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出租魔法使][古都的魔法师][三田诚][自翻]顶楼TXT更新


本帖最后由 阿波灵 于 2010-1-28 19:28 编辑


  我又蛋疼的出现了,本卷是日本2009年3月1日初版发售,按故事顺序也是借上卷《魔法师的妹妹》之后,当然要标数字的话,按照日版是会标15,上卷《魔法师的妹妹》我就是标的14,多言一句,在《妖都的魔法师》和《昔日的魔法师》2卷之间有《魔导书大全》和短篇集《魔法师的记忆》暂无汉化,这2本不影响剧情发展,因此就跳了。

目录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古都的魔法师
序章
第1章 修学旅行与魔法师
第2章 魔法师的师傅
第3章 魔法师的作品
第4章 魔法师应守护之物
第5章 支离破碎的日常与魔法师
后记

声明:关于版权,虽然鄙人不是很在意,但不希望有人做出将其用于商业上的行为。转载的问题,在全部汉化搞完后再行讨论。暂时就只打算在轻之国度发布这个在线版,未完成前请勿随意转载。

汉化版制作成员:阿波灵 LeeW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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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树、穗波、安缇莉西亚等人热热闹闹地乘坐新干线去修学旅行。在去往京都的那辆火车上,不知为何会看见猫屋敷等〈阿斯特拉尔〉一群人的身影——事情是由送到事务所的一封信所引起的。信上写着,猫屋敷原所属的结社〈八叶〉的当家病危,和想租借魔法师的委托。恰好〈八叶〉的所在地就是京都。一群人带着修学&社员旅行的心情前往「古都」,但却有希望他们能重塑灵脉这一难题在等着〈阿斯特拉尔〉!

序章
  时间是仍残留着夏季暑气,有些温暖的过晌。
  九月的太阳高挂在薄雾缭绕的山谷间,将些许和煦的阳光投向通往那座都市的小道。
  那是条称作小道颇为名副其实的、令人感到风味十足的坡道。
  这条隐藏在小胡同和森林之间的狭窄坡道,大概只有本地人才会知道。实际上,已经有过好几次想把这小道登载于旅游指南上的请求,但由于是私有道路的缘故,每次登载要求都遭到了拒绝。
  不远处涓涓流过的小溪。
  自远方传来的细微蝉鸣。
  这都是在之后数日间即会完全消失的,夏姑娘所留下的纪念罢了。
  林木沙沙地晃动着枝叶,其间立有满布青苔的石灯笼。
  一个男子漫步于那些石灯笼之间。
  面貌有些消瘦。
  年龄大约是三十岁。
  一脸严肃地皱着眉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容易亲近。
  皱眉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皱纹就像是长在脸上了似的。
  身穿捻线绸的和服,草鞋也是手工制的精致品,男人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光是那走路的仪态,就足够引人注目了。明明只是在步行而已,那份姿态的“与众不同”却令人感到风采夺目。
  因为呼吸的节奏,重心的移动以及细微的姿势,都不禁让人联想到那些早已被现代人所遗忘的遥远时代。
  这个男人,只从他的“步行”这一行为来看——就会让人觉得——真的是很有『章法』。
  途中,男人偏离了小道,踏向森林的方向。
  他所踏入的森林一带也是私有地,除了那男人之外不见其他人影。
  在某棵枯萎的树前,他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吧……」
  仅有这个角落,地面上完全不见杂草。
  男人把带来的小铁铲插向地面。
  地面出乎意料地柔软。第二下,第三下,每次他把铁铲挥落地面,就会挖出比之前更大的沙块。
  不足数分钟,铁铲就碰到了硬物。
  之后他就稍微谨慎地,画着圈挥舞铁铲。画了大约两周,就能够窥见物体的一部分真面目。
  这是个壶,金属制的壶。
  在壶壁外侧表面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
  男人又挖了一会埋壶处的四周,然后双手抓住壶,把壶抬了起来。
  他毫不在意地撕毁黄色的符,撬开粘着泥土的坚硬壶盖,把壶翻了过来。
  哗啦哗啦哗啦……地,大量像是垃圾般的东西跌落下来。
  之后,啪啦一声,格外巨大的“某物”掉落了。
  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那东西却还是惊人的洁白。
  这是骨头。
  看形状像头盖骨。
  不知是狗还是猫、总之也就是那一类的野兽头盖骨,装在壶里面。
  如果是熟知某种魔法的人,看到连从壶里掉落的沙土都腐蚀掉了的毒草和毒虫的尸骸,也许会这么说。
  这么说。
  ——蛊毒。
  这么说道。
  「…………」
  男人,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头盖骨。
  面对着发白到不吉利,像是有言未尽似的小骨头,无论是什么人,会沉默近十分钟并不奇怪。
  但是,只是过了那么点时间,男人就张开了干涸的嘴。
  「听说回来了……」
  男人这么嘀咕着。
  沙沙地,林木摇动着,枝叶相擦。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像是咬紧嘴唇般地又嘀咕了一句。
  「听说是回来了,叶惠。……莲那家伙,好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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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序章 时间很紧张啊
再发个本作系列已发售的书单好了
附个日方小说出版情况 供大家参考下
1 ~魔法使い、貸します! 2004年8月初版 【有汉化】
2 魔法使いV.S.錬金術師! 2005年3月初版 【有汉化】
3 魔法使い、集う! 2005年7月初版 【有汉化】
4 竜と魔法使い 2005年11月初版 【有汉化】
5 魔法使いの宿命 さだめ)! 2005年12月初版 【有汉化】
6 魔法使い、修行中! 2006年6月初版 【有汉化】
7 鬼の祭りと魔法使い 上) 2006年10月初版 【有汉化】
8 鬼の祭りと魔法使い 下) 2006年11月初版 【有汉化】
9 魔法使いのクラスメイト 2006年12月初版 【有汉化】
10 吸血鬼V.S.魔法使い! 2007年7月初版 【有汉化】
11 妖都の魔法使い 2007年10月初版 【有汉化】
12 魔導書大全 2007年12月1日初版 【无汉化】
13 魔法使いの記憶 2008年1月1日初版 【无汉化】
14 ありし日の魔法使い 2008年4月1日初版 【有汉化】
15 魔法使いの妹 2008年08月01日初版 【有汉化】
16 旧き都の魔法使い 2009年3月1日初版 【本卷汉化中】
17 滅びし竜と魔法使い 2009年7月1日初版 【无汉化有扫图】

大家不用担心“怎么没13卷啊”这问题,在读完《昔日的魔法师》后便可直接阅读《魔法师的妹妹》,不会有剧情的跳跃。
插图和卷首彩页还没来得及补上,请稍后

序章校对更新放出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古都的魔法师][三田诚][日15卷][自翻/简体][TXT&插图]
插图版的分了12个part但名字乱码了




本帖最后由 阿波灵 于 2009-12-3 17:24 编辑


第1章 修学旅行与魔法师

1

  某日,新干线希望号225号的某节车厢里喧闹非常。
  「唔革革革革革,革命!」
  「诶诶诶诶诶!等、等下山田,会浪费我的3张A的……!」
  「不管了。弱肉强食,世界本如此!这是世界的准则!接招吧啊!4张10的革命!反革命不?反不?那么,接着是3个5!怎样,要不?接着要?」
  发出啪、啪的声音,三张5被爽快地摔在写有数字10的牌面上。
  这是在玩大富豪。
  四人座中间的旅行用塑料桌上,正在进行复古的扑克游戏。这种官方指定的学生专用桌上,还附带有黑白棋和将棋等各种游戏的磁铁盘。
  窗外流逝的景色正逐渐远去,如今那塑料桌上的战斗,才最能让全宇宙沸腾。
  「唔……啊,唔……」
  虚弱地呻吟着的,是个右眼戴着眼罩的少年。
  黑色皮革的眼罩简直有如加勒比海的海盗般勇猛,但实际戴着它的少年反而像只小动物似的。感觉他不会让别人把身上的钱交出来,而会自己把钱包送上作礼物。人长得瘦,体格也不好。那种看上去胆小的感觉,恐怕别说一年,就算是一辈子也治不好吧。
  当然,少年的名字就是伊庭树。
  他很愤恨似地盯着扑克,对着小学起就认识的山田,颓废地低下头。
  「……要、要——不起」
  「嘻嘻嘻,那么3张3!完牌!唔嘻嘻呵嘻,快跪拜富豪大人,愚民!」
  「啊啊啊啊啊~……」
  对着欢喜满足地挺起胸膛的山田,树绝望地苦叫了一声。
  「这下子,你就是连续十次贫民以下了。就在修学旅行中请个客,作为进献给本大富豪的贡品吧,嘻嘻,多谢了啊」
  「那、那么……我也打完这3个A就完牌了……啊啊啊啊啊……明、明明好不容易才攒下修学旅行的私房钱」
  摇摇晃晃地,少年被Knock Down(译者注:拳击中的击倒在地)了。
  从其斜前方的座位处,传来呵呵地笑声。
  「“伊庭君”,也差不多该别那么没出息了吧」
  一位戴着薄边眼镜、有着棕色头发的少女,以带些苦笑意味的心情说道。
  她是穗波·高濑·安布勒。
  她一副早已赢到底的从容表情,靠在扶手上。
  另一方面,在她的旁边,仍留有十多张牌的金发少女颤抖着肩膀。
  梳妆漂亮的卷发如今只是凸显空虚,极似宝石的翠绿眼瞳正和手中的廉价扑克大眼瞪小眼。树连续十次都贫民以下——也就是说,要和一个人争夺最下位,那结果就是这个少女的连续七次大贫民。
  少女的名字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如、如果是玩桥牌的话,这种事才不会发生……」
  「虽然你那样说,但安缇玩游戏实在是不行啊。一下就写在脸上了」
  「那还不都是因为穗波太阴险了!」
  「阴险!?一盘游戏都赢不了,还讲什么能领悟与世界一战的魔法!再说〈盖提亚〉拿手的就是金钱游戏吧!?」


  「这和那是两回事!上半期的世界全面熊市也是,〈盖提亚〉以最低的损失就摆脱了危机!请不要把在被限定局面所用的个人战术,和在非限定情况下所用的战略混为一谈!」
  「不谈个人战术,怎么领悟象征自我的魔法!」
  「基于魔法的自我不一定就只意味着个人而已!〈阿斯特拉尔〉是个鱼龙混杂的集团组织,很难统一意识,请不要因此就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两个少女的脸庞越靠越近,就像要互相对咬一样。
  虽说是在新干线上,但由于这辆列车只有修学旅行的学生,几乎是包车,所以也没人注意她们。
  就连领队的老师,也不想去管这两人的吵嘴。只要是有生命的物种,谁都会理解的。而且,她们说些别人无法理解的话语也是常有的事,大家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仔细想来,也许可以说这个班上聚集的都是些聪明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句格言,最适合当前的情况了。
  「那、那个,穗波小姐,安缇莉西亚小姐……?」
  看不下去了的委员长——功刀翔子出面打圆场,但两位魔女却一点都没察觉到的样子。卷起的咒力已经和杀气没什么区别了,傻乎乎地去搭话无疑会引火烧身。
  虽说她是同班同学里为数不多的能对抗两人的人才,也觉得这次的担子实在是沉了点。
  然而,争斗却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结局。
  树站了起来。
  「伊庭君?」
  「树?」
  「我、我稍微想去下厕所」
  树浮现出暧昧的笑容,慌张地走向两节车厢的结合部。
  他在谨慎地确认过有没有别的学生在之后,穿过了自动门。
  可能是因为现在是正午吧,车厢里没多少人。
  也有可能是JR的职员不想让修学旅行中的学生车厢和其他车厢靠在一起。毕竟就算有老师在监督,学生也是些正值思春期的年轻人——肯定会又吵又闹。
  (对、对不起……)
  树自行推测着,一个人心怀歉意。
  然后,那宽敞的车厢里,有一群人显眼得不得了。
  摆有和山田所带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塑料桌,面面相对的四人座——虽然有一个座位在普通人看来是空着的——均有人坐着,散发着严肃到异样的气势。
  他们之间放着的是,日本自古就有的游戏。
  一张张小小的纸牌上画着表示十二个月的花卉,或是会让人恋慕风雅的月或鹤。
  这是花札(注:日本的一种传统纸牌游戏)。
  「诶诶诶诶—咦!」
  有一个是,穿着改造过的巫女装,年仅九岁的女孩子。
  女孩子所翻开的花札是,光秃秃的黑山。
  「太、太好了,10张素札(注:只画有植物的牌)!这、这个,这个,是Koi-Koi来的(注:两人玩花札的一种玩法)!」
  「…………」
  相对的,眼前沉默着的对手,是个飘散着浓厚北欧气息的少年。
  年龄估计是,十四、五岁吧。
  明明才九月,这男孩子就穿着厚厚的深红色大衣,戴着盖耳的帽子,还小心翼翼地连手套都戴上了。他以些许凶恶的眼神盯着少女,好像很麻烦似地托着腮。
  然后,轻轻哼了下鼻子。
  「笨蛋(Dummkopf)。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他哗啦啦地一翻开手中的牌,以草写体写着「あかよろし」的红色短册舞动于桌面。
  「啊……」
  他当着大大地张开嘴的女孩子的面,把场札的梅一并没收。
  奥尔德宾的手边,在同样是「あかよろし」「みよしの」的短册旁,齐列着三张牌。另外,从山札到画有红叶和鹿的花牌都被翻开了,那些也和场札的红叶一起排在奥尔德宾的手上。
  「赤短啊?这样就是五文了啊。再加上猪鹿蝶一共就是十文。我赢了」
  「好、好过分!奥尔君!这是我今天第一次打出的役的!?」
  「我本身就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再说役都全了的话应该别贪,马上收手比较好吧。算了,你在那方面头脑不灵光这点我会加到审核里的」
  「那那那那个人家懂!公私不分!」
  「日本是不准赌钱的吧。所以,胜负输赢也就只会影响审核罢了。再说要是赌钱的话,作为你养育费·教育费的工资在抵达京都之前就会灰飞烟灭了」
  「才、人家才不会那样的!被扒成穷光蛋,在冷天中痛哭的人是奥尔君才对!之后感叹道不是寒冬真幸运啊!」
  「都说了别叫我奥尔君!」
  奥尔德宾露出锋利的门牙威吓着。对面的葛城美贯则是泪眼汪汪地挥舞着双手。
  面对着这样的两人,树不由地翻着白眼
  「这、这边也是游戏?」
  这时,一把扇子向着树轻飘飘地展开来。
  「哦,社长」
  熏黑的银发,再加上眯成一条缝的细眼,此人毫无疑问就是猫屋敷莲。
  在他的对面,一位半透明的黑发少女很为难似地低着头。
  「那个,猫屋敷先生!为什么,连这边也在玩啊!?」
  「嗯呵呵呵呵,说到古今东西的旅行,当然就会有游戏了!不论是花札还是扑克,都和魔法密切相关。为了让奥尔德宾君感受下古都的风雅,我们觉得有着四百年历史的花札无疑是最佳选择」
  「那个,我是持反对意见的,但是……」
  黑羽真奈美深深地低着头。
  此外,在两人的脚边,黑色和白色的毛皮蜷缩成一团滚来滚去。
  尤其是黑猫和斑点猫忙碌地往返于少女和猫屋敷之间。其实也准备有笼子的,但四只猫却依偎在猫屋敷和黑羽的脚边。
  「……喵」
  「喵」
  「唔喵」
  「喵~~~~~~~~~」
  各自发出太平乐般的叫声,祝福着某些地方激烈地互拼着胜负的新干线。
  「啊啊,太精彩了。赌场的治愈再配上猫咪合唱的背景音乐!没有比这更适合这严酷比赛的火花了!不会有的!不可能会有的!远可闻其鸣,近可以目观!啊啊,如果之后可以被原谅的话,我好想蹭蹭他们的毛皮和肉球啊!」
  鼓起勇气开始再战的美贯,和一脸闷闷不乐的奥尔德宾没有理会感动得颤抖的猫屋敷。
  「…………」
  树只能大大地睁着眼,注视着面前景象。
  总之,车厢的那一边是树的修学旅行。
  而这边是〈阿斯特拉尔〉的公司旅行。
  「……哈啊啊啊」
  他大大地,叹了口气。
  「啊,树君。要来杯花草茶吗?是以香茅和野玫瑰果为主制成的,可以把疲劳一扫而光」
  黑羽慌慌张张在地递出魔法瓶。
  她让杯子轻飘飘地漂浮着,且不让周围上的人看见。
  「……谢,谢谢你。那么就来一杯好了」
  树以有些尴尬的笑容,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
  就在手伸向杯子的途中,有两个人从车厢门跳了进来。
  「树!马上就要再战了!绝不能就这样一败涂地!」
  「……不觉得这只是平添败绩吗?啊,对了。贫民向大富豪的我进献的贡品,就要一套英国蔷薇十字团系(Rosenkreuz),十九世纪末的魔法书(Grimoire)好了,嗯?」
  「住口!」
  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一边互瞪着,一边向这边走来。
  「好烫,烫烫烫烫烫!」
  泼到膝盖上的花草茶烫得我哭叫连连,
  「我、我知道了!马上就去!我马上就去!就等一下下!」
  少年含着泪点点头。
  看来他繁忙地往返于两辆车厢之间的情况,还要持续好一会了。


*

  「…………」
  黑羽和安缇莉西亚跑向打泼花草茶的树。在她们旁边,猫屋敷悄悄地站起身来。
  这个青年很罕见地,一声不吭地悄悄走向通道。
  但是,他走到通道之前有个声音问向他。
  「……猫屋敷先生?」
  是穗波,在他耳边轻轻低语。
  「嗯,怎么了?」
  「猫屋敷先生才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没什么啊?今天我又渡过了一段猫咪带给我的快乐时光。啊啊,明明只要完成了『Fulbe Walker』和『月刊飞鸟』的原稿,就可以尽情享受融有猫咪的古都风情,那种完美风景……啊」
  「——说谎」
  穗波的口气变得有些温柔了。
  最近,这个少女的说话方式都是这样了。
  不再是咄咄逼人的严厉,而是包容万物的温柔。
  给她带来了这一点变化的人应该是树吧。
  大概,就是前些时候的暑假吧。
  也许就是她注意到,当一个出租魔法师是自己的梦想这件事的那一天吧。
  「那样的话,猫屋敷先生暂且不说,玄武和青龙该安分点的。从刚才起它们就一直在猫屋敷先生和真奈酱之间不安地徘徊了。而且,它们竟然还很少有地在车内不叫唤」
  「哎呀,没想到那种地方竟然会有破绽啊」
  被提到了自己的式猫,猫屋敷挠了挠头。
  静默只维持了片刻。
  「是〈八叶〉干的吧」
  穗波说出了某个结社的名字。
  「是的」
  猫屋敷也点着头说道。
  「想念那里了?难道说……你想回去那边?」
  「怎么会」
  猫屋敷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不知为何,穗波把过去一位青年的脸庞重叠到了眼前这张侧脸上。
  那是个目光锐利,好像在渴望些什么的学生。
  仿佛不和谁互相伤害就会自我毁灭似的,年轻魔法师。
  穗波感觉年幼的自己所窥见的——作为上一代〈阿斯特拉尔〉社员的猫屋敷莲,在眼前重现了。
  「听清楚了」
  眼前的猫屋敷像是在叮嘱一般说道。
  青年阴阳师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乡愁般的感情。

  「我的归宿,不论何时都是〈阿斯特拉尔〉。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一点也绝不会发生改变」

2

  事件的开端,要追溯到一周前。
  刚入九月,一封信寄到了因社长和部分社员再度开学而愈发繁忙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看上去十分高级的和纸信封上,收件人处龙飞凤舞地落下了猫屋敷大人的名讳。
  「猫屋敷先生,这个是……」
  把信拿进来的美贯不安地询问道,猫屋敷紧锁着眉头。
  「这个啊,真令我怀念……」
  看他皱眉的模样,不像是对这信感到疑惑——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强烈的不愉快。
  他用猫爪形的裁纸刀切开信封。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候,就看完了内容。
  猫屋敷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把头转向屋内桌子的方向。
  「社长,好像下周的修学旅行是去京都对吧?」
  「哎……是的」
  被穗波的授课弄得脸向下趴在桌上的树点点头。
  和以前相比,穗波的授课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狂讲魔法和经营学,而是转变为学习今后可能会增加交流机会的各家结社的历史。
  不过,内容量被控制在树的极限这点倒是没变化,结果树还是和往常一样有气无力地和海量的教科书与书籍搏斗。
  「好像我们学校一直都是去京都啊。虽然每年都会计划去纽约或巴黎什么的,但都被校长以爱好给一票否决了」
  「这个嘛」
  猫屋敷滑溜溜地摸了摸下巴。
  「那件事,向〈协会〉汇报了吗?」
  「诶?啊,报告了。我听说魔法结社的首领要尽可能地汇报」
  「虽然他们一般都会基本坐视不理的。但现在,有〈螺旋之蛇(Ophion)〉在搅合,〈协会〉对各种事件都比较敏感」
  「……是的」
  树带着紧张感,吞了口唾沫。
  虽然具体不是很清楚,但在妖都伦敦的那次事件后,〈螺旋之蛇〉愈发地让魔法世界全体感受到其毛骨悚然的存在感。
  有〈协会〉的强力魔法师表明态度协助〈螺旋之蛇〉——不管如何,数量多到无法忽视的魔法师都在观望两组织的争斗。
  像在接受灵地的转让后,和〈金翅院〉之间偶尔的交流,也是算那一类事件。
  「…………」
  眼罩之下,微微作痛。
  就连上个月听说的自己父亲的往事,也和〈螺旋之蛇〉有关。
  〈阿拉斯托尔〉会移到这片名为布留部市的土地的理由,与〈螺旋之蛇〉并非没有联系。
  或者,那个理由现在也在延续也说不定。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螺旋之蛇〉的事,现在是无所谓了。问题是,下周社长要去京都……我好像听说是有这么回事」
  「哈啊……」
  话说得太婉转了,树歪着脑袋。
  虽然这个青年平时说话就不直接,但眼前此情此景,感觉就像牙齿里塞着东西似的。
  也并非是,想隐瞒。
  反而,比较像是想说的东西太多了。
  他好像在沉思,话该从何谈起……
  「嗯,就从这里开始吧」
  猫屋敷轻轻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去年,我在安缇莉西亚小姐那事件的时候说的吧?我和美贯,原本不是所属〈阿斯特拉尔〉的」
  「啊……是说过」
  树,轻轻点点头。
  原本,树无法拒绝就任社长一职就是因为那个理由。
  自己不继承〈阿斯特拉尔〉,〈阿斯特拉尔〉就会被迫解散。届时,猫屋敷和美贯就会被遣返回原所属的结社。
  猫屋敷暂且不提,树放心不下胆小的美贯,于是就接受了〈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一职。
  这已经是,一年零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是才过了,一年零几个月的往昔之事。
  「——说起那事的经过」
  把脚搁在桌上的奥尔德宾说道。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闷热的大衣和帽子,一边用小刀在小石头的表面刻着符文,一边从斜下方瞪着青年。
  「也就是说,那封信……是猫屋敷本来所属的结社写的?」
  「奥尔德宾君倒是一点就通啊。差不多就是那样。以存于京都的阴阳道为主体的结社,名字是〈八叶〉。有一块很不错的灵地,〈协会〉对其评级也是AA级别的」
  猫屋敷赞叹般地点着头,洋洋得意地说明着。


  「听说那家结社的当家病危了。啊,对了。再补充一句,他是家父。我是庶出来着。」

  「「「「诶诶诶诶诶!」」」」
  不仅是树,事务所的全员都异口同声。
  「那个,猫屋敷先生,令尊在京都?你说,你是庶出?」
  「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猫屋敷先生……有父亲?那、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穗波和美贯和黑羽一个接一个地惊讶不已。
  「大、大家都等一下!」
  树立刻,一边平息周围,一边发问青年。
  「重要的是猫屋敷先生,令尊病危!」
  「啊,话先说在前头,他已经有一年以上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了哦?不然,也不会用写信这种慢吞吞的方法了」
  猫屋敷苦笑了下,挥舞着手。
  之后他合上扇子,
  「那么社长,我想说的正题是这个」
  他说了句引言后,指着放在桌上的信。
  「信上这么写着——〈阿斯特拉尔〉的代表如果来到我们管辖内的土地的话,希望可以过来打个招呼。另外,届时方便的话,想向〈阿斯特拉尔〉租赁魔法师。」
  「…………」
  树一语不发。
  事务所里流动着不安的空气。
  除奥尔德宾外的所有人,都被猫屋敷的话勾起了脑中的某份记忆。
  那份记忆,和猫屋敷的状况十分相似。
  去年的冬天。
  奈良的,鬼之祭典。
  美贯被原所属的葛城家扣下,卷入一个棘手的仪式里,差点就回不来〈阿斯特拉尔〉了。
  猫屋敷自己也失踪了一周,命悬一线。
  就是因为有这种经历,事务所的众人才都不敢轻易开口。
  「那件事,不能置之不理是吧?」
  奥尔德宾,以有几分低沉的音调开口道。
  就算是对一向粗鲁的这个少年而言,这话题也是跟他并非毫无关联的。
  从原所在的北欧结社〈密密尔〉转到了〈阿斯特拉尔〉,这个少年的情况和猫屋敷很像。
  「很难置之不理。我要是被取消了那里的所属的话,貌似会被他们把陈年旧事搬出来的。〈阿斯特拉尔〉历史尚浅,他们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吧。上一代的司社长倒是对这种私了很拿手的……」
  青年苦笑了一下,敲了敲脑袋。之后的一段时间,就一直沉默着
  谁都没开口,猫屋敷自己也像座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或许他是回想起了,自己以往的品行吧。
  又或者是……想起来其他的东西吧。任思绪遨游于,病危一年有余的父亲,或者是以往所属的名为〈八叶〉的结社,曾经居住过的京都,之类的回忆中吧。
  都是些遥远的,过去的事情。
  这个超脱世俗的青年阴阳师,也有心如刀绞般的回忆啊。
  「……喵」
  黑猫——玄武,恍惚地叫了一声。
  似乎在猫屋敷膝盖上睡着的它,如今感到气息的变化而醒了过来。
  青年被它舔了舔手,微微张开嘴。
  「哎呀,吵醒你了啊」
  他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玄武的头。
  之后,缓缓地环视周围。
  「嗯,会有很多的麻烦,这封信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会顺便连出租魔法师的工作也一起完成的。幸好,社长和穗波小姐也要去那进行修学旅行,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立马在当地汇报」
  「不」
  这时,一个当即表示否决的声音响起。
  是树发出的。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到他身上,中间的少年宣言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阿斯特拉尔〉所有人都去吧。应该这样才对」
  他说得铿锵有力。
  不论是迷茫还是犹豫,一丝一毫都没有。
  少年堂堂正正地直视着猫屋敷的眼睛,那么宣言道。
  「……呀,不过」
  猫屋敷一瞬间呼吸急促,眨了眨眼。
  「反正交涉都是由我来,还是我单独行动比较方便……」
  「这是我身为社长所做出的决定」
  树只用一句话,就击退了猫屋敷看似言之有理的说辞。
  「…………」
  猫屋敷很是吃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
  之后,他静静地,平缓地叹了口气。
  这个少年没变。
  明明已经在一起一年又几个月了,不论是魔法师的疯狂、愚蠢还是悲哀,他也明明见过好几次了,却还是没变。总是畏畏缩缩的,每次一有怪异现象发生他就战战兢兢,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直接昏迷。


