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心1[高殿円][台版][TXT&扫图][录入组]


作者:高殿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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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论坛……


先放彩页~~


  公主心1 ~华丽的假面夫妇之卷~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刚成立不久,名为艾兹森的小国家。
  在这个国家中,有一位年轻开朗的国王,名字叫做路希德;还有一位美若天仙的王妃,名字叫做梅莉露萝丝。
  两人虽是因为政治联姻而结合,感情却十分和睦。王妃一直以来都在辅佐醉心於战事的国王陛下,艾兹森公国因此快速地繁荣强盛起来。
  然而这样的两个人,却有著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这一对感情和睦的国王与王妃,实际上……
  竟然是不折不扣的“假面夫妇”——!
  身为北方国家艾兹森公国的国王——路希德·穆里·艾兹森,常常梦见以前的回忆。
  那时他的身高还只到现在的肩头而已。
  他所做的梦,是关於过去那段曾经表面受到良好照顾、实际身为帕尔梅尼亚王国人质的时
  期。当时帕尔梅尼亚为大陆第一的强国,并将艾兹森纳入庇护国之列。
  “欵,路希德,这里的事是秘密,你可不能对任何人说喔!”
  她将食指抵在自己噘起如樱桃般的小嘴上,摆出‘嘘~~’的姿势。
  “这里是只有我和你才知道的秘密基地——蓝色庭园,一个只盛开蓝色花朵的地方。这里
  头有全帕尔梅尼亚仅有的花种,也有来自东方散发出芳香气息的香木喔。我啊,在帕尔梅尼亚
  王宫中最喜欢的就是这里了,不……应该说我只喜欢这里而已。”
  当她微笑著如此诉说的时候,一头如同丝绢的银色秀发,在她脸颊两侧微微晃动,闪烁著亮丽的光泽。
  年幼的梅莉露萝丝。
  可爱的梅莉露萝丝。
  她的年龄只长路希德一岁,不过因为这样,便总是装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
  ——她,就是禁锢了路希德心灵的帕尔梅尼亚第一公主。
  梅莉露萝丝经常为了躲开家庭教师,带著路希德跑进据说是以前帕尔梅尼亚某任国王极为喜爱的内宫庭园。
  帕尔梅尼亚的金之鹭王宫,形状就像一只张开羽翼的巨大惊鸟,对於年幼的他们而言,会在如此宽阔的王宫里迷路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一天,四周环绕著比自己高出数倍的石墙,狭小的庭园内杂草丛生,梅莉露萝丝引领路希德走在其中。
  那次的脱逃行动,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
  自路希德从艾兹森来到帕尔梅尼亚後,时间已过了八年。不过明天他就要返回家乡了。
  没错,离别的时刻已逐渐逼近。
  “好寂寞喔——如果路希德离开这里的话,就不能再一起玩捉迷藏和扮家家酒了。”
  梅莉露萝丝拨开蓝色接骨木的花朵,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到快要结出花苞的鸭拓草,然後往里面前进。
  毫无人烟的废弃庭园,所有人都觉得诡异而不敢靠近。
  这里有个传说,据说被世人称作残酷之王和恶魔之王的米德里二世,曾在此偷偷地举行魔法仪式。
  她看来极为惋惜地说道:
  “路希德所演的母亲角色非常生动,而且做起饭来架势十足说。”
  “谢谢你的夸奖。”
  尽管路希德口头上如此回答,内心的戚觉却相当微妙。因为他真正想成为的角色,绝不是梅莉露萝丝的母亲或是弟弟。
  “欵,路希德是几岁来到帕尔梅尼亚王宫的呢?”
  “我记得大概是六岁的时候吧。”
  他记忆模糊地回想八年前的情景,如此回答她。
  神圣帕尔梅尼亚王国,是大陆第一的强盛国家。
  坐落於其北方,才刚发展成一个国家不久的艾兹森,因此而成为帕尔梅尼亚的庇护国。尔後,为表达对帕尔梅尼亚的忠诚,都会交出一位皇室子女作为人质。
  路希德别无选择,因为他生下来就是艾兹森公国的王子。
  尽管他还有一位双胞胎弟弟黎戴斯,但有一天会继承王位当上国王的应该是他……
  然而,身为他亲生父母的国王和母后,却将身为继承人的他交给了帕尔梅尼亚,当作一旦与帕尔梅尼亚的关系恶化时,即使被杀也无所谓的人质……
  (为什么不是王弟黎戴斯呢?)
  为何母后会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呢?
  由於路希德在十分年幼的时候就与母后分离,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为何。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他的双胞胎弟弟黎戴斯一定完全摆出一副继承人的嘴脸,认定艾兹森王宫是自己的囊中物,可以昂首阔步地走在其中。至少这一点他很清楚。
  “好可怜喔,年纪还那么小,父王和母后都不在身边,你一定很寂寞吧。”
  “不会,因为我有梅莉露萝丝殿下。”
  比自己年长一岁、可恨的敌国的公主。
  但是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从旁插手,总是袒护自己,自己的性命应该老早就没了吧!路希德如此想著。
  在梅莉露萝丝行进的前方,可以看见一座有著生锈圆拱型铁皮屋顶的老旧凉亭。密布的藤蔓缠绕在凉亭上,看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鸟笼。
  她开口说道:
  “不过,我们就要分开了呢。我啊,就像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小鸟,从我出生以後,就没走出过这座城堡,以後应该也不会嫁给别人吧。因为父王他一定不会应允的。”
  路希德在听见她这么说之後,暗自下定了决心,打算要实践他昨晚彻夜未眠,一直在反覆思考的那件事。
  路希德面向她纤细的背影,说道:
  “……将来有一天,我有幸能来迎接你吗?梅莉露萝丝殿下。”
  这是他不知从何时起,一直隐藏在内心的戚情。
  “咦……”
  “当、当我回到艾兹森,成为一个足以匹配你的男人的时候。”
  在这句话语中,也隐含了他要推翻王弟、由自己继承艾兹森国王位置的野心。然而对路希德而言,这句话蕴含著比那更加激烈且炽热的情戚。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求婚。
  而且,大概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路希德……”
  梅莉露萝丝一脸错愣地望著他。
  一道清澈的水流流经脚下。原来是在不知不觉问由故障的喷泉所流出的水,在庭院里汇集成一条小河。他轻而易举地跨过那道河流。和刚来到这里时不同,路希德的身高早已追过梅莉露萝丝,以前的小河流看起来只不过是一滩积水。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这么想著。
  不会再和她玩姊弟一家亲的扮家家酒游戏。
  梅莉露萝丝也不用再袒护总是哭丧著脸的他。
  两个人都与年幼的日子渐行渐远。
  他十四岁,她则是十五岁。
  这已是男性可以宣告自己为骑士,而女性可以出嫁的年龄。
  所以他一定要说出来。
  自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注视著她。
  ——他就一直深爱著她。
  “路希德,是真的吗?”
  梅莉露萝丝朝路希德走近一步。
  “你真的会来迎接我吗?你愿意将我自这个牢笼中解放出来吗?你会自父王手中,将我夺走吗?”
  “我就是为此才要返回艾兹森那个早已只有敌人的贫穷国家。为了从国王陛下手中将你抢夺过来,我需要力量。如果不推翻王弟,将艾兹森的财富和权力纳入手中的话,恐怕战胜不了帕尔梅尼亚。”
  “……你愿意发誓吗?”
  “我发誓,一定。”
  接著梅莉露萝丝看起来相当镇静的脸庞上倏地一变。
  泪水从她那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我一直在等待有个人会对我这么说……”
  她微弱地开始啜泣,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我会等你,路希德。在这座蓝色妖精的庭园中,就算要我伪装成疯女人,我也会一直等著你,直到你前来迎接我的那一天。”
  “梅莉露萝丝。”
  面对早已变得比自己娇小许多的梅莉露萝丝,路希德鼓起万般勇气紧抱住她。
  她并没有抵抗。路希德明白,自这时候起,自己在她心中的存在,已经由一个爱哭鬼弟弟转变为守护自己的骑士。
  “我一定会来迎接你。或许会耗费相当长的时间,但是我绝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也不会忘。即便你没有前来迎接我、即便我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丑陋老太婆,我也会待在这里,只摘取那盛开在亡者国度的蓝色花朵等著你。”
  他看向梅莉露萝丝的湛蓝双瞳。
  那个蓝色,路希德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据说在商人们来往汇集的东方沙漠中,头上的天空就是这种颜色。
  也许,冥界的花朵也是。
  ——路希德忘不了自己那时映照在她湛蓝瞳孔里的脸庞。
  “我发誓。”
  路希德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办。
  不知是否因为置身於庭园中,第一次的初吻……
  ——有著花的芬芳气息。
  在他与梅莉露萝丝道别後回到艾兹森之後的这四个年头,对路希德来说是一连串悲痛难当的日子。
  首先,他杀了欲立王弟黎戴斯为继承人的母后,并与亲生父王开始抗战。有好几年的时间,他都潜伏在地方领土中,与和中央渐行疏远的部族之间加深交流,藉由取得他们的支援力量,成功地拥有比自己父亲更为强大的武力。
  在他推翻自己父亲并登上梦寐以求的艾兹森国王宝座之後,最先盼望的便是迎娶帕尔梅尼亚的第一公主梅莉露萝丝人宫,成为自己的王妃。
  这四年来,他掌控了整个艾兹森公国,慢慢加强对邻国的影响力。在此同时,帕尔梅尼亚王国的财政却开始陷入困境。
  现任国王索尔塔克一世的改革悉数失败,贵族们对索尔塔克一世的忠诚已日渐叛离,帕尔梅尼亚不再是以往那个强盛的国家。
  “我一定会来迎接你。”
  在晚春的那一天,向自己的守护圣女和荣耀发誓後已过了第四年,路希德遵守承诺,迎娶了梅莉露萝丝为妻。
  两人的结婚典礼空前盛大。
  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全艾兹森都是举国欢腾,热热闹闹地不断举行庆典,像艾兹森王国这样的小国,竟能将帕尔梅尼亚的第一公主迎娶进来成为王妃,这让人民完全沉浸在喜悦与无法置信的惊叹之中。
  这四年来,路希德依然深爱著梅莉露萝丝,他相信梅莉露萝丝再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一定会对他说‘我一直好想见到你’。
  ——然後……


本帖最后由 shine 于 2009-10-14 23:27 编辑


  已在神明面前发誓过的夫妻——丈夫路希德·穆里·艾兹森和妻子梅莉露萝丝,在两人同床共枕的双人床中问,却不知为何有著他人看不见的界线。
  “在这种情况下睡得还真甜呢。”
  这天早上,路希德难得地比妻子早起,开始目不转睛地凝视在自己身旁、将手放在胸口上交叠而熟睡的她。
  ……自那之後过了四年。
  十九岁的梅莉露萝丝,依然美丽如昔。
  掺杂了金银两色的丝绢长发,就像是流经天上国度的水流似的:紧闭的眼皮底下,还有著一双蕴含星辰光芒的湛蓝眼眸。
  一身几近苍白的肌肤。
  以及呈现淡粉色的尖翘唇办。
  如果有平民曾经看过帕尔梅尼亚公主的容貌(由於父王的命令而受到监禁,公主本人从未自王宫深处踏出过一步),或许会认为眼前睡得香甜的王妃,确实就是梅莉露萝丝本人。
  但很可惜的,并非如此。
  现在在路希德身旁沉睡的人,虽然是路希德的王妃,但并不是当初承诺要迎娶的梅莉露萝丝。
  因为……
  “啊。”
  或许是路希德下意识的叹息吹到了她脸颊上的关系,她张开了眼睛。
  接著她便如同人偶般生硬地转动头部,望向一大早不换衣服,却直直盯著自己看的丈夫,开口说道:
  “您在做什么呢?”
  甚至就连铜钤般的清脆嗓音,也与梅莉露萝丝如出一辙。
  “什、什么做什么,那个……”
  “陛下,既然您难得早起,就请您不要盯著我的脸看,快点呼叫侍女进来吧。今天可是庶民们朝贺的日子。”
  听见她那毫无情戚的冷漠应答,路希德无力地垂下了头。
  尽管才刚结婚一年,两人之间却完全没有新婚夫妇那种甜蜜的氛围。
  因为她实际上并不是自己年幼时所恋慕的那个银色妖精、那个帕尔梅尼亚的第一公主——梅莉露萝丝。
  ——她的名字叫作洁莶萝娣·格朗恩。
  出生於帕尔梅尼亚首都——洛兰特里面,最大的花街——安迪鲁。其母亲是名高级娼妇。
  没错。其实她是从帕尔梅尼亚国出嫁的新娘,声称自己是梅莉露萝丝,实际上却与公主本人十分相似的替身少女!
  她迅速地坐起身,啪啪地拍著手。
  “来,请您下床吧,陛下。有人在吗?国王陛下竟然难得地已经醒来了喔!”
  听见洁儿那毫不修饰的说话声,正焦急地等待著女主人呼唤她们的侍女军团,如蜂拥般瞬间全冲人了国王夫妇的寝室。
  “现在为您准备更衣。”
  “现在为您准备更衣。”
  眨眼之间,在两人坐起上半身的床铺周围,围绕著众多侍女。
  定睛一瞧,每个人的手上各自拿著洗脸用的水壶、脸盆、服装用的梳子、一整篮的梳头用具,和犹如一叠小山般的衣物。她们是早上负责更衣的侍女们,当国王夫妇一醒来後,便训练有素地就定位、准备为他们梳洗更衣。
  人数约二十名。
  “向您问安,国王陛下!”
  “向您问安,王妃殿下!”
  “啊啊、早……”
  路希德一脸呆滞地回应。
  冒牌的公主,
  以及冒牌的妻子……
  ——於是,路希德一如以往多灾多难的一天又开始了。
  ——有一个名为艾兹森的国家。
  国土在大陆稍微偏东的北方。原本是由粗鲁狂野的骠骑民族所统治的一块土地,数百年来都是处在缺少法治、二十四个部族互相争夺各自领土的局势下。
  由於火山众多,这片草原以二父兹森”这个古老并带有‘火之国’意味的字词为名。後来,出现了名叫吉哈德·诺里昂的男子,将整个艾兹森统一起来。
  这便是现在的艾兹森公园的起源。
  为了让这个小国变得更加强大稳固,大帝诺里昂便派遣朝贡使者前往大国帕尔梅尼亚。
  藉此,艾兹森正式被承认为独立国家,并成为帕尔梅尼亚的庇护国之一,开始撰写自己的历史。
  自那以来已过了五十年。
  对於艾兹森的人民而言,自帕尔梅尼亚之下完全独立出来是他们的夙愿。
  当然,此愿望之於现在的艾兹森国王——路希德也是一样的。
  还有,另一名如影子般贴身跟随在旁的女性也是……*
  “唉呀,这真是可喜可贺啊。陛下在被我从床上挖起来之前就自己醒过来,这不知已经暌违多少年没发生过了呢!”
  一大清早就多嘴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路希德的首席秘书官——马修斯·索亚森准男爵。
  他的体型修长,但有些偏瘦,套著一件符合秘书官身分的深绿色长袍。肩上并未披著带有缨穗的披肩这点,正是他所拥有的爵位并非世袭而来的证明。
  “早啊,马修斯。”
  路希德板著面孔说道。
  “早安,总是赖床的国王陛下。今天的天气看来很好,但搞不好大白天的就会下起红雨来了!”
  “罗嗦。”
  “顺带一提,您今早比昨天还要早起二十三分钟,刷新了记录,真是太了不起了。希望您今後也能继续维持下去。”
  “……”
  这名急性子男子马修斯的手中,拿著一个以精密著名的凡希坦斯制小型时钟。
  拜它所赐,路希德无论做什么事都分秒必争。就连唯一可以一人独处的如厕时间,马修斯也会准确地计算时间做记录。
  因此众人替他取了个绰号:“时钟男爵”。
  由於他拥有连各国王族都无法取得的优秀机械时钟,路希德几乎每天都过著分秒必争的日子。当然,深受其害的人不仅他一人。在这座艾兹森的圣·安琪莉王城中,即使只是路过马修斯的身旁,也会遭到他不停催促的人可说是多不胜数。
  (啊——奸想睡。)
  路希德拚命地压下呵欠。
  国家主要的行政职务中,有一项是早晨的庶民朝贺。
  这项仪式是由统一了原先为游牧民族的艾兹森、伟大的初代国王吉哈德·诺里昂起头的,可谓宫廷的习俗,身为国王的路希德当然不能轻怱怠慢。
  当路希德怔忡发呆的那段时间,随侍在王妃身旁的大半侍女军团,已经火速地步出房间。女性的更衣梳洗非常耗时,不像身为男性的路希德,在寝室里三两下就换奸衣服解决了。
  然而在路希德拖拖拉拉的时候,她那头飘逸的银色长发早已整齐美丽地高高盘起,耳上插上了一朵偌大的鲜花,发出如铜铃般清脆声响的发簪也妆点而上。
  路希德心想,虽然人们总认为女人比男人瘦弱,但对於点缀在自己身上的饰品重量,女人这种生物的忍耐力似乎就能超越人体极限……
  “陛下,接著为您梳理头发。”
  “这是今日的服装。”
  侍女以马油梳理路希德的头发,并套上修长的长裤。路希德的上半身披上一件胸口盘踞有
  巨大龙形刺绣的软绢长袍。这件长袍的袖口与领口,都以貂皮毛草滚边装饰,看来十分奢华,
  主要只在典礼上或者像今天的庶民朝贺日才会穿;王冠也是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戴上。
  “陛下,请戴上戒指。”
  “这是您的王杖。”
  “请戴上手环。”
  负责金饰的侍女,毕恭毕敬地将那些擦拭得闪闪发亮的金属饰品,端放在银色盘子上捧至
  路希德的面前。
  奸重!对於喜欢全身轻盈的路希德而言,他甚至觉得钢铁制的盔甲或许还比这些要轻上许
  多。
  “陛下,距离庶民朝贺还有三分钟,请您加快动作。”
  在马修斯……不,应该说是在他手中时钟的催促之下,路希德快步迈出房问,走王位於王
  城的最南侧、设有面向广场的巨大露台的房间门前。洁儿已经由上至下全身装扮成完美的王
  妃,优雅地站在那里等著他到来。
  “——动作还真慢。”
  “真、真抱歉喔。”
  “既然都已经特地早起了,你刚刚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看见她那副冷静地吐出嘲讽话语的表情,路希德偶尔也想试著让她哑口无言,於是说道:
  “因为我看著美丽的侍女看到出神了。她们可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喔,比你还要漂亮。”
  “您在说什么啊?宫廷里的侍女们长得美丽是理所当然的事。当初就是以此为标准而进行挑选的啊!”
  “……”
  原本想挖苦她,却被她如此认真地反驳,反而让路希德缄默下来。
  (可恶……)
  真是个不可爱的女人,路希德心想。为什么这样的女人偏偏会是自己的妻子呢?
  马修斯的声音传来。
  “国王陛下与皇后殿下,庶民朝贺的时辰到了!”
  当、当、当……
  座落於艾兹森首都帕鲁耶姆街道中最高处的帕鲁耶姆大圣堂,开始敲响钟声。几乎与此同时,路希德眼前那扇通往露台的门扉随即打开。阳光十分刺眼,但他不得不踏出步伐。
  “喂,你的手。”
  他粗鲁地抓起洁儿的手,握著她的手举向前方,飞快跨步迈向露台。
  广场聚集了帕鲁耶姆的人民,他们以响亮的欢呼声迎接走向露台的两人。
  路希德两人尽可能地堆起微笑向人民挥手。说实在话,他根本看不到人民的长相,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因为这是身为艾兹森公国的国王应该履行的义务。
  (喂。)
  看见自早上起床後表情毫无变化的铁假面——洁儿,路希德以手肘戳了戳她的侧腹。
  (你好歹也笑一下吧。)
  (我有在笑啊。)
  (你才没有咧,根本就是摆著张臭脸,你这副德行庶民要怎么朝贺啊?)
  (陛下才是,您已经想好要对人民宣告的致词了吗?)
  洁儿也戳了他一下,但不是朝他的侧腹而是往痛觉更加敏锐的地方。路希德‘呜’的一声之後,不再发出声音。
  没错,艾兹森国王的职责,不单是站在露台上对人民微笑挥手而已。
  这是一个能够直接听见国王声音的难得机会,因此国王每次必须对聚集於此的艾兹森人民宣告一番富含教义的言词才行。
  老实说,路希德最戚到棘手的就是这件事。
  先不论身为文人而名留青史的祖父诺里昂,光要他每个礼拜在脑袋还没开始清晰运转的早上对大家说一句意义深远的话,就已经很为难他了。
  “……所以说,我明明告诉过您在前一天先想好比较好。”
  自身旁传来的低声嘟哝,让路希德的心情更加不悦。
  “吵、吵死了!我可是有在认真思考词令的。我已经准备了一番自昨晚起就反覆斟酌的话了。”
  他嘴上硬是逞强,将洁儿留在原地,自己走向了露台的尽头。民众们心想国王的“演说”总算是要开始了,因此全都不再发出声音,静待著他说出一句话。
  “早、早安,我的子民们!”
  路希德开口。
  “啊——早安,今天也是个美好的早晨,美好的早晨,所以……”
  不过下半句话怎么也想不出来。
  (……呜呜呜……)
  阳光刺痛著他的双眼。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後,马修斯在他身後咳了一声,催促他说下去。
  到了这个地步,路希德莫可奈何地张开嘴巴,宛如咆哮似地大喊:
  “——大家要乖乖吃早餐啊!!”
  ……间隔数秒之後,王城前的广场进出如雷的爆笑声。
  *
  “您是笨蛋吗?”
  噗滋。
  洁儿冷冷的一句话,就好比他拿在手上的叉子一样,狠狠刺进路希德的心里。
  “那句话到底哪里像是您自昨晚起就反覆斟酌的‘早晨词令’呢?”
  场所已经变换至国王夫妇两人每天早上用餐的餐厅。
  这是一问阳光照射最为充足的东南方转角房间,随著季节更迭铺上不同花样的绒毯,墙壁上贴著散发温暖色泽的织锦,四周排列著每天以清洁油擦拭的家具用品。
  此时,餐桌上正摆著早膳。
  “今天的‘演说’,以手指计算的话大约六秒半吧,可是新记录呢。”秘书官马修斯说道。
  国王夫妇用餐时隔著细长的餐桌遥遥相对,而马修斯正好站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上,摊开厚重的行程表在查看。
  路希德哼了一声。
  “有什么不好?就算十分简短,也很为人民著想啊。算得上是很好的致词吧?”
  “思——”
  “哦——”
  在与炽热阳光形成强烈对比的冰冷视线之下,路希德暍著已经冷却下来的汤。不是因为他肚子饿,而是因为找不到话可以接下去。
  “思,总之,今天的行程也是非常满。请两位务必控制时间喔,特别是陛下。”
  “是、是。”路希德一口饮尽高脚杯里剩余的苹果酒,再自己重新倒人一杯。
  早膳这段期间,主要是路希德、马修斯及洁儿三人进行私人对话的时间,所以一开始用膳後,侍女们就不能再进出餐室。
  他们会戒备到这种地步,是有某个理由的。
  用不著说,理由正是因为自帕尔梅尼亚嫁过来的公国王妃梅莉露萝丝,其实是个冒牌货。
  实际上,知道她是顶替者的就只有在场的这三个人。
  而这也是只属於他们三人的秘密盟约……
  “现阶段似乎还没有人对王妃殿下心生疑惑呢。”马修斯开口说道:“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们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差点连陛下也被骗倒了。”
  “对我来说可是个恶梦呢。”
  路希德假装做出紧握住面包的动作,偷偷觑向洁儿。
  然而她一如以往,甚至没有显现出受到伤害、或是对他的言语有任何反应的表情。
  (真是个缺乏表情变化的铁面女。)
  路希德啧了一声。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公主,可是个非常可人又文静的美少女啊……
  (只有外表相像,个性却是天差地别。)
  但是,就算路希德再怎么不喜欢她的面无表情和毫无反应,他今後仍必须像现在这样,与她继续维持夫妻生活才行。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与她缔结了“某个盟约”。
  马修斯说道:
  “接下来报告陛下的今日行程。上午十点要与各大臣召开会议。今日议题仍是有关‘十字大道’的建设工程。”
  所谓的“十字大道”,是一项划时代的实验工程。王室希望在统一後建国不久的艾兹森领土上,以首都帕鲁耶姆为中心,建设出一条贯穿整个艾兹森的十字大道。
  其实十字大道的建设工程与艾兹森公国的未来发展有相当密切的关联。
  艾兹森的街道都很陕窄,交通十分不便,而且各地领主都在各处擅自设立关口,难以顺利向他们徵收税金。最大的问题是在巡逻全国时,路程过远,物品搬运也都太过浪费时间。
  还有,按照现在的情形,要派遣大规模军队攻击帕尔梅尼亚是办不到的。当他们在不熟悉的街道中摸索道路的时候,帕尔梅尼亚的首都洛兰特早就已经想好防守对策了。这么一来就无法进行奇袭了。
  然而大臣们却否决了十字大道的建设工程。
  因为经费太庞大了。
  “关於这件事,我昨晚已经将小抄交给陛下了。”洁儿以冷淡的口吻说道。
  马修斯倏地转头看向路希德。
  “哦——这么说来,就表示昨夜两位又不眠不休地在寝室中研讨对策罗?”
  路希德不由得挺起胸膛。
  “没错,而且也讨论出了万无一失的策略方案。”
  “主要是王妃殿下的策略?”
  “……对。”停顿了半晌之後,路希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昨夜,路希德和洁儿共用的床铺变成了两人单独相处的开会场所。
  路希德所提议的方案,全数遭到妻子驳回。
  不过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虽说世界无奇不有,但是一直到了床上都还和各种资料搏斗的夫妇,全天下恐怕只有他们俩了,路希德心想。
  顺道一提,他们共用的床铺,一次也没有基於原本的目的而使用过。
  一次也……
  “用不著担心。关於床铺的使用方法,虽然两位有些偏离它原本的使用目的,但我并不打算强求您们执行它原本的正确用法。”
  “这、这是当然的吧。”
  路希德的回应莫名地有些支吾。
  “这项‘十字大道’的建设工程如果再继续延宕下去,将来势必会妨凝到我们计划的进行,一定要想办法在今天的会议上让这项工程通过决议。”
  “嗯,我知道。”
  听见马修斯说的话,路希德和洁儿接连点头。
  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天的御前会议上,让那帮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大臣乖乖闭嘴。
  路希德推翻他的父王,坐上新一任艾兹森国王宝座之後,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如果只是一味透过军队以武力治国的话,国家足无法长治久安的。
  所谓的王者,如果没有他人的协助,就无法顺利推动政务。
  然而政务中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人心。
  为了正确解读他人的心思,现在的路希德需要洁儿。
  路希德需要她那如恶魔般的精明脑袋和智慧……
  “接下来,还有两个待办事项。”
  路希德问:“是什么?”
  “从下午开始的谒见行程,安排了首都帕鲁耶姆医师卫生局的公会代表晋见。他们的问题已经搁置了四年,要探讨是否必须尽快拟定对策。”
  “医师卫生局……?一群医师的聚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路希德戚到困惑。
  “嗯,也就是关於医师就业许可的核发权。”
  马修斯简短地开始说明。
  医师卫生局,是之前“死神病”蔓延整个大陆时,同时在各都市中窜起而组成的公会。
  他们为了维持都市的保健卫生,并推行高度的医疗发展,开始请求王室给予让他们开业当医师的权利(也就是举办医师考试的权利)。
  但是安卡里恩星教会从中作梗,要求暂停举行考试。
  在这片大陆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许多国家,宗教信仰活动几乎都以安卡里恩星教会为主。
  因此只要它继续存在,治理国家的国王以及子民就会一同受到星教会里被称为法王的首要人物与‘信仰’本身的支配。
  换句话说,等於一个国家里同时有两个“王”存在。
  这一次,权势超越国王的教会一直出手干涉医师公会的事务。
  “星教会至今一直将神与精灵所引发的‘奇迹’视为他们的功绩。故对他们而言,运用
  ‘奇迹’进行医疗,是能轻易掳获民心的手段。教会的活动资金,全都来自人民基於信仰而捐
  出的钜额捐款。他们想继续拥有这些权利,亦即治愈疾病是圣职者才能拥有的特权。”马修斯
  说道。
  “原来如此。”
  听完马修斯的说明,路希德已能理解。
  “所以那些神父才全力反对吗?如果让医师公会拥有核发就业许可的权力,他们自己的医疗诈欺行为就会立刻穿帮了。”
  “正是如此。”
  然而对於这件事,路希德无法单纯以一句“真是愚蠢”就轻易带过。
  现在安卡里恩星教会保有一半的司法权,并且有权徵收人民所得的十分之一作为“信仰税”。
  简单来说,教会是一个拥有过多权力和资金的集团。
  如果惹怒那些神父,他们甚至还会祭出第二个绝招“逐出教会”。对於国王来说,他们并非可以随便招惹的对象。
  “真是的,靠著奇迹大拍卖就比我还要有钱。如果他们愿意帮助我们建设大陆街道,那我们该有多轻松啊。”
  路希德不禁咕哝抱怨。
  的确,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路希德希望尽可能地帮助医师公会。如果是类似“死神病”的瘟疫再度大规模蔓延,连想进攻帕尔梅尼亚这件事也不用考虑了。
  不过,神父们也很可怕。
  (那么,该怎么办呢?)
  老实说,就算解决了一个问题,新的问题依然会陆续冒出来,这就是政府的现况。
  “关於那件事呢?”
  至今几乎没有发言的洁儿突然开口说话了。
  “王妃殿下?”
  “洁儿?”
  她将碗中的牛奶和扁豆汤暍得乾乾净净之後,把汤匙放在一旁——
  “後天在大司法院开庭的吉奇·巴隆的审判案件如果能够交给我的话,我就能使出妙计。”
  “吉奇·巴隆?”
  路希德讶异地问道。马修斯则在二芳插嘴。
  “您是指那个大型盗贼集团‘派搏特’的首领吗?听说他在半年前遭到拘捕,已经由星教会裁定要执行绞刑……”
  “是的。”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在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国家,教会都拥有一半的司法权,而且通常比较注重教会的判决。进行二次审判不过只是形式上的仪式,教会所下的判决鲜少被隶属於国家的法院推翻。
  这是因为所有人都害怕教会里的神父。
  虽然如此,洁儿仍在盘算著如何改变那位死囚几乎已成定局的命运。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想利用那个名叫巴隆的男子的案件向教会挑衅吗?”
  “怎么可能。”
  洁儿的嘴角扬起平常的那种冷酷笑容。
  “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不知好歹的举动。如果您能将那桩审判案件交给我处理,我就能让星教会承认医师的就业权,并且由他们提供建设大陆街道的资金……”
  “你说什么?”
  听见她故弄玄虚的发言,路希德狠狠瞪向坐在餐桌对面、一脸悠哉地喝著苹果酒的洁儿。
  “喂,不过是个死刑囚的审判,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这可是一件四年来都争执不下的案件,况且你还说能够从那些小气的神父身上,获得建设街道的资金?吹牛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不是在吹牛。”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您肯接受我的条件之後,我再告诉您。”
  就在床上。她附加说了一句。
  路希德气愤地咬牙切齿。
  路希德很清楚,既然洁儿说她能做到,那她就有十足的把握。
  然而这实在令人有些不敢置信。
  星教会可是一个在大陆各地拥有分会、极为强大的组织,它的规模甚至比一个国家还庞大。
  面对如此庞大的组织,单单透过一个女人的智慧,就能够削减他们的特权吗?
  (不,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正因为是这家伙,所以才办得到!)
  路希德不甘心地开口:
  “你真的做得到吗?我只是将那个男人的审判权交给你而已,我甚至连一枚金币或一名优秀的士兵都不会派给你。这样你也办得到吗?”
  “是的。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再让陛下手上多一张王牌。”
  “王牌?”
  “是的,既然要行动,我希望能一举两得或三得。所谓的王牌,原本就只是一张纸而已,在上头画了虚张声势的图案之後,就会变成一张王牌……”
  听见她那故弄玄虚的说法,路希德顿时出现了与恶魔交易的错觉。他压下那股晕眩戚,说道:
  “……好、好吧,那个叫巴隆的男人就任你处置吧。”
  “非常谢谢您。”
  “相对的,要是失败的话,你很清楚会有什么後果吧?”
  路希德语出威胁地对著她说道。
  …逗里是艾兹森的首都帕鲁耶姆,那个教会也算是大司教区的管辖范围。如果你让我们与神父之间的关系恶化,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你到时可要负起全责。”
  他故意装模作样地拿起刀叉,切开放在盘子中以香草炖煮而成的肉片。
  然而洁儿依旧不为所动。
  她露出在她少有的表情变化中,最常看见的那种如冰块般毫无温度的笑容,回道: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只要由您对我执行个人审判就好了吧?毕竟我是个冒牌的妻子、安迪鲁娼妇的女儿,要煮要烤都任凭您高兴。不过,那也要真的等到了那个时候——”
  “唔……”
  路希德哑口无言。他不禁将不知该往何处摆的双手交叉於胸前,表现出故作出镇定的样子。
  但是——
  “请您早点改掉交叉手臂的习惯吧。”
  “你说什么?”
  “不然马上就能看穿您对於别人怀有戒心喔。”
  路希德不甘心被她看穿,硬是挤出笑容勉强地说:“怎么可能……”
  他慌张地松开双手,然後开始摩擦另一只手臂。接著又静不下心地摸了摸头、撩起头发。
  洁儿随即又说:
  “还有您那个一直摩擦自己身体的习惯也是。别人如果看见了,能一眼看穿您的弱点。”
  “哦、哦——光凭这样又能了解我什么?”
  “例如您没得到母后的宠爱,以及您其实很想向某人撒娇……还有,您很怕冷。”
  “ ! ”
  这次路希德不仅只是说不出话来而已,更是瞠目结舌。他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瞪向洁儿。
  (这家伙会读心术吗!?)
  总是如此。每当路希德想恶整眼前这个女人,想让她倍戚苦恼或手忙脚乱的时候,总是无法顺利达成原本的目的。非但如此,她还会对路希德的行为露出冷笑,像是在说“真能办得到的话你就放马过来啊!”
  她在利用……
  她那与梅莉露萝丝相似的美貌、金色与银色交织的头发。
  目光中隐含冬国的寒冷与冰柱的冷冽,以及总是源源不绝的机智谋略。
  “……你这魔女!”
  路希德静静地将刀子掷向她。刀刃轻掠过洁儿的脖子,笔直地刺进她身後的柱子,刀身在反作用力之下剧烈晃动。
  “你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女人啊。不过是一个花街柳巷出身的女人所生的小孩,竟然想躲在
  我的背後操纵一整个国家。有很多至今都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便一下子
  就解决了。只要照你所说的话去做的话,今天的会议也会顺利达成目标吧?毕竟你可是会读心
  术呢!”
  洁儿静默不语。
  “不过每当我和你说话时,都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恶魔进行交易。如果你真如旁人所说是
  个真正的魔女,那我也不会戚到怀疑吧!”
  不管他说了什么,洁儿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
  她那种冷静沉著的态度,让路希德觉得她似乎非常瞧不起自己,一想到这,他就一阵光
  火。
  於是就想说出一些更加难听的话语。
  早晨的餐厅中开始弥漫著一股危险的气息。有为的秘书官马修斯,迅速地改变当下的话
  题。
  “那么,国王陛下与皇后殿下,接下来是关於第三件待办事项:前阵子波尔冯公爵因为火
  灾身亡,他的亲族前来商讨他的葬礼是否要以国葬办理。”
  路希德压下亟欲发作的怒火,望向马修斯。
  “波尔冯……?啊啊,我记得他是我的远房亲戚吧?”
  “他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第十顺位。原本就年龄而言,陛下您是不可能登上国王宝座的。”
  那位王族的:贝,老人路帕德·波尔冯公爵前阵子过世了。
  死因听说是这几年来渐渐不良於行的公爵,在白天突然发生的火灾中来不及逃出火场而丧生火窟。
  “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没有。至於起火的原因,被判定是暖炉的火星掉落在绒毯上。”
  “但那可是大白天啊。”
  路希德说道。
  如果是遭人纵火,犯人应该会在夜里进行,而不是选择在容易引人注目的白天进行。而且公爵虽是前军权拥有者,但他老早在十年前就自骑士团中引退,实在难以联想他会因遭人怨恨而引来杀机。
  “他是统一了艾兹森的祖父诺里昂最後的盟友,就以隆重的国葬送他最後一程吧。”
  “遵命。”
  路希德起身。之後其他的报告,由马修斯在前往会议的途中直接向他禀报就好。
  他打算不理会洁儿就走出餐室,但马修斯却忽然开口对她说话:
  “对了,王妃殿下您今日的行程是……?”
