘴里不停地抱怨,结果在旁人眼里看来,她还是继续不辞辛劳地照顾安朱。
  虽然这是个让卡多尔不太能理解的情况,但他也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再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无所谓。既然依莉丝希望亲自照顾安朱,在这期间,卡多尔就只是沉默地等待她的命令。
  而安朱也为依莉丝待在身旁而感到开心,最近他的表情特别开朗。
  「……快把苹果吃了吧!虽然外观不大好看就是了。」
  「嗯,谢谢你。」
  安朱开心地拿起苹果来吃,而依莉丝却故意转头不去看他。
  她看见了卡多尔脚下的影子。
  「卡多尔,你回来了吗?」
  卡多尔发出了微弱的声响,算是代替回答。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吧?」
  卡多尔也以沉默来回答她的问题。
  虽然刚才那个眼盲的少女发现了他,但也不是什么需要提出的问题。
  「……没事是吧?那就好。辛苦你了,为了小心起见,你等一下还是画个草图,告诉我警备的配置。」
  依莉丝又恢复了她一贯的犀利眼神,并慰劳卡多尔的辛劳。
  就在昨天,他们在西兹亚等人的引导下进入首都,并在这座宅邸住下来。在这之前,他们为了治疗安朱的伤势,一直滞留在其他城镇的施疗院。
  在这种状况下,他们至今尚未见到这座宅邸的主人——「杰拉得·梅森」。
  突然,卡多尔因察觉走廊响起跳跃的脚步声而回过头去。
  熟悉的南瓜头正摇头晃脑地奔跑过来,他那飘飘然的模样虽然明显地相当诡异,但卡多尔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邦布金在房间前朗声说道:
  「依莉丝,吾人已归来!还有,安朱哟!希望汝等亦来观看此物!」
  「……邦布金,安静一点。还有……那是什么?」
  依莉丝的反应十分冷淡。邦布金手上有个用包装纸包起来的箱子,而在他身后的是另一个伙伴凡尼斯,以及负责带路的西兹亚部下。
  因为邦布金说「我想看看这城镇长什么样子」,所以他们外出了大约两个小时。
  虽然依莉丝责备邦布金,要他别戴着那招摇的头套外出,但他就是顽固地不肯取下,结果依莉丝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邦布金在阿尔谢夫是杀害国王的大罪人,但在这个国家,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怪人而已。
  邦布金一边小步跳跃,一边递出他所带回来的礼物,依莉丝则是满脸狐疑地凝视着面前的这个箱子。
  「你才刚回来就这么吵……到底是买了什么回来啊?」
  邦布金大大地点头:
  「就是这个!看看它的完成度有多高!」
  邦布金在他们眼前快速地拆开简单的包装,以夸张的动作打开了箱子。
  一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床上的安朱就瞪大了眼,而依莉丝也板起脸孔。
  卡多尔也用余光确认「那个东西」。
  邦布金手上拿着的是「有着南瓜头的玩偶」。
  它那大南瓜头上钻有眼鼻和嘴巴的孔,细长的手脚则以线垂吊,底座部分似乎设有某种机关,有个用来卷发条的握把。
  邦布金骄傲地层示这个玩偶,并挺起胸膛说:
  「这个十二分之一尺寸的玩偶既轻巧、又无损于良好品质,虽然是旧式的驱动装置,但使用了上等的齿轮和发条,关节则是用线连接,拥有无与伦比的自由度,最迷人的是,资深工匠把南瓜头的表情刻划得栩栩如生!更棒的是——」
  邦布金弯着腰,手指慢慢地转动握把,他的指头一放开握把,南瓜玩偶就随着优美的音色不规则地翩然起舞。
  「它会配合音乐跳舞!」
  邦布金非常骄傲地把玩偶递到依莉丝眼前,但她什么都没说,依然板着脸孔。
  这一来正合邦布金的意,他把脸凑到玩偶旁:
  「嗯嗯,依莉丝哟!吾人明白,汝是感动得无言以对了呀!吾人刚看到此物时也一样,兴奋得宛如遭到雷击呢!看!这完美的造型和轻快的动作,还有那股庄严神圣的气息!」
  依莉丝按住眉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呃,怎么说呢……应该说你是傻瓜吗?」
  「真是失礼!」
  邦布金似乎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大大地倒退了一步:
  「安朱!汝应会明白吧!?这玩偶是如此出色,充满了紧抓住人心的魅力!」
  「啊!嗯,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安朱苦笑着一语带过,邦布金则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两位都无心欣赏艺术,诚乃可悲可叹哪!听闻此物在拉多罗亚乃是颇受国民欢迎的民俗艺品,吾人确信本国人民乃是深知吾心之辈。这小小的吾人分身,宛如是吾人再现!」
  「……这个玩偶跟你没有关系吧!」
  依莉丝指出这一点,随侍在后的凡尼斯则皱起眉头说:
  「不,小姐,看来这玩偶真的是以邦布金为范本所做的,始创者名为埃尔西翁·埃鲁——」
  依莉丝的肩膀颤了一下。
  卡多尔则是从模糊的记忆中搜寻出这个名字。
  埃尔西翁·埃鲁——那是卡多尔曾见过的研究者之一,只是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特别感觉。
  凡尼斯指着玩偶,对依莉丝使了个眼色:
  「这玩偶恐怕是他一百多年前来到拉多罗亚后制做的。当然,这并不是当时的作品,而是最近的复制品……」
  「……教授的推论好像慢慢被证实了呢!」
  依莉丝不耐烦地说着,而邦布金则是满意地点点头:
  「埃尔西翁·埃鲁——此人乃风流雅士,从他模仿吾人姿态所做的作品,亦可发现其才华洋溢。而研究他的人,肯定亦对吾南瓜头抱有深切的憧……」
  「没那回事。」
  依莉丝迅速予以否定,而床上的安朱则是笑出声来:
  「依莉丝,你也不需要那么快就否定他呀!邦布金所戴的南瓜头,看习惯了就会觉得还蛮好看的呢!在街头上也很引入注目呀!」
  邦布金双手一摊:
  「噢!安朱哟!正如汝所言,方才孩童们包围吾时真是不得了哪!吾讲授了南瓜的美味烹调法,孩童们也大为欣喜。分别时,他们还对南瓜投以欣羡的眼神,吾此生难忘矣。」
  「……所以你就戴着那颗头溜达了两个小时?」
  依莉丝傻眼地说道。安朱看到她那副表情,又笑了起来。就连只不过是负责带路的西兹亚部下,和平常面无表情的凡尼斯,都不禁露出苦笑。
  只有在一旁观看的卡多尔没有笑。
  他绝对不会笑——也不会嘲讽、惊讶和悲伤。
  他无法表现自己的感情,那对他而言非常困难。虽然他拥有思考能力——但他无法感受到自己体内有「心」的存在。
  卡多尔只是淡淡地凝视眼前相视而笑的伙伴们。
  他们当然看不见卡多尔的身影,即使如此,卡多尔也感受不到寂寞的心情。
  他静静地伫立当场,不发一语,只是等待着指挥官的下一道命令。


  

  四十五.圣女归国

  说到吉拉哈司教马汀·迪古雷,在神殿内部是以「神姬的父亲」而闻名。
  迪古雷家自古即为名门望族,但长年远离权力核心,在吉拉哈并不引人注目。
  而个性认真、勤勉又耿直的马汀,原本是个一辈子只当「司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神官。
  但是,女儿的存在却大大改变了他的人生。
  神姬诺爱尔——
  身为家中长女的她,在还不懂事时就获选为「神姬」,因此让迪古雷家族的地位一夕跃升。
  这对马汀而言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关于神姬的遴选办法,神殿方面只说出于「神谕」,其他一概对世人保密,但实际上可说是「完全靠运气」选出来的。
  前任神姬亡故后,先将吉拉哈担任司祭以上的神官家中不超过六岁的女儿登记于名册,再剔除其中调皮捣蛋或体弱多病的人——但此标准并不明确,全凭高阶神官们的自由心证。
  之后把写有女孩姓名的纸一张张放进信封,再平均放入六个柜子。
  这些柜子分别分配一到六的数字,由威塔的神师亲自掷骰子,将掷出数字所指的柜子以外的信封先予以销毁。
  这样就只剩下六分之一。
  然后将获选柜子里的信封,重新平均放到六个柜子,再次掷骰子,直到剩下的信封少于十三封为止。十三这个的数字,起源于历法的一年有十三个月。
  剩下不到十三封后,再平均分到两个柜子,此时改用特殊的骰子,六面中各有三面写着数字1和2。
  经过这样的程序后,最后选出的一张——上面所写的名字,就会成为下一任神姬。像这样碰运气、经由神看不见的手所选出的人——正是神姬。
  而马汀的女儿诺爱尔便是经过这样的程序,在三岁时获选为神姬。马汀自己也因为这个契机得以升迁至今。
  二女儿乌路可也受其影响,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司祭的地位。
  而如今——马汀正为了爱女乌路可的事费尽思量。
  一早起来,他就独自茫然地坐在自己房里的长椅上,他那一头比女儿们颜色稍深的蓝发睡到翘了起来,还没好好整理。
  他昨晚虽然躺上床,却在几乎无法成眠的情况下迎接早晨。
  (她总算——要回来了啊!)
  女儿乌路可正在从遥远的异国阿尔谢夫返乡的旅途上。
  马汀背靠在椅子上,仔细回想起这几个月以来的事。
  那些事虽然并未透露给神姬知道——
  乌路可一踏上旅途,立刻就有人上门提亲。
  对象是管理机要部队的高阶神官之子。虽然年纪轻轻却大权在握,他早就对乌路可怀有好感,这桩婚事对迪古雷家可说是相当理想。
  马汀当然立刻应允了这桩婚事,他打算等乌路可回来,就具体进行相关细节。女儿虽然才十六岁,但生日也快到了;十七岁就是个有婚约对象也不奇怪的年龄了。重点是乌路可对异性没什么兴趣,他觉得再不管她,她可能就会错过适婚年龄了。
  然而——这桩婚事却因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而中断了。
  『乌路可丧失了记忆。』
  马汀接获卡西那多的通知时,一时还怀疑这不是真的。不,与其说他怀疑事情的真假,不如说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爱女乌路可虽然有点倔强,但十分可爱,他无法相信她竟然会将父亲和姐姐——也就是神姬诺爱尔的事都忘掉。
  周围的人看到马汀当时沮丧的样子,都劝他好好休养,然而事态却逐渐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她原本单纯的失忆症状恶化,甚至失去了意志、思考能力和感情——简直变成了一个人偶。
  当时卡西那多的信里提到:『我判断她目前的状况不适合旅行,所以暂时将她留在佛尔南,等观察病情后再让她回国。』
  那时——虽然这举动跟神官的身分并不相称,但马汀甚至诅咒起神明来。
  卡西那多司教不久后就为了处理政务而回国,但旅行团里却不见乌路可的踪影。
  马汀太过担心身在遥远异国的女儿,有一阵子还食不下咽。
  关键的乌路可身处这种状态,婚事当然也不适合继续谈下去。
  眼看乌路可复原无望,马汀无可奈何,只好先拒绝了婚事。就算她能恢复——如果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也要考虑到对方是否接受。
  而对方也能体谅这个状况,结果这桩婚事就在乌路可本人不知情的状况下取消了。
  不知不觉间,归国的卡西那多等人开始调整政治方针,朝向撮合阿尔谢夫与塔多姆之间协定休战的方向。
  这样一来,马汀也变得很忙碌。
  马汀隶属于卡西那多司教之父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的派系,因此他也同意卡西那多的主张并给予协助,在不同立场的神官之间进行磋商。
  这阵子他就是过着忙碌的生活,藉此忘掉心痛的感觉。
  然而现在——他担忧的源头全都消失无踪了。
  就在不久前,身处阿尔谢夫的乌路可竟然寄来了「亲笔」所写的信。
  『我的病奇迹似的好了,记忆也恢复了。』
  『王弟菲立欧将以特使的身分前往吉拉哈,因此我会跟他一起返国。』
  这是信里的主要内容,其他就是为让父亲担心之事道歉。
  得知此事的卡西那多频频歪头表示不解,但身为父亲的马汀却尽情地为此事开心不已。
  而乌路可就在今天——
  将回到威塔神殿了。
  他们一行人昨晚住在稍远的城镇,联络人也忙碌地往来奔走。听说预计今天中午左右会抵达威塔神殿。
  马汀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是个好女孩,以前也不曾让父亲操过任何心;但这次还真让他吓得魂飞魄散。
  马汀原则上是反对适婚年龄的女孩到异国旅行的,要不是有神姬诺爱尔帮忙求情,他绝对不会答应。等她回来,他非得严厉地斥责她,要她不得再离开吉拉哈。
  乌路可的立场本来就并非只是单纯的神官,她同时也是「神姬之妹」,广受世人瞩目。站在这样的立场既有责任,也有义务;马汀希望乌路可对此能有所自觉,就这么在吉拉哈安稳而幸福地过日子。
  「马汀司教,失礼了。」
  门的另一边响起担任秘书的女神官那若无其事的声音。
  正在思索女儿未来的马汀猛然拾起头。
  秘书并未开门,只是在另一边说道:
  「通知的狼烟方才已燃起,乌路可司祭搭乘的马车不久就要进入神域了。」
  「——我马上过去。」
  如此回答的马汀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
  他不久前才刚下定决心要「严厉地斥责女儿」,如今却又觉得自己的心意已经有所动摇。他甚至还觉得,只要看见她平安无事的模样,自己可能会因放下心来而四肢无力。
  可能是无意间太过慌乱,差点让长椅绊倒,但马汀还是打开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身为秘书的女神官一脸苦笑,她一定是听见了他绊倒的声音。
  马汀轻轻咳了一声,端正威仪,并向秘书确认「某件事」。
  「……对了,城里的状况怎么样?」
  「是。」
  温柔的女神官在回应后,先隔了一拍,才以极小的音量低语道:
  「已经是盛况空前了。」

  *

  菲立欧等人自阿尔谢夫启程时还是盛夏,等他们终于抵达威塔神殿,时序已进入秋天了。
  他们离开王都榭拉姆的两天后,路经佛尔南神殿,并与负责护卫的神殿骑士以及来访者穆司卡会合。
  除了神师雷米吉乌斯要转交神姬的亲笔书信外,他们还要搬运已毁坏的机器人迦古伊。这是菲立欧与卡西那多之间的约定,同时也是出于穆司卡的希望。
  这支超过百人的团体在多了这种行李的情况下翻山越岭,马车的脚程当然会变慢。随行的不只有负责护卫的骑士,还有辅佐菲立欧的官僚,他们也跟菲立欧一样不习惯长途旅行。
  在两个月的旅途中,也并非完全平安无事。
  他们行经桑菲岱尔王宫时,受到喜欢杂技的国王艾德蒙热情款待,宴席上的表演项目是由歌者和杂技师共同演出。国王抱怨说,他也曾想把这套技艺表演展示给卡西那多看,却被名叫「梅比斯」的间谍从中破坏。
  「梅比斯」这个名字对菲立欧等人而言意义重大,但国王并不知道关于此人的详细资讯。
  另外,菲立欧因不习惯旅行而难得发高烧时,是由丽莎琳娜和乌路可轮流寸步不离地在身边照顾他。莱纳斯迪调配的药相当有效,症状立刻得以舒缓,但旅程也稍微延迟了。
  而现在——菲立欧等人的旅行队伍没有减损任何一个人,正要进入以威塔神殿为中心的神域城镇。
  这是他们的旅行目的地,既是乌路可的故乡,也是与拉多罗亚交战的强国,更是位于这片大陆中央位置、掌握一切神殿势力的「圣地」。

  *

  长长的马车队伍缓慢地行进在宽广的石板路上。
  菲立欧从马车窗户探出了头——
  他惊讶地远眺吉拉哈这个都市和御柱。
  位于吉拉哈中心的「威塔神殿」是一座城堡型的都市。
  它以御柱所在的巨大神殿为中心,就连周边城镇都有高耸的外墙围绕。整个城镇仿佛由城墙内侧溢出般向外延伸,规模远远凌驾于阿尔谢夫王都榭拉姆之上。
  眺望着绵延不断的高耸城墙,菲立欧看得呆住了,不禁对坐在身边的美丽司祭问道:
  「……『那个』……就是威塔神殿吗?」
  这虽然是一望即知的事实,但听见菲立欧的问题,乌路可还是楚楚动人地点了点头:
  「是的。总觉得有点怀念呢!正确地说,城墙内侧是『神域之街』,威塔神殿则位于更深处,从这里还只能看到御柱。」
  那巍然耸立的黑色巨柱与佛尔南神殿的御柱相同,但其下城镇的发展规模则无法相提并论。
  到目前为止,只有几户人家散落在果树园和稻田之间,但愈接近神殿,民户就愈多,道路上的卫兵数量也随之明显地增加。
  他们似乎是负责威塔神殿近郊的治安。夹道的森严警备使得这一带几乎看不见居民,看来是为了让菲立欧等人通行,特意封锁道路。
  乌路可一边无限怀念地凝视窗外,一边在菲立欧耳边低语:
  「神域之街原本也应该在防壁内侧……不过不知从何时起,内侧变得太过狭窄,城镇也就完全扩张到城墙外去了。」
  返乡的乌路可还是相当开心。
  看着她的笑脸,连菲立欧也感到非常幸福。曾经变得完全像个人偶的她,能像现在这样活力十足地返乡,也让菲立欧感触良多。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与乌路可的对话。
  在乌路可回国前一周的夜晚,当她将「生命辉石」的配饰送给菲立欧时,曾对他说:
  『若是有机会,还请您到威塔神殿来——』
  菲立欧当时虽然回答「有一天我一定会去」,但那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出国。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为遭受众人排挤的四王子,会平凡地渡过此生——但如今自己却真的造访了此地。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奇妙的机缘。
  而同乘一辆马车的丽莎琳娜和西亚,也见证了这奇妙的机缘。
  丽莎琳娜将同为来访者的西亚抱在腿上,坐在菲立欧面前,而西亚可能是太早起床了,到现在还在睡觉。
  在旅途中,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都表现得相当自然。
  在阿尔谢夫的那场舞会后,虽然有一阵子气氛显得有点僵,但在短短的时间内,她们就已经相处得很好了。
  而菲立欧自己在被醉倒的乌路可强吻后,隔天早上虽然觉得很难以平常心面对她,但她本人好像完全不记得喝醉时发生的事。
  尽管她当时所说的话言犹在耳,但两人很快地又恢复了往常的关系,旅行顺利地进行着。
  在阿尔谢夫,贵族之间盛传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哪一个才是正室候选人——但菲立欧自己觉得谈这件事还太早。若考虑到政治层面,应该由皇兄布拉多先结婚。何况菲立欧也才十六岁,他不认为自己在这个年纪可以正确地判断结婚的种种。简单说来,他现在还完全没有真实感。
  菲立欧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掌握自己对那两位少女的感觉。
  不管是乌路可或丽莎琳娜,菲立欧都很喜欢,不过如果要他决定跟哪一位「结婚」,那他可就苦思不得其解了。他也觉得,结婚是以自己的问题去束缚住她们。
  而且他对乌路可总是有种挥之不去的矛盾感觉。
  在舞会的那晚,乌路可虽然醉倒了,却明确地对他表示好感,但菲立欧没办法把当时的她和曾与自己「通信」的她连结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菲立欧长期以来都以为乌路可是男生,而乌路可在信上总是热切地诉说着政治话题、自己应尽的责任,或是想对神殿提出的政策等。
  这样的乌路可却说出:『我现在的梦想是与菲立欧共渡人生。』也就是说,她为了菲立欧不惜抛弃一切。
  这件事让菲立欧感到不对劲。虽然开心,却也为「这样对乌路可来说真的好吗?」这点感到不安。
  在旅途中,骑士莱纳斯迪对烦恼的菲立欧说了句奇妙的话:
  『我觉得菲立欧大人需要的是嫉妒和占有欲这类感情——不过,有些问题可以交给时间来解决的,所以不必焦急,先从眼前的问题开始解决吧!』
  菲立欧并没有因为他这番建议而解除疑惑,但总算先把精神集中在眼前与塔多姆的休战调停,与辉石停产等与拉多罗亚相关的问题。
  等这些事都顺利解决时,说不定他和乌路可、丽莎琳娜之间的关系还会有所变化。
  朝着神殿前进的马车顺利地行驶在城镇中心。
  在旅行途中,他们也经过了好几个城镇和村落,但都与威塔神殿和神域明显不同。
  城镇本身是依照非常明确的想法形成的。
  这条大马路因铺设石板而显得整齐划一,宽度和排列方式规律而优美,呈一直线朝向远方的御柱延伸,看起来相当庄严。
  沿着道路排列的建筑物以接近白色的颜色统一,洗练的设计风格具有许多共通点,分别融入这片土地——就像一位画家所描绘的风景画,视野「统整」得无懈可击。
  与其说这是「人们居住、生活的街道」,更让人感觉它简直是「为了信仰而建立的圣地」。
  菲立欧一说出这个感想,乌路可就笑着否定:
  「只有神殿周边与这条大马路特别注重景观,因为这里是巡礼之地——进入岔路后,就会意外地觉得不过就是普通的街道,跟阿尔谢夫并没有什么两样。」
  「乌路可大人,您也常在这条路上行走吗?」
  听间丽莎琳娜发问,乌路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被允许一个人上街,但我很喜欢到城里来,所以也曾经跟随从或其他神官一起来走走。当然,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外出就是了……」
  菲立欧等人正闲聊着,有匹神殿骑士所骑的马从队伍前方奔跑过来,他们察觉到此,就让马车放慢了速度。
  策马接近的骑士是负责护卫的切尼·阿尔加列,他原本是驻守在佛尔南的神殿骑士,但这次也随着乌路可返国一起回到吉拉哈,因此一路与他们同行至此。
  切尼抓了抓一头红发,从马背上低头对窗边的乌路可和菲立欧说:
  「乌路可可祭,失礼了。看起来神域内侧好像变得『很不得了』啦……」
  切尼一脸为难地说道。乌路可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对不起——上头要求说:『如果可能,想请乌路可司祭改乘别的马车。』可以答应吗?」
  听见他这奇妙的要求,菲立欧和丽莎琳娜都直眨双眼。

  *

  道路两旁响起的欢呼声,简直就像是倾盆大雨。
  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少女司祭站在附有天篷的马车上,对左右两侧的民众微笑。

  

  群众疯狂地迎接她,那模样实在不像是在迎接「区区一名司祭」。尽管号称机要部队的吉拉哈守备兵大规模地加以警戒,但人潮实在多到令人心生畏惧的地步。
  看着眼前的光景,菲立欧除了感到惊讶,也觉得茫然不解。
  乌路可所搭乘的马车就行驶在菲立欧等人的马车前方,他们可以很清楚地从马车夫身后透过窗口看见她的背影。
  位于高处的底座装饰得十分华丽,而在前方导引的白马,毛色美得教人目眩。这辆马车并不是用来旅行或代步,只是为了让人们观赏乌路可的容貌所准备的。
  乌路可温柔地挥手,每当她向某个方向挥手,那个方向就响起如雷的欢呼声。
  出来迎接她的吉拉哈人民不分男女老幼,几乎都高举吉拉哈国旗,激烈地挥舞着。
  菲立欧在她身后看到这个场景,对并肩而行的神殿骑士切尼问道:
  「……这些人都是来迎接乌路可的吗?又不是祭典……」
  马背上的切尼叹了口气,又点点头说:
  「似乎是如此,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盛况空前呢!」
  对长期滞留在佛尔南的切尼来说,乌路可司祭如此受众人爱戴,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神姬之妹从以前就受到某种程度的支持,但我不知道在祖国竟有如此程度。以她的容貌加上认真的个性,又不曾传出绯闻,可说具备了一切深受民众支持的条件——不过就算如此……」
  切尼再次深深地叹息:
  「……如果我们团长和副团长当时真的对乌路可司祭下手,下场会变得怎么样——我现在想起来就心惊胆跳呢!」
  他的口气之逼真,就像亲眼见到那场景。
  菲立欧也再次眺望马车外面。
  放眼望去,视野内是一片人山人海。神殿方面为了警戒,将道路上的信徒限制在城墙内。这是估计万一出现歹徒,也可以封锁大门,断了歹徒的退路。
  这种做法也是让人群的密度更高的原因之一,但即使如此,聚集了如此人数这件事本身就绝非寻常。
  菲立欧绝对无意轻视乌路可「神姬之妹」的身分,但事实上,他也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受欢迎。
  神殿的人事制度一般是从神官实习生开始,自神官、司祭升到司教,但大多数升至司祭就停止了。乌路可以年纪轻轻的十六岁就获得「司祭」地位,也许是因为她广受人民爱戴的缘故。
  菲立欧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窗外的切尼:
  「在卡西那多司教回国时,也像这样受到热烈欢迎吗?」
  「怎么可能?啊!不,卡西那多司教当然广受民众支持——但那是因为他身为掌权的政治家。当然啦,我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情况……但乌路可司祭是特别的。」
  切尼压低了声音说道,菲立欧则是竖耳倾听他那几乎淹没在欢呼声中的话。
  「因为她是神姬之妹啊!平常神姬除了祭典等特别时刻,都不会出现在民众面前,所以在小规模的活动中,乌路可司祭就常以神姬代理人的形式获邀出席……在我派往佛尔南前,她的复制画还大为畅销呢!」
  而乌路可在人民面前出现的结果,就成了与神姬信仰结合的象征性存在了。
  「……乌路可大人真的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丽莎琳娜在一旁茫然地说道,就连直到刚才都在睡觉的西亚也被欢呼声吵醒了,现在正瞪大了她那双金色眼眸。
  「菲立欧、菲立欧,乌路可是『很了不起』的人吗?」
  在经过漫长旅行后,就连原本显得生疏的西亚,也总算与菲立欧亲近了起来。
  菲立欧轻抚着她的金发,为该如何回答而感到困惑。
  「要说她是否了不起,是很了不起啊……不,不对,该说大家都喜欢乌路可。」
  西亚仿佛懂得他的意思般,点了点头。
  乌路可楚楚动人地微笑,不断地向群众挥手。菲立欧凝视她的身影,心情有点复杂。
  他觉得乌路可突然离自己很远。其实并非如此——乌路可本身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亲眼见到她获得如此广大的支持后,才对她身上的「政治意义」有了真实感。
  (神姬之妹——吗?)
  这个立场的重要性,与民众的支持有直接关联。
  (乌路可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啊……)
  菲立欧一边模糊地想着这些事,一边凝视着回应欢呼声的乌路可背影。
  丽莎琳娜发现到他的视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悄悄地压低视线。
  不久后,一行人的队伍穿过神域之街,渡桥来到了由沟渠包围的威塔神殿。
  街上的民众并未跟过来。
  这次轮到威塔神殿内的大批神官们前来迎接菲立欧等人。
  铺有石板的广场变得非常热闹,穿着神官衣饰的人们分成左右两侧群聚在一起。他们似乎并非特地被派来出迎,从能够俯视广场的建筑物窗口,也可以看见看热闹的神官身影。
  他们跟街上的民众一样,都在等待乌路可的归来。
  他们鼓掌迎接这位前往遥远异国将近半年的神姬之妹。
  马车在类似迎宾馆的建筑物前停下,乌路可回过头对菲立欧说:
  「菲立欧大人,丽莎琳娜大人,请跟我一起下车。」
  乌路可大概是因为返乡后特别感到怀念,笑容非常灿烂。
  而周围大批神官的视线也纷纷落在下车的菲立欧和丽莎琳娜身上。菲立欧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什么样子,但他自然没有忘了身为王族中人该有的举止。
  王宫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原本在稍远处保护马车,此时也立刻跟在菲立欧身旁。
  来访者穆司卡和同车的商人洛西迪等人也从跟随在后的马车下来。旅途中,穆司卡一直研究着毁坏的机械人偶「迦古伊」,而洛西迪则负责带路、安排住宿和用餐,但接下来他将离开菲立欧等人,转往神域之街洽谈生意。
  另一方面,在馆前迎接他们的神官中,带头的就是卡西那多·库格。
  双方从阿尔谢夫分别后再次相见,但他依旧相当冷漠。
  他以冷淡的眼神瞥了乌路可一眼,就走到菲立欧等人身边:
  「菲立欧大人,谢谢你不远千里而来。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吧?」
  「是的,在威塔神殿的护佑下,我们总算平安抵达。卡西那多司教看起来气色很好,真是太好了。」
  两人所说的完全是场面话,但菲立欧却从卡西那多冷淡的表情里感觉到了淡淡的亲切感。
  在阿尔谢夫时,菲立欧虽因卡西那多的计谋而深感苦恼,但现在的卡西那多已经不再是他的敌人,虽然也不能坦率地说是自己人,但至少双方在对拉多罗亚的立场上利害一致,可说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而在卡西那多身边,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有着深蓝色的头发和温和的眼神,菲立欧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菲立欧只困惑了一会儿,就立刻明白这号人物是「何许人也」。
  他曾留驻在阿尔谢夫一年左右,而菲立欧和乌路可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乌路可对他深深地鞠躬:
  「父亲,我回来了。」
  乌路可的父亲——马汀·迪古雷凝视着女儿,站定不动。
  乌路可一走到他身旁,他就有点站不稳脚步,紧紧抱住了她。
  「……嗯,你没事就好。」
  马汀大大地吐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彼此的对话虽然简短,却是百感交集。
  一位神官走向这对父女身边。
  他年纪尚轻,此卡西那多还年轻,是个瘦高、面带微笑的青年神官。
  「乌路可司祭,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当时看了卡西那多司教的信,我也非常担心。今天能再见到您,实在是很高兴。」
  他以流畅而轻松的口吻说着,并亲密地握住了乌路可的手。
  乌路可本人则是感到有点困扰:
  「毕赛尔司祭,谢谢你。」
  乌路可圆滑地回答,把手抽回后接着望向父亲。
  菲立欧看到她那询问的眼神,觉得有点奇怪,从那名青年神官亲密的态度来看,他可能是乌路可的朋友。但乌路可的反应却看不出重逢的喜悦之情。
  接下来,菲立欧也行礼如仪地对马汀寒暄了一番,接着就被引导到准备好的房间去。
  他和乌路可在此先暂时分离。
  她应该有许多的话要和在故乡的久违之人们诉说。
  在负责引导的神官带领下,菲立欧与护卫一行人先前往威塔神殿内的宿舍安顿下来。