  但是,这个少年有时会出人意料。
  他在面对重大事件、关键局面的时候,令人惊讶地有着自己独特的想法。
  也不知道那想法是好是坏。
  然而毫无疑问,只有这个少年才会想到那种方法。
  可以称之为,领导者的资质吧。
  他和出生就立于众人之上,并被这样教育着成长起来的安缇莉西亚有着相似之处,却又有所不同。
  「修学旅行是在假日期间,美贯酱也没什么问题。……诶,那个,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明明中间都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的,最后却担心地追加了一句,还真是有树的风格啊。
  相对的,美贯则是堂堂正正地拍着小胸脯。
  「没问题!社长哥哥去的话,我也会跟去的!而且说到京都,就只是去办过仪式而已,这次很让我期待啊!当然猫屋敷先生会当导游的吧?」
  也不知道她明白了多少,她翻动着双马尾爽朗地笑着。
  也许是受她开朗的个性所影响吧,穗波也跟着一边轻轻按住眉间,一边同意道。
  「……也罢,原本我和社长就要一起去修学旅行。也没什么好反对的理由」
  「那个,简直就像公司旅行一样啊!我,是不是做些便当比较好啊?」
  「虽然我反对带着半是游玩的心情去,但加深与其他结社的交流以做准备也不坏。实际上,我没怎么见识过日本的结社」
  黑羽和奥尔德宾,各抒己见。
  「…………」
  猫屋敷看着事务所这个样子,屏住了呼吸。
  「……喵」
  「喵」
  「唔喵」
  继玄武之后,白虎和青龙接着发出轻声鸣叫。
  「……呀,这个嘛」
  青年好像很为难似地,加深了苦笑。
  又或者说,在那苦笑之中夹杂了什么别的、淡淡的感情。
  树,再次询问。
  「可以吧,猫屋敷先生」
  「既然是社长的命令,那部下自然不能违反」
  猫屋敷耸耸肩回答道,看上去莫名地开心。
  他马上,就像作弄人似的只睁开一只眼。
  「但是,那样的话就会打扰到社长的修学旅行了……没关系吗?」
  「啊,我想想,那个……这个嘛,怎么说呢……利用自由活动的时间……啊啊啊啊,穗波,修学旅行指南在哪?反正都是一个班的,我想交给山田和安缇莉西亚的话就没问题了!」
  树慌慌张张地从桌子下面拉出自己的书包,开始寻找作为目标的小册子。
  那没出息的样子,不禁让猫屋敷和其他社员有的微微一笑,有的夸张地叹口气,还有的咒骂着笨蛋(Dummkopf),引起了各式各样的反应。
  这个少年自身,简直就像是伟大魔法的触媒一般。
  这整个事务所,整个集团,仿佛是累计创造了数个奇迹和偶然——绝不会有第二次的魔法结晶。
  在最后——
  「喵~~~~~~~~~~~~~~~~~~~~~~~~~~~~~~」
  朱雀像是要掩盖有一只叫慢了似的,高声鸣叫着。


3

  初次来到京都车站的人,不论谁都会首先把目光停留在那座巨物上。
  使用了约四千块玻璃,宽广的中央大厅。
  首先映入观光客眼帘的是座宽近五十米、主要使用半透明反射镜和铝建造的楼梯井。东西方向上是HOTEL GRANVIA京都酒店和伊势百货商店,车站大楼内不仅有电影院,剧场,甚至还有美术馆。这大楼构造不仅仅是有车站的气息,更带有排列紧密的都市氛围。
  更重要的,是那座一百七十一阶的大阶梯。
  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的、和蓝天融为一体的阶梯顶部,不禁让人将它错认为复活于现代的巴比伦空中花园。
  他们,就在这座大阶梯上。
  「——好像被当成野兽似的,心情很不舒服」
  安缇莉西亚嘟着嘴如此说道。
  在下一阶楼梯上站着的是,树和穗波。
  新干线到站后,树一行人先和其他学生一同奔赴四条的旅馆,然后直接回到了车站。
  顺带一提,按原先的修学旅行计划,是所有人一起参加从天龙寺开始的寺院和神社的巡回实习。但听说这情况的安缇莉西亚,在向学校一方有海量捐助的背景下恣意妄为,让学校同意了他们的自由行动。
  「虽然那个贪婪阴阳师原本所属结社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但刚才在〈阿斯特拉尔〉的那一番话倒是第一次听到」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安缇不是〈阿斯特拉尔〉的构成成员,而且上周一直都在英国」
  「你把大股东当什么了!再说我去英国还不是因为〈协会〉的上层那自上而下的骚乱!这体制都已经持续了近千年了,区区〈螺旋之蛇〉有什么好惊慌失措的」
  「〈协会〉那边也已经……那么要紧了?」
  树战战兢兢地提问道。
  「副会长达留斯周围倒是稳如磐石」
  安缇莉西亚看似有些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她也许是回想起了三个月前的,伦敦的那件事吧。
  在〈螺旋之蛇〉潜进〈学院〉所召开的会议之时,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两人联手都敌不过的敌人。与面色铁青的死灵术师对阵,不论是所罗门的魔神还是凯尔特的魔法都不能与之抗衡,两位魔女一败涂地。
  从结果上来看,救了那样两人的是〈协会〉的副会长达留斯·利维(Darius Levi )及其心腹影崎。
  「……〈协会〉啊」
  少女像是要扫走那些回忆似的,晃动着金发。
  「不过,要紧自然是有些要紧。原本〈协会〉就是个互助公会,作为实体的『力量』在财政界是举足轻重。又不可能统一魔法世界的想法,这种不吉利的事再继续发生的话,就更不好办了。如果〈协会〉在前期施展不出什么好手段,〈螺旋之蛇〉的影响今后会越来越大的吧」
  「…………」
  安缇莉西亚的一番话,让树的心中浮现起一幅难以想象的光景。
  暴风雨。
  他感受到了在魔法世界掀起波澜的,猛烈灾难。
  幻视到了将现存的一切连根拔起、夺去的烈风。
  「真是的,把难得的修学旅行搞得这么缺乏风趣」
  安缇莉西亚向上拨起长长的卷发,闭起眼。
  与之相识多年的穗波从那表情上看出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哎呀,安缇难道说,不想和大家一起巡回寺院和神社吗?明明从学校那获得特别行动许可的就是安缇的啊」
  穗波的提问,让安缇莉西亚脸泛红晕。
  「因、因为,这是工作来的,有什么办法啊!?而且,修学旅行才不是那样的!据山田所说,大家聚到一起,一边听着完全没意思的向导介绍,一边猛吃便宜的点心,仔细端详并随口谈论着不知有什么用的土特产,玩扔枕头这些才是乐趣所在!」
  要说的话,列举的都是些的确有够无聊的活动。
  不过,少女的谈吐,宛如期待着顶级歌剧的淑女一般。
  穗波的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那里面,少了几个吧?」
  「哪、哪些?」
  「山田那鼓吹般的世间俗说,我也能想到。比如……在老师入睡后,夜深人静之时,把在意的人叫出来什么的」
  最后,她压低音量只让安缇莉西亚听见。
  效果立竿见影。
  「…………」
  红晕从脸上泛起,延向纯白的耳根,少女轻轻低着头,嘶哑地吐出些许意义不明的话语。
  那强烈得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本是作弄她的穗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这个,其、其实啊,我想说不能被那种俗世之说迷惑……的……」
  「不、不过我是第一次修学旅行,所以穗波也应该是第一次吧!?〈学院〉就没搞过什么修学旅行!」
  「那个嘛……是那样没错,但竟然那么认真,感觉怪怪的……!」
  两人都通红着脸,微妙地语塞了。
  不是猛烈地互瞪,而是就算接近也会移开视线的这种情况,在这两位魔女身上实属罕见。
  简直就像是迷迷糊糊地出现在太阳底下的夜行性动物一般。
  片刻的停顿后,
  「——我觉得蛮有趣的」
  树这么说道。
  「后面我没怎么听清楚……但我觉得像安缇莉西亚小姐所说的修学旅行也蛮有趣的」
  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样说道。
  那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少年对着少女说出的极为理所当然之话语一样。
  「所以,完事之后好好逛一下吧。穗波、安缇莉西亚小姐,还有山田和功刀小姐,大家用自由时间一起去逛京都吧」
  坦率的言语,直击内心。
  毫无道理、也毫无理由地沁人心脾。
  就在数秒钟的间隙里。水火不容的两人以连彼此都会大吃一惊的同步率眨着眼睛,快速地互相使着眼色。
  「……说得有理」
  「……说得在理」
  同时说道。
  向着树所站的那边,同时地走下一级台阶。
  就像把证据摆在眼前一般,这次是互看着对方,对着点点头。
  「那样的话,我就忍一忍和穗波一起好了。——毕竟是修学旅行嘛」
  「我也是,屈尊和你一起。——因为是修学旅行嘛」
  提前商量好似的交谈,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树的主导权,
  「……好、好的」
  他光是表示肯定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

  「……话说回来,这个城市真是怪啊」
  爬上大楼梯来到屋顶的广场,安缇莉西亚发表着感想。
  京都市内有很严格的高度限制,所以从这个车站的屋顶上可以环视到都市内的一部分。
  从离车站很近的雪白的京都塔一眼望去,繁华大街三条·四条的街道和四处可见的众多寺院与神社,还有在西北方尽头进行著名五山送神火的左大文字山都能看见。
  这是座自古代一直延续至现代的,棋盘状结构的都市。
  少女远眺着,这样的景色。
  「要说〈协会〉有千年历史的话,这也是个千年的都市。不仅有着与之相应的灵脉,还有着跨越了漫长岁月的王朝,光论历史的话可是超越了伦敦的」
  她像歌颂般地说道,补上了一句。
  「然而,城镇本身却基本没有咒力在循环」
  「是那样的吗?」
  对着茫然自失说着的树,安缇莉西亚微笑了个。
  「树,没感到吗?」
  「诶?啊,经你这样一说……」
  他摸了摸眼罩。
  实际上,他听到京都这个名字后,从旅行前开始就一直怕怕的。但少年的右眼目前还没有看到那一类的东西。
  甚至连和之前在奈良·飞鸟那时一样的闷气,他都没感觉到。
  那个时候,空气中充满了仿佛本身有粘性似的沉淀的咒力。但是,现在京都所飘散着的空气不仅和别的都市没什么区别,反而有些清爽。
  但是,好像从地表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现在还只能窥见湖面的这份焦躁,少年的右眼也感受到了。
  「这一百年来把这片土地搞得真是惨不忍睹啊。就算不那样,从转移了首都功能的四百年前起,京都的灵脉就被一点点地获取,中央部分都没什么咒力在流动了」
  穗波加以注释。
  这样以来,树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
  「那……个,灵脉,一般是能……」
  「贪婪阴阳师没教过你吗?」
  「啊。不……感觉……好像有教过」
  「真是的,亏我还以为最近你的魔法知识也能独当一面了的」
  「那、那算表扬我吗?」
  「我只是从树的记忆力和接受能力方面进行客观评价而已……要我低估你些比较好吗?」
  安缇莉西亚在时隔多日之后的今天,大大地叹了口气。
  「穗波,你都在干些什么?」
  「当然我都教过他了,也考过试了。之后,他在社会上能不能用到那些知识,就不归老师负责了」
  棕色头发的少女就像在明说我也很为难似的,抱着胳膊。
  她既没随便激动起来,也没有对抗的意思。
  最近她越来越难对付了,安缇莉西亚对于对手的变化感到不甘,继续说道。
  「……虽说是灵脉,终究还是属于土地的东西。填埋湖泊,改变河川的流向,土地被这样地对待着,自然会变化了。当然是要费些时间和精力,土地的变化也不一定称心如意。不过,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土地,都多少会有这种事了」
  这跟有没有意识到灵脉没有太大的关系。
  修路,开山,建城的话,灵脉理所当然会变化。人类的行为不论何时都是和这颗星球息息相关的。小规模的环境会产生大规模的异变,大规模的环境会产生小规模的异变,互相因果关联。
  就魔法而言,这是基本中的基本。
  在布留部市,飞鸟和伦敦——树也有见到过。
  树他们自己管辖内的土地,直接关系到魔法的奥秘。不论是能控制多大的咒力,还是能进行什么样的魔法仪式,都可以说是取决于掌握的土地。
  魔法师之间很少会直接打斗,也是因为熟知在对方地盘里争斗是件愚蠢的事。
  所谓的魔法师,就是掌管自己领土的『王』。
  「那么……」
  少年在有些犹豫之后,询问道。
  「这里的结社——〈八叶〉的情况,知道多少?」
  树的提问,让安缇莉西亚沉默了。
  一时的沉默,就像是初秋却强烈的阳光,只残留了光芒而冻结了起来一样。
  少女的嘴唇,嘀咕了个名字。
  「御厨庚申」
  「……御厨,庚申?」
  「这是〈八叶〉当家的名字」
  安缇莉西亚像是搜寻记忆一般,仰望着天空。
  不时有几只鸽子飞落屋顶的广场上,啄着落在长凳和雕像旁的点心碎末。广场的下一层变成了美食广场,不少顾客都在那里购买食物,带到屋顶去吃。
  突然吹起的都市风不知不觉间平添了些寒意,让树的脊背打着寒颤。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是位在家父那一代很出名的人物」
  少女的话语,让某个人物在少年脑里一闪而过。
  安缇莉西亚的父亲。
  欧兹华德·雷·梅札斯(Oswald Lenn Mathers)。
  他不仅是〈盖提亚〉的上代首领,还是能支配所有七十二魔神的稀代大魔法师。
  而且,他也是树在第一次遭遇的大事件里——作为残骸被消灭了的对手。
  「你在介意?」
  少女微笑道。
  那是个浅浅的,飘渺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那个……会不会有些更好的方法呢……」
  对着话没说完的树,安缇莉西亚竖起食指,抵住嘴唇。
  「没关系的。树挽救了家父的名誉和心灵。再说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安缇莉西亚有些奇怪地,晃了晃肩膀。
  「…………」
  少年,没有回答。
  虽说过了一年了,但也不是这样就能忘记的吧。
  这一年来,倒是有很多次机会都让树了解到,安缇莉西亚有多想念父亲。
  所罗门的魔神,名为〈盖提亚〉的组织,连安缇莉西亚自身的一举一动,都能感受到欧兹华德的气息。
  那一定是,就算因永恒的时间而日渐淡薄,却不会轻易失去的东西。
  安缇莉西亚,和其他的人们都会继承下去的。
  「不过既然你在意的话,那我稍微说些任性的话行吧?」
  安缇莉西亚一下子靠了过去。
  从她的脖子延伸到制服胸口的雪白肌肤,深深地映在了树的眼里。
  就像被蛇盯住——又或者只是闻到了香水般清香的树僵硬着身子,少年和少女之间的害羞视线所营造出的静寂让树说不出话来。
  但是,这一状况被旁边传来的声音所打破。
  咳咳,穗波干咳了一下。
  「——那么,安缇,你还想说什么?」
  「嗯,呒呒……穗波……」
  安缇莉西亚以憎恨的目光看了看同班同学之后,不高兴地开始说道。
  「御厨庚申,在好几个方面都很出名」
  少女那雪白的手指,再次立起。
  「其一是他作为卓越阴阳师的一面。说那是专属于魔法世界的一面也不为过。——其二则是他作为宗教家和经营者一面」
  「宗教家?」
  树歪着脑袋。
  他莫名地觉得,这和以往所遇到的魔法师的印象有些相似却又不相同。
  当然,美贯的老家葛城家也是神道,很多魔法在文化上都也和当地的宗教密切相关。不论是穗波的凯尔特魔法,还是安缇莉西亚的所罗门秘法,追根溯源的话,基础就是源于当地的信仰。
  但是,竟然直接称之为宗教家,是树没能想到的。
  「当然他的行为应该是既不会被〈协会〉谴责,也不会暴露魔法师的身份的。但是,表面上姑且不论,私底下能遵守条约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原本,就有很多人向非正式的魔法师推销自己的魔法」
  安缇莉西亚像是忌讳说出来似的,皱着那俏丽的眉毛。
  「而且,我听说有一段时间,〈八叶〉打着宗教法人的幌子获取了很多咒物和灵地。方式方法暂且不论,收获似乎相当可观。连〈协会〉都将其评定为AA的级别了。好像也使用了些强硬手段……但结果宗教法人的计划取消,御厨庚申自己也半是金盆洗手的样子,过了将近十年。最近就没怎么听说〈八叶〉的传闻了」
  「……御厨,庚申」
  猫屋敷的,父亲。
  猫屋敷最初所在结社的,当家,
  「为什么,猫屋敷先生会从那里来到〈阿斯特拉尔〉这里呢?」
  树,小声说道。
  他有听说过一点,以前的猫屋敷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为了磨练魔法本领,就算出卖其他的一切也不会后悔——他就这样子,“过度有魔法师风范的魔法师”。
也不知他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猫屋敷。
  树所认识的,总是开着玩笑,只谈论猫的话题,内心深处却比谁都关注着〈阿斯特拉尔〉众人的猫屋敷——他是怎样变成这样的青年的呢。
  「…………」
  不论是穗波,还是安缇莉西亚,都没轻易插嘴。
  因为两人都知道,重要的是给时间让少年自己思考。
  然而,
  「猫屋敷先生他们,差不多该到了吧」
  「那个贪婪阴阳师对时间观念也满不在乎嘛。虽然我知道他对截稿是很不在乎的」
  「在地下有蛮多土特产店,也许美贯会撒娇说想要的吧」
  微笑着的穗波,正想从广场上转向大楼梯。
  原计划是在这广场,跟猫屋敷和奥尔德宾他们碰头的。
  那时,
  「——好痛」
  少年摸了摸眼罩。
  树睁大眼睛,想要寻找疼痛的原因。
  不知从何时起,鸽子从广场上消失了。
  不,不仅仅是鸽子。
  本应是四处坐着的人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从热闹的楼下美食广场也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空荡荡的广场上,鸦雀无声。
  「穗波,安缇莉西亚小姐……」
  都来不及以嘶哑的声音发出警告,两位少女就摆好架势。
  「清除闲人啊」
  「真是明目张胆……明明刚刚都没感觉到咒力的气息的」
  安缇莉西亚给予肯定后,和穗波互相背靠背堵住死角。
  两人的眼中,都没有一丝紧张感。
有的只是,久经历练而平静的斗志。
两位魔女只不过是终于从不舒坦的日常中解脱,回到属于自己的舞台罢了。
  「那,那个……」
  最初,是林荫道。
  从种植的树木和雕像后面,影子接二连三地出现。
  那不是正常的人类。
  那是人偶。
  还是用稻草编织而成的,古旧的稻草人偶。
  每一个都跟树差不多高。拿着的日本刀,就像是强行胡乱地埋进稻草粗糙编成的手里一样。
  它们一边发出沙沙声,一边以笨拙的动作把树一行人包围起来。
  这情形看起来好像很滑稽,但人偶所拿的大刀只给树留下了冰冷的印象。
  「这个……是……」
  树一边吞了口唾沫,一边开始后退一步——却停下来了。
  因为在他身边,有两位少女在。不可能放着他们不理独自逃跑的。就像是给予止步的少年以支持一般,少女们大吼道。
  「安缇!」
  「我知道!」
  听到老友的叱咤后,金发魔女从胸口握起『所罗门的五芒星』。
  在举起『所罗门的五芒星』的同时,少女体内产生了巨大的咒力。


  「——我,述说,唤起(I do invocate and conjure thee)」

  广场,震动了。
  魔风刮向都市的空中。
  猛烈地晃动着林荫树的树梢,仿佛季节错位的狂风呼啸而过。
  强大的灵体(ether)显现现实(Assiah界)之际,会推挤空气,而产生这种现象。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by Beralanensis,Baldachiensis,Paumachia,and Apologle Sedes;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Genii,Lichide,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ean Abode;and by the Chief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 Legion——」

  伴随着咏唱,黄金的光芒灼烧着树的视网膜。
  光芒凝结成狰狞野兽的形状,向着少女的侧面忠实地垂着头。
  威严的鬃毛宛如熊熊烈火,爪子比任何宝剑都要锋利,野性的双眼带着深远的睿智,直盯着那群令人毛骨悚然的稻草人偶。
  此即为所罗门的七十二柱之一。
  黄金的狮子,降临于少女的身边。
  这是所罗门王的秘法——称为强制血脉召唤的魔法特性,支配着顺从于伟大魔法的魔神。
  「动手,马尔巴士」
  听到少女的命令后,狮子大吼一声。
  嗷地一声,雄狮怒吼的威势连世界的存在都压了过去。
  宛如要追上那声咆哮一般,强韧的四肢仅一次跳跃就引发出飓风。
  对面的稻草人偶也行动了。
  如果说金狮子的牙齿是刚利的飓风,那稻草人偶们的行动就是柔草。
  宛如被烈风猛吹的竹子一般,稻草人偶们优美地飘散于空中广场。其步伐让人联想到武道的高手,在被黄金雄狮之牙撕裂其中数个之后,它不带一丝犹豫地跑近两位魔女。
  在接二连三挥落的刀刃面前,这次是咚地一声,以跳跃般的步子一蹬地板。
  是凯尔特的魔女。
  穗波·高瀬·安布勒。
  她以冷冽的微笑装饰着空中广场的一角,雪白而优美的手指释放出包含有庞大咒力的槲寄生。


  「在力之圆锥下,吾乞求!以非天非地的灵树之护佑,打破西方之灾祸!」

  面对众多的稻草人偶,被释放出的槲寄生仅一只而已。
  但是,槲寄生之箭飞到一半就炸开了。
  宛若散弹般的。
  炸开的碎片,精准无误地贯穿稻草人偶的胸膛。
如果是具有优秀眼力的人,也许还能注意到贯穿的部位就是人类的心脏。
说是稻草人偶,也不过是魔法作成的人形玩意罢了,被击穿人类的要害后,没有不倒下的道理。
  更何况,考虑到槲寄生的情况,倒下更是必然。
  凯尔特魔法——拥有着树与石与歌之护佑的魔法特性,在古老至极的传说中,甚至消灭了不死之神。(注:主神奥丁和爱神弗丽佳的儿子——光明之神巴尔德尔,就是被黑暗之神霍尔德尔在火神洛基指使下以槲寄生制成的飞镖射死的。弗丽佳悲痛的眼泪化解了槲寄生的邪恶,救活了儿子。于是她承诺,无论谁站在槲寄生下,都会赐给他一吻。)
  「就这样……了吧?」
  「差强人意」
  穗波说后,安缇莉西亚向前迈出一步。
  有必要从倒下的稻草人偶们的残骸上,搜索连接控制它们的魔法师的物证。越是及时,连向魔法师的线也就越明显。
  「等下!」
  树喊道。
  「安缇莉西亚小姐,右后方!」
  「————!」
  少女听到后,立刻反应过来。
  黄金狮子也为了守护主人,而转过身来。
  先她一步,背后的刀刃寒光一闪。新涌现出的稻草人偶拿着刀冲过来。少女的姿势来不及回避,人偶的剑尖径直对着少女的侧腹部猛扎下去。
  偏了。
  树的拳头推开稻草人偶那埋着刀的手腕。
  就像是强行扭转般错开刀刃的轨道,少年的脚向前迈出半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而有力地,踏碎地板。
  震脚。
  冲量从脚的内侧传到膝盖,再从膝盖拧入大腿,从大腿描绘出螺旋传向腰部,一口气涌入手腕。将尽可能的咒力注入以能意识到的所有关节和肌肉所增幅的冲量里,树挥落镰刀般的右手。
  五行拳之一。
  劈拳!
  一击轰碎对方相当于人类锁骨的部位,树大喊一声。
  「穗波!左上……左边第三个雕像!」
  少年按着眼罩,发布指令。
  同时,穗波的手指,也从制服怀中投掷出新的箭矢。


  「在力之圆锥下,我乞求!以灵树之加护击碎西北方的灾祸!」

  她再一次,释放出槲寄生之箭。
  在少女的意识控制下,这次被抛出的槲寄生描绘出弧形。
  宛如回旋镖一般从斜上空转回,猛奔向排列的第三个雕像的时候,被别的咒语阻断了。