  洁儿并未转头看向马修斯,只是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缓缓说道:“我会待在‘平常的那个房间里’。”
  接著便以一副佣懒的姿态,像是在啜饮美酒般,把高脚杯里的金色苹果酒一口饮尽。
  *
  “那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将裤子脱至脚踝边,路希德坐在他的厕所专用椅上,以令人难为情的姿势出声说话。
  这里正是国王专用的厕所。
  每早迅速吃饭、迅速如厕的路希德,在吃完早膳要前往烦人的会议之前,一定会先窝进他专用的厕所里。这是他的习惯。
  “总是露出一副瞧不起人的眼神。岂止会读心术而已,根本就是个如假包换的恶魔,跟那家伙扯上关系的话,灵魂会被偷走吧?切!”
  路希德对洁儿发了一顿牢骚之後,不禁又叹了口气。
  厕所真是一个好地方。


  这个狭小的空间,是他能不受任何人打扰,喘一口气的短暂时光。年幼时,在敌国宫殿中度过与软禁生活没两样的路希德,能够在单独一人时戚到安心的场所,就只有厕所了。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但是——
  咚咚咚。门外传来不知趣的敲门声。
  “大约再五分钟,会议就要开始了,陛下。”
  自方才开始,就在厕所门扉的另一边等候著他的马修斯开口。
  “现在不是悠哉地‘上大号’的时候了,请您在适当的时机点结束它吧。”
  “我、我才不是在大号!只是在休息放松而已!”
  路希德慌张地自开凿了一个大洞的椅子上站起身。
  顺带一提,由於考虑到移动性的问题,游牧民族艾兹森人所使用的厕所大多是以壶为主。
  (真是的,自从成为国王之後,竟然连如厕的时间也没办法奸好休息……)
  在洗手台洗完手後,路希德推开屏风走出厕所。
  马修斯随即跟在他身旁。
  “看来您今天也累积了不少压力呢!”
  “都是那个魔女害的。照那样看来,传闻她和恶魔订下契约、还有能操纵所有毒物、可以看穿他人内心等等,或许都不是骗人的啊。”
  “魔女啊……”马修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眯起眼睛。
  路希德像个小孩子似地鼓起著双颊。
  “我没说错吧?因为随侍在她身边的侍女有人目击到,那家伙对著空空如也的空间不知在低声喃喃念著什么,像刚才那样光看一眼就能读出对方想法的情况也经常发生。今天也是,她接下来都会在那个‘打不开的房间’中专心逗弄她的毒草吧。”
  路希德忿忿地说道。
  公国王妃梅莉露萝丝的行为古怪,这一点如今在艾兹森公国的宫廷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举例来说,在她专用的那个名为“打不开的房间”中的一整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毒香菇,壁炉上还挂满了魔法用的蜥赐乾。
  不仅如此,并列於架子上的整排蓝色瓶子中,竞飘浮著鱼的眼睛(据说鱼的眼睛能看见恶魔)。身为魔女使魔的猫头鹰,一到夜晚就会自那个房间的窗户飞进飞出。在桌子上头,置放著一个能测量到精细度数的天秤,上面放著所有的链金术道具,且还会不知从何处传来咻咻的诡异声响。
  到了最後,还有奸几名宫廷人士甚至知晓她曾提出想要解剖死刑犯尸体的请求。
  这样一来还能说她不是魔女吗?不,说不是魔女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的行为举止真的是太过诡异了。
  “但是,您已经不只两三次在王妃殿下的帮助下获救了吧?”
  “唔……”
  路希德缄默不语。
  “比方说前一阵子您外出狩猎山猪,结果遭人下毒;去郊外视察之际,遭到杀手的毒箭射伤;与熊对抗时中了蜂毒;太过贪吃结果食物中毒……等等,那些时候如果没有王妃殿下正确的处理,您早就已经成为冥界的居民了。”
  “罗、罗嗦!”
  由於无法反驳,路希德不禁加快脚步。
  “我才没有必要对那家伙戚恩呢!都是因为我身体健康又强壮,才会度过那些难关的。我才不是她那种不管怎么吃都不会变胖的虚弱身体呢!”
  “王妃殿下吃下的食物,大半都是在替您试毒。”
  “那、那种事又不是我拜托她做的!”
  因为路希德有太多被人毒杀的机会,因此洁儿便自愿在公众场合上担任试毒的工作,自此之後,他的膳食之中就不再被人掺人毒药。
  不,或许还是遭到他人下了毒,但洁儿却从未因那些毒而倒下。
  一次也没有。
  “哼,毒药怎么可能对魔女有效呢?她可是被货真价实的恶魔附身了。”
  “那只是侍女们的谣传而已。”
  “不,那家伙绝对被恶魔附了身!绝对不会错的。真是的,她真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女人!”
  “即使如此,还是不能让王妃殿下从您的人生里消失吧?”
  马修斯所言点出了铁一般的事实。
  这番话犹如利刃般刺痛了路希德的心。
  “………唔。”
  “对您来说,她的存在就如同一帖猛药。使用得宜的话,便能成为绝无仅有的良药,但使用方法错误的话,便会沦为毒药。”
  自帕尔梅尼亚嫁过来的公主梅莉露萝丝,其实是个名为洁莅萝娣·格朗恩的替身少女。这是只有马修斯和路希德才知道的秘密。
  他们无法把这件事对外公开。
  其中一项理由,是因为他们无法猜出帕尔梅尼亚为何送冒牌货前来的意图。
  第二个理由,是如果将他们逮到冒牌货的这件事昭告天下,这对於刚完成统一的新兴国家艾兹森公国来说不但是一种耻辱,也会是一记重创。
  第三个理由则是……
  “没错。因为我们缔下了秘密盟约。”
  路希德、洁儿以及马修斯。
  三人都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
  自不待言,那当然是歼灭帕尔梅尼亚王国这个强大的国家,将其并吞为艾兹森公国的领土。
  路希德当然是为了祖国艾兹森的安定繁荣及梅莉露萝丝;马修斯则是为了过去的仇恨;洁儿是为了与某个男人再次相会——她本人是如此坚称的。
  也就是说,这三人之间虽然毫无血缘关系,却缔下了奇妙的盟约,拥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路希德对洁儿想见的男人知道的并不多。
  尽管已经朝夕相处了一年,洁儿却不太常提自己的事。
  “那个女人的脑袋确实很聪明,这一点我必须承认。”
  “是。”
  “既精通东边大陆的医术,也知晓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帝王术,甚至比自小生长在帝王之家的我还要厉害。不仅如此,那家伙的眼睛,彷佛能看穿任何人心里的秘密,这实在让人戚到非常诡异……”
  “您的确是个武艺超群的君王,但或许您与生俱来的性格正是您的灾厄。您并不适合去烦恼政治上的琐事,关於这一方面,王妃殿下能够妥善处理您不足的部分。”
  “你想说的是我太天真了吗?马修斯。”
  听见路希德的讽刺,马修斯像是被说中了般邪邪一笑。
  “我认为对理想的‘国王’而言,您天真的那一部分是必要的。但光凭如此并不能治理国家,有时也需要以毒制毒。”
  “你说的毒是那个女人吗?”
  路希德呈现半放弃心态地叹了口气,马修斯则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就像是对待一个好友一般。
  “娶一名乐在玩毒的女人为妻的心情,你是不会懂的,马修斯。”
  “怎么会呢?如果是那位有恶魔附身、又会用毒的魔女成为我们的伙伴,不管面对何种魑魅魍魉,您都能与之相抗衡的,陛下。”
  说完後,马修斯催促他步行至走廊尽头。
  那里是接下来御前会议的场所,座落於最南方、日照充足的房间。
  有许多的掌权者称呼它为“试炼之间”——原因无他,因为有著一些披著人皮、贪得无厌的豺狼虎豹们,正在里头等著路希德的到来。
  “那么,走吧!”
  路希德深呼吸一口气。
  对於身於国王的他来说,接下来才是真正试炼的开始。
  *
  “那么,那个‘第三任’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掌管艾兹森中枢机构的五位大臣和四位军人,正将手肘抵在桌子上头,等候著他们的主上。
  他们的脸上都散发著看似难以应付的冷硬。
  艾兹森大公国原本有二十四个部族,在开国之君诺里昂的征讨之下,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如今才刚建国不久。
  在诺里昂的政权之下,为一统艾兹森时献出己力的有力部族族长们,理所当然地当上大臣,在中央机构任职。
  由碧、金、银、铜、紫五色公爵独占大臣职位(红色为国王世家艾兹森的代表色),在地方拥有广大的公爵领地和私人军队。
  碧公爵,路克西亚湖沼国。
  金公爵,乌札特金丽国。
  银公爵,巴依森银闾国。
  铜公爵,艾克绿铜国。
  紫公爵,罗普勒斯紫云国。
  每一位都是国王世家的亲戚,具有国王王位继承权。
  其他坐在桌子旁的,还有人称‘皇龙团’的艾兹森传统武斗部族的团长们。不过他们现在手上并未握有庞大的权力,因为他们是在诺里昂成为开国之君後,才正式宣誓效忠的部族。
  然而现在这四个部族之所以会出现在御前会议中,正是因为“第三任”的国王路希德非常重用他们。
  路希德是个爱好武艺的君王,而且艾兹森原本就是武斗派中的一族。与那些掌握权力、擅自不断干涉内政的老人们相比,他对於那些即将接替族长位置的年轻战士们更加有好戚,这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就算第三任再怎么喜欢战争,如此大规模的十字大道建设事业又是怎么一回事?草率处理内政事务的话,战争经费可没办法轻易取得的啊。”
  “正是如此。”
  这些老练的狐狸们在等待国王的期间,开始你二日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首先,没有预算就是个问题。”
  “而且也没有人手啊。”
  “大致粗估的话,这项建设少说也要花上十年,那段时间男丁会从田里消失,导致农民无法缴纳税金。”
  所有人都接连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真是个乱来的提案。不管那个第三任说什么,我们都要采取强硬的态度,否决掉这个提案。”
  “没错、没错!”
  当狡猾的老狐狸们各自发话的时候,各骑士团的团长们皆遵循晚辈的本分,全都沉默不
  语。
  对於五色公爵来说,在这种场合,那些区区骑士团的团长根本没什么分量可言,公爵们压根儿也不指望他们发言。骑士团长们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那么,结论就是‘十字大道’的建设工程案根本不可能实现。以此为结论没问题吧?”
  “——怎么可能没问题!”
  预料之外的年轻嗓音,让急於下定论的公爵们脸上的表情一阵慌乱。
  公爵们拾起脸庞。
  不知何时,那道以胡桃木材制成的沉重门扉已向两旁敞开,他们年轻的国王正瞪视著自
  己。
  “这是……国王陛下。”
  公爵们并未显现出特别慌张的姿态,缓缓地从位子上站起身行礼。
  等待主上就座後,地位崇高的公爵们依序坐回椅子上。
  “你们在我不在时,擅自定出结论,这样我很头大喔,碧公爵。”路希德不悦地看向碧公爵。
  碧公爵以前是名为艾兹森溶岩国的前火山国长老,现在则是湖沼国的公爵。路希德朝他丢出挑战性的话语。
  (啧,他从哪时开始听见我们对话的啊?)
  碧公爵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看了一眼马修斯。
  一如以往,那名随身带著会发出喀嚓喀嚓扰人声响的时钟的秘书官,正随侍在国王的身旁。这名男子的身分不明,是路希德从帕尔梅尼亚带回来的。
  路希德开口道:“关於这个提案,我应该已经告诉过诸位还有商讨的必要,你们不需要急著下定论。”
  “但是,艾兹森国的内战才刚结束,受到的创伤还未复原。我认为这项会更加迫害到现今人民的建设,实在欠缺妥当。”
  说得再直截了当一点,意思就是‘现今人民会如此贫困,便是因为你们王室的继承权斗争所引起的。现在是悠哉的花大钱进行公共事业的时候吗?’
  然而五色公爵们其实另有盘算。
  如果是建设出一条贯通艾兹森公国的大道,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国王的私人兵队直接从首都攻进自己的领地,而且他们也不想自掏腰包分担费用。
  王室终究不过是一个光辉璀璨的空壳,他们可无法容忍国王藉由整顿街道景观的藉口,趁机向他们徵收※直接税的行为。如果再宣布他要亲政,岂不等同於剥夺他们这些大臣的权限?(译注:即所得税、固定资产税等。)
  况且国王迎娶了帕尔梅尼亚的公主为王妃後,权力已日渐增加,必须要想办法阻止王室获得更多的权力……
  五色公爵们都在思索著这些事情。
  然而……
  “我会将人民必须贡献的劳动力压至最低,并且也为此想出了方案。”
  路希德充满威严地环视桌子一圈。
  “马修斯,说明一下吧。”
  “遵命。”
  马修斯谨慎地往前方踏出一步,接著将麻树所制成的薄纸摊开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计划表,将自首都帕鲁耶姆向外延伸的街道预定地,划分为一百二十六个区域。”
  他开始以大学讲师般的语气说明。
  二百二十六个区块?分得那么细小的用意是什么?”碧公爵问。
  “一般来说,街道工程都是分成数个区域,当一个区域告一段落後,工人再栘往下一个区域继续工作,但这次所有的工人都将直接从当地募集,因此就能省下工人移动的移动费用,也能缩短工程天数。”
  其中一名骑士团长拿起那张计划表。只见上面详细地写著所有的工作分配,并且清楚列出以下事项:由当地的农夫负责当地的工程,因此不需长时问离开耕作田地,收割期可以返回自家工作;还有,当自己负责的工作区域完成之後,便可立即回家。工人的募集和负责区域以村为单位来进行,而且只要愈早完成工程,税金免除额也会随之提高。
  “哦,这真是了不起的计划表啊。”
  春将杰西德轻声低道,似乎已经大致浏览过计划表。
  他是春之骑士团的团长、青狼族的後裔——杰西德·哈罗。额头上有著身经百战的伤疤,是艾兹森首屈一指的勇士。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用不著从首都带著所有工人到各地方去,而且也能省下移动日数和劳动期间的经费啊。”杰西德点头赞许这份计画表。
  “正是如此,杰西德殿下。”
  “可、可是……”
  脸色大变的当然是五色公爵。所有工人自当地募集,也就表示要使唤他们自己的领民,而且经费几乎是由他们自行支付。
  不仅如此,国王还擅自设定了免税的奖励,意味著他们自领地徵收到的税金财源也会随之缩减。
  “在农作物收获时期免税真是太荒谬了!我们国家本来就已经不算富裕了啊。”
  “哦——话虽这么说,您的身材倒是愈来愈福态了呢。既然领主这么福相,我想巴依森领民的生活应该也相当富足吧?银公爵。”路希德笑笑地看向发出不平之声的巴依森银公爵。
  五色公爵中身材最为圆滚的巴依森银公爵,蓦地涨红了脸。
  “国、国王陛下……”
  “这么小气可不行啊。依你的财务状况来说,家里的金银财宝都可以排到西边大陆去了吧?只不过是将你那些财宝的一部分用到这条街道上而已。当然了,如果你对於这次的计划有异议,十字大道就不会通过巴依森的领土,巴依森也会因此失去徵收货物过路税的机会。”
  巴依森银公爵原本涨红的脸庞,这次倏地变得惨白。他不断以右手手指扯著下嘴唇,那似乎是他的习惯。
  “就、就算您那么说,只要我们提出反对,工资的问题就……”
  “很抱歉,无论你们五位的戚情如何要好,就算你们反对这项计划,我也已经拟好资金的筹措办法。”路希德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什么……”
  路希德以利刃般的锐利眼神望向银公爵。
  “各位仔细听好了,既然是我开口说要做,我就一定会造出这条大道。相对地,没有出资的人,就无法获得红利。也就是说,即便大道建在你们的领地上,你们也无权向路过的商人徵收税金!”
  “那、那怎么行!”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不出钱也不出人力的人,怎么有资格徵税呢?”
  在路希德轻蔑眼神的注视之下,五人全都噤不作声。
  看到他们哑口无言的模样,路希德愉悦地笑道:
  “其实我无所谓喔,全由你们自行决定。但相对的,比起现在那些狭窄又难以行走的街道,自他国前来的商人们应该会利用崭新宽广、通行税又相当低廉的大道吧?你们擅自放进自己口袋里的钱也会变得愈来愈少。”
  “可是,那个、筹措资金的财源是……”
  “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人比你们更加有钱、比你们还更爱说教呢,而且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路希德呵呵一笑。
  (神父们!是安卡里恩星教会吗?)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顿悟到那个谜样的出资者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也就是那个安卡里恩星教会!
  那些神父们会出资援助国王,实在有些难以想像。该不会是在他们毫无所觉的时候,国王与教会两者之间已建立起深厚的交情了吧?公爵们在心里思索著神父出资援助国王的可能性有多大。
  “怎么?有意见的话就说吧。”
  那双犹如老鹰般的眼眸……在国王凝视过来的视线当中,公爵们确实戚受到一股自信与霸气,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怎、怎么可能……)
  突然,他们的脑海中产生了从未预料到的迟疑——他们该怎么办?
  如果国王的说法只是在虚张声势那倒也罢。但如果他真的建出一条大道,他们遭到排挤时又该怎么办?还有,如果他们当中有人率先出资援助国王,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五色公爵们开始窥探起彼此的神情。
  “看来得出结论了呢!”路希德朝马修斯看了一眼。
  “是啊。”马修斯点了点头。
  路希德得意洋洋地扬起笑容,环顾桌子周围的人。
  “那么,马修斯,开始报告关於目前议题今後的预定行程吧。”
  “是。”
  现场的局势已经掌握在路希德国王一人的手中,“大道建设”的动工已成定案。他的秘书官马修斯,开始依序念出接下来的预定行程。
  全是对国王方面有利的“预定行程”……
  “……”其他人都不发一语。至少当前的气氛都循著路希德的期望。
  “——那么,这件提案到此已经算做出决议了,下周再与诸位相会吧。”
  路希德以斜眼望著那些脸上还显现出迟疑的五色公爵,冷然地说完後打算离开。
  然而,还有一人无法容忍路希德获胜退场。“请等一下,陛下!”路希德回过头,瞪著那个出声说话的男性。
  “怎么了,碧公爵路克西亚,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微臣惶恐,有一件事希望陛下您务必谨记在心!”
  路克西亚公爵就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老鼠,拚死也要反咬一口似的开口发言。
  “怎么,你想说路克西亚不提供资金吗?”
  “不、不,并不是大道的事。而是一件更重要、更可能成为艾兹森公国未来隐忧的事。”
  “成为隐忧的事……?”
  路克西亚公爵方才那种屈辱的神情已完全消失无踪,不慌不忙地说道:
  “是的,正是如此。如果这件事不解决的话,臣等可能就无法著手进行建设大道的工程。”
  路希德露出不悦的神情。
  “别装模作样了,路克西亚,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说吧。”
  成功激起主上不耐情绪的碧公爵,毕恭毕敬地将双手置於胸前弯腰鞠躬。
  “那当然——”
  “当然?”路希德睨向路克西亚。
  “是关於陛下贵为艾兹森国王,至今却还没有继承人这件事。”
  ——自从今天走进那个房问後,这还是路希德的表情初次变得僵硬起来。
  *
  “真是踩到您的痛脚了呢。”
  场景来到路希德平时独处专用的小房问,也就是——厕所。
  地上铺著绸缎,比庶民使用的还要豪华几百倍,上面放著即使插了花也很相称的如厕用壶。这里正是路希德用来暂时喘口气的场所。
  可是——
  “混帐——!”
  在那个会议上无法大获全胜的国王陛下,为了掩饰自己遭受的打击有多大,在离开会议室之後毫不迟疑地来到了这里。
  “居然敢问我继承人的问题?那个该死的路克西亚,到最後还要多管闲事!”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让人不太想深呼吸的场所,不过他还是不禁猛力吸了一大口气。
  “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啊?我跟那女人根本就没做该做的事啊!”
  “陛下,您的声音太大了。”
  厕所门外的马修斯刻意假咳了一声之後说道。
  “但是路克西亚公爵说得也没错。陛下,您和梅莉露萝丝王妃都已经结婚一年了,想必所有的人都不可能认为年轻又健康的两位会‘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哇,谁想和魔女睡在一起啊!”
  “就算她与梅莉露萝丝拥有相同的容貌?”
  呜……路希德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
  说实在的,当路希德凝视著洁儿那张与自己最爱的人如出一辙的脸庞,他也不是从来没戚到困惑。
  就连现在(虽然这种情况极少),在半夜里醒来怱然望向在身旁熟睡的洁儿,他也不免觉得梅莉露萝丝真的就在自己眼前。
  早晨,看见她装扮完毕盘起头发,并在插上艾兹森女性象徵的花朵发饰之後,路希德甚至会产生错觉,以为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已经成为自己的妻子,而且是穿著艾兹森的传统服饰,成了自己的王妃。
  但是那种幸福的幻想,却因为某个原因立即冷却下来。
  (都是那张活像是冰冷铁面具的脸孔害的!)
  没错,洁儿很少露出笑容。仿佛在出生的时就将戚情遗留在母亲体内,洁儿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所以路希德至今从未见过洁儿的笑容。
  当然也从没看过她哭泣的脸庞……
  马修斯安抚地说道:
  “思,话虽如此,多亏了王妃殿下,建设十字大道的提案才能够强行通过,您就别在意了。”
  “……啊啊,也是。”
  路希德怀著不满的心情,拉起了褪至膝盖的长裤。
  那帮老狐狸们有多么阴险狡猾、怎么看待路希德、还有准备好要怎么对付他,这些事洁儿全部都准确地预测到了。
  然後,她对路希德下了这道指示:
  ‘如果有一个人在那五人之中最少开口说话、而且会议时又会拨弄自己的脸颊或嘴唇,那请您集中攻击那个人。’
  最少开口说话不只代表对方做事谨慎,也是对方自尊心甚高的证明。由於极度害怕自己失败,才会很少发言。
  而拨弄自己嘴唇的人,则表示其内心贪得无厌。
  如果是那种类型的人,一定会担心只有自己被摒除在计划之外,进而错失难得的赚钱机会。洁儿如此说道。
  完全符合这项描述的人,正是那个银公爵巴依森。
  (真是可怕的女人。明明没见过面,却摸透了巴依森的心思。)
  藉由集中炮火攻击银公爵巴依森,让他的表情产生动摇,其他公爵们也会开始认为再这样下去事情就不妙了。
  接著,在转眼之间,他们原本的团结便会遭到瓦解。
  原本之後的情况,应该都会按照路希德与洁儿的预料进行,如果没有路克西亚公爵那一番出乎意料的发言的话。
  (可恶……)
  路希德打了个冷颤。
  用不著马修斯跟他提醒,他自己也非常清楚那个女人对自己而言是一帖猛药,亦是一张王牌。
  洁儿聪明过人,是路希德的一大助力,因此他必须隐瞒洁儿是冒牌王妃的事实。
  但究竟能瞒到什么时候呢?
  先不论他人,帕尔梅尼亚的国王——也就是梅莉露萝丝的父王索尔塔克王一定知道这件事。当然,他身旁的亲信们应该也知道嫁过来的公主是假的。
  这是一个策略。
  要将冒牌的梅莉露萝丝作为自己的王牌,还是视为弱点呢?这全部取决於路希德如何运用。
  “……帕尔梅尼亚到底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女人呢?”
  站在门外的马修斯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言自语。
  “嗯,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谜啊……对了,陛下。”
  “嗯?”
  “实际上前些天,帕尔梅尼亚的外交官以吊唁过世的路帕德·波尔冯为由,提出务必想来我国参访一趟的请求。”
  路希德随口道:
  “哦——他们还真是彬彬有礼呢。帕尔梅尼亚的大使是哪一位?”
  “是基摩·帕帕拉奇伯爵。”
  “什……”
  路希德听见意料之外的男人的名字,脸颊不禁一阵抽搐。
  “你说帕帕拉奇?那个搞笑的家伙?他还想再来帕鲁耶姆啊?”
  路希德自六岁起的八年期间,都被当成人质囚在帕尔梅尼亚王宫里。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出入王宫的重要人物,还有在帕尔梅尼亚中担任重要职务的贵族有哪些人。
  其中,基摩·帕帕拉奇是帕尔梅尼亚中最爱华丽打扮的一位青年贵族。他爱好女人和华丽的排场,也是个喜爱宝石的人。关於他,还有另一种传闻,据说他也相当精通“古代语言”,也就是黑魔法。
  宫里也有谣传他和怕生又长年待在王宫中的梅莉露萝丝公主曾有密切来往。众人纷纷臆测在公主出嫁之前,他们是否曾经是一对恋人。
  也因此,爱慕梅莉露萝丝的路希德非常讨厌他。
  对於武艺精湛且爱好剑术的路希德来讲,帕帕拉奇那种软弱斯文的人是他的天敌,偏偏帕帕拉奇又和梅莉露萝丝两人戚情很好。
  他会看不惯帕帕拉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马修斯悄声说道:
  “虽然表面上说是要来吊唁,但实际上是探查敌情吧!对帕尔梅尼亚来说,艾兹森现在就宛如一根眼中钉。我们这种未成气候的势力,他们应该觉得很碍事吧?他们大概是认为如果要对付我们,便要先了解我方内情并扬动宫廷内斗吧?”
  换言之,那个外交宫打算以吊唁王族为表面藉口,进入艾兹森的宫廷。
  他们一定是听说了“十字大道建设”的事情!帕尔梅尼亚一定在心里暗自焦急,担心艾兹森是否开始准备要脱离帕尔梅尼亚,成为一个真正的独立国家。
  “可以看出帕尔梅尼亚对於建设大道的动工,戚到相当程度的威胁。”
  路希德不悦的说:“可恶,麻烦的事一个接一个来。”
  一如往常,路希德以附有香气的清水洗净双手後,走出休憩的场所。
  “听好了,马修斯。想办法尽早编出一个理由,把那个叫做帕帕拉奇的家伙赶回帕尔梅尼亚去。不能让那种危险火苗长久留在这里。”
  “但是……”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马修斯。”
  路希德抬起视线看向他。马修斯有些难以启齿地以手掩住嘴巴。
  “我想会一直受到催促吧?”
  “催促什么啊?”
  “当然是有关两位的子嗣这件事。毕竟对方将她假装是掌上明珠的女儿嫁过来这里。”
  “啊——”
  (又是子嗣问题吗?)
  这一天,路希德二度脸色迅速惨白。
  *
  “……小孩?”
  仿佛听见一串不熟悉的咒语般,洁莅萝娣·格朗恩——也就是洁儿,露出困惑的神情转头看向随侍的侍女。
  那名侍女穿著明亮的桃色宫廷制服,上半身是一件衣摆缀著穗饰的嫩草色上衣。发型与帕尔梅尼亚的宫廷侍女一样,全部头发盘在後脑勺上,再以方巾覆住。
  她名叫莉莉卡,为国王王妃专属的随身侍女。
  自从洁儿冒充帕尔梅尼亚公主的身份嫁来艾兹森之後,一直都是莉莉卡在负责照顾洁儿的生活琐事。
  “哼嗯,小孩……”
  “那、那个……这个……”
  这名少女有著一紧张就会讲话结巴的毛病。她在洁儿的注视之下,惊慌失措地挥著双手。
  “单、单纯是个谣传而已。因为在这种时期,很少有大使会自帕尔梅尼亚来艾兹森参访,所以大家才会猜想一定是为了探问两位的子嗣问题才来的。”
  “那么……”
  洁儿开口问:“那个小孩到底是指谁的小孩?”
  “那、那当然是指王妃殿下和国王陛下两位的子嗣啊!也就是艾兹森的继承人!”莉莉卡激动地说道。
  看见侍女那副模样,洁儿在内心叹了口气。
  与路希德的假面婚姻也已过了一年,也差不多该足传出这种谣言的时候了。
  (……真是的,净传些无聊的事。)
  洁儿的脸色纹风不动,再度於圣·安琪莉王城的走廊上迈开步伐。
  “啊啊、请您等等我啊,王妃殿下!”
  莉莉卡慌慌张张地自後头跟上。由於她的动作过於迅速,手上的蜡烛火光也变得摇曳不定,十分微弱;这种情况对一个宫廷侍女来说,已经是一种失职了。
  一开始,洁儿也无法在绒毯上顺利地行走,而且为此吃了很多苦头。
  然而现在的洁儿彷佛是个天生的名媛,可以几乎不抬起双脚就流畅地往前走。这些全是在帕尔梅尼亚王宫里为了与真正的梅莉露萝丝交换身分进行特训的成果。
  从宫廷用语、发音腔调、在他人面前的用膳方式,以致於走路的方式……洁儿全都必须学习。
  如果没有那时地狱般的特训,原本是安迪鲁娼妇女儿的洁儿便无法继续假扮公主,而且至今尚未遭到任何人怀疑吧!
  (……不过那个路希德倒是老早就识破我的真面目了。)
  走到位於王城北端的高塔人口处後,洁儿像平时一样回头看向莉莉卡。
  “听好,之後我都会待在这里头。在我出来之前,你绝对不能进来。”
  莉莉卡的神色莫名有些紧张,点了点头。解开沉重的铁锁之後便退了一步,低下头颅。
  叽咿咿——铁门被人拉开的声响,在空无一人的北塔里回响著。
  洁儿快步地进入塔内後,马上隐身於为了让人看不见里头而立在门口处的屏风後头,确认身後的铁门是否已关上。
  喀啦!上锁的声音响起。
  洁儿这时终於松了口气。
  “唉呀呀……”
  这里不用多说,正是王妃专用的实验室。
  每天早上,当路希德奔走於会议、谒见等等公务之时,为了避开那些“需要梳发吗?”、“需要更衣吗?”的烦人侍女们,洁儿习惯躲进这个专属於她的休憩场所。
  这个北塔是个好地方。
  湿气适中、日照极不充足,而且也因为这里以前是斩首的刑场,没有任何人想靠近这里,洁儿更能放心地在这里好奸休息。
  洁儿心满意足地环顾了房内一圈。第一个映人眼帘的,是遵照她的期望而自大陆各地收集至此的文献书籍,排列在书架上。
  排放在桌子上的是“火魔法”的道具:蒸馏器、锅釜、长柄杓子、广口瓶等等:以及种植在一整面墙壁上颜色各式各样的香菇;还有血液被抽光成为肉乾的壁虎及嵘螈;和山林里的各种野生动物们……
  不仅是这些物品,在笼子之中,将会成为猫头鹰食物的老鼠们正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湿气甚重的地上,尤其能种植出毛地黄和莨菪等等有名的毒物,以及只有这里才能取得的药草和毒草。
  洁儿在年幼时期与某个男人一同走遍了东边大陆,过著等同於流浪的生活,对她来说,开在野外的花花草草以及自然界的生物们,更让她戚到亲切。
  她喜欢自然界的产物。
  可惜的是,其他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反正他们一定在想,我是在这里沉迷於一些妖异的链金术或魔法吧!”
  回想起在关上铁门之前,莉莉卡那种看著自己的可疑眼神,洁儿的内心便一阵失落。
  侍女们以什么目光看待自己、外头有著什么样的谣言,这些事她也很清楚。
  “鬼之铁面”、“冰之女王”、能够与亡灵交谈、和冥界打交道的“现代魔女”……她知道大家都在背地里这么称呼自己。
  然而这个房间不仅仅是洁儿为了追求自己的兴趣而存在。
  为了守住那个男人——路希德·穆里·艾兹森的性命,这里是个绝对不可或缺的场所。
  因为他是艾兹森的国王。
  正因如此,那个男人曝露在极高的危险之中,有各式各样的人想取他的性命,甚至在食物中下毒。
  为了能立刻查出毒药的成分,洁儿必须先取得各种毒药的原料。
  洁儿想再一次回到帕尔梅尼亚、想再见那男人一面。为此,洁儿协助路希德的侵略帕尔梅尼亚计划,务必要竭尽她所能地让这个艾兹森公国变得更加强大。
  (没错,无论要使用任何手段!)
  但就算洁儿再怎么无动於哀,对於丈夫的冷酷话语和侍女们之间流传的谣言,她并非完全不戚到难过。
  听见别人说出难听的书语时,她的内心也会觉得疼痛。
  只是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铁面吗?我也不是故意要装出一副冷漠的模样啊……”
  洁儿想仔细端详一下自己的面容,於是看向装设在墙壁上的镜子。
  此时,忽然有说话声响起了。
  “——那,稍微笑一下不就好了?”
  洁儿微微地睁大双眼。镜子中,映照出自己以外之人的脸庞。
  “只要表现出更加强烈的喜怒哀乐情戚就好了,没错吧?我的洁菠萝娣。”
  说话的人,是位有著一头如海水般的蓝发、身材高佻的女性。她的瞳孔和指甲的颜色都与发色一模一样,身体还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她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虽然传说以往占据了大陆一半领土的伊瑟洛人民也都拥有一头蓝色发丝,但并无法飘浮在半空之中。
  现出异样的镜子,仍未让洁儿显现出吃惊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呢?我之所以变得无法露出笑容,不正足因为你的关系吗?蜜瑟罗黛。”
  洁儿轻声说道。
  ‘蜜瑟罗黛’。
  有著奇妙发音的古老语言……
  那正是现在映照在镜子中,拥有一头蓝发的女性的名字。
  她不是人类。
  蜜瑟罗黛的真面目,正是垂挂在洁儿本人胸前的项链上,那颗偌大的蓝宝石。
  “唉呀,是这样子吗?”
  她脸上的表情比身为人类的洁儿更加富有变化。
  洁儿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像蜜瑟罗黛这样的存在,在这世界中还有其他几个实例。
  其中一个是与帕尔梅尼亚王室代代缔结契约的钻石精灵“芭比桑黛”:另一个是沉眠於大陆首屈一指的骑士团——星格里欧骑士团之中的红宝石精灵“艾娃莉欧德”。
  她们能够混入风中,并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起火燃烧;她们拥有著人类所没有的力量,传闻她们是在远古以前已灭亡文明的幸存者。
  洁儿对她的了解也不多。
  初次见到的时候,蜜瑟罗黛对洁儿说她们这一族是自天上落入凡问、栖宿在星星里的魔法生命。
  之後洁儿向她提出缔结契约的请求,并付出相对的代价。
  一眨眼已过了数年。
  安迪鲁娼妇的次女·洁菠萝娣,与蓝宝石精灵·蜜瑟罗黛两人之间的奇妙契约关系仍然持续著。
  “我会变得无法顺利展现笑容,就是因为和你之间的交易啊,蜜瑟。以前的我也会笑,而且比现在更常笑呢!在那之後才变得不会笑的。因为我的笑容,是奉献给你的祭品。”
  面对挂在墙壁上的大镜子,洁儿露出牙齿,然而笑容比她所想的更难展现出来。
  她对於笑这件事实在是非常棘手。
  倒不如说,不管怎么做也不会笑。
  那也无可奈何。
  因为和蜜瑟罗黛缔结契约时,洁儿拿来作为代价的,就是失去了表情变化的能力。
  “今天也是,路希德还说我像是死人一样不健康呢!我也不喜欢自己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是我从以前开始就是不管怎么吃都不会长肉呀!我也是很努力地想尽量将戚情表现在脸上啊!然而……”
  洁儿和其他的姊妹们比起来,本来就比较不擅长将自己的情绪曝露在他人面前。
  太过畏缩这一点,是她自以前开始就有的烦恼。
  她无法顺利地将心情传达给对方。
  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此外,现在的洁儿又变得更加面无表情(甚至到被人称为铁面具的地步),全都是因为与蜜瑟罗黛缔下契约的缘故。
  但蜜瑟罗黛却对洁儿哼笑了一声。
  “哦——真是难得呢!听见倔强顽固的丈夫说自己是魔女都已经那么久了,你还会戚到难过吗?”
  “也、也不是啦……而且我也习惯了。”
  洁儿莫名地结巴起来。
  “他会那么说其实也是无可厚非吧!毕竟其他的人类看不见我。别人会误认你有能力呼唤亡灵、可以和不属於这世个世界的魔物打交道,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是啊。”洁儿看著这问不管怎么瞧都像是链金术师工作室的塔内房间,有点不情愿地点头同意。
  但洁儿并非像谣言中所说的会在这里画出魔法阵召唤出恶魔。
  只是这屋内满足毒香菇和壁虎乾,无论别人谣传什么她也都无法解释清楚。因为这个房间确实太过诡异了。
  在火焰的烘烤之下,蒸馏器的广口瓶咻——地喷出热气,里头的水已经煮沸了。
  洁儿熟练地拿起高脚杯,放人数种乾燥的花办与绿叶,开始冲泡起有颜色的“花茶”。
  不可思议地,她现在拿起昂贵的银制汤匙时还会不小心从手里滑掉,但是拿著实验用的长柄汤匙时,便马上能得心应手地使用。
  这是长年接触药草的可悲习性。
  蜜瑟罗黛逗笑地说:
  “喏,你就是那样子在研究链金术,别人才会说你是魔女啊。”
  “我说过了,这不是链金术,只是普通的医疗用具。反正我用不惯那些昂贵的陶制茶器,况且这些东西使用起来很方便啊!”