  *

  久违的父亲马汀·迪古雷似乎不太记得菲立欧了。
  乌路可虽然对此感到遗憾,但也觉得无可奈何。
  菲立欧年幼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对将来毫无展望。马汀应该见过他几次,但他一定认为菲立欧只不过是女儿的玩伴。
  所以两个人行礼如仪地彼此寒暄,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乌路可在旅途上就预料到情况会是如此。
  只是——她不明白一件事。
  「父亲,毕赛尔司祭为何特地出现在迎接我的人群里呢?」
  乌路可与父亲两人来到办公室后,就向马汀提出这个问题。
  毕赛尔亲密地握住她的手的模样,被菲立欧看见了——这让她有点在意,甚至担心菲立欧会不会有什么误解。
  父亲马汀则是不解地问: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呢?我本来是想先问问你身体怎么样——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乌路可点了点头:
  「就像我在信上所写的,我似乎在哪里撞到了头,丧失了记忆,后来有点恶化——不过现在就像你看到的,已经完全康复了。这不是重点……」
  「什么『这不是重点』,你真是……你知道我跟神姬有多担心吗?」
  听见父亲不以为然的语气,乌路可无言以对。
  「……乌路可,你的确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司祭了,也担负着政治责任。我过于限制你的行动也许并不是件好事。只是……对我来说,你可是重要的『女儿』呢!父亲为女儿担心也是所当然的吧?也许有父母亲并非如此,但至少我收到卡西那多司教的信以后,可是吓得魂都飞了。」
  乌路可听见父亲这么说后,再次凝视着他。
  跟她出发前相比——他看起来确实瘦了一些,应该是自己害得他太过劳心了。
  「……对不起,父亲,让您操心了……」
  乌路可坦率地道歉。
  马汀看到她的态度,便报以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能这样健康地归来,我真的很高兴!我再也不让你去其他国家了。接下来,你就待在吉拉哈,好好尽神官的本分吧!」
  乌路可整个僵住了。
  ——她不能不说了。她接下来想做什么,还有对菲立欧的想法——虽然要告诉父亲这些事并不容易,但她无意就这样错过这个机会。
  但是,乌路可还没开口,马汀就满脸笑意地说:
  「你平安无事,毕赛尔司祭真的很开心呢——他很久以前就对你很有好感,所以他父亲克纳夫大司教也来提亲,不过那时听说你病倒而暂时作罢……这下子婚事总算可以继续进行了。」
  乌路可听了,顿时说不出话来。
  「提亲!?」
  「是啊!我本来也不相信呢!再怎么说,他也是管理机要部队的海曼家大公子,论家世虽然略逊卡西那多司教一筹,但司教跟你个性不合。不过,换作那个温和笃实的毕赛尔司祭,跟你一定很匹配的。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媒约了吧?」
  父亲看来一脸安心,乌路可则是恰恰相反,脸上逐渐失去血色。
  毕赛尔·海曼——
  他是执掌吉拉哈屈指可数之战力「机要部队」的海曼家长子。
  机要部队主要是负责维持治安和保卫国土的部队,士兵人数超过六万,他们与单纯重视「强大」的神殿骑士不同,是重视人数、讲求效率、具有品质的部队,实际上,要说吉拉哈的治安是靠他们保护也并非言过其实。他们不只逮捕犯人或搜寻危险分子,也和卡西那多的信教监察院合作,监视神官的违法行为。
  海曼家是代代担任机要部队要职的名门世家,他们与迪古雷家相同,也出过好几代神姬。
  「父亲……您为什么没有确认过我的意思,就擅自作主!」
  乌路可气冲冲地问,马汀听了则是惊讶得直眨双眼:
  「乌路可,难道你不喜欢这桩婚事吗?对方可是毕赛尔喔!他不只家世、个性和长相都无可挑剔,还有早早出人头地的实务能力,未来也有保障;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喜欢你。这桩婚事是对方提出的,女神官都会感到羡慕吧——」
  乌路可不禁高声叫道:
  「跟那没有关系!我就是不喜欢!」
  父亲皱起眉头,凝视乌路可,并将身子探出桌面:
  「你说不喜欢……究竟有什么不满!?你总有一天要结婚,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乌路可直瞪着父亲:
  「——我不打算当政策婚姻的工具,我要自己找结婚对象。请帮我拒绝这桩婚事。」
  马汀听到乌路可如此明确地拒绝,一时哑口无言:
  「政……政策婚姻……?乌路可,不是这样的!我自己并不坚持权势或对方的家世!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那就请您不要擅自帮我决定我的幸福。」
  乌路可很难得地动怒了。
  她并不是因为婚事本身而感到不快,而是父亲在她出国时擅自进行婚事——这件事让她感到伤心。
  乌路可甚至想到——如果她没有丧失记忆,说不定在她返乡时,婚事已经准备妥当了。光看父亲现在的狼狈样,就知道他一定完全没想过乌路可竟然会拒绝这桩婚事。
  看看乌路可强硬的态度,马汀的表情就更僵硬了,这对平常温和的他而言也是很罕见的。
  「……你别再任性了!这次的旅行也一样!已届适婚年龄的神姬之妹竟然轻率地前往他国旅行……若非神姬帮你说话,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所谓的幸福,就是任性妄为吗!?如果是这样,那我——」
  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就像是要来调解这场父女争执一般。
  「——百忙之中打扰,非常抱歉。卡西那多司教到访。」
  秘书的声音似乎让马汀恢复了冷静,只见他闭口不语。
  乌路可则是吓了一跳,也沉默下来。
  如果卡西那多已经来到门外,那他很可能已经听见了父女俩刚才的争吵。尽管乌路可刚刚一时情绪激动,但大声争吵毕竟还是太过大意了,她也对此有所反省。
  不久,卡西那多开门走进来,以非常冷漠的眼神看了看两人。
  「卡西那多司教……让您见笑了——」
  马汀惶恐地低下头去。
  虽然他的年纪足以当卡西那多的父亲,但两人的身分同样是「司教」。再说,卡西那多不但身兼信教监察院的院长职务,而且是马汀的上司休坦贝克大司教之子。
  相对的,马汀除了是神姬的血亲外,并非特别引入注目的神官。换言之,两人间的政治力量,正如他们的年纪差距一样悬殊。
  不过,卡西那多绝对不会因此而粗率地对待马汀。
  「不,我才失礼了。真是抱歉打扰你们父女俩谈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
  卡西那多郑重地道歉后,就说出来意。
  他是来传达:「神姬希望与阿尔谢夫特使见面」这件事。
  阿尔谢夫特使是远道而来的国宾,加上神姬个人希望与他们见面,因此卡西那多打算同意,也希望到时不只由乌路可陪同,就连曾去过阿尔谢夫的马汀也可以列席。
  乌路可没有理由拒绝,而马汀也同意此事。
  因为菲立欧等人才刚抵达,预计让他们今天和明天好好休养。由于与神姬的会面是非正式的,应该在几天内就可以进行。
  根据乌路可所听到的消息,塔多姆的特使尚未抵达。当时塔多姆出兵侵略并吃了败仗,他们跟防守而获胜的阿尔谢夫不同,也许国内正针对休战与否而争执不休。菲立欧等人也因此暂时得以在吉拉哈悠闲度日。
  卡西那多说完,又心想这对父女会不会继续吵架,于是又提起乌路可与马汀刚才的对话。
  「对了,我并无意偷听,不过——」
  因为他们大声争辩,声音才会传到房间外,这也是事实。不过以卡西那多的个性来说,对这类父女间的问题应该会装作视而不见才对。
  乌路可自不用说,就连马汀也对卡西那多介入颇感惊讶。
  卡西那多用一如往常的淡然口吻对马汀说:
  「我也觉得插嘴亲子间的事很不识趣,但我想马汀司教恐怕并不知道乌路可司祭不愿与毕赛尔司祭结婚的原因,而乌路可司祭也难以开口……」
  「卡、卡西那多司教!?」
  乌路可慌了手脚。要她说出真正的理由确实很困难。因为菲立欧什么话都还没有对她说。
  乌路可决定「要等菲立欧下定决心」,她不想催促他,想等各种事态平定下来后,再让他慢慢地考虑。
  但卡西那多却没有把乌路可的制止放在心上——
  「马汀司教,乌路可司祭其实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父亲张大了口。
  乌路可的脸颊上立刻泛起红潮,虽然她心中早已确定自己的感情,但听见别人说出此事,仍感到很不好意思。
  马汀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心仪的对象……?卡西那多司教,那是……」
  「乌路可司祭,这应该由你来说吧!」
  卡西那多以严肃的眼神看着乌路可:
  「——如果打算拒绝海曼家的婚事,就要由『你自己』来表达意见。倘若你毫无理由就拒绝,反而会危及你父亲的立场——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乌路可听见这番话,肩震抖了一下。
  该不该说呢?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判断。
  「乌路可,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你已经有对象了——」
  乌路可烦恼了一会儿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确实已经有心仪的人,但目前还是单相思,我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有回应……但在这个时间点,我无意与别人结婚,对不起。」
  乌路可仔细地遣词用字,刚刚她本来就打算说出来,但她不想在激动的父亲面前说出菲立欧的名字。这也许会给菲立欧带来困扰,而且她也不想为此事受到干涉。
  马汀绷紧了脸,再次问道:
  「你的对象是谁?是威塔的神官吧?我认识吗?」
  「我现在不能说,不过,请您拒绝与毕赛尔司祭的婚事,因为我本来就对他一无所知,他应该也对我几乎不了解。对方明知如此还来提亲,就只是把我当作『神姬之妹』,从政治角度来考量这桩婚事。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我就是不喜欢。」
  马汀像是喘不过气似的呻吟,眉头有深深的皱纹。
  卡西那多从旁插嘴:
  「乌路可司祭才十六岁——不,再过一个星期就十七岁了吧?尽管如此还是很年轻,又拥有美貌,不需要急着结婚吧?身为父亲会操心是理所当然,但多给她一点时间不也很好吗?」
  这位年轻的司教如此劝慰,马汀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既然连卡西那多司教也这样说……乌路可,就由我来拒绝对方,不过,你总有一天要告诉我关于对象的事,看情形再……」
  马汀虽然很快地说出这番话,但又像是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就没再说下去。看他不时窥看卡西那多的样子,似乎怀疑着对象是不是他。而卡西那多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很难得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乌路可的对象是卡西那多,那也没有必要隐瞒马汀。
  乌路可深深地行了一礼,决定离开。卡西那多也一同离去,留下烦恼的马汀独自留在房间。
  两个人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乌路可就严肃地看着卡西那多:
  「……卡西那多司教,您究竟有何用意?」
  她指的是刚才他与父亲的对话,卡西那多所说的话就像在偏袒乌路可。但她对此举并未心存感谢,反而感到不快。虽然父亲以为此举是出于两人同为年轻而有实力的神官而产生的连带感,但乌路可却无法释怀。
  卡西那多眼神依旧冷淡,俯视着乌路可:
  「是我多管闲事吗?」
  「这……不,我很感谢您帮我说服父亲,只是您不可能毫无目的地做出此事,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如果他有不正当的企图,那乌路可也不得不采取相对应的措施。
  卡西那多嗤之以鼻:
  「……因为我欠你一份『人情』。」
  乌路可皱起眉头。
  他们一边压低声音交谈,一边来到空无一人的中庭。
  远远看来,两人就像是正在幽会的情人,但其实他们之间充满火花迸射的紧张气氛。
  卡西那多叹了口气凝视乌路可:
  「我真没想到你会恢复记忆,如今你全想起来了吧?你偷听见我和依莉丝对话那晚的事——也许还有我命令依莉丝做了什么事。」
  ——乌路可轻轻地点了点头。
  夺去她记忆的是西亚,但西亚只是遵照依莉丝的命令,而委托依莉丝执行此事的,就是在她眼前的「卡西那多」。
  当然,也有可能他完全没料到后来她的情况会恶化,只是不难想像当他接获乌路可恢复记忆的报告时,一定感到很困扰。
  「神姬之妹在卡西那多的指使下遇害」——此事一旦被发觉,对卡西那多的政治行情也会有所影响。既然乌路可已经恢复记忆,他所犯下的罪行就成了她手中的王牌。
  乌路可了解这一点——但却刻意不将这王牌告诉任何人。
  卡西那多垂下眼:
  「——你似乎并未对神姬以及其他任何人提起,你的『丧失记忆』跟我有关。」
  「……那是当然,就算我提起,也只会被您以信教监察院的力量抹杀吧?我写的信件应该会被检查,就算我说这种事是可能出于人为,大家很有可能也不会相信。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将此事昭告天下,就会连「西亚」的能力都公诸于世。但西亚本来就已经对乌路可的事怀有罪恶感,乌路可实在不想再做出逼迫她的举动了。
  乌路可虽然暧昧地带过、避开此事,但她对真相隐而未表的最大理由就在于此。
  卡西那多以宛如政治家的冷漠眼神看着她:
  「实际上,我认为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我已更改对阿尔谢夫的方针,就算你陷害我,对菲立欧大人也没有任何帮助,只会使政局更加混乱。所以你也打算不问我的罪,随我任意行动吧?」
  卡西那多的语气有些自嘲的意味,乌路可以严肃的眼神看着他:
  「……理由随您想像,不过卡西那多司教,我只告诉您一件事。」
  乌路可以强硬的口气说。只要对象是卡西那多,她不论说什么话都不会解除戒心。
  「因为好几个理由,我决定忘了你所做过的事。而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姐姐。」
  卡西那多的眉毛挑了一下。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乌路可的姐姐,神姬诺爱尔。
  「我不想让姐姐伤心。我虽然不喜欢你的做法,但认同你对姐姐的心意。还有,我知道姐姐需要你。尽管我也很想让你失去现在的地位……但既然你已抛弃对阿尔谢夫的敌意,只要你不背叛姐姐,我就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这是乌路可千真万确的心情。她很清楚,卡西那多的存在对姐姐来说有多重要——虽然她也怀疑「这种」男人到底有什么优点。她跟姐姐的容貌颇为相似,但喜好似乎大不相同。
  乌路可提到神姬,卡西那多却不悦地转过身去:
  「……以政敌来说,你真的是个麻烦的存在。今后如果你的意见与我对立,神姬应该会为了居中调解而感到痛苦。所以你还是早点出嫁得好,不论你要嫁到阿尔谢夫还是哪里,我都会支持你,不会反对的。」
  听到他的话,乌路可眨了眨眼。
  卡西那多的口气虽然冷漠到让人厌恶,但话里的意味却跟以往有点不同。
  乌路可觉得奇怪,歪着头凝视卡西那多。
  而一脸严肃的司教,在表面上没有显露出丝毫感情。
  「卡西那多司教,请问……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莫非你真的希望我得到幸福吗……?」
  乌路可毫无自信,却不禁问出了这个问题。
  卡西那多露骨地表现出厌恶之情,不屑地回应:
  「——别说傻话了。我可是曾经想拆散你跟菲立欧大人的人喔!你今后会怎么做,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不——如果毕赛尔司祭跟你结婚,可以确定他的政治力量将大为增加。实力深厚的政敌还是愈少愈好,这件婚事不成功,对我也有利。这作为我建议马汀司教再给你一点时间的理由,不是很充分吗?」
  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很不自然,就像是刚刚才突然想到的。
  卡西那多不等乌路可回应,就迅速地离开了现场。
  乌路可目送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姐姐曾说过的话:
  『虽然卡西那多司教看起来总是十分冷静又工于心计——其实他非常不机灵,是个很可爱的人呢!』
  神姬说出这番话时红着脸,看起来很开心。乌路可一直认为那是卡西那多「只」在神姬面前才会表现出的样子,但那或许是因为神姬诺爱尔正确无误地看穿了卡西那多的个性。
  乌路可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先走向菲立欧等人下榻的地方。

  *

  街头巷尾都在热烈讨论阔于久违归国的神姬之妹——乌路可·迪古雷的话题。
  人们将这位司祭少女温柔可人的姿态绘制成复制画并大受欢迎,大批民众为了亲眼看到她,将大马路挤得水泄不通,甚王连摊贩也来路口凑热闹。
  这股热潮就像是一场祭典。
  虽说如此,其中也有人以冷漠的眼神凝望这股狂热的气氛,坐在接近大马路的租赁房屋里的这三个人,正是其中之一。
  「……菲立欧他们也平安抵达了啊!我还以为他们会更早一点到呢!」
  开口的这位银发女子,正是炼金术师西瓦娜。
  她身边是她的老师戈达·托雷思,以及拉多罗亚的剑上赫密特·埃鲁。
  「别这么说。他们可不同于我们能从空中翻山越岭,而是行经无法快速前进的森林道路,为了渡河,还要迂回绕到有桥的地方,在百转千回的坡道上辛苦前进,一路上还要让马匹休息。以王室的旅行来说,他们还算是脚程很快了。」
  戈达苦笑着如此说。赫密特则是冷静地点点头:
  「确实如此,我在抵达阿尔谢夫前,也曾路经吉拉哈,那时就对从此前往阿尔谢夫的旅途之危险感到惊讶万分。我虽然混在商队中,但大陆东方的险阻山地比西方更多,真是困难的旅程。」
  「正是如此!再怎么说,阿尔谢夫的国境线上有『那个』榭卜拉兹山地。光是要从陆地上跨越就相当困难,这也是那个国家难以遭受外来侵略的理由之一。」
  戈达与赫密特隔着西洋棋棋盘,悠闲地对话。
  西瓦娜耸了耸肩。
  不知为何,戈达和赫密特很合得来,因为他们一个曾是铸刀工匠,一个则是剑术高超的剑士,相处时给人的感觉很自然融洽。当然,赫密特是威士托的侄子这一点应该也有所影响,但他们和乐融融地交谈,看起来就像亲人。
  「这样就是将军,对吧?」
  「嗯……这下没救啦!是我的『女王』操之过急了吗?」
  「看起来是你一开始就让『间谍』死掉所造成的影响。」
  他们所对战的西洋棋,并非旧式而是新式的下法。跟旧式相较,新式增加了棋子和棋格,更为复杂,但基本的游戏规则并没有什么改变。他们所使用的便宜棋盘和棋子,是来到这个城镇后为了打发时间而购买的。
  西瓦娜一边看着这两个人,一边在窗边跷起腿:
  「……等你们分出胜负,我们就去找菲立欧吧!原本跟他在一起的洛西迪应该为了生意到城里来了。我们还是去找他,请他引见在神殿的菲立欧,谈谈拉多罗亚和来访者的事比较好。」
  「嗯,确实不能不谈今后的对策,不过——」
  戈达闭上双眼,深深地叹息:
  「西瓦娜,菲立欧是『王族』,他虽然以特使的身分到吉拉哈出访,但并非从此就可以自由行动,我们不能太过依赖他啊!」
  听见老师指出这一点,西瓦娜点点头说:
  「这倒是。不过我想借重来访者的力量,敌方也有来访者。不管菲立欧会怎么做——事实是丽莎琳娜会受他的影响,而穆司卡原则上跟卡西那多司教同盟,心意上则偏向佛尔南这边。我们有可能透过菲立欧从这两个人身上获得情报。」
  目前北方民族的伙伴开始渐渐地潜入拉多罗亚。
  目的当然是要使「大地辉石复活」以及救出高司教。
  西瓦娜等人分派到的任务为调查吉拉哈动向,但今后的工作内容很有可能与拉多罗亚相关。西瓦娜身边有赫密特负责带路,而且她本身也不可能对拉多罗亚的事置之不理,毕竟那里还有敌人西兹亚等人在。
  然而,戈达似乎不想让西瓦娜到拉多罗亚去,他不打算刻意强硬地阻止她,但可以想见那里将会非常危险,因此他的态度还是很消极。
  下山的北方民族们,有两种主要任务。
  一种是联络人员,在一定的期间内必须定居于某地;另一种则是配合状况变化来随机应变。
  戈达和西瓦娜属于后者,基本上遵照长老们的指示而行动,在认为有必要时也得以自由越过国境。
  赫密特若有所思地凝望西瓦娜。
  「你们两人都认为『菲立欧大人不该去拉多罗亚』,是吗?」
  这不该出现的疑问,让西瓦娜听了直眨双眼: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身为王族,本来就不该在国外四处招摇。不管菲立欧本人怎么想,政府都不会许可。」
  「……距离这么远,『无法一一征求许可』,不是吗?」
  听到剑士赫密特的话,西瓦娜皱起眉头。他的口气虽然平淡,所说的话却透着危险。
  赫密特喝着手上的酵素茶,继续说道:
  「我和菲立欧大人相识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他是基于自身的使命感而行动,听说在内乱时也是如此,而佛尔南骚动时、还有与塔多姆决战时也一样——他一旦认定『自己该做的事』,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不论好坏,那就是他的个性。周围的人可能会认为他太过鲁莽,但菲立欧大人本身对做出这种选择已有所觉悟,而一旦有所觉悟后——他就不会轻易地屈服。」
  他的话里带有确信。
  「原来如此,若是菲立欧大人判断『有必要去拉多罗亚』——他确实有可能会去。」
  戈达不禁眯起了眼。
  「他现在必须处理阿尔谢夫和塔多姆休战签约的事,不过在这之后是否会乖乖归国——毕竟他回去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但拉多罗亚还有辉石和高司教的事,就算他考虑转往拉多罗亚,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西瓦娜惊讶地说:
  「就连老师你也这么说吗?就算是菲立欧,也不会鲁莽到这种地步吧?拉多罗亚并不是可以轻率前往的地方。」
  西瓦娜把自己也想去的事撇开不谈,如此斩钉截铁地说道。
  然而赫密特却对此不表赞同:
  「我不认为这是鲁莽之举。如果有机会,我甚至希望菲立欧大人能够亲眼看看拉多罗亚。」
  他淡淡一笑。
  「那样一来,说不定也可以看清楚今后阿尔谢夫该如何应付拉多罗亚。拉多罗亚虽然是危险之地,但绝非战场,只要他不做出让秘密警察盯上的举动,应该可以滞留很长的时间。」
  西瓦娜瞪了赫密特一眼。这位青年骑士的话大致正确,但他似乎没有设想到最糟糕的事态。
  「别说了,赫密特。你这番话可别对菲立欧说哟!那小子要是听见,绝对会真的前往拉多罗亚——就算你叫他『别招摇』,他一定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西瓦娜如此指责他。赫密特也苦笑了一下,没有否定这一点。
  戈达缓慢地站起身来: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去见洛西迪先生了。菲立欧大人他们才刚抵达,现在应该正在忙吧,我们过几天再跟他们见面。」
  洛西迪在内乱时深获政府高层信赖,他应该可以直接将信转交给威塔神殿里的菲立欧。如果顺利,也许可以让西瓦娜等人伪装成他的部下,混进神殿里。
  而西瓦娜等人也已经找到洛西迪会在哪个客户那里露面。
  戈达正要离开房间,西瓦娜在他背后说道:
  「我趁这时候再说一次,老师你跟赫密特都一样,不要说那些煽动菲立欧的话。那孩子在签约结束后,还是回阿尔谢夫比较好。」
  戈达笑着回过头:
  「你还真是爱操心哪!是不是喜欢上那小子啦?」
  他戏谵般地如此说道,西瓦娜听了则是冷静地点点头:
  「与其说我喜欢上『菲立欧』,不如说喜欢上他身边那两个女孩,我不想害她们更加操心。」
  守候在菲立欧身边两位少女的身影,浮现在西瓦娜的脑海里。
  她觉得两个人都是好女孩,她们也都把菲立欧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如果让那么好的女孩哭泣,就不好玩了。老师,对吧?」
  戈达抖着肩膀笑道:
  「你还担心得真多啊——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虽然做决定的是菲立欧大人,但由我们在背后推他一把也不是坏事哪!」
  西瓦娜认为菲立欧回到王族的生活环境比较好。
  毕竟在此之前发生了一连串异常事态。
  菲立欧身为王室中人,如今更贵为王弟,如果国王发生什么意外,他也是可以继位的人物。
  对年仅十六岁的他而言,这责任未免太过沉重,但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命运。
  而菲立欧也有足以肩负这重任的使命感。然而,他若以错误的方式来承担这份使命感,或许只能说是因为他太年轻了。
  但西瓦娜认为正因为他年轻,将来还大有可为,所以不想让他去送死,而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应该也对此有着比西瓦娜更强烈的感受。
  也许现在与菲立欧接触并非好事,但她有事想问丽莎琳娜等人。
  西瓦娜穿上炼金术师的外套,在老师与赫密特两人的陪同下,走向还有几分喧闹未散的神域之街。


  

  四十六.统治西方的政治家

  这一天,拉多罗亚首都拉波拉托利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位担任体制派议员秘书的青年与议员之妻搞婚外情,最后两人殉情而死。
  在青年的房间里发现他们的遗体,发现当时都已因服毒而气绝身亡,留下的遗书中有对议员与彼此亲人的道歉话语,警察也当作自杀来处理。
  「也就是说……他们是被发现,才遭杀害的吗?」
  在几乎没有人烟的公园,两个男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其中一个是老人,另一个则是中年人。
  老人的相貌端正而稳重,他穿着咖啡色西装,打了领带。
  另一位中年人则有着魁梧的外貌,身材有如熊一般高大,双眸映着强烈的光芒。
  在阴霾的天色下,没有比这更无趣的组合了。
  「这个人才死了真可惜——他很能干呢!」
  老人的低语夹杂着叹息,用力地握紧了拐杖。
  坐在他身边的达古雷·巴托鲁敏感地察觉——恩师也难得一见地动摇了。
  他在低沉而粗犷的声音里加重了力道:
  「李布鲁曼老师,我会替他报仇的!」
  「……别这样。你应该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老迈的考古学者李布鲁曼虽然心情沮丧,却仍立刻如此回答。
  而他的学生、目前也是众议院议员的达古雷,听了则是无言以对。
  「遭杀害的」议员秘书也是李布鲁曼的学生之一,对达古雷而言是很亲近的学弟。
  的确——达古雷确信那不是自杀。虽然他并不知道婚外情是真是假,但就算他与议员妻子有染,应该也是为了探查某个秘密。
  对达古雷来说,被杀害的议员秘书正类似潜入敌营的间谍。敌人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发现了此事——详情虽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是「被灭口了」。
  议员之妻是受到牵连?还是身为丈夫的议员同意如此处理——应该是这样吧。那对夫妻原本就感情不睦,就连跟那位议员没有交情的达古雷也曾听过这类的谣传。
  李布鲁曼那双细长的双眼望向阴霾的天空:
  「学生时代我就常对你们说,不合法的手段反而会危及自己……那孩子也太过心急了啊!达古雷,请你用正面攻击的战术去抵抗对手。就算你用不合法的手段去挑战对方,那种方式还是杰拉得他们比较拿手。」
  达古雷咬紧了嘴唇,他那深邃的五官像是反映出他的心情而皱成一团。
  「但是——正面攻击的战术无法阻止那个家伙的野心,就连鲁思塔·埃鲁最后也……」
  达古雷十分尊敬被认为遭到暗杀的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如果可能,他甚至想亲自继承鲁思塔的遗志,也就是面对拉多罗亚的黑暗势力。
  李布鲁曼叹息着:
  「……达古雷,请你静待时机。你还年轻,如果心怀此志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一定会……」
  「……很遗憾,在那之前就会发生战乱了。我已经不再犹豫了。」
  达古雷用力地互击拳掌:
  「老师,我热爱拉多罗亚这个国家,虽然它现在是『这个样子』,但还是大有可为。倘若在此时与吉拉哈或塔多姆之间掀起战端,也只会耗损彼此的国力,没有任何益处。我不会说出与神殿势力『做好朋友』这类孩子气的话……但希望至少能保持平衡状态,在断绝邦交的情况下,藉由相互监视来达到互不干涉的目标。现在开战不管哪一方获胜,都会为将来种下很大的祸根!」
  达古雷如此确信。
  拉多罗亚的大多数政治家生来就因偏颇的资讯而误解了「神殿势力」。达古雷观察到——神殿势力绝非蛮族,在文化方面虽然跟拉多罗亚有所差异,文明水准则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正式开战,长年交战将会产生莫大的损害。如此一来,拉多罗亚也会变得荒芜,甚至有可能会从内部分裂。
  「在我眼里看来,只觉得杰拉得的目标是让拉多罗亚毁灭,那个男人想要破坏拉多罗亚,再重新建立新秩序——」
  「——是的,他也许正是在想这种事,他对『崭新的力量』很着迷。」
  听了李布鲁曼的话,达古雷皱起眉头:
  「『死亡神灵』那件事怎么样了呢?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真实存在——」
  「它的存在恐怕是事实。对专攻考古学的我而言,没有理由怀疑它是否存在。鲁思塔之子也因为追查『这类的事』,而被秘密警察盯上了。」
  达古雷对秘密警察也没有好印象,而他自己同样处于受到其关注的立场。
  「……老师,你所说的鲁思塔之子是指?」
  「喔!我指的不是拉杜卡·埃鲁喔!是那个沉迷于剑术的老三赫密特·埃鲁。以前我曾当过他的家教,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不过比起政治,他对剑术更有兴趣,他父亲好像也为此感到遗憾呢!」
  李布鲁曼露出僵硬的微笑,像是在缅怀已故的老友。
  自从前国家元首鲁思塔死后,拉多罗亚的领导人就明显地变得很怪异。虽然之前就有出现预兆,但近来军方暗地大为活跃,甚至让人感到乱事将近。
  达古雷从长椅站起身来,他差不多该回去了。

  

  「……,老师,谣传那个梅比斯·弗仑岱也被叫回中央了,请您注意自己的安全。」
  达古雷说出了那个曾经管理秘密警察的男子名字。他之前得到情报,那个男子暂时离开本国,于吉拉哈等地进行工作,但现在似乎已经回国。这号人物就跟死亡神灵一样充满谜团,让人怀疑他是否真正存在,在台面下的世界里,一般人也仅知其名。
  「什么话?他应该也没有功夫来找我这个隐居人士吧?现在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李布鲁曼悠然自得地笑着,但达古雷却摇摇头说:
  「如果老师您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将受到无法估计的冲击。那些家伙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对。」
  「你太高估我了——达古雷,如今的你是个远比我重要的人物呢!你才要多加小心。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但你是大有可为的人才。」
  如此说着的恩师仍坐在长椅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他强忍着对于昔日学生死讯的悲痛,表情上虽然保持平静,但双眼却毫无光彩。
  达古雷深深地行了一礼,离开了现场。
  他坐上了在附近等待的马车,立刻回到了党总部。

  *

  达古雷隶属的金线党是拉多罗亚最大的在野党,如今内部却分裂成几个意见不同的派系。
  其中一派继承前元首鲁思塔·埃鲁的遗志,另一派支持现任元首杰拉得·梅森,两派相互对立;此外也有许多议员冷眼评估加入哪一派较有利。
  支持鲁思塔的一派对开战审慎以对,而杰拉得派可说是积极应战,但在倾向迎合杰拉得的人之中,也有人对「开战」抱持保守的想法。也就是说,目前的政局混沌不明,难以预知前景将会如何。
  现在的状况是,拉多罗亚议会并不支持侵略敌国。
  在国境附近持续不断出现一些小纠纷,若拉多罗亚判断这是「吉拉哈的侵略」而加以防卫,就很有可能成为双方开战的理由。然而,拉多罗亚国境内侧还没有遭受明显的损失。换言之,拉多罗亚军仅是越过吉拉哈或塔多姆国境,不断地挑衅而已。
  吉拉哈和塔多姆现阶段都只是彻底予以防卫,并不受拉多罗亚挑衅所影响。这一方面也是出于领导者的大力自制,但如果吉拉哈和塔多姆是蛮族,事情就不会是如此了。
  从这层意义看来,达古雷对敌国的领导人很有兴趣,他也相信,感兴趣的人绝非「只有自己」。
  达古雷回到党总部,就先走向某位议员的办公室。
  在那里等待他的,是一位一脸焦躁的后进年轻议员。
  他一见到达古雷来访,就猛地从沙发站起身来。
  他名叫拉杜卡·埃鲁,是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的长子,继承父亲的政治地位当上议员。不过他还不到三十岁,因此在党内被当作新人看待。
  而达古雷与他感情特别好。
  「啊!小舅子,你怎么那么慌张?」
  「那是当然的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今天的会面是出于拉杜卡所要求,因为他也听闻了达古雷在不久前悄悄采取的策略。
  拉杜卡逼近达古雷,那张被某些当权者形容成「可爱」的娃娃脸,也难得地因忿怒而扭曲。
  拉杜卡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今天本来就是假日,留在这栋建筑物里的全都是警备人员。他的属下虽然在隔壁房间,但他们都是知心的伙伴。
  即使如此,为了小心起见,达古雷还是确认道:
  「没有人偷听吧?」
  「要是我知道有人偷听,就不会说这种话了。不,就算被偷听也没关系,以常识来想,你的策略下可能顺利进行。当我从姐姐那里听说这件事时,与其说惊讶,还不如说是不知所措呢!」
  达古雷之妻是埃鲁家的长女,也就是说,达古雷与拉杜卡是姐夫与妻舅的关系。
  听见拉杜卡惊讶的语调,达古雷则是报以苦笑。并不是妻子无意间对拉杜卡泄露秘密,而是达古雷亲口允许:『你差不多可以对拉杜卡说一些事了。』
  「你说得真过分哪!就算不成功也无所谓,我还是觉得有一试的价值……」
  达古雷乐观地如此说,而拉杜卡则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保证那是办不到的。『邀请吉拉哈的重要人物来首都,让他说明东方的状况』……在这种情况下,有哪个不要命的人敢深入敌营啊!?」
  拉杜卡如此指正达古雷。
  而这正是达古雷所想出可以避免战乱的「策略」。
  目前的状况是两国政治家都对彼此一无所知,虽然还是有熟悉内情的人,但那只有少数。
  『如果我们能了解吉拉哈,也许大多数的议员就会明白,开战对拉多罗亚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是达古雷所怀抱的希望。
  但这种作法也是一把双面刀,若是加深其他议员脑海中「吉拉哈果然是危险的敌人」这种想法,反而可能更加助长主战派的气焰。
  拉多罗亚的政治是依据少数服从多数而执行,虽然元首是主战派,若大多数议员予以反对,就有可能阻止其野心。
  「我可以理解达古雷议员你的目标,但是——敌国的重要人物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前来我国,因为很有可能被当作人质。就算有人敢来,这个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笨蛋。其他议员怎么可能去接受这种人说的话呢……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没有胜算的赌注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都已经派出使者了。」
  达古雷面不改色地说,但拉杜卡依旧板着脸孔。
  「这也是问题所在啊!为什么你偏偏要派那位『使者』……」
  「因为他自己说『想去』,你对这个理由有意见吗?」
  达古雷瞪着暴躁不已的拉杜卡。
  达古雷派出的使者就是他儿子修奈克。对拉杜卡来说,修奈克是他姐姐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外甥,是感情融洽的亲人。
  拉杜卡不顾达古雷的恫吓,叹了口气:
  「既然修奈克以使者的身分过去了……那谁负责当他的护卫?他总不可能一个人去陌生的异国吧?」
  「啊!其实我得到了一个易于与吉拉哈人接触的管道,我把修奈克交给一群叫做『无名氏』的间谍……」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拉杜卡逼近达古雷,像是马上就要一把抓住他。
  达古雷被他的怒吼吓了一跳,掩住了自己的耳朵:
  「喂!你别鬼吼鬼叫,我也曾经阻止过修奈克,不过他很喜欢那些家伙,而对方也说『我们不是正义人士』,既然对方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反而让我更信任他们。这些人的目的与其说想『打倒拉多罗亚』,不如说是要『保护吉拉哈』他们虽然是敌人,但在希望避免开战这一点上,双方的利害关系一致!还有,那群无名氏一定会确实地把修奈克带去见吉拉哈的高阶神官,也会保证他的安全,这个主意还不赖吧!」
  达古雷自信满满地如此说。拉杜卡则是用双手抱住了头:
  「把自己儿子送去当人质还说这种话!你真是鲁莽到一点都不像为人父的人,可怜啊……」
  拉杜卡用颤抖的声音说,达古雷则是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别太担心,我已经接到通知说他顺利越过国境,如果一路平安,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吉哈拉了。不管事情进行得顺利也好,不顺利也罢,只要他到时还活着,很快就会回来了。」
  拉杜卡做了个深呼吸,这才镇定下来,以白眼瞪着达古雷那巨大的身躯,然后总算在沙发上坐下,也以眼神示意达古雷一起坐。
  达古雷老实地坐下。
  「达古雷议员,我把你当作姐夫,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尽本分』地尊敬你,亡父也很欣赏你的才华,并说你只是有点过于乐观和轻率……但这真不是什么好个性哪!」
  「我希望你等结果出炉后再来判断。」
  达古雷带着苦笑回应。在他看来,拉杜卡的想法过于悲观,不过也因为如此,与他讨论时经常能顺利地整合彼此的意见,并做出有条理的结论。两个人之所以友好,也是因为个性上的差异使然。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自信的根据吧!这个策略是否有胜算——我话先说在前头,不管这件事成功或失败,你一个人是无法负起责任的。与你有关系的议员几乎都会受到影响。老实说,我觉得事情会失控。」
  「那么,如果我在党内提出申请,会通过吗?」
  拉杜卡无言以对,党内的消极主义者太多,很明显地绝对不会通过这样的方案。
  达古雷若无其事地挺起胸膛说:
  「就算失控也没关系,如果能不开战就解决事情,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对手不是蛮族、也不是蕞尔小国,而是国力足以与拉多罗亚相抗衡的大国。如果战争是为了防卫那还无妨——但现状并非如此,我国正想挑起争端,而一旦开战,就不知道哪一国会赢了。」
  拉杜卡痛苦地低声说道:
  「但是——达古雷议员,我问你一件重要的事,你到底想叫谁来?如果你带来的人物没有相当的份量,反而会造成反效果。那边是否有足以获得我们议员的信任,并且怀有深入敌国决心的重量级人物呢?」
  拉杜卡的指摘完全合情合理。达古雷便说出他心目中的人选:
  「你说得没错。虽然我没见过吉拉哈的重要人物……但毕竟不可能把神姬或神师叫到这里来。不过位居实权力顶端的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管理机要部队的克纳夫·海曼大司教,或是年轻的掌权者卡西那多·库格司教,说不定就有可能……」
  拉杜卡夸张地叹了口气。达古雷所说的这些人物,身分地位似乎都太崇高了。
  「这是太乱来了,这些人绝对不会来的……如此屈指可数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特地到敌国来,而且对方政府考虑到这些人可能会被当作人质,也不会允许他们来的。」
  拉杜卡的见解虽是基于一般常识,但达古雷并不同意:
  「但他们要是不来,我们可就伤脑筋了。拉多罗亚又不是杰拉得一个人的私器,怎么能光凭他一个人的意思就掀起战争呢?我们一定要让还有良知的议员了解,接下来我国将进攻的『东方蛮族』,是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具有文化水准的人民。为了这个目的,实际上让他们见一见吉拉哈人,不正是最理想的办法吗?而且来的绝不能是无知之辈,必须是具有强大影响力、位高权重的人。」
  「这道理我明白,可是——这种人不会来、也不可能来的。」
  达古雷狠狠蹬着正在大摇其头的拉杜卡: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还问为什么……」
  拉杜卡对他锐利的眼神心生畏惧,但达古雷其实无意恫吓对方,他的怒气并不是针对眼前的拉杜卡,而是针对拉多罗亚整体和他自己。
  「因为他们是『东方蛮族』吗?因为他们没有要跟我们理性地对谈的觉悟,也不会有停止纷争的使命感,是吗?为什么你会断定吉拉哈没有像我或鲁思塔前元首一样『异于常人』的人?」
  这一连串诘问让拉杜卡无法招架。
  很可悲的——「东方蛮族」这个认知已经深植议员们心中,甚至有人嘴上说「没这回事」,但心底深处却把东方人民当作傻瓜。
  政府曾经把让这种误解深植民心当作政策。那是为了压制国内的不满声浪而刻意塑造外敌,以煽动人民的危机感,让国内团结一致。拉多罗亚是数个小国的共同体,若没有共同的外敌,就无法团结起来。
  拉多罗亚如今已形成大国,变得较为安定,但许多议员还是无法从这个诅咒中脱身,因此两国之间仍然没有正式的邦交,误会也始终无法冰释。
  事实上——达古雷自己也无法完全摆脱这层认知。
  「……拉杜卡,我想要相信,吉拉哈也有跟我们一样不认同开战的理性之人。我不知道吉拉哈会怎么做,修奈克也有可能交涉失败,不过——我不想太看轻吉拉哈这个国家。我之所以派修奈克等人去,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正因为他是异于常人的使者,也希望对方因此而了解我们是认真的。为了将来,我也希望修奈克能看看东方真正的模样。」
  拉杜卡虽然还是一脸严肃,但似乎已经理解达古雷的主张。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以痛苦的声调说: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因为我也是忧心现况的政治家。」
  达古雷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微笑。
  将前国家元首之子拉杜卡·埃鲁牵扯进来,能让情势大为有利,达古雷不但跟他交情深厚,也希望提早让他了解状况。
  「拉杜卡,你帮了我大忙,真可靠呢!」
  「……达古雷议员,你一开始就打算把我牵扯进来的吧?」
  「难道瞒着你比较好吗?」
  拉杜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表情已不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了。
  两位议员一起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房间的窗边。
  灰色云层下是拉多罗亚繁荣的街道,红砖砌成的建筑物在一片阴霾的天空下显得相当灰暗。
  那沉郁的气氛,就跟逐渐笼罩拉多罗亚全国国土的空气一样。
  窗户另一头,可看见达古雷刚刚所在的公园树木。
  「……对了,我刚才在公园见了李布鲁曼老师,还谈到你弟弟。」
  「……我还是不知道那笨小子的下落。」
  拉杜卡不愉快地说道,但他毕竟还是担心弟弟的安危。达古雷委婉地安慰他:
  「他可能是担心会给你添麻烦,才不跟你联络。姑且不说现在,当时你也受到监视,他跟你接触会有危险。」
  「就算危险,我还是希望他来找我帮忙——这一定是我太任性吧!」
  达古雷跟这个名叫赫密特的青年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在婚礼时虽然见过面,但没有机会交谈,后来赫密特就因立志学习剑道,离开了埃鲁家。
  达古雷为远走异乡的赫密特担忧,同时又突然想到——
  埃鲁家的始祖埃尔西翁·埃鲁似乎来自异国,据说他来自东方,而他拥有卓越的知识和技术,用各种化名留下了多彩多姿的成就。埃鲁家能有今天,可说大部分归功于他所留下的遗产。
  『离乡背景也许正是埃鲁家之人的宿命吧!』
  虽然这种浪漫的想法毫无根据可言,但达古雷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咦?」
  拉杜卡突然慌张地叫了一声。
  「拉杜卡,怎么了?外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从位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口,可看到眼前的广场与对面宽广的市街一角。
  拉杜卡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辆从广场远处驶来的马车:
  「不——那不是我认识的人……」
  拉杜卡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好像太累了,总觉得从那辆马车窗口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达古雷狐疑地问道。拉杜卡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摇摇头低语道:
  「……是啊!我看到一颗很大的『南瓜』在朝这边挥手——」