  「——急急如律令」

  一把刀立于地面。
  寒光闪闪的刀纹中间,贴着一张灵符。
  挨近灵符,竖起食指和中指,喝出一句口诀。
  「疾!」
  「好痛!」
  树的右眼里,激烈的疼痛在奔走。
  刹那间,槲寄生之箭简直就像被吸进去一般,刺向那把刀刃,被一刀两断。
  看到自己的法术被破,穗波的身体僵住,呆然地看着从雕像的阴影出现的人物。
  「你……」
  「金克木——话虽如此,但其实也不怎么规范」
  平静的声音,迎向两位少女和少年。
  是个男人。
  有一定的年纪了,干瘦的身体穿着好像是捻线绸织的和服。
  可能有三十多岁了吧。眉宇间有着紧密的皱纹,他一直这副表情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看上去让人觉得他离死不远了。
  他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少女们——以及树,缓缓地从地面上拔出刀。
  刀嗤地一声,被收入鞘里。
  光是如此,声音就一涌而现。
  喧闹声,重回广场。
  「诶……」
  树,环顾四周。
  一切都,回归原样了。
  就跟刚才一样,人们坐在远一点的树丛砖和长凳上,愉快地来来往往,吃着在美食广场买的冰激凌或者是在阳光下靠着肩,一如既往地大说大笑着。
  「为什么……要这样……」
  「在下冒昧地试探了下,传闻中的〈阿斯特拉尔〉的身手」
  男子把刀收回竹刀袋,说道。
  举手投足自然潇洒,就连过往行人,都没注意到男人手里握着把刀。
  「试探,是指刚才——!」
  「看到“那个”的话,在下觉得应该能知道是在『试探』的」
  男子的视线,投向少年的脚下。
  在那里,掉落了一件小物品。
  是个稻草人偶。
  仿佛单手就能握住的,极其小型的人偶。
  很多地方都被击穿出钉子大小的洞,或是被野兽所撕裂——而且人偶的手上,还插着把小小的“玩具刀”。
  「用那把刀,是砍不了人的」
  男子,以冷彻的声音说道。
  「我们……就是在和这个人偶式神战斗?」
  穗波,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那双蓝而澄清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男子。
  「刚才的结界,是像幽屋一样的东西?」
  「也没那么夸张。……现在的京都车站是片金气极其很强盛的土地,我就借其金气的形式,替换了些相位和认识罢了。不过是把魔法师和非魔法师的感知置换掉了而已」
  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咒术。
  但是,却是很心细的术式。
  那可以当作是催眠术来看。估计是只限于这个空中广场,把普通人和树他们引向不同的地方。明明彼此间的距离仅仅数米而已,被魔法所切离的空间中发生的事,两边却都不会意识到。
  更何况,树就不提了,连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都没能注意到,这本领就绝非一般了。
  「你,是谁?」
  回答穗波提问的,不是男子。
  「……御厨,藤次」
  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声音是从大阶梯传来的。
  「……喵」
  「喵」
  「唔喵」
  「喵~~~~~~~~~」
  在四只猫相互重叠的叫声中,另一个穿着平安风格外褂的青年现身了。
  是猫屋敷。
  可能是直接从大阶梯跑过来的吧,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御厨藤次。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喔」
  青年扬扬下巴说道。
  「这、这是什么,怎么了?」
  「那,那个……树君?来了吗?」
  在他背后,美贯和黑羽东张西望,环顾着四周。
  然后,
  「……你,干了些什么?」
  这是奥尔德宾以严厉的声音发问道。
  身穿红色大衣的少年和猫屋敷一样,可能是感知到了在这个地方发生的魔法战斗,目光里充满了敌意。
  少年再次对着广场跺了跺脚,像是庇护树和穗波他们似的走上前来。
  「你对别人的自家人,都做了些什么?」
  声音如怒吼一般。
  「啊,啊,奥尔德君」
  树上上下下地挥着手想要制止他,男子以硬朗的声音喃喃道。
  「……啊啊,原来如此。这就是〈阿斯特拉尔〉啊」
  「所以,又怎么了」
  「没什么」
  他听到奥尔德宾的话后,摇摇头,对着聚集起来的〈阿斯特拉尔〉七人——尤其是猫屋敷,仅有一瞬间,露出复杂的表情。
  (诶……?)
  也许只有树一个人注意到了。
  感觉上,那是只能称之为复杂的表情。
  像是愤怒,憎恨或怨恨等相对容易看出的感情,和其他感情掺和在一起。作为百感交集的结果,仅露出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感觉就是这样。
  仿佛是窥视到了荒谬绝伦、且深而广的洞穴入口一样。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下一瞬间,男子就又是一脸的严肃,郑重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在下是写信给〈阿斯特拉尔〉的人,名叫御厨藤次」
  他说完后,闭上了眼睛。
  「也是〈八叶〉的当家,御厨庚申的嫡子。与〈阿斯特拉尔〉的各位是初次见面。方才的失礼之处请多多包涵」
  他如是说道,并深深地低下头。

——————
更新为校对版 怎么吃空格一下有一下妹的 囧


本帖最后由 阿波灵 于 2009-12-3 17:26 编辑


第2章 魔法师的师傅

1

  树他们回到修学旅行的旅馆,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这是间坐落于七条的尽头,有些规模的古旧旅馆。
  虽然有几处显眼的污迹,但由于每年都有在使用,所以这旅馆给人感觉还不错。
  每盘菜都做得很有京都风味,食欲旺盛的学生们狼吞虎咽,仿佛此刻才是人生得意之时般地谈笑风生。不论是教师方还是旅馆方,都抱定了‘只要学生不太过分就随他们去吧’的方针,以至于这边几乎完全成了间赌场。
  在陷入这般情形中的某张桌子一角,一只手举了起来。
  「哦?伊庭你不是说肚子痛的吗?」
  山田坐在桌旁,晃动着汤勺。
  一如既往像棋盘般的脸上,圆鼓鼓的瞳孔里映照出少年。
  树露出暧昧的笑容,轻轻地摸了摸肚子。
  「啊……嗯,已经没事了」
  他是这样解释,他和穗波与安缇莉西亚一起单独行动的理由的。
  顺带一提,穗波她们女孩子是在别的楼里吃饭的。
  「山田才是,明明跟我们一个班的,抱歉啊」
  「没事没事。功刀同学也是委员长,几乎都是另外行动的,我也拟定了多条线路的计划。唔嘻嘻嘻,首先是在四条的游戏中心把连胜记录和得分表刷新个三次左右!」
  他笔直地竖起大拇指,看来这位在校玩家仍然生龙活虎。
  虽然山田就是和树本是同班同学,但这个修学旅行,也没有多重视按班行动。
  除远足等一些强制全体参加的活动以外,在『重视学生的自主性』的漂亮口号——直译就是极为随意的管理下,学生都是当场互找同伴,结伴出游。
  ——这时。
  一个树有印象的男同学走了过来,偷偷摸摸地从山田背后把脸凑过来。
  「……那、那个东西还有吗?」
  他一边极其可疑地环顾周围,一边耳语道。
  就算是寻找贩卖毒品的外行,动作也会比这更潇洒一些。
  「松竹梅各自分别是,一千元,七百元,五百元。分文不能少」
  山田装模作样地列举道。
  在烦恼了一会之后,响起叮当的一声硬币声。
  「要…要竹!」
  「哦哦,谢谢惠顾」
  山田露出商业性的笑容,递出用订书机钉着的复印纸。
  那同学兴冲冲地走了之后,树转向这个坐在桌边的同班同学。
  「怎么回事?」
  「嗯?那是在当地学校协助下制作的京都美味佳肴&制造好气氛的店铺清单。按松竹梅进行排位后卖给顾客,越上等所包含的秘密情报就越多」
  山田哗啦哗啦地,挥舞着那叠看似手制的复印纸。
  「不论是在什么地方,都有会专心致志地为修学旅行这种重大活动做准备的人。当然,四天三夜这么长一段时间,关键就是最初,现在才来我这里购买的人真是说有多业余,就有多业余」
  他咯咯咯地笑着。
  这种方面,这个好友与其说是想得极其周到,不如说他是不会放过赚零花钱的机会。就某种意义上说,他也许会和穗波是对好搭档。
  「那个,你说当地的学校……什么时候联系的?」
  「伊庭?现在是全球性网络时代了啊?就是这种时候才要协助啊。当然得到的利润会返还一些的」
  山田擦着下巴,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说道。
  之后,他突然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树。
  「干什么啊?」
  树也以有些强硬的语气问他道。
  片刻后,
  「不,你也会有需要的吧?我就看在你是我小学时代起的好友份上,给你个优惠,便宜你一百元好了?」
 「是……什么意思?」
  树呆呆地歪着脑袋。
  「…………」
  山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样的少年,棋盘般的脸微微地扭曲了。
  「那个,你真的谁都没邀?」
  「邀谁?」
  「啊—,我懂了。是问树问题的我错了。对鸭弹琴,牛同鸡讲——嗯?说反了?算了,总之,你作为本世界最大的浪费资源男,应该被环境团体猛戳脊梁骨的」
  山田拍了拍后脑勺,从桌子上站了起来。
  「嗯,那么我也吃饱了,要回归战场了!要是老师来的时候我还没回来,记得帮我敷衍下啊!」
  「如果来的是苫小牧老师,我可敷衍不过去的」
  「是大姐头的话,之后被她批个一小时就完事了」
  棋盘脸的战士风骚地挥着手指,奔赴战场。
  树目送着他离去,对着自己的饭菜伸出筷子。
  吃了一口杂乱盛放着的米饭,用筷子夹向拌芝麻的豌豆荚和汤药生鱼片。小碗里装着的感觉全是怀石料理的八寸(注:七种繁复做工的小菜)。
  「…………」
  不怎么尝得出味道。
  树咀嚼着,光是压制住心中的悸动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个,这个)
  刚才的对话有些缺乏真实感。
  那句“谁都没邀吗?”,的确动摇了少年的意识。
他咯吱咯吱地摩擦着脸颊,脑海中划过某两人的脸。
从刚才起那一带就热热的。
  (啊啊,真是的!)
  少年戳了下发呆的脑袋,咬紧嘴唇。
  自己,在想些什么啊。
  感觉轻飘飘的,有些发热,脚下站不稳。
  可能是旅行的关系吧。大概是和平时不一样的环境,让情绪有些不正常了。
  ……感觉也不坏。
  说实话的话,也许该有些沾沾自喜才对。

  但是,现在不是该做那种事的时候。

  「…………」
  树轻轻地摸了下眼罩。
  痛觉还残留着。
  自己的右眼对咒力和魔性的反应,比以前更敏锐了。
  这只右眼已经成长到了,就算不取下这个眼罩,也能给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下达指示的状态了。
  (成长?)
  搞不懂。
  但是,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在慢慢鼓胀起来。
  在当上〈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之后,在自己体内发育起来的什么东西——现在终于冒头了,树有这种预感。
  (那个人,是……)
  思索着,屏住了呼吸。
  同年级学生们的喧闹声也远去了,少年沉浸于稍早些时候的记忆中。
  就在一小时前,树作为〈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和〈八叶〉进行了会面。

*

  树他们从京都车站出发,乘车移动。
  〈八叶〉的当家嫡子,自称御厨藤次的男人负责带路。
  北上鸭川,在下鸭神社附近的河滩沿线下了车,然后开始徒步前进。
  ——鸭川。
  鸭川由高野川和贺茂川汇集,流向京都之东,是条历史悠久的一级河川。
  按穗波和安缇莉西亚所说,河滩附近的土地很容易吸取流动的咒力,也很容易洗净污秽的咒力——对魔法师而言,是最上层的地方。
  就在这种河滩的附近,残留有河流水汽的潮湿空气中,有着一所宅邸。
  古旧的千鸟破风墙好像有点湿,不合季节的大雾笼罩着其对面的平房主屋及其附属。
  这座宅邸,简直就像处于水中一样。
  静静地,却的确有在呼吸的,和自己一行人不一样的生物。
  宅邸看上去,就是这种感觉。
  穿过正门,树他们就听从指示在那间宅邸的客厅等候。
  客厅很是宽敞。
  大概有二十块榻榻米那么大吧。
  〈阿斯特拉尔〉的七个人即使全都坐下来也不会觉得有压抑感。里面挂着竹帘,不禁让人觉得平时这里的当家都是在那竹帘对面下达指示的。
  「…………」
  树轻轻地,吞了口唾沫,把视线移到外面。
  客厅的拉门是打开的,可以窥看到庭院。
  墙头上长有颜色鲜艳的彼岸花。
  旁边是覆有青苔的石灯笼,建成椭圆形的浅水池。
天空不知何时笼罩着厚厚的云层,唯有散发淡香的彼岸花宛如没有热度的火焰般摇曳着。
树的右眼看到了,从那样的鲜花,到铺满地面的石头和沙子,都有细小而淡薄的咒力在循环着。
  太极。
  少年想到了,阴阳两极宽广宏大地互相缠绕、形成漩涡的图案。
  (那么,这个也是……)
  树思考到,充满整个宅邸的水一般的大气也是咒力吧。
  张开来的咒力之阵,如淡淡水汽般自然地将周围的土地都吸纳进去。
  这片土地和宅邸,紧密连接到如此地步。
  「……这个也是……魔法」
  树喃喃自语。
  那是一种树所不知道的状态。
  并不是像〈盖提亚〉一样的傲然和支配,不是像葛城家一样积蓄了凄惨的黑暗,也不像〈阿斯特拉尔〉那样悄然无声地隐藏着,而是淡淡溶入这片土地的空气里一般的魔法师的状态。
  在暗地里扶持着千年王朝一路走来的,名为阴阳道的魔法形式。
  想起来,在京都车站争斗过的御厨藤次的法术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或者是,猫屋敷也是——
  「笨蛋(Dummkopf)」
  树被咒骂了一句。
  「哇」
  正在想事情的树,惊讶地转过身来。
  当然,是奥尔德宾。
  「反正你多半是在想些乱七八糟的无聊事对吧。还没见到对方,就被对方完全压制怎么行啊,混蛋(Scheisse)」
  「啊,哈哈哈……说得,也是啊」
  「什么说得也是啊。你也该为你的部下设身处地想想啊」
  「……嗯」
  树坦率地点了点头,挠了下脸颊。
  虽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紧张感还是无法消除。
  「谢谢你」
  「不管我事」
  「呒唔。我觉得奥尔君就只对社长哥哥亲切!」
  「你也闭嘴,小不点巫女!降你审核!」
  「总、总是这样!反对蛮横上司!」
  美贯的谴责,让奥尔德宾不禁咋舌。
  接着,猫屋敷一边抚摸着膝下的玄武,一边慢慢说道。
  「不好意思啊社长。竟然还要让你陪我来这」
  「没什么。这也是社长的工作嘛」
  树一个微笑。
  猫屋敷和这〈八叶〉的关系,还没有详细听说。
  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蠢事,树是不会做的。
  不过,他作为〈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又的确是非管不可。
  看着带路人离去的隔扇方向,
  「刚才的……叫做御厨藤次的人,是猫屋敷先生的……」
  「是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猫屋敷听到树的问题后,点了下头。
  「他以前就是这样,……没受伤吧?」
  「啊……没事。倒是有点,吃惊」
  「吃惊啊……」
  也不知他是怎么理解那句话的意思的,青年的嘴唇微微紧闭。
  「假如……我只是打个比方」
  他小声说道。
  「假如,在这场会面上他们提出社长不想接受的委托的话,就马上让我——」
  让我——
  猫屋敷想怎么说下去呢。
  「……喵」
  猫屋敷膝盖上的玄武叫了一声。

  ——刹那间,

  有股气息,出现在竹帘的对面。
  「——!?」
  树,宛若遭雷击般地转过身。
  稍迟,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也做出反应,美贯和黑羽受她们两人影响,接着转过身去。
  奥尔德宾,紧握着插入大衣口袋里的手。
  「…………」
  只有猫屋敷,继续眺望着竹帘。
  气息,就在那里。
  就像是打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很是自然。
然而,洋溢的气息与其说是人类,更接近野兽。
树感觉,就像是和野兽中间没隔牢笼栅栏地对峙着一般。
  感觉就好像之前还安详舒怡的空气,一瞬间变成浓硫酸了似的。
  「啊……」
  树拼命地,想让嘶哑的喉咙动起来。
  压抑着因极端紧张而扑通直响的心脏,低着头。
  「初、初次门面,鄙人是〈阿斯特拉尔〉的伊庭树」
  「……老夫是,〈八叶〉的,御厨庚申」
  气息,逐字逐句地说道。
  给人的感觉是,似乎就只能维持住那点点气息了。
  病危一事,看来不假。
  干裂的嘴唇,发出沙沙的声音。
  虽然光靠竹帘映出的影子和声音不能很好推测出年龄,但估计在六十前后吧。
树不禁想到了,被放到生命维持装置里的狮子。
就算濒临死亡,也能轻易踏碎人类脑袋的怪物。
  「这个、样子的、隔着竹帘的、不正式之举,还请、海涵。在下的仪态,要见人的话,有些、难堪」
  气息吞吞吐吐地,说道。
  拿目光锐利得,甚至让树觉得自己的脸被直接碰触到了。
  「〈盖提亚〉的,安缇莉西亚,小姐,有十二年不见了,还记得老夫吗?」
  「我,有和您见过面?」
  「老夫、有幸,和欧兹华德先生,见过两、三次面」
  声音这么说道。
  「安缇莉西亚小姐、贵体、微恙,因此,没能、直接见面,但应该、是、来过、京都的」
  「…………」
  安缇莉西亚沉默了。
  十二年前。
  当时,她记得是来过一次日本的。
  是欧兹华德,和上一代〈阿斯特拉尔〉发生接触的时候。
  安缇莉西亚自己是不记得当时的事了。虽然年仅五岁,却卷到某些事件里了。声音——〈八叶〉当家·御厨庚申的话语,也跟那一事实相符。
  气息再次,转向树。
  「莲,在贵处,过得好,吗?」
  「…………」
  树犹豫了一瞬间,没做回答。
  看下旁边,猫屋敷和树一样是正座。
  「……喵」
  「喵」
  「唔喵」
  「喵~~~~~~~~~」
  保持着把四只猫放在膝盖和怀里的状态,只有这个青年继续注视着少年。眯得像条线一般的眼睛,却柔和地守望着少年。
  那是在述说,他对少年的信赖。
  就是那双眼睛,支撑着树的背后。
  「鄙人能站在这里,都是猫屋敷先生的功劳」
  「……哦,哦」
  气息看似兴致勃勃地,瞪着少年。
  (…………)
  胸口,一紧。
  视线为之一变。
和刚才不同,那视线有如泥土一般,直直浸润到这边的身体内侧。
之前的目光说是『威压』的话,现在的这就是甚至连每个细胞都能看穿的『洞察』吧。
  右眼抽痛。
  随着气息的变化,竹帘内侧的咒力上升到了少年的右眼能感应到的程度。
  日式房间的空气状态也,为之一变。
  空气响应着主人的咒力,旋转地流动着,碾压着,把少年一行人所包围起来。
  不准动。
不准动。
就像是在这么喊着。
  在这宅邸里连一枝花,一粒沙都是服从于这位主人的,感觉就是在那样喊着。
  树,用力咬紧臼齿。
  也没人询问他,他只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罢了。
  「猫屋敷,对〈阿斯特拉尔〉而言是个无法取代的人」
  「……原来,如此」
  气息,仿佛点了下头。
  马上,
  「……那样,就好。〈八叶〉的,阴阳师,对〈阿斯特拉尔〉,是无法取代的,您是,这样说的吗」
  气息说的是,〈八叶〉的阴阳师。
  这是在强调只是出借给〈阿斯特拉尔〉而已。
  日式房间的空气,在树和竹帘的对面一侧——以两者为中心开始循环。看上去空气的流动,把年轻的结社首领包围,并隔离了。
  就像是要打破那样一般,坐在旁边的猫屋敷,开始说道。
  「您说过有委托求助于〈阿斯特拉尔〉是吧」
  「…………」
  气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猫屋敷。
  过了一瞬间,
  「是那样,没错」
  小声说道。
  「先说,请求,才是,规矩,对吧」
  「请求?」
  「是的。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气息,自称御厨庚申的声音含糊不清,这样继续道。
  「就是你们,在飞鸟,做过,的事情」
  「在飞鸟?」
  树的眉头紧皱着。
  「在飞鸟,在葛城家,很漂亮地,完成了,对吧」
  气息,愉快地看着少年。
  树的脊背爬上一阵寒意。
  终于,这个男人——御厨庚申所说的话的意义,连少年也听懂了。
  一直沉默着的美贯也因那含义而瞬间变得脸色惨白。
  「社长哥哥,那个是指……」
  少女听懂了。
  斩断了葛城家长久以来的因缘,那便是少年完成的最大奇迹。
  奇迹之名毫无半点虚假,因为它是积累了众人的思念和偶然并确实把握住的东西——
  「您,在葛城家做过的,那件事,就是,我的,愿望」
  气息,又说了一遍。
  感觉摇摇晃晃的竹帘对面在笑一样。
  竹帘本身……看上去也像在笑一样。
  「此次,〈八叶〉,将进入,大祭。……顺便,想请您,重、塑,京都,我〈八叶〉的,灵脉……」

2

  树他们走后,一个男子回到了日式房间里。
  这人是把少年一行一路带到这个宅邸的,御厨藤次。
  他正座着,深深地低下头。
  保持着那个姿势,
  「那就是……〈阿斯特拉尔〉」
  他说道。
  沉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藤次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从竹帘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即便如此,藤次还是一动不动。照射在拉门上的夕阳西下,飘渺的绯红色愈发浓烈,但沉默依然继续。
  「……哦哦」
  响起了个回答。
  「很有,意思。那就是,现在的,莲,所在的地方,啊」
  气息在提到,莲的时候,仅仅一瞬间,藤次的脸颊颤抖。
  也不知道是注意到了,还是没注意到,从竹帘对面,声音重新发出含糊的呵呵笑声。
  「很有意,思。那就,是妖精眼(Glam Sight)」
  「是的」
  藤次给与肯定。
  一会儿,气息询问别的事情。
  「莲和〈阿斯特拉尔〉的首领,说过了、啊」
  「所指、为何?」
  藤次反问后,气息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时间比较短。
  「说过你,有试探过,〈阿斯特拉尔〉」
  「是的。我想亲眼确认下,妖精眼」
  「……谎话、连篇!」
  竹帘,破掉了。
  嘎嗤,响起一个惊悚的声音。
  这是铁和肉互打的声音。
  藤次的额头裂开了,一股血流从眉间沿鼻子而下。
香炉翻倒在膝下,它被从竹帘内侧扔了出来,打在了藤次的额头上。
金属制成的香炉,翻倒在榻榻米上,灰一点不剩地洒了一地。
  「汝,很开心,是吧」
  气息逼问道。
  日式房间内弥漫着血腥味,就像是因其兴奋一般,御厨庚申的声音也高昂起来。
  「把,所罗门的、公主,黑泽尔·安布勒的、孙女,玩弄、于、鼓掌、之间,很开心,是吧!」
  「是的」
  藤次给予肯定。
  血从破了的额头,滴落向榻榻米。
  尽管应该是相当痛的,藤次却没叫一声痛。他一直保持着沉默,血染红了上品捻线绸。
  「不论是,哪位魔女,她们主动,出击的话,汝,都绝非、她们、的、敌手。不论是血统,还是才能,汝、都、远远、不及!利用那个,利用、那片、土地的、灵脉,想方设法,搞成、看似势均力敌、的样子,很开心,是吧!」
  「是的」
  藤次把眉间的皱纹皱得越来越紧,点了点头。
  「就那么,开心、啊。从年龄看,以几乎、年龄才到、汝一半的、小姑娘、为敌!」
  「是的」
  咔咔。
  气息嗤笑着。
  咔,咔咔,咔咔,咔咔地,笑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那嗤笑声,仿佛在侵蚀日式房间般,随黄昏一同溶化开来,爬行般地玷污了榻榻米。宛如数百,数千只蚯蚓在榻榻米上蠕动一般。
  「你看、莲,怎么样?」
  「…………」
  这次,藤次没做回答。
  「久违、的,见面、感觉,如何?羡慕、吗,憎恨、吗?大家、都是那样子。老夫,也是。是魔法师、的话,大家、都会渴望、那个男人吧。他、在、出逃、的时候,你、开心吗,痛苦,吗?」
  「…………」
  果然,藤次还是没做回答。
  也许他从庚申的声音中注意到了,就一点点,浅浅的感情浮现了出来。
  不是固执。
  也不是疯狂。
  一时间,从声音所窥见的——令人吃惊地,是相当正经的人所持有的,像是怀念或温柔的感情。
  感情中带着,静静地向迷失之地飘落的痛苦。
  也像是显露出了一个早就毁坏殆尽的,古老之梦。
  正因为如此,藤次用力地握紧拳头。
  紧握的拳头褪去了血色,变得惨白。
  「……算了,无所谓了」
  声音放弃般地说道。
  气息一变。
  暮色射在拉门上,渐渐变得漆黑。
  嘎吱嘎吱地,就像是要消除一时萌生的多愁善感似的,竹帘对面的愉悦和激情掺和在一起。就像是水烧过头的坩埚一样,只有思想的纯度越来越高。
  「现在,大祭、才是、当务之急」
  气息说道。
  那声音,像是咬碎什么一样。
  像是咬碎自己体内的各种东西而残留之物的呐喊。
  「真的……打算要重塑灵脉吗?」
  藤次第一次,发问。
  「土地,才是、魔法、师的、『力量』、来的」
  气息回答道。
  「老夫,要建造、老夫、的,国家。为、此,甚至可以跟、异端、〈阿斯特拉尔〉、联手。也能原谅,那个、莲」
  「但是,莲他」
  藤次第一次反驳。
  「我说、了,原谅他」
  打断其反驳,气息一直嗤笑着。

  「“莲他——想杀死、我、这件事,也、可原谅”」

  响彻室内。
  其欲望之深。
  「要、控制住,龙」
  从竹帘的裂口,可以窥见到里面。
  仍然低着头,有些醒悟的藤次眼中,映照出其内侧的情况。
  藤次联想到了,枯萎的大树。
  早已枯萎殆尽的大树,却还想吸取养分,就连扎根的土地都想要腐蚀,他想象到了这样的一番景象。