  “可是,对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医术就是魔法吧?”
  蜜瑟罗黛所说的话在洁儿听来十分刺耳。
  “当你运用你所有的智慧救了那个路希德时,没有任何人认为你是在行使医术。大家都在谣传能够消除那个剧烈的蜂毒、能够治愈那种伤口,只有施展魔法才办得到吧?”
  “才没有什么魔法呢。”
  洁儿冷冷说道。
  “人们至今会认为现代医学只是一种奇迹,都是因为那个安卡里恩星教会的愚蠢神父们,
  一直执著於自己的‘奇迹’才会导致如此。为了调查死因,不得不刦开尸体观察状况、利用老
  鼠和小动物们进行实验也都是无可奈何的事,然而众人却指责这是恶魔的行径。因此无论在什
  么时代,医师都被人视作魔法师,医学才不会进步,人们也无法蒙受医学的恩惠。”
  况且,毒也能成为药。
  毒术为算术的极致,医术不是魔法;疾病并非恶魔作孽所致,医术也决不是奇迹或魔法。洁儿希望有一天她能亲自证明这件事。
  在帕尔梅尼亚的首都洛兰特,与原为高级娼妇的母亲一同居住时,洁儿就下定决心将来要成为医师。
  “我真的想要成为一名医师啊,蜜瑟。”
  “我知道。我们相遇的时候,你就曾经这么说过了。你说你不似姊姊那般美艳动人,也不如妹妹一般强而有力,但是你想试试看凭著自己些微的聪慧和机智,看看自己的能力究竟到哪里。”
  洁儿颔首。
  当她们三姊妹都还待在洛兰特的安迪鲁,幻想自己那些总有一天“一定”会实现的未来梦想时,洁儿就常常将这些话挂在嘴边。
  ——成为医师的“梦想”……
  洁儿出生成长的街道——娼妇街安迪鲁,那里有著难以计数的贫困人民,和因为生产或女性疾病而失去性命的女人。
  洁儿在心中下定决心,将来长大後要学会医术,帮助那些人们。
  ……然而那个梦想已经远离她许久了。
  被卷入了意想不到的命运漩涡中,现在的她正站在艾兹森王城中,冒充帕尔梅尼亚公主。
  “对了,今天早上在早餐室中,提到了那件事。就是帕鲁耶姆的神父们,反对增加医师人士。他们是不希望自己的那种粗糙医疗技术和制造奇迹的特权被人夺手吧!可恶,真令人火大。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洁儿以熟练的动作重新泡一壶花茶,并凑上去啜饮一口。
  “你的注意力别都放在那件事上好吗?洁儿?”蜜瑟罗黛开口说道。
  洁儿不明白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刚才侍女不是提醒过你吗?什么继承人的。”
  一想到这件事,洁儿就“唉”的一声,叹了口气。
  “嗯,对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洁儿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阴郁。
  “就算她那么说,我们又没做过那种事,不可能会有小孩的。”
  “没做吗?”蜜瑟罗黛好奇地望向她。
  “什……”
  洁儿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不过很可悲地,由於她那张世上最强铁面具的关系,几乎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怎、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而且路希德他讨厌我,我也对小孩……怎样都无所谓啦!”
  “哦——”
  “真的。躺在床上时,我都只是递给他会议用的小抄。否则那个人在会议上会任凭情绪左右自己的决定。”
  或许其他人难以想像那副画面,但是在两人的寝室中,都只是进行隔天会议的预先演习而已。
  剩下的时间就是单纯的睡觉。
  “不过,就算你那么认为,其他人也不会不过问吧?路希德他还没有子嗣,说到近亲的话,又只有表姊雅薇赛娜而已。”
  “可是还有一个人吧?他的双胞胎弟弟。”
  “黎戴斯吗?但是那家伙背著与同胞王兄刀刃相对的谋反者罪名,已经一辈子都不可能从地底监牢出来了吧?”
  宫廷里的所有人对这件事都闭口不提。
  路希德的弟弟黎戴斯·穆里·艾兹森,由於他犯下谋反的罪名,已经被判终生监禁,禁锢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
  蜜瑟罗黛却轻易地就把这件事给说出口。
  “路希德总有一天会杀了黎戴斯吧!那么黎戴斯和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你们没有理由不生继承人啊。帕尔梅尼亚的外交宫也是为了探听这件事,才会来到这里的吧?”
  “生小孩吗……?”
  洁儿神情古怪地陷入长考。
  没错,知道自己是冒牌梅莉露萝丝的人,就只有帕尔梅尼亚国王身边的少数几个亲信,以及路希德和马修斯两人。如果他们再一直不行房的话,总有一天会有侍女发现到这件事的。
  到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提出路希德没有子嗣的问题,并以此要求恢复黎戴斯的地位,其实也不足为奇。
  这下不妙了!
  真的非常不妙!
  (真是糟透了!从帕尔梅尼亚前来的外交使臣,来到这里之後会采取什么行动?这一点我还无法预测。也就是说,这件事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洁儿必须设法排除现在会威胁到路希德的一切因素。
  为此,洁儿非做不可的事情只有一件。
  ——就是让路希德拥有子嗣。
  “这么一来,就只能让路希德尽早成为‘父王’了。”
  洁儿“砰”的一拳拍上掌心。
  这时,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妙计。
  蜜瑟罗黛惊讶地看菩洁儿。
  “哦,那么你已经做好觉悟要生小孩了吗?洁儿,你要当艾兹森公国继承者的母亲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蜜瑟。”
  洁儿露出苦笑,仿佛在说怎么可能呢。
  “谁说过我要自己生啦?那种事就算天地颠倒过来也不可能发生。我怎么可能和路希德生
  孩子呢?”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做?连对象也没有的话是生不出孩子的喔。”
  “这种事很简单啊!由路希德和其他的女人去解决就好了。”
  “其他的……?”
  “没错。”
  洁儿像是想到了对付那群老练政治家的办法,她扬起手指,在一片空白的丰皮纸上弹了一
  下。
  “也就是说,由我自己来为他引荐妃子就好了嘛。唔,要选那种看起来很能生育、又是他
  欣赏类型的超级美女。”
  洁儿露出无畏的笑容——以她现在唯一允许拥有的笑法,扬起嘴角。
  “而且还是很多个!”
  *
  对路希德而言,这一天与平时的早晨并无其他不同之处。
  一进入早餐室,已经就座的洁儿正开始为自己的那份膳食试毒,端上来的汤已经有些冷却,而且还是路希德害怕暍的鳖肉汤。
  “早安。”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洁儿出声问候,对方只是瞥了他一眼,点个头後便又默不吭声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试毒。
  (这女人真是会吃。)
  路希德内心戚到佩服。
  每天早上和晚上,她都因为试毒的缘故,多吃掉了路希德的膳食份量,那么为什么这女人却能如此惊人地维持著皮包骨的纤瘦身材呢?
  洁儿的随身侍女恭敬地将试毒完毕的盘子排放在路希德的前方。
  他记得这侍女的名字好像是叫莉莉卡。
  (怎么……?)
  当莉莉卡以一种带著莫名试探的视线看向他时,路希德心中戚到一阵不快。
  对了,最近那些与他擦身而过的侍女们、还有出入於王城的贵族之中,有很多人都用和莉莉卡相同的目光看著自己……好像吧。
  所有人都以眼神窥采著路希德,同时还会交头接耳并窃窃私语。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希德强忍住将刀叉刺进盘子里的冲动。
  他非常清楚住在宫廷里的人们十分喜欢流言蜚语,但是看见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後的闲聊话题时,那种戚觉实在不太愉快。
  在看见陈列在眼前的菜色时,路希德更是一把怒火都快烧起来了。
  因为桌上摆放的菜肴净是一些炖鹿旰,或足以鳖熬煮的高汤等等那些不适合在一大早进食的料理。
  (到底怎么搞的啊?一大早就让我吃这些油腻的食物。)
  “对了,陛下。”
  当洁儿擦拭完嘴角抬起头时,正好是路希德因为一阵不明所以的烦躁、表情变得严峻之时。
  “干嘛!”他不禁怒吼回去。
  洁儿虽然露出讶异的神情,但由於她那张犹如铁假面的脸,因此路希德无法看出她的表情有何变化。
  洁儿蹙起眉头,提出自己的问题。“是关於那件事。”
  “那件事?”
  “是的。前些天我曾经和您商讨过,是否能够增加王宫内女性人员数量的那件事。”
  路希德粗暴地切开盘子上的肉片。
  他不在乎肉汁四处喷溅,豪爽地一口咬下肉块。
  “近日就会举办选拔会,我已贴出告示了。”
  “随你高兴怎么做吧,不过是徵选侍女的问题。”
  路希德几乎不抬头看向洁儿的脸庞,开始不断将食物塞入口中。
  说实在话,关於王宫内女人的事,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女人是种烦人的生物。动不动就哭、嫉妒心又重,再加上爱浓妆艳抹,香水味相当刺鼻。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可称之为女人的就只有那个美丽的梅莉露萝丝,和唯一的表姊雅薇赛娜公主。
  “非常谢谢您。”
  洁儿垂下肩膀松了口气。
  “那么,由於是临时决定的,目前还无法让您看到她们,但总有一天会让她们来晋见您的。我之前也说过了,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艾兹森公国。”
  “不用介绍侍女给我看了,而且我很忙。”
  “……是吗?那么就由我全程负责这项计划吧。莉莉卡。”
  洁儿出声叫唤跟随在她身边的侍女。莉莉卡不知为何吃惊地瞪大眼睛,来回偷觑著路希德和洁儿。
  “是、是的,王妃殿下。”
  “由今天开始筹办选拔会,你马上去著手准备吧。”
  “是、是的,遵命。”
  莉莉卡直到最後都摆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走出早餐室。
  (哼……)
  路希德偷偷看向洁儿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庞。
  只不过是增加王宫内的侍女人数,有必要夸张到说什么“都是为了艾兹森公国”吗?他心想。
  她自己决定人选不就奸了吗?竟然还特地召开选拔会?
  (反正王宫里的侍女,绝不会是来历不明的女性。)
  路希德又再次撇下嘴里不知含著什么的洁儿,迅速从位子上起身。
  一如往常,马修斯开始讲述今天一天的行程,两人同时急忙赶往执务室。
  今天必须处理掉那些堆积如山的大量文件才行。
  “‘十字大道建设’总算是通过决议了,真是可喜可贺。”
  圣·安琪莉王城里日照最好的国王执务室中,马修斯辛慰地看著那个已盖上决议印章的文件。
  “马修斯,你看来很开心嘛。”
  “那当然。这样一来就不用再一直重复召开会议,浪费陛下的宝贵时间。希望接下来能解决医师卫生局公会的案件,那案子已经四年都无法做出决议了。”
  就连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时间的“时钟男爵”阁下,不知正在详细记载路希德行程表的册子上写著什么。
  “从陛下开始进行‘十字大道建设’的提案直到召开会议以来,已经浪费了一年两个月十二天四小时又三十八分钟,真是太过荒谬了。有这么多时间的话,陛下都能在厕所里关上二十年了。”
  “吵死了!”
  “顺带一提,陛下关在厕所里的平均时间是十二分又三十七秒……”
  “不用算得那么仔细!”
  忠诚的秘书官马修斯·索亚森,就连每天早上路希德的如厕时间都会记录在册子中。
  “医师卫生局的案件吗?钦,那个女人也说过会想办法处理,总会有办法的……不过,真是令人在意啊。她插手盗贼集团首领的审判,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呢?”
  路希德侧头思索著。
  在那之後,路希德遵照洁儿的要求,下令延缓吉奇·巴隆的审判。
  吉奇·巴隆现在仍是那群在大陆各地四处抢劫的山贼首领。特别是他们时常出没在帕尔梅尼亚的边境,大肆破坏军事设施、偷袭野外营地,并纵火烧毁收耕时期将近的村落。
  不只是教会,或许连帕尔梅尼亚政府也会强烈要求艾兹森公国尽快对吉奇处以极刑。
  (可是,洁儿为什么要特地救这男人一命?即使这么做,也只是徒增帕尔梅尼亚对我国的怨恨吧?)
  路希德至今仍无法猜透洁儿的真正想法。不过她脑中的那些思绪,本来就大多都无法马上理解。
  (哼,就凭那个铁面女啊。)
  路希德的视线突然瞥见那个通往地下楼层的阶梯。
  话说回来,最近有奸一阵子没到地下去了。
  在这个圣·安琪莉王城的地底监牢中,拘禁著路希德的家人。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依然健在、和他拥有血缘关系的双胞胎弟弟——黎戴斯·穆里·艾兹森。
  (我记得上回去探视他,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路希德结束了孩提时代待在帕尔梅尼亚的人质生活之後,仅带著马修斯一人回到帕鲁耶姆王城。
  然而他的父亲费尔札特王却十分疏远他,马上命他圣地方担任司令官,与流放边强没有两样。之後,被父亲冠上谋反嫌疑罪名的他,借助赴任当地的四个部族的力量举兵叛变,与父王和王弟抗战。当时艾兹森境内持续了两年的内乱,然而那都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之後,落败的费尔札特王战死沙场,母后娜吉莅拒绝投降,在他眼前自尽身亡。
  不知为何,在染血的圣·安琪莉王城里,路希德并未动手杀了唯一存活下来的王弟黎戴斯。
  事件发生後过了四年。
  黎戴斯仍然隐密地活在这座城堡的地底之中,无法看见外面世界的四季变化,也无法沭浴在阳光之下。
  路希德轻轻摇了摇头。
  (不……现在时机不对,之後再去见黎戴斯吧,之後再去就好了。)
  “那么,今日的午後我要做些什么?”
  路希德有些强迫性地改变话题。
  “暂时不用和那些老狐狸们召开会议了吧?”
  “要谒见那一位大人。”
  听见马修斯的回答,路希德心中一阵不快。
  (对了,还有这件事。)
  那男人从老早以前就预告过他要造访艾兹森公国,这次足以吊唁路希德的大叔父为由,日前已抵达了帕鲁耶姆。
  那男人的名字正是基摩·帕帕拉奇。
  帕尔梅尼亚国王亲自任命的艾兹森大使。
  (可恶!为什么我非得谒见那个轻佻的小丑不可啊?离开帕尔梅尼亚之後,我压根儿不想再见到他第二次!该死的基摩·帕帕拉奇!)
  路希德郁闷地暗自骂了起来。
  “怎么了吗?陛下。”
  路希德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马修斯的脸孔就近在眼前。
  “您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呢!”
  因为对方是我在这世上最不想看到的人……路希德总不能这么直说吧,只好打马虎眼敷衍马修斯。
  “没什么。早上开始我就吃了一堆伤胃的食物,有点恶心想吐。那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啊,竟然一大早地就让我吃鳖鱼料理!”
  “哈哈。”
  马修斯抚著自己剃得相当乾净的光滑下颚。
  “思,这您不久之後就会明白了。”
  “不久就会明白……?”
  马修斯看了看时钟,“谒见的时问到了喔。”
  在马修斯的催促之下,路希德自执务室的椅子上起身。
  *
  “马修斯。”
  “是。”
  “你觉得那个该死的寄生虫男人,到底要来这里做什么?”
  路希德自更衣室前往谒见厅,途中如此询问马修斯。
  现在路希德正穿著迎接大使时的正式礼袍。在艾兹森特有的长摆男性长衣上,绣著王室徽纹的飞龙刺绣。每一件都是使用大量绸缎与丝绢制成的华丽典礼服饰。
  最外侧的是一件披风。这件披风内侧铺有一层昂贵的毛皮,并以寄生於橡树上的珍贵昆虫作成染料,将一整件披风染成鲜艳的红色。而红色正是只允许王室使用的颜色。
  马修斯紧盯著时钟说道:“第一,恐怕是为了继承人的问题。”
  “我想也是。”
  “第二,是打算顺便在我国撒下某种灾难的火种吧?”
  双手忙碌的路希德转头,诧异地看向马修斯。
  “灾难的火种?”
  马修斯向他解释。“现在的帕尔梅尼亚早就弊病横生、财政出现严重赤字,国王已经彻底失去民心,据说地方的有力贵族已经好几年没有赴首都朝贡。在这种情况之下,国王与他的重臣们最害怕的便是……”
  路希德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要说的是地方叛变吗?”
  “以及与邻国的小规模冲突。”马修斯补上一句。
  他的嗓音透露出些微的紧张戚。
  “简单地说,现在的帕尔梅尼亚完全不具备与邻国正面接战的财力与兵力。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最怕的就是毗邻的小国起兵叛变,也就是对我国艾兹森与辛瑞吉亚戚到忧心。”
  “可是帕尔梅尼亚会认为我想破坏同盟关系,起兵谋反吗?明明他们国家的公主……梅莉露萝丝在这里耶!”
  “坦白说,帕帕拉奇应该就是想来查探这一方面的情况吧。您与公主之间的戚情究竟如何呢?是否戚情好到打算生孩子——”
  “什……!”
  路希德一阵错愕,凝眸注视马修斯。
  然而马修斯露出一抹坏心眼的笑容说道:
  “如果您对公主神魂颠倒,为了她,对帕尔梅尼亚丝毫没有造反意图的话,那就没事;反之,但非如此,帕帕拉奇的任务就是在我国撒下导致内乱发生的火种。陛下,恕我直书,您现在仍然没有子嗣,如果再这样下去,万一哪一天您不幸驾崩,继承国王宝座的人就会是现在被你拘禁在地牢里的王弟。而帕尔梅尼亚的刺客,当然会对黎戴斯殿下……”
  “马修斯!”
  听到马修斯竟然光明正大地讲出在圣·安琪莉城已经成为禁忌的名字,路希德此时也不禁大喝出声。
  “请陛下宽恕。然而,还是要恳请陛下暂时别和黎戴斯殿下会面。”
  路希德“唉”的一声叹了口气。
  真不愧是马修斯,原来他已经看穿自己正在考虑是否差不多该去探望王弟了。
  “……也罢,既然帕帕拉奇都来这里了,我能猜想到他盘算著如何把艾兹森搞得满城风雨。增加黎戴斯牢房的警备人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那里。”
  “遵命!”
  ——门扉往两侧敞开。
  这座大厅是圣·安琪莉王城中,路希德的祖父诺里昂国王特别用心(换句话说,就是不想让外国瞧不起)斥资了大笔金钱而盖成的豪华产物。
  内部即是谒见之间。
  这间宽广的大厅,有著依照握玉衔剑的飞龙形状制成的王座,与拥有与帕尔梅尼亚王国的
  “盘蛇之厅”和“黑真珠之厅”并驾其驱的美名。
  传说中,开国之君诺里昂是为了向来访宾客展现艾兹森公国的威望,才会特别耗费心思盖这问大厅。
  刻有鲜明花纹雕工的胡桃木门扉向两旁敞开之後,可以看见一名男子正恭恭敬敬地在王座前跪著。


  (基摩·帕帕拉奇!)
  路希德拚命压下想吞咽口水的冲动,不发一语地从对方身旁走了过去。
  他刻意缓缓地坐到王座上,仔细观察对方的举止。
  (你这个惹人厌的帕尔梅尼亚小丑,不管你打算在艾兹森动什么手脚,我都不会让你如愿。你就两手空空地滚回你的国家吧!)
  沉默半晌之後,路希德终於开口说话:
  “好久不见了啊,基摩·帕帕拉奇伯爵。”
  基摩·帕帕拉奇跪在离路希德约十步远的地面上,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交错。
  (可恶……)
  路希德不由得撇了撇嘴。
  他心想,你仍旧是个讨人厌的男人!
  尽管帕帕拉奇的地位比路希德低了好几阶,但他光是一抬起头,就散发出一种宛如掌权者的气势。
  而且随侍在两旁的侍女们同时一齐屏住气息这一点,也是路希德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基摩·帕帕拉奇是个不折不拙的美男子,拥有如同女人一般的娇艳美貌。
  美貌对男人来说是无用之物。
  卖弄风情、利用美貌是女人的特权。男人应该表现出强而有力、坚毅不屈的气慨。但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一点也不以自己的容貌为耻,反而藉由展现美貌来获得名声与地位呢?
  路希德从以前就无法理解,为何这男人能以像女人般的美貌作为自己的武器,而且还能活得如此自在?
  当然现在也是如此。
  “对路帕德·波尔冯公爵过世一事,在下谨代表吾王索尔塔克,在此表达哀悼之意。”
  基摩·帕帕拉奇以低沉的嗓音说道。他的语气散发出一股男子气概。
  侍女们一同吁了口气。
  路希德不禁心想:原来如此,女人们所欣赏的‘优雅’和‘魅力’如果是穿上衣服开口说话,一定就是变成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
  “这样的敬意真是太不敢当了。不过,一位公务繁忙的大使,我想应该不会特地只为了这件事,而大老远来到帕鲁耶姆吧?”
  “那是由於吾王听说艾兹森民族特别重视自己的同胞。”
  帕帕拉奇仅是外表上恭敬地点头致意。
  “不过,对於我国帕尔梅尼亚人民而言,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物待在贵国,希望陛下比起对待自己同胞能更加重视她。那么,请问王妃殿下人在……?”
  “王妃目前正卧病在床。”
  这当然是谎言。
  她今天一定也待在北塔里活蹦乱跳地调配毒药吧……不,现在或许正在徵选新进侍女吧。
  然而这种事当然不能说出口。
  因为基摩·帕帕拉奇是帕尔梅尼亚国王的亲信。也就是说,他当然知道成为自己妻子的那个梅莉露萝丝是个冒牌货。
  他们到底打算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说实在话,路希德现在仍然推测不出帕尔梅尼亚那方的意图。
  为何送来顶替的少女?
  为何欺骗他?
  如果是打算将来要与艾兹森挑起战事时,担心梅莉露萝丝届时的安危,进而送来冒牌少女以代替公主的话,或许能够说得通;然而诚如马修斯所言,现在的帕尔梅尼亚并没有那种余力,反而应该会想在此时与艾兹森加强两国的友好关系才对。
  路希德想破了头,就是想不出帕尔梅尼亚国这么做的目的在哪里。
  基摩·帕帕拉奇露出诧异的神情。
  “您说卧病在床……?”
  “没错。我已听说你与王妃的戚情很好,如果能让你们见上一面,自然是最好。但不巧的是她现在受了风寒、身体微恙。”
  “哦——这真是……”
  基摩·帕帕拉奇的眼睛像是夜猫一般发出光芒。
  “那么,关於那个选拔会,日期也会延後几天吧?”
  “选拔会?”路希德反问。
  “是的。”
  路希德一时之间忘了对方是个大意不得的男人,不由得皱起了脸。
  “那是什么?跟我的王妃有什么关系?”
  “那可大有关系啊!”
  基摩·帕帕拉奇夸张地扬起双手说道:
  “这么说来,国王陛下不知情罗?就是王妃殿下最近对贵国发布的公告啊?”
  “你说什么?”
  路希德朝随侍在一旁的马修斯瞥了过去,然而重臣马修斯却莫名地看来有些尴尬,还刻意佯装不知,紧盯著手上的时钟看。
  路希德一掌击向王座的扶手。
  “别装模作样了。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之後会发生什么事?你还不快说,帕帕拉奇!”
  “真让人困扰呢!那对我而言也是个出乎意料的情况。没想到身为当事者的国王陛下,竟然毫不知情。”
  路希德看著迟迟不肯明讲的帕帕拉奇,心里益发焦躁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快说出你知道的事!马修斯——!!”
  路希德终於从王座上站起身来。
  被国王直呼其名的秘书宫,一脸无可奈何地朝前踏出一步,接著视线飘栘不定地说道:
  “微臣惶恐。”
  “惶恐什么啊!”
  “正如伯爵所言,王妃殿下日前向艾兹森全国发布告示。而那告示,就是……举办选拔会……”
  “我要问的是怎样的选拔会!”
  “嫔妃的。”
  咦?路希德全身一僵。
  马修斯忽然正色行礼并说道:
  “王妃殿下是为了自全国各地中挑选出适合您的嫔妃,打算召开盛大的选拔会,才会贴出那样的告示啊!国王陛下。”
  (啊……)
  路希德听到马修斯的话,这才体验到“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这种事是真的会发生。
  “你……你说什么……”
  路希德不禁将手撑在王座的扶手上。太过惊人的消息,让他一阵踉舱,险些站不稳身子,差点当场跌坐下去。
  “那家伙替我找嫔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
  话才问到一半,路希德忽然想起今天早上洁儿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艾兹森公国。’
  (难不成……)
  路希德脸色顿时铁青。
  当时的他以为只是要徵选侍女人宫,甚至觉得洁儿未免也说得太过夸张了。
  原来她的意思是指替自己徵选嫔妃!
  如果那是完全不打算与自己商量的洁儿,为了继承人的问题而一手策划的计谋呢?
  “这怎么可能?那家伙居然召开全国性的嫔妃选拔会,还为此贴出告示?这真是前所未闻,实在太乱来了!这世界上有哪个妻子会自己主动替丈夫举办宠妾选拔会啊!”
  但是真的有。
  这么一想,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那些侍女们的窃窃私语,以及意义深长的视线……
  “搞什么鬼……”路希德的情绪完全失控了。
  “陛下,请您冷静一点。”
  虽然马修斯好言劝诫,但脑中一片混乱的路希德已经听不进耳里。
  他完全忘了天敌还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当场高声怒吼。
  “有没有搞错,为什么我非得让王妃替我挑选妃子不可啊——!”
  *
  一眼看去,就能知道这房间的主人非富即贵,墙上镶嵌著大片的彩绘玻璃,贵气逼人。
  而且那并非一般教会式的彩绘玻璃。窗户由黄铜框架二分为四,窗外景色一览无遗。
  这一天,冒牌公主梅莉露萝丝——洁儿造访一问位於圣·安琪莉王城附近的宅邸,就是拥有如此奢华窗饰的地方。
  “真是的,竟然让正室去选拔宠妾,这实在太过分了!”
  如此情绪愤慨的不是他人,正是这间宅邸的主人——雅薇赛娜·海勒亚·玛娜。
  她一掌敲向桌子,玻璃杯里的花茶被震得洒了出来,连带一旁的点心也跟著遭殃。
  “雅薇殿下……”
  “唉呀,真糟糕,一不小心就激动起来了。”
  她哦呵呵地以手掩住嘴角笑道。
  “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形吧?”
  “是的。”
  洁儿颔首。
  雅薇赛娜·海勒亚是当初洁儿来到艾兹森之後,唯一积极与她接触的宫廷成员。
  她是艾兹森王族硕果仅存的一人(当然是由於路希德父子争夺王座的缘故),母亲为前任国王的妹妹。也就是说,她和路希德是表姊弟的亲戚关系。
  洁儿偶尔会接受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姊的热情款待,造访她的宅邸。
  “其实你无论何时来我都很欢迎的啊,毕竟我正悠闲地隐居当中呢。”
  她满不在乎地说著。
  今年将满二十四岁的她,尚未有人向她提出合适的婚事。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关於她身世的种种,算是王室里的一个禁忌话题。
  其实,雅薇赛娜是母亲奥萝黛米西雅公主并未正式成亲时就生下的孩子。
  而且对象还是一位理应禁婚的高位圣职者……
  雅薇赛娜一面以刀子切下那块似乎是今日新品的“黑樱桃无花果蛋糕”,一面说道:
  “这件事情可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阿,男女老少都知道。毕竟由王妃自己挑选宠妾这种事,真是前所未闻!虽然目前为止也纳过贵族的女儿或高级娼妇为王族嫔妃,但像这样子光明正大、而且还是自全国各地不论身分地召集徵选,根本就是不可能嘛……”
  “是啊……”
  洁儿随声附和。
  的确,洁儿在来到这里之前经过帕鲁耶姆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对那张告示议论纷纷。诚如雅薇赛娜所说的,像这样子盛大而公开地募集国王宠妾的情况,足至今从未有过的例子。
  而且还是由正妻自己带头……
  洁儿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过,因此让街上洋溢著热闹的气氛也是件好事。因为现在帕鲁耶姆的居民们,还未从四年前父子互相残杀引发内战的阴影里走出来吧。”
  “确实是如此啦……”
  即便亲兄弟之间因为争夺王座而相互残杀已经像是王室的一种传统,但内战仍使国家及民心戚到困顿。
  但是因为这张选妾的告示,人们似乎已将那个沉重的话题抛诸脑後,不断喧哗吵闹,兴高采烈地讨论著。只见街道上崭新的装饰品接连挂起、理发店的生意兴隆、父母们忙著对自己的女儿盛装打扮,裁缝铺涌人如雪片般的大量订单,甚至忙到要加班到深夜。
  无论你是何种阶层的女孩,都有进入王城享受荣华富贵的可能。满心的期待令他们忘却了内心的寒冬。
  “你总是这样子,一心为了路希德和这个国家著想呢,梅莉露萝丝。”
  雅薇赛娜钦佩地说道。
  不过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地,愤慨地用力哼了一声。
  “——那么,实际情况到底是什么?”
  “实际情况……”
  “我知道你基本上是为了路希德、为了人民,才会策划出这个选拔会,但是你内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吧!这样子真的好吗?就算路希德真的拥有後宫也没关系吗?”
  洁儿将珍贵的玻璃制茶杯抵在唇边,抬眼望向雅薇赛娜认真的眼神。
  这个房问中的许多玻璃工艺品,都是雅薇赛娜在自己的工作室里亲手制作的。
  尽管身为王族拥有这样的兴趣令人匪夷所思,但她的作品精致华美,就连玻璃镇上的师傅们也自叹不如,洁儿也自她手中获赠了几个蓝色琉璃发簪和项链。
  她以手指拨弄著似乎嵌有小花的玻璃珠项链,并开口说道:
  “钦,对我你可是要毫无保留喔,亲爱的梅莉露萝丝。是那个笨蛋……路希德对你说了什么话吧!像是如果你再一直没有怀孕的话,他就要迎娶其他妃子之类的。”
  “不,并不是那样……”
  虽然大致上相去不远,但洁儿总觉得似乎又不是那么直截了当的说法,於是含糊其词。
  然而雅薇赛娜好像将之误会成那对她而言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果然……”
  她气愤地咬牙。
  “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呢!简直不可原谅!”
  “不是的,雅薇殿下,并不是那样的……”
  “你别再说了,我都知道。你难受的心情,我都非——常地明白!”
  雅薇赛娜突然伸手抓住洁儿那只还拿著茶杯的手,难过地不停摇晃脑袋。
  “毕竟我也是一个到死为止对艾兹森王室来说就像包袱一般的存在而已。也是因为刚好出生在富裕的王室家庭,才能这么悠闲地把玩那些玻璃……嗯,也因此别人才会说我是怪人啦……”
  (这话似乎没错。)
  洁儿在内心点头。的确,以一位王室的公主来说,她的讲话方式十分直接且平民化。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兴趣很奇特。洁儿第一次拜访这问宅邸时,雅薇赛娜正好待在工作室里,一边拚命吹著溶解的玻璃,一边将玻璃裹在涂了离型剂的金属棒上。那个景况看在洁儿眼里,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想制作宝石啦……那时她这么说道。
  ‘虽然是个假宝石,但是看著它闪闪发光的模样,心情也会变得愉快起来吧……?’
  “怎么会是包袱呢。”
  洁儿慌慌张张反驳。
  “雅薇殿下不是研究艾兹森公国历史的国学家吗?”
  “不,出生於王室的女人若无法成为政治谋略的道具,那就跟一个包袱没什么两样喔。”
  雅薇赛娜苦笑著,语气像是已经习惯了、死心的孩子。
  “谁也不想抚养圣职者与公主私通生下的女孩吧。况且在安卡里恩星教会的圣文律法之中,与枢机主教有所来往的女人都会被视为诱惑男人的魔女。而他们生下的孩子,更是被当成恶魔看待……没错,我是恶魔喔!只不过是一个对自己很没有自信的恶魔。”
  她耸了耸肩。
  “雅薇赛娜殿下……”
  “讨厌,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啦,梅莉露萝丝。你可是个天生丽质的人喔。”
  雅薇赛娜硬是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对洁儿露出笑容。
  “没事的。光是想著自己很不幸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损失呢。比起自怨自艾,倒不如好好利用,大玩一场比较好啊!我就是这种个性呢。而且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喔,如果我生来是个男人的话,我想路希德就不会让我活著了吧。”
  “咦?”
  洁儿惊愕地看向稚薇赛娜。
  她看来像是一切都了然於胸……淘气地眨了眨单边的眼睛。
  “由於我是女人,才能这么悠闲地把玩玻璃,并且还可以当学者啊。路希德也会拨给我充裕的公款,让我不愁吃住……”
  洁儿点了点头。
  雅薇赛娜经常参与为穷人举办的公益活动这件事,洁儿也时有耳闻。
  询问她理由後,她总是开朗地笑著回答:
  ——那是用来打发时问的啊。而且,既然人一定会死,我希望死後能上天堂。
  “所以,我觉得这样子也不坏。况且,要是嫁给一个他国的陌生男子,丈夫还以无法怀孕为理由要求自己公开召募嫔妃的话……”
  她将手倚在桌上托著腮帮子,大大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我,可能会气得抓狂拿起玻璃棒打死他吧。”
  “不,那个公开召募的人正是我自己。”
  “所以我才说你很坚强啊,梅莉露萝丝。要是我的话,可能就办不太到……”
  看来,想像力旺盛的雅薇赛娜已经认定洁儿被路希德责备她生不出小孩,才会决定不甘愿地公开召募嫔妃。
  “不过,他怎么会认为全是你的错呢?搞不好路希德在那方面有什么问题也说不定啊,对吧?”
  “呃、那个……”
  “怎么,还是那个孩子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就我所知,他这个人看来不会对身旁的侍女出手,也不像会寻花问柳或偷养女人的人啊。”
  (哦……)
  观察力真是敏锐啊,洁儿暗自佩服。
  或许因为洁儿在安迪鲁大陆首届一指的娼馆长大吧,她一眼就能看穿一个男人是否为花花公子。
  已经有女人的男人,身上会散发特殊的气味。
  不管是一般相好的娼妓、还是发誓一生相随的妻子,身上同样都会沾附那种气味。而且当那个男人在愈多女人之间周旋,身上的气味就会愈加复杂且浓烈。就像是沾上了花香的蝴蝶一般——
  但是路希德身上并没有那种女人的气味(也可以说是花粉味吧)。
  听说在战场生活过的男人多数拥有那种经验,但由於他趋近於无,她还曾经以为他是否有“那方面”的兴趣,但他也没有那种妖异的气息。
  如同一张白纸。
  就算这么放任他不管,也无法想像他会有空闲在某处生下私生子来。
  所以洁儿才会想强行突破……
  雅薇赛娜自暖炉中挟出一颗容易在火山中取得的蓄热石,放进陶瓷的保温器中。将茶壶放在上头之後,能够保温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在一般百姓的家中可以将铁壶直接放在火上加热,但玻璃壶并不能这么做。
  她细心冲泡的那壶花茶飘散著让人联想到消逝季节的香气。
  “不过,你可不能认输喔,梅莉露萝丝。你的名字,与古代一种在冰块中也能开花的著名花朵相同,你一定拥有能够熬过这次逆境的强轫。”
  她安慰著洁儿,同时也展现出学者的渊博知识。
  “您知道得真清楚呢,关於古代语言。一
  ——据说降落了千百万颗星辰的远古时代。
  那时,人们信仰月亮,操纵拥有力量的语言,与精灵一同生活,并以弛们为媒介,发展出了强大的火焰、钢铁及恶魔的文明……
  所谓古语,正是指象徵那个时代的“拥有力量的语言”。
  所以直至今日,人们仍尊重那种语言,并以古代的语言为自己的孩子命名以祈求好运。
  雅薇赛娜咧嘴一笑。
  “我好歹也是一个国学家啊。据说,我国艾兹森传承了古代飞龙族的血统呢!
  我真的相信,传说中与精灵共存的时代是真的,还有我们的远古祖先会操纵‘魔法’。”
  洁儿不禁心想,如果是蜜瑟罗黛在这里,她会说些什么呢?
  雅薇赛娜当然看不见精灵,但是要低声认同那个时代是真的存在过吗?
  还是只要露出平常那副冷笑,什么也不说呢……
  但是蜜瑟罗黛本来就是个反覆无常的精灵,甚至心情好时才会出现在契约者的洁儿面前。今天也是,当洁儿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随风悠游而去,不知道在何处游玩了。
  (她到底闲晃到哪里去了呢?)