  *

  那是颗奇妙的「球体」。
  那颗球由锁链缠绕,并浮游在钟乳石洞深处有如大厅般宽广的空间。
  球体表面泛着带有光泽的暗沉色调,令依莉丝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球体上插有管状物,延伸至其他场所。
  「——如何?很棒吧?」
  一位刚刚才与依莉丝等人会面的壮年男子骄傲地低语。
  他大约四十多岁,这年纪以「国家元首」来说相当年轻。
  他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将依莉丝等人引导到「此处」。
  距离首都约一小时路程的近郊、一栋平凡无奇的建筑物地下深处——
  这里就是奉祀「死亡神灵」的祭坛。
  依莉丝轮流观察那黑色球体和站在一旁的壮年男子。
  这个国家的领导人——拉多罗亚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就站在她眼前。
  这个男子的身段比她想像中来得柔软,却又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威严。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让人确实感受到元首的存在感。目前这里有警卫、研究人员等约三十人在场,看得出来他们都对杰拉得心存畏惧。
  杰拉得将依莉丝等人当作贵客般礼遇,并希望他们给予协助;而他之所以带他们来此处,也是期待能将来访者的知识和技术运用在与「死亡神灵」相关的方面。
  钟乳洞中的通风出乎意外地好,甚至有点凉意。
  内部已完成施工,宽阔的地板上甚至还铺有地毯。所到之处皆挂有吊灯,灯光照亮了脚边,就算有些昏暗也不必担心跌倒。
  依莉丝看了看延展的白色钟乳石又看了看其下的黑色神灵,小声地问站在一旁的凡尼斯:
  「这就是控制『魔术师之轴』——御柱的机械吗?」
  「似乎是如此。至少这并非出自这个时代人类的技术。从外观上看来,这应该是继承自创造御柱之文明的遗物。」
  凡尼斯如此回答。
  依莉丝对穆司卡不在现场觉得很可惜。以一个研究人员而言,穆司卡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他虽然有点顽固,但具有高度耐力,对埋头苦干的作业不以为苦,很适合从事研究工作。
  如果他在场,说不定会点出依莉丝等人没注意到的事。
  「……嗯,它的温度比周围的气温还要低一点——似乎不是金属,我也同意凡尼斯的见解。」
  邦布金在依莉丝的背后说道。
  他的南瓜头除了可以感测热度,还配备了其他几种功能,但就连依莉丝也不了解所有功能。这个头套本身并非量产品,而是他专门订制的。
  依莉丝只带了这两个人来这里,伤势还没痊愈的安朱留在房间里休养,并将卡多尔留在那保护他。
  本来依莉丝想带隐密性高的卡多尔来,而不是在马车上粗心大意地向人挥手的邦布金,但邦布金很想看看死亡神灵。邦布金在抵达拉多罗亚后,好奇心似乎是有增无减。
  『总之……这个死亡神灵就是在神殿里产生大量复制人的关键吧。』
  依莉丝对「死亡神灵」露出凶残而冷酷的表情,但她跟安朱在一起时,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一面。
  在他们原本所在的世界,有可以充分运用科学技术的环境,但即便如此,仍还无法完全了解「魔术师之轴」的全貌。
  而在这个世界,没有像样的设备,依莉丝不认为自己这群人可以对付与「魔术师之轴」相同性质的东西。但要是在杰拉得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恐怕就会被他看不起。
  「杰拉得元首,你期待我们来解开『这个』的谜团吗?」
  依莉丝换了个口气问道。杰拉得还是满脸笑容,并慢慢地点了点头:
  「当然。某种程度上我是有所期待。不过——我也不会过度期待。早在一百多年前也有你们的伙伴来到此处,结果似乎都未能解开这神灵的谜团——不过他在这拉多罗亚留下了许多成就,这一点西兹亚等人应该也跟你们提过了吧?」
  「是的,我听说过了。埃尔西翁·埃鲁——他在我们的世界也相当有名。」
  依莉丝如此回答,她并没有刻意指出时代的差距。
  「是吗?看了他的成就就可以知道,你们的知识对我们来说是珍贵的宝藏。就算不提死亡神灵的事,光是能运用你们的知识就对拉多罗亚大有益处,所以我想请你们在不感到麻烦的情况下协助我们,例如军事、医疗、艺术、炼金术……等领域。」
  依莉丝不禁觉得很扫兴,他这话的意思是叫他们「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而凡尼斯也同样看不透杰拉得的真实心意,以怀疑的眼光看这位元首。
  「具体来说,你希望我们协助哪个领域呢?」
  杰拉得眯起了眼:
  「首先是医疗——如果可以,还有与军事相关的技术,再来就是炼金术,『提炼出黄金』听起来有点可笑,但那是一门综合的学问,在研究过程中可以获得许多次要的东西。我对这些方面有所期待。」
  这个世界所谓的炼金术,实际上几乎等于依莉丝等人世界中的「科学」领域。
  「当然我也希望你们能研究死亡神灵——不过要让『这家伙』有所变化,需要特殊能力……梅比斯!」
  杰拉得叫唤某人的名字。
  在钟乳洞深处出现回音,周围的研究人员和警卫都在刹那间停止了动作。
  一个戴着面具、留着一头红色长发的男子出现在火炬照不到的黑暗处,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以上等质料制作,那与其说是战斗者的衣物,更像官僚的衣饰。
  不过依莉丝并未注意他的奇异外表,倒是被站在这男子身边的人所吸引:
  「——晓……!」
  她忿忿地喊出这名字。这个人是西兹亚的部下,也是将安朱从玄鸟背上推落的人。
  这位戴着眼镜、肌肉发达的青年不悦地转开视线。他身边还有同为西兹亚部下的少女艾美。
  「……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依莉丝以压抑怒气的眼神看着晓。他则推了推眼镜,不屑地说:
  「啧——关于那小子的事,我很抱歉。可是他也让我的玄鸟受了重伤啊!而且我以为他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多余的人,看你那种态度,我哪会知道他是你的情人啊?」
  晓满腹牢骚地抱怨。依莉丝听了瞪大了眼:
  「你、你——别胡说八道了!安朱只不过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想取笑我,小心我把你的头一脚踹飞!」
  依莉丝充满敌意地说道,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微微脸红了。此时红发男子轻快地走到她面前。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但凡尼斯和邦布金却同时有所反应。他那滑顺的脚步及落落大方的举止,就连依莉丝看了也觉得是危险的对手。
  「哎呀!美丽的小姐,这种危险的话可不是一位淑女应该说的。」
  这位红发青年装模作样地深深行了一礼:
  「我是梅比斯·弗仑岱特——由我为部下的失礼道歉,我已听说那位掉落地面的猎人少年之事,晓已经跟我约法三章,不会再向他出手。我知道你很难咽下这口气,但还是请你改变心意原谅他——」
  这个男子似乎就是西兹亚等人的上司。
  他郑重且流畅却又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似乎跟某人很像。
  这么想着的依莉丝不禁望向邦布金。
  「……这个男人——」
  邦布金在南瓜头内侧低声说道。
  「……邦布金,怎么啦?」
  就连依莉丝都感到不安。但邦布金只是歪着头,似乎想掩饰什么般像平常一样跳着舞:
  「初次拜见,吾人名为邦布金。某人称吾人为迎接死者的灯火丑角,亦有人称吾人为今夜的菜肴,但吾人之真实身分……」
  「——他是我的护卫。」
  依莉丝轻轻地带过,并叹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邦布金说了什么正经话,但他下一瞬间又开始装疯卖傻了。
  这个名叫梅比斯的男子一边苦笑,一边用手掩住面具:
  「这位假面同志,我觉得自己似乎跟你很合得来。邦布金,请多指教,还有依莉丝、凡尼斯,我也希望能跟你们相处融洽。请多指教。」
  看到梅比斯行礼的举动,听闻他清朗的声音,依莉丝这才猛然想起——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以常理来说,她不可能见过他。
  元首杰拉得站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依莉丝,我也要请你多指教.梅比斯是我的左右手,主要负责『台面下的工作』——但他是个很可靠的男人。而刚才我也说过——不管想以什么样的形式让死亡神灵起变化,都需要他们的力量,那就是『手环』和『辉石』的力量……」
  依莉丝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晓和艾美这些西兹亚的部下能自由运用「手环」,他们的手环恐怕跟自己的世界所开发的一样,但她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获得手环。
  在依莉丝等人的世界,必须经过特殊的处置才能使用手环。于基因阶段强化肉体将会对子孙有所影响,但使用手环的相关处置是后天施予的技术,应该不会遗传给后代子孙才对。
  然而,西兹亚等人确实能使用手环。依莉丝不了解能使用的原因,何况手环甚至还和「死亡神灵」的操作扯上关系,这就更令人不解了。
  「你是说要操纵死亡神灵,就需要手环的力量?为什么——」
  杰拉得微笑着以空手触摸神灵,那黑色球体并未有什么特殊反应。
  「虽说操纵,但我们还无法随心所欲地加以控制。只是如果由能使用手环的人触摸神灵,并集中意识,神灵常会出现某种反应——虽不全然是良好的反应,但手环和辉石似乎是操作神灵的必要条件。接下来我会陆续说明这些事……」
  杰拉得拍了拍梅比斯的肩膀:
  「他也是可以做到的其中一人。在拉多罗亚不断独自研究下,最后获得了五十副、约一百个复制手环。还有,我们也找到了同样数量适合使用手环的人,西兹亚等人也是其中的例子。」
  「五、五十副……!?」
  依莉丝不禁瞠目结舌。
  依莉丝擅自认定西兹亚等人拥有的大约十个手环,就是这个世界所有的手环。至少以这个世界的科学技术,根本无法重新制造手环。虽然如此,若说是来访者的遗物,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你们是怎么拿到那些手环的?」
  依莉丝沉着声问道,她并不知道杰拉得会不会回答,而回答的却是梅比斯。
  「这个嘛——我们也不太清楚,刚开始的那一个是以前的来访者带来的,我家把『那个』代代相传下来,我父亲就是使用那个手环第一次成功地和死亡神灵交换讯息——之后在研究过程中的某个时间点,突然出现了五十副手环,恐怕是某种操作碰巧把我们的愿望传达给死亡神灵……不过我们后来就无法让这情况再次发生了。」
  「虽然适合使用手环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但这仍是很重要的工具,我们希望能再多得到一些,这就是我们今后的课题。」
  杰拉得补充说明,并把视线落在依莉丝手上:
  「……『那个』手环是在你们的世界制造的吧?」
  依莉丝凝视着自己的手环,点了点头。
  接着,杰拉得像是在眺望远方,望向空无一物的空间:
  「『美洲』、『欧亚』、『澳大利亚』、『非洲』……这些都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地名吧?」
  「……是的。」
  听到这些久未听闻的大陆名称,依莉丝却并不感到怀念,她对这些地名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杰拉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棒了,你们的存在,证实了『还有另一个世界』。虽说是证明,但也不能怎么样……只是我对你们的世界很有兴趣。」
  依莉丝一点都不感到讶异。
  他们已经获得了不少来访者的知识,那应该是埃尔西翁或其他来访者留下的记录吧。
  然后,依莉丝终于想起来梅比斯像「谁」了。
  她斜眼窥视邦布金,他也轻轻地点了点头。依莉丝虽然无法透视他那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但邦布金似乎比她还要早发现此事。
  凡尼斯也同样地陷入深思,紧紧皱着眉头。
  依莉丝转向梅比斯:
  「梅比斯……你家传的手环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现在还能用吗?」
  「很可惜,我父亲过世时,它也一起坏了。我所持有的手环正好是『那个』的复制品,手环虽然各有不同的功能,但这在其中也是特别不同的存在。」
  同时,梅比斯也伸出双手给她看。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依莉丝确认了手环上所刻的制造编号,刻在手腕侧的文字列虽然是她看不习惯的组合,但却正如她的预期。
  依莉丝微微颤抖地说:
  「BPS—X1——这是指脑部麻痹系统的试验品吧?」
  「是的,是『埃尔西翁·埃鲁』的手环复制品。」
  在她身边的凡尼斯望向自己的手,确认后抬起头来。梅比斯也随之慢慢将手收回。
  如果梅比斯可以充份发挥这手环的功能——在对峙时将会成为很大的威胁。
  「埃尔西翁·埃鲁」的手环,能让周围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暂时陷入无法作战的状态。当时埃尔西翁主张这个自己亲手制作的特殊手环「有瑕疵」,因此没有进行量产。
  知道其功能的人并不多。当时埃尔西翁将之作为非常时期的防御武器而加以保密,甚至连他身边的丽莎琳娜也可能并不知情。依莉丝也是在偶然间,看到养父巴克莱德上校透过间谍得手的设计资料才得知的。
  依莉丝原本以为,包括西兹亚在内,在拉多罗亚仅有几个不可掉以轻心的对手。
  但若考虑到手环的数量,对来访者而言,棘手的对手就变得更多了。即使这些对手的体内应该没有后天装设的升华系统,能经由遗传的肉体强化,在经过世代交替,效果应该也减弱了,但手环本身确实造成了威胁。
  不过更重要的是——依莉丝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能应用」手环的人。
  「梅比斯——你是埃尔西翁·埃鲁的子孙吧?」
  依莉丝对此事加以确认。
  但梅比斯的答案却出乎她预料,他轻轻地歪着头说:
  「我也不清楚,我没有十岁前孩提时代的记忆。父亲似乎是炼金术师,而我虽然继承了他的遗物,但也不太记得他的事。」
  梅比斯以平淡的口气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在拉多罗亚,有埃鲁家这个埃尔西翁·埃鲁的直系子孙。虽说如此,我并不曾跟他们有亲戚间的往来,如果我流有埃尔西翁的血脉,可能也是出于某个子孙的私生子家族。不过——血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啊!我可以使用这个手环,也有可以像左右手般差遣的部下,拥有这样的事实就很足够了。」
  依莉丝无从判断梅比斯的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她觉得梅比斯应该就是埃尔西翁的子孙。虽然他一直都戴着面具,但嘴巴和脸部的轮廓都像极了埃尔西翁,她甚至想到隔代遗传这个名词。
  依莉丝擅自对此事做出解释,并直逼问题核心:
  「……你们为什么可以使用手环呢?」
  她虽然也曾问过西兹亚等人这个问题,但对方并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就把话题岔开了。
  「想使用手环,就需要接受特殊的处置,否则『那个』也只不过是装饰品而已。」
  依莉丝这话是向梅比斯发问,但回答的却是杰拉得。
  「原来如此,你也知道啊……啊,这原本就是你们世界的技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处置,像梅比斯和他父亲,是透过外科手术直接将『辉石』的成分嵌进脑部。」
  听到元首这干脆明了的回答,依莉丝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他父亲是个优秀的炼金术师,他潜入神殿方面不断研究,最后得到夏吉尔人之所以能处理御柱,是因为他们体内有『辉石』这个结论——也就是说,辉石的成分正是处理这异文明遗产的关键,这研究过程说起来有点血腥……」
  杰拉得窥视着依莉丝的表情。她为了不让他看出心中的胆怯,故意恶狠狠地说:
  「……过程就不必交代了,请你直接说结论。」
  杰拉得苦笑了一下,在自己眉毛旁画了个十字:
  「那很简单,把这里切开,直接把辉石的成分放入脑部。这样一来,就可以使用手环,同时也可以与死亡神灵互换讯息——我不太清楚操作方法,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操纵神灵,但至少能造成一些变化。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杰拉得的视线落在梅比斯的面具上:
  「他的面具也不只是单纯的装饰品。面具内侧嵌有加工成针状的辉石。梅比斯之所以一直戴着那个,也是为了操作手环。」
  依莉丝感到战栗了。
  她不愿想像——他们在实验成功之前的过程中,究竟杀害了多少人。梅比斯和他父亲虽是成功的范例,但恐怕也是出于偶然。光靠将辉石嵌进脑部就能使用手环,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依莉丝虽然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持续思考着。
  原本依莉丝等人的手环,就是以使用原料核心为前提所制造。
  所谓原料核心,是分析魔术师之轴——它恐怕与御柱是相同性质的东西——再以人类的科学能力尽可能使之重现的能源块。
  而她也已经得知,这个世界的「精制前辉石」,能成为原料核心的替代品。
  依莉丝以怀疑的眼神望着这两位深具实力的人:
  「——这手环是以辉石为动力来源。为了操作辉石,使用者也必须进行特殊处置。要让脑部分泌能对手环下达命令的特殊分泌物,需要移植有机的人工组织——我不认为你们拥有这种技术。梅比斯和他父亲可能是以强硬的方式碰巧成功……但你们到底对其他人做了什么?」
  依莉丝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一部分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但还是故意问了出来,也带有「虚张声势」的意味。
  更正确地说,移植到脑部的器官,是能有效地将从手环流向体内的核心成分「留住」的介质。如果本人带有强烈的意识,该成分将会回流到手环,此时意志力会使得原料核心变质,形成光之刃,成为驱动手环的力量。
  关于辉石的成分,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但在反映人的意志这一点上,它的确具有「生物」般的性质。
  像梅比斯的例子,是把辉石成分直接嵌进脑部,这是非常粗暴的处置方式。
  但西兹亚没有戴面具,晓和艾美也是一样。
  「杰拉得元首,如果你希望我们提供帮助,就请说明实情,否则我们无法协助你。」
  杰拉得面对依莉丝的质问,报以苦笑:
  「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啊!当然,我们会对一般人保密就是了——梅比斯的父亲在成功与神灵互换讯息后,神灵就送出了两种东西,一种是五十对手环,过了几年又送出『尸药』。」
  依莉丝竖耳倾听「尸药」这个单字。从佛尔南神殿御柱出现的劣质复制人开始袭击众人时,她似乎也曾听过这个字。
  那些尸兵似乎就是被施以这种药物。
  「那种药跟手环不同,直到现在仍源源不绝地生产着,插在死亡神灵上的管子以每五小时一次的频率,定时输送出来。管子连到隔壁房间,如果你有兴趣,等一下我带你去看看。
  杰拉得继续说明:
  「能承受这种『尸药』药性的人,在服药后就可以使用手环,但必须持续用药。一旦停药会陷入昏睡状态,置之不理就会死亡。而无法承受药性的人——很遗憾,不是发疯、变成废人,就是死亡。这种情况——在你们世界也曾发生吧?」
  杰拉得悄悄地伸出了手。
  看见他掌心上的白色药片,依莉丝变得浑身僵硬。

  

  一旁的凡尼斯突然屏住气息,邦布金则是低声喃喃自语。
  那小小的白色药片——表面上刻有「De.M」的小字。
  为了使用「手环」,确实需要经过某些处置。
  只是,这处置必须一个一个进行,非常麻烦。于是就开始有研究人员以更快、更有效率——只要「经过用药就可以处置完毕」为目标。
  经过用药,使脑部产生「能操作手环」的特殊分泌物——这本来是以控制升华为目的的研究。不过埃尔西翁所开发的「手环」抢先一步有效地控制升华,并获得认同。
  其他研究人员觉悟到输给了埃尔西翁,却仍没有放弃研究。
  经由用药让脑部产生变质这件事本身是成功了,就算会产生残酷的副作用,在速度和效率方面对他们而言仍不失为优异的方法。
  这些研究人员将研究主题从以升华为目的,改变为以控制手环为目的的药物,并完成试药。
  只是他们无法解决几种副作用造成的问题,而且在这项药品实用化前,研究人员就「惨遭杀害」了。
  痛下杀手的正是与依莉丝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女。
  「综合因其所引发的症状,我们将之取名为『Dead Medicine』——上面刻的『De.M』也就是『尸药』的意思。这种药名副其实地让许多人成了实验的牺牲者……然而,这是很有用的药。西兹亚等人就是靠这个才获得手环的力量,而为了避免副作用,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都必须持续服药,但这个代价算是很便宜的了。」
  杰拉得相当得意地说道。但依莉丝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是Delane Evolution的……M型吗?」
  邦布金喃喃自语。
  Delane Evolution(迪雷恩进化)——「De」是巴克莱德·迪雷恩上校开发的药物所标注的识别符号。
  巴克莱德上校是依莉丝的养父,也是药学权威,更是军方上校。
  有不少人在他的实验中牺牲了性命,依莉丝的伙伴卡多尔也身受初期药物所害。
  管子传来白色药片哗啦哗啦通过的声音,定期生成药片的动作似乎开始了。
  依莉丝站在那里,一脸苍白地凝视着眼前的黑色球体。
  那绽放出光泽的球体有着比黑夜更漆黑的颜色,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其中。
  依莉丝忍住胸口一股作呕的感觉,稍稍板起了脸孔。
  她觉得似乎在黑色神灵的表面——看到了已故养父大笑的表情。

  *

  在利用钟乳石洞所建造的研究设施的地上部分一隅——
  佛尔南神官高·夏尔帕被监视并软禁于此。
  他并非人类,而是生有蛇首的夏吉尔人。
  他那双金色的双眼,如今正注视着房间的窗户。
  铁窗包围了窗户四周,不让人接近,应该是怕万一高从那里探出头时让人看到就糟了。
  房间位于一楼,面对中庭。闲人应该无法进入,但还是采取了小心翼翼的措施。
  除去不能外出这一点,高所受的待遇绝对不算差。分配给他的是相当于高级旅馆的房间,也有人负责监视及照顾他。
  夏吉尔人对饮食的欲望很淡薄,因此他对用餐并未有任何不满,虽然他们说如果他想要仆么,会帮他拿来,但他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平稳地度过每一天——
  高·夏尔帕平淡地过着日子。
  他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死亡神灵,虽然他可以感觉到它近在咫尺,但还无法掌握正确位置。
  简单说,现在的他,就只是为了预防他们胡乱操作而使神灵发狂时,可以使用的安全装置。
  他并不期望这种事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是,神灵有可能陷入无法修复的状态。
  是的——御柱的功能本身怎么样都可以修改,但不管御柱拥有再多功能,唯有「过去」是不可能修改的。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抹灭。
  犯下的罪也是一样。
  为了赎罪,也许他可以行动。但是,要说是否能靠此抹去过去的罪行,答案是否定的。
  『这也是我们所造成的吗——』
  高司教坐在长椅上,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人类不可能活得像夏吉尔人。
  不——也许应该说夏吉尔人不可能活得像人类一样。
  恐怕夏吉尔人也跟人类一样扭曲吧!
  他们也曾残杀同族的人,历经战乱,耗费漫长的岁月才得以进步。
  而其结果——终究还是走向灭亡。
  既然高等人还活着,严格来说就不能算是「灭亡」。不过高司教内心觉得,自己和族人实质上很久以前就灭亡了。
  以高·夏尔帕为首,现在还活着的夏吉尔人,只不过是种族的渣滓。
  他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繁衍子孙,只能不断使用御柱复制年轻的肉体,将记忆移植过去来生存至今。
  这是为了弥补无法偿还的罪孽。
  所谓的「现在」,也不过是存在于永劫般的岁月中。
  但是这股永劫也即将因御柱和死亡神灵而瓦解。
  「司教,你在想事情吗?」
  名叫吕岳的监视者一派轻松地对他说道。
  他是个高大而满脸胡须的伟岸丈夫,他似乎是西兹亚的部下,也说过自己出身于北方民族。
  「是的,我在想——我们跟这个世界的事。」
  「如果是很难懂的内容,要不要我去叫听得懂的人来?」
  高觉得他这话说得很贴心。这个名叫吕岳的男子虽然木讷而有威严,但心思却很细腻。
  他也是西兹亚的部下,因此并不觉得杀死敌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对伙伴就相当友善,因此颇受欢迎。当他监视高司教时,也常有伙伴亲密地带点心来给他。
  「没有必要叫人来。我的待遇还是没有改变吧?」
  「没有,真对不起。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让您出去走走,换换心情,但这是命令。」
  「你不必在意我。我们夏吉尔人不会感受到精神压力。」
  夏吉尔人甚至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断绝痛觉,拷问也对他们无效,如果他们想死,可以立刻轻松地死去。他们在进化的过程中获得这种能力。或许该说,他们曾经历过足以获得这种能力的残酷历史。
  吕岳用撑在桌上的手托住脸,以非常温柔的眼神看着高:
  「不过啊,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夏吉尔人……每个夏吉尔人都像你一样吗?稳重、温和,又客气……好像都不会生气嘛!」
  高司教听到他这么问,点了点头:
  「是的,应该是这样。我们——在遥远的过去,凭自己的意志舍弃了负面感情,停止了种族的进化,选择了安静地走向灭亡。」
  吕岳歪着头:
  「灭亡?你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不是可以一直活下去吗?」
  他指出的这一点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高司教反而感到强烈的罪恶感。
  「是的,我们……『还』活在世上,在很遥远的过往——当我们逃避种族的责任而沉睡时,还以为会这样永远不再醒来。不过你们造访了这里,让我们从沉睡中苏醒,这本身就是悲剧——但也是不可思议的因缘。」
  高司教悠悠地叹了口气。
  吕岳苦笑着说:
  「我不太清楚神话啦!还是叫个可以陪你聊天的人来吧?」
  「不,这并不是神话,不管你叫谁来都不会明白的。」
  高司教微笑着凝视眼前的男子。
  这个男子是人类。
  对夏吉尔人来说,就是必须保护的对象。
  不论人类在政治上是敌是我——全都是他们必须保护的对象。
  只不过,如果人类跨越了「某一条界线」,夏吉尔人虽然没有审判的权利,但仍有将其判罪的可能。
  这样一来夏吉尔人将再度犯下罪行。不过,为了「保护」这世界的大多数人,背负这项罪名也可说是夏吉尔人的宿命。
  高司教一边祈祷事情不要发展至此,一边等待着。
  直到自己能与死亡神灵接触的时刻到来——
  他就只是等待着。


  

  四十七.神姬的邀请

  『我们破例允许你们与神姬见面——』
  在菲立欧等人抵达佛尔南神殿隔天,就在他们并未提出申请的情况下,获得了与神姬见面的允诺。
  对菲立欧等人而言,这虽然是件光荣的事,却也出乎意料之外;而负责护卫的莱纳斯迪则是异常兴奋。
  「虽然我曾想过可能有机会见到神姬,但没想到会成真——菲立欧大人,这可是了不起的事呢!就算国宾主动要求见神姬一面,如果神姬没有提出邀请,也无法见到面。阿尔谢夫并非吉拉哈的同盟国,其王族竟然能见到神姬,这真是前所未闻的事。」
  菲立欧暧昧地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清楚阿尔谢夫的王族中有没有人见过历代的神姬。但既然莱纳斯迪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这样。这次会面恐怕是出自「乌路可」这个特殊人脉的影响。
  菲立欧心想,这是乌路可主动拜托神姬的。
  黛梅尔斜眼看了看开心不已的伙伴,苦笑着说:
  「我都不知道你的信仰这么虔诚,那你就以随从的身分跟去不就好了?」
  「别胡说八道了。除了被指名的人以外,都见不到神姬,就连护卫也只能跟到休息室而已。会面的场合会有几位高阶神官在场,但那也要看神姬如何指示。一般人只有在祭典或特别节庆时才有机会见到神姬,威塔神殿的深处可不是我们随从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菲立欧对这位骑士所展现的知识坦率地表示讶异:
  「莱纳斯迪,你知道得真多。我也是刚刚听乌路可解说,才知道这些事呢!」
  在他身旁的乌路可也瞪大了眼:
  「真的。身为外国人的你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真让人惊讶。」
  「啊!哪里,我只是碰巧听过一些小道消息。」
  莱纳斯迪慌张地辩解,而黛梅尔则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还是老样子,不知道打从哪里得到这些知识的。算了——那么我们就在休息室待命。」
  丽莎琳娜、穆司卡和西亚被夏吉尔人找去,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拒绝让菲立欧同行。那应该是关于他们「原本世界」的事,夏吉尔人似乎并不希望来访者们所拥有的知识在这个世界广为流传。
  菲立欧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虽然他也有点在意,但又不能刻意介入。
  菲立欧一行人离开了宿舍,在引导下搭着马车来到了威塔神殿的中心。
  威塔神殿的规模比佛尔南更大,基本上即使在内部通行也都使用马车,就连建筑物内的走廊也有一部分是以能让马车通行为前提而设计的。
  神官们搭乘的马车会定时绕行,但菲立欧搭乘的马车是专为他们所准备。
  在乌路可与负责护卫的骑士陪伴下,菲立欧来到威塔神殿的深处。
  这建筑物的内部构造相当复杂,只走过一次绝不可能了解其全貌。其中也有很多神官来来去去,与其说它是神殿,更给人一种行政机关的印象。
  然而,越接近神殿的中央部分——也就是御柱旁神姬所居住的区域,风貌也完全不同了。
  那里几乎没有工作中的神官,取而代之的是戒备森严的警卫,他们在宽广的走廊上等间隔地站立,神色并不紧张,但身上都配戴了神钢装备。
  菲立欧从马车窗户确认他们的样子,并向身旁的乌路可问道:
  「他们也是神殿骑士团吗?」
  乌路可微笑着摇摇头:
  「不,他们是机要部队的人,是维持吉拉哈治安的部队。」
  「嗯……我听说卡西那多司教过去曾担任过神姬的护卫,他也是做类似这样的事吗?」
  「卡西那多司教就又不同了,他担任的职位『近卫骑士』,负责在神姬身旁进行警备。特别是卡西那多司教出身良好,因此也是神姬的商谈对象……一般的近卫骑士无法进入神姬的房间,只有他是特别例外。」
  此事也跟卡西那多那么早就出人头地有关。
  马车停止,菲立欧一行人在屋内的喷水池前下了车。
  喷水池喷出洁净的水,四面各有象征攀藤的树、熊熊燃烧的火焰、潺潺的流水以及在风中飞舞的羽毛等雕刻,中央则是身着神官衣饰的女子雕像。
  菲立欧立刻明白:那是指四个神殿以神姬为中心的意思。
  菲立欧在此将佩刀交给莱纳斯迪保管。
  来自他国的访客并非警卫,似乎因此禁止在神姬面前配戴刀剑。为了防止暗杀事件,这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负责警戒的骑士们被带到休息室,而菲立欧和乌路可则在其他神官的带领下,前往神姬所等待的场所。
  坚硬的鞋子在打磨得十分光亮的石砌地板上哒哒作响。
  一步步接近神姬所在之处,就连菲立欧也开始感到紧张。
  对参与神殿势力的人来说,「神姬」的存在乃是神圣而不可侵犯。她虽然并不具有实权,立场上顶多只能算是个象征,但也因此成为唯一能统合神殿势力的存在。
  吉拉哈之所以能够统治其他四个神殿,也是因为神姬在「吉拉哈」的缘故。
  警备人员就跪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柱阴影里,菲立欧恰恰与其相反,两手空空,没有武器在身,虽然不至于感到不舒服,但还是有点心神不定。
  「您习惯的武器不在身上,还是会感到不安吧?」
  乌路可边定边微笑着问菲立欧,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菲立欧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问题啊!这里戒备这么森严,刺客也进不来吧!」
  菲立欧嘴上虽然如此回答,但那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并不想把武器带到神姬面前,但万一现在遭到什么人袭击,他能够保护眼前的「乌路可」吗——菲立欧的不安源自于此。
  乌路可未发觉他这层心思,笑了笑,开始小声地说:
  「您还记得——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蕾韦·古列斯奈夫司祭吗?」
  菲立欧点点头。现在她取代已故的贝里耶·弗米利恩,成为驻扎在佛尔南的神殿骑士团团长。虽然没发现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的尸体,但他应该也在那场骚动中战死了。
  乌路可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靠近菲立欧身旁,在他耳朵轻声说:
  「那位蕾韦司祭所使的『拳术』,本来是以保护神姬为目的所发展出来的技巧。如今虽然允许神姬的护卫或是谒见的神殿骑士佩剑,但过去曾有连他们都禁止配剑的时代——如今像蕾韦司祭那样的拳师虽然罕见,但神殿仍有拥有武术优异的人。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在您停留的这段时间内为您引见……」
  看来乌路可是担心菲立欧在塔多姆的使者抵达前会感到无聊。她一定是认为若说到武术,就能引起菲立欧的兴趣。
  菲立欧想了好一会儿,也和乌路可一样压低声音:
  「是吗……那也好,乌路可,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吗?」
  这位惹人怜爱的司祭少女微笑道:
  「是的,现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想可以悠闲一点。」
  「那么,如果时间许可,要不要来练习骑马呢?」
  那是菲立欧与她之间的约定。
  他们是在内乱最严重时约定此事。后来她失去了记忆,又历经与塔多姆的战争,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这约定,但若是在吉拉哈,肯定不会有其他问题。
  乌路可吓了一跳,脸立刻红了:
  「啊……您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跟你约好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我看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在这里选一匹温驯的马来练习。」
  乌路可并没有必要学习正统的骑乘技术。何况她若是坠马,那问题可就大了。最重要的,以乌路可的立场来说,也没有什么骑马的机会。不过,练习马术本身就可以改变心情。
  「在这里会不会反而不方便?以乌路可你的身分,应该会对骑马有所限制吧……」
  「不、不会的!女神官骑马可能很少见,但也有人是为了兴趣而骑马,至于我……只要菲立欧大人方便,请您一定要教我。」
  乌路可飞快地说道,并以水汪汪的双眸凝望着菲立欧。他可以感受到身旁的她身上那股甜香,一时间吓了一跳。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之夜——
  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但菲立欧仍对那天晚上与乌路可接吻的事印象深刻。乌路可自己好像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而菲立欧也努力不去意识它,但就是无法淡忘此事。
  「哎呀!你们的感情真好。」
  柱影下响起一位老人带有笑意的声音。
  菲立欧吓了一跳,慌张地转向声音来源。虽然他也太过大意,但对方几乎没有散发出气息。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驼背老人,他拄着橡木拐杖,一脸温和的笑容,但那笑容让人感到可怕且不舒服。同样是老人,但说书人戈达·托雷思或阿尔谢夫的官僚给人的感觉就和他完全不同。
  可能是菲立欧的错觉,但这个老人的阴暗气息——更接近西兹亚那群人,也就是生存在「台面下」的人所特有的气息。
  菲立欧只觉背上掠过一阵寒意,但还是立刻行了一礼:
  「请恕我失礼。我是菲立欧·阿尔谢夫,受神姬之邀而来。」
  「哎呀!你真是客气,我是信教监察院的毕兰却·卡拉姆纳夫斯,我早已从卡西那多司教口中听闻菲立欧大人的名号。在贵国先前的内乱以及与塔多姆之战时,你似乎相当活跃。你年纪还这么轻,真是了不起。」
  毕兰却毫不在意地如此赞美着,非常客气有礼。但菲立欧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却没有什么好印象。
  毕兰却隶属于信教监察院,立场应该与卡西那多相近,也就是说,他也是主张镇压佛尔南的主谋之一。另外,毕兰却明知对方会如此认为,却还是特意光明正大地与他见面。
  (……他似乎是个「可怕的人」啊!)
  菲立欧突然间明白了这一点,那并非出自直觉,而是毕兰却那对让人感受不到恶意和善意的黑暗双眼,让菲立欧确信这一点。
  「乌路可司祭,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神姬很担心你呢!」
  毕兰却说着,将视线转向乌路可。
  「很抱歉。神姬在谒见室吗?」
  听见乌路可的问题,毕兰却即露出敷衍的苦笑:
  「这个嘛……因为这是非正式的会面,神姬不使用谒见室,而是在自己的房间接见你们。」
  乌路可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在神姬的房间……?姐姐她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那虽然不是其他国的人可以进入的场所……但既然神姬许可,我们要是多嘴就变成不敬了。我想神姬是有些私人的话要跟你们说吧!」
  毕兰却温和地说道,并引导菲立欧等人前进。
  「这是很难得的事吗?」
  菲立欧问道。乌路可则是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特别禁止,但一般来说——您来自异国,又是初次见面,神姬竟然邀请您到自己的房间,这是很少见的。」
  「确实,在诺爱尔大人这一代说不定是第一次这么做哪。话虽如此,在漫长的吉拉哈历史中也曾有过几次先例,否则卡西那多司教也不会许可。」
  毕兰却在一扇大的木制门前站定。
  站在一旁的女神官打开了门,绘有威塔神殿纹章的大柱子就出现在眼前,那柱子具有遮蔽的效果,让房间外的人看不见里面的状况。
  从旁绕过那柱子,就看见了连接好几个房间的大厅。
  大厅没有门,周围有好几个拱门形状的入口,似乎是各自通往其他房间,而每个房间都有明亮的阳光洒进屋里,看来所有房间的天花板部分都设有采光的窗户。
  这些房间各有不同,有些设置了引入注目的书柜、有些由帘幕所包覆、有些似乎摆有衣橱;而在正对面的房间前,有像是侍女的神官伫立。
  看得出来那房间份外明亮,还有通往中庭的露台,乍看像是贵族所居住的地方。
  毕兰却在那里站定,对神官使了个眼色,便将菲立欧等人引导至房问。
  他们踏着长毛地毯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充满了温暖而清爽的花香。
  面对露台的窗户旁——有位美丽的少女正在看书。
  她一注意到菲立欧等人,便缓缓地将书签夹进书本,以温柔的微笑望向他们。
  「——你们来得正好,请到这里来。」
  一听到她若无其事的声音,菲立欧不禁望向身旁的乌路可。因为那声音与乌路可太相似,菲立欧还以为是她在说话。
  乌路可看见菲立欧的反应后笑了起来。
  在桌边看书的少女摆动着水蓝色秀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楚楚动人地行了一礼。
  她那头水蓝色的秀发与温柔的眼神,也跟菲立欧身旁的少女如出一辙。
  「我是神姬诺爱尔。菲立欧大人,很高兴见到你。」
  这个位居吉拉哈——不,位居整体神殿势力顶点的少女温柔地说着,并请菲立欧两人坐下。