  从竹帘的裂口窥见的是,像抓住了什么一般举起的——枯枝般的、老人的手。

*

  太阳下山了。
  一到晚上,城镇的面貌就焕然一新。
  不必去看那些细微之处。
风,就是这种情况。
通过刮过脸颊的风所发生的变化,能实际感受到城镇的状态。
这座城镇温柔的夜风,把肌肤内侧那火辣闷热的九月暑气一扫而尽。
  尤其是,古老的建筑,更是以那种特性为前提而建造。
  “那里也是这样……”
  凉爽的夜风从以丝柏制成的窗户吹进来,轻轻地扩散到整个房间。
  宛如处在森林正中间一般的,柔软香气。
这在房间的最里面,挂有一幅水墨画。
画中描绘着,细枝上的麻雀想要跃起飞向山里的景象。
  每一件家具,都遍布着凛冽感。这是一间让造访者的心情深陷在无比紧张的气氛中、足以充分传达主人心意的日式房间。
  就在这样一间房间的中央,
  「嗯呒~~~~~~~」
  抱着细小的胳膊,把嘴歪成へ字,双马尾巫女看起来非常不愉快。
  「感觉好怪好怪好怪……好怪的!」
  她闹别扭地说道,胡乱地动着双脚。
  接着她连双手也挥舞起来了,抓起手边的点心就扔出去。
  白虎和朱雀也是,面对着在这个小暴君,战战兢兢地在房间的一角缩成一团。
  「猫屋敷先生,您怎么看的!?不觉得奇怪吗!突然把人找过去谈委托,而且还是要想重塑灵脉,太自以为是了吧!?再说,随意做那种大仪式的话,土地神大人会生气的!」
  「好了,话是那样没错」
  用扇子抵住下巴附近,靠着墙的猫屋敷苦笑了一下。
  猫屋敷他们所住宿的,是有着上七轩之称的土地上一间小小的家屋。
  在和〈八叶〉面谈之后,猫屋敷他们就和修学旅行中的树等人分手了,住到了这间特意准备的房间里。
  「哎呀」
  猫屋敷在房间的入口处转过身来说道。
  隔扇发出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打开了。
  进来的,是个戴着盖耳帽子、身穿深红大衣的少年。
  奥尔德宾狐疑地看着青年的方向,歪着嘴。
  「这里,是你熟人的住宿处对吧?感觉微妙地蛮适应的」
  「不是住宿处,而是茶馆来着。不过,很久以前,我经常在这受人恩惠」
  猫屋敷微微一笑,进行订正。
  此外,从奥尔德宾身后跟着而来的黑羽也是,一副超兴奋的样子摆出胜利姿势。
  「实在是太厉害啊!竟然会有舞妓小姐,吓了我一跳!化妆也是超漂亮的——那个,果然是在这里载歌载舞,为我们消遣时间的吧?竟然还有时代剧里常出现的拉腰带表演!」
  「不,没有拉腰带……虽然是有类似的东西。不过上七轩是个古老的地方,这种茶馆也是会残留下来一些的」
  顺带一提,来作陪的大多不是舞妓,而是艺妓来的。不过这种事就一一不说明了。
  「……哼」
  奥尔德宾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从大衣内侧抓住小石,遍撒房间的四角。
  「这是在干什么?」
  黑羽从天花板附近窥视着。
  「以防万一,警戒用的。你可别碰。裸露的灵体碰到的话,被弹飞我可不管的喔」
  「好、好的」
  对着慌张地轻点着头的黑羽,奥尔德宾看起来无趣似地歪着嘴。
  之后,他再次转向猫屋敷。
  「病危……看来不像有假」
  所指何事,他未加补充地就那么说道。
  说的是御厨庚申的事。
  「明明宅邸的咒力稳如泰山,主人却是风烛残年。说病危都说了一年了,竟然能活到现在才是奇迹吧」
  「这个嘛……也算是吧」
  猫屋敷给以肯定。
  美贯和黑羽,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啊,不用那么在意的。虽说是父亲,但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人」
  「不、不过……」
  「不不,真的不用在意的。该怎么说呢——」
  猫屋敷话还没说完,奥尔德宾就插嘴道。
  「啊—,无所谓。反正我也跟那差不多。别人的事情我不会去追根究底的」
  奥尔德宾从北欧结社〈密密尔〉调到这里来,并非他本人的意思。
  就像是,甩包袱一样。
害怕对奥尔德宾来说既是师傅又是仇人的那位吸血鬼,〈密密尔〉把少年驱逐了。他受〈协会〉之托,对〈阿斯特拉尔〉的进行牵制和监视。
不过,奥尔德宾并不怨恨这件事。
  就算立场反过来,自己也会做出同一选择的吧。
  崔斯莉亚(Cecilie)——那个女吸血鬼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而自己则是个无所谓的存在,没有即使置同伴于险境也要庇护到底的价值。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洞察到。
  猫屋敷和〈八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
  「……魔法师之间,不应该奢望有什么正经关系的」
  奥尔德宾厌恶地说道。
  之后,
  「但是,那个委托……不能简单地拒绝了事」
  「也是,进退两难啊」
  「——是那样的吗!?」
  「——是那个样子的啊!?」
  听到两人的话后,美贯和黑羽同时叫道。
  奥尔德宾带着叹气,闭上一只眼指着美贯。
  「在我入社之前。你那地方的灵脉,那个笨蛋(Dummkopf)改动过了对吧」
  「我……我?那个,葛城的?」
  「就是那里」
  奥尔德宾点了点头。
  「去年的冬天。为了解决你那地方的事件,那个笨蛋(Dummkopf)把灵脉改得面目全非。既然欠着那份人情,就不可能拒绝」
  御厨庚申所说的——是树在飞鸟弄出来的结果。
  飞鸟和京都,不仅仅是地理上接近,还在好几个灵脉上是连着的。
  也就的说,伊庭树进行的对灵脉操作,是对这个京都——甚至是对〈八叶〉都产生了影响的行为。
  这下,要是〈阿斯特拉尔〉拒绝〈八叶〉的委托的话,就算被说是不正当干涉也是无可厚非的。
  「那、那个……我……」
  「当然,这不是美贯的错」
  猫屋敷打消她的困惑,挥动着扇子。
  「不过,那个笨蛋(Dummkopf)的独断先行我倒是赞成的。再说都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直接改动灵脉这种事大家都会理解的」
  奥尔德宾也歪着嘴,罕见地拥护美贯。
  「真、真的吗?」
  「是这样的啊……」
  美贯放下心来,黑羽抚了抚胸口。
  看着那两人,
  (……实际上,那是很不好办的)
  猫屋敷这么想着。
  能顺利地进行,是非常幸运的。
  万一失败的话,飞鸟那块土地可能就会毁灭了。那并不是像炸弹爆炸般通常意义上的破坏,而是以病疫和衰弱的形式,逐步侵蚀土地上的人们。
  某种意义上而言,是非常危险的破坏。
  本来〈阿斯托拉尔〉的立场就很微妙。
  出借魔法师说得蛮好听的,但走错一步,就会很容易变成把『力量』给与随意的对象。
  之前之所以一直没能做出追究,是因为上一代的精明能干,而这一代〈阿斯托拉尔〉软弱无力。
  但是,现在的〈阿斯托拉尔〉,是魔法世界中的焦点。
  芝麻绿豆的纠纷处理还好说,想要对重大事件出手的话,很容易被视为危险分子。无人能管理的『力量』肆意自由外泄,这种事是绝无可能会允许的吧。
  要说的话,〈阿斯托拉尔〉就相当于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而且还是颗肆意妄为,不知会站在哪一边的,逐步被证明威力巨大的炸弹。
  (……而且,暴风雨在咆哮)
  猫屋敷皱着眉。
  的确是,时机不好。
  现在,名为〈螺旋之蛇〉的暴风雨正在横扫魔法界。
  从〈协会〉观点出发,当然是想尽量减少不确定因素了。而〈阿斯托拉尔〉自然是首当其冲。
  在这种时候,〈八叶〉要是上诉说自己的灵脉被弄乱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
  恐怕,御厨庚申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向〈阿斯托拉尔〉提出委托的。
  这就是,猫屋敷和奥尔德宾的共同观点。
  「虽然利用魔法结社或被魔法结社所利用都是很自然的事」
  奥尔德宾,粗鲁地拿起桌子山的茶,倒进喉咙。
  「我不觉得那个笨蛋(Dummkopf)能巧妙地处理好那种事。虽然刚才我说过不问情况,但我要先弄清楚一点」
  少年,看似嫌麻烦地抬起头,从正面注视着银发阴阳师。
  「御厨庚申这人,您是怎么看的?“猫屋敷前辈”」
  「…………」
  猫屋敷没有立刻回答。
  青年低着点点头,就像是代替他似的膝下的猫咪们仰望着主人。
  「……喵」
  「喵」
  玄武和白虎小小地叫了声。
  但是,青年还是一直沉默不语。
  终于,他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御厨庚申——」

  话还没说完,就在这一瞬间。
  「呼诶!?」
  美贯转过身来。
  拉门打开了。
  在对面,茶馆的老板娘低头正座着。
  「有客人来了。要带过来着吗?」
  她这么问道。
  「啊,不用。我们出去迎接」
  猫屋敷飘然起身,四只猫咪尾追其后。
  黑羽和奥尔德宾,在原地没动。
  「嗯?怎么了?奥尔君也是,黑羽姐姐也是」
  「……没什么……都说了别叫我奥尔君」
  「没、没有什么」
  两人,摇着头。
  两人的耳中,都还回响着猫屋敷的话语。
  也许美贯没听到吧。
  青年阴阳师就是算准了那一时机和位置,才在最后这么说道。

  「——御厨庚申,是我曾经一直想杀掉的人」

3

  树,眺望着夜景。
  这是在旅馆的外面。
  他靠在防护栏上,俯视着城镇。
  学校选择的住宿是在个有些高度的高地,可以俯视都市的北方。
  马上就是睡觉时间了,而且要是被领队老师或委员长功刀等人发现的话,感觉上肯定会被臭骂一顿的。但树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这样做。
  俯视望去,几个淡淡亮光带映在右眼里。
  “只有右眼才看的见……”
  北方是贵船山,从鞍马山起,沿着土地的内侧而去的蛇一般的光亮。
  现在的树理解了,那才是这个都市的灵脉。虽说是土地的血脉,可以认为是巨大的咒力流动。
  「…………」
  树咬着臼齿。
  想起来的,是刚才的会谈。
  御厨庚申。
  以及,想要重塑灵脉的委托。
  的确,树曾有一次,重塑过飞鸟的灵脉。
  不,并非是简简单单地重塑。扭曲四溢在土地上的咒力,炼造并创生出了一条全新的灵脉。
  相当于建造大坝,填埋人工湖级别的大魔法,伊庭树仅仅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但是,
  (那种事……)
  树做出自答。
  那种事,他觉得是不可能办得到第二次的。
  当时的自己是忘我了。
  只是想一个劲地,救人而已。
  想要帮助美贯,她姐姐香,紫藤辰巳,橘弓鹤——不想让和葛城家有关的大家的努力化为乌有,把一切都抛到脑后而伸出了手。
  其结果,就是灵脉的创生。
  「…………」
  沉默持续着。
  思绪,没有化作一句话。
  只是,对自己的右眼而言,他觉得那个时刻是决定性的。
  或许,也是致命性的。
  他紧压住眼罩。
  向自己发问。
  (……我在害怕,是吧?)
  没错。
  树,很害怕。
  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很害怕。
  现在的树,和很久以前的树不一样了。
  他了解,灵脉对魔法师、还有不是魔法师的人而言,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会视情况变成轻易伤害数十万人——这种程度的危险行为。
  树,早就不再无知了。
  既不是单纯的笨蛋,也不是完全的魔法师。
  那样的话,自己算是什么人呢。

  ——伊庭树,在魔法师们的世界里,该做些什么呢。

  「……社长?」
  「呜哇?」
  树不仅肩膀一震,而且还吓的跳了起来,绊倒在地。
  哇,哇哇哇地喊着,摔了个屁股着地,少年好不容易才回过头来。
  「穗波……」
  「我猜,肯定是在这里犹豫不决,一边烦恼一边思索着吧」
  眼镜少女矗立在少年的身后,无可奈何地伸出手。
  「啊,哈哈……可能正如你所想」
  树握着那只手,站起身来。
  之后穗波叹了口气,自己也把胳膊支在树之前靠着的防护栏上。
  「从这里……能看到社长做的灵脉?」
  「嗯。模模糊糊地看得见光亮带。比布留部市的大得多,感觉上有好几倍大的样子」
  「倒也是。就算只是举例,千年都市的灵脉和布留部市的灵脉,也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穗波笑了。
  那张魅力十足的笑脸,让树一时忘却了烦恼。
  少女继续靠在防护栏上,轻巧地转了个身。
  「——对于这次的工作,社长是怎么看的?」
  她的话语,直击了自己烦恼的核心。
少年惊讶不已,大大地张着嘴,随即立刻用双手拍了拍脸,发出啪的声音。
  像是在鼓励自己一般摩擦脸颊后,
  「有点……害怕」
  他说道。
  「为什么?」
  「各方面,都怕」
  他坦言道。
  「不论是接触灵脉的事,自己的眼睛,猫屋敷先生的隐情,还是〈阿斯特拉尔〉大家被使唤的事……我全部都害怕」
  「呼嗯?」
  「什,什么?」
  回问后,穗波就有点恶作剧地耸耸肩。
  「明白了吗?〈阿拉斯托尔〉要被利用这件事?」
  「……这个嘛,这我还是知道的」
  树微微苦笑。
  之后,
  「穗波……和以前的猫屋敷先生见过面吗?」
  「以前?」
  「父亲还在当社长的时候」
  有一瞬间,穗波屏住了呼吸。
  这个少年会提到父亲,是十分罕见的事。
  「那个时候的猫屋敷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
  「…………」
  穗波,抚着形状优美的下巴,稍稍歪着脑袋。
为了唤醒悠远过往的记忆,她甚至闭上了眼。
少女看上去,仿佛溶化进了古老都市的风中。
  过了十数秒左右,她吐出话语。
  「他是个想要,变强的人」
  「是个想要变强的人?那时的他不强吗?」
  「嗯。也许有一点点,和小树蛮像的」
  穗波以过去的昵称,称呼少年。
  「像我?」
  「嗯」
  「为什么?」
  「为什么呢」
  穗波,又追寻起记忆。
  想到了第一次,和猫屋敷相遇的事。
  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在那风化成深棕色的光景之中,〈阿拉斯托尔〉总是吵吵嚷嚷的。
  傻笑着的社长埋首于GB和SFC游戏中,二十岁上下的密教僧搬来大量蛋糕,巨汉炼金术师不高兴地埋怨着,一个看上去就靠不住的、老好人般的西装男夹在缝隙里不知所措,最喜欢的奶奶在安乐椅上打着盹,事务所就是这样一片景象。
  在这片光景里,有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猫屋敷。
  总是好像很饥渴似地闪烁着双眼,明明是个老粗,却在关键之处显得很温柔,极端讨厌被人碰触的青年阴阳师。不,那个时候岁数应该还算是个少年吧。
  当时的穗波没留意到。
  虽然没留意,却残留在了记忆中。
  那种处事方式的意义,现在也有些明白了。

  「……也许是司叔叔」
  「诶?」
  「小树,和以前的猫屋敷先生相似的理由」
  穗波,如此说道。
  「以前的猫屋敷先生讨厌司叔叔,但现在那个猫屋敷先生和司叔叔却在某些地方很像」
  伊庭司。
  他是树的父亲,也是〈阿拉斯托尔〉的上一代社长。
  他是创建了〈阿拉斯托尔〉这个史无前例的魔法师集团的人。
  「现在,猫屋敷先生是司叔叔的替代者……前些时候的小树和以前的猫屋敷先生感觉有点像」
  超有魔法师风范的年轻猫屋敷,和曾是一般人的树。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加入〈阿拉斯托尔〉这一因素后,就莫名地给人感觉相同的印象。

  ——在名为〈阿拉斯托尔〉的地方迷惘过这一点也是。
  ——最初是想反叛,脱离这一点也是。
  ——然而,不知何时却接受了这一点也是。

  ——是个让人感觉,比其他任何人都有〈阿拉斯托尔〉的风格的人这一点也是。

  「……那、那么我会变得像猫屋敷先生一样吗!?」
  「那就要看小树自己了」
  对着咕噜咕噜地转着眼睛的少年,穗波呵呵笑着捂住嘴。
  少女的双瞳闪着苍冰色的光,看起来很愉快似地转过身来。
  「既然要被〈八叶〉所利用,那就让他们利用吧」
  「那、那样吗!」
  穗波嗖地靠近没说完回答的树。
  「讨厌?」
  「大概是……讨厌,吧」
  「那么,这也行」
  「诶诶诶诶!?」
  穗波好像真的很开心似地注视着,少年不断变化的表情。
  她以白皙的食指,猛地弹了下他额头。
  「啊好痛」
  穗波,对着按着额头的树——装模作样地——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当社长,已经一年有余了吧」
  「啊……嗯」
  「发生了很多事,遭遇了很多事件,见到了很多魔法师啊」
  「……嗯」
  明明是简短的几句话,却有许多图像浮现于少年的脑中。
  有光是想起就会开心的人,会害怕的人,会寂寞的人,憧憬的人,还想见面的人,众多的人都以魔法师的身份各自把自己铭刻在少年的心里。
  「〈阿拉斯托尔〉会变成,小树所期望的那样的」
  穗波说道。
  「我的授课,早就结束了。理解魔法师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知识,已经满满地装在社长心里,要怎么用就看社长自己了。接下来也会让社长学习的,但那也不过是追加分罢了。——社长,是我第一次送走的毕业生」
  少女有些寂寞,却又自豪地,挺起胸膛。
  就像是要把之前的一年多都包含在内,她砰地敲在少年的胸口上。
  「社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想走什么样的道路都行,我会伴在身边直到最后的。仅此而已」
  「……这样的话,责任重于泰山啊」
  「当然啦」
  少女玩笑般地,说道。
  十分轻松地,指出了少年所肩负的重担。
  然而,树却呼地肩头一松。
  「这样啊。责任重大啊」
  他说着,仰望夜空。
  初秋的星空和布留部市的没什么不同,少年却像是被那星空所鼓舞一般,微微点了点头。

  「嗯,那当然啦」

  这次由自己说出口来,少年温柔地笑了。
  「啊——」
  穗波的视线像逃走似地从那张笑脸上移开,接着她说道。
  「那么,小树想怎么办?」
  「不知道」
  「小、小树!」
  「我不知道,就先问一下知道的人吧」
  他嗯嗯地点着头,那么说道。
  穗波,呆了几秒钟,好不容易才注意到少年的意图。
  「……区区小树,还敢捉弄我?」
  「偶、偶尔一下有什么不好!平时我总是被穗波问倒!」
  「呜呜~~~~」
  少女发出呻吟,翻着眼盯着少年。
  那个样子,感觉就像只小小的野兽似的。
  (啊……)
  突然间,树注意到了。
  自己的身高,超过了穗波。
明明去年还基本没什么变化的,今年却明显是树比较高。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树想着。
明明是自己的事,却仓皇失措的。
  穗波动摇了,咕噜地吞了口唾沫,更一步接近树。
  「啊,我还、还……还有一个,想要问的问题」
  「什么事?」
  「……小、小树,这次,时间紧张吗?」
  「比较闲吧……那?」
  「那,那个……嗯,〈八叶〉的事我也知道很麻烦,但难得的修学旅行……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抽出些时间来呢……」
  少女十分地,结巴。
  和直到刚才的干脆表情正好相反,现在的少女以连自己看起来都感到焦急的样子咬紧嘴唇,手指在裙子上蹭来蹭去的。
  「…………」
  看到她那模样,树的身体也僵住了。
  他想起了山田的话。

  『那个,你真的谁都没邀?』
  那个是,一不留心就忘记了的,修学旅行中理所当然的光景。
  「诶,啊哇,那个……」
  一瞬间,头脑沸腾了。
咕嗤咕嗤地沸腾的声音,不是通过鼓膜,而是直接叩响在听觉域。
连眨眼都办不到。
一秒钟被拉长得令人怀疑心跳是否停止了。
视野摇摇晃晃的,就像是正在大地震一样。
  穗波也是,脸红得像煮熟了似的,直直地立在原地,脚下轻飘飘地站不安稳。
  「方便的话,和我……」
  「那、那个……」
  两人一起语塞,彼此的视线一对上,身子更僵硬了。
  那僵硬度,完美得就连真正的石像都比不上。
  「那、那个,我……」
好不容易才摆脱石化状态的穗波,就像是从嘴里挤出话来似地说到一半的时候。

  「——穗波!」
  ——被从空中传来的、威风凛凛的声音打断了。
  古都的夜空中,燃起了纯正的黄金色。
  只有树和穗波才能看见的银鲛之魔神背上,承载着金发少女。
  「我们说好一发现树就马上联络的吧!?」
  「再,再过一会儿,我就打算联络安缇了的」
显得十分吃惊地,穗波板着脸抗议道。
  「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
  穗波千方百计想唬弄过去,与此相对地,安缇莉西亚眼神变得冰冷。
  「那样的话,就请你立刻离开这里吧」
她从贴着地面降落的银鲛上优美地跳下来,以十分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
  「为、为什么!?」
  安缇莉西亚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她干咳了一下回答道。
  「……因为,穗波都有了和树在一起的时间……我觉得我也是有权利独占树的」
  「啊……啊!安缇在偷窥!?」
  「因为在我来的时候,你的行为很可疑!」
  「既然如此,再别出声一会儿不就好了嘛……」
  「为什么非得允许那种事发生啊!」
  「——等,等等!」
  在急速提高危险度的两人之间,树插嘴道。
  「两人都说过,在修学旅行期间不会吵架的吧——」
  「哎呀」
  安缇莉西亚低语道。
  「只要不是吵架就行了吧?」
  「诶?啊,话是没错……」
  「那样的话」
  金发随风飘舞,安缇莉西亚不假思索地行动了起来。
  她移开看向穗波的视线,扑通一下抱紧树的手腕。
  「安缇!?」
  「这不是吵架吧?」
  安缇莉西亚把身体靠过来,低语的吐息几乎都吹到耳垂上了。
少女的心脏跳动声,激烈得连树都能听见。
而且,连少年的心脏也像是同步了一样狂跳着。
  「旅、旅行中可以稍微放肆下的,勇花小姐这么说过……」
  「勇花,她?」
  树干涸着喉咙,吃了一惊。
  那是,像暴风雨般给树的周围带来骚乱,随着暑假的结束回纽约去了的义妹的名字。
  「是的。她也这么说过喔——树哥哥最喜欢管别人闲事了,请别让奇怪的虫子缠上他」
  「…………」
  树的眼中,浮现出了义妹嗯呵呵呵地开心笑着的那张脸。
  毫无疑问,那个义妹应该是预想到了这一状况。
搞不好,也许现在正在举起胜利的美酒。从以前开始,摆好完美的盘面等待对方落入圈套,就是那个义妹的办事风格。
  「好、好狡猾!」
  「一点都不狡猾!」
穗波想从另一侧抱住胳膊,但此举却被拉着树身体的安缇莉西亚妨碍了。
大吃一惊的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境况就变得像被放进洗衣机的幼犬一样。
  他宛如被两股漩涡所翻弄一般,身体被推来揉去的。
  ——咳咳,混入了一个并非三人发出的干咳声。
  接着,
  「……还是老样子啊,你们」
  响起了苦笑着的声音。
  「诶?」
  「虽然刚才在来这里的途中也和安缇莉西亚见过面了。但看这情形,是把我们给忘了吧?」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很为难似地挠着脸颊——但那脸颊却诡异地位于高处。
  是影子。
  在通向都市中心部的道路旁边,有着稀疏的树林。
  以旅馆的灯光为光源,树林把影子投向道路——从那里走出了动作迟钝的巨影,覆盖住了少年。
  「哟」
  巨影发出和蔼的招呼声。
  「诶……?」
  不仅是树,连穗波都张大眼睛。
  出乎意料地,是个大个男人。
  不论是举起的手,还是舒展于脸上的笑容都显得十分之大。
身高恐怕接近两米,而且看上去比那还要高大。
肩膀和胳膊上鼓起的肌肉把XL尺寸的学生服撑得满满的,让高大的印象更为深刻了。
简直就像是,拿岩石堆成人的形状。
仿佛高山的上部整个裸露,露出未经打磨的岩石那样凹凸不平。
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而使得有着人形的岩石开口说话,男子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树对这个男人有印象。
  「紫藤……辰巳……先生?」
  「啊—,难道不记得我啦?那之后过了半年多了,这也难怪啊」
  「不,不是的!我没忘!怎么可能忘!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没错。
  怎么可能忘。
  在美贯的老家——葛城家遇到的这位豪杰。
  巨汉担任着名为守护人的职责,比自己年长一岁。
  然后,造访者不止一人。
  「辰巳!」
  在他身后,一位少女慢慢现身。
  这次是,和巨汉形成鲜明对比的十岁娇小女孩。
  不……考虑到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已经过了半年多了,现在是十一岁了吧。
  正在成熟的身体披覆着艳丽的长袖和服,梳扎好的头发上插着图案精致的发簪。无论是高高的鼻梁,还是高人一笔所勾勒出般的眉毛,明明都和树所认识的巫女妹妹一模一样,但整体气质全截然不同。
  (呜哇……)
  树眨了下眼心想着。
  曾经,这个女孩子的侧脸带着苦闷和虚无。
  少年感觉,她给人的感觉——虽然说法很陈腐,但就像是个人偶一样。
  现在的女孩子,气质古朴的感觉一如既往,却同时兼有坚强的意志。
  还是说。
  这个样子,才是女孩原有的风貌吧。
  「汝才是,不是忘了妾身了吧,辰巳?」
  女孩子以有些严厉的眼神,看着巨人。
  两人体格悬殊,场景显得十分滑稽,以至于看的人都只得张着嘴。
  「哦哦,抱歉」
  辰巳拍了下后脑勺说道。
  「反省了吗?」
  「已经反省过了」
  「那就原谅汝吧」
  说后,女孩转向树。
  她深深地,低下了头。
  「树殿下……多日不见」
  「香……小姐」
  少年,叫到女孩的名字。
  葛城香。
  少女是美贯的姐姐,葛城家下任当家。
  「多日不见……不过,为什么会两人一起来这呢?」
  「因为你啊」
  辰巳用手指指着少年说道。
  「我?」
  「听美贯说,〈八叶〉找你有事。来这之前,我们先去过猫屋敷先生的住宿处了」
  「美贯酱,说的?」
  对着一脸吃惊的树,香补充说道。
  「〈八叶〉的灵脉连通着葛城的土地,所以吾等亦是当事人。若〈八叶〉想干涉灵脉,葛城家也当然要他们说出个一二三。就本次情况而言,需要有陪同者」
  「诶?那个……」
  「……再稍微,说得容易懂点啊」
  辰巳歪着嘴说道。
  「重点就是,监察员。你,不擅长交涉对吧。葛城下任当家在场,就算是〈八叶〉,也不敢玩什么花招。就跟刚才香所说的一样,我们也有参与其中是师出有名的」
  「呒,辰巳就是有说得过于简单的癖好」
  「没必要说得太难懂的吧!」
  「这种东西,形式还是必要的」
  香闹别扭似的嘟着嘴。
  「……啊」
  树一声后,眼中闪烁着明白的光芒。
  光芒立刻扩散而来,树跑进两人,垂下头。
  「帮,帮大忙了!」
  「事关我们的权利。不用在意」
  「是说各位,各自行动是吧」
  辰巳挥动着厚实的手,穗波做出结论。
  接着,因刚才的对话而被放开胳膊的安缇莉西亚,有些不满地补充道。
  「〈八叶〉的监察员的话,本来我也打算那样做的」
  「这个嘛,〈盖提亚〉在当然是好。葛城家和〈八叶〉蛮近的,也有过一段尽量放任对方的历史」
  辰巳苦笑了一下,看着金发魔女,和自己带来的年幼巫女。
  到底,谁会相信呢。
  这两人,是在日本和欧洲两片土地上聚拢着众多魔法师的,稀代魔女和巫女。
  这两人,竟然为了一位少年而聚首于这个古都。
  「那个,那么辰巳先生明天见……」
  「啊啊,明天的会谈我和香会去的。有劳了,〈阿拉斯托尔〉的社长先生」
  辰巳嗖地,伸出厚实的手说道。
  「……是!」
  树觉得那只连苹果也能轻松握碎的手很可靠,深深地点了点头。