  ——洁儿不太清楚精灵平日都在做些什么。
  ‘你看,洁儿。精灵还没有离开门的另一边。依然有许多仍停留在这个世界里,观察著我们。’
  “那个男人”总是在自身周围戚受到精灵的气息,但他所拥有的能力,她并未拥有……
  “唉呀?”
  叮钤叮钤。门外响起玻璃钤铛的声音。雅薇赛娜呼唤侍女进来。
  “怎么了?”
  “主人。国王陛下自王城派遣了使者过来,希望王妃殿下立刻回到宫中。”
  洁儿不由得与雅薇赛娜两人面面相觑……这么说来,‘召募嫔妃’的风声终於传人路希德本人耳里了吧。
  (话说回来,他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件事,才教人不可思议。)
  “非常谢谢您的款待,雅薇殿下。”
  洁儿有礼地说完後,自位子上起身。
  雅薇赛娜一如往常地走到宅邸外头的大门,目送洁儿离去。
  “今天真的很开心呢,梅莉露萝丝。下次再来玩吧。”
  下次邀你来访之前,我会事先做好一个适合你的胸针喔——雅薇赛娜如此说道。
  *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紧急赶回圣·安琪莉王城的洁儿,迎接她的是耳根涨红、勃然大怒的丈夫——路希德的怒吼。
  面对路希德的一阵咆哮,洁儿回覆得极为简洁。
  “没在想什么。”
  “你、你说什么!?”
  洁儿以些许冰冷的眼光回望。她还在想路希德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看来他现在终於发现妻子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举办了嫔妃选拔会。
  (发现得还真慢。)
  洁儿觉得很厌烦,不想与对方认真起冲突,於是她不理会丈夫的鬼吼鬼叫,转向在房内迎接她的莉莉卡,开口问道:
  “莉莉卡,她们已经到了吗?”
  “……咦、啊,是、是的。”
  在洁儿面前依然改不掉讲话结巴这个老毛病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来回望著路希德和洁儿。
  “以二城市伯爵的千金克蕾梦娜小姐、五城市伯爵的干金雅奈莉小姐、欧露帕莉娜小姐为首,诸位高阶贵族们的干金已经到来。”
  “这样子啊。”
  艾兹森公国中,在地方拥有广大领地的贵族称之为边疆公爵:在邻近土地拥有小规模领地
  的贵族称之为候爵;治理两个城市的都市贵族称之为都市伯爵。这些与受封领地的贵族,统称
  为“高阶贵族”,与其他只拥有爵位的贵族有所区别。
  这可说是在艾兹森统二刚还是小部族聚落残留下来的制度。日後应用於帕尔梅尼亚的贵族
  制度时,便迅速地变成了国家的制度。而完成这件事的,正是开国之君诺里昂大帝。
  不过,原本“大帝”这个称号,自从在形式上附属於帕尔梅尼亚王国之後,就遭人批评这
  对帕尔梅尼亚王国十分不敬,因此正式场合中几乎不使用这个称号。
  “来,我们快点走吧。”
  洁儿快步进入更衣室中,让她在正式场合所穿的长袍已经准备好并挂在屏风上了。
  她不能以刚才拜访雅薇赛娜时的轻便服装去会见那些为了成为国王嫔妃而来到此处的少女们,原来佩带的宝石饰品都必须替换。另外,虽然简便了些,但仍有必要戴上皇冠吧。
  莉莉卡以外还有数名侍女,熟练地开始以发油梳理洁儿的头发。
  “……喂!”
  看见洁儿无视於自己的存在,路希德急得跳脚,心情开始变得烦躁。
  “你有在听吗?从刚才开始无视我的存在,你到底在干嘛啊!”
  “正如您所听到的,那些想成为您嫔妃的高阶贵族的千金们现在已经来到王宫,我要开始进行面试了。”
  洁儿俨然一副掌控者的口吻。
  “什……”
  路希德站在洁儿的身旁,像个任性的小孩般大声嚷嚷:
  “谁、谁拜托你做那种事了……”
  “不过,这件事我确实已经向您报告过才对。误会我的意思,说随你高兴怎么做的人正是国王陛下您啊。”
  “唔……”
  看来他还记得自己今早说过的话,懊恼地咬牙切齿。
  过了不久,他似乎想到了该怎么反驳,於是大声地说:
  “你、你听好喔,你知道这害我在外宾谒见的时候,蒙受了多大的耻辱吗?偏偏还是由那个帕帕拉奇告诉我自己的妻子正在徵选丈夫的宠妾,甚至还是全国性的公开召募!有哪个国家的国王会光明正大、而且还热热闹闹地公开募集自己的嫔妃啊!”
  “这里不就有一个了?”
  “又不是我要办的!是你擅自办的耶!”
  “……真是的。”
  “您的头发已经梳整好了。”顺著梳发侍女的话尾,洁儿便转过头抬眼看向路希德。
  “您到了这个年纪,还不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起责任吗?这一切都是您自己开口要求的!还说什么‘要不要纳个妃子呢’……”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
  “上星期庶民朝贺的时候。”
  “啊……”
  路希德僵著脸,再度陷入沉默。
  “可是,那句话只不过是……”
  “唉呀,您想说那只不过是开玩笑的吗……?对於身为正室的我都脱口而出这种话了,还要狡辩只是语出讥讽吗?哦……”
  “……”
  面对洁儿话锋如刀的犀利追问,路希德完全哑口无言。
  “那就告退了。”
  把握这个良好时机,洁儿迅速地自镜台前起身。
  她身上穿戴著比刚进来时多出数倍的衣饰与装饰,一切准备就绪後,她令侍女长嘉亚泰葛丝在前头带路,火速离开更衣室。
  “喂、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啊!”
  洁儿对路希德的话充耳不闻,迳自前行,在走廊上迈开步伐。
  “等……我叫你等一下!”
  路希德边走边插身於她与身後的莉莉卡之间。
  “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没有。”
  “我有啊!更何况现在帕帕拉奇来到艾兹森了,还说想要见你。”
  “您把他赶回去不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啊,对方可是受到正式任命的帕尔梅尼亚大使耶!”
  路希德小碎步跟在洁儿身後。
  “那家伙前来晋见的时候,一定都是讲些没营养的话来找碴。反正净会说些叫我们看在同盟国的友好交情上,拨出经费在国境上驻兵、或者要我免除关税之类的话,而且一定也会追问我关於吉奇·巴隆的事,但是你……”
  “所以我说过了,那件事我已经想出解决的办法了。”
  她说话的眼神像是看著一个任性小孩似的,让路希德顿时涨红了脸。
  洁儿总是如此。
  她掌握了一切。
  而且全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然而直到最後,她都未曾对路希德清楚说明前因後果。路希德总是在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之後才得知她的计画。
  就是这一点最让他戚到不悦。
  “——是吗?你所说的办法,就是这个嫔妃徵选会吗?别做这种无意义的举动了!你想让我蒙羞吗!”
  “您自己应该也非常清楚,艾兹森的继承人问题有多么严重。而且,自古以来正妃尚未拥有子嗣时,国王因此纳妾的例子比比皆是。”
  对了——洁儿朝丈夫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有,既然是个难得的机会,您要不要一起同座呢?”
  “谁、谁要啊……况且,那些贵族女子不但私底下心机深沉,而且又很烦人,谁想跟她们睡在一起啊!”
  “如果您讨厌高阶贵族的女孩,宫中的侍女们也是任君挑选喔。诚如您所说的,这里的侍女们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您乾脆像帕尔梅尼亚的‘金之驽王宫’一样,建立起金碧辉煌的後宫也未尝不可啊。”
  “什……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
  “我并非是胡说八道,我是很认真的,而且非常认真。”
  两人进入某个房问之後,设置於每问房间中的钤铛便开始响起。那是在圣·安琪莉王城中,每当国王及王妃进入室中就会摇响的银制钤铛声。
  房问由一个高耸的屏风隔为两个区块。那是一种铺满蕾丝的常见屏风,可以透过它看见另一边,同时又不会让上位女性的脸孔曝露在他人面前。
  “国、国王陛下!”
  “骗人!”
  “国王怎么会在这儿!”
  在王妃的後方发现国王本人的身影後,房间里的其他侍女们都大吃一惊地缩起身子。竟然连国王本人都会前来参加选拔,实在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她们立即为他安置一个新的座位。
  路希德对洁儿说道:
  “喂、我对这种把戏……”
  “请您安静坐著看吧。”
  听见她不由分说的强势嗓音,路希德不情愿地用力坐在椅子上。
  洁儿拿起扇子指向门扉。
  “叫她们进来吧。”
  ——於是,艾兹森史上前所未闻的“由王妃所举办的国王嫔妃选拔会”,正式揭开序幕。
  *
  洁儿所采取的作法,是轮流叫每个人进入房间,重复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那么,你的兴趣是……?”
  “……那个,我喜欢刺绣和香水。”
  “你对语学有多少了解呢?”
  “呃,略懂大陆共用语,以及作诗用的古文。”
  完全不知晓国王本人就在屏风另一边的少女们,在洁儿的询问之下,有些人轻声细语地回答,有些人则是带著莫名的自信回话。
  洁儿瞥向坐在二芳的路希德,观察他的反应。不知是戚到无聊,还是非自愿留在这的关系
  (恐怕两者皆是吧),路希德自一开始就摆出无趣的神情,臭著一张脸。
  “……没有您欣赏的女孩吗?”
  她以扇子掩住嘴角悄声问道。
  “什……我才没……”
  他便慌慌张张地重新正襟危坐,接著战战兢兢地凝视蕾丝屏风的另一头。
  “这位是五城市伯爵的次女,欧露帕莉娜小姐。对方是个楚楚动人的美女,应该是您欣赏的类型吧。”
  “……真是个美人呢。”
  “是啊,五城市伯爵的正室有五个孩子,宠妾另外替他生了三个孩子。伯爵夫人每一胎都是顺利生产,从欧露帕莉娜小姐外表看来,她的骨盆够大,属於安产型女子;骨骼健壮,发质也很有光泽,很不错吧。”
  听见她那种像是欣赏马匹的驯兽师的说法,路希德不禁愕然。
  “你、你连那种事都调查好了吗?”
  “她们可是将来为了艾兹森的後继者所迎娶进来的嫔妃,这点调查是理所当然的吧。”
  洁儿乾脆地说道。
  “那种为了让眼睛变大使自己看来更富魅力,而擦了※颠茄的贵妇人,并不适合成为您的妃子;况且,拥有蓝色眼睛的女性只不过是一般的贫血症而已;观察骨骼的曲线,大致就能看出内部器官的健康情形。最近不知是否为了让自己看来更性戚,有很多侍女都会故意扭腰摆臀地走路,但那只不过会对肝脏造成伤害而已。” (译注:颠茄(Atmpabelladonna)是一种茄科植物,古时曾提取果实成分制成女性散瞳用的眼药水。)
  以莉莉卡为首,随侍在一旁的侍女们脸上都一阵僵硬。
  从各种角度观察著少女们,洁儿的目光同时变得更加锐利。
  “既然要扶持身为一国之君的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体力。将一位能顾及您身心健全的女
  性迎娶进王宫中,是我现在的职责。”
  “唔……”
  或许是稍微被洁儿认真的说法给震慑住,路希德故意地咳了一声。
  “我、我说啊,就算你那么干劲十足……一
  “干劲十足又有哪里不对了?”
  “……”
  接下来,洁儿又从方才问过的嫔妃候选人之中精心挑选出几名,召唤她们进入房间。每一个都是经过她缜密的调查後,认定血统和健康状态都无可挑剔的少女。
  看著横向坐成一排的少女们,路希德露出一脸像是遭人逼债般的表情说道:
  “你真的要选吗?”
  “这些还不是全部的候选人,我还会从其他地方豪绅的千金及一般庶民中选出几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将无法大声说话的烦躁,加诸於瞪视洁儿的视线中。
  “她、她们很可怜吧!像这样强迫她们成为权力者的宠妾……”
  “她们可是自我推荐来到这里的。”
  “可是……!”
  如果继续放任路希德,他可能会一直咕哝抱怨,因此洁儿便不理会他继续发问:
  “路希德陛下有时候半夜会磨牙:受到打击的时候,偶尔也会躲进厕所里头。思,不去理他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碍;还有,他喜欢泡澡,所以常常跑去泡温泉。你觉得温泉如何呢?”
  “什……”
  路希德听见洁儿大方地把他的私事公诸於世,诧异得浑身无法动弹。
  “你在说什么——!”
  “请您安静。
  ——怎么样,你喜欢温泉吗?”
  欧露帕莉娜一脸仓惶失措地支吾回答:
  “是、是的。听说那对保养很有帮助,所以温泉是我偶尔也会去的美容胜地。”
  “艾兹森在古代语言中拥有‘火之国’的涵义,因此是个火山众多的国家。陛下似乎是在四处交战的时候变得非常喜欢泡温泉,偶尔把头埋进温泉的水面下时,就请你多多照顾他了。”
  在洁儿身旁的路希德,脸庞像是刚泡过温泉一样涨红,狠狠地瞪视著她。
  (哼,我说实话有什么不对。)
  洁儿暗自吐了吐舌。
  两个人都已经是同床共眠的交情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吧……
  “我明白了。那么,最後……”
  洁儿啪的一声阖起扇子,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们也不禁跟著挺直背脊。
  最後,为了使她们正式成为路希德的妃子,她必须事先问清楚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她们对於即将成为她们丈夫的路希德有什么看法?因为在安卡里恩星教会的律法之
  下,不会(正式)承认侧室的地位。
  “你对於路希德陛下有什么想法呢?不必顾虑我的想法,尽管开口说吧。”
  “咦……”
  面对眼前那位与国王在神面前发誓厮守的正室,少女们或许斟酌著该如何开口,每一个都
  支支吾吾了起来。
  然而在洁儿的一阵劈哩啪啦“快说啊!”的接连催促之下,第一位候选人欧露帕莉娜好不
  容易才开口说话。
  “仅仅一次,小女子曾经在领地瞻仰过路希德陛下的容貌。那是在陛下推翻他的父王之
  後,顺路经过五城市之际。在小女子的眼中看来,陛下是一位果敢出色的男性——小女子自那
  时候起,就一直十分敬仰陛下。”
  听见意料之外的回答,洁儿瞪大了双眼,随後目不转睛地盯著身旁路希德本人的脸。
  “咦……”
  路希德似乎也十分吃惊,微微地张著嘴巴,一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
  洁儿开口说道:
  “谢谢你,我明白了。”
  这句话宛如一个信号,侍女们便开始迅速动作,将折起的屏风拉开至人口处,并小心不让少女们看见洁儿的身影。
  洁儿谐同路希德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走出房间。负责摇钤的侍女,摇响宣告高贵人士离开的钤铛。
  叮钤叮钤的清脆声响逐渐远离,洁儿朝向依然一脸呆滞的路希德开口:
  “出乎意料,是个相当不错的女孩嘛!”
  由於路希德的表情太过痴呆,洁儿不禁更加坏心眼地说道:
  “脸蛋也长得十分惹人怜爱,又是安产的门第血统,看来也不像是会因为生太多子女而生重病的人。此外,欧露帕莉娜小姐似乎很喜欢您呢。”
  “…………”
  洁儿见到路希德沉默不语,她打算趁势说服他。
  “真是奇怪,您在迟疑什么呢?她自己也说过当个妃子没关系,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而且她的父亲礼思齐五城市伯爵是近年来少见的敦厚老者。比起其他都市,五城市的纳税状况可说是一枝独秀。即便他成为您的第二个岳父,也不会阻凝您亲政的目标吧!没有人比欧露帕莉娜小姐更适合成为您的侧妃了。”
  或许是对难得滔滔不绝的洁儿起了疑心,路希德朝她射去尖锐的目光。
  “……你看来很开心嘛。”


  “什么?”
  “你为什么看来那么开心……?”
  咦……洁儿维持著微笑(虽然那根本无法归类进笑容之列)回望路希德。不知为何,他不悦地皱著一张脸,以危险的眼神直直瞪著洁儿。
  “咦、可是,那个……”
  “我拥有妃子这件事,让你那么开心吗?”
  在他的气势压迫之下,洁儿不由得向後退,路希德倏地抓起她的手。几乎只剩皮包骨的纤细手腕被用力紧握,她不禁“啊”地发出一声惊呼。
  “好痛……”
  “为什么你一点戚觉也没有……难道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遭他向上拧起的手腕被直接紧按在墙壁上。面对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局面,洁儿不由得看向随侍在一旁的莉莉卡。然而她却——
  “那、那个……那个……”
  她整个人陷入比洁儿更深的恐慌之中,眼里像有漩涡在疯狂转动。
  “那个,国王陛下,王妃殿下她好像很痛的样……”
  “吵死了!侍女们给我退下!”
  路希德大暍一声,侍女们便慌慌张张地低头行礼,随後便如同蜘蛛般向四处逃窜,瞬间不见人影。洁儿整个人茫然呆立,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的恐惧、以及不晓得他为何会如此生气的困惑,像是隐形的绳索束缚住自己。
  然而洁儿的脸部表情比她所想像的还要不灵活。即便在这种情形下,她的表情仍旧异常平静,甚至没冒一滴汗。
  “哦……”
  看见洁儿对他的动作无动於衷,路希德更加火大,下眼皮不停抽搐著。
  “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这么冷静吗?你还真的是没有戚情的人呢——与恶魔进行交易的家伙,全都是这个样子吗!”
  路希德紧扣住洁儿的手腕,猛地将她朝自己拉近。
  “啊!”
  体型娇小的她,根本无法抵抗男人的力量。路希德将她强行拉进邻近的房间中。
  “等……您要做什么?”
  磅!地一声,他粗暴地关上门,连防风挂毯路希德也懒得拉起,强行将洁儿拉到房中後便将她压在暖炉旁的一张长椅上。
  (唔——)
  头部被压在靠垫上时,她能戚觉精心梳理的头发瞬间披散开来,发髻上的华美发饰和花朵掉落一地。
  但对处在这种情况下的洁儿来说那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路希德那张阴沉而带著愤怒的脸,就在自己的眼前。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洁儿内心僵直著(不过实际上仍是一张扑克脸),并开口问道:
  “什、什么事?”
  “如果你说那个狗屁嫔妃选拔会是个妙计的话,那我也有个不错的提议。”
  路希德愉悦地咧嘴微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洁儿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因为她从未看过路希德露出这种表情,也因为她完全不明白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令路希德对她的态度丕变。
  “什么提议?”
  “艾兹森需要一个继承人对吧?”
  “没错……”
  “所以我需要一个能为我生下子嗣的女人。如果不早点决定出继承人,搞不好会有人要求我释放地牢里的黎戴斯啊。”
  “正是如此。”洁儿以沙哑的声音附和。
  不过并不是因为害怕他。
  单纯是因为路希德压在自己上面,使她喘不过气来。
  看来路希德似乎将这样的景况解释成自己正处於优势的局面。他强硬地抓住(看起来)神色害怕的洁儿的下颚,逼她面向自己。
  “可是,我知道一个更好的方法。”
  “那是什么……”
  “也就是,由你来生就好了吧。”
  洁儿一阵惊愕。
  (啊……?)
  她非常缓慢地眨了三次眼睛。在这段时间,她努力地想将刚才所听见的话语,在脑海中组成一段有意义的句子,然而却失败了。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呀?)
  洁儿此时非常认真地担心起路希德。糟了,难不成今早的早膳中,掺了什么会让他神经失调的东西吗……
  “您身体不舒服吗?”
  这句话便脱口问出。
  路希德顿时语塞。
  “什……”
  “还是您擅自吃了我没有进行试毒的食物?”
  於是,自始至终都噙著一抹冷笑的路希德脸色骤变,仿佛是傍晚突然下起雷阵雨的天空,转眼问就变得一片灰蒙蒙。
  “你根本没认真听吧!”
  “我正在听,而且,我是真的很担心您。没想到,您居然会拿这种重要的事来开玩笑。”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才不可能呢。”
  原本紧抑住洁儿双手的路希德,突然松开了力道。
  “什么……”
  “因为您并不爱我。”
  “唔……”
  他就像遭到父母斥责的小孩一般,瞬间紧皱起脸。
  “跟、跟那无关。你不也是一个女人吗!而且你还是娼妇的女儿啊!既然在那个安迪鲁出生长大,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懂!”
  “正如您所看到的,我的身体十分不健康,一定无法顺利生下小孩吧。”
  “不试试看不会知道吧!”
  “这我也办不到。”
  “为什么?”
  洁儿笔直地望进他那双与火焰有著同样颜色的眼睛。
  “——因为我也不爱您。”
  那一瞬间,长椅周围的空气像足冬日来临般冻结。
  “哈……”
  路希德笑了。
  正确来说,是想笑但表情却不受控制。他颊上的肉不断抽搐,这是他隐忍某件事时,经常出现的表情——接著他眼皮下方紧紧拧起。
  “‘格列凡·米尔德瑞可’。”
  他倏地开口。
  洁儿戚觉到自己的背脊掠过一阵电流而瞬间拱起。
  “ ! ”
  “哦——听到这个名字,你终究还是有反应啊?被我压倒在身下时,脸色却一点也没变啊。”
  路希德的眼中夹杂著无法压抑的焦躁。
  洁儿努力地让自己冷静思考,为何他口中会冒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自己并未告诉过他啊。他既没有听过,她也没有说过“那个男人”的事情,这件事情应该只有她们姊妹三人和母亲卡露莲席思知道才对。
  但是,为什么……?
  “话说回来,我和你之间订下的契约,就是竭尽所能地协助对方,直到亲眼看见帕尔梅尼亚灭亡。那么,这件事要求你协助我,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忽然抓住她的礼服,粗鲁地用力往下一扯。衣服上的刺绣丝线猛地遭到拉扯,布料便往两旁裂开。
  “等……路希德!”
  薄绢被他强行撕裂後,洁儿那线条分明的锁骨便曝露在外。路希德的双手甚至想再剥下她胸前的衣服。洁儿拚命地挣扎,然而她的力气不可能赢得过男人。就算想踢他的要害,他的身体却重重地压在自己大腿上,下半身根本动弹不得。
  “蜜瑟……!”
  她不禁开口呼唤与她订下契约的蓝宝石精灵的名字。这个举动令路希德露出诧异的表情。
  “谁是‘米瑟’啊,其他男人的名字吗?是你在安迪鲁时的情人?还是你用灵魂交换而缔结契约的恶魔?”
  “不、不是……”
  “哼,怎样都无所谓,我和你可是夫妻,就算做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路希德像是一只咬断小鹿咽喉的狮子,他将脸埋进洁儿的颈问,洁儿则拚命压下惊叫声。
  这样的情况如果呼救恐怕是件蠢事,因为他们可是在契约之神希利瑟面前,互相宣誓过的正式夫妻。就算在大白天时,国王和王妃两人撒手不管政务努力“做人”,其他人或许也会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政务”吧。
  (难道要就这样毫不抵抗吗……?)
  的确如同路希德说过的,洁儿与“那个男人”分开并由母亲领养之後,就在安迪鲁长大成人,那时母亲还坐拥“花冠”的地位,称霸花街。所以男人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进入安迪鲁,以及男男女女在房间中做些什么,这种事她很久以前就十分清楚。
  但是:—一旦是自己要做出与那些人相同的事情时,这一切就另当别论。
  最重要的是太丢人了。
  不是行为本身。
  而是自己这副瘦弱的身躯,偏偏呈现在路希德的眼前……
  “呃——非常抱歉,在两位正忙的时候……”
  阻止了洁儿脑中冷静思考的,是一阵假咳声和完全意想不到的男人嗓音。
  “咦!”
  洁儿不由得转头往椅子的右边看去。
  路希德的秘书官马修斯·索亚森准男爵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边,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右手拿著从不离手的镀金小时钟。
  “呜哇啊啊!马修斯!”
  压在洁儿身上的路希德反应比任何人都还要吃惊。他发出高分贝的惊叫声——就算是行窃中被人撞见的小偷也不至於这么吃惊,然後慌慌张张地自洁儿身上退开。
  “你、你、你、你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的!”
  “嗯——大概是陛下很有迫力地撕开王妃殿下胸前衣物的时候吧。”
  马修斯毫不胆怯地迅速回答。
  “为、为什么……”
  “很抱歉中途打搅您们,不过由於有一桩紧急情况,所以後续请两位务必今晚在适当的场所继续进行。”
  “别、别说那种蠢话!”
  路希德的眼神似乎不晓得该往哪儿看才好,只能烦躁地不停怒吼。
  (思,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啦……)
  洁儿以薄绢遮住曝露在外的胸口,朝马修斯询问:
  “你说的紧急情况是什么?马修斯。”
  马修斯在瞬间来回观察著路希德和洁儿的神情,似乎在思索著什么,但最後神色一凛说道:
  “啊,是的。这是一项紧急通知,还无法确定详细情形为何,但请两位立即准备进行服丧。”
  “服丧……?”
  听见不祥的字眼後,一旁的路希德也顿时脸色刷白。
  “也就是要我们穿上丧服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是方才有人来宫中禀报……”
  马修斯为两人带来的紧急通知,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
  他面向两人严肃地开口说道:
  “——陛下的大叔公·碧公爵路克西亚殿下突然暴毙身亡。”
  *
  统一了艾兹森二十四个部族的诺里昂大帝,急忙在首都帕鲁耶姆建造了王城——圣·安琪莉城。
  自远方望去,并排著三座宫殿,每座宫殿都顶著像是一块厚重奶油般的偌大帽子,由於整体形状像是一个王冠,当地的帕鲁耶姆居民也称呼圣·安琪莉城为“王冠城”。
  位於王冠城左侧的宫殿,是国王家族的寝宫——翡翠宫。中央宫殿是珍珠宫,右侧则为玛瑙宫。
  每座宫殿的命名都与艾兹森的特产宝石,和成为城镇名字一部分的耶姆湖中所采收到的珍珠有关。
  顺带一提,艾兹森政府及教会司法院全都位於右侧的玛瑙宫里,各式各样的贵族及官员每天都出入於此,生气蓬勃。
  而当中的一个房间——位於玛瑙宫三楼的一间小型休息室中,有四个男人正面露古怪的神情坐在位子上。
  春狼族的後裔——青龙骑士团团长·杰西德。
  夏蛇族的後裔——黄龙骑士团团长·麦古尼卡斯。
  秋虎族的後裔——黑龙骑士团团长·渥尔特。
  冬凤族的後裔——白龙骑士团团长·艾斯迈亚德。
  他们四人本是出身於艾兹森北部拥有相当势力的部族,现在的身分也是管理占了艾兹森公国王军总数一半的皇龙骑士团团长。
  也就是说,和“统一战争二刚的旧大臣们不同,他们是在战後过了一段时间才向诺里昂大帝宣誓忠诚的部族,因此在首都帕鲁耶姆的地位相当低。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在建立政治地位的起步上相当晚。
  统领青龙骑士团的杰西德也对自己的部族在首都中遭到他人轻视这件事戚到痛心。
  (一定要想办法在驻留於首都的这段期间,获得大臣的地位。)
  他的目的便是在帕鲁耶姆获得要臣的地位,并将春狼族擢升进艾兹森有力贵族的行列。
  幸好他在近年国王王室的内部斗争中抓紧机会一层长才,如今才得以成为国王路希德的左右手之一,奉命担任骑士团长一职。
  然而距离他的目标地位还相当远。
  (北方部族出身的人,在王都里都被他人当成乡巴佬。当初部族采取观望主义而未参加“统一战争”,因此现在仍被人视为胆小鬼。只有这点我怎样也无法忍受!)
  杰西德是一位野心家。不,生来就注定为一族之长的草原男儿,不可能没有野心。
  他是春狼族的後裔,但也由於草原部族的习俗,他的异母兄弟多如紧星。如果他没被认定为一名政治力和武力都很出色的勇者,族里的长老们也不会同意他正式继承父亲的位置。
  为此,他必需在帕鲁耶姆成功建立政治地位。
  (唔,必须写信才行。)
  杰西德拿出已经习惯随身携带的墨水和羽毛笔,开始写起今天集会的会议报告。
  杰西德是非常忙碌的人,为了让自己担任团长一职的青龙骑士团获得王都第一部队的美名,他必须一马当先,当仁不让地奔赴战场,还要频繁地进出王城,观察宫廷人士之间的局势,并且有向故乡报告的义务。
  於是……
  “——又要写情书寄回故乡了吗?听说春狼的下一任族长很宠爱他的未婚妻,看来是真的啊。”
  对杰西德来说,一阵令人听了不算愉快的嗓音飘进耳中。
  这个坐在他眼前的青年有著俐落精短的平头,只有後脑勺束起一小撮头发,正戏谵地看著
  自己。
  “春狼的男人为什么那么看重女人呢?女人不管要多少就有多少吧。”
  “很遗憾,这只是普通的报告书罢了,夏蛇族的下一任族长。”
  杰西德面露不悦地说道。
  “而且,春狼族的男人并不是一味地疼爱女人,而是非常重视她们。因为女人具有孕育下一代的能力,对我们一族来说是珍贵的宝物。”
  “哼——话说回来,我前阵子似乎在帕鲁耶姆的娼馆里看见阁下呢!原来如此,那也算是珍贵的女人咯。”
  “………”
  真是个惹人厌的小鬼。杰西德眯起眼。
  夏蛇族的麦古尼卡斯,今年二十二岁,比杰西德还小两岁,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夏蛇族”——被人称为夏之部族,是北方部族中最为凶残的一族。据说他们连自己的尾巴也会啃食殆尽,声名狼藉,北方部族中众所周知。仿佛是为了引出强烈的性情,他们以酒代替母乳,哺育族里的小孩。
  杰西德原本就对夏蛇族的野蛮戚到反威。不懂文字,只知每天浸淫於酒中喧闹的男人,就算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也不算是真正的勇者。
  但是——
  (得快点写交代信给契里长老。)
  他去过娼馆这件事确实不假,因此杰西德决定在行程表中追加一项行程,就是在这个集会结束後去买个礼物送给未婚妻。
  顺便对眼前那名男人出言讽刺。
  “帕鲁耶姆为文化之都。在这个洋溢智慧气息的城镇中,大白天地全身就散发出酒臭味,您不觉得很不得体吗?”
  “哼,不喝酒算什么夏蛇族的男人!”
  “我的意思是指你那样很野蛮,麦古尼卡斯。”
  “你说什么!”
  奉‘有人向自己挑衅,就找出对方的致命伤反击’为人生信条的麦古尼卡斯,乾脆地接下了杰西德的挑拨。
  然而……
  “——两位都就此打住吧。”
  与现场气氛不相称的悠哉嗓音越过桌子上方,传进杰西德耳中。
  他看向出声的人。
  “真是的,听说春狼族和夏蛇族自古以来就是以斗嘴代替寒喧,还真是从没变过呢。”
  一个坐满椅子後还有大半臀部悬在空中的大块头男人,将陶壶放在膝盖上以抹布擦拭。
  “渥尔特大人。”
  “如果让你们继续斗下去,局面可能有些难以收拾,所以能请你们就此打住吗?”
  自方才开始,他手上便一直擦拭著一个娇小的素烧陶壶。上头烧有蓝色染料,看来十分雅致,设计偏向东洋风格,梢嫌窄小的壶口如同鹤的脖子一般细长。
  黑龙骑士团团长的渥尔特,年龄二十八岁,是四人之中最年长的,为治理艾兹森西北部的秋虎族後裔。
  正如秋虎族以“虎”之名广为人知,他们与以“龙”为王室象微的国王一族有著宗亲关系。但正因为有宗亲关系,从以前开始两方就戚情交恶,在艾兹森统一战争的时候,也毫不出手援助诺里昂。
  然而比起那些宗族背景,他们一族都是陶壶收藏家的奇特风俗更为人所知。
  他们总是到处寻找著与自己相称的陶壶。无论是男是女,听说送礼时二疋放在壶中送人,所有的婴孩部是放在壶中养育而非床铺,就连过世时部是放在壶中安葬。
  看来秋虎族的人民似乎没有幽闭恐惧症。
  因此在大陆里,比起秋虎族这个勇猛果敢的称谓,“壶族”这个名号反而更普遍。
  “你又买了奇怪的陶壶啦,渥尔特。”
  据说是渥尔特的表兄弟的表弟的麦古尼卡斯,惊愕地开口说道。
  虽说各族之间威情不好,但北方部族中几乎所有人都会和另一族的人有亲戚关系。
  “为什么壶族的人们那么喜欢陶壶啊?是会对陶壶发情吗?”
  “你在胡说什么。人与壶的相遇可是一生仅有一次,必须奸好珍惜才行。就如同与人相遇
  一样,没错吧。”
  虽然听来似乎很有哲理,但他实际上是若无其事地将人与陶壶并列於同等地位上。这正是壶族的可怕之处。
  “而且,经过擦拭之後才散发出光彩这种事也是常有。就如同女人一样啊!最重要的,是不能怠慢了保养。去除脏污之後就能看清更多事物,不管是眼睛或心灵,陶壶也一样。”
  “所以说为啥这时会冒出陶壶啊?”
  “以往我们秋虎族的村落遭到某些无耻之徒袭击时,得以逃过一劫的就只有放入壶中的那些小孩子们。自此以後,我们便非常重视陶壶,它就如同是我们的家人。”
  “嗯,这个故事我知道啦。”
  麦古尼卡斯似乎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不下数百次,开始以单手抠著鼻子。
  渥尔特开心地绽放出笑脸说道:
  “昨天我在小巷子里某问可疑的骨董店发现这只陶壶。人与陶壶的相遇是一生仅有一次,所以我想好好珍惜这次的邂逅。”
  话一说完,渥尔特像是要和陶壶接吻般用脸颊磨蹭著它。
  “……”
  虽然杰西德并不打算对他人的兴趣说长道短,但他比渥尔特还要清楚王都里的某种习惯。
  也就是说,在骨董店里贩卖的那些较为精致的陶壶中,据说有很多曾经是富贵人家的便壶……
  (算了。撇开这点不谈,渥尔特也是一个优秀的军人。秋虎族的後裔果然不能小看,他所率领的黑龙骑士团个个勇猛过人,人尽皆知。我也要好好努力,以免输给了黑龙那帮家伙……!)
  杰西德决定自明日开始,要在青龙骑士团的训练营地里展开士兵的魔鬼特训。此时自他的身旁响起了一道低沉的话声:
  “各位还真是悠闲自在呢!看来各位似乎都忘了,我们是为何而齐聚在此。”
  杰西德朝左边瞥去一眼。
  於是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声音主人的面容。
  而是一顶巨大的羽毛帽。
  且帽子本身的布料,悉数埋没在串珠和玻璃制的华丽亮片之下。
  “紧接在波尔冯公爵之後,连碧公爵路克西亚也与世长辞,而且还是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相继去世……我们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才会在御前会议之後聚集於此吗?”
  男子做作地调整奸帽子的位置。
  “艾斯迈亚德·库里。”
  白龙骑士团的团长同样与杰西德一群人为北方部族,是冬凤族的後裔。他的目标也是想在王都中占有一席之地,希望能使部族名号发扬光大,因此也是杰西德的竞争对手。
  北方部族的人民几乎都是黑发红眼,相对地却只有冬凤族为银发碧眼。然而比起外貌特徵,他们一族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冬凤族的男性对帽子执著到一种异常的地步。
  基於他们族中一项在人前脱下帽子代表“绝对服从”的法规,杰西德从未看过这个艾斯迈亚德的後脑勺。因为对方连睡觉的时候都还戴著帽子。
  不知他们是否知晓,外头流传著一个谣言:‘该不会其实是冬凤族的所有男性发质都很糟吧?’
  ……嗯,姑且先不论这件事。
  “看来你的那颗大头,依然不只是个装饰品而已啊,帽子族的艾斯迈亚德!”
  麦古尼卡斯开口说道。
  “真是的,每当你一出现,我的视线范围内就全是帽子,这还真令人困扰。”
  “谢谢你的称赞。”
  艾斯迈亚德看来非常非常的开心。
  原意似乎是想出言挖苦他的麦古尼卡斯一阵惊愕,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向自己道谢。
  “总之,路克西亚碧公爵身亡了,这件事千真万确。另外,光是在这个月内,已经有第二个国王的亲人死亡了。应该该将这些视为意外事故还是谋杀案件呢?”
  “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那些亲信的大臣老头们死了的话,大臣的职位便会空出来。”
  麦古尼卡斯说出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念头。
  “况且,我们四个北方部族本来就是较晚宣誓效忠的族群。多亏我们在内乱之际,伸手援助路希德陛下,如今才得以统率骑士团。但实际上,骑士团团长的称谓说来是很好听,我们在宫廷里的地位却非常低,甚至没被受封爵位。就连我那个在故乡率领部族的老爸,也只有子爵的爵位。”
  “当我们待在王都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把我们当成乡巴佬。”
  渥尔特呼的一声朝陶壶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露出冷笑,对著那个可能曾经被放在厕所里
  的陶壶……
  “说实在的,此时路克西亚老头的逝世,对我们来说算是十分幸运。这么一来,路希德陛
  下又朝亲政的目标迈进了一步。陛下是个重视军事的人,自此之後一定会提升我们军事部的权
  力吧。”
  “您的意思是说,这是杀人案件吗?”