  *

  神姬诺爱尔——
  她和乌路可十分神似,一望可知两人是姐妹。
  只有发型大大地不同。
  左右两边仔细编成的发辫垂至胸前,发尾以白色绳子扎起来。而披泻在身后的头发则垂至腰际,滑顺地反射阳光。
  另外,神姬给人的感觉较为纤细,身高也比乌路可高一点,她也比乌路可更为成熟稳重。
  她给人自然地拥抱周围事物的感觉。
  菲立欧突然觉得,再经过几年,说不定乌路可也会成长得像她一样。
  众人围在像是咖啡店的小桌旁,菲立欧转向神姬说道:
  「我是菲立欧·阿尔谢夫,这次承蒙您允许拜见……」
  但神姬打断了他的客套话:
  「菲立欧大人,请不要这么拘礼。我请你来,是想要与你自然地交谈。如果是在谒见室,会有帘幕遮掩,这样我就看不到你的脸了。」
  诺爱尔对菲立欧微笑着低声说道,像是在意周围的侍女们。
  「我无论如何都想见见你,因为乌路可从佛尔南写来的信,几乎都在写你的事。所以我一直在想像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姐、姐姐!没这回事,我明明也有写其他的事……」
  看了身旁的乌路可,她已经有点脸红了。
  神姬吃吃地笑着:
  「其他的事?当你抵达阿尔谢夫时、被佛尔南神殿保护时、还有报告回国时——送来的三封信、总共十二张信纸上,全都有出现菲立欧大人的名字喔!我对菲立欧大人、我跟菲立欧大人、菲立欧大人他……简直像冠词一样——还是你要我把信拿来这里确认一下呢?」
  这下就连菲立欧都脸红了。他虽然在舞会那晚已经知道乌路可对他有好感,但让人当面说出来,还是不免害臊。
  另一方面,乌路可则是激烈地摇头:
  「姐姐!你邀请菲立欧大人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话吧!」
  「哎呀!你不能就这样敷衍过去喔!虽然我光看你的信就了解你的心情,但实际见到菲立欧大人后我才总算明白,乌路可总算也找到喜欢的人,我真的很高兴呢!」
  诺爱尔的口气完全就像个姐姐,并交互看着眼前的菲立欧和乌路可。
  菲立欧和乌路可都没有对此做出回答。
  从舞会那天晚上以后,菲立欧就一直意识到乌路可的存在,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她的事,于是表面上就维持一如往常的关系。
  而乌路可也并未强迫他做决定。
  只是,神姬这番天真无邪的话,却更加突显了这两个人的暧昧关系。
  「姐姐,请你别这样了。呃——菲立欧大人现在要处理与塔多姆休战调停、还有拉多罗亚的事,我不想让他再为其他的事多费心力了。」
  乌路可屏住呼吸说道。菲立欧想说些什么,但又想不出适当的话,只好闭嘴不语。
  神姬感到不解:
  「可是,工作上的事情是永远都存在的啊!如果你这么说,那只会无限制地拖延下去的。像卡西那多司教那么忙,都还是会找时间跟我见面。」
  诺爱尔开心地说道。
  菲立欧也已从乌路可那里听闻神姬与卡西那多的恋情。
  这恋情应该不被允许,但卡西那多握有实权,因此那是被众人默许的公开秘密。
  他也听闻历代的神姬一样「因公务而被剥夺了行动自由」,但取而代之的是允许拥有恋人。而这个弱点,也成为随心所欲操纵神姬的政治筹码。
  神姬突然神色一变:
  「乌路可——我身为神姬,不能像平凡女子一样结婚,不过我希望你能把握这种幸福,不是以神姬之妹的身分——而是以一个人的身分过得幸福……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喔!」
  乌路可在一旁僵住不动。
  菲立欧也在神姬的话里听出无法忽视的意味。
  能跟乌路可在一起的时间——
  菲立欧曾经失去一次,那是在乌路可丧失记忆而忘掉他时,还有当她症状恶化时,他所感受到的失落感,至今还鲜明地刻划在心头。
  等她苏醒后,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他到现在都还没说出口。
  菲立欧原本认为在还未看到乌路可在吉拉哈的模样,确认她的幸福、生存价值为何之前,他不想把她束缚在身边。
  而这想法让菲立欧久久都沉默不语。
  神姬可能是将两个人的沉默当作天真,便含笑地说:
  「菲立欧大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已经有人来谈乌路可的婚事了。」
  「姐姐!」
  乌路可制止姐姐再说下去。
  菲立欧听了也哑口无言,茫然不知所措。
  他也知道这并非不可能的事,但实际听到时,还是感到很困扰。
  神姬正视菲立欧,她的眼神非常温柔,但眼眸深处却带有奇妙的魄力:
  「对方是吉拉哈的有力神官,是求之不得的良缘。不过请你放心,乌路可已经拒绝了……因为她喜欢你。不过,如果你不下定决心,总有一天她会无法拒绝。因为那跟王族的婚姻一样,政治因素占了很大部分……这你懂吧?」
  神姬缓慢而自在地说着,乌路可则恰恰相反,红着脸低下头去。
  菲立欧什么话都还没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你在认真思考乌路可的事。而正因为你很认真,才无法立刻回答我。不过,菲立欧大人,乌路可的个性就是这样,虽然她不想催促你……但身为姐姐的我,还是会担心她的将来。」
  菲立欧细细咀嚼神姬的话中含意,并吞了口口水。
  仿佛快哭出来的乌路可抓住了菲立欧的袖子:
  「菲立欧大人,我求您不要把姐姐的话当真,因为她有时做事会有点强硬和夸大其词……我真的希望您连丽莎琳娜大人也一起仔细考虑……」
  虽然乌路可如此要求——但菲立欧却觉得此事不该在神姬面前草草带过:
  「神姬,我……」
  就在他正要开口时,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神姬,卡西那多司软和马汀司教到了。」
  听见毕兰却司教的声音,菲立欧和乌路可都吓了一跳。
  卡西那多和马汀定进门来,两个人的表情都相当严肃,不过卡西那多是一向如此。
  马汀先向菲立欧行了一礼,就立刻将视线转向神姬:
  「神姬,你这样变更计划会让人很伤脑筋。我们都以为你会在谒见室接见菲立欧大人。」
  神姬一点都没有退缩,只是温和地微笑:
  「我昨晚已经取得卡西那多司教的许可了。卡西那多大人,对不对?」
  「——是的。我判断乌路可司祭也陪同,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到卡西那多若无其事地回答,马汀一脸困扰:
  「连司教都这么说……神姬,司教实在太宠你了,本来不应该允许这种事的。居然把非同盟国的特使直接邀请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我身为乌路可的姐姐,当然很想看看『她所选的男性』是什么样的人啊?」
  马汀吓了一大跳。
  他直眨双眼,凝视菲立欧,接着再凝视乌路可,最后又将视线转向神姬:
  「——神姬,你刚才说什么?」
  在菲立欧身旁,乌路可按住额头,叹了口气。
  神姬还是一脸微笑:
  「我是说,我想亲眼确认,我可爱的妹妹乌路可究竟是爱上多么棒的人。菲立欧大人是非常诚实的人,稍微有点害羞这点也很可爱,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卡西那多司教。」
  卡西那多轻轻咳了一声,但马汀根本无心注意他:
  「乌路可跟……菲立欧大人……?是这样吗?乌路可?这位菲立欧大人就是……」
  神姬诺爱尔歪着头:
  「父亲,你该不会都没注意到吧?仔细想想,应该也只有菲立欧大人了。不然你以为她大老远跑到阿尔谢夫去见谁呢?」
  「呃,这……啊,呃……」
  马汀司教的狼狈样就连旁人都感到同情,他急遽地将视线转开:
  「菲立欧大人,这也就是说……我家的乌路可,和身为王族的菲立欧大人您……」
  「菲立欧大人,请您现在什么都别说,我会再向父亲说明。」
  「不,马汀司教,不是这样,我……」
  乌路可和菲立欧两个人争相说话,马汀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卡西那多叹了口气:
  「神姬,你真是太急躁了,这种事应该慢慢谈才对。」
  「不,对付迟钝的人,这样做刚刚好。卡西那多大人你也一样,我们会开始交往,也是我主动提出的,不是吗?」
  听见神姬说出这种爆炸性发言,卡西那多只能用力地按住眼角。
  而马汀·迪古雷这位父亲在亲眼见到两位爱女沉醉爱河的模样后,则是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盯着菲立欧。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我……不,这……可是,怎么说呢……」
  他似乎遭受太大的打击,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菲立欧觉得很抱歉,把自己的位子让给马汀,并深深地行了一礼:
  「马汀司教,真的很抱歉,我应该先让司教你知道此事……但还有与塔多姆签约这件事,最关键的是,我也还没有跟乌路可谈过——」
  听见他说要「谈」,这次换乌路可脸红了。
  「呃,菲立欧大人。我不希望您这么快做结论,还有也要考虑丽莎琳娜大人的事……」
  「丽、丽莎琳娜大人?乌路可,等一下,菲立欧大人还有其他对象吗?那么这件事……」
  「不是这样的——真是的!都要怪姐姐啦!人家本来打算慢慢跟父亲说明的……」
  「乌路可,不行喔!像父亲那种非常顽固的人,一定要一口气说服他才行。如果你慢慢说服他,他会唠叨很久的。」
  「诺爱尔!你怎么对自己的父亲说这种话!」
  马汀的遣词用句不再像是面对神姬、而是转变为面对自己女儿的口气。
  眼看着父女三人争吵起来,菲立欧想插嘴却又无法插嘴,他确定,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只会加深误会。
  卡西那多看不下去了,轻轻地拍了拍手。
  迪古雷家的父女三人一起望向他。
  「看起来陷入一片混乱了。你们先各自冷静一下,改天再找机会好好谈谈如何?菲立欧大人也感到很困扰,他还要处理与塔多姆签约的事——而且今天就算再谈下去,也只会演变成父女争吵而已。」
  卡西那多的格外冷淡,让他的话在当场显得更加可靠。
  就连站在远处、负责照顾神姬的女神官,看到这场面也紧张得屏息以待。
  马汀回过神来,依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乌路可和神姬也跟着照做。
  菲立欧与神姬的初次会谈,就在完全没有涉及政治因素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散会了。

  *

  菲立欧与乌路可等人离去后,只留下卡西那多与神姬两个人。
  女宫们也很识相地退下。两人在宽阔房间里隔着小桌子对望。
  「……神姬,你做得太过火了,就算再怎么疼爱乌路可司祭……」
  卡西那多一开口就先责备神姬。
  诺爱尔则是不急不徐地说:
  「我不觉得太过分,我只不过是推他们一把呀!」
  卡西那多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里的女神官口风很紧,不过让她们看见了乌路可司祭的『那种场面』,我想她们是不会沉默的。神姬,你是故意的吧?让神殿里流传乌路可司祭与菲立欧大人关系的谣言,进而使其变成既定事实……」
  「……卡西那多大人,我们两人独处时,请你叫我的名字。」
  神姬诺爱尔用有点撒娇的声音说道。
  她以水汪汪的眼眸望着卡西那多,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诺爱尔。我知道你很疼乌路可司祭,但是这种方法并非上策。在现在的时间点散播谣言,菲立欧大人可能会被当作欺骗神姬之妹的坏人……」
  诺爱尔像少女般地吃吃笑道:
  「这类的障碍就像是助长恋爱火苗的柴火呀!因为乌路可是那么喜欢菲立欧大人,而菲立欧大人看起来还没有下定决心……那个叫作丽莎琳娜大人的人也很让我在意呢!」
  「诺爱尔!对方是一国的王弟!别开玩笑了……」
  「卡西那多大人,你的表情好可怕——『昨晚』你明明那么温柔……」
  让她这么一戏弄,连卡西那多都不禁红了脸,板起脸孔。
  不论面对谁,卡西那多都绝对不会示弱,但只有在神姬诺爱尔面前例外。就算他想跟她讲道理,也只会被她捉弄;而她一撒娇,他就无话可说。
  卡西那多最近深刻地体会到,爱上一个人真是可怕的弱点。
  「唔……转移话题是卑鄙的行为,神姬,目前我们要处理与塔多姆休战调停的事,这种话还是别……」
  「可是,等休战调停结束后不久,菲立欧大人就要回国了吧?不在那之前处理『许多事』,接下来反而会发生争执的。」
  虽然她言之成理。但对以政治为第一考量的卡西那多而言,这却是难以心服口服的理由。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焦急也没有用。而且乌路可司祭的顽固和心思细密跟你不相上下,周围的人也没有必要多说些什么。」
  卡西那多这么一说,神姬诺爱尔就垂下眼:
  「卡西那多大人,乌路可是个非常好的女孩。」
  她的口气跟说话内容正好相反,带种悲哀的意味。
  「她真的是个好女孩……所以我才担心。」
  卡西那多歪着头,他不太明白神姬到底想说什么。
  神姬诺爱尔站起身来,走到卡西那多身边,靠在他胸前。
  卡西那多也已经习惯抱着她了。

  

  「……乌路可只要一找到自己该做的事,就会不惜一切地努力去达成。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当上司祭,绝非完全出于我的影响,而是她自己努力去学习课业和身为神官的举止。那孩子——以成为吉拉哈的神师为目标。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神师能有效仲裁纷争的方便立场……其实成为神师并不能做到这种事,但她从小就这样深信不疑。」
  「以神官而言」,吉拉哈的神师确实位居最高位。目前的神师是由人格崇高的大司教担任,实际上也致力于平定南方的内乱——但内乱却丝毫没有要平息的样子。
  「就连神师也平息不了的纷争多到数不清,不,应该说神师可以阻止的纷争可说是微乎其微。必须负责任的立场反倒变成了枷锁,什么事都做不了,这就是吉拉哈神师的职务。」
  神姬把脸靠在卡西那多胸前,如此说道。
  「那孩子就在失落了梦想的情况下,到阿尔谢夫去见菲立欧大人。那是因为她在小时候,跟菲立欧大人有过约定——『总有一天要当上神师』,而她也想藉此重新审视这个梦想,然而——」
  「……在经过与菲立欧大人交流后,她找到了其他梦想——对不对?」
  诺爱尔点点头:
  「我希望那孩子实现她的梦想,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的声音里所带的真实感,让卡西那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诺爱尔,那么你在担心什么?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她是个『好孩子』,如果今后找到什么在政治上『能做的事』、『该做的事』……就算要放弃与菲立欧大人在一起的幸福梦想,她也会将自己奉献给『神姬之妹』这个命运……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卡西那多吓了一跳。
  卡西那多也能了解神姬诺爱尔殷切期盼乌路可获得幸福,但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这层不安——因为他一直认定这是由乌路可自己来决定的事。
  「在那孩子冷静地找到以『神姬之妹』的身分能做什么事之前……我想把这件事谈妥。卡西那多大人,求求你帮我这个忙。」
  卡西那多立刻察觉到诺爱尔在担心什么状态。
  现在,吉拉哈正面临拉多罗亚的威胁。
  拉多罗亚的间谍甚至潜入到神姬身旁。
  在返回吉拉哈途中路经桑菲岱尔时,敌人的间谍曾把白色的小花束摆在卡西那多面前,那跟他在出国前送给神姬的花是相同的品种。换言之,那是在拐弯抹角地威胁他。
  而在卡西那多归国时,信教监察院早已在他的通知下层开行动,但还是让可疑人物跑了。在报告送达前,有几位女官申请休假,并且就这样不知去向。
  他担心除了她们以外,可能还有其他可疑人物存在,因此目前正在进行内部调查。
  此事对神姬也造成冲击,在卡西那多归国后,她甚至比以往更频繁地要求夜里同眠。
  拉多罗亚的魔爪已经伸进了吉拉哈内部。
  人民虽然尚未察觉此事,但在目前的状况下,无法预测敌人何时会进攻。
  而万一拉多罗亚展开侵略——
  身为「神姬之妹」的乌路可,因为广受人民爱戴,应该会被期待成为「团结的象征」。
  而神姬所担心的正是此事。
  「那孩子对自己广受欢迎的事并不在意,所以还没有发现……那孩子的群众魅力,也许比很少外出的我更大。不过一旦站上实际主导战争的立场,那孩子一定会因为良心的谴责而崩溃。」
  为了让士兵勇赴死地的团结象征——乌路可应该会接受这个职务吧。
  卡西那多紧咬牙关,脑海突然浮现了同僚那充满野心的面孔。
  (——机要部队……毕赛尔司祭的目标就是这个啊——)
  前来向乌路可提亲的毕赛尔·海曼出身于管理机要部队的名门世家。他一定是想与乌路可订婚,并利用她以鼓舞士兵。虽然卡西那多知道他是出于野心才提出婚事,但对手的目标似乎是比纯粹权力更大的效果。
  神姬要求卡西那多再抱紧一点。
  卡西那多回应她的要求,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躯。
  「……因为有你在,我什么都可以忍耐。但乌路可……那孩子一定会需要菲立欧大人。」
  「……诺爱尔,我明白你的意思。」
  卡西那多在她耳边低语,并放开了她。
  「我还有公事要办,先离开一下。今晚我会再来——」
  他对依依不舍的诺爱尔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
  走出神姬的房间,在走廊上等待的是心腹毕兰却司教与秘书维尔吉妮司祭。
  卡西那多对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下达指示:
  「毕兰却司教。请你命令那群无名氏去调查毕赛尔司祭周遭。对方毕竟来头不小,小心不要让他发现……维尔吉妮,你去掌握神殿内流传什么有关乌路可司祭和菲立欧大人的谣言,然后向我报告。还有,如果开始出现丑化菲立欧大人的谣言,就调查清楚出处,那可能是海曼家在背地里活动。」
  卡西那多下达指示后,又加了几句:
  「……这不是出于神姬的任性,毕赛尔司祭说不定有意向我们派阀挑衅……这是我的用意。」
  卡西那多已经发现毕赛尔司祭狡猾地伪装成杰出青年。毕兰却与维尔吉妮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分头办事去了。
  而卡西那多自己,则还有信教监察院院长的事务在等他。
  『……乌路可司祭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要是让海曼家拥有强大的军事主导权,那就很可怕了。』
  卡西那多锁紧眉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

  结束与神姬的会面后,菲立欧走回休息室,而丽莎琳娜等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这三位来访者——丽莎琳娜、西亚和穆司卡被夏吉尔人叫去,现在已齐众一堂。
  首先注意到菲立欧进门的是丽莎琳娜。
  「啊!菲立欧!辛苦你了。你跟神姬谈得如何?」
  丽莎琳娜以略为勉强的笑容问道。菲立欧听了耸耸肩:
  「很多事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这正是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咦?乌路可司祭怎么啦?」
  骑士莱纳斯迪四下张望,发现菲立欧背后没有任何人。
  「嗯,我们离开后没多久就分别行动了。乌路可的父亲马汀司教被弄得迷迷糊糊——她说要先去安慰他再过来。详情我以后再跟你们说,我们先回宿舍吧。」
  休息室顶多只是用来等待的房间,并非久留之地。
  菲立欧拿回托莱纳斯迪保管的佩刀,率先走出了休息室。
  其实他也想加入乌路可和马汀的对话,但乌路可坚持要独自跟父亲谈,而马汀也想先听听女儿怎么说。事实上,身为父亲的马汀心境复杂、思绪也紊乱不已,也许不想让身为王族的菲立欧看见自己丢脸的一面。
  菲立欧一坐上回宿舍的马车,就问丽莎琳娜等人:
  「你们与夏吉尔人谈得如何……」
  他一开口问,就想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也许是不能说的,便中途打住。
  丽莎琳娜暧昧地微笑,并点了点头:
  「嗯……他们再次告诉我们,身为来访者在这个世界有哪些事是不能做的……还有,也谈了些关于依莉丝等人和迦古伊的事,我们也问了到拉多罗亚去的高司教的事——」
  穆司卡抓住丽莎琳娜的肩膀,让她欲言又止。菲立欧则对这个不善说谎或敷衍了事的少女苦笑了一下,并点了点头:
  「你只要说能说的就行了,我不会多问的。」
  穆司卡代替丽莎琳娜致歉:
  「真对不起。不过有一件事——拉多罗亚好像还在从事危险行动。因为这是马上就会揭晓的事,所以我们已获得许可,得以告诉你……」
  穆司卡隔了一会儿又说:
  「在北方的札卡多神殿也发生了跟佛尔南一样的事——他们也失去了辉石。」
  「他们也跟佛尔南一样?那么札卡多的御柱也出现了那些士兵吗?」
  菲立欧茫然地问道。
  尸兵——那些失去感情的人的眼神,菲立欧至今仍历历在目。他不知道拉多罗亚具体上做了什么事,但他们一定是将人做为实验对象。
  穆司卡悲哀地继续说:
  「塔多姆的使者之所以迟迟未到,可能是因为神殿发生了这个意外,关于应如何处理而产生不同意见……这是夏吉尔人的推测。本来应该更早到的使者,可能又被召回而禁止出国。总之,夏吉尔人是透过御柱来察觉辉石停止生产的事实。」
  穆司卡淡淡地诉说此事,听起来就像是恶劣的玩笑。
  菲立欧现在明白丽莎琳娜强装出来的笑脸与欲言又止的理由。
  他明白,那并不是她想要隐瞒,而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对要说什么更加小心谨慎。
  丽莎琳娜低着头,默默地抚摸腿上的西亚的头发。
  「……卡西那多司教知道这件事吗?」
  「他恐怕还不知道。间谍也许已经掌握情报,但报告要花好几天才会送到。在这个时间点知情的,只有与夏吉尔人有关的威塔神殿神师,还有大司教地位的人——」
  菲立欧深深地叹息了。对方虽然是敌国,但这并非事不关己。阿尔谢夫也失去了大地辉石,现在正为与他国的协商而苦恼。至于塔多姆,虽然大部分辉石都在吉拉哈与本国内消费,很少流通到其他国,但影响应该也很大。
  「虽然这事无法隐瞒——不过为何吉拉哈不公布此事呢?」
  菲立欧如此问道。丽莎琳娜则回答:
  「好像是为了防止火之辉石价格暴涨。为与拉多罗亚作战做准备,吉拉哈现在正在收购制造神钢所需的火之辉石。如果这时接获辉石『停止生产』的消息,很可能会引起价格暴涨。等到差不多收购完成后……这两天内就会宣布了。」
  这虽然令人惊讶,但在某方面也是无可奈何。吉拉哈与塔多姆是国境相连的当事人,如今最需要火之辉石的就是他们了。
  「……确实,佛尔南的辉石停止生产后,连其他辉石都变贵了。」
  而这种价格变动似乎直接反映出人民的不安,而万一民众得知札卡多失去了辉石,将会更加人心惶惶。
  『……要是不快点让辉石再度生产……可能会引发混乱。』
  菲立欧感到很焦虑。
  他也很担心拉多罗亚的状况。
  最晚在几年以内——最有可能的则是在几个月以内,如果没能使辉石再度生产,就难以保持如今的秩序,接下来影响将波及整个大陆。
  虽然拉多罗亚对阿尔谢夫来说是遥远的异国,但对吉拉哈而言却是邻国。
  对历经漫长旅途的菲立欧来说,他甚至觉得再走远一点就可以抵达拉多罗亚了。
  「拉多罗亚吗……去看看也是个办法。」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身旁的丽莎琳娜瞪大了眼:
  「不、不行!」
  她高分贝地劝阻菲立欧,让周遭的人都吃了一惊。
  西亚也吓了一跳,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你绝对不能去拉多罗亚!」
  「丽、丽莎琳娜……?」
  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的菲立欧觉得很困扰,他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她如此生气。
  「丽莎琳娜,你冷静一下。我又还没决定要去,我只是对那个国家很在意……」
  他虽然如此安慰丽莎琳娜,但她的表情还是很僵硬。
  「菲立欧,你身为王弟,光是离开国家就很严重了,不可以再潜入敌国,你的立场不允许你做这种事。」
  「确实如此……但是辉石对阿尔谢夫来说也是攸关生死的问题。如果阿尔谢夫灭亡,王族这种头衔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在那之前,如果有我可以做的事——」
  「不行就是不行!」
  丽莎琳娜难得地完全反驳菲立欧的话。
  「拉多罗亚是危险的地方,还有依莉丝那群人在那里。辉石的事,就由『我们』来想办法,菲立欧你……」
  「丽莎琳娜!」
  穆司卡出声制止她。
  丽莎琳娜吓了一跳,没有再说下去,但已经太迟了。
  菲立欧没有错过她的话:
  「……你慢慢说给我听吧!」
  菲立欧很难得地挤出严肃的声音,凝视着丽莎琳娜。
  她发觉自己的失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穆司卡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菲立欧开始询问他们事情经过。

  *

  丽莎琳娜等人见到的不只是夏吉尔人。
  当他们来到指定的神殿一隅,已经有三个认识的异乡人等在那里。
  「西瓦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丽莎琳娜惊讶地问。这位银发的炼金术师微笑着回应。
  拉多罗亚剑士赫密特·埃鲁,以及神柱保护者戈达·托雷思也在场。
  穆司卡也对能再相逢感到惊讶不已,对引导他们前来的夏吉尔人问道:
  「这是菲立欧大人安排的吗?」
  生有蛇首的夏吉尔人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神殿骑士发现商人洛西迪带他们来到神殿,就一并请他们过来。」
  「神殿骑士?」
  丽莎琳娜一看,有个一头红色短发的青年在房间一角对她笑了笑。
  「嗨!是我啦!」
  他正是神殿骑士切尼·阿尔加列。在佛尔南神殿遭受尸兵袭击时,他奋不顾身地防守作战,让神官有时间逃跑。他也曾与升华的来访者们作战,并得以存活,算是丽莎琳娜的战友。在那之前,他还偷偷告诉丽莎琳娜神殿骑士里卡德欲对乌路可不轨的事,可说是她的恩人。
  「戈达老爷在危急时救过我一命,而那位大哥呢,我在佛尔南曾经把神钢之剑借给他。我叫住他们后,他们说想见见来访者……我想,要见来访者,委托夏吉尔人是最理想不过了。」
  他为菲立欧等人带路顺便回国,现在正在神殿负责警戒,因此恰巧碰上西瓦娜等人来访。
  切尼随即回到工作岗位。于是众人先展开与西瓦娜等人的会谈。
  西瓦娜等人询问有关「拉多罗亚」、「来访者」以及「死亡神灵」的情报。
  丽莎琳娜十分在意那个与她义父十分神似的间谍梅比斯,却没什么有关他的情报。
  五位夏吉尔人也一起交换情报——谈到今后的方针时,穆司卡提出一个方案:
  「……拉多罗亚的问题跟我们也并非毫不相干,再加上依莉丝等人和埃尔西翁博士的事——而且我也很在意尸药。我想亲眼确认状况,赫密特,如果你方便,可以带我去拉多罗亚吗?」
  西瓦娜眨了眨眼:
  「听到身为来访者的你这么说,真让我惊讶——我们只想获得情报,并无意拜托你勉强做这种事。」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似乎很欣赏穆司卡的提议。一旁的戈达也悄悄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让弟子到拉多罗亚去。
  「我的伙伴邦布金杀了阿尔谢夫国王……虽然不是我下的手,但这毕竟是事实。为了赎罪,我想要协助有关辉石再度生产的事。问题只是谁必须有所行动。不管是在专业的知识或能力方面我都适任。虽然必须获得卡西那多司教的许可,但这方面能请夏吉尔人予以帮助。」
  他的口气虽带着自嘲的意味,但已包含了决心。
  话已至此,穆司卡可说相当顽固。
  或许在来吉拉哈之前,他就已经在考虑要潜入拉多罗亚了。他也担心若是跟依莉丝等人一起去,自己会遭敌人囚禁,但若说到从神殿潜入拉多罗亚的任务,那他确实能够胜任。
  丽莎琳娜也深思了一会儿:
  「呃……那我也……」
  「不行。」
  「不行。」
  穆司卡和西瓦娜异口同声地说道。
  丽莎琳娜没料到他们会立刻拒绝,呆了一下:
  「——为、为什么?我也可以帮上忙,论速度和手环的刀刃,我比起教授更适合作战……」
  西瓦娜眯起了眼:
  「丽莎琳娜,如果你去拉多罗亚,菲立欧也会跟去。所以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她说得没错。你回阿尔谢夫去吧!当我们失败时,你们还可以掌握东方一带,那可是一条非常辛苦的路。」
  西瓦娜和穆司卡简直就像是要联手说服她。
  「呃,可是——菲立欧还要照顾乌路可大人,他应该不会抛下她到拉多罗亚去。还有,请你们仔细想想,在拉多罗亚的来访者有依莉丝、凡尼斯、卡多尔和邦布金……再加上会运用手环的西兹亚和梅比斯等人,光凭教授根本无法对抗他们。」
  丽莎琳娜淡淡地说出这番大道理。
  穆司卡一脸严肃。实际上,他拿手的是动脑思考,在一对一战斗上确实不如其他人。他虽然经过肉体强化,也植入在非常时期可以升华的系统,但他基本上仍是个研究人员。
  丽莎琳娜又继续劝说:
  「还有,我也——想看看义父曾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这个动机也许不单纯,但我还是想顺便去确认一下。所以——」
  「不行。菲立欧一定会跟来。」
  西瓦娜立刻回答。
  一听见这个名字,丽莎琳娜就感到胸口一阵苦闷。
  在旅途中待在他身边这件事,也让她更加痛苦。菲立欧虽然一如往常地温柔,但他身旁有乌路可在。每当丽莎琳娜注意到他望向乌路可,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舞会那晚,乌路可与菲立欧接吻那一幕,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
  而当天早上乌路可对她说的话,也同样依然鲜明:
  乌路可说:『我们就等菲立欧下定决心吧!』还要丽莎琳娜不要逃避,好好地面对菲立欧。
  只是,当她愈想面对他——就愈是意识到乌路可与自己的差距。
  她丝丽莎琳娜更早、也就是从小时候就开始与菲立欧交往,两人之间已经拥有丽莎琳娜所不明白的羁绊。
  乌路可具有神姬之妹这个非常占优势的血统,美貌和讨人喜欢的性格也无可挑剔;在政治方面也能助菲立欧一臂之力,更能圆滑地与贵族们交流。她听说在内乱时,乌路可曾奋不顾身救了菲立欧;而她暂时失去记忆,也让菲立欧发现她对他有多重要。
  丽莎琳娜愈想,就愈觉得一开始就没有自己介入的余地。
  『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乌路可大人那种人。』
  若自己是菲立欧,也毫无疑问地会选择乌路可,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让头脑冷静下来,也比较容易死心。
  丽莎琳娜小声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嗯——那么我觉得让菲立欧大人和乌路可大人先回阿尔谢夫比较好。只要告诉他们因为还要处理夏吉尔人的事情,所以我跟穆司卡教授会晚点回去,希望他们先回去——然后我们再悄悄地到拉多罗亚,这样就没问题了。」
  西瓦娜等人的脸都皱了起来.
  「……丽莎琳娜,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会想留在菲立欧身边才对,为什么你自愿——」
  「那是误会。现在我——想要离菲立欧远一点。到拉多罗亚去,也算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赎罪。如果菲立欧不能去,那我就更该去了——我想代替他,就算是为了辉石也好。」
  丽莎琳娜的声音里加重了力道,眼眸里带有决心。
  她沉静的气魄压倒了所有在场的人。
  「……丽莎琳娜,发生了什么事?」
  西瓦娜担心地问道。
  丽莎琳娜则是摇了摇头,凝视着她:
  「与其说发生了什么,不如说我是以常识思考才如此说。除了前往拉多罗亚侦察情况——如果不得不与来访者作战,到时不只需要教授,也需要我的力量。当然,我一个人也无法对付他们,既然这样,跟教授一起行动,成功机率会比较高。」
  西瓦娜不再说话。丽莎琳娜言之有理。
  西亚胆怯地抓住丽莎琳娜的衣服,以琥珀色的眼眸望着她。丽莎琳娜微笑着对她说:
  「……西亚,对不起喔!我要把你交给乌路可照顾……你不必担心,乖乖等我回来。」
  西亚摇了摇头——
  「……我也要去。」
  以细微但却清楚的声音说道。
  她还以祈求般的眼神看着颇感困扰的丽莎琳娜:
  「我也要去。你们不知道死亡神灵在哪里吧?只要找到知道神灵所在的人,我就可以轻松地从他口中问出来了,比丽莎琳娜和穆司卡——都还要确实地办到。」
  西亚的「辉之眼」——在审问时没有比这更便利的能力了。在这能强制问出情报的技术面前,对方无法撒谎,也不会记得曾说出此事。
  对应「死亡神灵」时,西亚的这种能力说不定会成为强大的战力。
  只不过她——年纪还小。
  丽莎琳娜慌张地握住西亚的小手:
  「西亚,不、不行啊!我们又不是要去玩,那里非常危险呢!」
  西亚看起来虽然有点不安,眼里却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我知道啊!不过我的想法跟丽莎琳娜一样,有我在一定会很方便。而且——再这样下去,拉多罗亚很可能会来攻打这个国家吧?我也——想要保护乌路可。就算你们说不行,我还是要去。」
  西亚很坚持。
  她年纪虽小,却一直对乌路可背负着罪恶意识,而丽莎琳娜对此事也心知肚明。西亚声音里带有奋不顾身的意味,像是在要对此赎罪。
  如果只是普通小孩子,也许会拖累其他人,但西亚并非如此。
  另一方面,穆司卡明显地看起来很困扰。他本来打算与北方民族合作,留下丽莎琳娜等人。
  「这真是伤脑筋。赫密特,你认为呢?我认为拉多罗亚是个危险之地。」
  赫密特听见他的问话,表情随即紧绷起来:
  「的确——拉多罗亚的治安跟此处恐怕没什么两样。只是,如果在当地进行反政府活动或谍报活动,秘密警察就会出现,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虽然因为首都的人口流动频繁,只要不引人注意,仍有好几个办法可以潜伏——」
  但丽莎琳娜等人不只要潜伏,还要在拉多罗亚内部进行活动,不可能没有危险。
  「我不会对此发表意见,如果你们明知危险仍要去,那就让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赫密特虽对身边一脸不满的西瓦娜露出胆怯的神色,仍如此说道。
  夏吉尔人原本一直在一旁倾听他们讨论,此时其中一人站起身说道:
  「失礼了。可否容我说句话?老实说,我们无论如何都希望来访者能帮忙,你们所拥有的特殊能力,会是很大的战斗力。」
  「只是,连未来前途无量的小孩都要去……」
  西瓦娜看着西亚。
  那位站着的夏吉尔人悲哀地垂下眼眸:
  「如果确实有『那种』前途就好了——可惜如果就这样让拉多罗亚染指死亡神灵,这个世界很可能会灭亡,你们现在所面临的正是这样严重的情况……并不是我在威胁你们,更不是在打比方,而是千真万确的事。虽然很残酷,但我们希望拥有保护意志和觉悟的人能帮助我们。」
  听到夏吉尔人难得以严肃的口气说话,丽莎琳娜等人都无言以对。他们绝对不是生气,而是以抱歉的眼神望向丽莎琳娜等人。
  然后,夏吉尔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我们有话要单独向来访者说,请这个世界的各位离开房间。我们要谈的是被禁止的知识和失去的历史。特别是丽莎琳娜大人——」
  夏吉尔人的点名让丽莎琳娜吓了一跳,肩膀颤抖。
  「你——跟埃尔西翁·埃鲁有缘的你,在这样的事态下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奇妙的际遇。这次『失去辉石的原因』,跟你的父亲恐怕不能说毫无关连。我们来谈谈——相关的事吧!」
  其他夏吉尔人将来访者以外的人引导到走廊。
  「等一下,我还有话……」
  西瓦娜还想反抗,但被老师戈达沉默地制止。西瓦娜心有不甘地念了几句,在离开房间前,看着丽莎琳娜说:
  「丽莎琳娜,拉多罗亚不是你『逃避的地方』。你要牢牢记住这件事——」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跟另外两人被带离了房间。
  接下来只剩两位夏吉尔人和三位来访者。
  然后,丽莎琳娜等人——
  就听夏吉尔人为他们说明「死亡神灵」的存在意义。