4

  大多数的都市里,都存在那样的武斗场。
  而且,也存在着那样的时间。
  把一秒钟,分割成六十份的时间。
  六十分之一秒。
  别名是帧(frame)。
  战士们,在帧与帧之间殊死搏斗。
  三帧内就看穿了八帧里将会交锋的普通技动向,读取到下次攻击的意图,开始先发制人。在穿过放出的气弹暴风的同时,双方也在读取彼此的想法。别说是一招一式,就连小幅度的移动或静止也是对话的一种。
  迅速而有力地,在六十分之一秒里对谈着。
  「…………!」
  山田宛若旋风般地操纵着摇杆。
  能达到这个级别,意识不到按键什么的也理所当然。
  画面内外无限一体化,屏幕里角色的行动远比自己的身体更为逍遥自在。不仅是视觉,就连肌肤也能感受到那份战斗的灼热感。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老实说,他惊讶不已。
  他没想到,京都会有这种程度的强敌。
  后悔莫及。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因游戏熟练度而战败。实际上之前的三十连胜,都可以哼着歌轻易取得了,就算有时候会陷入苦战,那是也因为角色的属性相克罢了。
  由于先行拿下了两局,现在已经是一对一了。
  就单纯的反射神经来说,是对方占上风。阅读战局的能力和角色的属性相克是平分秋色。要说山田有机会取胜的话……
  锐音高鸣。
  山田操纵的女战士,和对方的巨汉两剑向抵。
  锯状的剑,和不祥的大剑激烈地冲突着。
  (……咕、咕!)
  离开的瞬间,山田全神贯注于摇杆上。
  从在上段的两剑相抵拼力气,到中段的攻击互杀。尽管双方都摇摇晃晃的,但女战士比巨汉稍微快一帧重新摆好体势,发动以普通技开始的连续攻击。
  伴随着超华丽的演出,KO的文字跳动于画面里。
  「赢……了……」
  伴随着山田摆出胜利姿势,
  「Marvelous!」
  一位显得十分开朗的太阳镜白人,从游戏中心的对战台对面站了起来。
  「是……!?」
  白人毫无顾忌地走近眼睛睁得圆圆的山田。
  「太赞了!兄台,你太赞了!刚才的对杀也蛮厉害的,但从第一局的反射防御(Reflection Guard)起,就只看到小拳Crash Cancel超必什么的!?Bravo!Splendid!」
  「没,没有啦,那招伤害补正太厉害了,基本上没什么实战意义……」
  山田慌忙地挥舞着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人的样子。
  眼前的白人,和这个位于京都三条,虽说是古都却极为平凡的游戏中心感觉不是很相称。
  首先,一眼看上去就很奇怪。
  蓝色的太阳镜,再加上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体格。
  非常厚实的胸膛套着纯白的短外套,像暴发户似地戴着三条黄金和白金的项链。粗糙的手指上有着好几个格式花纹的豪华戒指,最后仔细一看发现连太阳镜的边框都嵌着小型宝石。
  就连闪烁在笑容中的白牙,都让怀疑其实会不会是金牙。
  一言以蔽之,是位美国暴发户实业家。
  简直像是从奇怪的B级电影里直接跑出来似的。
  「那个,你……」
  「我叫杰克(Jake),请多指教!」
  白人握着手,和蔼地加深笑容。
  「务必让我把你当作竞争对手!啊啊,我来日本真是来对了!大和魂还活着!」
  「哦,哦哦,我也打得很爽!」
  山田配合地抬起手腕,让双方的拳头相抵。
摆完姿势之后,太阳镜白人快速地一转身,留下一个仿佛还残留着声响的竖拇指动作。
感觉他的退场方式比游戏还要有游戏的感觉。
  山田在发呆了一会儿之后,
  「……接下来,再来个十连胜好了」
  山田卷起袖子说道,握紧摇杆。
  画面上,已经出现了新的对战对手。
  但是,就在要高昂起斗志之前,棋盘脸转向一边。
  穿着同一学校制服的麻花辫少女,就站在旁边。
  「功、功刀!?」
  「……终于找到你了」
  「诶?那个,在找我?我想想,难道说这也是修学旅行的心跳不已活动什么的……」
  「姑且,我是个委员长来的」
  「……怎么可以!你、你看,这也是修学旅行的风味来的!」
  功刀一把抓住在辩解的山田的脖子。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少女也变得有力了。明明是以前别人推荐,她才去当的职务,最近却完全适应了,此刻她就化身成了无人可违逆的委员长榜样。
  山田呆呆地想着,都是因为和伊庭混在一起之后她才这样的。
  「快点走啊。苫小牧老师也在外面等着呢」
  「什!大、大、大姐头啊……!」
  「请好好挨骂吧。你看,就在那」
  「——哎哎哈!」
  山田看向玻璃自动门对面,神色立刻变得几乎要吐出血来似的。
  嘴里叼着年代久远到令人怀念的香烟巧克力,那位女性轻轻一笑。
  她重新戴好眼镜,好像很困地打了个哈欠。
  之后,
  「宰·了·你」
  她做作地动了动嘴唇,说道。
  那千真万确就是山田的姐姐——领队保健老师,苫小牧千鸟。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这样—!救命啊—!放我一马吧—!请请请请请手手手手手下留留留留留留情情情情情情!」
  伴随着绝望的惨叫声,棋盘脸的少年被拖走了。

  在那,几分钟后。
  在电子音喧闹的游戏中心的角落,又产生了一个邂逅。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杰克」
  一个焦急的声音,问向太阳镜白人。
  这是个,和白人在不同意义与场所不相称的女人。
虽说夏天已经过去了,但正值九月就穿着毛皮大衣——不只是这种程度的不同寻常。
那个女人的『存在』就已经和城镇不符了。
  和这个女人相符的是森林。
  而且,还不是日本的森林。
  郁郁苍苍,一年到头都没半点阳光照射的东欧黑森林——经受不住岁月的侵蚀,整个森林都行将腐朽的灭亡,才和她相称。
  崔斯莉亚。
  有着吸血鬼别名的魔女,正凶残地皱着眉头。
  被叫作杰克的白人,耸了下肩。
  「就算你问我去干什么了……正如你所见?」
  「你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哈!所以才说欧洲魔法师见识短浅。不管是假想,还是现实,都没多大区别!再说,既然全世界各个民族都有的『判断』本身就是魔法的开端,那一定可以说如今最为先进的魔术就在虚拟世界里」
  「……这就是,你那的魔法思想啊」
  相对他的激情演说,女人以无趣的口吻回答道,玩弄着手头上纸杯的吸管。
  既然思想不同,就没有否定的意义。
  那是因为,相对于科学是基于『可以再现的量产性』,魔法是基于『仅限一次的特别性』的。
  虽然也不是不能硬让彼此配合,但每个零部件的生产都需要单独建造工厂,而且还是拿工厂做一次性使用处理,会有这种浪费发生。炼金术是科学的先驱,最终却没有变成科学本身,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某种程度的规模而凌驾于此矛盾之上的,顶多也就是〈协会〉了吧。
  这种情况下,男人所说之话的意思是……
  「……算了,跟我无关」
  她迅捷地挥了几次右手,咧起一边的嘴角。
  就连那微笑也很是凶暴。
  「不过,你的假手不错嘛。比我自己的反应还要灵活」
  「毕竟是收藏品里我最中意的嘛!」
  太阳镜白人发音古怪地行了一礼。
  之后,两人转向同一个方向。
  「终于露面了啊」
  「竟然迟到了三十分钟之久……」
  听到两人带有斥责意味的话语,最后的露面人物开朗地笑了笑。
  「啊哈哈,抱歉。因为我看到一家好像很美味的泡芙店」
  一个青年单手拿着泡芙的盒子,出现了。
  年龄大约是十八岁。
  他用手指点了点粘在脸上的奶油,伸出舌头舔了舔,一脸恍惚的表情,褐色的眼睛显得有些湿润。呼地吐出一口气的景象,让人联想起古希腊雕刻。
  「啊,就算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也不会给你的喔!」
  他死守般地把泡芙护在背后。
  看那样子,就像那点心是恋人似的。
  「我才不要」
  「我是有点想要啦……」
  两人的反应各不相同,迎接年轻人。
  冯·库鲁达(Fin Cruda)。
  和伊庭树一样——另一个拥有妖精眼的年轻人,站在那里。
  其所有人,都是〈螺旋之蛇〉座上有名的魔法师。
  「那……确认过了吗?」
  崔斯莉亚问话后,冯微微点头。
  「是的。确认过〈阿斯特拉尔〉到达了。似乎明天会再和〈八叶〉有次面谈」
  「哦,和占卜的一样啊」
  像是感慨般地,戴着太阳镜的杰克摸了摸下巴。
  「不管怎样,可是那个占星术师吐了血占卜出来的地点和时间嘛」
  崔斯莉亚舔了舔嘴唇。
  舌尖甚至比血还要鲜红。
  「接下来」
  「接着」
  「那么」
  三人齐声道,最后年轻人,再一次嘀咕道。

  「开始……收获吧」

  静悄悄地,他们宣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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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阿波灵 于 2009-12-3 17:26 编辑


第3章 魔法师的作品

1

  修学旅行的第二天,大清早就被叫醒了。
  要二条城,和八坂神社进行连续参观。更安排了紧张的时间表,要在东大路的窑户体验清水瓷器的上绘。
  不过,一到正午自由行动的时候,学生们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山田昨天被发现在游戏中心,似乎一整天都被强制要求和老师一同行动。负责辅导的委员长功刀也要陪同,结果就变成了树、穗波、安缇莉西亚三人行动了。
  「总之,这家伙我会好好修理的」
  领队苫小牧千鸟,这么说道。
  虽然山田是蛮可怜的,但对树而言,这样倒是方便了不少。
  因为之前说好了要和辰巳他们汇合的,但关于要怎样说明这一点,他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什么结果。
  ——还有。
  还有现在。
  树他们三人,在只园的一间甜食店和辰巳一行人汇合了。
  这间小型店铺,有着在京都也屈指可数的历史。入口是小卖店,里面是茶馆,榉木制摆设的对面是被清扫得很干净的庭院。
  他们占据了一个窗户附近的位置,
  「好,好好吃……」
  树手拿样式独特的三段叠碗,感动地颤抖着。
  葛切。
  把葛溶于热水中,将其凝固物切薄成面状,拌黑蜜(注:用红糖煮成的浓液)吃的日式点心。
  这是很有京都风味的一道点心。
  黑蜜拌上半透明的葛切,每次含入口中,都会有难以言表的口感和绝美的甜味。
  「啊啊—,这里的葛切,我以前就一直很想吃了……」
  他嘀咕着这些,笑容满面。
  「你的爱好有够老气的啊……」
  辰巳皱着眉。
  原本桌子就小,辰巳加进来后更感觉和在办家家酒一样,尺寸看上去怪怪的。
  巨汉旁边的不远处,香孤零零地坐着。
  「有什么不好。妾身也很喜欢葛切的」
  「你也很老气。」
  「辰巳……这半年来,嘴巴变坏了啊?」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以前还有点平易近人的」
  「自己误会了吧。昨天也是的,是你说想自己买电车车票的,我才告诉你的」
  「第、第一次买嘛,会迷茫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呒。……不过,因为你个子不够高,所以我才举起你,按自动贩卖机的按钮的喔?」
  「守护人嘛,妾身的身高问题稍微帮个忙有什么问题!」
  少女半认真地,拍打着辰巳的手腕。
  这尺寸相差过于悬殊,别说是小孩和大人了,看上去就跟日本人偶和灰熊在纠缠似的。而且从构图来看,是日本人偶在责备灰熊,所以就算当事人是一本正经,旁观者也只会忍俊不禁。

  「话说回来」
  安缇莉西亚插嘴道。
  「关于〈八叶〉,葛城家知道些什么吗?」
  「……这个嘛」
  香轻轻点头。
  「也不是很详细。昨晚也说明了一些,但葛城家和〈八叶〉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表面上就不说了,内部的事基本上没怎么干涉过」
  香说的是,井水不犯河水。
  那是,依靠王朝的阴阳道,和为封印不顺从者而分化出来的古代神道之间的,本质区别。
  (……那么)
  树想到了,如水般广张淡薄咒力的〈八叶〉宅邸,和仿佛积累了深重怨恨的葛城家宅邸。
  魔法特性。
  阴阳道是——精密咒力的控制(阴阳五行之术)。
  神道是——绝对结界(禊)。
  就是因为历史与目的不同,所以各种魔法才会不同的吧。
  香,继续说道。
  「然则……也许奶奶大人有所知吧。所以在去年那事件的时候,才会牵制着猫屋敷」
  「牵制着,猫屋敷先生?」
  树,屏住了呼吸。
  他还记得。
  去年鬼事件的时候,香的祖母——葛城铃香最为警戒的就是猫屋敷。
  「原本〈阿斯特拉尔〉把美贯捡走这事,就是猫屋敷先生干的。当然本身捡走这事就蛮偶然的……仔细想想的话,说是当时葛城家不需要,才把美贯扔到〈阿斯特拉尔〉的,这事本身也相当奇怪。那时候司社长也不在,实际上〈阿斯特拉尔〉就处于停业状态」
  穗波一面吃着手头上的日式干点心一面说道。
  「我想想……」
  树在思考了一会儿其内在含义之后,说出口。
  「猫屋敷先生……是个连葛城家都不好轻易出手的对手?」
  「说到底不过是种可能性罢了。葛城的当家就算真的知道些什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穗波,把视线移向香。
  视线像是要发问似的。
  香小叹了口气,点点头。
  「那样的话……不管是不是猫屋敷的,但感觉符合他的传闻,妾身倒是有听过」
  「……符合猫屋敷先生的,传闻?」
  「…………」
  香沉默了,一会儿。
  「香小姐?」
  树直呼其名,辰巳从旁插嘴。
  「说吧。现在就是时候了」
  「果然,辰巳就是喜欢把话说简单」
  香闹别扭般地说后,吐出了个词。

  「……蛊毒」

  他这么说道。
  「…………」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倒吸一口凉气,连树都张大着眼睛。
  因为那是连少年也知道的,著名的魔法。
  把大量毒蛇或毒蜘蛛等有毒生物,放进一个小壶里。在那之后,进行一定的仪式,最后所生存下来的东西就会拥有最为强烈的毒性——或者说会变成适应咒术之触媒的旁门左道术式。
  「你说蛊毒……什么意思?」
  「…………」
  香无言地把眼睛转向,提问的树。
  仿佛是在说再追根究底的话,就无法回头了。
  「香小姐」
  树再发一语。
  香听到是这种语气,慢慢摇了摇头。
  「……有传闻说〈八叶〉的当家,拿人来炼制蛊毒」
  「拿人……来?」
  听不懂。
  树不明白,那是指什么样的行为。
  明明没明白,怯意却在背后乱串。钻心刺骨令人窒息的恶寒从腰间爬上脊背。
  「那……是指?」
  「人蛊……这东西,一般就是在一定空间内让人互相打斗。妾身所听到的传闻和这有些出入。若真如此,则比起憎恨或互杀等概念,这是个更把焦点聚于『毒』本身的术式」
  「把焦点,聚于毒?」
  「然也。传闻就是这样的喔」
  香继续说道。
  「……传闻说,大约在三十年前这样,御厨庚申故意从让咒波污染侵蚀了的母胎内,接生出小孩」
  「…………」
  不论是谁,都没有说话。
  远比单纯的蛊毒还要惨绝人寰,超乎各种想象。
  不,也许穗波和安缇莉西亚或许能想象得出来。但即便如此,实际上听到时所受到的冲击远超预想,她们在动摇。
  将近三十年前。
  被置身于咒波污染中的母胎所生下来的小孩……
  那个,小孩……
  「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树以干涸的声音低语道。
  「啊啊。那个传闻,是真的喔」
  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

  辰巳和香以外——树一行三人的脸,都褪去了血色。

  安缇莉西亚嗖地站了起来,穗波像是要庇护树似的把手伸入制服怀里。
  不到一秒,就把两个魔女逼入临战状态的人影,
  「真是的啊」
  这样说了之后,哗啦哗啦地搔着枯草色头发,笑了笑。
  非常平静且人畜无害——因此,对知道其正面目的树他们而言,那笑容中透出薄薄寒意。

  【看吧】

  叽例的,一声。
  甚至连那种笑声,都听见了。
  唯有树才听得见的声音,伴随着刺痛从眼罩内侧传出。
  「……你……」
  「摆出这种架势,怎么好愉快地对谈呢」
  冯·库鲁达,一直保持柔和的笑容,矗立在那里。

2

  ……同一时刻。

  猫屋敷带着美贯,漫步走向〈八叶〉的宅邸。
  那是条坡度缓缓的小道。
  还是藏于小巷和森林之间的,极为窄小的私道。
  严格来讲,是〈八叶〉把原属国有的土地租借了过来,但记不记得那种事都无所谓了。
  道路的两旁排列着长满青苔的石灯笼,让人感觉小道所蕴含的历史感。
  榉树和椋树的枝叶,沙沙地晃动着。
  那些树,树龄估计有百年之久了。
  可以听见附近的涓涓溪流声,也许是受了它的影响,就连踏在地面上的触感都莫名地温柔。古木与清水之芳香互相交织——明明应该是在城里,却让人感觉就像是闯入了深山之中一般。
  「这条路,以前很常走的」
  猫屋敷说道。
  虽然步伐幅度不同,但两人的速度基本相同。
与其说是猫屋敷在配合她,倒不如说是美贯步伐矫健。
原本魔法师就为了锻炼精神而很重视肉体,出身葛城山的美贯也已经很习惯步行。
  朱雀和青龙并排着,美贯问道。
  「这是指……那个藤次先生也是?」
  「是啊。我和藤次也一起走过。有很多枫树,再过两个月的话,不论是小道,还是小河,都会染上落叶的赤红色。……啊啊,好想让大家也看一下那番景色的」
  猫屋敷回想起了。
  想起了藤次的事情。
  从那个时候起,捻线绸的和服就没变过,但眉宇间的皱纹却一直很薄。十多年的光阴在那个男人的身体和精神里刻下了些什么呢。
  十多年。
  仔细一想,够久的啊。
  比走在旁边的少女的出生,还要更早的时间。
  然后,御厨庚申——
  「猫屋敷先生」
  美贯,又开口说道。
  「我在」
  「有在隐瞒些什么,对吗?」
  「哈?」
  猫屋敷发愣地,歪着脑袋。
  但是,美贯以有力的视线仰望着青年阴阳师。
  「说谎,是不对的」
  她一直凝视着,清晰地说道。
  猫屋敷,轻轻地挠了下脸颊。
  「那个……为什么是谎话?」
  「因为,我在〈阿斯特拉尔〉和猫屋敷先生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对吧?不管猫屋敷先生说谎有多高明,我也一定能看出来的!」
  「……这样啊」
  青年苦笑了下。
  自己,说谎的技术不行了。
  老是被穗波或美贯,看穿谎言。
  「嗯。是那样的」
  美贯挺起胸膛,说道。
  「虽然我还是个小孩子,但不会一直都是个小孩子的。猫屋敷先生想隐瞒些什么,没那么容易!」
  她清晰地说道。
  那是,猫屋敷所不知道的少女的身姿。
  变化。
  那个少年社长来了之后,过了一年有余。
  在这短暂期间内所发生的许多变化,这也是其中之一。
  「难道说……你就是想说这些话,才跟过来的?」
  猫屋敷问道。
  原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先去〈八叶〉的宅邸的。美贯和奥尔德宾与黑羽一起,调查这片土地的灵脉……然而,这个少女说无论如何都要跟来,也不听劝阻。
  「嗯」
  美贯毫不犹豫地说道,肯定了猫屋敷的提问。
  「因为猫屋敷先生,在误解些什么」
  「误解?」
  「嗯」
  美贯又点了点头,深呼吸之后,如此说道。
  「就算猫屋敷先生……想杀谁,我也不会怕的喔?」
  这是,年仅九岁的少女所说的话吗。
  那样的猫屋敷,屏住了呼吸。
  脚也停了下来。
  他在小道的正中间微张开着眼,之后看似为难地把嘴歪成へ字。
  他拍了拍美贯的脑袋。
  「啊好痛」
  「那种话,不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
  「才、才不是轻易呢!我,从昨天起就想了很多!猫屋敷先生和〈八叶〉之间发生过什么,令尊——御厨庚申那个人做了些什么,人家一直都很在意!」
  美贯一边按着被拍了的脑袋,一边申述着。
  「我,是认真的诶!」
  言语幼稚而笨拙。
  虽然说是个魔法师,但葛城美贯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不过,却蕴含着足以将那些掩盖的热度。
  那热度,激打着青年的脸。
  过了一会儿,
  「哎呀哎呀」
  他小声道。
  感觉被还不及自己一半年龄的少女,给教育了。
他在脑袋的一角思考着,这种事以后会有更多的吧。年老者被年轻人超越是世之常理。
如果不是以个人来说,而是依靠久远传承的血统的魔法师,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倒是有点太早了……)
  猫屋敷歪着嘴,为了能和美贯平视而跪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到如今也不用玩弄什么深刻的理论。……不过,既然你对我说了那些话,那我就有必要提前说一下了」
  就在他缓缓地,那么说道的时候。
  「喵」
  脚边的白虎叫了一声。
  受了它的影响,两人抬起头,就发现十米左右的前方站着一个新的人影。
  是刚才,猫屋敷还在想到的人。
  果然眉宇间的皱纹,比起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密集得多。
  「藤次」
  青年叫出那个名字。
  「……莲」
  藤次也叫出这边的名字。
  时值九月。过晌的阳光十分明媚,但挡在小道上的和服身姿,却仿若鬼怪。
  「是来迎接我们的啊?虽然阔别京都十多年,但也不至于会迷路的啊?」
  对着说得很轻巧的猫屋敷,男子以低声问道。
  「事到如今,你来这干什么?」
  「哎呀」
  猫屋敷看似惊讶地,眨了眨眼。
  「写信来的是你吧?」
  「我觉得你,是不会乖乖来的」
  藤次的声音里,包含着强烈的冷酷意味。
  男子大大地喘了口气,向前迈出一步。
  言语,从口中吐出。
  「御厨庚申想完成的咒法,你应该知道吧」
  「这个嘛」
  猫屋敷暧昧地笑着,拍拍后脑勺。
  「如果你是那么猜想的话,勉强算是吧」
  「大祭,御厨庚申这么说过」
  「那么,就一般情况来考虑,回答只有一个了啊」
  藤次瞪着一副滑稽样的青年,咬牙切齿般说道。
  「泰山府君祭」
  这么说道。
  「……原来如此」
  猫屋敷点了点头。
  泰山府君。
  以道教的观点来看,是坐落于东岳·泰山,掌管人类寿命的神。
  所谓泰山府君祭,就是供奉这位神,祈祷不老长寿·镇护国家的祭典。翻阅『今昔物语集』的话,就能发现中世纪阴阳师·安培晴明让濒死高僧复苏的记载,专门用于治愈宫中尊贵血脉的人类。
  就算放眼阴阳道整体,这个仪式也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
  对病危的魔法师而言,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咒术了。
  同时,这个大祭,是御厨庚申级别的魔法师即便要重塑一条龙脉也想要完成的咒术。
  猫屋敷,也给以肯定。
  「没错,这个答案很正确。不管是什么绝症,只要吮吸一条灵脉,都能痊愈的吧。然后既然是御厨庚申的话,尽管是那个级别的咒法,但他还是能让其顺利完成的吧」
  听到青年冷静做出的评论,藤次眉间的皱纹愈发密集了。
  「放任不管的话,御厨庚申就会死。你为什么没那样做」
  「为什么要那样做?」
  「别开玩笑了!」
  藤次,说道。
  猫屋敷表情一点不变地问道。
  「袭击社长和穗波小姐,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
  藤次咬牙切齿的话语,包含着从这个男子的第一印象看不出的感情。
  「还是说,你想会是怨恨?」
  对着回问的猫屋敷,藤次更向前迈出一步。

  「御厨庚申……明明你想把他杀死的」

  「…………」
  美贯,为之一震。
  明明自己也说过的话,在从别人的嘴里吐出时,却简直就像是带着不同的影响。
  风萧瑟地吹过。
  天突然阴了下来,树木投下的影子扭成一团。
  小道的树木,看上去就好像突然间变成了蜿蜒的邪蛇一般。
  此情景中,藤次继续发问道。