  对於杰西德的问话,渥尔特耸了耸肩。
  “如果真是如此,问题就在於是谁下的手?在这个国家中,有谁会觉得路克西亚公爵的存在是个阻碍……”
  “像是我们这些觊觎大臣地位的有力贵族人士。”
  麦古尼卡斯答道。
  “还有呢?”
  “路克西亚公爵的亲人。虽然未曾听闻公爵家有继承纠纷的问题啊。”
  艾斯迈亚德的嗓音隐含著暴风雪。
  “嗯,除此之外呢……”
  杰西德微微压低音量:
  “——当然,还有国王本人吧。路克西亚家代代拥有国王王位的继承权,与国王王室的血缘关系最为浓厚。”
  其余三人也带著严肃的神情点头。
  “不久前,陛下与路克西亚公爵在御前会议时的锋利对话,我还记忆犹新呢。
  而且路克西亚公爵的神经质众所皆知。平时不会离开试毒者身边半步,甚至还会利用犬只调查被褥和布料上是否沾有挥发性的毒药,防备十分彻底。”
  “话说回来,路克西亚公爵的死因是什么?我听说是心脏病发作。”
  “似乎原因不明。”
  艾斯迈亚德轻摇了摇头。光是这个动作,他的羽毛饰品就发出唰——唰——的声响。
  “原因不明啊?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吧?”
  “听说他在就寝之前有提起过自己身体不舒服。但晚餐时,试毒者也全程都陪侍在一旁。好像是和路克西亚公爵吃相同食物长达十年以上的人,就连水也是呢。”
  “遭到毒虫或毒蝎咬伤的可能性呢?”
  “验尸时似乎没有发现遭到咬伤的痕迹。”
  渥尔特像是在说“毫无线索”般,将陶壶放在桌上。
  “……这样看来,不知道是犯人以极为巧妙的手段进行毒杀呢?还是真的单纯是心脏病发作?死囚就是这两者其中之一吧。”
  “或许有可能波尔冯只是太晚逃离火场、路克西亚那老头则是寿命已尽?”
  麦古尼卡斯的轻率意见也算是在考虑范围内,因此杰西德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就毫无问题了。问题在於,如果这是一连串的蓄意杀人事件……”
  “为什么?”
  “……将会出现第三名死者。”
  麦古尼卡斯露出惊讶又带著些许恐慌的表情,狠瞪向杰西德。
  “那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这就要看犯人是谁了。如果犯人是觊觎国王王位的其他大臣们,路希德陛下便有生命危险。你们应该也知道,从昨天起让帕鲁耶姆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谣言吧?”
  “那个谣言……?”
  麦古尼卡斯一脸诧异,相对地,其他两位年长者,则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是指王妃殿下为了国王陛下,盛大地召开嫔妃选拔会的谣言吗?”
  “那并非谣言。侍女们说王妃自己已经面试过了好几个人,听说第一候补人选是五城市伯爵的干金。”
  在王城的侍女之间相当受到欢迎(除了他会拿陶壶当作礼物送给喜欢的女性这一点以外)的渥尔特说道。
  麦古尼卡斯一副至今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哼——真是搞不懂啊,我一直以为女人是嫉妒心很重的生物呢,居然会替自己的丈夫挑选宠妾……”
  “有时候正是因为嫉妒心重的关系。”
  艾斯迈亚德开口。
  “你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与其将来有一天被国王指责她无法生育小孩,进而奔向其他女子的怀抱,倒不如推荐一名亲自挑选的女子比较有面子。”
  “切,什么跟什么啊,真是的。自尊心重的女人的想法还真是奇怪。”
  麦古尼卡斯开口指责梅莉露萝丝,但杰西德却觉得有些地方似乎说不太通。
  关於那个帕尔梅尼亚的第一公主·梅莉露萝丝王妃的奇特行径,杰西德略有耳闻。
  听说她早上与国王一同用过早膳之後,几乎都关在北塔之中,埋首於诡异的黑魔法……还听说北塔中种植了许多毒香菇和毒草、她还和恶魔订下了契约等等……
  据说,她似乎会朝著空无一人的地方窃窃私语,还自愿担任国王的试毒工作。这些传言在她身边服侍的侍女们之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她是与恶魔缔结契约的真正魔女。
  但是,如果那个谣言是真的,国王王妃本人应该非常精通用毒。
  倘若碧公爵路克西亚是遭人毒杀的话……
  “应该不可能、吧……”
  杰西德喃喃低语。
  “王妃殿下为了让路希德陛下亲政,於是毒杀了碍事的碧公爵路克西亚,这个可能性会是我想太多吗?”
  “不,你的想法不见得是错误的,杰西德大人。”
  艾斯迈亚德似乎与他有著同样的想法,以手指抵著下颚说道:
  “和那个王妃相关的净是些奇怪的谣言呢。听说她能够看穿素未谋面的人的内心……而且谣传那正是因为她和恶魔缔下契约的关系。如果是她拥有使魔的话,在碧公爵路克西亚试毒完毕中的菜肴里下毒,也是办得到的吧。”
  “怎么可能会是恶魔搞的鬼啊!”
  麦古尼卡斯大吃一惊地出言否定。
  “那你意思是说,也是王妃派遣使魔去放火烧了那个波尔冯老头的宅邸吗?太可笑了!杀了那种老头有什么好处?”
  “的确。先不论路克西亚碧公爵,波尔冯公爵只是个早已自军队引退而不问世事的老头。事到如今难以想像他会是国王的竞争对手。”
  “……如此一来,有可能波尔冯公爵只是单纯太晚逃脱,路克西亚碧公爵则是遭人杀害的吗——”
  尽管做出此种结论,杰西德仍觉得这件事的背後,还有某些隐藏的真相。
  那个王妃一定还怀藏著什么秘密。
  否则不会在她开始徵选嫔妃的这个时机点上,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件。
  据说前阵子应该会进行审判而立即遭到处刑的大盗派搏特巴隆,也就是派搏特盗贼集团的首领吉奇·巴隆,因王妃的命令而延迟处刑。
  表面上的解释是说,由於派搏特盗贼集团越过国境侵犯到帕尔梅尼亚的领土,帕尔梅尼亚政府要求将犯人交给他们。
  再加上那个帕尔梅尼亚大使——基摩·帕帕拉奇,事到如今才来向世人都快遗忘的王族吊唁。
  传闻他与梅莉露萝丝公主两人私底下戚情极好,但现在尚未获得谒见公主的许可。
  为何他们两人避不见面呢?
  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基摩·帕帕拉奇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艾兹森交出吉奇·巴隆吗?还是说那个外表看来形迹可疑的外交官,或许与碧公爵路克西亚的死有所关联?
  若是如此,究竟是为了何种理由……?
  杰西德倏地停止呼吸。
  (难道——是那位被拘禁在地牢的‘殿下’……)
  当杰西德的思路走到与那位绝对不能说出名字的大人有所关联的可能性时——
  “咭咭咭……”
  在杰西德的二芳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正晃动著。不消说,正是艾斯迈亚德头上那顶豪华的羽毛帽在摇晃著。
  “艾斯迈亚德大人?”
  “唉呀,失礼了。只是一想到我们这四个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一人开口说:是你想要谋取大臣地位而下手毒杀的吧……”
  “!”
  麦古尼卡斯露出像是遭人说中的表情;杰西德也猛地紧握手上的羽毛笔。
  从容回答的人,只有渥尔特。
  “不过,你的说法或许是对的吧。”
  渥尔特再次往陶壶的表面上吹了一口气。
  “实际上,当碧公爵路克西亚死後,能够获得利益的,就是觊觎他位子的人吧——也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人。”
  “真、真是荒谬!夏蛇族中才不会有那种小人呢!和其他那些豺狼虎豹才不一样!”
  “的确,比起普通的水,酒鬼一族更有可能一口饮尽下了毒的酒吧。醉到连毒的味道也分辨不出来……”
  “你说什么!”
  “喂喂,别这样。”
  他们四人之间再度弥漫起危险的气息。此时正好铃声响起,宣告有他人造访这个房间。
  “什么事!”
  麦古尼卡斯出声问道。
  “外头有一位使者要晋见库里白龙骑士团团长。”
  不等摇钤的侍女报备完,一名男人便直接走进室内。一眼就能看出他和艾斯迈亚德是同一族的人,因为那名男人也戴著一顶比起艾斯迈亚德来也毫不逊色的华丽帽子。
  男人帽子上如同孔雀尾羽般的装饰飘然晃动,走近他们後在艾斯迈亚德耳边悄声说话。
  艾斯迈亚德那张宛如玻璃假面的脸庞,因为惊愕而蒙上些许阴影。
  “……各位。”
  仿佛敌人就站在桌前,艾斯迈亚德一脸严肃地开口。不知何时,他淡粉色的嘴唇弯起一抹具有挑战意味的笑容。
  “看来对方的攻击范围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广。不知道各位会对这项消息有何戚想?”
  “发生什么事了,艾斯迈亚德。”
  装模作样一番之後,他伸手托住下巴。
  “——就在方才传来了紧急通知。国王的表姊雅薇赛娜公主,似乎遭到了歹徒袭击。”
  ……看来会议还会再进行下去。於是杰西德开始将记录写在手中的笔记本上。
  *
  “事态严重啊。”
  没错。用不著马修斯冷静地说出这句话,路希德内心已万分焦急。
  处理完一整天的公务之後,路希德回到圣·安琪莉城的翡翠宫,正好与洁儿一同提早享用晚膳。
  基於武人的习性,路希德一天只吃两餐。很多人民也都是只吃两餐,而且他坚信一餐进食太多非必要的食物,绝对是闲暇的帕尔梅尼亚贵族想出来的主意,也象徵一种极端的堕落。
  (在鳖鱼汤之後,接著竟然是鳗鱼吗!)
  在晚膳的餐桌上,摆放著据说是洁儿大力推荐的烤鳗鱼料理。明明发生过那种事,洁儿却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埋头默默地为自己的食物试毒。
  (这家伙,就这么想替我补充多余的精力吗!)
  正当他戚到一阵扫兴,仍未举筷时,对方就开始“唉呀,您对菜色不满意吗?”地大声嚷嚷,他只能闷不吭声地吃起鳗鱼。
  路希德便是在这顿郁闷的晚膳途中得知那项令人震惊的消息。
  “雅薇赛娜遭到歹徒袭击?”
  “幸好并未有什么生命危险,听说是公主在工作室里吹塑玻璃时,有人闯进去攻击她。”
  事件如此频繁地接连发生,路希德也不得不开始拟定对策。
  接获碧公爵路克西亚逝世的讣文至今还不到三天。如果最初的两名被害者是老人,那他还能够拟出对策处理,但被害者是雅薇赛娜的话,事情就相当棘手了。毕竟她可是路希德的表姊。
  “难不成是某个觊觎王位的人所策划的阴谋吗?可恶,到底是谁!”
  “陛下,请您冷静。”
  路希德激动的用力拍打桌子,马修斯便冷静而有条理地说道:
  “雅薇赛娜殿下并没有王位继承权。她只是一名公主,最重要的是,她的双亲并未正式成亲,因此安卡里恩星教会并不承认她的身分。就算某人伤害公主殿下,也不可能因此取得王位。”
  “这、这样子啊……”
  路希德半为了让自己信服地点了点头。
  马修斯说的没错。路希德的表姊雅薇赛娜是路希德父王的妹妹所生下的私生女。据说她的亲生父亲是当时在帕鲁耶姆大圣堂中任职的一名枢机主教,但是教会并不承认她的身分。
  因此,尽管雅薇赛娜确实存在於这世上,教会的户籍上却没有登记她的名字,当然也无法结婚。王族的私生子并不少见,但当对象为圣职者时就另当别论。因为与枢机主教相恋的女人,会被视为是诓骗神之使者的恶魔。
  由於那种自古流传至今的扭曲观念,雅薇赛娜一辈子都无法结婚,也无法拥有户籍,只能如同幽灵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此就算她和某人相恋,那个对象也不可能拥有国王王位的继承权。
  如此一来,这次的事件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目的袭击她,还无法确切猜测出理由。
  从波尔冯和碧公爵路克西亚两人的案件来看,就足以推论出犯人打算依序杀害拥有继承权的人,但这次的事件发生後,整个案件更让人一头雾水。
  “对啊,就算杀了雅薇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也就是说,这次事件和王位无关吗?但我不认为她是个会招人怨恨的女孩啊……”
  “——我想您应该考虑一下雅薇赛娜殿下自导自演的可能性。”
  没错,这令人意想不到的话,竟是出自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地暍著蚕豆浓汤的洁儿口中。
  路希德脸色丕变。
  “你说什么?”
  “即便她并未拥有继承权,我想遭到他人唆使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你的意思是雅薇是犯人吗?”
  觉得自己重要的表姊受到侮辱,路希德勃然大怒。
  “雅薇不可能会做那种事。她并没有继承权,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拥有慈悲的心怀,庆典的时候一定会去帮忙爱心义卖。你根本什么也不懂,别摆出一副你很了解的样子!”
  ——六岁的时候,路希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送往强国帕尔梅尼亚当作人质。
  自那以後,母后从未写过一封信给他。虽然偶尔会送来礼物,但那都是拜年使节前来帕尔梅尼亚参访时,顺便带来送他而已。
  为何不是王弟,偏偏是自己呢……
  明明同一天出生、同样身为男孩,为什么只有自己被双亲遗弃了,这个想法一直盘踞在他脑海中。即便他现在已经推翻了白己父王、并将王弟视同尸体般囚禁於地牢里,也依然如此。
  在艾兹森的皇室亲戚当中,真正了解路希德心情的人就只有她——雅薇赛娜。
  只有雅薇赛娜会写信给他,将自己喜欢的琉璃珠寄来送路希德,或在季节交替之时,将艾兹森故乡的花朵作成押花送给他。
  他视她如同亲生姊姊般仰慕。
  当路希德凯旋回到帕鲁耶姆时,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尽可能确保她的自由生活。
  而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侮辱雅薇赛娜!
  “她的确是个不幸的人,但也因此而更为坚强。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明白。”
  “然而,女人为了男人是会改变的。”
  即便是士兵,遭到路希德冷冽的眼神狠瞪都会害怕发抖,但洁儿在他的注视之下依然冷静如昔。
  “……男人?雅薇有了男人吗?”
  “我并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男人的话较易看出想法,但是面对一个心房外上了奸几道门锁的女性,就连我也难以看清她的内心。雅薇赛娜殿下是位女性,而且是位美丽的女性。若是她心中恋慕某个想要获得王位继承权的男性,而那位男性又告诉她,他希望能当上国王呢?”
  听见洁儿的话,路希德知道自己瞬间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为了那个男人,雅薇就想要杀了我吗?为了不遭受怀疑还特地演了一出戏吗?”
  哈!他笑了起来。
  “不可能的。”
  “为什么?”
  “雅薇不可能会谈恋爱。”
  路希德冲动地抓起洁儿的手,快速地在走廊上迈开脚步。
  “您要去哪里?”
  “到雅薇她家去。既然你怀疑她,直接问她不就奸了。你应该也知道雅薇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女性吧!她也不是一个会被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人——”
  路希德的表情像是在说,他相信这世上有些事物是恒久不变的,并且坚定地对她如此宣生口。
  *
  路希德在洁儿的陪同之下,前往邻近圣·安琪莉王城的雅薇赛娜宅邸。抵达时,雅薇赛娜正好坐在橡木制的床铺十吃药。
  “唉呀,这可真是难得啊!没想到您们夫妻俩会一起来。”
  雅薇赛娜看来比两人所想的还要有精神,身上也只有遭到勒颈的瘀痕和手腕扭伤。
  听说她遭到歹徒袭击之时,因为手上的玻璃花瓶掉到地板上发出偌大声响,受到惊吓的侍女才立即赶到现场。
  路希德这才松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简直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托您的福。喏,有这种奇怪的兴趣也还不错吧?”
  雅薇赛娜悠然自得地笑著,朝洁儿眨了眨眼。然而洁儿或许还未对她放下戒心吧,始终笑也不笑地查看周围的情形。
  (这家伙还在怀疑雅薇吗!)
  路希德不快地撇著嘴唇。
  “对了,我听说还没抓到犯人……”
  “似乎是。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偷,但是会闯进工作室里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
  “话说回来,都是你太粗心大意了,雅薇。”
  他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你是我的表姊耶!但是不管我怎么劝你,你就是不肯住到王宫里,却待在这种拥挤的小房子里,而且只有七个下人可以使唤!”
  “因为我最怕那种规矩很多的地方啊。没关系的,而且……”
  雅薇赛娜耸耸肩後说道。
  “而且……?”
  路希德催促她说下去。
  “而且,虽然还不是很肯定,但如果是小偷,我们却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工作室里有温度调节管理,在这个时期窗户都是关上的。侍女也一直待在门外,园丁同时兼任警卫,人就在外头。那扇窗户也没有被人打开的痕迹。当然也不可能从房门进来。
  这么说是有些危言耸听啦,但我的侍女认为犯人只可能是幽灵。”
  “幽灵……”
  路希德吃了一惊,不禁朝洁儿看去。
  一提到幽灵或恶魔时,他不由自主地就会怀疑是否与洁儿有关。
  雅薇赛娜哈哈大笑。
  “唉,就算不是幽灵,我待在王城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与其在王宫里觉得被绑手绑脚的,倒不如在这里吹塑我喜欢的玻璃,偶尔做一下编纂史书的工作,又可以到外头闲晃——你说对吧,梅莉露萝丝?”
  她不知为何突然向沉默寡言的洁儿攀谈。
  “你也好好说说这个不懂事的家伙。”
  “不、不懂事的家伙……?”
  “对啊,虽然我很戚激你担心我、探望我,但如果这正好是犯人的目的那该怎么办?”
  雅薇赛娜的眼睛瞬间眯得像细针一般。
  路希德恍然大悟地屏住气息。
  “目的……?”
  “因为知道我和你的戚情很好,才会故意唆使歹徒来袭击我也说不定。”
  “怎么会……”
  “不,至少梅莉露萝丝确实在担心这件事,我说的没错吧。”
  路希德看向洁儿。洁儿有些犹豫地开口说:
  “没错。我现在正在思考雅薇殿下只有受轻伤的所有可能原因。”
  “你没想过或许是我自导自演吗?这可能是一场骗局……”
  “当然有那种可能性存在。”
  看见洁儿直言不讳地回答,反而是路希德一脸错愕。
  “喂、喂……!”
  “没关系的,那是当然的呀!路克西亚叔父已经过世身亡,我却只是扭伤,这点太可疑了。而且,为什么不对我下毒呢?我家里并没有试毒者啊……”
  接著她将手抵在唇边,陷入沉思。路希德朝洁儿严厉地瞪了一眼,并连忙出声解释。
  “不、不是的,雅薇,你不必将这家伙说的话当真啦!我才不觉得你会设计什么骗局。而且你根本也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啊!但是这家伙却说你可能有了恋人……”
  “恋人……?”
  雅薇赛娜眨了眨她那双美丽的绋色眼眸。
  “你们以为我有爱人了吗?”
  “啊……”
  路希德当下明白自己实在太过多嘴。
  “不、不是的,雅薇。”
  “呃,那也就是说……”
  听见他人说出她从未想过的事,雅薇赛娜目不转睛地注视著洁儿,然後呼——地吁了口气。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觉得我是为了让某人当上国王吧!”
  她不知为何—脸敬佩地频频点头。
  “不过我现在真的没有那种对象,这件事该怎么证明才好呢?”
  “是啊,我也认为这是个难题。而且对於您的自白能够信任到何种地步,这一点我也还无法得出结论。”
  听见洁儿无情的说法,路希德几乎忘了他正站在雅薇赛娜面前,差点就要对她大声怒吼。
  (这个女人,竟然在本人的面前如此毫无节制、口无遮拦的……!)
  “嗯——不过真的没有呢。我想,大概以後也不可能会爱上某个人吧。”
  雅薇赛娜苦恼地抬头看向天花板,随後望向路希德。
  “能够请问您那是为什么吗?”
  “嗯,可以啊。”
  她令在一旁待命的侍女去拿俄式茶壶,接著在肩膀上披上薄纱。
  “您们两位应该也知道,我为何会被国王王室视为麻烦人物吧。”
  她以一种像是要对小孩子说故事般的开心语调起头。
  “听说是因为您的双亲并未正式成亲。”
  “是啊。我的母亲是路希德真正的姑姑,而父亲则是当时帕鲁耶姆的大主教司鲁·罗凯纳巴德……”
  “罗凯纳巴德……是现在的红衣枢机主教吧。”
  枢机主教在安卡里恩星教会里身分崇高,地位仅次於法王,也是下任法王的候补人选。
  “由於怀了我,他就无法当上法王,即便是将来也不可能会当上吧。对於一个圣职者来说,竟然让一国的公主怀孕,没有比这更不吉祥的事情了吧。”
  她吐了吐舌。
  “因为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後就过世了,我并不清楚父母是如何的相遇与分离,只大概听说母亲是透过慈善活动认识了父亲。所以,他们的恋爱故事或许就像街坊歌剧院里演的那样浪漫吧。”
  雅薇赛娜的父亲司鲁·罗凯纳巴德与奥萝黛米西雅公主的恋情,受到喜欢这种八卦故事的民众们热烈欢迎,眨眼问成了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还改编成歌剧上演。无论在何种时代,人民总是支持这种不被世人允许、身分悬殊爱情故事。
  “当然,如果足别人的话那倒无所谓,只要说声‘这真是戏剧性、真是浪漫啊’就算了。不过,就因为我有那么不得了的父母,身为他们孩子的我才会无法结婚。”
  她一脸厌恶的神情,耸了耸肩。
  “我的母亲呢,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位处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干金小姐,却因为谈恋爱冲昏了头,不顾後果和父亲发生关系然後怀了我。如果以恶意的角度来看,母亲是遭到父亲的玩弄吧!因为他现今仍是安卡里恩星教会的神父,男女都任他随意挑选玩弄。”
  自雅薇赛娜的口气中,可以窥见她对於自己的父母完全不抱任何一丝情戚。
  “怀孕的母亲则被教会刻下‘恶魔之女’的烙印。他们抱持的论调,竟认为勾引未来有可能成为枢机主教的圣职者,根本不会是人类,一定是恶魔。托她的福,生下这个无法结婚的我後,自己就乾脆地一死了之……
  听说母亲在怀了我之前,是朵宛如牡丹般美丽的高岭之花,全艾兹森的骑士都向她求过婚……由於她太过美丽,就连诺里昂祖父也舍不得让她嫁出去,所以她都一直待在王宫里,读了许许多多的书。我现在编纂史书的工作,原本是母亲在做的。母亲她很擅长绘画。看见母亲遗留下来的字迹时,我心想她一定是个中规中炬的人吧。
  ——不过,就只有这样。”
  雅薇赛娜随著叹息,同时说出更加痛苦的话语。
  “就只有这样……?”
  “是的,就只有这样。对於父母,我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即便父母两人真心相爱,但他们不顾後果冲动行事甚至怀上小孩这一点,光用想像的就令我作呕。多亏他们,我一直在烦恼,我应该如何安身在这个世界……”
  路希德的话像全堵在喉头一般,一句也说不出口。
  没错。双亲冲动相恋的後果,生下了雅薇赛娜。
  她没有户籍,也无法接受洗礼。
  一直生活在绝望之中。
  她明明没有犯下任何罪……
  “我如果会谈恋爱并生下小孩,那才是一场恶梦呢。那个孩子会遭受到和我一样的境遇,我不想看见那种事。两位,我啊,现在终於找到属於我的方式来享受人生,才刚开始觉得,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能活在这个世上、也有生存下去的理由呢!可以的话,我打从心里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雅薇赛娜并不是在说谎。
  路希德有这种直觉。
  从她说话的语气,路希德能戚受到里面没有她平时那种开玩笑的口吻,完全是出自於她内心最真挚的情戚,毫无掩饰。
  最重要的,是雅薇赛娜“绝不谈恋爱”的意志将他慑服。
  愈是坚定就愈是——
  ——悲哀。
  “够了,雅薇。”
  路希德轻柔地伸出手,放在雅薇赛娜的肩膀上。
  “让你说出这些痛苦的事,真抱歉。”
  “唉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有些焦急地以手掩住嘴唇。
  “没错。比起我的事情,我反倒更担心你们呢。我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传闻喔,路希德。”
  路希德心中一凛。雅薇赛娜盯视著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不、不是……那是……那家伙擅自……”
  “也罢,你们夫妇之间的问题,我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不过,梅莉露萝丝只有你这个丈夫,你要好好地珍惜她。对了,我听说不是有个人为了这件事,从帕尔梅尼亚跑到这里多管闲事吗?”
  “嗯……”
  那个基摩·帕帕拉奇半个月前来到帕鲁耶姆以後,就假藉各种理由赖在这里不走。看来这件事也传人了过著隐居生活的雅薇赛娜耳里。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王室的王妃竟然替国王举办前所未闻的嫔妃选拔会,要是常人的父母一定会昏倒吧。听好罗,你们今晚一定要好奸沟通,只要好好沟通,误会一定能解开!”
  只见雅薇赛娜轮流看著洁儿和自己,路希德毫无插嘴反驳的余地。
  从以前开始,路希德就无法在雅薇赛娜的面前采取强硬态度。不知是因为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而不敢完全放肆的反射作用,还是因为她的遭遇和自己有雷同之处,总之,他就是对雅薇赛娜没辄。内心的想法多半都说不出口。
  家人……
  没错,雅薇赛娜就如同是路希德的家人一样。所以路希德才会这么担心她,甚至不顾後果的火速赶到她的宅邸。
  “对了对了,难得你们跑来看我,我有东西送你们哦。”
  雅微赛娜说完後,像是想起什么般慢吞吞地走下床铺,拿起某个装饰於柜子上的东西。
  “雅薇,你再不赶快休息的话……”
  “没事的,先不说这个。来,这个拿去。”
  她递给路希德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纯净无瑕的精致五角形玻璃花瓶。
  “这是……不是茶壶吧?”
  “讨厌啦,我又不是某位骑士团长。我难得地完成了一个大型作品,想说要送给你。”
  “送我花瓶……?”
  “路希德,你不偶尔欣赏花朵舒缓一下心情是不行的喔。我是抱著这种心情试著作出这个的,请梅莉露萝丝为它插上鲜花吧。对了,现在庭院里的非洲菊正美丽的盛开著哦,我之後再派人送过去。非洲菊耐不住湿气,所以要确实放在日照充足的窗边喔!天啊,没想到我这里还真是没什么东西能送给两位呢。”
  接著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带有色彩的小巧的玻璃。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胸针。
  “这个给你,梅莉露萝丝。”
  “给我?”
  “前阵子你来的时候,我说过要作一个多刻面的胸针给你吧。”
  雅薇赛娜将胸针放在洁儿的手掌之上,并以手包覆住她的拳头。
  “你给我一种蓝色的印象呢。话说回来,‘梅莉露萝丝’在古语里是冰中之花的意思……是生命力非常强大的花朵,别名冥界之花。或许是这个缘故,所以也拥有‘战胜逆境’的意思喔。
  ……你们知道‘路希德’代表什么意思吗?”
  奸像在进行小考似的,路希德不悦地说:
  “是‘贯穿流星之剑’吧。”
  “没错,这也是一个非常棒的名字。你要尽可能不辜负自己的名字才行。”
  “是是,我知道。”
  他嘲讽地笑笑。
  母后究竟是抱著怎样的心情,替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呢?还是说在他的婴儿时期,她也曾经想过要像一般的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洁儿若无其事地插嘴进来。
  “您真是精通古代语言呢。”
  “我可是一位国学家呀——虽然还兼职业余的玻璃艺术家。”
  最後雅薇赛娜完全回复到平时的开朗语调,说道:
  “就是这样,我精神很好喔!真是劳烦两位特地前来看我了。我不会觊觎国王的宝座,今後也都会在这里做著自己喜欢的事,继续生活下去。”
  “雅薇……”
  “因为我也喜欢玻璃手工艺和读书啊!当然也喜欢在外头到处乱跑。我可是很贪心的喔……不过,这么贪心真是幸福呢,能变得贪心真奸。”
  “已备好马车了。”雅薇赛娜宅邸的侍女前来通知两人。
  路希德说道“不用送我们了”後,便离开雅薇赛娜的房间。
  ——我可是很贪心的喔……不过,这么贪心真是幸福呢……
  (贪心吗……)
  尽管这是一句微不足道,天真无邪的话语,路希德却仍然从中听见了母亲当时说的“我已经不想活了”的呐喊。
  *
  “我就说吧,雅薇不可能是犯人。”
  自雅薇赛娜的宅邸返回王宫的途中,坐在喀嗒喀嗒摇晃的马车里,路希德摆出“你看吧”的表情对洁儿说道。
  他的膝盖上慎重地放著一个包裹。那是雅薇当作礼物送给他的精致玻璃花瓶。因为害怕摔破它,路希德并未交给侍从,而是自己拿著,这一点倒是挺像他的作风。
  “而且如她所说,如果是真的打算杀了她,应该会对她下毒吧。如果犯人是同一人,没有理由每次杀人都会改变手法啊,怎么可能一开始火灾、接著毒杀、然後又勒颈杀人。果然大叔父波尔冯只是太晚逃离火场、路克西亚是心脏病发,雅薇则是遭到小偷袭击,没错吧?”
  是吗……洁儿在心中否定了路希德的想法。
  或许犯人是故意一直改变作案方式啊。当然,那是为了不让他人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分。
  如果袭击雅薇赛娜只是个伪装,犯人想让他人认为这一连串杀人事件是怨恨王室的人所犯下的案件呢……
  (……一定另有目的。)
  国王王室的亲族接连遭到杀害……无法忘却四年前内乱的人民,一定会担心艾兹森是否又要展开内斗,并对王室戚到不满。然而如果这才是犯人的真正目的,又该怎么解释呢?
  (犯人是一位不能在艾兹森累积权力的人——换句话说,是艾兹森人以外的存在。那么,现在能够推想到的只有一个对象。)
  神圣帕尔梅尼亚王国。
  这个邻国以往藉著强大的势力将艾兹森公国纳为庇护国,现在却逐渐式微,最恐惧的应该是艾兹森逐渐累积的军事武力吧。 ·
  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没有经济能力的帕尔梅尼亚能做的事只有一样。就是将爪牙送进来,再度让艾兹森陷入内战状态。
  (所以那个男人才会来到这里吗?基摩·帕帕拉奇那个小丑……!)
  在其他国家埋下祸根,甚至被人称为帕尔梅尼亚幕後大臣的能干外交官。
  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可能性的确很高。
  逐一除掉王室的亲族,煽动人心让民心不稳,最终使得艾兹森公国陷入内战状态。
  并且利用路希德的双胞胎王弟——自过去争夺王位、关系破裂以来,就一直囚禁在地牢里的黎戴斯·穆里·艾兹森!
  (得快点……看穿他的一切意图!)
  那个男人会特地在这个时期前来,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洁儿在心中如此坚信。
  (波尔冯公爵在基摩·帕帕拉奇来到艾兹森之前就已身亡。也就是说,应该有某个人在艾兹森里替他作事,暗地展开行动。首先必须找出那个人才行。一定要在接下来某个人遭到攻击以前拟好对策……但是,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不过,路希德究竟为什么会让黎戴斯存活下来呢?没错,洁儿著实为此深戚疑惑。
  讨伐亲生父亲、也将母亲逼王绝境的他,为什么只让双胞胎王弟活著,并幽禁在地牢之中呢?
  他手上握著某种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吗?
  还是路希德对於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有著复杂的情戚……
  “陛下。”
  洁儿下定决心开口。
  坐在马车中对面座位上的路希德,倏地望向她。
  “干嘛?”
  “能请您让我见黎戴斯殿下一面吗?”
  他惊讶地瞪向洁儿。
  “为、为什么你突然这么说?”
  “这并非突然,我应该已经拜托过您好几次了……”
  洁儿没有漏看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将上半身挨近他。
  “既然情况已经演变成这种事态,我们应该试探所有可疑的人物。况且黎戴斯殿下这四年来都遭受囚禁,就算对您怀恨在心也不足为奇。那么应该要及早想出解决办法。”
  “太、太荒谬了。黎戴斯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能够见他的只有我而已!”
  彷佛将一扇门在她眼前紧紧关上,路希德踞傲而强硬地说道。
  “就连食物也没有办法直接送去给他,送食时也会精密地检查当中是否挟带了其他物品,况且我去看他的时候还是由我去送,根本无法送其他东西给他。那种家伙怎么可能在外面杀人啊!”
  “可是……”
  “够了,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路希德的嘴唇像是遭到戳打的贝壳般紧紧抿起。洁儿仍然不肯死心。
  “但是,那个帕帕拉奇和黎戴斯殿下两人联手的可能性也……”
  “那是不可能的。反正一定是来调查,我是否有在怀疑你是个冒牌货吧!”
  “嗯,这也是目的之一吧。”
  洁儿不甘不愿地附和。但应该不单只为了这件事,可能还肩负著更加重大的使命吧……
  “而且你和帕帕拉奇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为了成为梅莉露萝丝的替身,应该在帕尔梅尼亚王宫中接受了充分的训练吧!但是你想复仇的对象,却不是梅莉露萝丝或帕帕拉奇……那么到底是谁?你真正想要报复的对象是……”
  他难以启齿似地支吾一阵之後,啧了一声撇过头。
  “还是算了。”
  “陛下?”
  “算了!反正我对你的过去也没什么兴趣……”
  他说完後,仿佛生闷气似地把头转到另一边。
  (……怎么回事?他为何突然不高兴?)
  洁儿诧异地盯著他的脸庞。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陛下。”
  “想问我?”
  “是的,我想问陛下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性。”
  “呃咳!”
  路希德不知为何吃惊到怱然呛到。
  “由於我要挑选出您的妃子,至少有必要正确掌握到您在外表上的喜好。”
  “……又是这件事吗?”
  路希德不敢置信似地瞪大双眼,接著面露不快。
  “我的喜好无关紧要吧!”
  “不,怎么会无关紧要呢?希望您务必把条件说出来让我参考,如果在侍女当中有您喜欢的类型也尽管说没关系。还是完全没有呢?”
  “……有啊。”
  路希德出乎意料地作出回应,洁儿因此难得地露出开心的表情。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那么,在哪里呢?是侍女吗?还是之前贵族小姐当中的哪一位、或是大臣的千金呢?”
  “在圣·安琪莉王城里就能看到。顺便一提,她就住在王城里。”
  “所以说是侍女罗!”
  哦哦!洁儿不由得双手击掌。
  “请您告诉我,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
  “……不要。”
  “您不知道吗?”
  “名字至少我还知道。”
  怎么,他在心里已经确实观察完毕了嘛———洁儿心中半是钦佩半是惊讶。
  (既然有那种对象的话,应该早点出手、或者至少传达心意给对方知道嘛!这人真爱在奇怪的方面上死要面子,还是该说他晚熟呢……)
  路希德似乎是看穿了洁儿的心思,慌慌张张说道:
  “我先说好,只是外表而已喔。内心……并不一样。”
  “不过,那也未尝不可啊。如果只有外表也没关系吧。”
  “那怎么行!”
  然後他气呼呼地叉起手臂。
  “够了,不准再提这件事,别再跟我说话!”
  “怎么这样……”
  “别跟我说话!”
  接著路希德板起了脸,闷不吭声。
  (这下子真的没辄了……)
  洁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她非常清楚,当‘丈夫’摆出这种表情时,不管再对他说什么,他也不会改变心意。
  而且,她大致知道他是个性情不定的人。但像这样老是生气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吗?
  (得再一次和御膳主厨商量,改变菜单才行。)
  洁儿沉思地将手抵在下颚。
  对了,为了降低血压,现在这个季节白萝卜叶类的蔬菜应该不错。
  *
  没过多久,他们乘坐的马车就从雅薇赛娜的宅邸回到圣·安琪莉王城。
  抵达国王夫妇居住的翡翠宫後,留在宫中整理资料的马修斯·索亚森,出来迎接两人。
  “欢迎回来,国王陛下与王妃殿下。两位今日外出的时间是三小时又四十八分。”
  马修斯一如往常,握著凡希坦斯制的精密机械怀表。
  “那么,雅薇殿下的情况如何?”
  “思,很有精神呢。伤势似乎也不严重。”
  马修斯吁了口气说道:“那真是太好了。”看见马修斯安心的模样,洁儿认为他是基摩·帕帕拉奇爪牙的可能性已经降低了大半。
  洁儿之前心里一直存著疑虑,觉得说不定马修斯就是帕帕拉奇的手下。
  因为生活在这座王城中的人,只有他是帕尔梅尼亚人。
  (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吗?)