  *

  「——你们……要去拉多罗亚吗?」
  菲立欧的声音有点沙哑。
  在摇晃的马车中——
  丽莎琳娜说明了与西瓦娜和夏吉尔人的对话中能说的部分,吞了口口水,凝视着菲立欧。
  她也——撒了几个谎。
  「我虽然要去拉多罗亚,但并不是要去和依莉丝他们作战。我只是想去看看父亲遗留下来的东西……马上就会回来,所以……」
  「你刚才不是说——『辉石的事就由我们来想办法』?」
  菲立欧轻易地就戳穿了丽莎琳娜的谎言,让她当场说不出话来。
  丽莎琳娜为了不让菲立欧担心,才撒谎说「要暂时留在吉拉哈」——这是她自己向西瓦娜等人提议的。虽然如此,但轻易露出马脚的也正是不擅长说谎的她。
  穆司卡看不下去了,便从旁插嘴:
  「丽莎琳娜,别再隐瞒了。菲立欧大人,我们确实打算去拉多罗亚,为了操作死亡神灵——这是我们自己选的道路,谢谢你为我们操心,但你并没有权利阻止我们,也不应该阻止。你不必因为让我们单独赴险而抱有罪恶感。以你的个性或许会这么想……但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穆司卡担丽莎琳娜不同,口气相当镇定。
  西亚从丽莎琳娜的腿上凝视菲立欧:
  「菲立欧,你放心啦!丽莎琳娜一定会平安回来……」
  听到西亚稚嫩的声音,菲立欧以心痛的眼神望向她。就连丽莎琳娜也开始觉得难过,她轻触菲立欧的肩膀:
  「菲立欧,请你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要将夏吉尔人送到死亡神灵那里。为了要救出高司教,北方民族的人也会全面协助我们,另外还有吉拉哈的无名氏在……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菲立欧紧咬着牙关,像是都快把牙咬断了:
  「——我……」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我们的工作。」
  丽莎琳娜看穿他的意图,如此说道。
  「……可是,这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只交给身为来访者的你们去……」
  「——不是的。」
  丽莎琳娜感到胸口苦闷,调整了一下呼吸。
  夏吉尔人有交代这件事还是不要说比较好——但她觉得只说一点也没关系。
  否则菲立欧绝对无法释怀,只会背负多余的罪恶感。
  「菲立欧,不是的。这是我们造成的后果。不——是我的父亲把操作『死亡神灵』的方法——留在拉多罗亚。」
  菲立欧瞪大了眼。
  丽莎琳娜眼泪汪汪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所以我才想要负起这个责任。也许这么想是我太过任性,可是、可是——如果原因是出自我父亲所做的事,那我想要赎罪。请你不要阻止我。」
  菲立欧无言以对,丽莎琳娜继续劝说:
  「菲立欧,你以前也说过吧?只要我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你就会帮助我……『现在』时机到了,所以请你默默地看着我离开,求求你。」
  丽莎琳娜无法正视他的脸。
  「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
  菲立欧低低地说:
  「……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厌恶自己的立场——」
  他那压抑的声音沉重到令丽莎琳娜感到战栗。
  她依旧低着头,把自己的手放在菲立欧的手背上。
  他的手在发抖,但并不是因为马车的震动所致。

  

  穆司卡挤出声音,像是在安慰菲立欧:
  「我们会带着你的心意上路,也许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请你相信我们。」
  菲立欧没有回应,但他握紧的拳头又更加重了力道。
  丽莎琳娜一边抚摸他的手,一边说道:
  「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加油,所以请你笑着送我们离开。我——」
  丽莎琳娜没有说出接下去的话。
  为了保护菲立欧和他最宝贵的东西,丽莎琳娜下定决心到拉多罗亚去。她知道菲立欧不会对她的选择感到高兴,但即使如此,她也希望他能够幸福。
  接下来在马车停止前,菲立欧都只是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语。


  

  四十八.东西方的来访者

  什么是「死亡神灵」呢——
  依莉丝思考了一会儿,下了这样的结论:
  「它是用来操纵御柱的控制系统,同时也是异文明的遗产,某种程度也可以像御柱一样『复制物质』,更可以向御柱输送『某种东西』——而为了下达命令,需要『附加意志力』的辉石成分。以现状来说,人类除了使用尸药、或是进行愚蠢、成功率非常低又鲁莽的外科手术外,没有其他操纵方式。无论用哪种方式,手环都还是必须的——我这样说对吗?」
  戴着面具的男子梅比斯·弗仑岱特笑嘻嘻地点头说:
  「是的,我们所了解的程度也大致如此,另外还有许多尚未明确的情报,例如夏吉尔人似乎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神灵、在某种场合下可能会导致世界毁灭,或者它是集炼金术之大成……总之,神灵是充满许多谜团的物体。」
  死亡神灵——就飘浮在依莉丝与梅比斯面前。
  这颗由锁链重重缠绕的球体,看起来像遭到了囚禁,但依莉丝却觉得恰恰相反。
  从她站在这神灵前的那一瞬间开始。
  她的感想就是——所有人都遭到「死亡神灵」禁锢。
  如今死亡神灵的周围除了依莉丝、梅比斯、凡尼斯和卡多尔外,没有其他人在场。杰拉得忙于政务,研究人员各自待在工作岗位上,而邦布金则是和卡多尔换班去照顾安朱。
  这四个人站在神灵旁,眺望着「那个物品」。
  「……它很顺畅地大量生产尸药,还真是多功能的黑盒子呢!我们根本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吧?」
  依莉丝问道。梅比斯听了笑着说:
  「你太客气了。你们应该比我们更容易了解『这个』才对。」
  「没那回事,我们的世界又没有『死亡神灵』这种东西。说不定在某处有,至少还没有人发现。就连御柱——我们所掌握到的也只有一根,而且还是横倒在地的。」
  有人在干枯的油田底部发现了那根横躺在地的御柱。
  『有某种特殊的东西——』
  当时由技师们所发现的东西,在人类史上具有重大意义。
  虽然人们煞有介事地谣传那是外星人在太古时代遗落的物品,不过它实际上也不可思议到令人们不如此判断就无法接受其存在。
  后来有更多人投入研究。
  人们分析构成圆柱的物质,并以「原料核心」的形式重现。
  在经过一次大灾害与几起意外后,关于轴、核心和手环的研究也有更多进展——在某个偶然下,依莉丝等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大约半年,但依莉丝还是非常怀念地想起刚到这里的事。
  依莉丝凝视着黑色球体,在脑海里描绘御柱的模样:
  「结果……我们说不定只是被制造出这个的文明搞得晕头转向,你们也是吧?这个来历不明的工具——真让人不舒服。」
  依莉丝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梅比斯用一只手触摸神灵,开始怜爱地抚摸它的表面:
  「……的确,在这个时间点,我们对它了解并不多。不过——我还是对这玩意儿『另一边』的东西很感兴趣呢!」
  依莉丝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那种措词方式。
  「这玩意儿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世界,你们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没错吧?」
  梅比斯的面具对着依莉丝,但他真正的视线却不知朝向何方。依莉丝虽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的双眼,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的脸孔。
  同时,她也终于了解到刚刚自己所感受的奇异感。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梅比斯刚才所说的话,跟另一个世界的埃尔西翁·埃鲁所说过的话大同小异:
  『这魔术师之轴的另一边,有另一个世界——』
  当时依莉丝只把这话当作埃尔西翁的妄想,但真相却正如他所说。
  「另一个世界是吗——对我们来说,那是原本的世界,对你们而言则是另一个世界——还真是过分呢!」
  依莉丝淡淡地说,梅比斯歪着头说:
  「……哎呀?你不想回原本的世界吗?」
  「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吧?连『那个』埃尔西翁·埃鲁都回不去,我不认为我们能拿『这个』怎么办。」
  梅比斯按住额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依莉丝——不一定是『回不去』哦?」
  「什么?」
  依莉丝不禁惊讶地反问道。梅比斯以手指咚咚地敲了敲面具,轮流看了看凡尼斯与依莉丝:
  「不是回不去——反而可能是『没回去』。」
  依莉丝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不可能的,那个埃尔西翁还有丽莎琳娜这个养女在,他是个好人,如果能够回去,他一定会为了那个女孩而拚命回去的。」
  「真的是这样吗?」
  梅比斯刻意地问道。
  「人是会改变的。如果埃尔西翁发现『回去的方法』时,已经成家立业了呢?当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或几十年,拥有许多成就,在子孙的围绕下悠然自得地度日——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找到了『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也很少人会实行吧!」
  听了他的话,依莉丝也无言以对。刚刚一直沉默着听两人谈话的凡尼斯,突然皱起他那端整的脸孔:
  「……梅比斯,你是说……『有回去的方法』吗?」
  「我认为有。」
  梅比斯立刻充满自信地回答。
  「既然御柱连接两个世界,那就可能有方法可以回去。而如果那个世界的魔术师之轴和这个世界的御柱是性质相同的东西,就更有可能了——」
  眼尖的依莉丝发现,凡尼斯的眼里出现了动摇的神色。
  在穆司卡断言「我们无法回去」后,凡尼斯就像颗泄了气的皮球。
  在依莉丝等人之中,唯独凡尼斯还有家人留在原本的世界,他想回去的欲望应该比所有人都更强烈才对。
  梅比斯接触神灵表面的手,此时一下子沉入球体中。
  那个部分看起来坚硬,但却宛如黑色水面般波动。依莉丝毫无理由地感到战栗。神灵看起来就像是「生物」,这恐怕不是她多心。
  「——杰拉得元首的目的是拉多罗亚和人类的发展。他把战乱这件事当作革新技术的大舞台。而为了这个目的,他也打算利用神灵之力。不过,我没有那么远大和夸张的野心……」
  「那你……是为了什么理由跟『这种』怪物一起工作呢?」
  听到依莉丝如此问,梅比斯露出了微笑。
  那瞬间,依莉丝不禁想对他射出天球。
  依莉丝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想要攻击他。不过她确信,眼前的男人是个危险人物,并非像她所认识的「埃尔西翁·埃鲁」那样天真善良,两人只是脸孔相像而已。
  梅比斯似乎不知道依莉丝的心事,以极为温和的声音说:
  「——因为我想去你们那个『世界』看看啊!」
  听到这让人泄气的回答,让依莉丝怀疑起其内情并不单纯。不过就算质问他,也问不出真心话吧!
  梅比斯将视线转向神灵:
  「为此,我们本来想先随便将实验动物送往什么地方,但怎么样都无法顺利进行,其中失败的例子,就是你们在佛尔南神殿见到的『那个』。」
  从御柱大量产生的尸兵——梅比斯将之定义为失败的例子。
  「那是『成功的例子』吧?看他们全副武装,应该从一开始就是以袭击神殿为目的。」
  凡尼斯这么一问,梅比斯就苦笑着摇头:
  「我们原本预计将那些士兵送到札卡多神殿当作暗杀部队,人数也就只是一个部队而已——然而实际上他们却出现在佛尔南,而且还出现了好几百个同样的人,品质也相当低劣。结果虽然让佛尔南停止生产辉石,却也严重悖离了我们的想法。而且在我们对神灵下达指令后,那批士兵整整过了好几个月才出现在佛尔南——在那之后,我们又进行了几次类似的实验,但结果会是如何呢——」
  钟乳洞入口响起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依莉丝回头一看,一位名叫艾美的西兹亚部下出现在她眼前。
  「梅比斯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西兹亚大人在问是否可以带过来了——」
  这位对梅比斯报告的少女似乎并不在意依莉丝的存在。
  「好,拜托你了。这次如果成功就好了。」
  依莉丝心存警戒,还以为什么事情要开始了。她对隐形的卡多尔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到自己面前。
  「……来访者小姐,你不必那么警戒啊!」
  梅比斯似乎察觉了卡多尔的动静。
  「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这项实验。你们也有兴趣吧?最近很难取得实验对象,因为并不是谁都可以用来做实验。至少如果受不了尸药,就不能成为实验对象;可用的犯人最近也变少了。」
  走到神灵前的人影,除了西兹亚、晓,还有另一个人——
  他是个有着一头褐发、肌肉发达的青年,身穿铠甲,腰间配戴神钢之剑。
  依莉丝在微暗中凝眼一望,就皱起眉头。
  那青年的双眼就像行尸走肉般茫然,他面无表情,毫无生气。就在依莉丝因为觉得似曾相识而感到不解时——
  凡尼斯小声地说:
  「小姐,他是不是神殿骑士……」
  凡尼斯这么一说,依莉丝才注意到,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确实是同一张脸,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过去那名总以笑嘻嘻的脸色隐藏刻薄的恶意,并看不起他人的青年,和眼前这个面无表情、让人感到死亡静谧的男人,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呃……他叫什么名字……?」
  「里卡德,里卡德·巴杰斯……」
  凡尼斯在她耳边补充。这名字属于那个从佛尔南去迎接依莉丝等人的神殿骑士,将留在安朱家的依莉丝等人拉拢到神殿势力的正是他。
  「咦?你们该不会认识吧?」
  梅比斯的口气听起来颇为意外,这似乎出乎他意料,就连带里卡德来的艾美都吓了一跳。
  只有久未露面的西兹亚以一副知情的表情点了点头:
  「毕竟这几位来访者曾待在佛尔南,与副团长认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考虑到里卡德卿的个性,应该不可能跟他们『很亲密』。」
  「没错,他是个卑鄙的家伙,是你们带他来的?」
  依莉丝一边叹气,一边疑惑地盯着一身黑色装束的西兹亚。西兹亚笑着说:
  「怎么可能。我们可没空特地收留一只迷惘的狗,是梅比斯大人带他来的。他的身体锻炼得很健康,而且他本性邪恶,具有一种扭曲的精神力量,为了让自己残存下来什么都做得出来——说起来算是个人才,不过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西兹亚那冷酷的声音里带着恶意,并碰了碰里卡德的肩膀。
  这位青年骑士的眼神还是带着疑惑,没有任何反应。
  梅比斯拉起他的手:
  「很可惜,像他就是承受不了药性的例子,虽然因副作用而失去自我,但并非完全失去意志。他还留有某种程度的智力,只要对他下达指示,他就会战斗。他的作战方式相当恶劣,这多少是受到原本个性的影响吧!身体能力也增强了一点。不过——你可以把他的状态当作比佛尔南神殿出现的尸兵稍微好一点。」
  梅比斯拉着里卡德的手,站到神灵前:
  「如果是一般人,在达到这样的状态前就已经死了。」
  梅比斯用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带过,并把里卡德的手放到神灵上:
  「来访者小姐,请你专心地看着这个很棒的『怪物』——你一定也会被他吸引的。」
  梅比斯的手环发出模糊的光芒,覆盖住整只手。
  黑色神灵的表面浮现无数模糊而细小文字般的线条,并陆续改变形状,让人来不及找出它的规则性。
  梅比斯并没有被其吸引,而是继续用被手环光芒包覆的手接触神灵。
  西兹亚站在依莉丝身边,小声地低语:
  「你可以阅读那些字吗?」
  「……不行,我无法阅读那种字。那是字吗?」
  「你说呢?我们也读不出来,所以不知道用法。不过只要能使用手环,就有可能以意志力『驱动』神灵。至于该怎么做才能驱动它,就还在研究了。它不像是完全无法沟通的怪物——指定神殿的指令虽然失败了,但总之『传送』这件事是成功了。」
  「成功啊……」
  依莉丝只觉得恶心,她早已习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无意为了这些事滥用道德观念。
  虽然应该是如此——为什么她的心却还是隐隐作痛呢?
  依莉丝勉强在唇边挤出僵硬的笑容:
  「你们要把里卡德送到哪里?」
  「佛尔南御柱已经停止运作了,所以要送到其他神殿。目前的目标是威塔神殿,不过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送达……如果可能,我们想指示他杀了神姬或神师,但也说不定会把他送到你们的世界去呢!」
  听了她的话,凡尼斯露骨地皱起眉头。
  在依莉丝等人旁观下,梅比斯的额头冒出大量汗水,身体也开始痉挛,上下排牙齿激烈地撞击出声。
  与此同时,死亡神灵突然膨胀了起来。
  站在前方的卡多尔立刻做出反应,抱起受到惊吓的依莉丝向后跳开。
  浮现文字的漆黑就像拥有生命般扩散开来,完全地包围了梅比斯和里卡德的身体。那看似坚硬的神灵就像是一幅有立体感的画面,让人感受不到物质般的壁垒。
  然后,依莉丝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那膨胀成数倍大的黑色球体——表面有无数无法阅读的文字在跃动,一边左右交流,一边切换。一个个文字的背景浮现金色的眼球,整个神灵立刻被大量的眼球包围。
  「这、这是什……什么呀……?」
  依莉丝看了这令人作呕的景象,屏住气息,当场坐倒。
  金色眼球一边不断眨眼,一边不规则地环顾四周。接着,钟乳洞里响起了像低沉钟声般激烈的声音,球体也总算伴随着余音缩小了。
  在一片寂静过后——依莉丝仍坐在地上一小段时间。
  里卡德已经消失无踪。
  梅比斯倒在神灵旁,西兹亚的部下抱起他,抬至后方。无从判断他是昏过去了,或只是单纯地动弹不得。
  一旁的凡尼斯仍茫然地站着,动也不动。
  「西、西兹亚,刚才那是……?」
  「……那么,里卡德到哪里去了呢——在报告送达之前,我们也不会知道,真让人心急昵!」
  西兹亚苦笑着说道,并对依莉丝伸出了手:
  「你站得起来吗?如果站不起来,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了!」
  依莉丝回过神来,生气地说道,无视于西兹亚伸出的手独力站起身来,而西兹亚只是边笑边把手按在嘴边:
  「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很惊讶。来,请到里面去。梅比斯大人应该快要可以行动了,至于他在『神灵』里看到了什么——依莉丝大人,你们一定会对那内容很有兴趣的。」
  站起身来的依莉丝,发现有一位老绅士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钟乳洞入口附近。
  他大概是实验开始时站在那里的,但看起来并没有很感兴趣,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他穿着西装,非常平静,表情感觉不出畏怯、恐惧或感动。那或许会令人觉得他很达观的眼神,甚至让人有点不舒服。
  西兹亚注意到依莉丝的视线,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道:
  「他是考古学者,很了解古代文献,也给了我们很多关于死亡神灵的建议。」
  依莉丝一行人经过站着不动的老人身边。
  擦身而过时,西兹亚轻轻地点头致意。
  「『李布鲁曼』博士,辛苦了。」
  ——这位年迈的考古学者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伫立在当场。
  依莉丝边走边回头看,发现他不停地喃喃自语:
  「『这家伙』最后仍是败在人类手下啊……」
  那句话像是在叹息,依莉丝听在耳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

  在菲立欧等人抵达吉拉哈六天后——
  塔多姆的特使终于抵达,而这一天正是乌路可生日的前一天。
  当天,菲立欧、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一起练习马术。
  丽莎琳娜也不太会骑马,虽然她在阿尔谢夫多少练习过,不能说完全是新手,但还没有到能驾驭自如的地步。
  两位少女都相当聪明、一点就通,但实际操作则是相当困难。
  菲立欧轮流让丽莎琳娜和乌路可坐在他前面,仔细地教导她们缰绳的使用方法和如何对马儿下达指令。
  塔多姆使者抵达的报告送来时,他们练得正起劲,虽然已经获得塔多姆使者今天会到的消息,但实际上又比预计时间早了两个小时。
  菲立欧等人停止练习,从中庭回到神殿里迎接使者。
  当菲立欧一行人进入神殿时,城镇和神殿都有盛大的欢迎人潮,但那全都出自于乌路可的影响。塔多姆使者肃静地进入神殿,在没有骚动和掌声的情况下走下马车。
  当与卡西那多等高官一同出迎的菲立欧看见使者的脸孔时,吓了一跳。
  「墨菲斯卿!?」
  这位肥壮且满脸胡须的男子一见到特使菲立欧,也瞪大了眼:
  「吓了我一跳,原来阿尔谢夫的使者是菲立欧大人啊!」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会派墨菲斯卿前来……」
  这个男子正是塔多姆与阿尔谢夫交战时,在前线指挥的墨菲斯·鲁梅西兹。
  当时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是豪气干云地上前线,如此的表现就连阿尔谢夫将官也深为所苦。在最后决战时,他因为脚被马踏住、动弹不得,而遭到阿尔谢夫俘虏。
  战后,他虽然立刻归国,但又以使者身分前来,让菲立欧大为惊讶。
  「你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吗?我还以为你身受重伤……」
  「那一点小伤,对塔多姆军人来说不算什么。」
  这很明显是在逞强,但从墨菲斯嘴里说出来却很有说服力。他上路时,伤势恐怕还没有完全痊愈,应该是一边前往吉拉哈、一边在旅途中进行治疗吧。
  众人原本心想:塔多姆难道没有人才了吗?没想到正式使者另有其人。
  从下一辆马车下来的,是穿着华丽衣饰的中年贵族。他的身材纤细,很明显是个文官,一望即知不曾上过战场。
  看来墨菲斯是负责辅佐此人或为其警护。
  在众人寒喧过后,菲立欧再度有了与墨菲斯交谈的机会。
  「你这次担任辅佐吗?」
  「是我自己硬要加入的。上头也劝我好好休养……不过现在加尔拜卿战死,我想亲眼看看休战调停如何进行。」
  这个是个符合军人风格的答案,但菲立欧觉得很棒。墨菲斯是敌人,菲立欧无意与其亲近,不过以军官来看,墨菲斯是个很有趣的男人。
  接下来马上就出现在签约前的交谈场面,本来菲立欧以为他们需要休息一天,但塔多姆人认为没有必要,希望尽快进行讨论。
  他们动作之快,让菲立欧看见他们焦急的心情。
  札卡多失去辉石这件事,已经在高阶神官之间宣布过了。菲立欧也已掌握这个事实,塔多姆方面应该也因此担心「阿尔谢夫会不会利用我国的弱点」。
  他们的真心话应该是:希望在发生纠纷之前尽快缔结休战和约吧!
  在塔多姆的使者贵族与墨菲斯等人到达后,阿尔谢夫的菲立欧与辅佐宫立即与其展开会议。
  这次会谈肩负彼此国家的外交命运。虽说在吉拉哈的仲裁下,妥协点由双方各自决定,但席间还是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氛。
  虽然他们无意互相刺探或欺骗,但正因如此才更加真切。塔多姆失去了札卡多辉石,其后更要面对与拉多罗亚的战争。
  『这就叫做祸不单行吗?』
  虽然菲立欧丝毫无意同情塔多姆,但他们在败给阿尔谢夫后,若马上要遭受拉多罗亚进攻,心中一定苦不堪言。
  在卡西那多司教等人居中调停下,两国的特使便为了偃旗息鼓而展开了一场战争。

  *

  暂停马术课程后,乌路可约丽莎琳娜和西亚一同前往为神官所开设的咖啡厅。
  那里是为了让人休息与交流所设的空间。
  对住在这里生活的神官们而言,威塔神殿可说是一个城镇,到处都有娱乐或休憩的设施,而这些店也由神官们所经营。
  乌路可带丽莎琳娜来到的是面对宽阔中庭区块的咖啡厅,是她很熟悉的地方,这里的店长是一位自政务退休的老司教,出于兴趣而从事这份工作。
  乌路可选了角落一张圆而小的桌子,靠着很近地坐了下来,并向送茶水的少女点了饮料。
  「我要酵素茶,丽莎琳娜大人您呢?」
  「啊!我也一样。」
  丽莎琳娜回答,并频频环顾周围。
  咖啡厅里还有其他几位神官,其中也有人对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的组合投以好奇的眼神,但他们毕竟是神官,没有人会失礼到做出露骨的干涉举动。
  另外,也有几位骑士在距离乌路可与丽莎琳娜等人的桌子稍远之处护卫,成员有包含黛梅尔在内的三位阿尔谢夫王宫骑士、三位吉拉哈神殿骑士——他们小心翼翼地监视四周,因此由一介神官看来,就连投以视线都是该小心的事。
  乌路可感到安心而惬意,悄悄地在腿上的西亚耳边问道:
  「西亚,你要喝牛奶?还是柳橙汁呢——」
  倒茶水的年轻女神官微笑着插嘴:
  「乌路可司祭,这个季节的葡萄汁很美味呢!我调得甜一点,这么大的小孩是可以喝的。」
  「她说葡萄汁很好喝,西亚,怎么样?」
  西亚点了点头,展现笑颜。
  最近西亚总算渐渐变得常常露出笑容,这个变化让乌路可开心得不得了。
  不久,她们所点的饮料来了,倒茶水的少女还附送了一盘烤饼干给西亚,但她们其实并未点这份饼干。
  「因为这孩子很可爱,所以特别招待。」
  「……谢……谢谢。」
  西亚以细微的声音对倒茶水的神官道谢,她既害羞又开心,脸颊红通通的,真的可爱极了。
  关于西亚的未来——乌路可有好几种想法:请父亲收养为养女,让她当自己的妹妹、交给丽莎琳娜,或是一直维持目前的关系,等西亚到了可以自己做选择的年纪再说——
  怎么做对西亚才是最幸福的呢?
  虽然乌路可还没有清楚地决定,不过她打算接下来好好想一想。
  「那么,您要跟我谈什么呢?」
  乌路可对丽莎琳娜问道。
  她之所以邀丽莎琳娜来咖啡厅,也是因为丽莎琳娜说「我有话想跟您说」。只要她们小声说话,跟她们隔着一定距离的骑士们就听不见了。
  丽莎琳娜一时虽然难以启齿,但不久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呃——其实我决定去拉多罗亚了。」
  乌路可吓了一跳,凝视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所说的话很明白,意思也马上就可以懂,但虽然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啊!丽莎琳娜大人……?呃……请等一下,您刚才说……」
  丽莎琳娜低垂双眼:
  「对不起,突然吓了您一跳。不过菲立欧已经知道了,我想很快也会传到您耳里……其实我跟穆司卡教授商量过,为了对付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才决定潜入拉多罗亚调查。所以,呃——西亚也要一起去。」
  这次乌路可真的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也感觉到怀里的小女孩突然变得浑身僵硬。
  一时之间,乌路可抱紧了西亚:
  「……您是……在开玩笑吧?」
  「对不起,乌路可——是真的。」
  西亚在她脸孔旁以抱歉的口气说道。
  丽莎琳娜依旧低着头,没有要抬起头的意思。
  「……乌路可大人,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穆司卡教授也说:『西亚还小,怎么能让她一起去。』我也是这么想,不过——」
  西亚回过头,用她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凝视着乌路可:
  「是我自己说想去的。只要用我的能力,就可以轻易地问出死亡神灵的所在地,而且……要是拉多罗亚这个国家攻向这里,乌路可你也会很难过……所以我想要阻止他们。」

  

  这番话里包含坚定的决心,让人想像不出是出自一个小孩的口中。
  乌路可无言以对,约过了一分钟,她一度暂停的思考才又开始重新运转: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西亚……」
  「因为有些事,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办到。」
  「哪有这种事……西亚,你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虽然我还小……可是我想要保护乌路可。」
  西亚的双眸认真到令人害怕。
  「别说傻话了!」
  乌路可不禁提高了音调。其他桌的神官们虽然好奇地看过来,但乌路可也没空理会他们。
  「西亚,不行啊!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你绝对不能为了我身涉险境!丽莎琳娜大人您也要阻止她!不,我一开始就反对你们去……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路可紧紧抱住了西亚的头,双手环绕她背上,让西亚简直动弹不得。
  西亚微微扭动身子。
  乌路可强烈地觉得——她不想放开西亚。
  她以盈满泪水的双眼望向丽莎琳娜:
  「我不能让西亚身涉险境,就算是她自己想去,我也不想让她去。西亚她还……!」
  被乌路可抱在胸前的西亚压低声音哭泣着:
  「……乌路可,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可是,我——不想以后后悔……」
  西亚的声调相当悲痛,让听的人都为之鼻酸。
  乌路可迷惑地看着怀里的她。
  「乌路可——封锁你的记忆时,我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遵从依莉丝的命令……其实我真的不想做,然而最后还是……我已经不再想这样想了……」
  想起痛苦回忆的西亚抽抽搭搭地哭着。
  乌路可拚命地安慰她,抚摸她的头发、背部,并亲吻她的额头,却无法让她停止哭泣。
  「……我不想将来后悔。要是那时我认真地反抗依莉丝,不要做那件事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这次我会好好做的,以自己的意志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要是不这样做,我——」
  不会原谅自己——虽然西亚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但乌路可明白她的意思。
  西亚一直在找寻赎罪的方法,而对她来说,跟丽莎琳娜等人一起到拉多罗亚找寻死亡神灵,一定就是她对乌路可的赎罪方式。
  即使如此,乌路可也不想让她去。
  乌路可理智上明白,由来访者前往拉多罗亚不失为有效的策略,但在感情上,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答应。
  「至少——至少让她在国境附近等待就好?比方说把知道神灵所在地的人带去国境——」
  「国境附近似乎不断有小纠纷,那样反而很危险。而且如果把谁带到国境去,对方也会察觉。有北方民族和吉拉哈的无名氏跟我们携手合作,西亚一定会平安归来——请相信我。」
  丽莎琳娜这番诚挚的话和西亚真挚的眼神,让乌路可无言以对。
  「……对不起,西亚,丽莎琳娜大人——请等一下,我现在无法思考。」
  乌路可怀里紧抱着的小女孩将要离开自己,这件事她还可以忍受,但那必须是以「西亚能获得幸福」为前提。
  前往拉多罗亚是一条漫漫长路。
  虽然这个敌国与吉拉哈国境相接,但感觉上还是太遥远了。
  「……事出突然,也难怪乌路可大人您无法接受。不过我希望您早点知道,所以才先说出来。」
  丽莎琳娜低垂双眼,在桌子上方低下头:
  「呃……所以菲立欧也拜托您了。如果有乌路可大人您在,我……」
  听到她那细微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再度令乌路可感到迷惑:
  「丽莎琳娜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就算您到拉多罗亚去,也不到一年或两年就会回来了吧?」
  乌路可心头一震:
  「难道您存心送死……」
  丽莎琳娜慌张地摇头否认:
  「没、没这回事!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菲立欧的事又是另当别论。嗯——我听到神殿的人说,神姬大人已经承认菲立欧是乌路可大人的情人……」
  乌路可立刻脸红了,她凑到丽莎琳娜面前:
  「不、不是的,那是姐姐她自己……!」
  乌路可当然也心知肚明,经由女神官口耳相传,神殿里已经出现了某些谣言。
  父亲马汀已经为此卧病在床,正在处理塔多姆休战调停的菲立欧也感到很困扰,但最伤脑筋的要算是乌路可自己了。
  在阿尔谢夫,菲立欧已经面临蜚短流长,而就连在乌路可的国家也遭到这种待遇,她很清楚他会怎么想。
  菲立欧和乌路可有各自的立场,虽然菲立欧有时会优柔寡断,但考虑到彼此的政治意义,绝不允许他轻率地发言。
  而就算当事人什么话都没说,谣言也自然而然地甚嚣尘上。
  丽莎琳娜以下定决心的眼神凝视乌路可:
  「乌路可大人,我想了很多,嗯——也听说了不太好的谣言。这个神殿里似乎流传这样的谣言……说不知道菲立欧是不是把我跟乌路可大人放在天秤的两端。」
  乌路可也知道此事,但并未特别在意。
  「那种谣言要说就让他们去说好了,丽莎琳娜大人您应该也很清楚,菲立欧大人并不是那种人。」
  丽莎琳娜点了点头,但眼眸却隐含着悲痛神色:
  「是啊!菲立欧是个诚实的人。不过……我果然……还是很难打进乌路可大人与菲立欧之间吧……」
  听见丽莎琳娜的话,乌路可差点就要喊出声来,她无法忍受丽莎琳娜这种态度。
  「丽莎琳娜大人!我在阿尔谢夫不就已经跟您谈过此事了吗?在菲立欧大人下定决心之前,还要花一些时间……」
  「……我办不到。」
  丽莎琳娜的黑色眼眸蒙上一层泪雾:
  「我还是办不到,虽然乌路可大人您说不记得了……但舞会那天晚上,我看见您跟菲立欧的样子,就知道了——」
  乌路可听到她这番话,吓了一跳。
  在舞会那晚——喝得烂醉的乌路可对菲立欧做出了非常失礼的事,她趁着酒意,硬是抱住了他强吻——而丽莎琳娜也当场撞见这副光景。
  当她酒醒后,与其说为此事感到羞赧而脸红,不如说羞愧得脸色发白。
  隔天早上,乌路可羞耻到无以复加,所以忍不住撒谎:「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事实上,她记得很清楚。只要闭上眼,就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怀里紧抱着菲立欧的体温、柔软的嘴唇。在那之后的数日间,她不断梦见相同的梦,也总在醒来后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
  对于丽莎琳娜,乌路可也因为觉得自己简直是犯规偷跑,而一直抱有罪恶感。
  被人开门见山地说出此事,乌路可瞬间无话可说。
  丽莎琳娜则是露出坚强的微笑:
  「请您不要误会,我并不在意。旅途中我也一直在思考,我在阿尔谢夫时确实太逞强了,现在冷静地仔细考虑过后……乌路可大人,您很适合菲立欧,而菲立欧一定也很喜欢您,这是很明显的事。我一开始就只是菲立欧的朋友,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所以请您不要再在意我了……」
  乌路可听见丽莎琳娜下定决心地说出这番话,不禁慌了手脚:
  「可、可是,丽莎琳娜大人,那您真的……」
  有位神官走到正专心于谈话的两人旁边。
  「失礼了,乌路可司祭——请原谅我多管闲事……」
  打断两个人谈话的,正是管理机要部队的海曼家公子——毕赛尔·海曼司祭,他也是向乌路可提亲的人。
  他那温和的脸孔看来就像个优秀青年,现在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乌路可。
  「毕赛尔司祭……啊!请恕我失礼,我正在谈重要的事……」
  乌路可冷淡地回答。但毕赛尔却又更往前了一步:
  「我明白,我也看得出来。只不过两位谈话的表情这么认真,会吸引众人好奇的眼光……这情况可不太妙。」
  直到他这么一提,乌路可才总算注意到。
  不知从何时起,咖啡厅里多了许多神官。乌路可一望向他们,他们就纷纷转开视线,但好像是因为她跟丽莎琳娜在一起,才聚集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毕赛尔司祭叹息道:
  「虽说是神官,也不全都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如果两位要谈的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谈完,我出于关心地建议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免得让人说长道短。」
  乌路可抱着西亚,慌张地站起来:
  「你、你说得对……对不起,谢谢你的体贴。」
  乌路可从刚才就一直以非常认真的表情面对丽莎琳娜,声调也随着提高,却没有意识到周围的视线,这很明显的是她的失策。
  「丽莎琳娜大人,我们换个地方吧!换个能静下心交谈的地方……」
  但丽莎琳娜并没有站起身。毕赛尔司祭轮流看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感到有点不解。
  「……不,没有必要刻意换地方,因为我们已经作出结论了。若有人说长道短,会很让人困扰,我想在这里说清楚。」
  丽莎琳娜也望向毕赛尔司祭:
  「神殿有一部分的人好像误会了我的立场——我充其量只是菲立欧大人的随从,跟他的关系绝不像谣传的那样。菲立欧大人爱的只有乌路可大人一个而已。」
  她略略提高了音量,好让周围竖耳倾听的神官们都听得见。
  丽莎琳娜瞪着毕赛尔司祭,而乌路可则是觉得她这个举动有点奇怪。
  「……丽莎琳娜大人?」
  「还有其他人在看,我就此失礼了。乌路可大人,以后再详细谈——西亚你也跟我来。」
  西亚离开乌路可的怀抱,拿了片饼干,并牵住丽莎琳娜的手,向乌路可行了一礼后,眼角带泪地微笑了一下。
  乌路可想追上前去,却又站住不动。
  丽莎琳娜和西亚的背影,给人一种拒绝再谈下去的感觉。
  几位王宫骑士跟在她们身后。乌路可感到困惑,并看向毕赛尔司祭。
  一向温和的他此时面无表情,似乎有点心虚。
  乌路可突然想到他不愉快的理由,勉强问道:
  「毕赛尔司祭,难道——难道你对丽莎琳娜大人做了什么……」
  「啊?不,我什么都没做……先出手的反而是那边啊,卡西那多毕竟还是有所察觉——」
  那是不像会从平常的他口中说出来的冷酷口气。毕赛尔·海曼低声喃喃自语,他虽然年轻,却很明显地拥有政治家的眼神。
  乌路可没有错过他的话。
  她立刻跟着丽莎琳娜和西亚的脚步离开了咖啡厅,搭上了行驶于神殿内部的马车。
  她要去的地方是神姬所在之处。
  她依旧板着脸孔,开始思索应该对姐姐说什么话。