  「明明御厨庚申……杀了你的母亲啊!」

*

  「……有一年没见了吧」
  冯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笑嘻嘻地打开话题。
  没错,有一年没见了。
  以前和这个年轻人见面,是去年的秋天,在布留部市的事了。
  欺骗了穗波的年轻人,控制着布留部市的灵脉,想要杀死龙的那个时候以来。
  「不是欺骗吧?」
  就像是看穿了树的想法,冯小声说道。
  「也是呢。不算是欺骗」
  在一旁,穗波自己也承认了。
  少女的瞳孔,笔直地盯着曾是学长的年轻人。
  「不过,我的愿望实现不了也无所谓了」
  「这样我很为难的」
  冯苦笑了一下。
  「那样一来,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你来干什么?」
  发问的,是安缇莉西亚。
  可能是场地不好吧,虽然姑且是先回到座位上了,但并没有放松警惕。
  辰巳和香也是,从树他们的样子,获悉了这个少年并非如表面所见的对手。
  紧张感充满全身,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怎么说呢,首先我想和现在的树君谈一下」
  「……和我?」
  「没错」
  冯加深了笑容。
  那笑容中,没有一丝邪气。
  仿佛难辨是非的幼童的,在作为人类而活、学会各种邪恶之前的笑容。
  正因为如此,这个年轻人才令人恐惧。
  不看重自我,只为实现他人愿望的愿望机——那便是,这个年轻人的真面目。
  过了一会儿,树自己挑起了话题。
  「刚才的……传闻是真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的?」
  「猫屋敷先生的事」
  「啊啊」
  冯点点头,说道。
  「我本以为一开始会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之类的问题的——原来如此,优先考虑社员的事啊。还真有树君的风格啊」
  冯微微张着嘴,继续说道。
  「……不过,隐隐约约猜想到了些吧?再说,那个传闻,和你以前一路接触过的魔法师的愚蠢,没什么不同吧?反正是异曲同工。目的相同的话,即使手段有些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有必要一问」
  「为什么?」
  「因为我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原来如此」
  冯接受了那番说辞后,继续说道。
  「那个人,从出生前起就被奉献给了魔法,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话后,安缇莉西亚的眉毛一震。
  冯,无所谓地继续说道。
  「魔法能力……有八成是由血统所决定的。知道的吧?」
  「是的」
  树给与肯定后,冯看似满足地点了下头。
  「有血统的人不一定就能悉数展现那潜能,反而是无法灵活使用的人压倒性地多。不过,绝对的上限是已经确定的。魔法师的家系,就是为了持续延展这个上限范围而存在的」
  冯说着,之前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话语。
  魔法的基本。
  魔法师的基础。
  想要把过去的异形永远继承下去,几乎强烈到残忍的意志。
  「不过啊,罕见地会有例外」
  冯,竖起食指。
  「被高度的咒波污染所侵蚀的人类无一例外地会死去。不过,那时母胎里的婴儿偶尔会完全抵抗住咒波污染,看情况也有可能会着极高的咒力亲和性而出生。虽然涉及到了〈协会〉的禁忌……但御厨庚申就是盯上了这一点。其结果就是刚才提到的蛊毒」
  「…………」
  树沉默了。
  他比谁都要清楚,猫屋敷的『力量』。和穗波与安缇莉西亚都不同,其实力充满于爽朗的表情之下,深不可测。
  说那是以禁忌为出发点的,有些不可思议。
  「听说母亲也不是魔法师来着……我记得,说是某个茶馆的艺妓吧。当然,结果好像是成了废人。」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事?而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话是真的!?」
  安缇莉西亚看似忍不住般地,说道。
  「这个嘛。信还是不信都无所谓」
  冯,悠哉地摇摇头。
  他轻而易举地接下了少女的愤怒,靠在椅子上之后,
  「要说的话……就像是猫屋敷莲的母亲被杀掉了一样」
  这么说道。
  「……够了,别说了」
  「心情会是什么样的呢。仔细一想,出生时起就没有正常的母亲,会不会真的有恋母情结呢。不过,不管有没那种事,我也不觉得猫屋敷在那个家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冯先生,别说了」
  仿佛没听见树的话似的,年轻人继续说着。
  「实际上,据说猫屋敷莲过去有几次都想杀掉御厨庚申。当然,当时的猫屋敷莲的本事远远不敌御厨庚申,最后他就出逃〈八叶〉了。当时他十四岁还是十五岁来着。他被〈阿斯特拉尔〉所接纳是在两年后左右的事了。据说在那空白的两年期间,他在黑道声名鹊起。都到了猫屋敷莲这名讳,作为做尽阴毒诅咒之事的灵媒师之名而为四处所恐惧的地步」
  猫屋敷的过去,愈发清晰。
  如此轻而易举。
  经他人之手,
  「“冯”!」
  树用力地,抗议道。
  冯接下了抗议,
  「你怎么看?」
  并静静地询问道。
  那份笑容中所含之物,只有纯粹的澄净。
  「经过了十多年的时间,猫屋敷莲的本事更上一层楼了。也可以说他是逐渐成熟了吧。在〈阿斯特拉尔〉里,最为接近魔法师身份的,非他莫属。——那么,就诞生了一个疑问」
  冯再一次地竖起食指。
  「这次,猫屋敷莲会不会打算杀掉御厨庚申呢」

3

  「明明御厨庚申……杀了你的母亲啊」

  听到藤次提出的问题了,猫屋敷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癖好可不好,藤次」
  「是指什么」
  「那样想的话,马上就会钻牛角尖的喔。视野和思维方式都太狭隘了,会变得只能死抓着一件事的。当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猫屋敷自嘲般地,向上弯起两边的嘴角。
  他庇护着身后的美贯,横向错开一步。钻入猫屋敷怀里的玄武以外三只猫,都各自追着他。
  「那么,也不恨御厨庚申——」
  「我是恨他的喔。理所当然的吧,这种事」
  嗖地,猫屋敷的表情消去了颜色。
  的的确确是,颜色消失了。
  超越了冷静那种层次,青年阴阳师仅以透明的语气问道。

  「“那个库房里,还有监牢吗?”」

  「————」
  被询问的藤次,后退了一步。
  并非咒力或威压,而是被青年声音里的虚幻所震慑,身体不自觉地后退。
  猫屋敷,继续说道。
  「咬了施加过咒术的毒蜘蛛后,你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吗?被强行按住下巴和额头,身子被扑哧地咬裂后,你能想象会有什么样的痛苦灼烧舌头和喉咙吗?三天三夜睡不上一觉,按住溃烂而浮肿的喉咙痛得满地打滚,你知道是什么心情吗?对了,我记得,那时七岁左右的我,对被迫接受一般修行的你是何等地羡慕啊」
  「…………」
  藤次和美贯,都哑口无言了。
  但是,藤次是吓得惊慌失措,而相对他,美贯则是没听漏一句地紧握着小拳头。
  第三次,猫屋敷说道。
  「说是为了掌握咒力的奥妙,而在冰冷的黑暗中被逼迫到濒临饿死,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在刚满十岁的儿时,饥肠辘辘,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心情呢?那种恶梦根本忘不掉,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做那种梦的感觉呢?」
  谁都能想象到。
  想象到猫屋敷所说的,那种惨剧。
  谁都明白,从现实的经验来看猫屋敷的话是对的。
  可以看见年幼的猫屋敷莲痛昏过去,痛得满地打滚,饥肠辘辘等各种情形。并且将之重叠在自己身上。尽管不足其实际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级别,但美贯和藤次感受到了那份饥饿和痛苦。
  突然……间。
  青年的嘴唇浮现出笑容。
  仅是嘴唇上的,极为虚假的笑容。
  「是啊,不止是母亲。那个人夺走了我的所有。夺尽了不该夺的东西。会受其报应也是天经地义的」
  青年下了个结论。
  阴云天空之下,充满了严肃而冰冷的寂静。
  因为那不偏不倚的吐露,甚至让人觉得小河的细流声远离而去,树叶摩擦声都是其他世界的事一般。
  「那样的话……你为什么……」
  藤次能好不容易才低语着回答,是因为这个男子也是作为〈八叶〉的阴阳师而具备了与其相称的精神力吧。
  但是,
  「然而」
  青年追加了一句。
  「……为什么,你为什么那么想杀御厨庚申呢?」
  猫屋敷问道。
  对此提问,藤次犹豫了一下。
  「你问,为什么?」
  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他只是愣愣地反问。
  「你不也是,想把御厨庚申……」
  「御厨庚申是旁门左道,和对〈八叶〉的贡献是两回事。原本对魔法师而言,旁门左道还是名门正派都不能算是评价。基于诞生出优秀魔法师这点意义的话,他的做法可以说是成功的」
  猫屋敷说得,极为理所当然。
  刚才那番惨绝人寰的体验就像是别人的一般,青年仅从外部角度来看〈八叶〉和御厨庚申。
  这种就连自己也过于轻视的视点角度,已经超出了人的范畴了。
  超越了,人的存在方式。
  就像是,其他次元的怪物。
  「……你,」
  藤次的脊背上游走着寒意。
  因为那样的猫屋敷的身姿,和昔日的某个阴阳师所重叠在了一起。
  「那种说法……简直,就和御厨庚申……」
  「是的,是一样的」
  猫屋敷点点头,说道。
  「我,是御厨庚申这位稀代的阴阳师的,最佳杰作对吧。也就是说,就某种意义上说最为理解御厨庚申思想的就是我。——不然的话,御厨庚申应该早就在以前把我杀掉了」
  清晰地宣告着,应该杀掉自己。
  「过去的我想杀他的时候他要反击我什么的,应该是易如反掌的吧。他之所以没那样做,是因为对御厨庚申而言,我是比他生命更为重要的作品」
  作品,猫屋敷是这么说的。
  他说,因为是很重要的作品,所以他才没杀自己。
  那就是,父与子的羁绊吧。
  双方想要对方的命,而在以命相搏的最后关头互相理解,这个青年怀抱着的就是这种羁绊。
  「…………」
  美贯,听到那话后用力地咬着牙齿。
  自己也是,因母亲和祖母而有着残酷的因缘。
  不,不仅仅是自己。
  魔法师的历史即是血统的历史,因此谁都无法摆脱血的残酷。不论是安缇莉西亚还是穗波,就连树也是一样,所有的人都抱有某种缘于亲族的悲剧。
  但是。
  在这里面,猫屋敷的遭遇,太过惨烈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明白」
  青年继续说道。
  「既然我是最佳杰作,御厨庚申就没有必要再有野心了」
  「什、么……?」
  藤次的语尾发生了动摇。
  就像是接着他的话一般,猫屋敷说道。
  「魔法师执着的是魔法本身。御厨庚申是极为完美的魔法师。所以御厨庚申才会就算触犯禁忌,也要执着于自己血脉的魔法师。——你看,已经在此结束了」
  猫屋敷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和服的胸口。
  「我,诞生了」
  他又,说了一句。
  「我诞生之时,御厨庚申的目的就已经结束了。然而,事到如今还要搞泰山府君祭?想用续命的咒术把一条灵脉吃净?哪有那种道理。如果仅仅是长生就能达成的目的的话,他已经完成了」
  「……怎么,会」
  这次,藤次踏空了几步。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八叶〉开始衰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就是我在出逃之后不久吧。那便是最好的证据。
  对御厨庚申而言,已经不需要〈八叶〉了。之后,我自身的复仇心完成了我阴阳师的身份。对了,御厨庚申没那样说过吗?我想杀他这事反而让他高兴吧?」
  「…………」
  藤次什么都没说。
  说不出口。
  那份沉默,正是最好的回答。
  在尽情地品味了一番沉默的沉重之后,猫屋敷吐出新的话语。

  「但是,还留有,一个疑问」

  「……疑问?」
  「这段期间御厨庚申想要干什么,这一点尚不清楚。偏偏是在这魔法世界在以几十年一遇的规模而动摇的这个时期,他想干什么,就连我也不清楚」
  嗖地,猫屋敷的眼睛盯着藤次。
  「……你知道吗?」
  「…………」
  藤次再一次地沉默了。
  潮湿的风吹过。
猫屋敷的等待,持续到从小路的森林方向吹来的风停下来为止。
大约十多秒的时间,藤次的感觉是几个小时。
  「……啊啊」
  轻微的叹息声溶入空气中。
  「……果然,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青年做出结论。
  嗖地,横向伸出手去。
  和美贯手牵着手,青年阴阳师迈出步子,从御厨藤次旁边走过。
  对着可悲的师兄,没了兴趣——好像是这个意思。
  「——你,啊」
  一个嘶哑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冲着和服的背部而去。
  藤次的手指宛如死者的一样极度弯曲着,追向师弟。
  「给我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猫屋敷只是停下脚步,没回头地问道。
  「你会……回去〈八叶〉吗?……」
  「…………」
  听到你问题后,猫屋敷皱起眉头。
  因为猫屋敷老早就知道了,就算是这个时候,师兄也只会提出这种问题。
  「啊啊……你的世界里就只有〈八叶〉」
  猫屋敷不是吃惊,只是以确认事实的语气,说道。
  他知道。
  他知道也有这种活法。
  「……没错」
  藤次也承认道。
  「我,和你不同」
  「没有谁是一摸一样的」
  「我,无法理解御厨庚申」
  「我也不想去理解」
  「只有你!是被御厨庚申选中的!既能理解他也能被他理解!不管那是悲剧,还是屈辱,还是拷问!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
  猫屋敷,没有理睬藤次。
  他经常被别人说这种话。
  比如,被石动圭说过。
  比如,在出逃〈八叶〉之后,被好几个人的师傅说过。
  比如,作为流浪的灵媒师,被在魔法决斗中打倒的几个魔法师说过。
  不论是谁,都谴责猫屋敷。
  出生,咒力,决定一切的魔法师的存在方式,就连悲剧都被替换成了光芒。
  你这异常性正是我所羡慕的,这种感慨声此起彼伏。
  猫屋敷自己是否希望这种事,仿佛是不值得一想的小事般。
  挥了挥手。
  「事到如今,啊」
  「即便如此……!」
  藤次大喊道。
  像要是把肺里残留的空气悉数喊出一般地大叫道。
  「即便如此……!你!唯一一个被御厨庚申认可的你……即便如此还想杀御厨庚申……」
  话,还没说完。

  藤次的呐喊,突然停了下来。

  「猫屋敷先生!」
  美贯僵硬的声音,使得那样的青年也回过头来。
  回头的猫屋敷,大大地张着眼睛。
  「藤次……!」
  藤次倒在小路边。
  眉间布满皱纹的男子脸上,染上异样的漆黑。
  能看一眼那情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那行为过去自己也染指过好多次吧。
  「……诅咒?」
  青年面无人色。
  立刻从怀中取出咒符,摸了男子的额头和胸口。反映咒力的灵符立即变色,猫屋敷看到此情形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阴阳道的术式……!」
  也就是说,这不是御厨庚申干的。
  〈八叶〉以外的谁,对御厨庚申释放了诅咒。
  而且,本领非同小可。
  虽然不及猫屋敷或御厨庚申,但藤次也绝非是个平庸的阴阳师。布置下场地的话,连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也能仅凭一己力压,他绝对是一流的魔法师。
  竟然有魔法师,能如此简单地打破那个灵之加护——
  「美贯小姐呢?」
  看穿藤次的情形青年,叫到旁边少女的名字。
  少女慌慌张张地,摆弄着巫女装束的袖子。
  「刚、刚才,社长哥哥和穗波姐姐的线——」
  「…………」
  猫屋敷也,摸了下钉在自己和服里的社章,确认了少女的话。
  〈阿斯特拉尔〉的社章里,连通着各自的线。
  虽然也跟地点和时间有关,但一旦被卷入魔法性质的麻烦中,那些线就会把情况传达过来。必要的话,通过那条线甚至还能启动远距离的术式,是相当高级的咒物。
  但是,就在刚才,那条线却干脆地断掉了。
  (……这个,手法是)
  某种猜想,如黑云般涌现于青年的心中。
  那是,猫屋敷专门造访〈八叶〉的理由。
  那是,关于御厨庚申把自己叫回去一事,青年从字里行间里看出的事项。
  那个是……
  「难道说——!」
  忍住战栗,青年狂奔于小道上。
  离〈八叶〉的宅邸,还有不到一公里。
  但是。
  是去,还是回呢。
  是〈八叶〉的异变。
  还是〈阿斯特拉尔〉的异变。
  抱着躺倒的师兄,迷茫甚至束缚了猫屋敷的脚步。
  而且,干涸的嘴唇,吐出让青年体内的疑惑膨胀的名字。
  「〈螺旋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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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阿波灵 于 2009-12-3 17:27 编辑


第4章 魔法师应守护之物

1

  猫屋敷,因藤次所中诅咒而倒吸一口凉气。
  树,因与冯的邂逅而战栗。

  ——与之,同一时刻。

  可以听见,极为细小的蝉声。
九月已经过半,蝉鸣微弱得仿佛立刻就会停止一般。
在重新恢复宁静的山中,那份虚无感更为凸显。
  奥尔德宾和黑羽,就是走在这样的山道上。
  山名为船冈山。
  一座京都北边的小山。
  「猫屋敷那家伙……没问题吧?」
  如此呢喃道的,是奥尔德宾。
  「冲得很呢那家伙。一脸杀气,能和〈八叶〉好好谈话吗?」
  「大概……没问题吧」
  黑羽回答道。
  「啊嗯?为什么?」
  「因为,美贯小姐也在一起嘛。猫屋敷先生,虽然小动作一套一套的,但对美贯小姐而言他还太天真了」
  「……我也觉得」
  莫名地很不爽的奥尔德宾,歪着两边的嘴角。
  「猫屋敷一直想杀的人……啊」
  嘴里咕噜着。
  也许是回想起来了吧。
  想起了自己的师傅崔斯莉亚。
  实际上,虽然从猫屋敷哪里听来的信息支离破碎的,但和少年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
  被师傅发现,强行被施加魔法这点。
  被夺走很多,受虐无数,憎恨师傅这几点。
  但是,奥尔德宾没想过要杀崔斯莉亚。两者的『力量』差距不可跨越到了,那种事想都别想的程度。崔斯莉亚的印痕(注:在行为生物学中指的是一种不可逆的学习模式)已经浸染进了奥尔德宾的灵魂里。
  就是现在,也是如此。
  光是想到那个吸血鬼,奥尔德宾就感到全身发抖。
  不仅仅是单纯的魔法力量,束缚着自己的,还有崔斯莉亚的恐怖。
  猫屋敷,不一样吧?
  那个青年阴阳师,以自己的师傅为对手,并不是连灵魂都屈服了吧?
  如果,自己也是那样的话,会怎么想呢?
  会想,杀掉那个吸血鬼吗?
  会祈愿吗?
  不知道。
  (……可恶)
  少年怀着奇怪的不安,在山道旁的一块大岩石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玩意吧」
  语毕,少年从怀中取出小石头。
  爻(注:符文图,没头顶两个触角的,原图请自查)
  这是刻有如尼文的石头。
  奥尔德宾把小石子撒在岩石的四周,发出命令。

  「汝乃遗产,汝乃领土,汝乃土地。显示吧,Opila」

  一会儿,小石子不自然地扭曲着轨道,围绕着岩石开始转动。
奥尔德宾的眼睛,慎重地观察着其情形。
符文占卜的方法种类繁多,而奥尔德宾所采用的,是以小石子的滚落方式而做出判断的一种方法。
「猫屋敷先生跟我们说的,〈八叶〉用于仪式的灵脉的调查对吧?这个岩石就是他说的那个地方吗?」
黑羽问向,那样的奥尔德宾。
  「啊啊,是叫磐座还是磐境的。重要灵脉的基石所在的地方。不管〈八叶〉会进行什么仪式,提前准备一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你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被他问到的黑羽歪着脑袋。
  「这个嘛……说起来,来到这个城镇之后,我感觉就不错」
  「说明京都的灵脉所拥有的咒力总量已经到达那个程度了。这个都市原本关于木行——阴阳道所说的幽灵和妖怪的灵脉就强得离谱。所以,曾是首都时的京都发生过不只一次的怨灵骚乱」
  「…………」
  「怎么了?」
  「没、没什么。奥尔德宾先生,很熟悉阴阳道吗?」
  「这个程度算不上什么熟悉。魔法师的基本常识罢了。你们在学校,也学过数学和化学的基础知识的吧」
  「是……是的」
  「尤其是这座船冈山,是从京都北部注入的灵脉的根本。当然就特异点而言,西北方的左大文字山等也具有相同的意义」
  说到这里,奥尔德宾竖起了一边的眉头。
  滚落的小石子,绕了岩石一周而回到了少年的脚下。
  「难道、说……」
  奥尔德宾屏住了呼吸。
  他立刻绕到岩石的背后。
  接着,少年的眼睛瞪大了。
  他用手套粗暴地扫去岩石的表面,就发现了刻在其上的潦草拉丁文字和复杂魔法圆。
  「这个是……」
  「灵脉的流动,被破坏了」
  奥尔德宾断言道。
  本应是以此岩石为基点的灵脉术式,被刻着的术式扰乱了。
  「虽然还不知道〈八叶〉会进行什么术式。但为其所准备的机关却毁了一部分。这样子的话,仪式可是不会顺利进行的……」
  「……那样的话……」
  黑羽有印象。
  因为在过去,有一样的事件在布留部市发生过。
  去年的秋天,枯草色头发的年轻人所掀起的,弑龙事件。
  「难道说……〈螺旋之蛇〉,的……」
  「是,吗……?」
  奥尔德宾皱起眉头。
  少年,并未接触过那个事件。因为当时,奥尔德宾还不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
  但是,感觉到了细微的异样感。
  「该怎么说呢……这个术式……」
  他说到这,捂住嘴。
  少年的脸色,唰地铁青。
  「……奥尔德宾先生?」
  「得马上回去!」
  脸色一变,奥尔德宾喊道。

2

  「——这次,猫屋敷莲会不会打算杀掉御厨庚申呢」
  「…………」
  冯的提问,没能让树动摇。
  树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调整着呼吸。3
  他在恢复冷静。
  脑中浮现出的,是众多的脸庞。
现在在旁边屏住呼吸的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香和辰巳,还有至今为止接触过的人们的脸。
有魔法师的,也有不是魔法师的。短短一年半的日子里,树遇到的人就远远超过了几十人的规模。
  少年打算以那一切来回答。而开口道。
「不管是怎样,都无所谓」
他笔直地注视着冯,缓缓地、声音毫不颤抖地说道。
  「哎呀」
  冯一脸有些吃惊的样子,眨着眼。
  「意思是,猫屋敷先生想不想杀人都无所谓吗?」
  「冯先生是那么想的话」
  「……呼呒」
  年轻人,摸着美型的下巴。
  「我还以为,你会说无论如何都会阻止猫屋敷先生的。哎呀,我吃惊了。你真的是树君吗?这样子,也太不正常了吧?」
  茶褐色眼睛一直盯着树。
  「猫屋敷先生背负着什么隐情,还没有全部弄清楚」
  语气很缓和。
  感觉上像是在边说边在心中整理的样子。
  像是一点点地,确认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一般,树编织着话语。
  「虽说是社长和社员,但我和猫屋敷先生果然还是不同的人。向彼此完全敞开心扉——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接着,过了一会儿。
  保持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冯露出淡淡的微笑。
  仅是执着于他人愿望的年轻人,以莫名地和树有些相似的神情问道。
  「所以,无法互相理解的别人,不管做什么都无所谓是吧?那就是树君的结论?」
  「不是的」
  少年摇摇头。
  「就算不是明白对方的所有,但也是有明白的地方的」
  目光一动不动。
  意识移到了激烈地作痛的右眼。
从其内侧,窥视着和自己有所不同的冯。
仿佛是被同样的妖精眼所吸引一般,眼球几乎凸出到眼罩表面。
  咬紧臼齿。
  自己的内侧和外侧。
  树像是要让这两侧都听到一般,斩钉截铁道。
  「我不会做,让猫屋敷先生回不了〈阿斯特拉尔〉的事的」
  「————」
  冯,屏住了呼吸。
  从这个年轻人的角度来看,树的话语不仅意外,还有着不止于此的沉重。
  一年的相遇和经验,带给少年的沉重。
  然后,
  「……嗯,是这样啊」
  穗波深深地点了下头,说道,
  「……也是呢」
  安缇莉西亚按住制服的胸口,说道。
少女的翠眼里,饱含着强烈的光芒。
那是就算品味过数次的败北,却也不会屈服之人的光芒。
  少女没有忘记。
  给过去的安缇莉西亚,刻下最大败北的就是这个冯·库鲁达。
  将妖精眼和凯尔特魔法相组合的战术,就连七十二魔神也会被强行打消,就算和发动了妖精眼的树联手,也并未最终取得胜利。
  但是,就连那败北的记忆,也没能粉碎少女的心灵。
  没能妨碍到少女的思想。
  「立于众人之上,不用知道对方的一切。需要的不是理解,而是信赖。用这个国家的话来说,是将其称之为羁绊的吧」
  「……原来如此」
  冯点点头,说道。
  「果然,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啊。而且,你对树君的影响也太强了」
  年轻人轻飘飘地改变了视线的性质。
在冯和安缇莉西亚之间,敌意和杀意溅射出火花。
双方都是魔法师的话,不论是敌意还是杀意,都不应该只是停留于单纯的意思上。让所思所想实体化的人,才被称作是魔法师。
  期间,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也想,问个问题」
  树郑重地开口道。
  「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
  对着歪着小脑袋的冯,树继续说道。
  「所属〈螺旋之蛇〉的冯先生……会出现在这不是偶然吧。而且,冯先生的愿望,一直都是实现他人的愿望」
  「啊啊。果然装糊涂是不行的啊」
  年轻人耸耸肩。
  和甜品店不相符的咒力充满四周——其产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和一年前一样的问题,我再问一次」
  冯继续说道。