  为什么马修斯愿意倾力协助路希德、并且发誓跟随路希德,直到一起亲眼目赌帕尔梅尼亚灭亡为止,洁儿并不清楚理由何在……
  “啊,对了,王妃殿下。”
  不知是否察觉到洁儿佯装无事的视线,马修斯转身望向了她。
  “关於之前的那件事,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请您尽速前往瑠璃之间。”
  原本想马上回到自己房间的路希德,顿时脸色一变停住脚步。
  “之前那件事?”
  “是的,正是陛下的嫔妃选拔会。今日是面试民女的日子。”
  听见马修斯的回答,路希德惊骇地瞪大眼睛。
  “你还在进行那件事吗!”
  他踏著重步走向洁儿,像是想掐死她般放声怒吼。
  “你还真是悠哉,现在不是为了那什么鬼嫔妃而让平民进入王城的时候吧!你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正因为现在这种状况,我才更要办。”
  洁儿打断他的鬼吼鬼叫。
  “你说什么?”
  “如果是人民知道了现在王室成员不断遭到狙击、甚至还出现了死者,他们会作何戚想?对於国王的信心便会衰减、害怕是否又要发生内乱,民心会逐渐背离的。如果演变成那种情况,对您发誓忠诚的地方部族长老们又做何戚想?为了压下这一连串的王室一族杀害丑闻,现在如此盛大召开选拔会是有其用意的。这样您能明白了吗?”
  “唔……”
  路希德以锐利如刀般的视线反复盯著洁儿,她则毫不犹豫地别开目光。总是如此,路希德至今从未在口头上辩赢过洁儿。
  “让庶民入城,到时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不管。”
  “不会发生任何事的,那些未达我所订定遴选基准的女孩,在书面审查之际就已被刷下来·了。今日前来王宫的女孩,个个都在适婚年龄、容貌姣好、身体又健康。五等亲内的亲戚,也没有人因为内脏或遗传性疾病而过世,而且骨盆够大背脊又笔直。”
  听见那一连串复杂的条件,路希德打从心底戚到厌烦。
  “随便你啦!”
  他冷冷地说完这句後,迅速地迈步离开。不用问也可以肯定他的目的地——十之八九是厕所,而且是国王御用的厕所。
  “那么,我也就此告辞。”
  忠实的秘书官马修斯向洁儿轻轻点头示意後,立即跟上了路希德的脚步。
  “莉莉卡。”
  洁儿开口叫唤那个老是诚惶诚恐随侍自己身边的侍女。
  “是、是。”
  “快点走吧,马上替我更换发饰。已经准备就绪了吧?”
  既然贵为皇室成员,出现在身分比自己低下的人民面前时,必须换上妥当得体的服装。
  (有钱人还真麻烦啊。)
  洁儿心想。这时换个角度来看,她有那么一丁点怀念那时在安迪鲁每天穿著同一件衣服的日子。
  ——约莫过了半刻之後……
  更换上连她自己也不知拥有多少的宝石饰品,重新抹上发油更衣完毕之後,洁儿前往聚齐了自庶民中挑选出的十数名少女的房间。
  当然,为了不让少女们看见自己的脸,之前那个蕾丝屏风仍伫立在房内,自房门打开的那
  一瞬间,侍女们便拿著屏风亦步亦趋,边遮掩洁儿边移动。
  “各位,非常欢迎你们齐聚於此。”
  洁儿以扇子掩住唇边说道。
  透过屏风,洁儿仍能清楚看见少女们的容貌。每个人都难掩紧张的神情,但仍是尽力想让自己看来完美动人,因此在发型和容姿上都费了不少功夫。甚至还有一些看上去根本像是来参加饰品评监会一般。
  (啊啊,真是怀念呢。我以前也和她们一样,在一个月只举办一次的市集中,兴奋地不停尖叫并买下那些假石头呢……)
  洁儿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那是洁儿还在帕尔梅尼亚王国与姊妹们共同生活的时候。
  她回想起那时母亲卡露莲席思因为意外逝世,之後由收容她们的娼馆老板娘抚育她们长大,姊妹三人偶尔会拿著零用钱,跑到孔雀门外头。
  (那个时候十分贫苦,虽然我们穷得一无所有,但是偶尔一次的逛街却让人非常开心。琪琪最喜欢时髦的缎带,荷莉赫丝锺情於自战场流落至市面的中古剑,我则是一直在看书呢。所以老板娘每次部很无奈地说我真不像个女孩子……)
  而在三个人之中最不像女孩子的她,又是基於何种因缘,导致现在身上穿戴著比她原有财产还多的宝石,并坐在她们面前呢——
  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以前,自己总说要为了那些因为生产而失去性命的花街女子成为一名医师……那时还烦恼著乾脆女扮男装混入大学好了;但是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帕尔梅尼亚第一公主有著一模一样的容貌。
  “那么,我们开始吧。”
  洁儿以眼神向莉莉卡—不意。
  面试的顺序几乎和之前接见贵族少女们一样。她们并肩站在这个地方之前,马修斯已经调查过她们的身家背景,甚至连健康状态和化粧前的肌肤状况也详细检查过。
  洁儿在这次的面试中想确认的是在调查报告里无法看出来的个性与言行举止。
  在无意识中,言行举止会透露出许多外表无法看出的内心层面。
  在意指甲是否脏污的人,大多会因为爱美而搞坏身体;而微笑时扬起单边脸颊的人,自尊心比外表给人的印象还要高。
  小时候与“那个男人”在大陆各地旅行之时,他教会了洁儿这种从细微面观察人类的方
  式。
  因为人类如果不去了解另一个人,就无法生存下去。去了解他人,等同於了解自己,这也
  是一种学习如何生存的方式。最重要的是,这将会成为保护自己的手段……
  (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尽管和路希德约好她会竭尽所能帮助他,直到亲眼目赌帕尔梅尼亚的灭亡,但是洁儿没有自信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自认比他人多了一点小聪明。
  但是只凭智谋能够做到何种地步呢?
  继续当著艾兹森国王路希德的影子、让这个国家变得富裕,就能够成为第一个侵略强国帕尔梅尼亚的国家,名声响遍整个大陆吗?
  然後就能再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吗?·
  事到如今才又相逢,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想要传达些什么呢……
  “……王妃殿下?”
  在他人的呼唤下,洁儿倏地回神。
  “您怎么了吗?”
  莉莉卡轻轻地越过扇子向她靠了过来。
  “不……”
  (不行,现在精神要集中在眼前的选拔会上!)
  洁儿抬起一旦陷入沉思就会低头的脸庞,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接连回答问题的少女们身上。
  不知不觉问,当洁儿的思绪飘向其他事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对数十人进行的问答。
  洁儿大致确认了少女们都有开口说话之後,命莉莉卡撤除眼前的屏风。
  “可、可是王妃殿下,那样太过危险了。”
  “应该有很多人在庶民朝贺时,就看过我的脸了。而且这些女孩们又能对我做出什么事呢?难不成她们会向我射毒箭吗?”
  莉莉卡看向拿著武器站在门外待命的一排卫兵後,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况且所有人在进来王城之前,应该都已经确实盘查过了。
  “各位,这段冗长的时间辛苦你们了,我是梅莉露萝丝。”
  当屏风自眼前撤下的同时,洁儿端正摆好姿势说道。
  “啊……”
  “唉呀。”
  不知是赞叹还是戚叹的声音,自少女们的口中逸出。
  “过几日,我将会自你们之中挑出数名,以侍女见习生的身分召人王城之中。先花费数个月的时间让你们学会宫廷里的礼节仪态。等到专门为陛下所准备的寝宫完成後,就会请你们栘住到里面去。”
  为路希德专设的寝宫,换句话说就是後宫。开国之君诺里昂大帝,最初并没有设置後宫,而他的父亲,也就是上任国王费尔札特,虽然拥有数名妃子,却也没让她们居住在王城里。
  “如果有什么疑问就尽管开口吧!关於发放给你们的抚恤金,只要是确定能人宫的人,秘书长会主动向你连系。”
  过了一会儿,少女之中有只迟疑不决的手掌向上举起。
  “那个……”
  洁儿颔首。
  “民女有一件事想要请教王妃殿下。那个、假设、有幸进入宫中的话,之後可以回娘家去吗?”
  这是非常基本的问题。关於这一点,由侍女长嘉亚泰葛丝说明。
  “基本上,回娘家是许可的。但是,记得务必事先徵询国王陛下与王妃殿下的同意。”
  紧接著还有其他几名女孩提出关於生活起居的问题,以及自身家族的安置问题等等。听见这些问题的洁儿,了解到还是有很多女孩是为了钱才下定决心在王城工作。
  一般在王城里工作的侍女,大多都是前来宫中见习礼仪的地方豪族千金。仅有寥寥几名的裁缝工是从庶民之中徵召进宫,但生为平民的少女几乎不可能在王城里工作。与其是为了成为嫔妃,倒不如说所有人似乎都是因为进入宫中能够拿到优渥薪水,才会出现在这里。
  换言之,这个年纪的少女们,都非常幢憬能在王宫里工作。
  几乎不再有人提问之时,最後有一名坐在最後一排位子上的女孩高举起手。
  “民女有一件事无论如何想请教王妃殿下。”
  嘉亚泰葛丝将扇子举向少女。
  “说说看吧。”
  “是的,恕民女直言。这次您会自己公开募集嫔妃,是因为王妃殿下您无法生育吗?”
  听见少女的问题,大厅之中一阵哗然。
  “真、真是太无礼了!注意你的言行!”
  嘉亚泰葛丝涨红了脸对少女咆哮。
  然而那名少女却一点也不畏惧。她缓缓地从位子起身,像是要丢出挑战书似地,以犀利的眼神紧盯著洁儿。
  “您的回答足什么呢?城里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您的谣言。是您请医师检查过後的诊断结果吗?还有,据说前阵子国王陛下的表姊,也就是公主殿下遭到歹徒袭击,这件事不是很奇怪吗?而且有人谣传,在背後指使一切人就是王妃殿下。”
  “你、你在胡说什么……!”
  嘉亚泰葛丝几近昏厥地尖声大喊。
  洁儿甚至忘了呼吸,望著眼前正在抨击自己的少女,想看穿她的意图为何。
  这名少女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
  她是谁的手下,甚至还能混进这个地方来?她到底是谁!
  嘉亚泰葛丝呼叫门外的卫兵。
  “快、快来人啊,抓住这名女孩!”
  然而少女却更加扬声大喊:
  “您无法回答吗?我想也是吧。因为您是嫉妒国王陛下和雅薇赛娜殿下两人戚情很好,才会派遣使魔去攻击她的,我没说错吧!”
  “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的话,你就说些什么来反驳啊!你这个魔女!”
  话一喊完,那名少女就从手上拿著的小包裹里取出圆形器皿,打开了它的盖子,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朝洁儿掷了过去。
  “什——!”
  没想到那竟是少女化粧时所用的白粉。里头的白粉一下子从陶制器里飞洒出来,器皿在空中翻转数圈之後摔到地面,发出了响亮的破碎声。
  “哇啊啊!”
  那些粉末在转眼之间便让四周化为一片雪白。
  “怎、怎么回事、我看不到前面……”
  “咳咳咳、快、来、来人啊……”
  可是,那只不过是一种混淆视听的手段罢了。就在她陷入犹豫的那一瞬间,女孩推开其他阻挡在面前的少女们,走近洁儿。等洁儿察觉到这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咳!”
  在粉末之中洁儿看见了少女的脸,那是一张她不认识的面孔,但是那张陌生的脸,却蕴含著明显的杀意,朝洁儿直射而来。
  (——她到底是谁!)
  正打算向後退开的洁儿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知在何时陷入麻痹的状态!完了,是毒药!肯定是刚才飘散在空中的粉末被动了手脚!洁儿原本以为那只是单纯用来欺敌的粉末,却没料到其中还加了麻药。明明是自己很熟悉的东西,却又落入这样的陷阱,洁儿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大意了!


  “去死吧!”
  少女杀手从发髻中拔出了簪子。原来如此,她打算把发簪当作凶器来使用啊!洁儿忍不住这么想著,虽然现在完全不是个适合赞叹对手的时刻。
  少女双眼紧盯著动弹不得的洁儿,随即准确地对著她的颈侧挥下簪子。
  (呃!)
  嚓!空气中确实响起尖锐物品刺进肉体的声音。
  洁儿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这会成为致命伤吧,她冷静地想著。依照常理推断,暗杀者一定会对准致命点下手的。况且自己还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一点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这么说来,现在的她确实足该命丧黄泉了,但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她却连疼痛的戚觉都没有体会到。
  (咦——)
  洁儿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却发现某人正挡在自己面前!惊讶不已的洁儿忍不住瞪大双眼。
  “难道是?”
  过度的惊讶让洁儿忘记了麻痹,嘴唇无意识地开阖著。
  照理说不会出现在此的路希德,竟然阻挡在洁儿与杀手之间,那姿态就宛如洁儿的守护者。
  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可……恶……!”
  洁儿随著吼叫声屏住了呼吸。原本该刺进洁儿脖子的簪子最後没入了他的肩膀。少女挥下簪子的举止太过迅速,路希德根本没能避开!
  “国王陛下!”
  远方传来马修斯强而有力的呐喊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察觉到粉末的成分,马修斯以宽厚的手掌掩住口鼻,并且朝著打算再次向洁儿挥下另一支簪子的少女射出了短刀。
  “啊!”
  镶有装饰的簪子,从少女手中滑落地面。接下来闯进房里的似乎是马修斯带来的卫兵,他们正咚咚咚地用著如同雪崩般的声势冲进房内。
  “是敌人!”
  “抓到了!”
  卫兵们几乎并排成一座人墙,再加上弥漫在空气中的粉末并未散去,洁儿根本看不到少女的身影。
  “马修斯,别杀她!”路希德大声喊著,额际冒著汗。
  或许是因为吸进太多问题粉末,用尽力气大喊的路希德随即陷入剧烈的咳嗽中。
  “路希德!”
  洁儿硬是撑著自己沉重的身体,勉强扶著根本站不稳的路希德。她思考著,刺进去的簪子该怎么处理才好呢?但一想到簪子上可能涂有毒药,洁儿便毫不考虑地马上将簪子拔出来。
  啪的一声,鲜血四溅。
  “陛下,请保持清醒!”
  洁儿毫不犹豫地以嘴贴近路希德的伤口,好把毒给吸出来,而路希德的呼吸也渐渐显得混乱。簪子上果然涂有毒药,否则这种程度的轻伤是不可能让脸色变成如此惊人的浅黑色!
  “快来人啊,快把陛下带离这问房问!快!”
  洁儿连忙大声呼喊其他人前来帮忙。啊啊,没办法了!她的身体如此沉重、几乎又要陷入动弹不得的窘境,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抱不动路希德。
  “所以,我不是土口诉……过你了……”
  路希德用著气若游丝的嗓音对著洁儿说道。
  “咦……”
  “这太……不小心了……真是的……明明是个女人而已,还爱多管闲事……才会——”
  路希德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便陷入昏迷,倒进洁儿的怀里。
  “啊啊!”
  慌张不已的洁儿连害羞矜持都忘了顾,当著众人的面不断地呼唤他的名字。
  “路希德、路希德!你振作一点啊——路希德!”
  *
  那是个与毒药会带来厄运无关的梦,是个相当舒服的梦。对於现在的路希德而言,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梅莉露萝丝。更何况那是在与她分离将近六年的时间里,也很少出现的梦境……
  听说所爱的人之所以会来到自己梦中,是因为对方也还爱著自己。如果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梅莉露萝丝也会在梦中看见自己吧,路希德开心地想著。
  “啊啊,梅莉露萝丝,我奸想你……”
  出现在梦中的梅莉露萝丝,她的容貌一点都没有改变,仍旧是最後见面时,那副空灵梦幻的十五岁少女模样。透明的银色发丝、继承了正统‘精灵末裔’之血的蓝色眼睛……
  路希德想更近点看看那被众多诗人们歌咏为金属工艺妖精的容貌,便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
  ——你过得好吗?
  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在知道嫁过来的公主是冒牌货时——当我知道你本人并没有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是多么 深切地感受到这股来自於你的背叛啊。
  不过,我很快就了解那并不是你的意思。并不是我自大,但只要考量到你父亲对你的溺爱 程度,以及帕尔梅尼亚对我国的偏见,就能明白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开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独生 女。
  可是我却依旧毫无根据地一味相信,相信你一定很想到我身边来。
  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如此深信著……
  “梅莉露萝丝……!”
  无论路希德对她说了多少话,在他梦境里的梅莉露萝丝只是微笑著,并且重复诉说著那一 日的约定。
  ——我不会忘记的。
  即使我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就算要我伪装成疯女人,我也会一直等著你。
  路希德,我会等著你来迎接我……
  由於在梦里说话的梅莉露萝丝非常温柔,温柔得让路希德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梦,但他仍 旧开口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即使到现在,你还是在等我吗?”
  ……路希德离开帕尔梅尼亚已经好几年了。自从被驱逐出圣·安琪莉王城之後,在各个城镇间躲躲藏藏、持续著半流浪生活的他,听到了各式各样的传言。
  包括帕尔梅尼亚的公主梅莉露萝丝被求亲的事,以及那些婚事总是被国王推掉的传言。
  看来国王似乎是直到现在都无法忘怀他已死的爱妾希蕾·伊露戴亨,才会迟迟不肯让他那和希蕾长得极像的爱女嫁给其他男人,甚至一直把她关在後宫深院里……
  “如果这传言是真的也没有关系。但我还听说过别的传闻,有人说那个基摩·帕帕拉奇融化了你冰冻的心,他是被国王认可的、你的恋人。”
  对路希德而言,基摩·帕帕拉奇的名字就像是不祥的代名词。他既是帕尔梅尼亚的间谍,也是拥有权力的外交宫。并且,还是连她父亲都认同的、梅莉露萝丝的恋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现在就越过喜耶罗所力马的山麓,飞奔到你所在的帕尔梅尼亚去。然後用我自己的眼睛来确认真相,确认你的心意仍旧和当时一样,一点都没变……
  “梅莉露萝丝!”
  路希德睁开双眼,方才看见的幸福景象随即如早晨的浓雾般散逸殆尽。
  “啊……”
  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现实的路希德,只能呆望著熟悉的黑色床顶。象徵黑夜的黑色天鹅绒布上,被贴上了亮晶晶的贝壳制亮片,躺在床上便彷佛倘徉於星空之下,是相当奢侈的床铺。
  即便是在这样的大白天里,黑色天鹅绒布也能完全遮蔽光线。因此就算他醒了过来,也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
  唉,他叹了口气。
  ……发现到方才的美好情境只是场梦的瞬间,他突然觉得非常寂寞。
  正确说来,当路希德还在梦境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但在清醒之後,仍是不由自主地戚到失落。
  (这样的我实在太软弱了吧?)
  路希德再度叹了口气,他缓缓地撑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热痛感尚未退去的肩膀。
  看来,那时被女暗杀者刺伤的伤势似乎不太严重的样子。即便疼痛戚依旧强烈,但在战场上要遇上这种程度的伤势简直是家常便饭。
  到底是谁想要洁儿的命呢?
  而且还大费周章地雇用专业杀手。
  (果然是你吗?黎戴斯。)
  最先窜进路希德脑海中的人物,是已经被幽禁在地下室四年的双胞胎弟弟。
  波尔冯公爵、碧公爵路克西亚、雅薇赛娜、及自己或洁儿死掉後,能因此而得到好处的人,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是不是该去见他呢?然後直接跟那家伙问清楚事情真相呢?话说回来,说不定这正是那家伙设下的陷阱——)
  陷入思考的路希德,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正承受著不明所以的重量,他下意识地往重量来源看过去,却发现意料之外的人物,惊愕得瞪大双眼。
  “咦?”
  拥有银色长发的头颅倚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是洁儿。
  “喂、喂……”
  路希德试著出声叫她,回应他却的只有规律的呼吸声。
  她一直都待在这里吗?……路希德思索著。
  她对毒药的认识可是比任何名医都还要专精,想必她是一晚没睡,紧守在路希德身边照顾他——从她那平常就不太好的脸色便可以得知,更何况她的脸上还出现因疲劳而生的黑眼圈,额头甚至还微微渗出汗珠。
  话说回来,他在半梦半醒之际,似乎听见了洁儿焦急的说话声。
  ‘不要放血。那只会让陛下的体力流失而已!’
  ‘不要拿。胃石之类的东西过来。那只是普通的结石,不是什么药品!’ (译注:胃石,指刺蛄、红蝥蟹等出没於浅海海域的甲壳类胃中的白色结石。古代常被拿来作为眼疾、肺疾的治疗药物使用。)
  ‘多拿点热水过来。我有闻到堇油的味道,恐怕吸进去的是鸡冠石的碎末!’
  果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啊……路希德这么想著。即便身处於当时那样的的混乱之中,脑袋里竟然还能冷静分析毒药的成分……
  (所以才会被人说成是什么魔女嘛,你懂不懂啊?)
  即便路希德这么想著,却还是尽可能地不打扰到她,缓慢地自床铺坐起。
  在从雅薇赛娜的住所回来後,路希德从马修斯那里听闻不少流传在市井之中的传言。
  据说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正是王妃梅莉露萝丝所策划的,她正是帕尔梅尼亚派来的奸细,而帕尔梅尼亚正打算不费一兵二竿地消灭艾兹森……
  而这传言的根据便是前几天发生的雅薇赛娜事件。
  雅薇赛娜被不知从何闯入的暴徒袭击,大家沸沸扬扬地说道这一切肯定是恶魔所为,甚至绘声绘影地形容帕尔梅尼亚的公主整天关在塔里,是因为热衷於研究黑魔术——
  (可恶,把人当傻瓜要!到底是谁放出这种风声的!)
  路希德不可能没有察觉,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很明显是有心人刻意所为。
  洁儿每天进出北塔及她在毒物、药学上颇有造诣这件事,除了她身边的侍女之外没有人知道。但是那位严格的嘉亚泰葛丝侍女长,不可能会允许侍女在外头胡言乱语。
  难道,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为了把罪名推到洁儿身上才会发生的吗?路希德忍不住这么想。
  自从洁儿嫁到艾兹森之後,莫名其妙的事情便开始接二连三发生,在艾兹森国民们的心中,肯定会认为都是王妃带来这些不幸,王妃就等於是瘟神。
  正因如此,路希德才会赶紧跑去看选拔会的状况……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还真的遭到攻击了。)
  毫无来由地,路希德突然很想捏捏她那睡得香甜并且伴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脸颊。尽管她有一颗相当聪明的脑袋,却依旧是一个弱女子。面对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光凭她那纤细的手臂是无法抗衡的。
  (明明是这样的人,却总是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唔……”
  枕在路希德手臂上的洁儿,突然动了一下。他慌慌张张地想让自己保持不动的姿势,好让她多睡一会,但她却已经完全清醒了。
  “路希德!”
  洁儿一看到路希德,立刻惊讶得跳了起来,她瞪大了双眼,仿佛看到幽灵一样。
  “呜哇!什、什、什么啦!”
  “您的身体还好吧?既然您醒了的话,就该直接把我叫醒啊!”
  她话一说完,便马上摇起手边的呼唤钤:
  “有谁在吗?陛下醒了。快点准备好柠檬水和洗脸水来。”
  伴随著洁儿的呼唤声,老早就在外头待命的侍女和随从们一股脑儿地全数涌进房里。
  “陛下!”
  “啊,陛下,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啊!”
  路希德在瞬间陷入众人的簇拥,并在众人包围之下暍了一大堆汤药,还透过马修斯的协助,换下了睡觉时被汗水沾湿的睡衣。
  在侍女们像一阵风般离去後,房间里只剩下洁儿和马修斯。
  “簪子上涂有毒药,我猜恐怕是马克柏的树汁。”
  “马克柏的树汁……是※剑毒素吗?” (译注:curare,从前南美印第安人会从马钱子属的植物中撷取出,然後抹在箭头上做为毒药。)
  路希德压低音量,不让守在外头的护卫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箭毒素并不是单纯切开树皮就可以轻易取得的汁液,是在提炼过後还得经过许多道复杂程序处理的毒药。一般来说,它主要生长在南方的湿地,从来没人在位於北方的艾兹森里找到过野生的箭毒素。
  “我们所吸进去的,大概是磨成粉状的鸡冠石。而使用堇油混合在味道强烈的毒物里,就只是为了掩盖住味道。负责物品检查的人大概也没想到,化妆用的白粉居然会被利用在这种地方吧。”
  路希德将洁儿准备好的※芸香汤药吹凉,一口一口慢慢啜饮著。(译注:wijnruit,英文为rue,原产於地中海一带的植物,药用上有清热解毒、止痛的作用。)
  “马修斯,那个要暗杀我们的女人呢?”
  “……很可惜地,在那之後我们还来不及阻止,她就自杀了。非常抱歉!”
  “这样啊。”
  也就是说,我方失去了关於犯人的唯一线索。
  “我累了。”
  路希德忍著想打哈欠的欲望一边说道:
  “让我稍微睡一下,详情晚点再听。我已经没事了吧?”
  “是的,幸好没有发烧。”
  “那我再睡一下。洁儿,你也去睡吧,你的脸色很差。”
  纵使洁儿还是无法放心离开,却还是点了点头,路希德简直像是希望他们快点离开房间般,迅速地钻进被子里。实际上他非常地疲倦,想趁著还有睡意时再好奸大睡一场。在得知自己的生命安全无虞之後,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的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我也真现实啊。)
  路希德毫不客气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能再次进入梦乡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延续刚才的梦境?他这么想著。
  *
  将再次入睡的路希德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洁儿在马修斯的陪伴下,快步地在走廊上行走。
  (我得赶紧去确认那件事!)
  洁儿的脸上出现少见的著急神色。
  他们已经出动了一个中队镇守在路希德房间四周并做好十足的警戒,而随侍路希德的仕女也做了最完善的防备,仅仅交代嘉亚泰葛丝待在那里。另外,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没在暖炉中点火。
  因为路希德刚刚才入睡,所以直到需要用餐之前大概还有一段空档,而洁儿只需要在用餐前赶得及回来替食物验毒就行了。
  “您真的要去见那一位吗?”
  马修斯说道,声音中带著难以掩饰的紧张。
  “是的。”
  一但是,没有得到陛下的许可……一
  “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马修斯·索亚森。”
  洁儿停下脚步,望向比自己高出一颗头的马修斯。
  “王妃殿下……”
  “我之所以会让那个女杀手畅所欲言、任她说个不停,一切都是为了知道那个女人的底细。因为我很清楚,要是她的攻击失败了,她就会立刻自杀;因此如果想弄清楚她的身分,就只有当场弄明白才行。但我没想到路希德居然会来……”
  “所以,您因此知道了些什么吗?”
  “那个女子的说话腔调完全没有口音。”
  听到洁儿这么说,马修斯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么,就表示无法得知她出身哪里了吧?”
  “不,这反而让我更确定了一件事。”
  她以笃定的眼神直视马修斯,马修斯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
  “您确定了什么?”
  “那个人并不是艾兹森的人民。至少,她最初学会的语言并不是此地的语言,也不是邻近国家的语言。她为了不从说话的口音中露出马脚,反而被训练成几乎和数科书一样的说话方式。也就是说——”
  由於这是一段不适合大肆张扬的内容,洁儿刻意放低音量说著:
  “她是从某地渗透进来的间谍,而不是平凡的民女。”
  马修斯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她足在哪里和真正的本人调换身分的呢?虽然宪兵们已经开始搜寻,但即使找上那个本人的家人们,应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吧?”
  “思,大概会这样吧。”
  洁儿啃起了大拇指的指甲。她这焦急又忧虑的状态可是相当难得一见。
  “对方使用箭毒素和※硫化氢这点也是,除了故意这么做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性。犯人大概是故意让我们看出她是那方面的‘专家’;甚至可以说,就算被我们看出来也无所谓……对方做到这么开门见山的程度,反而让我们这边陷入瓶颈。毕竟只要有钱的话,杀手之类的谁都请得起。” (译注:硫化氢(H2S),含剧毒的可燃性气体。在低浓度下可闻到臭味,但在高浓度下会麻痹嗅觉神经并侵犯肺部组织,因此反而闻不到它的味道。)
  所以现在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洁儿坚定地说著。
  “请让我去地下室,马修斯。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那么,洁儿,你认为‘他’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吗?你是说,他从地牢里伸出了无形的手?”
  “起码见到他之後,便能知道犯人究竟是不是他了吧。对於现在的我而言,只要是可疑的牌,我都想掀开,无论是怎样的牌我都非得掀开不可!”
  洁儿为了缓和紧张戚而做起深呼吸。她总觉得鼻子里还残留著之前吸进去的硫化氢味道,虽然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
  她再次朝著禁止人们接近的黑暗深处走去。
  也就是往地下室前进——
  “不管怎样我都想见他,路希德的弟弟——黎戴斯·穆里·艾兹森……”
  *
  像是处在钟乳石洞中一般,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持续出现。
  渗出的地下水正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上。除了持续不断的水滴声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声响,寂静得像是毫无人类居住在此一般。不要说灯火的燃烧声了,就连蜡烛烛芯的烧焦声也没有。这里安静得像是被死亡包围著。
  ——地牢。
  (这里就是他被关起来的牢房……)
  马修斯紧跟著洁儿,两人来到了路希德的弟弟黎戴斯所在处,亦即所谓的皇宫地牢。
  (好冷。)
  洁儿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著。她所吐出的气息化为白色烟雾,强烈的低温冷得让人的指尖都被冻僵了。虽然是连扇窗都没有的地下三楼,没想到温度和地面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明明还是大白天,这里却连一丝阳光都照进不来。处在这个空间里,完全无法体会到外面已经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时节,这里是个只存在著黑暗与无限冰冷的世界。
  “地板有点潮湿,请您小心点。”
  马修斯低声提醒著。
  “谢谢你,马修斯。从这里开始我要一个人过去。”
  洁儿从他手中接过一盏烛台,抛下要他在这里等待的暗示後,便朝黎戴斯所在的牢房铁栅栏走去。
  牢房十分的狭窄。
  听说用来拘禁权贵者的牢房,大致上都是名为牢房的奢华物,但这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要说灯光的话,就只有几盏挂在凹墙上、短短的※兽脂蜡烛而已。牢房里放置著很小的衣物箱与相当狭窄的床铺。整问牢房里除了凳子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家具,而地面则是毫无遮盖的石面,连根稻草都没有铺。(译注:指用动物脂肪做成的蜡烛。)
  (在这种地方生活,总有一天会因内脏坏死而身亡吧。)
  洁儿这么想著。
  虽然黎戴斯不至於会光著脚,但这股从地底渗出的寒气与石板地,在在都会削弱他的体力。
  洁儿发自内心地戚到惊讶。路希德竟然强迫自己的亲生弟弟过著这种生活吗?
  这也表示,路希德对他弟弟的憎恨已经到了如此深厚的地步……
  (但为什么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他却还是让黎戴斯活著呢?)
  洁儿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那个对任何人都开朗亲切的路希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照埋说黎戴斯应该早就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但他依旧毫无反应地背对铁栅栏、认真地沉浸在阅读之中。
  洁儿看不见他的脸。
  唯一能看见的,是他一头雪白的发色。
  他和路希德明明就是一对双胞胎啊……
  “欢迎光临,梅莉露萝丝王妃殿下。”
  黎戴斯就这么背对著她说道。
  “……不对,还是说,我应该称呼你为王嫂比较好呢?”
  他放下手上那本已经读过相当多遍、装订著皮革书背的书,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向洁儿。
  他的身形相当瘦弱,瘦弱到到让人难以相信他竟然会是路希德的双胞胎兄弟。过去的他应该有著相当挺拔帅气的五官,但如今他的身体不再拥有健壮的肌肉,头发也长得可以盖住肩头、甚至连发色都褪成白色。但是那双嵌在凹陷眼窝中的双眼、那像是燃烧著熊熊火焰的瞳孔色泽,倒是与路希德十分相像。
  洁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就是黎戴斯。
  就是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路希德都没下手除掉的人——与路希德截然不同,受到双亲疼爱的、路希德的弟弟……
  “竟然来到这种地方,你还真是有勇气啊。难道你不会戚到害怕吗?”
  黎戴斯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一般。不知道是因为客人的造访而感到高兴,还是纯粹对洁儿有兴趣,黎戴斯的双眼灵活地转动著。
  这么说来,他的声音和路希德也满像的……洁儿在心里这么想著。
  “害怕?你是说对这问地牢感到害怕?还是对你戚到害怕呢?”
  “当然是对我戚到害怕罗。毕竟你是有其他目的才会来到这里,对吧——为了确认真村。’
  洁儿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因为他所说的话而僵硬不少。她连忙稳定自己的情绪,抓紧内心那条主导绳。
  (不行,不能被他说的话影响。说不定他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洁儿冷静地说著:
  “什么真相?”
  “真相就是真相罗,就是指你很想知道的事情。那么,作为初次见面的友好表示,要我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也没问题喔。”
  洁儿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不打算放过黎戴斯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手上拿著的蜡烛,火光微微摇晃著。
  “呵呵……”
  先放松表情的足黎戴斯。
  “你真是个顽固的人啊!性格与我的王兄完全相反。我说王嫂啊,你和王兄发展得还顺利吗?他就像个任性又爱撒娇的孩子对吧?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换句话说,他就是会不断地透过任性的态度来确认对方有多喜欢自己……”
  “——我会来这里,并不是有事想向你询问才来的。”
  洁儿尽可能维持冷静的态度,一边说著。
  黎戴斯缓缓地从凳子上探出身体。
  “哦,不是因为有想问我的事情才来的吗?”
  “并不是。因为就算我问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说真话。”
  “那你为什么而来?该不会是为了来嘲笑被关在这里的我吧?或者是你真的认为我想夺取国王的位置,而用了其他手段,找人谋害王兄?譬如,接受帕尔梅尼亚的提议……”
  (这人话真多啊。)
  洁儿开始暗中分析起他。
  为了探究黎戴斯·穆里·艾兹森到底足个怎样的人,以及他是不是杀害国王家族的主谋。
  她露出了刻意要让对方看见的冷笑。
  “被关在这种地方,似乎让你的想像力变得更丰富了。”
  “托你们的福,我丰富的只有空闲时间。”
  “不过,来这一趟还是很值得。看来你似乎早就知道上面发生了些什么事——而且,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并不是你。”
  黎戴斯似乎觉得她的推论相当可笑,他抬头望著说得振振有词的洁儿。
  “哦~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我会恨王兄也是当然的。要是你问一百个人说,谁最恨国王路希德,大概一百个人都会说出我的名字吧。即使如此,你还坚信我不是犯人?”
  “是的,你并不是犯人。”
  “没错,我并不想杀了王兄。”
  洁儿的绿色瞳孔中映出他的红色眼眸。绿色与红色的交会像是在说著,究竟胜利的一方是火还是水?最後是哪一方能够消灭对方?
  “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知道我不是犯人。此外,犯人到底又是谁呢?”
  “你这是在骗人,黎戴斯。你应该早就知道谁是犯人了。”
  “哦?”
  (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下手的犯人都是同一个。不管是波尔冯公爵家的火灾、碧公爵路克西亚被毒杀、或者是袭击雅薇赛娜的暴徒也好,所有的恶意都不是冲著艾兹森国王家,而是冲著我个人而来的。
  犯人的目的并不是路希德,而是我才对。国王的家族成员陆续遭受袭击,甚至死亡,人们肯定会相信我是帕尔梅尼亚来的奸细,足一个瘟神。
  当我察觉到这一点之後,最先起疑的对象就是你了。照理说,你应该确实把握住犯人的行动才对。明明如此,你却让犯人照著他自己的意思行动,这表示你也期盼著我的死亡。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如此憎恨我——直到刚刚为止,我确实都还无法明白。”
  洁儿用著冷淡的双眼俯视黎戴斯。
  “不过,我一见到你我就明白了。黎戴斯,你嫉妒我。”
  “嫉妒?”
  “是的,嫉妒。你嫉妒著我,所以才让下手的犯人照他自己的意思去行动。我这么说没错吧?”
  黎戴斯的表情因为洁儿的话而出现瞬间的苦涩。
  “哈……你说我嫉妒你?对於才刚见到面的你?”
  “要说原因的话,是因为你看起来非常幸福的关系,黎戴斯殿下。”
  “什么?”
  直到目前为止,除了露出轻视笑容之外没有其他表情的黎戴斯,因为这句话而瞪大双眼。
  “……幸福?你是说被亲生哥哥冠上谋反罪名,已经被关在这种地方四年、日渐消瘦的我很幸福?”