  *

  在卡西那多司教的仲裁下,休战调停肃穆地进行。
  菲立欧所带来的阿尔谢夫文宫与塔多姆的高官,正在彼此认同的情况下确认双方所同意的各个事项。
  他们彼此主张应主张的事项,相互对立的部分则由吉拉哈提出折衷方案,不但保有双方的颜面,同时又顺利地确定休战的方向。
  阿尔谢夫的提案原本就是由拉希安所汇整,并没有强人所难之处,内容无可非议且实在。而塔多姆则是因为自知已打败仗,没有可以表现强硬的立场。
  在双方都没有鲁莽的希望下,会议进展迅速。就像是一开始就已做出结论,会议本身只是为确认而进行的仪式一样。
  另外亦依照原先计划,签约留待隔天再进行。
  在散会时,两国代表都不禁露出安心的表情。
  「菲立欧大人,叮以跟您谈谈吗?」
  在会议后,塔多姆武官墨菲斯·鲁梅西兹向菲立欧如此说。他的口气温和,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善意。
  「嗯,好的。什么事?」
  「啊!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请问您,巴罗萨卿还好吗?」
  当初墨菲斯被驻守国境的巴罗萨·亚涅斯特与其女苏菲雅玩弄于股掌之间,巴罗萨可说是他的仇人,但从墨菲斯的话里却感受不出敌意。
  菲立欧邀墨菲斯到隔壁的休息室去。文官们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两国的护卫。
  菲立欧隔着桌子在墨菲斯对面坐了下来:
  「巴罗萨卿和苏菲雅大人都很好喔!巴罗萨卿的剑术不但没有退步,还更为精进。」
  墨菲斯在他对面坐下,他那张满是胡须的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
  「他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厉害,实在让人惊讶啊!另外,阿尔谢夫的贝尔纳冯卿指挥也很出色,在战场上实在是很强劲的对手呢!」
  墨菲斯的口气就像是在诉说珍贵的回忆。
  菲立欧坦率地接受这来自敌将的赞美:
  「贝尔纳冯卿在内乱时也相当活跃,但是听说塔多姆这边——墨菲斯卿你在前线的指挥和加尔拜卿的作战英姿也非常了不起,虽然我只有亲眼见到最后一战……」
  墨菲斯苦笑道:
  「不敢当。不过——还是敌不过阿尔谢夫——我们只是靠玄鸟才能占上风啊!加尔拜卿也明白这一点。」
  对于那位奋战到最后而死的敌方总指挥官,菲立欧也记得很清楚。
  虽然菲立欧只在最后跟他交谈了几句——但这段对话教人难以忘怀。
  菲立欧劝加尔拜退兵,因为再战下去毫无意义——但加尔拜不认同,选择作战至最后。
  结果造成双方更严重的死伤,这场战役最后由阿尔谢夫胜出,才有了今天的后绩发展。
  墨菲斯深深地叹息:
  「今天我们能顺利地交谈,塔多姆的贵族也感到很开心。如果被誉为勇将的加尔拜卿还在世,说不定中央会强硬地重建战力、再打一仗——但他的死,让中央的贵族都心生畏怯了。」
  菲立欧侧着头,突然不明白墨菲斯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结果塔多姆倾向与阿尔谢夫休战……加尔拜卿说不定早已察觉此事了。现在想起来,他会不会是在想……如果他不『输得那么彻底』,最后塔多姆很有可能会为了『没打胜仗』而不得不消极地投入战力。」
  菲立欧十分惊讶。
  他以前一直认为,加尔拜只是想将身为军人的意志贯彻到最后,进而造成无谓的死伤,结果在毫无意义的战争中失去宝贵的性命。
  但如果墨菲斯刚才所说的是正确的,那就表示加尔拜是以自己的性命来向塔多姆高层死谏,希望双方早日休战。
  「在西方拉多罗亚动荡不安的此刻,加尔拜卿应该是想避免与阿尔谢夫的战况陷入泥沼,若『没有胜算』,那就更有这种可能性。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此事了,这说不定只是我多心……总之,贵国获得了和平。我们身为挑起战端的一方,也许没有资格这么说,不过还是希望贵国能珍惜所获得的和平。」
  墨菲斯仿佛觉得很耀眼般凝视着菲立欧。
  离开了战场,这位猛将严肃的双眼看起来竟是如此温和,那五官虽然带点险恶气息,却没有任何胡乱欺压他人的感觉。
  「我们与拉多罗亚势必终将开战,我在休养完毕后,也会上前线去。这次说不定是最后一次活着与您相见了。」
  「墨菲斯卿……」
  一望即知墨菲斯已有所觉悟。
  「菲立欧大人,您可以当一个很好的施政者。听说国王布拉多陛下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而且阿尔谢夫还有很多有为人才。当然,我们塔多姆也有人才。」
  墨菲斯开玩笑地如此说着,并迅速地站起身来:
  「……所谓的和平是个好东西,只不过,耽溺于和平将会招致祸乱。以塔多姆的角度,当然是希望阿尔谢夫大意……不过还请您千万小心。」
  菲立欧点了点头,目送墨菲斯离去。
  他注意到,墨菲斯的话里隐含有弦外之音:
  『如果塔多姆吃败仗,拉多罗亚也将会并吞阿尔谢夫——』
  墨菲斯的话中之意,正是在预言这样的将来。
  事实上,阿尔谢夫并非处于因为休战而放松的状态。辉石依旧尚未恢复生产,而混乱的火种正在东方蓄势待发。
  菲立欧一边对墨菲斯那很有军人风格的盛情厚意心存感谢,一面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房里的床上休息,同时细细思量。
  在完成这次休战调停后——自己究竟应该为阿尔谢夫做些什么呢?
  丽莎琳娜和穆司卡等人要去拉多罗亚,西瓦娜等人恐怕也会同行。
  菲立欧自己身为王族,不能潜入拉多罗亚。
  但如果他去,也不是不能成为战力。
  『我……该怎么做才好?』
  菲立欧一直为此事所困扰。他肩负着身为王族与个人的责任,却也心怀想使辉石重新生产的愿望,到底应该以哪一项为优先,他还没有找出答案。
  周围所有人应该都会支持就这样回阿尔谢夫的选项,但菲立欧自己无法确认那是否为正确的选择。
  在阿尔谢夫,有许多包括布拉多在内能支持政府的人才,自己就算回国,也几乎无事可做。
  而周围全员应该都会反对到拉多罗亚去的选项,但菲立欧觉得这也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他并不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剑术。现在先对拉多罗亚这个国家有所了解,对阿尔谢夫的将来也绝非毫无意义。
  他反反复复地烦恼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人从走廊外敲了他的房门。
  「菲立欧大人,卡西那多司教来见您。」
  护卫骑士如此告知,菲立欧便从床上起身:
  「请他到隔壁房间稍待,我马上过去。」
  就在菲立欧踏入隔壁房间的同时,刚刚还在调停现场的卡西那多·库格也一脸严肃地走进房间里。
  「菲立欧大人,失礼了。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
  菲立欧十分惊讶。
  卡西那多很少主动找他谈话。
  这位年轻的司教草草寒喧过后,便切入正题:
  「菲立欧大人,你有位剑士朋友叫做『赫密特·埃鲁』对吧?你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吗?」
  菲立欧感到不解,依据丽莎琳娜所说,赫密特现在已经来到这神域,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卡西那多会在这时候找赫密特。
  「他有什么问题吗?」
  菲立欧保留回答,并反问道。卡西那多将手按住眉间,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还请你保密。刚才我的无名氏带了一位来自『拉多罗亚』的使者,其实几天前就已经先联络过了,这位使者似乎是剑士赫密特的亲戚……所以我想找他来确认一下。」
  「……拉多罗亚的使者……?」
  听了卡西那多的话,菲立欧除了瞠目结舌,也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那虽然是表示他对拉多罗亚这个国家的警戒之意,但卡西那多脸上的敌意却极为淡薄,看上去甚至还相当困惑。
  「怎么说呢?这位使者……菲立欧大人你要不要也见见他?老实说,我也很烦恼该怎么处理。他本人希望跟许多人见面,如果你也有意,我就帮你安排。」
  「好的,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就请帮我安排。」
  菲立欧立刻回答。
  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前来造访的拉多罗亚使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前来吉拉哈。姑且不论究竟是真是假,既然这位使者是赫密特的亲戚,那就更令人好奇了。
  西瓦娜等人的所在位置必须向丽莎琳娜或穆司卡做确认,必须晚一点才能联络赫密特,总之菲立欧打算先随卡西那多前去见那位使者。

  *

  造访神姬诺爱尔房间的乌路可被引至最里头。
  姐姐见到她便嫣然一笑,但乌路可一开口就是严肃的问题:
  「姐姐,你见过丽莎琳娜大人了吧?」
  神姬诺爱尔的表情依旧楚楚动人,只是眨了眨眼。
  小桌子上放了一组茶具,微微飘着香甜的茶香,看来乌路可打扰了这午后的优雅时光。
  神姬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不悦,她直视着乌路可: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姐姐,你是不是对她说,要她为了我和菲立欧大人退出呢……!」
  乌路可确信此事。
  自己的姐姐——神姬诺爱尔绝非仅止是个楚楚可怜的装饰品,她所做的事虽然称不上谋略,但也多少了解在台面下牵线的方法。
  乌路可在姐姐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瞄了一下周围。
  现在没有女官在场,她们或许守在隔壁房间,但只要姐妹俩压低音量,应该就不必担心谈话被人听见。
  「你对丽莎琳娜大人说了什么?她对菲立欧大人和我来说都是救命恩人,是很重要的人。所以……」
  神姬诺爱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乌路可,你可别误会了。我确实见过丽莎琳娜大人,我偷偷地找她来,谈了一些话,但我可没有要她退出喔!」
  「那丽莎琳娜大人为什么……?」
  乌路可将身子探出桌面。
  「我只是向她详细地说明现状,包括毕赛尔司祭在想些什么,还有菲立欧大人在神殿会遭受什么样的眼光全看她怎么做——而该如何判断这些事实,就要看她自己了。」
  神姬诺爱尔温和地说道,但乌路可却与她相反,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你跟丽莎琳娜大人说那些话,她一定会决定退出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诺爱尔以悲痛的眼神望向掩住嘴的乌路可:
  「……我只是告诉她真相而已啊!何况乌路可——是你不好啊!」
  诺爱尔眼神游移:
  「乌路可,你很残忍呢!那女孩不可能赢过你吧?你身为神姬之妹,容貌端丽,思路清晰,又善于与贵族应对往来,也获得民众广大的支持,而且跟菲立欧大人是青梅竹马,甚至已经接过吻……这是丽莎琳娜大人告诉我的。你在阿尔谢夫病倒时,菲立欧大人也非常沮丧呢!你有没有想过——那女孩就近看到你们相处的样子,会有什么心情呢?」
  乌路可无言以对。
  诺爱尔的口气相当沉静,并没有责备乌路可的意思。但正因为如此,就更无情地刺痛乌路可的胸口。
  「还有,你本来就是她的竞争对手,还同情她、鼓励她——乌路可,这非常残忍呢!就算你是出于善意,那举动也伤透了她的心啊!『明显比自己适合菲立欧』的对手如此温柔地对待她,教那孩子究竟该恨谁好呢?」
  乌路可迷惑了,她不认为自己的立场比丽莎琳娜有利。菲立欧既是王族,同时也是位剑士,以这个意义来说,他可能跟丽莎琳娜更加契合。不管周围的人眼光如何看待,重要的是菲立欧自己的心意。
  「可、可是姐姐……菲立欧大人对丽莎琳娜也有好感,只要在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啊!也许还只是淡淡的好感就是了……」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你当第一夫人,那孩子当第二夫人?你受得了吗?你最喜欢的人会跟其他女人共度夜晚哟!」
  神姬诺爱尔这露骨的话,让乌路可颤抖了一下。
  「——我就受不了。丽莎琳娜大人现在也许是个好女孩,但乌路可,人是会变的。在年纪不断增长后,不知道菲立欧大人会变得宠爱谁。你还不知道嫁入王室这件事有多复杂,光是个性温柔是不行的,你一定要更自私一点——不然以后会很痛苦。」
  诺爱尔恳切地说着。
  乌路可按住自己的胸口。如果菲立欧选择了丽莎琳娜——乌路可打算祝福他们。就算她的心在淌血,表面上她还是可以祝福。
  而她一想到此事,就感到一股绝望到想死的寂寞。
  她想跟菲立欧在一起——
  这份心意毫无虚假。
  她也可以了解姐姐没有说出口的话。
  但即使如此,乌路可还是——无法认同姐姐说的话:
  「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诺爱尔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和缓下来。
  「不过我还是不能认同姐姐说的话。」
  乌路可如此明言。诺爱尔的表情一沉。
  「我很喜欢菲立欧大人,喜欢到足以感到后悔的地步……有时甚至会觉得很可恨。我这么喜欢他,他却表现得那么自然。然而,当我看到他有些时候对我流露出的温柔时,我又觉得非常幸福,我想丽莎琳娜大人也……一定是这么想。」
  乌路可结结巴巴地斟酌着想说的话。诺爱尔沉默地听着,却以非常悲痛的眼神凝视着她。
  「所以,光是想到菲立欧大人要是不凝视我,我的心就好像快崩溃了。而丽莎琳娜大人应该也是一样。特别是她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表面上虽然装得很坚强,但对她而言,菲立欧人人的重要性应该跟我相同……我们喜欢上同一个人,所以我很明白这种心痛的感觉。」
  不知何时,乌路可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她也不擦去眼泪,就接着说:
  「……而且非常困扰的是……我同时也,真的『非常喜欢』丽莎琳娜大人,所以……」
  所以她也明白,丽莎琳娜是历经多大的烦恼才做出今天的决定。
  神姬悲哀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是……太过温柔了。」
  神姬站起身,从乌路可的侧后方抱住了她:
  「——你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我来说服父亲,叫他别干涉你和菲立欧大人的事。至于毕赛尔司祭……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卡西那多司教一定会帮我的忙。」
  诺爱尔的语气虽然有些茫然失措,但还是抱紧了乌路可,并在她耳边如此说。
  乌路可一边垂泪,一边轻轻地点头。
  姐姐从以前就给过乌路可很多建议,那建议有时认真、有时偏激,甚至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说起来,当初乌路可之所以会去阿尔谢夫,也是诺爱尔出言相助。她看见乌路可为将来烦恼,感到很忧心,就建议她到有儿时回忆的阿尔谢夫去旅行。
  而父亲原本反对乌路可去阿尔谢夫,也是经姐姐说服才答应,在这意义下,就像是她促成了乌路可与菲立欧的缘分。
  也许正因为如此,神姬才更加希望乌路可和菲立欧的关系能顺利进展。
  「……姐姐,谢谢你的体贴。不过我……没事的。」
  「我不相信你说的『没事』,因为你常会逞强。」
  神姬像是对待小孩子般抚摸乌路可的头。
  就在那一瞬间——
  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整个神殿开始剧烈摇晃。
  乌路可和诺爱尔脚步不稳,当场跪倒在地。地板像是波浪般上下起伏,靠墙的书架也开始陆续倒下。
  『地、地震……!?』
  乌路可感到惊愕不已。威塔神殿很少发生地震,而大规模的地震更是少见。
  在摇晃中,乌路可抬头一望,石砌的天花板大大地倾斜,眼看就要崩塌下来。
  「姐姐!危险!」
  乌路可突然间推倒姐姐,跌在地上。
  石块立刻掉落在两人身旁。
  摇晃更加剧烈,隔壁房间甚至响起类似墙壁崩塌的声音。
  那激烈的摇晃方式,让乌路可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
  当佛尔南神殿的御柱发生异常变化时——也曾发生过跟刚才一样的突发地震,之后御柱就涌出大量士兵。
  「……乌路可!上面……!」
  神姬突然叫道,并用双手将乌路可推开。
  乌路可再次跌倒在地,这时她耳朵里听见一声钝物撞击声——那声音跟石块撞击地板所发出的声音并不相同。

  *

  当地震发生时,神殿骑士切尼·阿尔加列正在连接御柱的祭殿里警戒。
  自从卡西那多从佛尔南捎来坏消息后,这警戒工作就一直持续至今。
  依夏吉尔人所说,御柱在进行「复制」时,所复制的物品会从底面出现,而进行「传送」的物品则是从侧面出现。
  大量生产的辉石和在佛尔南出现的士兵,都是自御柱底面出现。
  但来访者们是从御柱侧面飞身跃出。
  既然吉拉哈对拉多罗亚的动向一无所知,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同时警戒连接御柱侧面的楼上祭殿和连接底面的辉石采收场。
  此时,切尼正与约二十人的同僚一起在祭殿警戒。
  而夏吉尔人也以轮班的方式守在这里,准备在发生状况时,可以尽快让御柱停止运作。
  这个任务比起巡逻更无聊,因此众人一点都不紧张——但这种情况也只持续到地震发生的前一刻为止。
  第一个前兆还是来自御柱。
  在耳鸣之后,柱子的表面就密密麻麻地浮现人脸——在某位监视者亲眼见到这景象而高声尖叫的同时,震动也当场来袭。
  然后是一阵极为剧烈的摇晃,对具有悠久历史的威塔神殿构造带来了巨大的损坏。
  起初碎石有如尘埃般从天而降,接着换成石块崩落。
  切尼看到这现象也吓得胆战心惊,这次地震的规模明显地比佛尔南那次来得庞大。
  「全、全体退出!」
  在地震轰隆声响彻场时,有某个人如此叫道。
  切尼也慌张地跑向来不及逃跑的一位夏吉尔人身边:
  「总之先紧急到外……」
  别的神殿骑士们也拉着其他夏吉尔人的手,先跑向安全的场所。
  然而,神殿的崩塌速度却比他们的动作还要快。
  陆续掉落的石块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地面的摇晃让人脚步不稳,另外这里原本就是灯光昏暗的场所也是原因之一,使得当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切尼为了保护一位夏吉尔人而摔倒,就此倒地不起,无法行动。
  他一边祈祷自己头上不要掉落石块,一边拚命地等待摇晃结束。
  经过大约二十秒,这一阵摇晃总算平息下来,但四周则变得惨不忍睹。
  有一部分天花板塌陷,让人可以从阴暗的祭殿望见蓝天。周围石块四散,还好并未击穿地板,而切尼也奇迹似地并未受伤。在那一瞬间,他对自己从不相信的神充满了感激之意。
  不过——在切尼身体下方的夏吉尔人,就不像他那么受神的眷顾了。
  起身后的切尼,在一片白茫茫的尘埃中,见到了脚部遭到石块击碎的夏吉尔人。
  鳞状的组织自伤口剥落,流出的半透明液体浸染了石砌地板,逐渐变成黑色。脚则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似乎骨折了。
  切尼啧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
  「怎么回事啊……你不要紧吧!?」
  他这么一问,夏吉尔人就报以温和的微笑:
  「没事,因为我们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切断痛觉……」
  他的口气相当平静。
  周围陆续有人开始行动。
  在摇晃停止后不久,一阵低沉而悠长的钟声自天空高处响起。
  「天空之钟」——这是切尼今年第三次听见这个钟声。
  第一次是在佛尔南,时间跟往年一样,然后第二次是在那批「尸兵」自御柱出现的夜晚。
  而刚才响起的钟声,可以推测是跟后者相同的原因。
  本来钟声应该是一年只响一次,而这时自天而降的轰隆响声响彻整个祭殿,也带给众人极大的不安。
  切尼怀里的夏吉尔人悄悄地垂下眼:
  「——拉多罗亚那里似乎对御柱下达了新的指令,刚才的地震也是受到这个影响。」
  人们早就有预期到「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状况,既然有了佛尔南、札卡多的前例,那么存这威塔神殿发生相同情况,也就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了。卡西那多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才会加强神殿的警戒。
  只是,神殿因地震所造成的损害,无法在一时之间处理完毕。
  明亮的阳光穿过天花板,照耀了御柱表面,而御柱表面上正密密麻麻地浮现人的脸孔。
  夏吉尔人低声呻吟,但他并不是因为疼痛而呻吟。
  「尸兵立刻就会自御柱底面出现。请你把这些石块栘开,把我带到御柱旁。其他司祭也会配合进行让御柱停止的作业。这点小伤,只要撕下布条包裹就没事了——」
  夏吉尔人的伤势跟人的伤势不同。切尼点了点头,但石块太大,他一个人搬不动。
  就在此时,有位穿着神殿骑士胸甲的同僚自御柱旁走过来。
  「喂!你来帮我一下!」
  切尼出声叫道。然而此人却没有反应,直接经过他身边。
  切尼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一次:
  「你来帮个忙!夏吉尔司祭被压在这石块下……」
  男子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就这样往出口方向定去。切尼发火了,凝眼望去,想要确认他是哪个伙伴。在地震发生前,约有三位骑士站在他身前,都是他所熟识的伙伴。
  然而——
  (咦?)
  切尼觉得奇怪,又把视线转向御柱。
  在前方的伙伴骑士都平安无事,有人在保护夏吉尔人,也有人到这时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并注意到切尼而跑了过来。
  切尼对此瞪大了眼:
  「咦?刚才那是……」
  他回过头,想要找寻刚才走过去的骑士,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
  (……我被撞昏头了吗?)
  虽然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但他同时也觉得那背影很像「某人」,因此感到不解。
  「切尼,别在那里发呆!要是『上次那些家伙』又出现,我们就要前往楼下了。」
  一位曾在佛尔南跟他并肩作战的骑士一边帮忙栘开石块,一边痛苦地说。
  「……该不会又要跟那些怪物作战了吧?切尼,这一定是你的错,你该不会让什么怪东西缠上了吧?」
  这位骑士虽是在开玩笑,但口气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在救出夏吉尔人以后,切尼握住自己爱用的巨剑。
  神殿骑士们把现场交给机要部队的卫兵,自己则是走向楼下。
  「这里才刚安稳了一段日子啊!可恶——!」
  「哎呀!贝里耶团长要是还在,一定会兴奋得不得了吧!」
  同僚语带讽刺地说道。听见这话的切尼又再度陷入困惑。
  刚才经过他身边的那个男子——
  在听到久未耳闻的贝里耶团长名字那一瞬间,切尼也联想到那个人是谁了。
  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
  虽然并未发现里卡德的遗体,但他应该已经死在佛尔南神殿了。王少从那天夜里后他就生死不明,这表示他或许已经在那场骚动中死亡。
  (……不会吧!)
  那一瞬间,切尼还以为自己看见鬼魂了,但又摇了摇头,甩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楼下应该有足够的人在警戒,但还不到不需要增援的地步。神殿骑士的任务,就是在夏吉尔人确实将御柱停止前先压制住敌人。
  (……啊!我以前可没有这么热衷于工作啊……)
  自从经历佛尔南那晚以来,一切就奇妙地改变了,伙伴们也是一样。或许那片土地上,有着能让邪恶的神殿骑士改邪归正的怪物。
  不过,那怪物在面对里卡德和贝里耶时,似乎也是无能为力。
  切尼身上背着用来保护众人的巨剑,快步定向楼下。


  

  四十九.因憎恶而疯狂的骑士

  因御柱所引起的地震虽然在神殿各处皆造成损害,但最严重的灾害则是发生在神殿中央。
  神姬诺爱尔和其妹乌路可可祭被封锁在倒塌的室内——
  菲立欧接到这个消息时,正要前去见拉多罗亚的使者。坐在马车里的他先遇上那突如其来的地震,之后更听见不该在这个季节响起的天空之钟。
  当然可以预测得到,这跟佛尔南所发生的状况一模一样。
  一听到乌路可姐妹受困的事,菲立欧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苍白,同乘马车的卡西那多也是一样,这样一来,两人哪里还有心思去见拉多罗亚使者。
  赶到神姬房间的他们,发现通道被崩塌的墙壁堵住,现场惨不忍睹。
  虽然神殿骑士逐渐聚集过来帮忙,但瓦砾堆错综复杂,很难简单地着手进行清理。
  「可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马上调派牛只和马匹前来把瓦砾搬走!要是神姬有个什么万一……」
  卡西那多大为慌乱,一旁的老司教毕兰却插嘴道:
  「卡西那多司教,请您先冷静下来。通道部分虽然完全崩塌,但室内有经过补强,里头应该没有崩塌。虽然可能有部分装潢掉落,但只要石块没有击中要害……」
  毕兰却发现卡西那多的心情缓和下来,因此不再说下去。
  菲立欧咬牙切齿地凝视眼前的光景。
  神姬的房间位于神殿深处,加上为了安全起见,所设的通道极为有限。
  既然崩塌的天花板已经完全堵住通道——要救出在里面的人的方法,就只有搬开瓦砾或是击破墙壁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神姬房间的状况如何,但可以确认的是,这状况教人很难乐观面对。
  乌路可被封锁在这瓦砾后方——
  一想到这,菲立欧就坐立难安。
  「不能绕到另一头吗?还是有其他入口……」
  负责护卫的莱纳斯迪这么一问,周围的一位神官就不甘心地说:
  「这个嘛……另一头的墙也塌了,灾情比这边更严重。墙壁环绕住位于神姬房间里的中庭四面,该空间只是用来采光——其周围的墙壁完全崩塌,几乎成了一座小山。把这里的瓦砾搬开是距离最近、也最确实的方法。」
  这个答案让人可以预测到最糟糕的事态。神官也苍白着脸,肩膀颤抖着。
  「凿穿墙壁也是个办法……但这样一来会破坏平衡,很有可能连目前没事的部分都会崩塌。我们应该避免造成冲击——」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我们来想想办法吧!」
  菲立欧听见背后传来这粗犷的声音,转头一看,是来访者巨汉穆司卡·布莱多克洛伊兹。
  他身旁还有眼神严肃的丽莎琳娜,两个人都是得知发生这场骚动才跑过来的。
  穆司卡虽然身穿神官衣饰,但他壮硕的体格还是散发出一股战士气息。
  「穆司卡,丽莎琳娜——!」
  一听见两个人要帮忙,当场给了所有人一剂强心针。
  丽莎琳娜的手环笼罩着光芒:
  「菲立欧,请你放心。只要用我的手环刀刃小心地切开石块,再以穆司卡教授的臂力慢慢地栘开,就可以在不造成太大冲击的情况下清出一条通道。如果只是要做出够让一个人通行的通道,应该比起搬开瓦砾还要快。」
  如此说道的丽莎琳娜双眼有点红,像是刚哭过。虽然菲立欧在瞬间察觉到不对,但这时候也不适合询问她。
  他对这两个人点点头:
  「对不起,拜托你们了。被困在里面的是……」
  「神姬和乌路可司祭,还有负责护卫的骑士和女官等,但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虽然内部也许平安无事——总之,请你们快点进行。」
  卡西那多难得地向人低声恳求。
  穆司卡握紧了他那岩石般的双拳,老实地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请你们确实支援后方,因为说不定会跟佛尔南一样出现尸兵。」
  万一发生这种状况,神殿骑士们也会奋战到底。因为这里是位于大国吉拉哈中心的威塔神殿,有为数众多的护卫士兵,跟佛尔南不可相提并论。
  在此地有十多位如同贝里耶等级的骑士团团长,其部下也齐聚一堂。在夏吉尔人让御柱停止之前,应该会有许多骑士予以支援。若非有如此准备,即使是为了生命辉石,也不会让御柱继续运作至今。
  丽莎琳娜和穆司卡走到未崩塌的墙壁旁,迅速地展开行动,他们一开始先使用手环进行作业,所以菲立欧等人只能站在一旁观看。
  从丽莎琳娜的手所延伸出来的光之刀,顺畅而静悄悄地滑入石壁中。
  在场的卫兵和神官无不发出赞叹,此地的神官们仍将丽莎琳娜的力量视为神秘的奇迹。
  菲立欧紧张地屏住气息,看着她进行作业。丽莎琳娜的光之刀在墙壁切出了一个像门般的四角形切痕,并做出了一个可以让穆司卡将手臂伸进去的空隙。
  穆司卡在墙上用力一抓,被切下的墙壁就沿着那道切痕轻轻地朝他这个方向倒下。
  就在穆司卡慢慢地将倒下的壁块放在走廊时,丽莎琳娜已经穿过墙壁到另一头去了。
  「这边很窄,交给我们来就好!菲立欧,请你们在这里等。」
  丽莎琳娜在里面叫道。
  墙壁另一头是另一个房间。仔细一看,黑暗中瓦砾四散,但只有一部分天花板剥落,并没有完全崩塌。
  丽莎琳娜和穆司卡穿过另一面墙,走向更深处。菲立欧也想跟在他们身后,但仍是忍住了。
  『乌路可,你一定要平安——』
  在丽莎琳娜和穆司卡进行救援活动时,菲立欧只是祈求乌路可平安。
  站在一旁的卡西那多,脸孔严肃而扭曲。
  他们同时注意到彼此的模样,又转开了视线。虽然各自担心不同的对象,但心意是相同的。
  「……两位都平安无事!」
  里头响起丽莎琳娜高亢的声音。
  在场的神官和骑士都欢声雷动。
  卡西那多吓了一跳,肩膀发抖,想钻进洞里,但丽莎琳娜和穆司卡已经开始把人救出来。
  最先从切开的墙壁另一头出现的,是背着神姬的丽莎琳娜。
  神姬的脸色铁青,肩头也被血染成黑色,但一见到卡西那多,她就坚强地微笑:
  「卡西那多大人——」
  「诺爱尔……」
  卡西那多用谁也听不到的音量呼唤神姬的名字,并从丽莎琳娜背上将她接过来。不知道是否因为伤势疼痛,神姬诺爱尔的眉头深锁,但在菲立欧眼里看来,她的伤还算是轻伤。
  没过多久,乌路可也自己走了出来,丽莎琳娜与她擦身而过,又回到洞里。而穆司卡还没回来,可能有其他人受伤。
  菲立欧看到乌路可平安无事,松了口气,把手伸向她。
  他轻轻握住的乌路可的手,虽然满是尘埃,却非常细嫩而柔软。
  「菲立欧大人……对不起,还劳贺丽莎琳娜大人把我救出来……」
  菲立欧无法回话。
  看到她平安无事的瞬间,他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果然对乌路可……』
  察觉到自己心意的他,脸颊突然发烫。
  自从在舞会之夜与乌路可接吻以来,虽然菲立欧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但他的视线却愈来愈常追着乌路可跑。
  乌路可露出安心的微笑,走到菲立欧身边。
  而她一进入菲立欧的视野里,就让他放下心来。
  「乌路可司祭!您没事吧?」
  一边以夸张口气叫着,并跑到乌路可身边的,正是毕赛尔·海曼司祭。
  「神姬也受到轻伤……来,我们马上到施疗院去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他那一副优秀青年的笑脸,在菲立欧眼里显得很虚伪。
  乌路可一边报以亲切的微笑,一边委婉地拒绝:
  「不用了,我根本没有受伤,所以要去避难了。」
  在神姬和乌路可之后,其他受困的女宫和护卫也陆续走出来。
  其中也有人伤势比神姬还严重,现场立刻陷入一片骚动。
  毕赛尔司祭露骨而亲热地握住乌路可的手:
  「虽然您说没受伤,总之这里很危险,司祭您也尽快到外头去……」
  乌路可皱起眉头。
  ——突然间,菲立欧抽出腰间的佩刀。
  「哇、哇!?你想做什么!?」
  让突然亮出的刀刃吓了一跳的毕赛尔司祭,表情僵硬地倒退了好几步。
  周围的骑士也因菲立欧这看似疯狂的举动纷纷慌了手脚。
  但菲立欧的双眼并非望向毕赛尔,而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对身边的一位神殿骑士如此说。
  菲立欧介入乌路可与毕赛尔司祭之间,以自己的刀架住那名骑士「劈下来」的剑。
  「里卡德·巴杰斯!回答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菲立欧这么一叫,那位有着一头褐发的神殿骑士嘴边就泛起了一抹微笑。

  