  「——要跟我,一起来吗?」

  树的,眉头动了下。
  「是说,去〈螺旋之蛇〉吗?」
  「是的」
  「一年前我就回答过那个问题了」
  「过了一年,会有些变化的吧。在那之后,关于魔法师,关于魔法师的世界,你应该学到了不少。……而且」
  说道而且,冯加深了笑容。
  他轻柔地,张开嘴巴。
  「差不多,“眼睛变得很痛了吧”?」
  虽然就话表面这听起来不过是单纯的日常对话罢了,但实际上却孕育着惊悚的意义。
  不仅是穗波和安缇莉西亚,辰巳和香也为之肩膀一震。
  对着条件反射摸着眼罩的树,年轻人继续发问道。
  「在那之后,不论是魔法的悲哀,魔法的肮脏,还是魔法的愚蠢,都接触了很多对吧」
  「…………」
  树,咕噜地吞了口唾沫。
  (为什么……)
  他如此想到。
  年轻人所说的,是极为一般的感想。
  除去眼睛的事,即便被威胁了,也不是被告知了特别有印象的话语。
  然而,这个年轻人的话,为什么会这么扣人心弦呢。
  自己竟然,如此地动摇啊。
  「一年前,树君问过我的」
  冯,说道。
  「——你说,所谓的魔法师,必须非异形,异端不可吗」
  「…………」
  当然,树还记得。
  那时的问题,如今仍深深地刻于心中。
  这一年来,这问题经历了无数次。
  「那时,回答是这样的。就是魔法师非异端和异形不可,树君也不必变成那样。因此,变强吧……我是这么回答的」
  冯说道。
  过去,树被那个温柔的声音,所激励过。
  被给与了勇气。
  感觉被允许了,以自己的方式,和魔法师发生关联也可以。
  然后,现在。
  以相同的声音,冯问道。
  「那只眼应该已经一路看过来了。看到了一些魔法和魔法师。应该是看得比谁都透彻,比谁都要精密。在此基础上,我提问。——你,觉得现在的魔法师的存在方式是正确的吗?」
  「正确?」
  对着反问的树,冯说道。
  「非异端、异形不可……现在的树君,觉得那种存在方式是正确的吗?」
  少年有点犹豫。
  他确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吐出一口气,像是被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的目光所支撑着,树摇摇头。
  「我……不觉得」
  「不正确,你是这个意思吗?」
  「正确还是不正确,我不想简单地妄作结论。不过,就算是魔法师,也是可以和这个世界和谐共处下去的。应该也有这种存在方式的」
  「啊啊,不错」
  一会儿,年轻人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看得太久,都放弃了呢。就算不是魔法师,重要的梦也会枯萎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
  冯笑了。
  他带着灿烂的笑容,继续说着。
  「那样的话……你果然应该跟我一起。〈螺旋之蛇〉,就是一个以那为目标的地方。如果有树君的帮忙,世界也是会变化的」
  「…………」
  一般来看,这话能让人笑喷。
  一年前的龙的事件,几个月前在伦敦发生的事件……又或者是十二年前发生的,和上一代〈阿斯特拉尔〉的战斗,想到这一切,根本没什么理由要投靠〈螺旋之蛇〉。
  然而,冯的声音过于真挚,蕴含着什么无法立刻将之弃置不顾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
  在树问到一半的时候,从旁插入一个叫停的声音。
  「有够胡说八道的嘛」
  是辰巳。
  还保持着坐姿,但巨汉的魄力丝毫不减。摇动着肩头上的粗短脖子,辰巳向茶褐色眼睛的年轻人提出反驳。
  「又是异端又是异形的,真是大言不惭。……再说,〈螺旋之蛇〉的成员惹出了什么乱子,自己心里有数的吧?」
  「然也」
  辰巳说后,香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对鄙家的守护人橘弓鹤,施加了不像话的魔法这事,应该还记得吧?」
  指的是发生在冬天的,鬼的事件。
  树改造了灵脉——正如御厨庚申所指出——的那个事件。
  〈螺旋之蛇〉并没有介入那个事件本身。但是,将成为契机的魔法告诉可以称之为主谋者·橘弓鹤的人,就是〈螺旋之蛇〉的成员,盖拉(Galla)。
  「是啊,我知道」
  冯点点道。
  「就结果而言,我对橘弓鹤的出轨表示抱歉。……但是,那样的接触不会到此为止,迟早大家会接受的」
  「你说,不会到此为止?」
  香的声音里,带着往日不曾有的尖锐。
  橘弓鹤相当于香的家人,但又不仅于此。
  既然结社成员被伤到了,作为下任继承人就不能退缩。年纪轻轻就拥有领导才能的人,绝非安缇莉西亚一人。
  「汝……欲作甚?」
  「我……」
  话说到一半,年轻人的声音就嘎然而止。
  突然间,冯快速地前倾向前方。
  「……冯先生?」
  树叫道。
  不仅是树,香和穗波也同时发出了低鸣。
  因为好像有青春在其上闪耀的年轻人的肌肤,染上异常的漆黑之色,以至于指甲以外的地方都变得完全失去了光泽。
  然后,数个气息从他们的背后站了起来。
  「请离远些」
  人影重重地,宣告道。
  这是比树还要早地,坐在店里的男人们。
  虽然衣着各不相同,但现在都很统一,从脖子垂下形似甲虫的坠饰。树的眼睛在一瞬间看穿了其本质——那咒物是从很远的地方,把极为强大的咒力引导过来的。
  圣甲虫(scarab),埃及一带是这样称呼这种装饰物的。
  (这些,人……)
  「失礼了」
  一个看似领队的黑衣人,推开树走到面前来。
  「〈螺旋之蛇〉的,冯·库鲁达是吧」
  「……是的,没错。……〈协会〉的同志吗?」
  年轻人声音嘶哑,仰望着黑衣人。
  「那个诅咒,是基于〈山之徒弟〉整个结社的集团仪式。就算是您,也不易解咒吧」
  黑衣人冷静地看着年轻人的样子,说道。
其他的人,也丝毫不敢大意地注视着年轻人,一动不动。
更为奇怪的是,手段如此强硬,却未见有甜品店的店员出来。
  可能是察觉到了刚才那疑问,一个男人说道。
  「〈协会〉事前安排好了,让店员避难去了」
  「什么……意思?」
  穗波以虚幻的声音问道。
  「〈协会〉得到了,〈八叶〉的主要成员和〈螺旋之蛇〉发生了接触的消息。如今,〈八叶〉的主要成员应该也中了相同的诅咒」
  「什……,你说〈八叶〉,跟〈螺旋之蛇〉?」
  香脸色大变。
  她由于突如其来的变化和信息而不禁露出困惑之色,嘴巴一张一合之后,仰望着男人们。
  「那么……汝等……」
  「获得消息后,〈协会〉就立刻对整个京都市部署了人手。虽说只是一个诅咒,却也是一个AAA级别的结社的成果。派遣的成员不足百人。我等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失礼了」
  再说了一句,之前的黑衣人把手伸进了西装的怀中。
  取出来的,是薄薄的羊皮纸。形状是和阴阳道的灵符不同的正方形,画着潦草的字母和魔法圆。树的知识表明,这是〈协会〉里用于很是普遍的天使召唤术的东西。
  那张羊皮纸接触到额头的瞬间,树的身子就被弹飞了。
  「啊!」
  少年猛撞到墙壁上,蹲了下来。
  很明显,这并不是单纯的冲击力。少年身中惊人的咒力,倒在地上后就没能爬起来,不停地不自然痉挛着。
  「树!」
  「社长!」
  安缇莉西亚和穗波大喊道,
  「你这家伙,干了什么!」
  辰巳带着愤怒站起身来。
  相对于他,黑衣人则是冷淡地这么答道。

  「和刚才的信息一起,接到了命令要把〈阿斯特拉尔〉的董事代表社长·伊庭树少爷,也当做禁忌的对象进行逮捕」

  「什……!?」
  「胡说八道!树的体质本身不是禁忌!」
  安缇莉西亚大声喊道。
  她很想立刻跑到树的身边,却拼命地忍住,盯着黑衣人们。
  但是,即便怒气气势逼人,〈协会〉也不为所动。
  「没错。妖精眼不算禁忌。但是,要是利用了妖精眼的术式沉眠于树少爷的体内就另当别论了。我等听说,为达成〈螺旋之蛇〉的目的,那个术式是不可或缺的」
  「怎么,会……!」
  穗波叹道。
  〈协会〉的成员们,有点紧张地说道。
  「事态已经到了争分夺秒的地步了。详细的情况请咨询上层。我等要带走树少爷……」

  「——这让我很为难」

  冯笑眯眯地说道。
  几可称之为蔷薇色的笑容瞬间驱散诅咒。
  然后,年轻人如红玉般的美丽双眸——人类没这种颜色——绽放出深红的光芒。
  妖精眼的光芒!
  「!?」
  黑衣的男人们以排山倒海之势施展出新魔法。
  恐怕是天使召唤术的奥义吧。他们是被派出来抓捕〈螺旋之蛇〉的魔法师。所有人应该都身怀着不落人后的魔法。
  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嗵地一声。
  在甜品店的狭小空间里,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仅此而已,男人们想要聚集起来的咒力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可惜」
  语毕,留在他们视网膜上仅有一个柔和的微笑。

  「吾命令」

  咒文仅此而已。
  不需要复杂的动作和姿势。
  光是这样,槲寄生之箭就从年轻人的衣服内侧优美地飞舞而出,击穿〈协会〉的魔法师们的肩膀。简直就像是刺穿奶酪一般,槲寄生轻而易举地埋入他们的身体里,根绝了所有的咒力。
  男人们接二连三倒下的情形,简直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呀啊,果然很麻烦啊」
  冯轻轻地揉了下肩膀说道。
  在甜品店的墙角,不知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打算,年轻人移动到了倒下的树身边。
  「冯……怎么回事?」
  穗波询问道。
  「这个嘛,基本上就和〈协会〉的人说的一样?」
  「社长的体内有禁忌的术式这件事……冯知道?那件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觉得和穗波想的一样」
  「龙的事件的时候?那个时候起,就一直盯着小树体内的术式了?」
  「没准备得那么完全。有一半左右都是偶然,还有从那偶然延伸出来的应用·发展。发生那个事件的时候,最吃惊的可是我喔?」
  「还来」
  「把什么?」
  「把小树还来。离他远点」
  「这让我很为难的」
  冯皱起眉头。
  之后,他缓缓抱起树的身子。
  「我也是有约在先。虽然很想实现你的愿望,但那是不可能的」
  「冯!」
  穗波的手放出槲寄生。
  少女也不是一直在旁观。她已经准备好了槲寄生,注入了匹敌平时数倍的咒力。
  同样地安缇莉西亚那边也是,显现出了手持长枪的漆黑骑士。
  艾力欧格(Eligor)。
  在安缇莉西亚处理一般事件时,最为强力的魔神。

  「吾乞求!非天非地的灵树之保佑下,贯穿阻挠吾等之灾厄!」

  「艾力欧格!」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穗波的槲寄生飞翔空中,安缇莉西亚的魔神和辰巳的拳头从两侧,一同杀向年轻人。
  但是。
  年轻人仍是单手抱着树,再一次踏出步子。
  嘟起色泽淡薄的嘴唇。
  从那儿发出的美妙之音,令穗波不禁张大眼睛。
  因为少女知道。凯尔特魔法的魔法师——的口哨里蕴含着某种『力量』。更何况是替换儿·冯……!

  「——我命令」

  忧愁回响的最后,仅此一言。
  槲寄生和魔神和拳头——交错于一点。
  不论是哪个,都没感到打中的实感。
  槲寄生和魔神之枪所击穿的仅是甜品店的墙壁,辰巳的拳头所停留的空间,少年和年轻人,两人都消失了身影。
  「……妖精之足迹(Fairy·Step)」
  穗波俯视着两人消失而去的地点,声音颤抖地按着胸口。
  在甜品店的木地板上,有淡淡的磷光在闪烁。
据说在欧洲,妖精跳过舞的地方,草木茂盛,会残留有异常的光芒。
也有说那种地方会发生神隐,深信不疑的人避开那些地方也是正常的。
  神隐。
  又或者,说那是瞬间移动。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用力咬紧嘴唇,辰巳和香茫然地站立着。

  冯·库鲁达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在大多魔法中被视为难度极高的空间跳跃,从此处逃脱了。

3

  京都,西北方。
  从左大文字山开始的,连绵不断的山区之一。
这是位于鹿菀寺——通称是远近闻名的金阁寺——近郊的北山之地,但由于离市中心太远,因此荒无人烟。
光是离整备好的都市部和观光点远一些,荒无人烟的现象就会急剧加重——原本,京都这片土地就有这种氛围。
  这片土地降雨量很大,湿气很强。
  数目庞大的北山杉,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地顶向天空。
从中世纪到最近,这个森林被砍伐了很多树木,搬运到都市内去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代都市就是残留着京都的原先风味的地方。
  在这样的山区中,有一棵很大的杉树。
  应该称其为,巨木。
  树龄远远超过数百年的粗大树干,如今仍生长着茂密的枝叶。
  如果这原本是神社的用地,首先毫无疑问地会被推崇为用于神明降临的神篱吧。
  在那样的巨木周围,发生了奇妙的现象。
  地面上突出的根和根之间,有一圈直径两米左右的草。当然,长草本身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在直径两米的外圈却异常地茂盛,还有蘑菇孤零零探出头来。
  这种现象,在欧洲是以别的名字称呼。
  也就是,称其为妖精之环(Fairy·Ring)。

  ——嗖。

  突然。
  在那个环里面,有什么水蒸气般的东西在摇曳。
  瞬间,像是斩开了那摇晃的蒸气一般,某个影子冒了出来。
  那是两个人的,人影。
  枯草色头发的年轻人,和戴着眼罩的少年。
  他们是谁,这种问题也无需多问。
  冯·库鲁达,和伊庭树。
  在奇怪形状的草圈中央,冯筋疲力尽地坐下,树横倒在一旁。
  「……呼唔」
  年轻人轻轻地,喘了口气。
  那喘气声既长,而又轻。
  之后他想站起来,上半身却摇摇晃晃。
  「……啊」
  低低地,叫了一声。
  冯狼狈地跪下,低着头。
  额头上浮现出代表着身体不适的汗珠。
  「〈山之徒弟〉……是吧。名不虚传……〈协会〉认真起来的话……云泥之别……穗波身手大有长进,葛城家的守护人也很有两下。……要是我没准备的话……也跳不到这啊……」
  他苦笑了下,擦了擦腹部。
  单薄的衣服下渗出鲜红的血来。
  最后穗波他们的魔法,并非没有产生效果。
  更何况,那是在中了〈山之徒弟〉——AAA级别的结社——的诅咒不久之后。再加上两位出色的魔女、还有守护人的拳头,就算是拥有妖精眼的冯,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吧。
  但是,唯独没在对手的名字里提到安缇莉西亚,是因为对那个少女有着奇妙的对抗心的缘故吧。
  「哎呀哈呀」
  他咕哝着,调整着呼吸。
  虽然出血不算严重,但重点是精气不足。和之前冯的槲寄生一样,穗波的槲寄生和安缇莉西亚的魔神,辰巳的拳头根源性地减退了年轻人的生命力。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反复着独特的呼吸。
  想象着一股能量,从头顶注入,一直流到肚子,在下腹部转个弯,再次流到头顶。那股能量冲刷着身体内部并逐渐活性化,逐步侵染每个细胞的诅咒残渣。
  这是利用山城的咒力,让自己的身体发生循环的做法。
  也是某种,通过坦陀罗瑜伽和道术活化身体的方法。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的气色有所好转。
  之后,他看了一眼倒在旁边的少年。
  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你也……没变啊」
  他自言自语。
  之后,年轻人对着自己的手指吹了一口气。

  「我命令」

  少年以那手指,在太阳穴附近画了三重螺旋。
  在凯尔特魔法中,三重螺旋有着治愈和循环的意义。
  但是,不管是刚才的呼吸法还是这个三重螺旋,对平时的冯来说都是不必要的行为。光是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就有些憔悴了。
  但效果却也立竿见影。
  微微地,树睁开眼睛。
  「冯……先生……?」
  呜咽地叫到年轻人的名字。
  马上,少年的眼睛就认识到了状况。
  四肢抽搐,摔得屁股着地的姿势,和年轻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冯先生——!」
  「能平安醒来就好。和对我的诅咒不同,对树君的那个好像是单纯的咒缚,所以这是当然的」
  冯耸耸肩,继续说道。
  「从方才的魔法结构来看,我觉得是从外部传进了信息……听到了吗?刚才的对话」
  「是说〈协会〉……当我是禁忌吗?」
  「是的」
  冯轻轻地,点点头。
  「要说的话,因为协助了〈螺旋之蛇〉,所以〈八叶〉也同样被施加了诅咒吧。……当然〈螺旋之蛇〉的人之中,我待在〈协会〉的时间很长,又正好出现在监视范围内,所以很容易成为诅咒的焦点」
  虽说是一口气进行诅咒,但也不是说对完全不了解的人也能进行诅咒。
  有在〈协会〉备案的〈八叶〉就不提了,如果是具体情况尚不明了的〈螺旋之蛇〉,诅咒的效果就无法完全发挥出来了。
  就这一点而言,冯·库鲁达刚好是个具备条件的目标……事情就是这样。
  「……〈八叶〉……协助〈螺旋之蛇〉这事是真的吗?」
  「是的」
  「御厨庚申也……知道这事吗?」
  「是的」
  冯点点头。
  可能是咒缚的后遗症终于缓解了吧,树缓缓地站起身来。
  「把我……把〈阿斯特拉尔〉叫来也……是〈螺旋之蛇〉的想法吗?〈协会〉当我是禁忌而追捕我也是?」
  「只有最后那个,有点不对。〈协会〉收集情报的能力也是很优秀的。关于树君的眼睛,他们是以自己的方式接近真相的。会在这个时机碰头,是我们正好开始行动,〈协会〉恰好设下圈套罢了。……我们发现了那种价值,树君的眼睛是这么判断的吧」
  「我的……眼睛?」
  少年按在眼罩的手,自然地颤抖着。
  从冯出现的时候起,激烈的疼痛,如今都没消去,甚至反而缓缓加剧——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冯注视着那样的树,静静地说道。
  「刚才你问我是吧。问我,是来干什么的」
  年轻人笑了。
  声音很温柔。
  感觉,就像是这样就会被吸引住一般——让耳朵发痒的声音。
  「答案,很简单」
  就算是憔悴了,失去血色的肌肤雪白得近乎透明,那个微笑却依旧毫无瑕疵。
  之后。
  冯·库鲁达,对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是这么下结论的。

  「我是来,保护树君的喔」

4

  新人物并没从地面上出现。

  而是在一个与遥远天空同高——离地面将近千米,俯视古都的地方。
  这是飞艇。
  回响着低沉声音在空中飞行的硬式飞艇。

  从全长百米,宽二十五米的巨大白色气囊里,垂下相对较小的凤尾舟,徐徐地盘旋于古都的上空。
  这是在八神联合这龙头企业所注册的飞艇。
  若是某种人的话,会知道它的另一个称呼。
  也就是说,这个飞艇,才是〈协会〉的极东支部。
  在用魔法施加了防护的凤尾舟内侧,从吊顶到古风的摆钟,乃至造型优美的椅子,每一样都是不吝调度的顶级家具。
  在窗边,坐着一个壮汉。
  年龄,大约是四十年代后半。
  醒目的蓝色西装,美若黄金的金发梳成大背头。
  从壮汉的体内释放出的逼人威严,使得那大背头看起来仿佛狮子的鬃毛一般。
  「怎么了?」
  壮汉从窗口俯视着古都,开口道。
  回答的,是站在同一房间里的〈协会〉女秘书。
  「……是、是的。很可惜,好像让冯·库鲁达逃掉了。伊庭树也在那时被带走了」

  「这样啊」
  没显露任何感情,壮汉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被那份沉重感所驱使,
  「……请、请问」
  终于,秘书询问道。
  「真的要,摧毁〈阿斯托拉尔〉吗?」
  「有必要的话,会的」
  壮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犹豫。
  拥有并行使着压倒性的权力,却没有一丁点的异样感。
  「不论是禁忌,还是〈螺旋之蛇〉……都要予以捕获。为此,把这个古老的小城化为焦土也无妨」
  「…………」
  秘书哑口无言。
  因为她知道壮汉的话语里,不带丝毫的浮夸。
  (为什么……)
  她悄悄地想到。
  原本,〈协会〉的高层就不重视极东领域。
  不论是从土地,还是从历史来说,都是基本被无视的地方。正因为如此,这种泰山北斗光是一出现,就显得十分异常了。
  更何况,是这个男子的出现,真是出乎意料。
  不算几乎不露面的董事的话,在〈协会〉甚至被视为事实上的老大,是魔法师中的魔法师。
  「…………」
  就连沉默,也令人窒息。
  以已经达到AAA级别的〈山之徒弟〉出动整个结社的诅咒为开始,对古都派遣将近百人的魔法师,还动用了相当于这数十倍的〈协会〉息息相关的机构。警察机构自然毫无例外,在公路上应该都开始盘查了。
  这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安排好的。
  壮汉全身散发着狮子般的气势,高傲地俯视着古都。

  〈协会〉的副代表——达留斯·利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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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阿波灵 于 2009-12-3 17:05 编辑


第5章 支离破碎的日常与魔法师

1

  在林叶间洒下的阳光中,少年的影子凝固了。
  「你说保护……我……是什么意思……」
  这次,树的声音里透出隐藏不住的颤抖。
  为保护自己而来,这一始料不及的话语从冯口中说出。
  而且,最为关键的。
  少年觉察到了,那话语中没有参杂丝毫虚假。
  「正如我所言」
  相对的,年轻人仍是一脸柔和笑容,把手放在胸口。
  「被冯先生,所保护的理由什么的——」
  「有的吧?」
  冯说道。
  「被〈协会〉认定为禁忌——既然如此,就不应该回到〈阿斯托拉尔〉了。没错,树君应该也懂的吧。涉嫌禁忌的结社会被〈协会〉怎么制裁」
  「————!」
  树,想起来了。
  想起来〈盖提亚〉的事。
  安缇莉西亚的父亲,欧兹华德·雷·梅扎斯触犯禁忌,化为魔法的时候,〈协会〉以其事实来谴责〈盖提亚〉。作为其代价,安缇莉西亚都打算把自己交出去了。
  自己,就是那个被认定的禁忌?
  (……那个,啊)
  忍耐着几乎揪断喉咙的恐怖,少年按住眼罩。
  对在右眼的内侧里成长起来的东西——对〈协会〉认定为禁忌的东西,发自心底地感到恐怖,握紧眼罩。
  咕地,用力咬紧臼齿。
  他拼命地想挥去恐惧。
  阻止自己表现出懦弱。
  他盯着,冯。
  「就算如此……我还是没有要协助〈螺旋之蛇〉的理由」
  「那就是理由」
  冯好像很为难似地挠挠脸颊。
  「再说,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冯先生也是……」
  「你的眼睛,不是一般的妖精眼」
  冯立刻回答道。
  「十二年前的事,已经听说过了吧」
  「十二年前?」
  「上一代的〈阿斯托拉尔〉和〈螺旋之蛇〉争斗的时候的事喔」
  「父亲,的……」
  年轻人进一步说出的内容,让树不禁吞了口唾沫。
  树知道。
  那事也在一个月前,听猫屋敷说过。
  〈阿斯托拉尔〉和〈螺旋之蛇〉之间所结下的,鲜为人知的因缘。这就是〈阿斯托拉尔〉把布留部市这片土地,当做据点的理由。
  「你,在布留部市见过龙是吧?」
  「……是的」
  第一次遇到冯,是弑龙事件的时候。
  树取了自己结社的名字,给救出来的龙命名为阿斯托拉尔。
  「原本十二年前,〈螺旋之蛇〉的干部对那条龙施加术式就是开端。那术式珍贵无比,布留部市的龙又满足那个魔法所必需的全部条件」
  冯停顿了约有一拍,继续说道。
  「去年造访〈阿斯托拉尔〉的时候,我本打算从龙那里回收那个术式的」
  「诶……」
  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知道这是有因缘的。
  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十二年前所发生的事,和现在的自己之间有着莫名的关联。
  只是实际上,因缘相连以可称之为突发事件的形式使内情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少年却战栗了。他对从自己懵懵懂懂的时候开始,一直在静谧中积累的黑暗之深厚,感受到了立足点崩溃般的不安。
  「……但是,龙已经不再持有那个术式了喔」
  淡淡的微笑一如既往,枯草色头发的年轻人微微歪着脑袋。
  「明白吗?」
  「…………」
  树,倒吸一口凉气。
  事已至此,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他握紧眼罩。
  「因为我……我的眼睛……视见了……龙体内的魔法……」
  「完全正确」
  冯很满足似地点点头。
  「妖精眼,会看穿一切魔法。作为其结果,〈螺旋之蛇〉所创造出的术式被复制这事,就这种情况而言,也许是天上的谁的恶作剧也说不定」
  「复制……」
  轻轻地,树咕哝道。
  少年,有段期间没有记忆。
  现在是回想起了一部分,但失去记忆的瞬间还是一片模糊。
  猫屋敷和支莲跟树说过,恐怕树遇到了龙就是原因吧。说是在那时庞大的咒力影响下,少年的大脑没能完全顶住吧。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龙本身,也已经发生了变质的话?
  寄宿于这只眼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术式呢。
  「只要不断绝那个术式,树君就一直会是被〈协会〉追捕的禁忌。……怎么样?这下想协助我了吗?」
  听到冯的询问,树后退了一步。
  「〈阿斯托拉尔〉……或许也要断绝」
  「那个太难了点吧」
  冯摇摇头。
  「本来〈阿斯托拉尔〉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术式吧?光是了解术式、再构筑断绝那术式的魔法,应该就需要数年吧。树君的右眼也经不住那么久的岁月……再说,你也知道,〈协会〉才不会有那么沉得住气的吧?」
  「……即便,如此」
  少年说道。
  他握紧了拳头。
  架开两腿,踏稳山地,摆出三体式(注:五行拳预备动作)的架势。
  「想动手吗……即便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也想动手?」
  「就算如此,我也不觉得跟着冯先生是正确的。我不觉得,冯先生来保护我,这样我就能满足」
  「真是不好办啊」
  冯苦笑了一下。
  但是,和表情的“从容”相反,空气如寒冬般凝结。
  妖精眼,和妖精眼。
  两位异能者,隔着数米的距离对峙着。
  双方,都不是一般人。
  在魔法师之中,也算是异端。
  提心吊胆地行走于日常与非日常之间的少年,和像是矗立于非日常中更非日常一侧的年轻人。战斗会如何开始,如何经过,如何收场呢。
  年轻人问道。
  「想取下眼罩吗?即便知道如此一来,你就无法回头了也想吗?」
  「如果现在,就是需要那么做的时候的话。」
  树,简短地回答道。
  虽然有犹豫,但参杂的坚决却远在犹豫之上。
  继续现在这样下去的话,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一定会追上来的吧。不,香和辰巳可能也会追上来。既然这样,就不能放任这个年轻人不管。
  只有自己能阻止他的话,那就要全力以赴。
  事情很简单,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
  冯看似,有一丝欣喜。
  「但是,好像她来了」
  树,猛地回过头。
  「啊啊,啊啊。好像有够麻烦的啊。多半你这小子,是想老老实实说服他是吧。明明那个怪正经的小鬼,根本不可能会听你的嘛」
  凶残……只能这么形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看到对方的模样,少年连苦叫都喊不出。
  「——为、什么」
  即使如此,喉咙还是漏出了嘶哑之声。
  「关键就是只把右眼留下,对吧?」
  嘴里露出锋利的牙齿,女人笑了。
明明还是残留着暑气的季节,妖艳的身体却披着厚厚的毛皮。
色泽漆黑的嘴唇,同样颜色的长发飘散出馥郁的香气,女人悠哉地踏着山道而来。
  她看了看少年,舔过牙齿的尖端。
  「要把胳膊大腿逐个地咬碎吗?要的话我来动手也无所谓哦?啊啊,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人种,骨折的声音都是很美妙的」
  「你这家伙也……去了〈螺旋之蛇〉……?」
  树第一次表露敌意,以『你这家伙』来称呼。(注:日文这用的是『お前』)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脊背上跳跃奔走。
  少年知道,恐惧过了头的话,就会变成那种疼痛。
  这个女人,正是在树所遇到过的人之中,体现出唯一纯粹邪恶的对手。
  「是啊」
  女人肯定道。
  女吸血鬼——崔斯莉亚,做出了个对树而言最不利的回答。