  “是的。”
  黎戴斯的眼中开始出现意料之外的敌意,他将身子打直坐在凳子上,不再轻浮散漫地斜视洁儿,反而是正眼看著她。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自信。”
  “哦,对什么事情有自信?”
  “你相信路希德不会杀掉你。”
  黎戴斯从喉咙发出了“呵”一声轻笑,但是洁儿并未在他眼中发现任何笑意。
  黎戴斯只是假装在笑而已。
  他的假笑只是为了隐藏住自己真正的心思。
  “你的身体之所以如此虚弱,也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很聪明。如果真的打算逃离这问牢房、向路希德复仇的话,应该早就使出别的手段才对,所以我才会发现你并不想伤害路希德。而你大概是为了别的目的,才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恐怕你是在等待著路希德的到来,等待著他对你说出那句专属於自己的话。”
  像是要让自己的话动摇他的心志般,洁儿在声音中灌注了力量。
  “看著路希德一方面把你关在地牢里,不准他自己之外的人来会面,即使如此却还是对你有所执著的模样,我早就察觉到了。你们这对双胞胎的关系非常扭曲。你们彼此就像是洗牌中的扑克牌般,互相依存著;然而明明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却无法在一起。这种关系简直就像是命运共同体,而你们彼此都戚受到了这一点、甚至很了解这一点……
  我之所以说你幸福,是因为路希德是按照你的希望采取行动。你想让他看见自己,看见你很虚弱、连头发都花白的模样。然後,你想从即使你已变成这样,他还是不会杀了你这件事获得喜悦。”
  “……真令人惊讶啊。”
  黎戴斯抚著下巴,对洁儿的推论赞叹不已。
  “我可是第一次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交谈得很少的陌生人那里获得这样的评
  论。 ”
  “只要透过些许言语交流,便可以戚觉出交谈内容之外的事,黎戴斯殿下。
  你对於路希德给我的些许关怀戚到不悦,所以才会对犯人针对我的恶意视而不见。说不定,你还教了他一些计谋。
  让犯人能够因此把我逼至绝境,让路希德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件怀疑我、变得无法完全信任我。”
  黎戴斯高高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说著:
  “听你这样形容,简直就像是我在操纵著那个犯人一样,事实却是我连一步也没踏出过这问牢房喔?关於这点你又要怎么说明呢?”
  一要明白这点也相当简单。被允许送进来给你的东西只有:偶尔的花、书籍、每天的饮食,以及些许衣物而已。只要你说希望能送这本书来,就算不用写信也能传达出你的意思,而对方那边来的联络只要利用饮食就可以了。只要在你被关进来前便决定奸哪个食材代表怎样的意思,根本就没必要特地写在纸上吧。有心想要找出投机的方法,就怎样都找得到。一
  洁儿手上拿著的蜡烛发出了嘶嘶的声音,这代表蜡烛差不多快要烧完了。见到黎戴斯、确认他真正想法的这个原本的目的已经达成,或许现在也差不多是回到马修斯待命之处的好时机了。
  “戚谢你的高见,王嫂。这段时间真的很有意义。”
  黎戴斯以佣懒的语气说著。
  “彼此交谈这件事代表著你又给了我新的情报。你我的交谈,也让我更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了,比起你从我身上知道的还要多呢。”
  然後,他缓缓地伸出瘦如枯木的手,指向洁儿。
  “你要做什么……”
  “让我告诉你我在这段短暂时间内得知的事吧。你有兄弟姊妹,在排行上,你上面大概还有一个辈分比你大的人,或者是上下各一个。”
  洁儿相当後悔自己的表情因为他所说的话而出现瞬间动摇。
  黎戴斯却用仿佛医师看诊般的口气,淡淡地说著:
  “大概不论辈分在你之上,或者在你之下,都是女的。所以你们是三姊妹吧?你总是被拿去和身边的人比较,但你似乎已经习惯忍耐这种情况。如果性别不同的话,应该不需要忍耐到那种程度。
  再来,你的呼吸总是很用力,像是在压抑些什么、似乎相当害怕自己的情绪会爆发开来。把这点配合上你不变的表情来思考的话,代表你其实很容易被他人的意见左右,而你非常厌恶这样的自己。每当身旁有年长者在时,你总是会窥探著那人的脸色。我说的没错吧?”
  (这男人……!)
  洁儿露出犹如刀刃般的锐利眼神。她头一次戚到被蜜瑟罗黛剥夺了表情,居然是如此值得戚谢的一件事,要不是这样的话,眼前的这个男人大概会窃取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所有东西吧。
  呵呵!他愉快地笑了,长发随之飘逸。


  “然後呢,光凭这些,就让我了解到另一件更惊人的事实。”
  “哦,是什么呢?”
  “——你到底是谁?”
  洁儿觉得这地下第三层的寒冷空气,随著黎戴斯的这一句话瞬间凝结成冰。
  黎戴斯依旧慢条斯理地说著:
  “照理说,帕尔梅尼亚公主梅莉露萝丝没有姊妹,而且母亲也很早就过世了。至於,被拿来和某人比较的这一点,父亲对这唯一的爱女溺爱至极,绝不肯将她放出牢笼。所以,在她的周遭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像你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那种环境里孕育出来的。
  ……如此一来,答案只有一个。”
  他所抛出的每一句话,都在把洁儿逼到无形的悬崖边缘。
  “现在在我面前的女子,并不是梅莉露萝丝公主。公主并没有嫁到艾兹森来,而你,则是冒充梅莉露萝丝的人。”
  洁儿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加以辩驳。
  如果是普通对手的话,还能用谎言搪塞过去,以度过这次的危机。可是那方法对这男人是行不通的。
  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光从洁儿捏造的谎言中找出一些决定性的证据。
  要是洁儿现在开了口,她肯定会变得支支吾吾,如此一来,不管说了什么话都会被他找出破绽。
  ——会被他知道不为人知的真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著喉结的剧烈震动,黎戴斯仿佛咳嗽般地狂笑起来。
  “这真太有趣了。这是多么有趣的游戏啊!如此有趣的事情,王兄竟然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我!”
  黎戴斯陷入不可抑止的狂笑中,甚至笑到流出了眼泪。
  他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後,转身面向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尊冰雕般的洁儿,他双眼紧盯著洁儿,眼神中的风采和刚见面时截然不同,红色的瞳孔充满异样的活力。
  “多亏你的福,我短期之内可以抛开无聊了。因为有了许多能够思考的事情。譬如说你到底是谁?或是为什么帕尔梅尼亚要准备冒牌货之类的……思,还有王兄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洁儿沉默不语,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有大脑忙碌地转个不停。
  她心想,眼前这个叫做黎戴斯的男人,冷静沉著的个性与路希德截然不同,而且城府极深,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要看著他的眼睛,便会不禁以为自己正踏进了无底洞,甚至很有可能会淹没在这个无底洞里。
  不能被对方的步调牵著走……要是不坚持的话,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给了他多余的情报。对路希德而言、对现在的艾兹森王国而言,或许这男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而且,洁儿想从黎戴斯身上得到情报的意图,已经被他彻底闪躲过去了。
  黎戴斯似乎是看穿了洁儿正在打量自己的视线:
  “你这么悠闲地观察我好吗?冒牌货小姐。”
  他将手肘撑在交叠的腿上、用手托著脸,缓缓地望著她。
  “什么意思?”
  “放著王兄不管没问题吗?才刚发生过那些事而已。”
  说不定他只是在套话而已……洁儿硬是压下焦虑的心情,做出无动於衷的表情。
  “我不打算继续和你玩文字游戏。”
  “我觉得你早点回去比较好喔。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动作可是比我还快呢。犯人早就看准了你会直接来找我谈判,在这段期间里,犯人说不定会有什么动作喔。”
  “犯人的目标是我,并不是陛下。”
  “是这样吗?”
  在黎戴斯的深红色瞳孔,闪烁著烛火般的光芒。
  “的确,我的目的是为了要见到你没错,但是另一个人又是如何呢?他的目标真的只有你吗?要伤害你的话,并不是只有取你性命这条路而已吧?”
  “这是什么意……”
  正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的洁儿,被从身後响起的呼唤声打断她的话。
  “王妃殿下!”
  那是应该在地牢入口处等待她的马修斯说话的声音。
  “非常抱歉打扰您谈话。请您赶紧回到楼上!陛下他……!”
  “怎么了?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洁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明知黎戴斯就在现场,马修斯竟然还会暴露出这种失态的样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这也表示楼上发生了让他不顾一切的紧急事件。
  马修斯稍微扫了黎戴斯一眼,仍旧表现出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用力地将洁儿的手拉过来。
  “总之,请回到楼上来。”
  “马修斯!”
  他连下楼时自己说过的“地板潮湿,走路请小心”这件事都忘记了,反而是粗鲁地爬著楼梯。甚至还因为动作太快的关系,连同他手上拿著的烛火也“咻”一声的熄掉了。
  洁儿几乎是被他拉著往前跑,她问道:
  “马修斯,发生了什么……”
  马修斯回头看了洁儿一眼,用著想压抑情戚却失败的表情说:
  “——陛下的寝室遭人纵火了!”
  *
  洁儿与马修斯从地下室回到楼上,空气中也渐渐出现奇异的烧焦味。
  洁儿拚命地爬著楼梯。确实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著,她朝著烧焦味的来源前进,并谨慎地紧跟著马修斯。
  (路希德的寝室被人纵火,为什么?)
  正如马修斯所言,这阵烟是从路希德睡著的寝室中飘出来的。洁儿的鼻子吸进大量浓烟,呛得她根本无法好好呼吸;除此之外,她还要喘著气在这烟雾之中前进,更是令人异常痛苦。
  但是,洁儿不知为何却尝到超乎呼吸困难之上的痛苦。
  胸口,好难过。
  胸口,好痛。
  (啊啊,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洁儿太大意了。她以为只要路希德熬过那只簪子的毒,便可以放心不少。却没想到,敌人竟然这么快就采取了下一步行动……
  (不对,不是这样的。正如黎戴斯所说,敌人事先就预测到这件事了。但他到底是如何纵火的?路希德的房间里又没有可疑的东西,更不用说带有火源的物品了,明明没有易燃物拿进去啊!)
  “让开,快让开¨”
  洁儿推开恐惧奔逃的侍女们,飞奔到自己和丈夫居住的区域。
  “路希德!”
  烟雾的量比预期中要来得少。看来火势并没有想像中大,至少不至於烧毁整问寝室。
  “陛下,陛下,请您回答我!”
  “路希德,你在哪里?路希德!”
  洁儿拚命地呼喊著路希德的名字。比洁儿他们还要早赶到的卫兵们正努力地进行灭火,房内到处都是石灰和水。多亏了他们,火势大致上被控制住了。
  洁儿松了一口气。没事的,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小火灾的话,只要路希德醒过来了,就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逃走才对!
  “路希德!”
  在混入烟雾的空气中洁儿看见了躺在对面的路希德,她立刻冲了过去。
  路希德正睡在与寝室相距两问房的别室中的沙发上。从他没有意识的这点来看,应该是睡著的时候被卫兵们给抬过来的。
  洁儿因为看见路希德而稍微放下心来,却也马上察觉到了他的脸色并不寻常。
  (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意识……?明明周围发生这样的大骚动……)
  “路西……德……”
  身旁的侍女长嘉亚泰葛丝开始发出了啜泣声。
  “非常抱歉,王妃殿下……在我察觉到情况不对,立刻冲进房里的时候,已经……”
  马修斯似乎早一步了解了状况,他扬起一只手,要求所有人从房里撤退出去。随侍在旁的士兵、侍女及嘉亚泰葛丝虽然十分担心,却还是听从命令,退到房门外。
  洁儿带著踉呛的脚步走到路希德身边,像是崩溃般跪倒在地。
  “路希德……?” ,
  她把手放到路希德的鼻子下方。
  什么都没戚觉到。
  (啊……)
  洁儿的心底深处涌起一股专属於严冬的寒意。
  ——他……已经没呼吸了。
  “路希德!”
  洁儿立即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了又听,然後为确保呼吸道畅通让他张开嘴巴,并将自己的唇办贴了上去,开始吹气进去。
  洁儿在就读帕尔梅尼亚的医学院时,曾经学过左肋骨的下方一带是心脏的位置,只要碰上溺水的人或是吸到有问题的空气而陷入昏迷的人时,只要按压心脏位置一边吹气进去的话,有过极少数的例子会恢复呼吸……
  但是,不管她这么做了多少次、不论她多么用力地按压心脏,路希德仍旧完全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骗人……这是骗人的!”
  洁儿完全忽略身旁还有马修斯在,只是下意识地用力拍打路希德的脸颊。所有洁儿能想到的方法,她全都尝试过了。无论是诊断脉搏、甚至是用拳头用力的敲击他的背部。但是不管洁儿做了多少尝试,路希德依然没有恢复呼吸。他的皮肤开始逐渐变成蜡黄色,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洁儿。”
  洁儿发现在场除了自己与马修斯之外,还有某个生物的存在,於是她抬起了头。
  “洁儿,你哭了吗?”
  “啊……”
  说话的是挂在她胸前的蓝宝石的化身。那是实现一个愿望时,便会被她夺去人性化情戚的、幸存下来的远古生物……
  星石的精灵·蜜瑟罗黛。
  她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仿佛是前来迎接路希德的死神。
  “蜜瑟、罗黛……”
  洁儿怔怔地低声呢喃。
  “蜜瑟罗黛……王妃殿下,那是……?”
  马修斯的问句已经无法传进神智混乱的洁儿耳中了。
  “蜜瑟……蜜瑟,我拜托你。”
  洁儿在一团混乱的状况下,说出了未经考虑的话。
  “我拜托你,让路希德复活吧。在他的魂魄通过冥界大门之前,在他还滞留在冥界时,请你把他带回这里。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
  “哦?”
  洁儿比超过去头一次和她交易时还要认真且拚命地,向蜜瑟罗黛提出了再一次的交易。
  “若是现在的话还来得及。请你恢复他的呼吸,我还需要路希德。我们,任何事都还没做成,什么都还没开始啊!”
  蜜瑟罗黛兴味盎然的贴近洁儿的脸,以手指沾起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流下来的泪滴。
  “你为什么要哭?”
  洁儿睁大了眼睛。
  “——我、我才没有哭……”
  “不对,你正在哭。难道你自己没发现吗?”
  洁儿连忙用手掌擦了擦脸颊,她的脸颊确实布满泪水的痕迹。她真的哭了吗?而且还是激烈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
  蜜瑟罗黛舔了一口她用手指沾起的、洁儿的眼泪。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悲伤?是什么让你流泪流成这样?你明明一点都不爱这个男人啊。”
  “蜜瑟……不是的。这是因为……”
  “不是什么?你自己亲口说过的吧,你对这个男人根本毫无戚觉,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期望而利用他而已。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哭呢?洁儿。你是因为什么而戚到悲伤呢?已经被我剥夺了表情的你,竟然还会拥有这股强烈得足以破解契约的情戚,甚至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那是由於这个男人的死亡吗?还是……”
  她深深地注视著洁儿的眼睛。然後,像是戚叹般地吐出一口气:
  “还是因为——你是人类的关系?”
  蜜瑟罗黛轻吐出类似气息的东西,抚过洁儿被泪水濡湿的脸颊。
  洁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失神地看著蜜瑟罗黛紧盯著自己。
  过了一会儿,蜜瑟罗黛轻轻地笑了,是个像是被融化的冰雪一般,温暖的笑容。
  “好吧。你的眼泪很美,我想要你的眼泪。为了让自己能更接近人类……”
  “蜜瑟……”


  “为了唤回路希德的魂魄,就以你的眼泪作为交换吧。那肯定比任何情戚都还能够让我看起来更具人性。毕竟那是你真情流露才会出现哭泣的表情。”
  接下来她便直盯著路希德的胸口,从里面取出了一团黑茧般的物体。
  “那是……?”
  “是毒。路希德吸进了有毒气体;而且,那并不是火灾产生的烟。”
  蜜瑟罗黛“喀”的一声捏碎了那团黑色的茧。
  接著,几乎与那动作同时,路希德直到刚才为止都还紧闭著的双唇有了反应,他的身体也蜷缩成一团。
  然後路希德开始激烈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路希德!”
  “陛下!”
  洁儿忍不住靠到路希德的身上,将手放到了他的鼻下。带著些许湿气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指尖上。
  他苍白的脸庞逐渐恢复了血色。多亏了蜜瑟罗戴从他胸口中取出那团毒物,他这才得以恢复呼吸的力量!
  “啊啊……”
  洁儿像是全身的力量都在瞬间消失一般,只剩下大口喘气的气力,她的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著。
  “陛下的脉搏恢复了。这真是难以置信……”
  马修斯抓著路希德的右手,睁大眼睛看著洁儿。
  “王妃殿下,您到底做了什么?您是用怎样的技术把陛下的命给……更况且……”
  马修斯陷入完全无法理解的困惑之中。他拥有不输给精密机械的冷静沉著,但现在的他却像是完全遗忘冷静二字该怎么书写一般,一味地以粗哑的声音逼问洁儿。
  “况且,你刚才是在和谁说话?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在,起码我什么都没看到——难道,你真的与恶魔之间有交易?”
  “……”
  洁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毕竟,强烈的疲倦戚和意料之外的安心戚同时出现,再加上她还有非做不可的事,让她根本无暇回答马修斯的问题。
  “王妃殿下!”
  她迅速地赶到那应该是起火点的房间,也就是路希德的床铺所在的房问。
  进到房间後她随即看向暖炉,不过那里并没有燃烧过後的痕迹。大火吞噬的痕迹遍布窗户以及下方的壁炉装饰,还有路希德睡的床——
  (奇怪,既然只有这些地方著火,为什么会火势烧得这么严重呢……)
  由於窗户外面早有安排卫兵驻守著,因此玻璃之所以会破掉,明显不是因为被丢人著火的草堆之类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热膨胀的关系,才会导致窗户被震破。况且床铺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根床柱,如果火是从草堆或蜡烛延烧过来,却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烧灼的痕迹,是不可能的事情。
  (蜜瑟罗黛说过,路希德并不是因为火灾而濒临死亡、而足吸进毒气才停止呼吸的。如此一来,那个黑色毒气的真正成分是什么?路希德到底是被什么样的毒气给杀害的?)
  洁儿小心翼翼地用手捻起为灭火而洒下的石灰,以及烧剩的黑天鹅绒布残屑等等。起火点肯定是在这里没错。问题是到底是谁,又用了什么方式,在这个没有火源的房间里引起火灾,并且让路希德吸进了毒气呢?
  在烧毁的床铺附近找寻线索的洁儿,在地板上发现某个闪闪发亮的物体。那是一块玻璃碎片。
  它的材质似乎和窗户的玻璃完全不同。尽管这块玻璃因为染上煤灰而充满脏污,但仍可看出这块玻璃的透明度比较高。
  “原来如此……”
  洁儿就这么拿著那块碎片,抬头凝眸注视床顶。
  (原来是用这种方法,把路希德给——)
  过了一会儿之後,走廊方向传来数个人的急促脚步声。由於路希德奇迹似地恢复了呼吸,马修斯似乎直接叫嘉亚泰葛丝她们过来的样子。她们正赶紧为路希德准备著新的寝室。
  “马修斯。”
  洁儿紧握著玻璃碎片,然後呼唤著他。
  “王妃殿下……”
  “路希德就拜托你了,请你务必随时紧跟在他身边。”
  “王妃殿下,您要去哪里?”
  洁儿快速地走出了房间,无视於马修斯脸上满满的讶异与不安。
  真正的犯人恐怕还不知道暗杀路希德的行动已经失败了。
  此时此刻,犯人肯定是想著“快了、就快成功了”,迫不及待的想在第一时间听到他身亡的消息。
  (我非得做个了断不可!)
  她用力的咬著牙,迈出步伐。
  接著,从前方走过来的侍女们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据说陛下恢复呼吸了!”
  “真的吗?”
  “真是奇迹!”
  侍女们为了路希德平安无事戚到高兴、快步奔向房间而去,暗自下定决心的洁儿,与她们呈反方向往前大步迈开脚步。
  *
  透过窗户洒落的夕阳余晖,在脚下的地毯上铺设出一条橘色的道路。
  洁儿不禁想著,像这样没带上任何随从在王城内走动,对她来说大概是第一次吧。
  即使洁儿是独自步行著,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卫兵们似乎全都赶往国王的寝宫了,到处都没有卫兵镇守。大概是自从路希德受到袭击之後,马修斯便将所有卫兵调派到寝宫驻守。
  不知道是不是被马修斯下了封口令,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并没有其他针对皇宫而来的谣言流传开来。
  即便如此,光看到突然出现的火灾烟雾,大家心里也都有个谱,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哎,你听说了吗?路希德大人又碰上……”
  “你说国王陛下吗……”
  就像这样,关於降临在路希德身上的灾难的传言,也渐渐开始在圣·安琪莉王城里散播开来。
  (一定要快点才行。)
  洁儿用几乎和奔跑没有两样的快速步伐,急速地朝著目标房间前进。
  从夫妻俩居住的翡翠宫直通珍珠宫的这一条走廊,洁儿头一次戚觉到平常走习惯的这条走廊,竟是如此漫长。
  没花多少时间,洁儿便抵达了珍珠宫的中央一带。拥有许多迎宾用的房间及厅堂的这座珍珠宫里,驻守的卫兵数量果然大幅减少许多,回荡在宫里的只剩寂静。
  (这里,正是王座之厅。)
  过去,在这座珍珠宫里最宽敞的厅堂中,自己曾和路希德一起受冠……面向中庭盖成的这问厅堂,其南面全都贴上了玻璃,现在可以戚觉到即将西沉的太阳光芒正极尽所能地照射进来。
  (果然是待在这里吗?)
  因为今天并没有预定要使用这里,入口处自然没有派兵驻守。但是,洁儿却直觉地戚受到有人待在这里。
  洁儿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果然到这里来了。”
  洁儿说著。
  黄色光束映照的前方,是艾兹森公国的王座。精心设计的王座,有著代表部族守护神的龙以两足捧著球,每一枚鳞片上以专业的精致工艺贴上贝壳,靠背上方还有嵌入了宝石的龙的脸孔,座位上铺的则是高价的天鹅绒布。
  照理说,那里应该是只有路希德可以坐的位置。
  不过,现在坐在王位上的并不是路希德,而是别人。
  ——那是谁。
  洁儿一步步接近王座。
  端坐在王位上的人交叉著双腿,手上正把玩著嵌有大颗珍珠的艾兹森王冠。
  洁儿知道在王座後面,收藏著国玺之类的宝物库大门正开著。到底是怎么被打开的呢……不过,考虑到对方是连“那种事”都做得到的人的话,这类古老的锁搞不好跟没锁起来是一样的。
  即使洁儿就快来到面前了,坐在王位上的人还是没打算转身面向她,对方只是懒洋洋的斜坐在王座上,百般无聊地把玩著王冠。那动作就仿佛像是至今为止,自己一直都是像这样玩弄著人心一般。
  “我就猜你会来这里,雅薇赛娜小姐。”
  “……哎呀。”
  坐在王位上的人被叫到名字後,总算肯正眼看著洁儿了。
  雅薇赛娜·海勒亚·玛娜带著和平常一样的亲切笑容,从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俯视著洁儿。
  “虽然我猜到会有人过来,但没想到不是马修斯,而是你啊。”
  语毕,她便像是在丢垃圾般,“啪”的一声放开了王冠。
  掉落的王冠在楼梯上翻滚了好几圈,喀啦喀啦滚到了洁儿的脚边。洁儿并没有捡起王冠,她只是凝视著雅薇赛娜那如同新月般美丽、没有多余赘肉的侧脸。
  “那么,你人在这里就代表路希德并没有死罗?”
  “是的。”
  “是吗……那很好啊。”
  她用手指轻轻点著嘴唇,静默地望著远方。她的态度就像是表示,路希德的命随便怎样都好……
  “呵呵,你看起来一副所有事情全都了然於心的表情呢,梅莉露萝丝。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对吧?知道我杀了很多人的这件事。”
  “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嘟起柔嫩的嘴唇,脸上的表情像是个孩子一般。
  “毕竟我并没有打算要失败啊……”
  雅薇赛娜没有转移焦点。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不打算要找藉口逃脱了吧,不然她也不必特地离开屋子,来到她不常出现的王城中,甚巨大肆破坏王座之厅的宝物库。
  而雅薇赛娜的问题只是出於纯粹的好奇,洁儿明白这一点。
  所以,洁儿答道:
  “头一次到你的住处叨扰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你明明那么热衷玻璃工艺、甚至还特地成立了工房,可是不管是房间也好、其他地方也罢,几乎完全没有玻璃制品。”
  雅薇赛娜用放在王座手把上的手撑著脸颊,望著洁儿。
  “所以呢?”
  “……起初,我以为你可能是要安慰周遭穷困的孩子们,而把玻璃作品给了他们。毕竟的确有艺术家是不管制作得再怎么多,都不想把作品留在身边。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试著询问过在你住处侍奉的侍女们。
  ……结果和我所想的一样。你在制作好玻璃之後,就会毁坏它。”
  “对啊。”
  爽快地承认後,她做出像是在手掌上捧著某个物品的动作。
  “我讨厌金属。即使像这样摔下去,也只会发出笨重的声音,不会坏掉,而且光泽又很低俗。”
  她用轻蔑的表情望著滚在地上的王冠。
  “在这方面上,玻璃真是太棒了。坏掉时真的会发出很动听的声音才碎掉,对吧?就像是人心一样。只不过是手梢微滑了一下而已,就能轻易地碎裂或是产生裂痕。
  哎,梅莉露萝丝,就像我不知何时跟你说过的一样,一开始我是想靠自己的手来制作宝石,所以才开始制作玻璃的。可是,很快地我就知道那是根本做不到的事。宝石,是绝不可能透过手工制作的……所以我才破坏它。反正,那不过是假的东西嘛。”
  语毕,她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从门户洞开的宝物库架上拿出了闪闪发光的玉杯,并且毫不犹豫地把它往地上猛力一摔。
  “铿锵——”尖锐的撞击声回荡在王座之厅当中。
  “你看吧,真是让人不满足。不过,非常的动听。”
  彷佛冰块般的玻璃碎屑,在脚下的红色绒毛地毯上四处散落著。
  洁儿的表情几乎不变,就这么默默看著雅薇赛娜那称得上是怪异的行为。
  ——不论再怎么美丽,玻璃就是玻璃,绝不可能成为宝石……
  总觉得她那句无意中说出的话里,似乎隐藏著真实的一角……
  “呵呵,你一副‘这个女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的表情呢。”
  雅薇赛娜轻笑著。
  “原来如此……那么,就在你知道我毁坏玻璃这件事後,便开始注意到我的心理哪里出了问题罗?那样的话,代表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嘛。怀疑是我杀了波尔冯叔父,以及路克西亚大叔父。”
  “不对,并不是那样。”
  洁儿摇了摇头。
  “哎呀,不是吗?”
  “——是的,因为我想不出你会做那种事的动机。”
  洁儿将视线投往滚到脚边的王冠上。
  “你说动机吗?”
  “是的。一开始,我直觉地认为那是针对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人而来才犯下的罪行。我记得在先前的内战中,路希德父亲那边的亲戚全都接受了处分。也就是说,在现在的艾兹森里,国王的亲戚人数稀少,因此只要下手除掉几个人,国王的位置就会悬而未定。
  而对於此种状态最戚到称心如意的人,正是帕尔梅尼亚。恰好现在基摩·帕帕拉奇刻意在各方面上找麻烦,持续停留在艾兹森里。所以我认为就是他和国王家的人做了交易,操纵著这一连串的事件。於是,我首先怀疑到你身上。
  ——那个暴徒事件果然是伪造的吧。”
  “是啊,没错。正如你所言。”
  不知为何,被猜中动机的雅薇赛娜一点也没有发怒的迹象,反而相当开心地笑著。
  “根本没有任何人来袭击我。就像你说的,我只是自己假装了一下而已。你果然很聪明。”
  “但是,我仍然有不明白的部分。”
  洁儿接著说道:
  “就像路希德说的一样,你并没有王位继承权,而你未来也不会嫁人。
  由於你出身太过复杂,让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妃。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协助基摩·帕帕拉奇呢?为何到现在才突然开始谋害王族呢?
  我和路希德一起这访你的住所时,你对我所说的话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你是打从心底
  轻蔑著所谓的男女之情,觉得自己绝不想变成那样。那些话并非谎言。
  所以我混乱了。因为实在太看不出你的动机,反而让人觉得你说不定不是犯人。但,那正是你想要的。”
  “哦,我想要什么?”
  “——对你而言,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让幸福的人变得不幸就可以了。”
  此时,雅薇赛娜第一次因为惊愕而睁大双眼。
  洁儿像是要紧抓住她的惊愕似的,乘胜追击地接著说了下去:
  “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你看起来像是将剩余的时间和才智都埋头於兴趣之中:但直到我
  发现事实上你觉得相当无聊,我才注意到你的敌意并不足集中在个人或一个族群的身上,反而
  是针对‘比自己幸福的人’。
  况且只有波尔冯公爵、路克西亚公爵遭到杀害,其他的边疆公爵以及大臣们都活得很好,
  这一点也很奇怪。想要知道背後的缘由,只要梢微调查过他们的生活立刻就会明白了。庞尼方
  公爵已经从军中退休、过著平稳的养老生活;路克西亚公爵则和其他的边疆公爵们不同,并没有被亲戚们的麻烦事给牵连到。所以你才会相中他们。
  你很著急。因为他们像是在说,只有自己在幸福时是不会死的一样。”
  面对从容地用说话技巧进行逼问的洁儿,雅薇赛娜什么都没说,反而持续露出微笑。
  “我或是路希德,最初并不是你的目标。如果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路希德没获得母亲的爱,而且还得被迫杀了亲人;而我则是像人质一样,被送来这个国家。
  你早就看穿我们只是假面夫妇了,所以你知道路希德其实爱的不是我,我们的寝室是冰冻又冷漠的,所以你同情我。
  可是,你的敌意却突然转向了我这边。改变心意的你,也打算朝我伸出毒手。为了将你至今为止亲手犯下的罪行一并推到我身上,你使出了一个计谋,也就是那个伪造事件。
  要是发生了在没有入口的密室中遭人袭击的事,人们的臆测便会飘往无法解释的事物上,甚至开始谣传一切都是恶魔、幽灵所为。再加上你刻意散播了谣言,於是不论在圣·安琪莉城内、城外部开始流传著不实的谣言,人们开始谣传是我和恶魔订下契约去袭击你的。换句话说,也就是我在北塔里做著让人起疑行为被你趁机利用了。真是的,你的手段还真高明呢。”
  一口气结束说明後,洁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中途改变目标这点,很顺利地让我迷惑了,也因此才让路希德陷入险境。我太急著确认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所以才会跑到你的住所去,我真没想到,居然连这一点都被你利用了。你连那一丁点时间都没放过,趁机使用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物品,并且让女杀手混入从一股市民中挑选出来的少女当中……这些、这些全都是我失策之处。”
  “不过,结果还是失败了不是吗?”
  雅薇赛娜像是觉得这一切相当可笑,呵呵地笑了起来,她用鞋子将散落在脚下的玉杯碎片,踩得喀喀作响。
  “我瞧那个女杀手表现得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结果她根本没能杀死你。害我还特地准备
  了相当罕见的毒药与麻药……居然还敢自称杀手,结果一点用处也没有。”
  “但是,你也早就想到会失败了对吧?所以,你才会早就做好随时都可以杀死路希德或我的事前准备。”
  “唉呀,是那样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你说说看我是打算怎么杀死路希德的?”
  “用这个。”
  洁儿从腰带取出了折得小小的手帕。然後,她把手帕放在手掌上,缓缓地摊了开来。
  被包在里面的是玻璃碎片以及黑色天鹅绒布的碎角。
  这些似乎都是路希德寝室里才会有的东西。玻璃碎片上熏著煤灰因而显得脏污,天鹅绒的
  碎角则是来自覆盖在床顶的布,那是上面嵌了贝壳、会发出光泽的高级织品,即使是已经呈现
  烧毁状态,它依旧像是洒了玻璃粉般、亮晶晶地闪耀著细微的光芒。
  “如果打算杀死睡著的路希德,又不想直接下手的话,那么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下毒。我
  一开始以为犯人试图要用纵火的方式烧死路希德。可是,那种程度的小火灾,如果真能让路希
  德窒息而死,那也未免太奇怪了。虽然有少数人可能会因为吸进浓烟而呛死,但是犯人不至於
  使用那种不够确实的暗杀方法。而会使用更能确实杀死路希德的方法……同时又要弄得好像是
  我下的手,我是这么想的。
  然後我就找到了这个。雅薇赛娜小姐,这是你做好後送给路希德的玻璃花瓶。”
  雅薇赛娜偏著头嘟起嘴说:
  “可是,那花瓶不是单纯因为火灾才破掉的吗?”
  “不对,并不是那样的。花瓶之所以会破掉,是聚光之後产生高热的关系。”
  洁儿将那块玻璃碎片拿到了眼前,注视其中。透过玻璃来看,雅薇赛娜的脸看起来似乎小了一点。
  “重点在於运用了与凸透镜相同的原理。只要在做成五角形的花瓶中倒入水,它就能聚集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引起火灾。熟知玻璃制作过程的你,应该老早就知道这个常识了。你使用同样的手法,在波尔冯公爵的寝室引发火灾,并且很顺利地除掉了公爵。你那么做是为了实验,你想试试看是否能够透过同样的方式在路希德的寝室里成功引起火灾,我说的没错吧?”
  “不过,就算真的可以引发火灾,也不会是多严重的火灾啊。你刚才不也这么说了。”
  “是的,是那样没错,所以我才觉得很奇妙。你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火灾,而路希德也不是因为吸进浓烟才窒息的。那么,他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杀害的呢……”
  洁儿给她看了包在手帕里的另一个东西——覆盖床顶的黑色天鹅绒布碎角。
  “就算你想在什么东西里下毒,被单或是地毯都会定期洗涤、更换,仕女也会定期打扫家具。就算你把挥发性毒药涂到桌子或是椅子上,立刻就会被水给擦拭掉了。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是,在所谓的寝室这种房间里,有著并不会那么频繁更换的东西——那就是床顶的布。”
  洁儿以指腹抚摸著天鹅绒碎角的表面。
  “那块床顶的布是西里西亚产的高级织品。我曾经听人家说过,之所以使用黑天鹅绒布,是因为要用它来覆盖贵族的床顶,另外为了营造紧星满布的气氛,还会从里侧打人珍珠贝壳,才会发出那种闪亮的光芒。
  的确,当初设计这间房间时,确实有利用这样的概念来加以装饰。不过,这块布却和一般的黑天鹅绒布不一样。这块布被染上了毒。而且还是很仔细的选择了和贝壳一样,会闪闪发亮的结晶体毒药。
  ——也就是,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译注:Antiaris toxicaris·又名箭毒木,为桑科榕属植物,其汁液含有巨毒,马来群岛的居民利用它来制作毒箭。)
  那是佣兵们之间所熟知的、主产於南部的一种剧毒。
  它原本是采用群生在靠近热带的森林中的桑木树汁,由於其中含有许多※配醣体,所以能提炼出无色、亮晶晶的薄片状结晶。作为拥有易溶於水、酒精、血液性质的剧毒,它在战场上也常常被拿来当成箭毒等等使用。(译注:配醣体,Glycosies。指糖类的还原基中,酒精、乙醇、氢气基等结合成的化合物。)
  如果用含有许多这种毒的布覆罩著床,那会怎么样呢?
  平常出入房间的侍女们也不会想到那闪闪发光的结晶体居然是毒,肯定只会简单的掸去尘埃而已。
  然後,她们在雅薇赛娜拿给路希德的花瓶中装入水、插了花。就像雅薇赛娜所交代的一样,插上了非洲菊。
  对湿气抵抗力很弱的非洲菊,当然是要放在日照良好的窗边罗。於是花瓶便开始聚集阳光。雅薇赛娜操纵日期的方法,便是将开在庭院的非洲菊送到王城。她只要做这件事就好了。
  不需要花多少时间,放置在独自沉睡的路希德身旁的花瓶,其上方的聚光热会将热源传到黑色天鹅绒上引起燃烧。不论是黑色较容易聚光,或是路希德寝室床顶的布是黑色的,她大概都事先调查好了。毕竟她连洁儿和路希德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事都知道了,就算把握住寝室中的所有配置,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然後,除了路希德之外再没出现其他闲杂人等的寝室,就那样燃烧了起来。著了火的黑色天鹅绒布应该很快就会延烧起来才对,毕竟在那上面有猛毒见血封喉,以及为了遮盖其味道而洒上的堇油或是薰衣草油。
  而路希德就是吸进了见血封喉那蒸发後的毒气。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丧命。
  “真厉害耶。”
  雅薇赛娜赞叹的语气就像是在开玩笑一般。
  “一切都被你看穿了。难道你真的是魔女吗?你拥有什么都能看穿的水晶球吗?”