  *

  自御柱底面涌现的那批「尸兵」——
  正与其进行战斗的切尼等人,开始注意到不寻常之处。
  「……喂!御柱还没停下来吗!?」
  同僚骑士喘着气向后退,并忍不住问道。连接御柱底面的这层楼,已经到处都倒卧着敌兵的尸体,虽然负伤或死亡的骑士已自前线退出,但人数「还」不是非常多。
  他们利用在佛尔南学到的教训,避免跟敌人死缠烂打,而是确实地进行包围战。
  现在的威塔跟东西南北皆有出口的佛尔南不同,他们堵住了三处出口,在人数士也摆压倒胜地占优势,现况理应要占上风才对。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却有被压制的感觉。
  夏吉尔人正在楼上紧急停止御柱运作,虽说已经多少争取到一些时间,差不多也该控制住敌兵量产了,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真是怪了……」
  听到在后方防守的切尼如此喃喃自语,与他同时自佛尔南返乡的骑士就低声说:
  「你也是这么想吗?喂!我说啊——那些家伙是不是哪里『不大对劲』啊?」
  「啊?」
  切尼觉得他的话很奇怪。
  「他们奇怪是理所当然的啊!他们原本就不是人类,简直可说是怪物了。」
  「不,话是这么说没错……嗯……你不觉得他们比前一批『还要强』吗?」
  经他这么一说,切尼这才注意到。
  切尼为了轮班而在后方待命,还未跟敌人直接交手。不过,他从观察同伴们作战的状况中发现到,我方正开始慢慢地屈居下风。
  因为敌人并不知道如何合作,所以只要神殿骑士这边确实地合作,一定可以获胜。但是,切尼总觉得骑士们花了比在佛尔南时还要多力气。
  同僚骑士有点不安地说:
  「在佛尔南时,他们的装备很脆弱,就连骨头也不堪一击,身上流的血更是淡得跟水一样啊!可是这次……」
  就在此时,负伤回来的同僚之剑,滴下了像黏液般——也就是比较像一般血液的液体。
  切尼皱起眉头。同僚骑士则是拔出剑说道:
  「……你要上吗?也差不多该轮到我们上场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切尼稍稍板起脸孔,举起巨剑。
  而前线所下达的指令,却是阻止他们前往前线。
  「喂!退后一点!这里全都是尸体,没地方站了!」
  通往御柱的通道并不宽广,但也绝对不算狭窄。有着可供四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宽度。
  尽管如此,敌兵的尸体仍多到让人没地方站立,当然,尸体流出的血让人脚下滑溜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在佛尔南时,因为神殿有四个出口,战力的分散造成无法全力支撑战场。但在威塔只集中于一个出口,所以敌兵的死亡人数变成四倍也就不足为奇,势必将形成边作战边后退的态势。
  「你们说要退后……」
  切尼不禁啧了一声。
  佛尔南神殿和威塔神殿的构造不同,离开这里后会来到广场,也就是将无法避免敌人分散开来。敌人可能跟在佛尔南相同,是以神殿上方为目标,但如果让他们在地上散开,那会将变得很棘手,因为神姬的房间就在附近。
  同僚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就打开其他出口吧!」
  「这不就等于是分散战力吗?可恶!御柱怎么还不停下来……!」
  切尼一边后退,一边观察前线的状况。
  骑士一旦开始后退,对手就显得气势如虹。如果能在此顺利将其击退就好了。但本国骑士长年远离战事,此时甚至开始心生畏惧。
  明明应该只是将战场稍作移动,却演变成接近败退的局势,令所有人都受到影响。
  「喂!混帐!你们在做什么啊?」
  纵然区区一介骑士切尼如此怒吼,却没有人停下脚步。不到一会儿,队伍就乱了阵脚,尸兵突破包围,开始分散到神殿内部各处。
  就在他们难得而有效率的布阵大乱时,突然响起一阵宏亮的吼声:
  「——你们在干什么?」
  这忿怒的大喝响彻了附近一带,就连距离稍远的切尼也不禁想要掩住耳朵?
  以一声大喝阻止神殿骑士们节节败退的,是一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高瘦男子,他眼眸里散发着慑人的光芒,背后还跟着一支前来增援的部队。
  他那威风凛凛的英姿,让切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休……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
  这个男子正是卡西那多·库格的父亲,也是神殿里数一数二的有力神官,他面对眼前的战斗场面,脸上毫无惧色。
  「你们这样也算是支持我吉拉哈、保护神姬的荣誉神殿骑士团一员吗?被这种对手逼到节节败退,太可悲了!给我舍弃性命!上场面对敌人!」
  这激烈的怒吼声激励了骑士们,他们就像被催眠了一样,又一起上场面对尸兵。
  对于他的这股魄力,切尼哑口无言。
  「对!战斗!战斗!战斗!奋战到底!你们所拿的神钢之剑『只』是用来劈砍敌人!不要保护自己!大量打倒对手!寄宿在你们身体里的,不是软弱之神的庇佑,而是狠恶鬼神的一臂之力!用你们凶猛的力量把眼前的敌人全部粉碎!」
  把神骂成软弱,连异教的恶神都搬出来,这已经不是神官该说的话了。不过对原本信心薄弱的「神殿骑士」来说,这种话带来了莫大的效果。
  大司教休坦贝克·库格握住了自己的剑,以摧心裂肺的气势喊叫。
  分居他左右的两位神殿骑士团团长,也各自率领部下冲向尸兵。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开始败退的部队又重新奋起。
  休坦贝克脸上毫无笑意,伫立当场,以让人联想到老鹰的双眼瞪视着战况。
  切尼这才真实地体会到,为何许多神官都畏惧这位大司教。看到他这种气势,大多数的神官都会心生胆怯。就连身经百战的神殿骑士,在休坦贝克面前,都只能变成忠心耿耿的士兵。
  休坦贝克的锐利双眼望向切尼:
  「切尼,你不上吗?」
  「……咦!?是、是!我、我马上去!」
  切尼没想到休坦贝克竟然会记住自己的名字,慌张地重新举好巨剑,奔向已解除包围的宽阔战场。
  在他身后的休坦贝克,一一点名骑士们,并继续鼓舞他们。
  (那、那个老头,该不会记得所有骑士的名字跟长相吧……?)
  虽然切尼觉得不可能,但若非如此,就找不到休坦贝克会知道自己名字的理由了。
  就结果而言,神殿内到处倒卧尸兵,但在休坦贝克的指挥下,骑士们的战况就此好转。

  *

  里卡德·巴杰斯——
  他是驻留佛尔南神殿的神殿骑士团副团长,跟菲立欧曾有过一段渊源。
  菲立欧在毕赛尔司祭身旁见到里卡德时,只觉背上一阵强烈的凉意。
  里卡德应该已死在佛尔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威塔神殿呢——虽说原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但菲立欧根本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而在菲立欧注意到的同时,里卡德眼里所散发出的杀意,让菲立欧立刻拔刀相向。
  菲立欧拔刀挡开了里卡德斩向乌路可的攻势,但这一挡却出乎意料地对菲立欧的身体带来剧烈冲击。
  (他以前的力道有这么重吗……!?)
  菲立欧对里卡德的高超剑术感到不寒而栗,并一把推开愣住站着不动的毕赛尔司祭,让他站到一旁。
  那一瞬间,周围那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们只感到困扰不已。
  「这位骑士是歹徒!他想攻击乌路可司祭!」
  女骑士黛梅尔叫道,并从旁举起突刺剑攻击。
  里卡德的眼神还是像死了一般,轻轻扭身闪过她这一剑。莱纳斯迪也绕到菲立欧身前,举剑攻向以近乎奇袭的方式施展攻击的里卡德。
  里卡德给人的感觉跟以前完全不同。
  他的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当菲立欧叫出他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看起来像是笑了一下,但那表情也立刻消失了。
  他整个人没有什么生气,总让人觉得像个幽灵。
  「菲立欧……菲立欧·阿尔谢夫?」
  里卡德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调叫着菲立欧的名字,不知道他是否意识不清,发音也很奇怪,但在剑术方面却比以前的里卡德要来得更快更强大。
  菲立欧保护身后的乌路可,高声叫道:
  「卡西那多司教,把神姬带往安全的场所!黛梅尔,乌路可就拜托你了!这家伙的目标应该是我!」
  里卡德又淡淡一笑。
  被菲立欧推开而坐了个四脚朝天的毕赛尔司祭,边后退边对其他骑士叫道:
  「你、你们还在那里做什么?快包围那个可疑人物!」
  神殿骑士们这才回过神来,斩向里卡德。
  此时,菲立欧见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里卡德所持的神钢之剑一闪,一位扑向他的骑士其中一条手臂就飞了出去。
  那条手臂还未落地,里卡德的剑就又像毒蛇般地弹起,斩向另一位骑士的颈项,接着剑刀又是一翻,砍向第三个人、四个人——
  即使如此,他的手也没有停下来,在一剑深深地刺进身后骑士的腹部后,这一连串的攻击才总算稍作停歇。
  菲立欧看得哑口无言,毕赛尔司祭也惊讶得瞪大了眼。
  在血光四射中,浑身浴血的里卡德开心地吐了吐舌头。
  菲立欧不得不承认,里卡德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
  「我要——杀了神姬。」
  里卡德小声地低语,接着像弹簧般地向前飞奔。
  他那把凶狠的剑正是对准了已开始退出现场的卡西那多和神姬。
  菲立欧挡住他的去路,并劈出牵制其行动的一刀。
  里卡德灵巧地架开了这一刀,他暂停勉强进击,先与菲立欧对峙。他虽然失去意识,但在战斗时的判断力似乎并未减弱.
  莱纳斯迪也站在菲立欧身旁,小心翼翼地举剑相向。
  菲立欧呼唤身后的卡西那多等人:
  「卡西那多司教!趁现在动作快!黛梅尔也把乌路可带定!」
  菲立欧看出——如今的里卡德的实力远远超过以前,菲立欧无法边作战边保护其他人。
  里卡德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并获得了全新的力量。虽然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锁定神姬为目标看来,可推测出跟拉多罗亚脱不了干系。
  卡西那多抱着神姬,正要快步逃开。
  带着乌路可的黛梅尔也跟在他身后。但在唯一可逃脱的走廊入口附近,又出现其他骚动。
  「是、是敌兵!这里也有……!」
  一位卫兵如此叫着,但话说到中途就转变为吐血的声音。
  菲立欧瞥了一眼确认过状况后,不禁啧了一声。那些曾经见过的「相同面孔」的士兵已经来到走廊想追杀他们。
  那是在佛尔南也出现过的「尸兵」——
  刚才那位卫兵被其中一位老人以短枪贯穿胸口,边吐血边当场倒卧在地。
  周围的卫兵立刻举枪想为其报仇,但他们毕竟不像神殿骑士那样习于作战,因此眼看就要破尸兵打倒。
  (骑士们在御柱周围的封锁线遭到突破了吗——!)
  菲立欧对此感到迷惑不解。
  背后有瓦砾挡住去路。
  这里位于神殿深处,所以唯一的逃跑路线只有尸兵跑过来的方向。
  卡西那多抱着神姬又折返回来,而黛梅尔也判断无法强行通过,牵着乌路可的手退回来.
  『怎么办……?』
  菲立欧立刻确认四周的状况。
  里卡德正在眼前伺机而动。
  而尸兵正步步进逼,目前是由卫兵挡住,但身边的部属不多,刚刚又有五位神殿骑士在一瞬间被里卡德解决,背后还有逃得慢的神官等无法作战的人。
  「莱纳斯迪、黛梅尔!你们守住这里,不要让那群尸兵进来!这家伙由我来想办法!」
  里卡德确实变得很强,但菲立欧并不认为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自己赢不了他。
  两位骑士遵照菲立欧的指示,奔向前线。如果让尸兵入侵,也会危及神姬和乌路可。
  先打倒里卡德——菲立欧下定决心后,就将意识集中在刀上。
  里卡德也盯着菲立欧,握紧了手中的剑。
  里卡德虽然摆出让人觉得他游刀有余的姿势,但他丝毫没有大意。
  相对的,菲立欧脑海里则浮现了里卡德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他与里卡德最初的渊源,是为了丽莎琳娜而起的争执。那时菲立欧救了刚让神殿骑士抓住的丽莎琳娜,那时的交手正是这一切的开端。
  菲立欧赢了里卡德,进而让他心生恨意,其后也跟他有过几次小小冲突。
  当佛尔南被镇压时,或是赫密特和戈达在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被包围时——而菲立欧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他曾企图袭击乌路可。
  虽然邦布金在危急时解救了乌路可,但菲立欧一想到乌路可只差一步就会死在里卡德手里,就克制不住上涌的怒气。
  里卡德以死人般的眼神凝视菲立欧,又微微一笑。
  「如果我……杀了神姬或神师……」
  他的声音空洞而模糊不清。
  (……他这样是与尸兵相近的状态吗?)
  虽然菲立欧察觉此事,但尸兵无法了解人话,因此和里卡德有相当大的差异。另外,里卡德只有孤身一人,这点也跟在前方作战的其他尸兵不同。
  而他对菲立欧斩击的动作也比以前来得更快、更无懈可击。
  两个人就这样交手了几个回合。
  里卡德与菲立欧刀剑相交,同时还频频望向乌路可和神姬等人。
  (他那份悠哉是怎么回事?)
  里卡德看来轻敌,但当菲立欧趁隙攻击时,他却又能妥善防御,并加以反击。不只如此,在交战中,里卡德的双眼也逐渐笼罩奇妙的光辉。
  菲立欧对迟迟不能解决里卡德感到心急如焚。
  「里卡德!你做这种事,目的是什么——?」
  「菲立欧——对了,说起来……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啊!」
  里卡德不带感情地如此喃喃自语,似乎无意回答菲立欧的问题。
  就在他挥剑劈下的同时,也用腿横扫向菲立欧。
  那动作极其自然,如果换成不了解他个性的人,就算干脆地往后退也不奇怪。
  但是对识破他作战方式的菲立欧来说,这正是个好机会。
  当里卡德用以横扫而过的脚再次踏到地面前——菲立欧对准了他作为轴心的那只脚一刀横劈过去。
  菲立欧这刀是挡住挥下的剑后顺势横劈,照理说里卡德应该招架不住才对。
  然而,这位骑士却展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
  他「单凭」作为轴心那只脚使力跳起,并躲掉菲立欧的刀。
  就在菲立欧惊讶不已、正要重整态势的那一瞬间,脖子就遭到撞击。
  他的眼前一黑,当场跪倒在地。
  他并不是挨了一剑——他应该已经确实避开了里卡德劈下的那一剑。
  袭击他脖子的是里卡德的手肘。
  遭击中要害的菲立欧一时间站不起来,对于敌人看透自己要袭击他的脚部也觉得很惊讶。但更令他无法相信的是,里卡德竟有如此惊人的体能,可以快速地仅以重心的那只脚跃起。
  对手还佩戴了防具,很明显地,以正常人的脚力而言,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个举动。
  在神姬身旁的卡西那多看到菲立欧身陷危机,也举起突刺剑突刺。
  里卡德猛烈地一剑击退他。
  卡西那多的突刺剑被击偏,不但没劈中敌人,还挨了重重一脚。
  「呜……!」
  看见卡西那多呻吟出声的神姬,高声地惨叫起来。
  菲立欧虽然也听见了乌路可在同时发出的惨叫,却仍是站不起来。
  他察觉里卡德在他头上高高举起剑。
  「——菲立欧!请趴下!」
  随着这声呼喊响起,里卡德劈下来的神钢之剑也伴随着金属声在菲立欧头部上方被弹开。
  「丽、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扑在菲立欧身上,以手环刀刃弹开了里卡德的剑。
  在里卡德再次来袭前,丽莎琳娜已经抱紧了菲立欧滚向一边。
  穆司卡也跑向他们:
  「里卡德,不要再战了!」
  穆司卡用力地将手上的石块向这位骑士抛掷过去。
  里卡德不得已,只好看准时机避开。
  丽莎琳娜和穆司卡刚才为了救出困在瓦砾堆下的受伤者而深入神姬房间,回来后立刻就看见里卡德这副模样,肯定是吓了一大跳。
  丽莎琳娜紧紧抱住了菲立欧,担心地凝望他的脸。
  菲立欧小声地呻吟,手脚总算恢复了力气。
  「菲立欧,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只是被他用手肘撞到。那家伙——跟以前的里卡德不同。丽莎琳娜,你要小心。」
  丽莎琳娜手上的手环笼罩着光芒,她走到穆司卡身边。菲立欧也走到另一边,形成三对一的形势。
  即使如此,里卡德也没有丝毫焦急的样子。
  他有如热气般飘飘然站立,把剑横举。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拚命阻止尸兵入侵,如果菲立欧等人不能在此解决里卡德,就无法前往支援了。
  穆司卡抛出瓦砾的同时,丽莎琳娜也以他的背部为踏板,对准了里卡德的头部攻击。
  而菲立欧则是配合她,攻击里卡德的下半身。
  当里卡德看到这来自三个人的同时攻击,才总算稍显困扰神色。
  但是——这三个人都没有击中里卡德。
  菲立欧瞠目结舌。
  穆司卡和丽莎琳娜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里卡德只是单纯地「跳跃」。
  但他跃起的高度却是超乎寻常。
  他一踢身边的柱子,就飞跃到了天花板附近,甚至飞到了高高跃起的丽莎琳娜头上。
  「什……你怎么能办到……!」
  丽莎琳娜不安地叫道,里卡德则是在空中对她进行斩击。
  天花板附近相当阴暗,因此菲立欧也分不清哪一个人如何出招。
  就在无法确认战况的情况下,菲立欧首先挥刀横向劈斩落地的里卡德。
  落地的里卡德还弯着膝盖,大剌剌地用剑抵住地板,并防御菲立欧的攻击。
  他的反应之快,堪与剑圣威士托匹敌,这让菲立欧再度感到惊讶不已。
  他回想起当尸兵出现在佛尔南时,赫密特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行动后身体会渐渐温热,行动力也会变得更强。』
  这似乎是尸兵的特征之一。不过即使如此,里卡德所展现出来的强大也太过极端了。
  在他挡住菲立欧的刀后,另一头丽莎琳娜则跪倒在地,就这样向前蹲着。菲立欧注意到她的侧腹渗出血来,激愤不已:
  「里卡德!你……」
  「……既然要作战,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吧?菲立欧,你说对不对……」
  里卡德小声地说着这理所当然的话,慢慢地将脸转向菲立欧。
  他的嘴边绷紧般地微笑。
  他那大睁的圆眼实在不像人类的眼睛,眼睑张得太开,连上下左右的眼白都看得一清二楚。
  「菲立欧、菲立欧、菲立欧……对啦!就是你。我早就想见你一面……」
  里卡德简直就像找到老朋友一般开心。
  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充满了血丝,张开的嘴里流下了口水。
  「跟那些家伙联手后,我现在变得这么强了,你看我很强吧?比起自以为是的你、还有伟大的威士托,甚至比我们凶恶的贝里耶团长都要强。对吧……」
  里卡德收起剑。菲立欧则感到不寒而栗。
  「——你好好看着!」
  里卡德以高八度的声音叫道,从下往上让剑弹起。
  尽管那只是举剑的动作,他的斩击却极度迅速。
  「怎么啦?你怕了吗?你害怕这样的我……以前你把我当傻瓜,现在却怕我吗!?喂!」
  里卡德一边半狂乱地笑着,一边纵横挥舞着剑。
  面对他这狂乱的追击,就连用眼睛跟上都很勉强的菲立欧根本无力反击,成了防守的一方。而没有持剑的穆司卡也无法出手,就只能呆立一旁。
  「里卡德!你把灵魂出卖给拉多罗亚了吗!?你曾经为神殿工作……!」
  听见菲立欧的责备,里卡德吐舌笑道:
  「菲立欧!那些家伙很好喔!很单纯!他们让我变强了,给我杀伤力,让我比任何人、任何人都强。所以我总有一天也要把他们全杀光,不过,菲立欧,我首先就要杀了你!」
  里卡德快速地说出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又继续挥舞着剑,每一击都出手极重,要是以错误的方式挡架,就连神钢之刀也会折断。
  菲立欧边退边打,在交手几个回合后,他的背抵到了墙壁。
  趁菲立欧正在烦恼该往左或往右时,里卡德趁隙用膝盖踢向他。而意识全集中在他剑上的菲立欧,则是勉强用手臂挡住这记膝盖的攻势。
  但他的手却因此而麻痹了,连使刀都变得有点迟钝,里卡德也配合这一击,将剑高高举起。
  「菲立欧大人!」
  「……菲立欧!?」
  乌路可与丽莎琳娜同时高声叫喊。
  与她们的叫喊声同时——菲立欧突然听见某物破风之声。
  (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咻!接着是刀刃刺进肉体的声音。
  但这不是里卡德的剑劈中菲立欧所发出的声音。
  「……喔?」
  里卡德一阵茫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一支短剑插进了他那粗壮的手臂,这锐利的短剑从里卡德始料未及的方向飞来,就连他都夹不及闪避。
  一位少年高亢的声音响彻了走廊:
  「安洁莉卡!神姬他们就交给你了!」
  「……遵命。」
  菲立欧看见有人从尸兵那方向跑来支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一位貌似旅行舞蹈艺人的女孩,穿着一身极为暴露的装束,从尸兵间穿出、飞奔过来。她左手所握住闪现光芒的短刀,右手则持有投掷用的小刀。
  她那柔软的肢体和锐利的眼神,应该是南方人,实际上她那小麦色的皮肤虽然不像黛梅尔那样,却也比菲立欧等人黝黑。
  一头及肩的头发也十分艳丽,散发着吸引男人目光的蛊惑魅力——但她那冷漠的表情,则显然是要闲人勿近。

  

  而在走廊另一头尸兵那边,则同时传来少年的声音与玻璃碎裂的声响,随即窜出火舌。
  菲立欧获得这奇特女子的一臂之力,又得以重新确立态势。
  里卡德大剌剌地拔出手臂上的短剑,抛向丽莎琳娜。
  那一瞬间,菲立欧感到战栗不已,这次换穆司卡以肉身相挡。
  「你竟敢刻意对不能动弹的人……」
  穆司卡以宽阔的胸膛挡住短剑,面容因忿怒而扭曲。
  里卡德嗤之以鼻。
  菲立欧和前来帮忙的少女一起斩向里卡德。
  里卡德迅速地有所反应,先挡下菲立欧的刀,同时直接抓住少女的手臂以阻止她进攻。
  在那一瞬间,少女把嘴噘起来,从嘴里射出一个发光物体。
  接下来,菲立欧定睛一看,发现里卡德的眼中刺有细针。
  但即使如此,里卡德仍哼都不哼一声,痛觉似乎已经完全麻痹了。少女也对她射向要害的针起不了作用而惊讶,突然瞪大了眼。
  里卡德一把抓起少女,轻轻地抛向菲立欧。
  「唔!?」
  这么一来,就在一旁的菲立欧势必得接住少女。少女呻吟了一声,菲立欧则是乱了阵脚。
  里卡德趁机大大踏出一步,猛烈地一剑刺向菲立欧。
  「……菲立欧!」
  这甚至能让人感到欢喜之情的刺耳叫声,响彻了周边。

  *

  ——突然间,战乱之后的寂静降临现场。
  在带有血腥味的微暗神殿走廊空中,响起金属的残响。
  神殿骑士仍持续在前线与尸兵作战,但菲立欧所在之处,才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
  菲立欧接住里卡德所抛过来的少女,此时被迫要做出抉择。
  ——如果他以少女的身体为盾牌,就可以获得反击的机会。
  ——如果他要保护少女,那么自己就会受伤。
  在面临这两个选择的状况下,菲立欧的身体下意识地有所行动。
  那出于与威士托一同锻炼所培养的,菲立欧的剑术——
  于当场发挥得淋漓尽致。
  金属的残响停歇。
  「——菲立欧……?」
  里卡德呻吟般地低语。
  菲立欧的刀正面贯穿了他的额头。
  里卡德的剑则是在菲立欧的头部侧面。
  而被抛过来的少女正在菲立欧背后。
  ——菲立欧究竟是怎么行动的,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里卡德的突刺之快,说是神速也不为过。
  菲立欧先出刀偏移他剑的轨道,一边侧身闪避并将少女抛到身后,同时往前踏出一步。
  往前。
  他就只是往前刺出刀子而已。
  包含菲立欧自己,在场没有人了解这招攻防的始末。
  就连被抛到他身后的少女,也摸不着头绪。
  里卡德的额头遭刀刃贯穿,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映出菲立欧的身影。他试图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剑举起——
  然而,里卡德所举起的剑——就这样掉落到自己身后。
  「……菲立……欧……?」
  里卡德小声说着,声调像是在笑。
  「……我要……变强……变得……更强……」
  ——菲立欧垂下双眼,拔出刀子。
  头盖骨被切开、脑部被贯穿的里卡德,就这样往前倒下。
  过了一会儿,他溢出的鲜血流到地板上,身体弹跳了一下。
  菲立欧总算松了口气。
  即使看见倒卧在地的里卡德——不知为何,菲立欧仍没有「打倒他」的真实感。
  一方面是因为最后的致胜关键是出于菲立欧下意识的动作,然而,最重要的理由是——
  (里卡德他……说不定在作战前就「已经死了」呢……?)
  菲立欧有这种奇妙的感触。
  在激战中,菲立欧也一直挥不去自己在跟死人作战的感觉,他甚至有种错觉,倒在他脚边的里卡德,会马上站起来。
  「尸药」——
  菲立欧脑海里浮现这个字眼。
  (耽溺于强大……就是这么回事吗?)
  想到此事,菲立欧这才惊醒过来:
  「丽莎琳娜!你的伤……!」
  她还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地微笑着,穆司卡也在她身旁。
  「不要紧,我跟教授的伤口都不深。」
  丽莎琳娜逞强地说道。也许这点伤对身为来访者的她而言确实算是轻伤,但应该非常疼痛。
  菲立欧咬紧了嘴唇。
  丽莎琳娜就在自己的眼前受伤——这个事实让他心头感到无比沉重。
  她是一位战士,既然要作战,会受伤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而且又不是致命伤,或许应该感到庆幸。
  即使如此,菲立欧还是感到悔恨不已。
  如果自己早一点解决里卡德,她应该就不至于受伤了。
  「……丽莎琳娜,对不起。」
  他不禁开口道歉。
  丽莎琳娜眨了眨眼:
  「咦?这又不是菲立欧你的错……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里卡德会变得那么强……还有,这把突刺剑——」
  丽莎琳娜手指向腰间所佩带的突刺剑。
  这把名为「满月少女」的神钢制突刺剑,是菲立欧送给她的。
  「里卡德卿的剑砍中了菲立欧你送给我的这把剑的剑柄——所以我才只受到轻伤。这点伤两、三天就会愈合,一星期后连疤都不会留下。关节的伤还要花点时间才能痊愈,但刀伤真的恢复得很快……」
  丽莎琳娜摸了摸突刺剑,同时按住溢出鲜血的伤口。
  菲立欧紧咬着牙关,凝视着她肌肤上撕裂的伤口。
  就算丽莎琳娜说不要紧,但菲立欧仍不喜欢她受伤。
  前方扫荡尸兵的工作也正要结束。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似乎历经了一场大战,全身都是溅上来的鲜血,还不住地喘气。
  似乎有一些敌人「遭到焚烧」,烟甚至飘向深处。
  穆司卡疲倦地叹了口气,以下巴比了比神姬的房间:
  「那边还有人受伤……但这边也很惨哪!」
  周围倒卧着被里卡德杀害的骑士尸体,与尸兵作战的卫兵也有多人受伤,周围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菲立欧再次环顾四周。
  遭里卡德踢了一脚的卡西那多身旁有神姬诺爱尔和乌路可搀扶着,他一边站起身,一边对菲立欧轻轻地点头致意,也许是在为神殿骑士的行为不检而道歉。
  而菲立欧一开始推开的毕赛尔司祭,这时也靠在墙边瞪大了眼、微微地发着抖。
  以没有持剑者的反应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
  看到他心生畏惧的样子,菲立欧笑不出来。
  自己如果没有遇见威士托并接受他的教导,面对今天这种事态时,也只会吓得不知所措。
  在命运的齿轮咬合或错过时,人将会大大地有所改变。
  里卡德之所以人格扭曲,或许也是他的齿轮转错方向的结果,不过因此而一直藐视他人,与其怪罪他人,不如怪他自己。
  卫兵们把还站不起来的毕赛尔司祭扶起来。
  不久后,受伤的人们也陆续被带出去,菲立欧等人的周围,开始有许多人忙碌了起来。

  *

  当菲立欧奔向受伤的丽莎琳娜那一瞬间——
  乌路可只觉胸口一阵刺痛。
  以菲立欧来看,担心受了伤的伙伴是理所当然的事,乌路可也可以了解这一点。
  但跟理性判断不同的,是自己内心的另一部分涌现苦涩的感情,则是无可否定的事实。
  『丽莎琳娜大人她……可以在菲立欧大人身边作战……』
  乌路可再次想起这个事实。
  丽莎琳娜可以守护菲立欧,或是被他保护、同时携手合作面对强敌——这是只能被保护的乌路可做不到的。
  菲立欧那奔向丽莎琳娜的背影,还有她迎向他的微笑,让乌路可看见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
  那是跟自己与菲立欧之间不同的,非常强烈的羁绊——
  那就算乌路可想要,也得不到。
  卡西那多还剑入鞘,双手抱起肩头负伤的神姬。
  神姬受伤的不是脚而是肩膀,没有不能走的道理。姐姐真的很会向卡西那多撒娇,而乌路可看到姐姐这样耍心机撒娇,多少有点羡慕。
  卡西那多抱着神姬,走到菲立欧身旁。乌路可也跟在他身后,从菲立欧身旁轻轻地用手帕按在丽莎琳娜的伤口上。
  「好严重的伤……痛吗?」
  「不,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
  如今的乌路可无法直视丽莎琳娜以笑脸回应的坚强。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靠过来,各自以担忧的眼神望向丽莎琳娜。
  卡西那多俯视里卡德的尸体,呻吟般地说:
  「里卡德·巴杰斯……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恐怕是拉多罗亚的相关人士对他施以『尸药』吧。」
  那名前来帮忙、像舞者一般的少女,跪在卡西那多身旁说道。
  这位少女不知被哪位少年唤为「安洁莉卡」,看来她是卡西那多的部下。
  乌路可看出,她应该是「无名氏」的一员。
  「原来如此——安洁莉卡,我稍后再听你报告,你先带修奈克大人回去。」
  少女听从卡西那多指示,正想站起身,却被菲立欧出声阻止:
  「啊!等一下……刚才真谢谢你救了我。」
  「哪里,我才要向您道谢——说不定反而是我碍手碍脚的。」
  少女反过来低头行礼。但菲立欧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她所救,却是不争的事实。在一旁观看的乌路可虽然也焦虑不安,但就结果而言菲立欧平安无事。
  安洁莉卡仍是毫无表情地冷淡回应。不过她确实让人感受到朝气,跟变成尸兵的里卡德大不相同。
  这位少女走过正在应付尸兵的卫兵身边,表现得十分沉着冷静。
  有一个少年跑到她身旁:
  「安洁莉卡!你没事吧?」
  「……没事,比起这个,倒是你为什么不遵守约定呢?我不是叫你躲起来吗?」
  无名氏女子淡淡地说道。相对的,这位少年则是一脸亲切可爱的笑容:
  「对不起,因为我无法静静地待在旁边看。不过,既然只是下了药……」
  「你太轻率了,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达古雷议员会恨死我。你要乱来,就请回到议院身边后再说。」
  「在危急时什么都不做,有违我家的家训。父亲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这位跟无名氏少女亲切地谈话的少年,接下来转向乌路可等人,并轻轻地点头致意。他的年纪大约十岁,在现场显得格外突出,他穿着白色外套,看起来十足像个旅行者,但他那温和得甚至有些女性化的五宫,看起来却不太世故。
  两个人手牵着手离去了。
  菲立欧一边目送他们的背影,一边抱起丽莎琳娜:
  「啊!?菲立欧,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看见丽莎琳娜那慌张模样的乌路可,又再度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揪住,喘不过气来。
  菲立欧皱起眉头:
  「没关系,你按住伤口。对了,卡西那多司教,刚才那是……」
  卡西那多抱着神姬,菲立欧抱着丽莎琳娜,两个人各自开始走着,乌路可则是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卡西那多也无意隐瞒,回答菲立欧的问题:
  「那个女子是属于『无名氏』的一分子,现在的任务中名叫安洁莉卡,而那个少年——」
  卡西那多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过的『那位』,拉多罗亚的使者——」
  听见卡西那多所说的这个事实,乌路可突然抬起头。
  乌路可从他的话里听出让人无法忽视的矛盾之处:
  「恕我失礼,卡西那多司教,你刚才说拉多罗亚的使者是……?」
  「嗯,无名氏在那里见到此人……但这说来真的荒谬。」
  卡西那多怀里的神姬诺爱尔表情有点扭曲,但从乌路可的位置看不见她。
  「那个少年似乎是那位名叫赫密特的剑士的亲戚,是拉多罗亚有力议员之子……他说了很多鲁莽的话,我本来计划稍晚也让菲立欧大人见见他——但这情况真的很令人伤脑筋。」
  卡西那多的口气听起来很茫然,但他绝对不只是茫然而已。如果没有经过再三考虑,他就不会提起这样的话题。
  来自拉多罗亚的「使者」——卡西那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就表示对方并不是带来像宣战那样敌对的情报。
  一听到拉多罗亚这个字眼,菲立欧怀里的丽莎琳娜也是一脸不敢相信。
  「那个——如果可以,请告诉我详细经过。」
  乌路可一边感受到自己胸口那股原因不明的骚动,一边对卡西那多如此要求。


  

  五十.前往异国之地

  一听见不该在这个季节响起的「天空之钟」,赫密特等人便匆匆赶往神殿,但明知事态严重,却无法进入神殿。
  这是因为警卫对赫密特等人心存戒意,再加上经过一阵混乱才获得上司的许可,实在没空理会他们。
  虽然赫密特等人一时觉得就算是硬闯大门也要冲进神殿,不过此时有人到门口通报,说已经顺利地处理「尸兵」的问题。
  当赫密特等人还在等待菲立欧或夏吉尔人前来联络时,骚动就平安地落幕了,至此才总算允许他们进入神殿。
  三个人先被引至夏吉尔人的房间。
  对同样感到困扰的夏吉尔入而言,这次与佛尔南如出一辙的事态还是令人感到痛心。
  「——我们也建议先停止御柱……但拉多罗亚在操作死亡神灵时有不断失败的可能,而且神官们也对失去辉石这件事心存恐惧。」
  然而夏吉尔人在与神官们商谈后做出让步,因而导致了这次的混乱。既然他们无法预知未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再说,神殿骑士「里卡德·巴杰斯」的出现,根本就出乎众人预料之外。
  赫密特也知道里卡德这号人物,当他在佛尔南时,曾为了保护戈达而与里卡德交手。
  「复制是从御柱底面送出物品,传送则是从御柱侧面送出物品——这是一个法则,复制的辉石就是从御柱底面落下的,而曾在佛尔南和这里出现过的尸兵,简单来说也是复制品。但里卡德卿却是独自一人——他似乎是从侧面出现。也就是说,他是自拉多罗亚进入死亡神灵,再以传送到此处的形式出现——因为他并非复制品,品质也就没有恶化,而且更因尸药效果而增强了实力。来访者们也是从御柱侧面出现的吧?」
  夏吉尔人的说明中有许多令人费解的字眼,但西瓦娜和戈达还是点了点头。「就这次的状况而言,拉多罗亚是想把里卡德卿送来此处,但在神灵中,应该遗留有以前输入、在佛尔南大量生产那批『尸兵』的资讯,所以同时也跟着大量生产他们……另外,上次从下达指令到在佛尔南执行,隔了相当长的时间,但这次处理得比较快。虽然我们并不认为他们是刻意这么做,但拉多罗亚那边已经渐渐习惯操纵神灵也是事实,这并不是一个好预兆。」
  夏吉尔人的声音里带有强烈的不安。
  在夏吉尔人大致说明过所发生的事态后,西瓦娜说:
  「但这还真是残酷,如果你们的推测正确,拉多罗亚是故意诱拐里卡德,并用他来做药物的人体实验,再将他培养成杀害神姬的刺客吗?」
  夏吉尔人点了点头。
  赫密特也感到心情沉重。拉多罗亚确实有认同「这种」行为的人,人数应该绝对不多,但目前还没有方法能够阻止他们胡作非为。
  「我无意同情那个男人……不过要是对死亡神灵置之不理,那就太危险了。」
  听见西瓦娜这么说,戈达深深地叹了口气。
  戈达身为老师,也了解她想去拉多罗亚的心情,他其实想要加以劝阻,但西瓦娜也不是那种会乖乖听从阻止的徒弟,这一点就连在旁观察的赫密特也明白。
  赫密特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会带着西瓦娜、来访者和某位夏吉尔人前往拉多罗亚。只有戈达不与他们同行,而是继续在此地进行间谍活动。
  「对了,赫密特大人——刚才卡西那多司教说,如果你们来了,要我跟他联系——你知道『修奈克·巴托鲁』这位少年吗?」
  赫密特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记得巴托鲁这个姓,姐姐结婚的对象就是一个姓巴托鲁的人——姐夫达古雷·巴托鲁在拉多罗亚是拥有实力的政治家,在保守派中属于年轻一辈,获得一定程度的好评。
  赫密特这才想起来,达古雷的儿子确实就叫做修奈克——但他为了剑术跟父亲争吵后离家,与达古雷父子几乎没见过面。
  而最重要的是,从夏吉尔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让赫密特大感意外。
  「我所知道的修奈克·巴托鲁,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你为什么会提到他……」
  夏吉尔人的蛇脸上露出微笑:
  「你果然知道,他现在正以使者的身分来到此处。」
  此话令赫密特完全陷入茫然而不知所措。