  「〈螺旋之蛇〉的〈王国〉(Malchut)之座……是最下级的,我不怎么满意哟」

2

  〈八叶〉的宅邸,重返寂静。
原本就是块幽静的土地,但静得也太不自然了。
而且,肌肤还能感到,有庞大的咒力流入。
  尽管不能像树一样直接看到,但那激烈的咒力流还是可以感到的。
  「猫屋敷,先生……」
  猫屋敷温柔地把手放在紧抓和服的少女头顶。
  「美贯小姐,可以在这看着藤次吗?」
  「唔,嗯……」
轻轻地,少女点点头,
两人让藤次靠在附近的围墙上。
  他还是老样子中着诅咒,但有美贯的〈禊〉的话,不会恶化到最差的地步的吧。美贯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我,绝对,会保护好藤次先生的」
  「那就帮了我大忙了」
  猫屋敷微微一笑,然后踏向玄关。
  踏上熟悉的水泥地,走在丝柏制的走廊上。
  在那走廊的路上,倒着好几个弟子。
和藤次一样,肌肤染得漆黑,发出仿若游丝般的喘鸣音。
尽管诅咒不会导致直接死亡,但却会让人痛苦无比。
对口吐白沫,翻露白眼的同辈,猫屋敷看都没看一眼。
  他只是,前进到里面。
  要去当家所在的地方,就算是闭着眼睛他也能走到。
  明明已经阔别十余年却还记得这么清楚,他对自己感到有些厌恶。
  「…………」
  打开最后的竹帘,青年停下脚步。
  「喵」
  一起走着的白虎,叫了一声。
  看了一眼,前方。
  大约二十榻榻米宽的日式房间里,卷起浓密的咒力。来自外部的强大诅咒,全都涌向这个房间并凝缩了。充满房间的咒力什么的,不过是这个日式房间的残渣罢了。
  但是。
  竹帘对面的气息,让猫屋敷咬紧嘴唇。
  「果然……你平安无事呢」
  「……咔,咔咔」
  响起嘶哑的笑声。
  那份不详,仿佛连诅咒都击败了。
  「诅咒、是、老夫的、拿手戏、来的。施诅咒、拿手,意味、着、对抗、诅咒、也、拿手、的、意思」
  光是举起手而已,在浓密得几乎发出不祥声音的诅咒中,只有御厨庚申毫无变化。
  「但是,结果、还是、来老夫、这里、了啊。不觉得、这个、诅咒、也对、〈阿斯、托拉尔〉、施加、了吗?」
  「既然不清楚〈阿斯托拉尔〉的情况,则我判断出,询问能直接接触的你是最快的捷径」
  「、哈」
  老人嗤笑道。
  「够、冷静、的啊。莲。虽然、判断、很、正确,但、很、容易、看、出来」
  「…………」
  猫屋敷没有否定那一点。
  好几次,他都被尤戴克斯和司指出过。
  猫屋敷的思维方式不是很适合战略。说到底作为一个魔法师而最优化出来的思考方式,对组织的运营和争斗并不适用。
  实际上,现在的猫屋敷自己,在去了〈阿斯托拉尔〉之后,就变了很大一部分。
  那些变化,御厨庚申是怎么看的呢。
  「不适合汝」
  嘀咕道。
  「非、也。汝、不是、那样、的。不论、是藤次、那样的姑息,还是像、安缇莉西亚、那样的清冽,汝都不能、完全变成、那种样子。明明汝,只要是把、独自磨光的、刀刃、就好了的」
  「没关系」
  猫屋敷摇摇头。
  「比起那些,这个诅咒是什么,您知道吗?」
  「哦哦,当然」
  御厨庚申肯定道。
  「〈协会〉、啊」
  「〈协会〉?」
  「〈协会〉、倾注、全力,开始、诅咒、了」
  「什……?」
  从猫屋敷的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但是,心中某处却有个猜想浮现出来。
  诅咒也是有很多种方式的。
  既有过去猫屋敷做过的那种简单术式,也有花费数年极为复杂的术式。
  和这些诅咒的不同之处,结果,也就是能否尽量把术施加到对象的身上罢了。
  比起短时间施加的诅咒,长时间施加的诅咒会对对象施与更多的咒力总量。经常出现在故事里的诅咒,是使用对象的指甲或头发的,是因为这样比较好发挥这个咒力。
  但是,这次的诅咒,感觉主要是靠人数。
  尽管〈螺旋之蛇〉里也有强大的魔法师,但应该还没到达作为集团的数量。就算有结社偷偷摸摸地协助,也不觉得能敌得过这个级别的诅咒。
  如此一来,把这当做是〈协会〉所主导的诅咒来想,是最为自然的。
  但是。
  「为什么……〈八叶〉会被施加那诅咒?」
  「因为、老夫」
  「因为您?」
  「咕咔、咔、咔咔咔」
  御厨庚申极为不祥地嗤笑着,这样继续说道。

  「因为、老夫、从很久以前、起,就是、〈螺旋之蛇〉、的人」

  「…………!」
  动摇。
  猫屋敷的肩膀——发自内心的颤抖。
  「刚才……说了些什么?」
  「咔咔」
  御厨庚申嗤笑着。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笑声一直持续不断。
  「你的出生,也是那样的吧?与其说是擦了禁忌的边,倒不如说就是禁忌本身对吧?侵染于咒波污染的孕妇,产子什么的……那种术式在别处应该是学不到的吧」
  「您……!」
  猫屋敷急喊道。
  「所以,为了〈螺旋之蛇〉,而牺牲了〈八叶〉吗?」
  「是、啊」
  「所以,也牺牲了藤次吗?」
  「是、啊。那人、到最后、都没能、理解我的、想法。啊啊,结果,没谁、能跟我、一起」
  御厨庚申说得,并不怎么听似遗憾。
  仿佛在说自己的孤独也是乐趣之一一般。优越感带着很重的孩子气,而那种孩子气正是老人的恐怖之处。为了自己的理想,能做出任何牺牲的魔法师的下场就摆在眼前。
  「只有、你,莲」
  御厨庚申说道。
  「只有你、能够、理解、我。如何?要跟、我、一起吗?」
  「“别开玩笑了!”」
  青年大喝道。
  喝叫声响彻日式房间。
  那是他去到〈阿斯托拉尔〉之前的,由激烈感十足的性格所编织的话语。
  空气吱吱作响地震动着,在那平静之后,御厨庚申再说道。
  「但是,还有、话、要说」
  他这么说道。
  「那个、小鬼、啊」
  「…………」
  猫屋敷什么话都没说。
  御厨庚申没理他,继续说道。
  「〈协会〉可是把伊庭树,判断为堪比准一级的禁忌喔」
  「…………!」
  轻微的呜咽声,显示出动摇。
  仿佛很享受那似的,御厨庚申又嗤笑了。
  「咔,咔咔咔,咔咔」
  嗤笑了好几次之后,他隔着竹帘,向猫屋敷发问。
  「怎、样?即便、如此,还想、对老夫、出手吗?但是,〈协会〉、可、不会停手的喔?」
  猫屋敷的手指,颤抖着。
  那也是事实。
  正如老人所言,〈协会〉把伊庭树认定为禁忌的话,就算在这跟御厨庚申动手也无济于事。当然禁忌一说也有可能是老人的谎言,但他并不是那种会说无聊谎言的人。
  一瞬间,闭上眼睛。
  睁眼之时,那双眼中充满了决心。
  「但是……被他们认为我们跟您联手了的话就不好了。在这拿下您的话,至少能避免那种情况吧?」
  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结了个刀印。
  那刀印描绘出有力的五芒星,通过水行的顶点释放出灵符。灵符是以水银中提取出来的朱砂,将急急如律令的咒语写在黑纸上。
  这是,黑龙北斗水帝符咒。
  飞到中途的灵符上缠绕着的咒力形成水龙,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竹帘的对面一侧。
  但是
  「有、两下子、啊」
  伴随着声音——龙消失了。
  竹帘破碎了。
  在其后方,木乃伊般的老人嗤笑着。
  竖起的手指,是和猫屋敷一样的刀印。
猫屋敷洞悉到了,老人描绘五芒星的结印顺序跟刚才猫屋敷的相反,从而打消了水龙。
同属阴阳道,同一流派,而且也许得有着超越猫屋敷的力量,这一招才得以实现。
  老人,仍然坐在无腿靠椅上。
体型极为瘦小。看上去就像是被严重削肉去脂,直接把干涸的皮肤贴在骨头上一样。
脊背佝偻,眼球凸出,头发稀疏。
虽说是还穿着和服,但从接缝窥见的胸口露出骨头,令人哀叹。
  猫屋敷对着那悲惨父亲的视线移都不移一下,清晰地问道。
  「您想把社长……怎么办?」
  「咕咔、咔」
  再次,御厨庚申嗤笑了。
  「老夫、觉得、你也、可以的」
  「我也,可以?」
  「只是,如果是、那个小鬼、眼里的、术式的话,也许能、走得、更远。纳吉姆,杜马,和玛尔切拉(Melchiorre),所留下的、术式的话」
  御厨庚申的话,让猫屋敷倒吸一口凉气。
  老人说的是,存在于眼里的术式。
  他说的不是眼睛,而是那里面的术式。他还暗示,那个术式能为自己所用。
  而且,更重要的。
  纳吉姆,杜马,玛尔切拉。
  这三个人的名字,绝不会忘。
  那些是十二年前,猫屋敷在上一代〈阿斯托拉尔〉的时候,用魔法交手过的〈螺旋之蛇〉的魔法师的名字。
  也就是说,那些是。
  「您……是从何时起,涉及多深……」
  「这样、的话,老夫、也会、放弃、〈八叶〉、的御厨、庚申的、身份」
  老人说道。

  「现在,老夫、就、变回、〈螺旋之蛇〉、的、〈法〉、之座」

  座。
  这是〈螺旋之蛇〉屈指可数的,干部的名字。
  猫屋敷不知道,几乎在同一时刻,树也被女吸血鬼告知了一些酷为相识内容。
  仿佛是从遥远过去就已经命中注定的宿命一般,青年阴阳师仍然不动一根手指头,面向日式房间站立着。

3

  此外,同一时间。
  两个影子,跑向船冈山。
  一个是身着深红大衣的少年,另一个是穿着暖色系套头衫的半透明少女。
  「奥、奥尔德宾先生!?怎么了!?」
  「没时间说明了!赶快回去!」
  「不、不过,回去是指哪个方向啊!?猫屋敷先生那里?还是树君那里?」
  两人,不知道树已经被绑走了这一事实。
  但是,少年立刻做出决断。
  「首先,要优先确保住那个笨蛋(Dummkopf)。其他的家伙会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的吧!」
  奥尔德宾说着,把手伸入深红的大衣。
  他取出新的小石子。
  这次的石头,表面是刻着这样的纹样。
  ψ(注:符文图,图形已经尽量接近了囧)
  这如尼文被称作Algiz。
  少年把那小石子,向着坡道的下方投掷而出。
  不。
  少年想要投掷出去的,却停下了手。
  「奥尔德宾先生?」
  少年连脚也停下了,把小石子放回大衣。
  接着,他全神贯注地向着树木间问道。
  「是,谁……在那里」
  片刻,
  「可惜。是你们啊」
  听到回话的声音,奥尔德宾身子一僵。
  从树木间现身的,是个中等身材的人影。
  普通的西服,毫无特征的风貌。嘴里缓缓地吐出细雪茄的烟气。
  「影崎先生」
  黑羽叫到他的名字。
  「张开的咒力网对这附近有所反应,我就来看看……原本还是所有期待的。没想到是和一个月前,一样的组合啊」
  一个月前。
  黑羽还记得,那时的事。
  在夏日祭典的神社外围,这个男人现身于,在等树他们的黑羽和奥尔德宾面前。
  一如既往,如能面般的面无表情。
  一如既往,那容貌没感到任何个性。
  还是一如既往,问道『喜欢阿斯托拉尔吗』的男人,黑羽莫名地感觉他是在微笑。
  但是。
  「两位健康平安就好……眼下不是说这种场面话的时候呢」
  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极为平板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完全地利害相反啊」
  「……诶?」
  黑羽眨眨眼,影崎看似痛苦地眯着眼。
  仅一点点。
  马上,那些表情就如幻影般消失了。
  他静静地,说道。

  「我这次,是为了对〈螺旋之蛇〉……和把〈阿斯托拉尔〉的代表董事社长·伊庭树,当做禁忌进行惩罚而来的」

4

  ——然后。

  冯消失掉的甜品店,仍没平静下来。
  「什么意思,你们」
  辰巳抓住〈协会〉的黑衣人的领子。
  明明黑衣人的体型算是大的,却被他单手从容地举起。
  巨汉的愤怒仿佛从全身化为火炎而喷出一般。要是弄错分寸,就算这样把脖子给拧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就跟刚才所说的一样……」
  黑衣人好不容易才呜咽着说了句话,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虽说冯没打算下杀手,但光是还残留着能说话的精气,就可以看出这不是个寻常的魔法师了。
  实际上,除了这个黑衣人以外,其他人现在都还是昏迷着。
  「辰巳先生——」
  穗波的话没听进去,巨汉把黑衣人推至墙角。
  背部摩擦着墙皮,发出唧哩唧哩的声音,
  「慢着,辰巳」
  香制止道。
  只有视线,快速转向入口处。
  从那里,浮现出了新的人影。
  「——果然,又是无谓的争斗啊。其实时间蛮紧张的」
  甜品店的入口处,一个青年挠着头发有些漂色的脑袋,出现了。
  年龄大概是二十左右。
  挺直的鼻梁,再加上让人联想到剪刀的锐眼。
  穿着紧身夹克和牛仔裤。竖起衣领的衬衫胸口,垂下蓝色的坠饰。
  香,叫出其名。
  「石动圭」
  「葛城家的大小姐和守护人,许久不见了啊」
  青年,暧昧地笑了笑。
  石动圭。
  虽然不隶属〈八叶〉,但他是猫屋敷的师弟,也是操控管狐的阴阳师。
  「为什么,你这家伙会……」
  辰巳会咬牙切齿地说话,是因为这个青年也牵涉了,发生在冬天的葛城家的鬼事件。
  「我,是直属于〈协会〉的喔。以前我也说过了的吧」
  圭耸耸窄小的肩。
  看了一眼被压在墙边的黑衣人,
  「话说,能不能放开他啊」
「因为他是你这家伙的同事吗」
「不……这回我才是上司啊,像现场指挥官一样的人物。」
  「诶……?」
  听到这,安缇莉西亚皱起眉头。
  从圭说的话可以看出,他处于指挥〈协会〉的魔法师的立场。
但是,说到魔法师的能力,圭和他们没多大区别。
不,反而是偏袒地看才算是平分秋色吧。
不谈以小花招决胜负,就说纯粹的力量的话,恐怕是圭占下风。
  更何况,为〈协会〉效力的时间什么的就更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了。石动圭直属于〈协会〉,顶多也不到一年。
  这样的话……
  「为什么……你这家伙会是这些家伙的……」
  面对辰巳的问题,
  「这个啊」
  圭深深地点点头说道。
  「因为和影崎一起递上关于树的眼睛报告的人就是我。〈协会〉会认定其为禁忌,也是以那份报告而做出的判断」
  「——圭先生!」
  「——你!」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同时叫道。
  但是,即便两位魔女的敌意十分强烈,圭也毫不退缩。
  「会生气是没道理吧?你们知道树的眼睛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吧?布留部市的特异性,以及那只眼与那特异性密切相关的事,你们应该也是知道的。虽然偶尔才会协助〈协会〉,但也没道理把这事瞒着〈协会〉」
  他淡淡地说。

  之后,发问道。
  「……那么,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还用问!去救树……」
  「啊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紫藤辰巳。不过——」
  圭盖住辰巳的话,把视线移向背后的两人。
  安缇莉西亚,和香。

  「“你们,可以去吗”」

  「…………」
两人明白其意思,低下头来。
「哦,哦咿……」
  回过身来的辰巳,皱着粗眉毛。被顶在墙边的黑衣人顺势落地,低鸣了声。
  「还是两位首领明事理啊。既然伊庭树被正式认定为禁忌,要是做出什么像是在庇护他的事,肯定会连同结社一起追究责任的。首领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圭闭起一只眼,这么说道。
  说得没错。
  就是为自己的结社,还有结社成员着想,安缇莉西亚和香才没轻举妄动。
  如果是像之前一样,还是模棱两可的情况的话,还能想些什么办法。发展到树被怀疑的程度的话,庇护也会变得比较困难。
  现在,不一样。
  伊庭树——不知真伪——被认定为禁忌了。
  「…………」
  紧紧地,安缇莉西亚的拳头,紧握到血色尽失的程度。
  背负着所罗门的历史,支配众多魔神的魔女,在此瞬间,第一次诅咒自己的立场。
  「树……」
  思绪,错综复杂。
  这是何等的,无力。
  在最需要出手帮忙的时候……面对最想出手帮忙的对象,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束手无策啊。
  「…………」
  穗波,也是同样地咬紧嘴唇。
  虽然她不是首领,但和〈协会〉正面对着干只会自取灭亡。更何况,同时再与〈螺旋之蛇〉为敌,搭救树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小树……」
  小声咕哝着。
  她不想只是咕哝,而拼命地维持思考。
  快思考。
  快思考。
  快思考。
  要怎么办,这次才能完美解决问题。
  要怎么办,这次才能把自己重要的青梅竹马救出来。
  在两位少女烦恼着,辰巳和香也一脸忧郁地想着友人的事之时,响起了轻微的振动声。
  「——哦,不好意思」
  圭从夹克内侧,取出手机。
  他按了下按键,开始通话。
  会话是单方面的。
  圭一瞬间脸色突变,他没怎么说话就结束了通话。
  「……好的,我知道了」
  青年表明自己知道了后,就关闭了手机。
  感觉,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怎么了?」
  面对疑惑的安缇莉西亚的提问,
  「以〈协会〉——达留斯·利维副代表之权限,在此宣告」
  圭以斩断一切感情的声音,放言道。
  这是让各自烦恼、担心少年的魔法师们,更加跌落深谷的残忍话语。

  「——葛城家,〈盖提亚〉,以及〈阿斯托拉尔〉。以〈协会〉的名义,请求以上结社,协助抓捕伊庭树和〈螺旋之蛇〉」

5

  ——命运将要加速。
  无人可以阻止。

  ——宿命紧密缠绕。
  无人可以摆脱。

  那一日的白天。
  京都·东寺,由于一群似乎是修学旅行的学生而热闹无比。
  真言宗的寺院,因国宝五重塔而闻名的。作为京都的标志而被用于四处的观光照或旅游小册子的世界遗产,在京都的修学旅行中自然是首当其冲。
  当然,就学生们来说,比起那建筑的意义和优美,反而比较看重自己的肚子。
  「啊—,不行了。还是打不通」
  皱着棋盘般长相的脸,山田按下手机的电源键。
  「伊庭君,是不是手机关机了啊?」
  「安缇莉西亚小姐和穗波小姐也是。算了,那些家伙的事啊,也许是又卷入什么奇怪的麻烦里面去了吧」
  「倒是有点,树君的风格」
  功刀微笑着。
  在她身后不远的长椅上,山田的姐姐——苫小牧千鸟也坐着,接连不断地咬着香烟巧克力。一言以蔽之,这是对昨天放肆过度的山田的监视。
  直到刚才为止,他一直在听他姐姐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人想哭的观光说明,好不容易才被解放。
  不过,觉得不舒服的也就山田一人,功刀是看似蛮开心地点点头。
  「哼。难得想一起吃个午饭什么的。我绝对不会把我的秘藏地图卖给他的!」
  「不过,安缇莉西亚小姐的话,好像知道蛮多好吃的店」
  「唔……安缇莉西亚小姐的家里,传闻有女仆和管家」
  山田抱着胳膊。
  眼下是不是反而要放下架子跟他们一起行动呢……他在烦恼着这些事时,一阵警笛声响过用地附近的道路。
  「嗯?又是警车?」
  「感觉,警车够多的啊。今天,就已经是第三次了」
  功刀看似有点不安地,说道。
  「又没新闻说发生了什么事件。京都是不是平时就这样的啊?」
  山田越想越离谱,说出那种感想。
  但是。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是幸运的。
  处于日常一侧的人,没有必要知道非日常的事。
  山田和功刀两人都有过窥视到非日常的经历,但不去在意那些而活下去,就绝对可以说是幸福了吧。

  他们没注意到,那份幸福。
  自己友人的平稳日常,终于迎来结束之类的事,他们不可能会知道。
          〈待续〉
——————————————
更新为校对版


本帖最后由 阿波灵 于 2009-12-3 17:09 编辑


后记

  让大家久等了!
  现在就为大家带来最新卷『古都的魔法师』。
  明明在上一卷预告说新刊是在年初左右面市的,却迟了两个月,真是对不住啊。
  让大家久等的部分也一并补上,pako先生的插画也包含了超越以往的热情,我也不能认输,拿出热情奋笔疾书。
  希望这卷内容对各位而言是充实的……!

  那么,关于故事剧情,这是第二部分的高潮。
  内容写有一直被猫屋敷所隐藏的,他的过去。
  猫屋敷从第一卷开始就是个经常出场的主要角色,很多设定在初期阶段就已经决定好了,但却诡异地迟迟没有叙述他的经历。
  当然,涉及的题材是阴阳道……不仅如此,至今的书中一点点铺垫的那个也会有所涉及。
  会如何涉及呢,敬请阅读本书。
  作为舞台的京都,也是我渡过学生时代的城市。
  这次所涉及的地点基本上都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和舞台一样是在夏天的时候,我又再次旅行去取材了。继奈良那次之后,这是第二次取材旅行了。当然故事里有很多改编的地方,感觉蛮令人怀念的。
  学生的时候,这个地方是何等地引人陶醉。
  那如果是树的话,是穗波的话,是安缇莉西亚的话,会对这个都市有什么感觉呢。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东西,一边回想起了当时和责编N先生跟U先生,与三轮先生一起,四处漫步的事情。
  ——京都。
  不用说,那是日本最大的灵都。
  这是片,学生们极为普通地来来往往,众人一直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如今仍不失神秘的土地。
  魔法师们造访这座京都的话,会怎么样呢。
  这次,说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

  在此,打个广告。
  预定是在三月几乎同时出版两册的。编辑部说可以宣传下,我就在此跟大家说一声。
  在这本书面市之后,正好是十天后的样子。
  在三月十号前后,电击文库预定发售『IscariotⅡ』。说魔法人力派遣公司是魔法的话,这本就是从信仰这一侧面出发,描绘〈兽〉和圣职者之间战斗的动作作品。虽然标题是Ⅱ,但我觉得直接从这本开始看也没什么问题,因此请大家随意收一本。

*

  最后了,促成取材旅行,甚至连风水都算好了的负责魔法考证的三轮清宗先生,在这本书的完结之际,发生调动的原责编N先生(新环境也请加油!),从这次开始当责编的M先生,宛如在修罗场最为紧张时刻降临一副朝气蓬勃的插画的pako先生,还有一直支持我的亲人,向你们道谢了。
  还有当然地,对各位读者表示最大的感谢。

  本篇是现在进行时且剧情发展到关键时刻,但下一卷我不会像这次一样让大家久等了。
  我想,可能在初夏的时候就能和大家见面了吧。

  二〇〇九年二月
          此刻在读『Alien京洛异妖变』(注:其实“变”“篇”同音,三田老师手滑了)
P.S. 如果有什么感想的话,请发送到内附的角川Sneaker文库编辑部,欢迎投递。
————————————
更新为校对版 由于本卷从share拖来的图源后面也妹像上一卷《魔法师的妹妹》一样扫了已发售书的目录什么的 所以我也妹敢胡编 就比上一卷扫了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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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leonidas126 公爵
按理说这卷之后应该是螺旋之蛇的全面反扑了,结果变成了银骑士卷。。。真无语了,对了,那个卡巴拉系统十座都是什么啊?

13 年前 0 回復

夏白 王爵
针对树眼镜的战争开始了,高潮降临。

13 年前 0 回復

liesbear 騎士
本篇中提到日式甜點 "葛切"不知是否跟台灣某些日式料理店的飯後甜點"葛切"是一樣的東西
那是有點像'洋菜冻"但是在調配時水分天家比例不同
"葛切"吃起來較"Q"
洋菜冻"較嫩滑
下次到京都也去找來吃看看

13 年前 0 回復

神頁 平民
滿好看的阿.動畫也有出不錯.

13 年前 0 回復

leio 平民
听说小说蛮有人气的,就是动画人气一般,极度失望啊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树居然被认定成禁忌要被逮捕,还真是危机十足的剧情转折。
协会的介入让阿斯特拉尔相关的魔法师几乎完全被束缚住。金发魔女的立场更是不能采取拒绝的行为。
这卷又揭露了些猫屋敷的老底。不过倒是有些事让人很在意。管狐的事情里聊到,带着美贯时与朔夜遇到,并说了自己的目的地。那个小流派又是何时加入的。应该说猫屋敷少年时脱离八叶后一直独来独往才对,后就被劝入阿斯特拉尔,就没离开过。或者说什么时候离开了一会儿又回去了。猫的事情还是有谜团和未知点呢

14 年前 0 回復

ejixu654ex 騎士
= =a

感觉接下来 都是大场面的超展开了呢...

分享感谢

14 年前 0 回復

ET100 伯爵
可恶!又分了上下集!又是在紧急的时候没了!

14 年前 0 回復

hulakaka 騎士
感觉我都快遗忘了前作剧情了…不过新作出了我还是很感动!

14 年前 0 回復

zahira 子爵
很久沒追了
整個就是進入故事終章的感覺
暴風雨啊!再用力吹吧

14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這部作品雖好,但有時卻顯得有些拖戲啊…

14 年前 0 回復

FireFox 騎士
這本只是個轉折鋪墊嘛......
雖然很緊張,但是沒有什麼要緊的劇情......

14 年前 0 回復

负债人 王爵
翻译辛苦了...魔法师有段时间没更新了~后面的有剧透下嘛?
PS:期待TXT版本^_^

14 年前 0 回復

bblluuee 平民
下载区有啊~
不过话说,每次都是完结在要命的地方……嗷嗷,喜欢猫屋敷……

14 年前 0 回復

ginobilijs 平民
冰天雪地360度感谢膜拜lz翻译~~我等热爱魔法人力派遣之辈感恩不尽呐

14 年前 0 回復

绯红 公爵
嘛~变异版妖精眼。。。男主的Level慢慢在上升中。

还有那三角关系。。。 魔女VS所罗门后裔 所罗门王在哭泣额。。。

囧。

14 年前 0 回復

mkkao 伯爵
19号完成的这都23号才看见,没人顶上来落到后几页去了吧

14 年前 0 回復

绳子皮鞭蜡烛 騎士
唯独对金发女有爱.........继续吧!楼主我支持你!!!!!

14 年前 0 回復

hayato 勳爵
不知道这次的故事会多长,明明刚进入精彩部分,却跟我说敬请期待下集........
忍耐,忍耐

14 年前 0 回復

曲奇饼 騎士
谢谢楼主的无私奉献! 这么长时间以来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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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灵 王爵
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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