  *

  乌路可心中怀抱着些许迷惑和满心期待,坐在那位少年面前。
  「大家好,我是修奈克·巴托鲁,很荣幸能见到各位。」
  这位少年脸上挂着温和地微笑,隔着桌子伸出手,他的声音充满理性,跟他那天真的稚嫩模样完全相反。
  菲立欧先与他握手,乌路可也跟着如此做。
  在这间为会谈而准备的房间里,还有卡西那多司教与负责警备的骑士们,另外名叫安洁莉卡的女间谍也在座。受了伤的丽莎琳娜和穆司卡则是在另一个房间休息。
  彼此都自我介绍后,这位名叫修奈克的少年简洁地谈起来访的目的:
  「我来到此地——是希望邀请吉拉哈高官到拉多罗亚与我国议员会谈。」
  听到他这番话的卡西那多不断地叹息。
  修奈克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说着开朗豁达、甚至显得太过乐观的话,他之所以有如此表现,不只是出于孩童般的天真个性,他还拥有一种能让人感到安心的开朗特质。

  

  「我受到父亲达古雷·巴托鲁议员的秘密命令,与无名氏接触,请他们带我到这里来。虽然历经一些波折,但总算如愿以偿,以这样的形式来到各位面前。我之所以来此,还有邀请高官前往拉多罗亚的目的——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为了阻止『开战』。」
  乌路可身旁的菲立欧肩膀一震,而她也感觉到了。
  乌路可发现他所抱的期待与自己相同,觉得有点开心。
  菲立欧深思地说:
  「你叫……修奈克对吧?我对拉多罗亚的政治也稍微有点了解。在你们的国家,执政者是经由选举选出,所以国家元首也不能无视于大多数人的意见——这样对吗?」
  修奈克开心地点了点头,光从他的表情来看,实在看不出现在正在谈论政治话题。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现况是,我们的议员对包含吉拉哈在内的东方国家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因此,开战派压倒性地占了上风。所以我父亲达古雷想邀请东方的高官来访,并希望透过这位人物『改变议员们对吉拉哈的认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太鲁莽了。」
  卡西那多坚决地回绝:
  「对我们而言,拉多罗亚是敌国。我们的高级官员只身深入敌国,完全无法保证可以平安归来。万一被当作人质,问题就大了。最重要的是,他甚至并非正式使者,这个邀请是非正式的,对吧?以常识来考虑,其有效性也值得怀疑,首先就应该先怀疑这是不是陷阱。」
  卡西那多表现出强烈的疑惑,而修奈克听了,也点点头说:
  「卡西那多司教的指摘完全正确,只是我想请你相信一件事……在拉多罗亚,绝非全国国民都积极地想要开战。根本上来说,国民还是对东方心存畏怯。换言之,他们害怕有一天会不会发生『东方蛮族进攻,破坏拉多罗亚的文化或文明,并将他们当作奴隶般地驱使』的状况——说来真不好意思,现在的拉多罗亚人就是这样疑神疑鬼……如果能让议员们解开这种根深蒂固的误解,或是至少能让他们判断『必须慎重考虑开战一事』,就有可能避免眼前的战乱,接着或许还可以掌握彼此交涉头绪。而为了解开议员们的误解,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位理性的人——如果不是一位对国政具有影响力的人,就欠缺说服力。」
  修奈克这位少年所说的话,乌路可也能够理解。
  在这个没有按照正规程序的时间点上,修奈克所提出的提案非但不合常理,也太过暧昧。但是可以让人感受到,修奈克与派他前来的人们抱有「应该与吉拉哈对谈」这个明确的想法。
  不难推测,在目前的拉多罗亚就连这种想法都很容易遭到封杀。
  修奈克在桌上交握双手:
  「我们依据这个方针,委托可能与吉拉哈高阶神官接触的无名氏后,我便和安洁莉卡一起踏上了旅程。双方在不希望开战这一点上应该是利害一致。因为本国的事而拜托其他国家的人冒险帮忙,真的是很过意不去……但希望你们无论如何能帮这个忙。」
  他的口气十分诚恳,令人想像不出是发自一位少年之口。菲立欧听完叹了口气。
  而乌路可也感受到修奈克的决心。卡西那多虽说:「若高级官员前去,有可能被当作人质。」但修奈克自己的情形也完全适用这种可能性。该怎么处理他,就要看吉拉哈的想法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卡西那多司教为何那么烦恼了。这确实不是件可以轻易答应的事——」
  菲立欧讲到最后,口气有点含糊不清。
  这当然不是件可以轻易答应的事,只是在现实面上也不能将此事加以忽视。
  这一来是与几乎没有邦交的拉多罗亚一个珍贵的接触点,再者由对方主动提供交涉窗口,对吉拉哈更是个好机会。
  在墙边守候的无名氏少女安洁莉卡,冷淡地插嘴道:
  「……我们可以保证,修奈克大人所说的话毫无虚假。现在拉多罗亚的政治上,主战派的领导者是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而修奈克大人的父亲达古雷议员虽与杰拉得属于同一个政党,立场却跟他完全对立。达古雷议员是继承疑似遭到暗杀的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一派的政治家,他虽然有点悖离常轨,但在这个时间点却是足以信赖的人物。」
  安洁莉卡非常平淡而冷静地说道。她的口气刚强,跟那一身舞者般的裸露装束落差极大。她似乎是在旅途中伪装成舞者,不过以艺人来说,她的眼神太过凶恶了。
  修奈克回头望向安洁莉卡,笑嘻嘻地说:
  「安洁莉卡,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好开心喔!父亲一定也会很高兴。」
  「……请不要告诉达古雷议员,他会更得意忘形的。」
  乌路可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对话中洋溢着亲热的感情,他们的容貌虽然并不相像,甚至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但看起来就像一对姐弟。
  卡西那多按住了眉间:
  「总之,这件事并非光凭我的想法就能决定,必须跟大司教们谈一谈。」
  修奈克听了,展现出极为开心的笑脸:
  「这样真是帮了我大忙,如果大司教能光临我国,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
  「不,不,那绝对不可能。」
  卡西那多慌张地否认:
  「在决定派谁去之前,要先决定应不应该去。毕竟绝不可能派出大司教这个层级的人,而我跟内政息息相关,也不能答应这种奇怪的请求……我会提出这个议题,但可能不会是你所希望的结果。」
  虽然这是否定的答案,但修奈克还是微笑着说:
  「我不这么认为。」
  他那清朗的声音充满确信的意味,就像他已经预知未来的发展。
  包括乌路可在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跟你谈话就明白,你也不希望战乱。如果有方法可以阻止『它』,不管再怎么危险,你应该都不会有所迷惑。当然,我们不惜牺牲生命也会保护这位使者。不论顺利与否,都一定要让他平安地返回吉拉哈。」
  修奈克斩钉截铁地说,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恕我僭越……但我认为你们可以信赖。」
  修奈克望了乌路可一眼。
  乌路可吓了一跳,像是「内心」被人看透了一般。
  当她从卡西那多口中听见「拉多罗亚」使者来到时——
  乌路可的心之所以一阵悸动,是因为预感到自己也许可以为吉拉哈做些什么。
  丽莎琳娜、穆司卡,甚至连西亚都下定决心要去拉多罗亚,西瓦娜和赫密特应该也会同行。
  他们之所以前往拉多罗亚,也许并非为了保护吉拉哈,但那行为也跟保护吉拉哈有关。
  吉拉哈是乌路可的祖国,这种时刻她却只是在国内过着安稳的日子,这一点让她有很深的罪芯感。
  但,修奈克的邀请则是——
  「请、请问一下……」
  乌路可谨慎地对卡西那多问道。
  但她的问话却被一阵急促的叫声打断:
  「乌路可!乌路可!你在这里吗?」
  突然打开门跑进来的,是一脸苍白的父亲马汀司教。
  他确认乌路可在哪里后,就跑向女儿,抓住她的肩膀。
  「父、父亲大人?」
  「乌路可!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被凶恶的骑士袭击,我——」
  马汀闭上嘴,皱起眉头,微微地歪着头:
  「……咦?乌路可,你没受伤吗……?」
  「没有……受伤的是姐……神姬。正如您所见,我平安无事,因为有菲立欧大人保护我。」
  乌路可如此回答,并望向菲立欧。
  马汀眨了眨眼:
  「是、是这样吗……?啊,不,因为神姬说她还比较担心你,所以我才以为……原来你没事啊!啊!那实在太好了……」
  一知道乌路可平安无事,马汀就为自己匆匆闯进房间感到羞愧。
  而看到卡西那多司教在场,更让他绷紧了脸孔:
  「卡西那多司教,对不起,你正在谈话,我却做出无礼的举……」
  卡西那多难得地以微笑回应:
  「没关系。你很担心乌路可司祭的安危吧?她没事,只要有菲立欧大人在,他就会拚命保护司祭。菲立欧大人,我说得没错吧?」
  突然听见卡西那多提及自己的菲立欧呆了一下,就立刻用力地点点头:
  「……正好,马汀司教,我有关于乌路可的事想跟你谈。」
  「好……好的。」
  马汀的表情非常复杂。
  他身为父亲,也许想对这个夺走女儿的男子高声怒吼,但一考虑到菲立欧的身份,这样做也未免太无礼了。
  乌路可双颊发烫。
  菲立欧会说些什么呢——她无意怀疑。可能是在神姬的劝说下,菲立欧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让乌路可很开心。
  但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菲立欧刚才抱着受伤丽莎琳娜的身影。
  而更重要的是——
  刚刚她从修奈克这位拉多罗亚使者口中所听见的那番话。
  「菲立欧大人、父亲,我也有话要说。」
  乌路可自然而然地提高了声调。
  菲立欧和马汀都无法忽视乌路可这个当事人的话,因此竖耳倾听。
  乌路可缓慢而明确地表现她的意愿:
  「——如果获得许可,请让我担任前往拉多罗亚的使者。」
  听到乌路可意志坚决地说出此话,除了修奈克,在场的人全都无言以对。
  乌路可总算想起了自己曾遗忘的「某件事」。

  *

  肩头负伤的神姬诺爱尔正待在临时安排的房间里,静静地眺望星空。
  从窗口看不见她因地震而崩塌的房间,虽然地面上有好几栋建筑物崩塌,但夜空中的星斗却跟昨天一样,只是一如往常地静静地闪烁着。
  那凹凸不平而歪斜的月亮也照亮了夜空。
  今天一整天发生太多奇怪的事了。
  大司教们因为失去辉石的事而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开会到傍晚。
  地震和其后出现的尸兵,造成许多人死亡。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事先让御柱停止运作就好了——但即使如此,神殿的人们还是害怕失去辉石。
  要放弃自己曾获得的东西,对人而言相当困难。而愈是重要的事物,人们就愈执着。
  例如,对神姬而言,卡西那多的存在就是如此;而对乌路可而言,菲立欧的存在也是一样。
  总之——吉拉哈如今已失去辉石,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领悟拉多罗亚的威胁正步步进逼。
  神姬诺爱尔在睡不惯的床上坐起身,悄悄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间点真是太不凑巧了。
  如果没有来自御柱的敌人,再过几天,命运将会吹奏起截然不同的乐章。
  那究竟是好是坏,诺爱尔也不明白。
  「……姐姐,失礼了。」
  造访这间阴暗房间的,正是她所宠爱的妹妹。
  「……乌路可,你来了啊!」
  诺爱尔在床上回过头,凝视着站在门前的乌路可。
  在蓝色月光的照耀下,乌路可柔顺的秀发散发着光泽。
  诺爱尔想起小时候常为乌路可读绘本的往事。
  那是一位少年无可救药地爱上月亮、不断地追逐月亮的故事,乌路可总是歪着头倾听。
  不知为何,乌路可幼时的面貌和现在的她重叠了。
  「坐吧!」
  听见诺爱尔这么说,乌路可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姐姐,我……成为前往拉多罗亚的使者候选人之一了。」
  乌路可语带抱歉地如此说道。
  卡西那多和马汀已经告诉诺爱尔这个消息了。
  他们都拜托诺爱尔说服乌路可改变心意。
  诺爱尔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诺爱尔不想让乌路可遭遇危险。
  她之所以强硬地想让乌路可和菲立欧的关系有所进展,无非也是希望乌路可能在阿尔谢夫度过幸福的一生。
  如果吉拉哈和拉多罗亚之间挑起战端,乌路可身为神姬之妹,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
  虽然诺爱尔不认为吉拉哈会那么轻易地就遭到镇压,但战争若是持续进行下去,国家将会纷乱不已。她不想让心地善良的乌路可背负这种辛苦的任务。
  乌路可归乡时,有菲立欧陪在身旁一起回来,这让诺爱尔非常开心。
  她立刻察觉到乌路可恋爱了。
  『恋爱是盲目的。』
  诺爱尔希望乌路可就这样盲目下去,把身为神姬血亲的责任和义务全都抛到脑后,过着幸福的日子。
  而乌路可因为了对菲立欧的爱意而浑然忘我的「此刻」,正是绝佳时机。
  再过不久,乌路可应该就能获得幸福了。诺爱尔让那位勇敢的来访者少女退出、说服顽固的父亲,并让那个迟钝的情人终于开窍,接下来只要在乌路可尚未注意到时进行婚事就行了。
  但乌路可却——
  「……你又变回以前那个你了啊——」
  诺爱尔第三次叹了口气,她感到非常遗憾,遗憾到无以复加。
  「你又……变回那个认真地说着『我想当上神师,为世人调解纷争』时的你了吧?」
  乌路可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回到那时候,而是找回了失落的东西。」
  「那是一样的。那东西不要找到也好。你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喜欢的人开心地生活……为什么要注意到自己的『政治价值』呢?」
  听了诺爱尔的话,乌路可困扰般地微笑:
  「我之前好怪,被自己的恋爱冲昏了头,完全忽略了其他事。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位拉多罗亚的使者。」
  「我好恨,我好恨那些让你想起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人。」
  虽然诺爱尔如此责备她,内心却已经完全放弃了。
  乌路可非常顽固,她既是诺爱尔的妹妹,也是马汀的女儿,没有理由不顽固。
  乌路可的微笑充满了坚强的决心:
  「姐姐,求求你,帮我说服父亲和卡西那多司教他们。拉多罗亚的修奈克大人提出的要求值得考虑。如果由身为神姬之妹的我前往拉多罗亚,政治上的重要性应该绰绰有余。」
  乌路可所说的话完全正确。诺爱尔也觉得,为了阻止开战,利用拉多罗亚这个国家特殊的政治组织是最为确实可靠的。
  但是,并非一定得要乌路可去才行。
  「……你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
  乌路可立刻点点头。诺爱尔看见妹妹蓝色眼眸里的强烈光芒,终于放弃了。
  「我并没有像卡西那多司教那样肩负重要的国政职务,所以前往拉多罗亚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还是个年轻女孩,对方很容易轻敌。如果这样能稍微提高阻止战争的可能性……我想为此尽一份心力。为了这吉拉哈,还有——」
  「……也为了我,对不对?」
  诺爱尔如此想。乌路可总是想要「保护」身为姐姐的诺爱尔,明明应该是诺爱尔保护她,但乌路可考虑到诺爱尔身不由己的立场,而要代替姐姐去做这个苦差事。
  从诺爱尔的角度来看,不禁觉得妹妹这样很可怜,如果乌路可不是神姬血亲这种特殊的身分,应该可以更自由地去找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乌路可却笑着否定:
  「不,我不只是为了姐姐。」
  听见她这出人意料的明确否定,当躺在床上的诺爱尔感到十分疑惑。
  乌路可握住了诺爱尔的手:
  「我是为了姐姐、国家、还这个国家的人们——还有我自己、菲立欧大人、以及大家的未来。能为这个目的行动,我很开心。接下来我会连不能行动的姐姐的份一起努力——所以请你笑着送我离开。」
  诺爱尔垂下双眼。
  听到妹妹的话,让她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你明知道只要你认真拜托我,我就没办法拒绝你……」
  乌路可眯起了眼。
  诺爱尔大大地吸了口气,然后又叹出她今天最后一次的叹气。
  「……由我来说服卡西那多司教和父亲,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乌路可点点头。
  诺爱尔明知乌路可的点头根本毫无根据,但还是勉强让自己安心。
  乌路可站起身来:
  「姐姐,谢谢你。我还没有踏上旅程呢!明天菲立欧大人就会完成与塔多姆之间的休战签约……接下来就要说服大司教他们,说不定他们会说不行呢!」
  虽说如此,但乌路可恐怕还是会坚持上路吧!
  诺爱尔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妹妹:
  「乌路可,等一下。除了拉多罗亚的使者以外,只有一个人赞成你的提案,对不对?」
  乌路可回过头,一脸惊讶地凝视诺爱尔:
  「是、是的,嗯……」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你要好好珍惜他。能了解你那种危险『任性』之举的人,并不是那么多哟!」
  诺爱尔如此说完,就将妹妹送出房间。
  直到乌路可离开后,诺爱尔才悄悄地擦去了眼泪。
  ——保护和平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如果两国的问题光靠商谈就能解决,就不会引发战争了。
  而乌路可将前往拉多罗亚,也将去面对那种严酷的现实。
  乌路可将如何应付那现实呢——
  那天夜里,诺爱尔悄悄地向神祈祷乌路可的崇高心意能够实现。

  *

  乌路可走出神姬的房间,快步回到了戒备森严的走廊。
  菲立欧一直在这安排神姬入住的别馆玄关等她。
  「……你们谈得顺利吗?」
  菲立欧老实地问,乌路可听了,点点头说:
  「是的。我想这样父亲和卡西那多司教那边应该就没问题了。」
  「也是,他们跟神姬谈过后也会明白的。」
  乌路可笑了笑,心想菲立欧应该也曾被神姬玩弄于股掌之间。
  两个人同搭一辆马车。
  「不过,真不可思议。姐姐为什么会发现『菲立欧大人您赞成我去』……」
  「啊?」
  菲立欧也不解地歪着头。
  傍晚,当众人与拉多罗亚使者会谈时,乌路可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我希望能前往拉多罗亚,为阻止开战而进行会谈。』
  几乎所有人都一致反对,只有一个人表示赞成,那就是菲立欧。
  直到现在,乌路可也对此事感到不可思议,而姐姐猜中此事,更让她觉得奇妙。
  「我本来也……恕我失礼,以为菲立欧大人您一定会反对,说很危险,不准我去……」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菲立欧点了点头:
  「嗯——我本来是打算反对。」
  「咦?那您为什么……」
  乌路可稍稍感到疑惑,菲立欧则是以诚挚的眼神望向她:
  「……,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从以前的通信内容看来,乌路可一定会说出这种话——我就是可以理解,你有很强的责任感,也很坚强,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一定要去完成——」
  不知为何,菲立欧看起来很开心。
  「虽然我有好几次都想说:『太危险了,你不要去』,但同时也想到『就算阻止你也没用』,所以我才想帮助你达成愿望。」
  乌路可露出了微笑。
  菲立欧似乎一直认定:『乌路可在政治方面有自己想做的事。』
  而乌路可自己曾经一直认为这层认识全都出于菲立欧的误解。
  自己只是想要待在菲立欧身边,这样她就很幸福了——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实际上——
  她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那就是神官伙伴们、这个国家的人民、身为神姬的姐姐,以及顽固但温柔的父亲——拜拉多罗亚的使者所赐,她终于找到了可以为这些人做的事。
  结果正如菲立欧所担心的,但如今乌路可已不再感到迷惘。
  「菲立欧大人,谢谢您。我要去跟拉多罗亚人谈一谈,希望能阻止他们挑起战端——也请您在阿尔谢夫等待我的好消息……」
  菲立欧眨了眨眼:
  「……乌路可,你在说什么呀?我当然也会跟你一起去啊!」
  乌路可立刻全身僵硬。
  「我怎么可能鼓励你去拉多罗亚,却自己回国呢?我以前跟你约定过,保护你是我的任务。如果我不打算跟你同行,不论如何都会反对到底的。」
  菲立欧干脆地说道。乌路可则是慌了手脚:
  「可、可是,菲立欧大人,您不但是阿尔谢夫的王族,还有……」
  她拚命地想让他改变心意,但菲立欧笑了:
  「谁都不能阻止我去。如果我告诉皇兄事情经过,他也会赞成我去的。虽然我没有时间慢慢等待他的指示……不过为了保护乌路可,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去。」
  「您怎么这么冲动……」
  乌路可双颊泛红,叹了口气。
  菲立欧自胸口取出「生命辉石」的配饰给她看。
  「在阿尔谢夫与你重逢时,我也说过了:『如果你有事,我会帮助你。』虽然丽莎琳娜一定会严厉阻止我,不过我今天跟里卡德交手后,就不再犹豫了。如果你们两个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我绝对会后悔莫及。还有,既然连吉拉哈都变成这样,我也不能对拉多罗亚置之不理,这也是阿尔谢夫必须处理的问题。」
  乌路可清楚地感受到,菲立欧虽然找了好几个藉口,但他真正的心意是想「保护她们」。
  乌路可对自己刚才嫉妒与菲立欧并肩作战的丽莎琳娜深感后悔。
  她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无法作战,因此不能像丽莎琳娜那样和菲立欧共享并肩作战的情谊。
  然而如今为了面对拉多罗亚,菲立欧和乌路可已下定决心共同奋战,虽然那并非以刀剑相向的战争,但政治和交涉局面也绝对是一种战争。
  同时,她也觉得丽莎琳娜有所误解。
  丽莎琳娜似乎觉得自己在政治方面比不上乌路可,但她却能够持剑与菲立欧一同作战。
  在这个意义上,丽莎琳娜的重要性绝对不容忽视。
  而不明白乌路可心事的菲立欧,眼眸里有着强烈的决心。
  「等明天与塔多姆的签约完全结束,我就写信给皇兄。然后——我也跟你一起去说服卡西那多司软和马汀司教,看来你今年的生日会过得很忙碌呢!」
  明天就是乌路可的生日了,菲立欧还记得她的生日,让她大为感动。
  「这对父亲他们来说,会是个有点困扰的生日……我们大概也得说服西瓦娜她们。」
  虽然她以开玩笑的口气如此说,但这又是另一个难题。
  现在在宿舍,修奈克与赫密特一定正在以亲戚的身分面对面,并且劝西瓦娜答应此事。
  不过,既然乌路可的目的是「阻止开战」,而且是为了外交而前往拉多罗亚,这次旅行无论如何都不能假他人之手。
  危险归危险,相对的成果也令人期待。
  对于那块毫无所悉的土地,乌路可也并非完全不感到害怕。
  但对乌路可来说,坐在身边的少年就是支持她的力量。


  

  中场.等待者遥寄远方的思念

  秋高气爽的这一天,阿尔谢夫王城的天气十分舒适怡人。
  国王布拉多·阿尔谢夫,在处理公务的空档一边品尝红茶,一边眺望窗外。
  从他的办公室窗口望出去,澄澈蓝天下的庭院一览无遗。
  现在,几乎等于是秘书的情人就陪伴在他身边。
  「布拉多大人,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谢谢你。」
  这位殷勤地为布拉多斟红茶的美丽少女,正是苏菲雅·亚涅斯特——如今她已是公认的布拉多未婚妻。
  虽然也有人大力反对,认为以她的家世实在不配当正妃。抱着「说不定我们家可以获得这个地位」的想法觊觎该地位的贵族们,甚至坚持想让布拉多改变心意。
  不过结局是——苏菲雅在舞会上挺身相救布拉多,这个事实让她获得许多贵族的支持。
  也有人煞有介事地谣传她就是凭这份勇气才获得布拉多的宠爱,但这并不符合事实,其实布拉多早在那之前就对她有好感了。
  另一方面,苏菲雅则是完全没有想到会获得国王的宠爱,彼此的关系尴尬了好一阵子。
  两个人以前都没有与异性交往的经验,在旁人眼中分外害羞,甚至被政府高宫们取笑,但如今他们已经习惯彼此的存在。
  他们的关系甚至进展到以眼神就能互通心意,每一天都过着平和的日子。
  布拉多一边喝着红茶,一边站在窗边向外眺望。
  他俯视庭院,见到回到岗位上的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正在以团员为对手练剑。而军务审议宫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则是颇感兴趣地在一旁观摩。
  骑士们的身手非常出色,让人确实感到其身为菁英分子的份量。
  看着他们训练的姿态,让布拉多想起自己喜好剑术的弟弟。
  「布拉多大人,怎么啦?您从刚才就一直看着外头……」
  「啊!抱歉。我在想菲立欧的事,他也差不多该到吉拉哈了——」
  听见他的话,苏菲雅以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啊!说不定已经结束签约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嗯,是啊!」
  布拉多小声地回答,连他自己都知道,他的口气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您在担心什么呢?」
  苏菲雅走到布拉多身旁,轻轻地碰触他的肩膀。
  当然她只有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做出这种举动,但光是这样的轻轻接触,就已经让她羞红了脸。
  布拉多总觉得她的这个样子十分可爱。他环抱住她的肩,而苏菲雅虽然不好意思,却也欣喜地投入他的怀抱。
  「菲立欧他……说不定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苏菲雅吓了一跳,感到不解:
  「为什么呢?吉拉哈确实有点远,但就算他在当地稍作停留,也一定会在今年内回来的,不是吗?」
  苏菲雅所说的是理所当然之事,也是按照预定计划。
  布拉多苦笑着回答:
  「确实如此,不过,菲立欧他……以那孩子的个性,可能会走得更远。」
  他所指的只有一个地方。
  苏菲雅的表情立刻变了,像是在安慰布拉多:
  「您这是杞人忧天。菲立欧大人马上就会回来的,就算再迟,也能够在我跟陛下的结婚典礼前回来……多亏有他鼓励我,我才能像这样待在陛下您的身边……」
  布拉多点了点头,闭口不语。
  他认为苏菲雅说得对,菲立欧应该很快就能归国。但布拉多却也近乎确信地预测,菲立欧会比预定时间还晚才回来。
  他最近经常梦见拉多罗亚这个国名。
  他以前几乎没有机会意识到这个未曾亲眼目睹的地方,只是这个国家在暗中活跃,让阿尔谢夫陷入重重危机,现在更影响到周边的国家。如今这个国名已经让他印象深刻。
  那片土地上似乎盛行炼金术,但距离位处东方的阿尔谢夫太过遥远,因此布拉多无法获得任何详细的情报。
  所以他也就更加不安了。
  「……希望他早点回来啊!那孩子不在,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听见布拉多这番坦率的言语,苏菲雅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我也很想见见乌路可大人、丽莎琳娜大人和西亚。威士托卿一定也在期待他们归来呢。」
  说完这番话后,苏菲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仰望布拉多:
  「布拉多大人,等菲立欧大人他们回来后,请再举办一次舞会。在那之前,我们先一起练习跳舞吧?」
  「好啊!那么,我先把公事处理完,再来练习。」
  布拉多结束休息,又回到办公桌旁。
  苏菲雅也在他身边开始帮忙。
  阿尔谢夫虽然失去了辉石,如今却过着和平的日子。
  但这和平会持续到何时,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辉石无法及早再度生产,周边国家很可能会传出「阿尔谢夫遭受天谴」的谣言,此外丧失辉石将会导致经济混乱,说不定会有人看准了阿尔谢夫国力衰退之际尝试进攻。
  为了不让此事发生,有必要好好安顿国内。阿尔谢夫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安稳,其实政府内部正过着忙碌的日子。
  巴罗萨·亚涅斯特正在负责培育新的间谍。
  而拉希安·罗姆、阿戈尔·卡洛司则是各自在外交和内政调整上施展长才,至于军事方面,则由克劳斯·桑克瑞得和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拟定确实增强军力的对策。
  而在现场,威士托和其他军官正持续训练士兵,以防备突如其来的危机。
  佛尔南神殿虽然失去了辉石,还是继续聚集信徒,从精神层面为国内的安定尽力。
  政府正确实地行动着。
  而功不可没的菲立欧此时却不在国内,让布拉多感到非常寂寞。
  (菲立欧——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布拉多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件,在心中喃喃自语。
  菲立欧等人的归宿,就是阿尔谢夫。
  而继续保护这个国家,既是布拉多的责任,也是他的另一场战役。

  ——待续




  后记

  大家好,我是渡濑。感谢大家的支持与爱护。
  今年冬天真是冷飕飕。在写这篇「后记」时,我正从头到脚裹着毛毯、坐在椅子上,旁人看起来还真像那个,嗯——就是那个嘛!
  ……俄罗斯娃娃?

  ……在闪闪发光的荧幕前,有个弯腰驼背的大型俄罗斯娃娃,这个画面真是微妙而恐怖。其实前不久我迷上人偶和所谓的造型系公仔,虽然没有迷上俄罗斯娃娃,但房间里已经到处都是扭蛋的公仔和塑胶模型了。组装模型比较昂贵,所以我还算有所节制,但说到模型,我还有三只萨○雷洛。以黑色统一、做成像黑色三连星的感觉也挺好的——但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制力。
  仔细一想,我念小学时经常玩「迷你四驱车」,还跟当时的好友像在比赛般拚命加以改造,把它做成可以搭载四颗高电量的特殊单五型电池,让它跑出把黑色马达烧坏的速度。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个傻小子。
  ……唉呀,那速度还真的是想追也追不上喔!DASH的进驱郎简直是妖怪啊!(注:漫画《冲锋四驱郎》中DASH军团的人物)
  后来我变得有很多钱可以买书和游戏,也不再有兴趣玩那些模型了,但我在《Parasite moon》第五集创造出「白」人形师这个角色后,又注意到这个久违的领域,这才发现——
  我全忘得一干二净。
  在小时候,「财力」这个困难障碍限制了我发展这个兴趣,但现在我有比较多零用钱可以自由花用,所以——!
  结果我开始注意起各种商品,房间也渐渐愈来愈混乱。特别是最近就连两百圆左右的扭蛋都制作得非常精美,所以让我十分伤脑筋。
  不过我仍旧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专注力,还没组装的塑胶模型和GK一下子就堆积如山——这以后似乎会成为我老年的消遣。

  但再次环顾自己的房间——
  很明显的,现况已并非让人看了会赞美我「不失赤子之心」,而已经到了会让人说「都这把年纪了还玩这种东西……」的地步。我也经常自我反省——我不喝酒、也不抽烟,对美食和旅行都没有兴趣,这种娱乐系模型几乎是我唯一的兴趣。
  说起「迷你四驱车」,就让我怀念起「仙魔大战」,还失手买了「神罗万象」……再写下去这篇后记恐怕会有人看不懂,所以就不再详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网路上搜寻相关资讯。
  啊!还有,送我神罗某张卡片的人,非常感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对了,这一集一开头的某个玩偶,代表了我最近感兴趣的渺小愿望,但我想它永远都没有机会真正被制作出来,所以我买了石粉黏土,想等这个作品系列结束后,有空时再来偷偷地做做看。

  就这样,《天空之钟》总算出版到第十集,即将接近尾声了。
  感谢各位支持到现在,我正在努力写最后的高潮。
  每个角色会做出何种选择、走向怎样的道路,又会过什么样的人生呢——请大家守护他们到最后。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二○○六年 冬 渡濑草一郎


哪个说他们征服世界去了……
人家只是去阻止战争而已……
不知不觉都出到10了,本传还有2本就结束了,最后还会有1本外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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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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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jeff1028 公爵
非常給力
非常給力

13 年前 0 回復

vtine 騎士
纯粹支持[s:02]

14 年前 0 回復

henry809a 子爵
希望最後能後供結局阿~~~

15 年前 0 回復

悪い音 王爵
看完了,这一卷乌路可的出场很多呢,中文版的也快要完结了呢,要是一年内能出完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吐槽:为什么这一页会出现两个重复回复的- -难道真的有那么卡吗?

15 年前 0 回復

soshoes 騎士
超期待这个的说
空ノ鐘の響く惑星で 外伝
その後を描くなら、フェリオ、ウルク、リセリナのいちゃいちゃラブラブを描かないでどうするっ!! や、読者の関心ごとは、三人の夫婦生活がどうなってるかってことじゃないのかぁ~~。<をい

そゆわけで、全12巻で無事完結した『空ノ鐘の響く惑星で』の外伝。シルヴァーナxハーミットの「錬金術師ノ嘆息」、ライナスティの若かりし頃を描いた「幻惑ノ剣士」、ベルナルフォンの過去話「今宵、二人ノ結婚式」、ソフィアxブラドーの「王ト王妃ノ今日コノ頃」、そして、幕間劇として、十年後のオールスターズといった内容。各短編の中では、特に、ソフィアがいいねぇ。……ただ、外伝ということだと、これはこれで悪くは無いけど、私の期待してた話は無かったので、ちと物足りなかったりもして。

15 年前 0 回復

cnyi001star 平民
还没看过  好像不错  又有长篇也看了

15 年前 0 回復

kuding 子爵
我看书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录入的速度啊,O大神啊你扫的都看了吗

15 年前 0 回復

vorgibazz 侯爵
喔喔~ 終於出了~
不久之前才下了決心把1~9看完, 那麼快就有10可以看~太好了!!

15 年前 0 回復

qinlu 騎士
好,出到10了
额(⊙o⊙)…
老了,唉
楼主,加油哦\(^o^)/~

15 年前 0 回復

stson 王爵
我非常喜欢天空之钟,写的太棒了,谢谢楼主翻译。
===================
翻译?无语。
终于看完了,舞台又要转到下一个国家了,貌似下个月就能出11,看来半年之内看完有望了。

15 年前 0 回復

okey1234 子爵
我非常喜欢天空之钟,写的太棒了,谢谢楼主翻译。

15 年前 0 回復

ZY1984 子爵
感谢分享了。
到10卷了,这小说也快结束了。期待最后几卷的发展。

15 年前 0 回復

tiankonghougong 王爵
重看了次第10卷 再次确认乌路可只要跟菲立欧在一起即使到了冥王星也会快乐的度过一生

15 年前 0 回復

kuen36 子爵
三個主角要深入虎穴應該会有一場惡斗了接下來就更加精彩了,以后三人的感情样发展呢?会不会大团圓結局呢?
十一月有第11本了應該快結來了
ps O叔己经錄入五佰本書我很感謝他無私的附出.O叔在台版出書不久就有掃圖我們很怏地書看真的要向O叔至敬

15 年前 0 回復

wykc 勳爵
忽然的杀出吓人一跳啊~终于也快完结了~

15 年前 0 回復

sjtcao 子爵
这个系列要完结了?
追了那么久了~
感谢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幻影之炎 勳爵
貌似快完结了?双飞吧,翅膀吧

15 年前 0 回復

rick 騎士
才两个女主,明明是翅膀结局,怎么是后宫呢!!!

15 年前 0 回復

rx78nt-1 子爵
我记得这小说应该是十四卷的,这个三角很和谐嘛,不知道主角有什么可烦恼的,他不是王族吗,开后宫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估计这小说最后90%会是后宫结局……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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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lloss646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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