  即使被洁儿说中了真相,她的嗓音却依然平静且从容。
  “而且,我根本没听过什么叫做见血封喉的毒喔。”
  “是啊。因为那是南方特有的毒,在这个艾兹森想取得是很困难的。要不是你和职业杀手接触过,而他们使用的又是箭毒的话,我说不定还没办法联想到呢。”
  “可是,路克西亚叔父并不是死於火灾喔。”
  “是的,关於这点我也想过了。”
  洁儿点了点头。
  “谨慎至极的路克西亚公爵,不论去哪里、吃什么,都会命令负责试毒的侍者随侍在旁。这样的他,一定很害怕具有挥发性的毒药,必然会连被单或靠枕都仔细检查。
  如果想要毒杀那样的他的话,只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在他吃坏肚子时,在含有强效腐蚀剂的灌肠药中混入毒药。为此你使用了牙刷。恐怕你是在牙刷上轻轻涂了一些像是霉菌的东西,戚觉到身体不舒服的路克西亚公因为太怕会被毒杀,便选择灌肠之类的治疗。但是公爵却没料到那灌肠药已经被动了手脚、甚至还会夺走自己的性命,於是公爵就这么死去了……这是想毒杀权贵时经常使用的一种手段。雅薇赛娜,你之所以插入这一手,是为了不让人怀疑犯人是同一个人。”
  洁儿虽然这么说著,但她也明白这还不是全部的真相。
  所有的谜题还没有解开。埋藏在雅薇赛娜内心深处的想法还没有被暴露出来。她的杀人动机究竟为何?这一点仍相当模糊。
  她应该还隐藏著什么。
  洁儿盘算著,非得从雅薇赛娜本人的口中套出话来、非得让她说出那隐藏的部分不可——不管怎样都要让她说!
  “呵呵呵。”
  即使如此,雅薇赛娜依然没表现出狼狈的样子。她的态度悠闲得像是在欣赏诗歌朗诵,她居高临下地眺望洁儿指控自己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既然知道了这些事,为什么你没说出我是犯人呢,梅莉露萝丝?不对,梅莉露萝丝的冒牌货小姐。”
  “ ! ”
  雅薇赛娜懒洋洋的靠在王座的椅背上,无意识的捏著下唇说道:
  “你去过黎戴斯那边了吧。那么,那孩子肯定也发现了你的身分。没错,我喜欢那孩子喔,因为他很可怜。我不杀比我还可怜的孩子,因为那样会很寂寞。”
  “所以你就帮忙给他情报吗?你事先就猜到他会被关进牢里了。”
  “哎呀,我和那孩子可不能直接见面喔!能见到他的只有路希德而已。”
  “不,即使如此,你和他还是能够传达意思给对方。这点是肯定的。”
  的确,想要和被关进那种地牢的人联络非常困难。
  不过,要是在那之前便已经想到这件事的话,情况又会如何呢?
  如果事前就预测到自己会被关进牢里,只要准备好能够被拿进牢里的东西,和听起来不具特殊涵义的普通寒喧话语,在那之後继续保持联络并非不可能,洁儿是这么想的。
  不管是雅薇赛娜也好、黎戴斯也罢,恐怕都已经看出路希德在与父王的战争中胜出,而且路希德并不会杀了黎戴斯,而会将他幽禁起来。除此之外,他们也猜到能够和黎戴斯见面的人就只有路希德而已。
  不过,路希德却会见到雅薇赛娜。雅薇赛娜与黎戴斯两人,肯定利用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路希德,而且在私底下维持联系。
  雅薇赛娜边笑边点头。
  “这点也答对了。唉呀,什么都被你知道了,真是无聊。
  就像你说的,对於那些比我幸福的家伙,我都想让他们陷入不幸。就像我之所以会去做慈善事业,并不是因为个性特别温柔的关系喔。我只是想亲眼确认这世上真的有比自己还不幸的人存在而已。看著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们,我总是会想到,唉呀,我比这些孩子们幸福多了嘛。只有觉得自己活得比这些家伙还要快乐的时候,我的心情才会梢微变好一点。只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已。我协助黎戴斯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我杀了比我还幸福的叔父大人,所以我想杀死你和路希德。不过结果没杀成就是了……”
  “可是,我认为你还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
  洁儿以有如要射穿雅薇赛娜双眼般的眼神凝视著她。
  “真正的理由?”
  “是的,应该还有些什么才对。让你会突然把我当成目标的理由,以及让你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做出这种暴行的、真正的理由——!”
  洁儿朝散满玻璃碎片的楼梯踏出了一步後说著。
  她不会让雅薇赛娜逃走。
  她绝不会让她就这样扯开话题。不论透过什么手段都要让雅薇赛娜说出真话。是什么样的情戚让她非要如此痛下杀机,这背後隐藏的真相是……
  不把真相摊开来的话,是无法让一切作出了断的!
  *
  路希德第一次体会到因为呼吸困难而陷入昏迷的戚受,意识陷入朦胧的瞬间,所有思考便像是突然断线一样,“啪”的一声戛然而止。
  再经过一段时间之後,路希德才从呼吸困难中清醒过来。
  “唔……”
  这里是问他没什么印象的房问。他也没看到那个平常眼睛一睁开,立刻就会看到的闪闪发亮的黑色床顶。
  而且不论是躺的床也好、房问也好,都和与洁儿一起睡的那问寝室不同。
  (这里是……)
  路希德撑起身体环顾著四周,他从染红的窗边知道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看来,自己从那场火灾中被救了出来後,便被安置在别的房间睡了。
  由於喉咙很渴的关系,他拿起放在旁边的水瓶,直接含著瓶口暍起水来。
  在那之後到底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在路希德的印象中,依稀记得自己因为呼吸困难而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眼前起火的时间应该是上午才对。所以他大概是睡了四、五个小时吧……
  “这样啊,我在那时……”
  路希德盯著梢微出汗的手掌心,一直自言自语著。
  被女杀手以簪子刺伤的路希德,好不容易在洁儿照顾下捡回一命,却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便在独处的情况下睡著了。过了一阵子,啪滋啪滋的火焰燃烧声响与炙热的温度,使得路希德终於清醒过来。
  当他睁开双眼时,发现眼前的一切景象,仿佛全被鲜血染红似的。
  是火灾!正当他这么想著而打算离开床铺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即使想叫人来也发不出声音。看来是吸进有问题的烟了……等到他察觉有问题时,一切已经太迟了。路希德的意识就像被人推落井底般,跌进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路希德认为这就是死亡了吧。
  所以,当他听到洁儿发出了类似哭泣的声音、总是沉著冷静的马修斯竞一改平日的冷静作风而大声喊叫之际,自己却正朝著与声音来源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
  路希德完全不在乎那边有没有光线,光是眼前有道路出现这一点,便让他觉得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我到底是打算去哪里呢?)
  路希德这么想著。
  据说死了之後会前往冥界之门,在那里接受天秤之神的审判。
  在那之後,到底是会前往有乐园存在的香格里拉呢?还是会在冰之女王所治理的永久冻土上接受苦刑呢?一切只有去了才会明白。
  (要是就这样走人冥界之门的话,我就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了吧。)
  在回到现实世界、总算清醒过来的路希德茫然地想著那样的事情。
  他记得当时自己确实因为吸入毒气而在生死边缘徘徊。不对,自己应该已经死了。毕竟吸进鼻腔里的毒气和从口中摄取的毒药不同,煤气类的物体是不可能在吸入之後再吐出来的,所以要挽回性命更加困难。
  那么,当时把自己拉回去的那股强大力量,到底是什么呢?
  ‘以你的眼泪作为交换……’
  他似乎听见这样的对话。
  难道说,为了救回自己的生命,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和某人做了交易吗……
  还是说,是其他人做了交易……
  “居然在这么短的期间之内被杀了两次,真是太丢脸了。”
  路希德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有点僵硬。虽然基於他的立场,他也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情况,可是被人这么执拗地憎恨著,对他这个疲惫的身体来说,实在是很难熬。
  犯人八成是黎戴斯。他对讨伐亲生父亲、逼死母亲,还打算把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到死的亲哥哥怀恨在心,所以才从黑暗地牢伸出了无形之手。
  基摩·帕帕拉奇也因此才会来到艾兹森。目的是为了把力量借给具有国王继承人身分的黎戴斯。
  然後黎戴斯在得到帕帕拉奇……应该说在得到帕尔梅尼亚的庇护之下,他就能重新迎娶梅莉露萝丝,进而成为这个艾兹森公国的国王?
  不需要用别的方法,只要杀了我——
  “不对,你的想法错了,国王陛下。”
  路希德的表情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是谁!”
  正当路希德准备大声喊叫随从过来的时候,对方的手脚快了一步,瞬间捣住了他的嘴巴。
  “真危险,拜托你别发出声音。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受到王妃殿下照顾的人。”
  (洁儿的……?)
  路希德只是转动眼珠,凝视著眼前这位以黑布蒙面的男人。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除了眼睛与头发之外,全身上下都裹著黑色衣物,声音因此听起来有一点模糊。他的手脚修长而坚实,与其说他是个人类,倒不如说比较像是蜘蛛,但看上去更像是从某种物体投射出来的影子。
  男人确认路希德的呼吸渐趋平稳之後,便把手从他的嘴巴上栘开。重获自由的路希德迅速握紧枕头下的短刀,男人的眼中却因为路希德这样的举止而出现笑意。
  “嘿,你的反射神经不错嘛。要当一国之主是该有这点本事。”
  “……你是谁?”
  紧握住短刀刀柄,路希德保持警戒地问著。
  “你说你受洁儿照料?难道你是她的密探!”
  “嗯,可以那么说吧。如果你有稍微听说过我的名字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我是‘派搏特’强盗集团的首领,名字叫吉奇·巴隆。”
  “你说什么!”
  路希德被对方出乎意料的自我介绍给吓了一大跳。
  因为碰上很多(像是嫔妃选拔会之类的)问题,所以让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说起吉奇·巴隆,前几天在讨论安卡里恩星教会与医师公会的问题时,洁儿曾经说出只要能暂停审判就能解决问题的大话。原来这家伙就是那个被告罗!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话说回来,在审判结束前,你应该待在司法院的牢里才对……咳!”
  “看吧!你看,就跟你说不要太大声嘛。”
  被抱枕砸到脸的路希德,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会,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变得通红。
  “你……!”
  “要是我能早一点来就好了,明明是去偷王妃托给我的东西,但是梢微花了点时间。没想到,在这段期间内居然就有人想要你的命啊。”
  “偷出来?你这个……!”
  路希德觉得,那被面罩盖住的嘴边似乎正微微笑著。
  “思,简单来说,我和王妃之间作了交易。我把她想要的东西偷过来,那她就会撤销我的审判,也就是让我获得无罪释放作为交换条件。”
  “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你可是国际通缉犯耶!不止是教会,就连帕尔梅尼亚都想抓到你,毕竟你在他们国家里到处兴风作浪。要是连公开处刑都没有的话,恐怕连帕尔梅尼亚的人民也无法接受。”
  “没错,所以罗。”
  他慢慢挥舞著修长的手脚。
  “听好啦,国王陛下,你这位相信性善说的大少爷。要杀人是随时都可以杀的。比起那么做,不论是怎样的恶人都让他活下来,并加以好奸利用反而比较有价值。王妃与我们派搏特之间有著密约。即使我们在帕尔梅尼亚胡作非为,也不会前来滋扰艾兹森。话虽如此,万一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不要叫我们来保护艾兹森公国喔。”
  “什……”
  路希德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在自己毫不知情时,洁儿居然擅自与这些家伙缔下了那样的盟约……
  (我可没听过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路希德惊愕的表情看起来很有趣,吉奇·巴隆不禁笑了起来。
  “虽然你看起来相当惊讶,但你仔细想想吧,国王陛下。与其就这么杀了我,倒不如让我活下来,让我在帕尔梅尼亚兴风作浪,这才是对你有利的选择吧?王妃可是很清楚这之间的利害关系。从古时候开始,所谓的强盗就是由非正规军人的乡间武士或佣兵之类的人集结而成的团体。比起让这些家伙胡作非为,不如视情况善加利用比较奸吧?而且在那些南方国家之中,不也存在著被国家认可的海盗吗?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
  路希德毫不掩饰他心里的不快说道:
  “那么,你这个捡回一命的强盗,找我有什么事吗?”
  “嘿嘿,理解得很快嘛,不愧是那位小姐的丈夫。我之所以来这里,足要来报告我已经顺利偷出了王妃所交代的东西,以及传达我接下来立刻就要前往帕尔梅尼亚的国境这件事。”
  话一说完,吉奇·巴隆从怀里取出像是小包裹般的物品让路希德拿著。
  “这个是……?”
  “这是王妃交代的东西。唉呀,握得太用力会坏掉,请你轻轻拿著它。”
  “为何拿这个给我?洁儿……不,那家伙到底是……”
  “没错,问题就出在这里。”
  吉奇·巴隆弹起了食指。
  “怎么说呢,如果能直接交给那位小姐就好了,可是她现在似乎非常认真在谈判中的样子。我这边也很急,所以才想说先交给你就好了。”
  “谈判中?”
  “你不知道吗?那位小姐现在人在王座之厅,正在与打算杀了你的女人对决呢。”
  “你说什么!”
  忍不住大叫的路希德,脸上立刻露出‘糟了!’的表情。可是,在门外待命的马修斯似乎已经听见房里的骚动。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立刻开了门,提著长剑正想要冲进来。
  “哦哦,麻烦了。”
  吉奇·巴隆像是要特技一样,轻易地从路希德身边跳开,迅速离开床铺,并来到房间的另一侧,把他那巨大的身躯塞进那开著的小小窗户缝隙中。
  “等等,吉奇·巴隆!”
  路希德连忙追了上去。只见吉奇·巴隆把身体朝各种方向扭动、轻轻松松地钻出了那个就算叫孩子钻过去都还嫌太小的窗户缝隙。
  “再见,国王陛下。对於捡回这条命所欠下的,我们派搏特集团是一定会报答的。即使是你的委托,看在那位小姐的交情上,我可以帮你一次。”
  “等等……我不是那意思。那家伙在哪里?你说对决?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接下来是身为丈夫的你该去负责的部分了。”
  就这样,在路希德以为对方会随意挥挥手时,对方却咻一下便消失无踪。
  (他说,洁儿正在与谋杀我的女人对决?)
  路希德握住自己立放在一旁的剑,经过正要进入房里的马修斯身旁,走向门口。
  马修斯脸色大变、连忙紧跟上去。
  “陛下,您要去哪里!”
  “我要去那家伙那里!”
  “那家伙……?”
  路希德回头看了马修斯一眼,说道:
  “我要去那家伙那里!王座之厅!”
  *
  “——难道祈求他人的不幸,是如此不可原谅的吗?”
  雅薇赛娜隔著象徵飞跃之龙的艾兹森王座,气定神闲的对洁儿说道。
  对立还在持续。
  洁儿一步也动不了。
  接著,雅薇赛娜将王座後方的宝库打开来,随意地翻弄著。
  “反正,大家不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吗?有什么不如意,大家都会想幸好跟某某人比起来要好得多了,和某某事比起来还差得远了,大家都会这么想来安慰自己。要是不这么做,就会发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所能办到的事实在是少得可怜。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吗,梅莉露萝丝?”
  突然,雅薇赛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将手指贴近双唇。
  “对喔……这并不是你真正的名字。‘梅莉露萝丝’——可惜这名字这么好听。嘿,那么,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呢?冒充梅莉露萝丝的小冒牌货。”
  “不用拘泥名字这种小事吧,雅薇赛娜。”
  洁儿谨慎地开口说道。
  回想起来,每当受邀去别墅玩的时候,雅薇赛娜似乎都会谈论与人名和其由来之类的话题。洁儿曾经以为,身为详知古语的国学家雅薇赛娜,会谈论这类话题是很正常的事……
  “钦,你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呀?告诉我嘛。”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名字呢?”
  “这个嘛,为什么呢……?”
  雅薇赛娜的眼神飘向远方,下一刻却又马上转过身子来,伸手将宝座後面的宝物库里的国玺、装著各式各样宝物的箱子、玉杖等东西一个个抓出来朝四周乱丢。
  她的行为就像个厌倦玩具的小孩。
  “——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是谁吧?”
  “……是的,正是红衣枢机主教——司鲁·罗凯纳巴德殿下。”
  “你见过他吗?虽然他是我父亲,我却从没见过他一面。”
  从她手中掉落的勋章,在地上弹了几次才滚到洁儿脚下。
  洁儿惊讶又沉默地看著她的所作所为。雅薇赛娜的手,的确像是在找寻著什么……
  (到底是,什么……?)
  “我最初真的认为自己就像谣言所说的一样,说我是身分悬殊的双亲的爱的结晶。像是歌剧里经常会出现的题材……对吧?
  ……可是,仔细听的话,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事实,远比想像来得残酷。无论是我或是母亲,其实都只不过是父亲用来实现野心的工具罢了。”
  她取出放在小木盒里的纪念奖牌,只瞥了一眼就把它给扔了。
  “我的生父司鲁·罗凯纳巴德,原本是个为了摆脱贫穷而选择出家的野心家。
  刚好在那个时候,他在竞选枢机主教的竞举中落败,也因此断绝了出世之路。此时的父亲想要还俗,於是想到可以利用对他抱有好戚的女人,也就是我的母亲。或许他认为,只要能和身为公主的母亲交好,就能轻易取得一两个爵位并顺利还俗了。顺利的话,甚至还能成为王公贵族进入政治核心……
  但是,这个希望落空了。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深爱著独生女的祖父大人非常生气,认为是父亲害死了他的女儿,便坚持不允许我父亲还俗。当然,更不承认他这个女婿……觊觎母亲地位与权力的父亲,在失意之余,便自我放逐到艾兹森。我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丢了下来。不但无父无母,甚至不被允许在教会受洗,连户籍也没有……”
  雅薇赛娜拿出象徵艾兹森的宝物一个接著一个往地上丢。
  转眼间,她的脚下已经堆满了宝物。
  洁儿依旧保持沉默。
  “即使如此,我还是这么将错就错的活下来了。就算教会不认同我的存在,也没有人觉得我是必要的,但我还是我。正是因为有必须生存的意义,我才会降生到这个世界。当然我也不是一直以来都这么坚强,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要看著比自己更加不幸的人,我的心里就会好过一点……
  我也曾经小小的期待过哟。说不定某个人会喜欢上我这个女人,或许会出现爱我的人也说不定,我也曾经花时间盛装打扮自己。但是,没有一个人肯追求我这个血统复杂的女人。没有人愿意突破万难,没有人为了要爱我把一切豁出去……
  不过,这样的我,还是有一件戚到欣慰的事。可以抚慰我这个没人要的女人心,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人做得到了,梅莉露萝丝。”
  “我?”
  “没错,你不是被路希德冷落了吗?睡在同一张床一年以上,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就算被称为假面夫妇也不夸张。”
  (假面夫妇是吗……)
  洁儿戚到有些失落。
  她大概盘问过某位侍女了吧,看来详细调查过洁儿夫妇俩的这件事情是确定的了。
  (原来如此,难怪宝盖和花瓶的颜色……)
  但是理由一定不只是这样。洁儿直觉这么想。
  对於自己的不幸遭遇,她应该已经接受了才对。所以说,事件之所以发生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改变至今以来安稳生活著的她,决定性的契机——
  丢了宝物库架上一半以上的东西之後,雅薇赛娜大概也累了,她深深吐了一口气。
  接著,她低头俯视摔破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我很喜欢玻璃破裂的声音喔。本来不是这样的,我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奸不容易做好的东西破坏掉;以前纯粹只是看著它们亮晶晶的样子就戚到很高兴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对了,大概是从基摩·帕帕拉奇突然给我一封想见我的信那时候开始吧。”
  “基摩·帕帕拉奇!?”
  雅薇赛娜口中吐出了出乎意料的名字,洁儿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
  基摩·帕帕拉奇。
  帕尔梅尼亚国王索尔达克的心腹,小丑。是个玩弄人心,在国土各地洒下火种,戴著外交官假面具的工作人员。
  (难不成,那家伙早就跟雅薇赛娜接触过了……)
  “他带来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讯息,让我的心全碎了。当晚,憎恨和愤怒使我将装饰在墙上的玻璃人偶全都破坏殆尽。现在想起来,那或许是我第一次行凶吧……”
  雅薇赛娜双眼不带笑意地笑了起来。
  “我想,那个时候坏掉的应该不是玻璃,而是我的心。否则,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去杀害路希德。
  我、整个人都发狂了,彻底崩溃了。基摩·帕帕拉奇捎来的留言,让我迷失了自我……”
  “那是,什么样的……”
  雅薇赛娜紧咬著下唇。
  “他所带来的讯息是关於我父亲的。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然而我父亲居然成为现在最有希望的法王候选人……”
  “ ,· ”
  她用惊人的气势拔下架上装饰著的宝剑。剑鞘应声滑落,露出白鱼般闪亮光芒的剑身,雅薇赛娜用尽全力挥舞著手中的宝剑。
  “雅薇赛娜!”
  宝座後方的龙首瞬间被砍断,滚落地面。
  雅薇赛娜喘著气说道:
  “帕帕拉奇将他的讯息正确无误地传达给我。父亲要让我成为艾森兹的王妃……因此,就该趁现在马上把艾兹森内部搞得一团乱才行。
  能把过去曾有那么一段丑闻的父亲推上法王的地位,正足因为帕尔梅尼亚在背後让他撑腰的关系。父亲和帕尔梅尼亚私下进行著交易。为了在艾兹森引发内乱,他打算利用我掀起路希德和黎戴斯之间的纷争。这么一来,我将会成为让他当上法王的有效棋子……!”
  雅薇赛娜再度用全身的力量挥动宝剑。铿锵一声,宝剑这次被挥落到椅背上方,龙的手臂和尾巴被砍飞。
  “事到如今他还想怎样!”
  她嗤之以鼻。
  “基摩·帕帕拉奇告诉我,要是我不照著父亲的话去做,父亲一定会派人暗杀我。我不过
  是个连教会都不承认的私生女,要是派不上用场就可以随意丢弃。不过,要是我能帮助父亲成
  为法王,或许我还能选择充满阳光的路……基摩·帕帕拉奇是这么说的!
  的确,事到如今,我的存在只会阻凝他成为法王。他的对手们一定会利用我,对他纠缠不
  清吧。
  为了存活下来,我不得不成为艾兹森的王妃。只要路希德殡落,推举黎戴斯复位,我就会
  被纳为他的正室并且就此生活下去……
  哈,很奇怪对吧!我就是这么一个幽灵。谁也不认同我,没有户籍也无法结婚,简直跟幽
  灵没什么两样。那个男人却为了自己的私欲,连像我这样的幽灵也要利用到极致。那家伙根本
  是个恶魔,怎么能让那种人当上法王呢!”
  雅薇赛娜疯狂的叫喊声已经接近哭吼,双眼布满了血丝。她挥舞著手中的剑,而她脸上的凶恶表情,可说是人类最恐怖的表情,雅薇赛娜说道——
  不,正确来说,她正声嘶力竭的哭喊著:
  “我,已经受够了。无论如何都不行了……我逃不到任何地方……只要我还活著就会被那个男人利用殆尽,连死了都要利用我。原本到现在为止,我的生活都是相当平静的,他却还是不放过我。我无法再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我什么都做不到……”
  “雅薇赛娜。”
  她哭泣著,耗尽全力哭喊著。
  “我已经无法再活下去了!”
  由於雅薇赛娜一直猛力挥动著宝剑,她那原本扎得漂漂亮亮的发束也变得凌乱不堪。随著她的动作,发髻上的发簪啪拉啪拉掉落一地,发饰也一个个松脱。
  散落一地的发饰,如同花季结束时飘散一地的花办……
  雅薇赛娜安静了好一阵子,什么话都没说。可能是喘不过气以致於无法开口吧。
  过了一会儿,她拿著剑,垂头丧气的说著:
  “就算我因为绝望而自杀,教会也不会为我举办丧礼。搞不好父亲还会因为摆脱一个烫手山芋而松一口气呢。所以说,我还是不要自杀好了。但是,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能办得到的,只有一件事——”
  洁儿像是为了不让她先说出口,抢先说道:
  “——那就是除掉司鲁·罗凯纳巴德枢机主教。”
  雅薇赛娜非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了打从心里戚到高兴的笑容。
  “没错……你果然很聪明……”
  “所以,你才会假装依照他的意思,把波尔冯公爵与路克西亚公爵给杀了。”
  “没错。”
  “所以,你为了除掉我才向帕帕拉奇雇用杀手。因为你从他那里听说,我并不是真正的梅莉露萝丝。”
  “没错。”
  “最後,你杀了路希德,然後应罗凯纳巴德的要求,对一切事情都佯装不知。但是你暗自做了决定,你决定不打算每件事都照他的指示行动。雅薇赛娜,你决定在最後的最後,表明自己就是暗杀路希德的犯人。因为……”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呀,梅莉露萝丝。”
  啊哈哈哈哈,雅薇赛娜扯开白皙的喉咙仰头大笑。
  “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国家的王妃地位。当然,我也没有跟黎戴斯联手。我要把所有王室一族杀光,就这么杀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被指控为卖国贼,因而被送上死刑台。在处刑台上,我将大声叫喊。所有事件的幕後指使者,是我父亲罗凯纳巴德枢机主教。
  ——这么一来,就能彻底铲除那个男人了!”
  她骄傲地宣告。
  “我只能这么做了……”
  “雅薇赛娜……”
  “只有我能赋予那男人屈辱和死亡。我的手中残留著这最後一件——我不是幽灵的证明……所以我,要去做……”
  锵啷一声。
  雅薇赛娜手中的宝剑滑落地面。
  “啊……”
  她的手颤抖著。
  不对,正确来说颤抖的不只是手。雅薇赛娜的唇色发紫,脸颊僵硬,简直就像是身处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却只穿著薄衫一般,全身上下部陷入止不住的剧烈颤抖中。
  “——是毒啊。”
  雅薇赛娜轻轻笑著说道。
  “是你对我下的毒对吧,梅莉露萝丝?但,你是什么时候下的……?”
  洁儿静静地回答:
  “王座的扶手上,王冠、王杖都布满了涂上毒药的细小毛刺。这是为了能和你好奸谈谈而特别准备的。”
  “毛刺……”
  雅薇赛娜楞楞地望著自己的臂膀与手肘。上面有不少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微伤痕。
  洁儿安排的陷阱非常细腻。
  无论是触摸王冠……甚至是坐在王座上,都会失去性命——
  她轻笑了一声。
  “即使如此也太多了吧。这可是足以致死的量……你真的很生气对吧?”
  “……”
  洁儿闭口不答,雅薇赛娜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接著,她勉强用颤抖的手扶著门支撑著身体,
  “这就是你的愤怒对吧?你根本不会原谅打算杀了路希德的我……哼哼,所以我才改变心意了。梅莉露萝丝,我决定杀了你也是因为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这可怪了。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聪明如你……”
  哈啊、哈啊,雅薇赛娜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拚命挺直背杆。
  “雅薇……赛娜?”
  “要是你没为了路希德真情流露……要是路希德如果没有在大家面前极力掩护你的话,或
  许我就不会杀……你们……了……吧……”
  雅薇赛娜的脚步踉踉呛舱。
  她的手背贴著门扉,雅薇赛娜无意识地挥舞著双手。毒素开始从四肢扩散开来,眼睛逐渐失去了光明。
  “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雅薇赛娜失焦的眼神望向这边,她说:
  “我的名字多么地不堪。我……我其实,并不叫,雅薇赛娜……其实足更……”
  “咦……?”
  “是那男人……叫我雅薇赛娜的……母亲死後,父亲因为当初的计画失败而发狂,完全忘
  了我这个才刚出生的婴儿。於是有位前来询问婴儿名称的使者来访。‘雅薇赛娜·海勒亚’—
  —在僧侣们所使用的神语里,是‘怎样都无所谓’的意思……”
  “‘怎样都无所谓’……”
  雅薇赛娜倚著架子,拚命地找寻某样物品。她想找的东西似乎还没有找到的样子。她的脸蛋如恶鬼般扭曲变形,鬓角淌著汗水,原来盘得很漂亮的头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披肩也掉落在地上。
  即使如此,她却依旧不打算离开这里。
  事到如今,就算已经命在旦夕,她却还在坚持……
  “但是,不对……我有个真正的名字。才不是,那种名字……”
  她的手终於触碰到某样东西。那是个竖立在架子角落的皮制大筒子。
  “就是这个……”
  雅薇赛娜的表情因为看见皮筒而出现变化,她似乎相当开心。
  她像是被附身一般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卷轴。
  那似乎是以彩色画笔绘制的艾兹森家族族谱。卷头绘著艾兹森家族的纹章,一条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的龙。族谱四周则以北方部族所传承下来的画做为纹饰……
  远从神话时代开始直至路希德持续传承,国王一族的历史……
  “我才不是……什么幽灵呢……”
  雅薇赛娜像在说梦话似的。
  “我不是,幽灵。我确实存在在这里……不是玻璃……更、更不是,什么假宝石……”
  就这样,雅薇赛娜的视线贪婪地扫视著族谱,最後她的视线停驻在某个焦点之上。
  她用著毫无血色的双唇喃喃自语著,但她脸上却洋溢著从未有过的满足微笑。
  雅薇赛娜总算找到了某种东西。
  恐怕是个即使赔上性命,她也想得手的东西……
  “没错,我……就是——”手上的卷轴几乎和她失去支撑的身体同时摔落地面。卷轴率先掉落一路滚到宝座前的阶梯上。就这样,雅薇赛娜殡落在台阶之上。她的崩坏,如同玻璃饰品般……(结束了吗?)洁儿沉默著凝视眼前异常的光景。脚边躺著艾兹森的王冠。无数颗宝石、镶有装饰的手杖和雅薇赛娜抛弃的宝剑剑刀,散落在王冠周围。挂画和项链、各类装饰品……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坐镇在上的,是已经被削去头部的王座。
  死去的公主。
  以及,在她临终前,她迫切寻求的真实——!
  ‘现在的我,著手进行的史书编辑,本来是我母亲在做的工作哟。我母亲的图画得很棒的。看著母亲的字迹,就知道她是个很端庄的人呢。’
  洁儿轻轻地弯下腰,拾起滚落的绘纸卷轴。
  上面的族谱记载著至路希德那一代的国王所有族人的名字,字体非常整齐优美。
  这大概都是出自雅薇赛娜的母亲——奥萝黛米西雅王妃之手。
  在这份家族系谱当中,她与枢机主教司鲁·罗凯纳巴德幸福地结成连理,并且育有一女……
  “海蒂露绮雅公主”
  (“海蒂露绮雅”)
  古老日尔玛利可语的意思是——“美丽的龙之眼眸”……这无庸置疑,正是母亲深爱著孩子的证据。
  并非“雅薇赛娜”。
  她并不是怎样都无所谓的存在。
  这是最好的证明,证明她并不是假宝石。
  ‘嘿,梅莉露萝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第一次想自己亲手制作宝石,於是就从玻璃开始做起了喔。
  不过,我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啦……’
  ‘我不是幽灵。’
  ‘我才不是假宝石——’
  “……雅薇赛娜大人,对你来说,这就是属於你的真实吗?”
  洁儿对著倒在自己眼前,似乎是幸福地咽下最後一口气的雅薇赛娜说道。
  如果她不是“雅薇赛娜”。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被叫作“海蒂露绮雅”。
  她就不会爱上玻璃,进而破坏一切,或许还能成为与某人坠入爱河的平凡女子吧……
  (要是她有这个名字的话……)
  ——我太贪心了。不过,贪得无厌也是种幸福……
  (但是,无论是谁都会有这种心情。)
  洁儿不自觉於胸前紧握双手。
  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我不是,任何人的冒牌货。
  我要你看著我,不是透过你喜爱的某个人,而是要你直视著我。真正地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活在你身旁的人,是我——
  (没错,我也一样。我并不是梅莉露萝丝的替身。我和雅薇赛娜一样有著共同的心愿。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一个面对粗糙的弹珠也会说它比宝石还要美丽的人,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话,即使只有那么一个人……)
  胸口的澎湃激动的情绪,使洁儿再也无法言语,但她却无法落下一滴眼泪。现在应该要为这位公主表一丕只悼,但她的眼角就是挤不出一滴泪来。
  “你还是一滴眼泪也不流呢。”
  背後传来男子的声音。
  洁儿吃了一惊,转头一看。


  几乎沉人世界另一边的夕阳——如同临终前的那道阳光里,伫立著她的丈夫路希德的身影。
  “路希德……”
  路希德似乎是匆匆忙忙地赶到,他以剑充当拐杖,就这么伫立在广场之上。由於还处於休养状态,他的脸色依然很苍白,呼吸也还有点不顺畅。即便如此,无论在任何场合都剑不离手这一点,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
  他突然抛了一个东西给洁儿。事出突然,洁儿措手不及地慌张接住。
  “……”
  是个手帕包著的小包裹。里面是……大概想像得出来。
  “是你把雅薇给杀了的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洁儿。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陛下!”
  站在路希德身旁的高挑身影劝阻了他。是马修斯,他一定也在某处听到洁儿和雅薇赛娜之间的对话了吧。
  “您不都已经听到了吗?一切都是雅薇赛娜公主的阴谋……而且,公主还想取陛下您的性命呀!”
  “我知道,但是、但是这个女人全都知道,居然还对雅薇说出那种话!最後甚至还对她下毒——”
  面对他的指责,洁儿只有默默承受著。她心想,到底为什么呢?明明至今已度过无数修罗场似的难关,自己都能平心静气地去面对,但自己却怎么也无法习惯路希德的责骂。
  不过,洁儿的表情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即使遭受到路希德的指责,她也从来没有出现任何痛苦或是扭曲的表情——甚至面对可怜的雅薇赛娜,她也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泪……
  他恸哭地问著:
  “为什么,为什么雅薇她死了?为什么你完全不阻止她,让她赔上了性命?这么一来,她不就白白牺牲了?她人死了,但她的父亲却逍遥自在地坐上了法王的宝座。雅薇赛娜都已经死了啊!!”
  “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并不是雅薇赛娜大人。”
  “什——”
  洁儿将纸卷放置在宝座上,慢慢地朝路希德走去。
  “雅薇赛娜大人是为了保护您而牺牲的。真正的犯人是枢机主教司鲁·罗凯纳巴德。”
  洁儿走到他的跟前,目不转睛地盯著路希德的眼睛。
  “司鲁·罗凯纳巴德为了除掉凝事的私生女与您,借助帕尔梅尼亚的力量将杀手偷偷送进国内。只要追究起这件事的话,帕尔梅尼亚大概会对罗凯纳巴德见死不救吧。如此一来,我们艾兹森公国和帕尔梅尼亚之间,便可望推选一位适任的枢机主教担任法王。而他将在政治舞台上被完全抹煞掉了。不过接下来会再怎么发展下去,就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话说回来,我们也不能放任那位基摩·帕帕拉奇不管。”
  路希德听完之後哑口无言。
  洁儿默默地从表情僵硬的他身旁走过。
  “——直到刚才为止,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计谋吗?你利用了雅薇的死?连雅薇死了,你也要利用她到最後一刻,这就是你的王牌吗!”
  洁儿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回翡翠宫,她完全不顾路希德说了什么,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难道没血没泪吗?洁菠萝娣?你这个冷若冰霜的可恶魔女!”
  路希德的声音犹如利刺一般,一字一句都扎在洁儿的心头上。即使如此,洁儿的脚步却未曾停歇。
  终於,她走到了再也听不见他声音的地方。
  无论过了多久,洁儿都无法习惯,无法习惯路希德对自己的指责——
  *
  雅薇赛娜·海勒亚·玛娜公主的死,其实是对她的存在戚到棘手的父亲,司鲁·罗凯纳巴德的阴谋所策划的结果,深知这一点的艾兹森国民不约而同的涌向教堂,表示谴责。
  接著,波尔冯霍公爵以及路克西亚边疆公爵的死讯一公布,也对教会的法王竞争造成不小的冲击,人民的震惊因此再度转变成愤怒。
  人们都很同情因为父亲的野心而被利用的雅薇赛娜,大家都认为为了保护国王而死的公主应该进行国葬,诸如此类的声势持续攀高。为了顺从民意,以国王路希德为首,大多数的贵族也都为她披上一级丧服,并且将雅薇赛娜公主葬在位於国内最美的埃卢姆湖之岛,那是专属於他们部族的墓地。
  墓碑上刻了两行字。
  “雅薇赛娜·海勒亚·玛娜·休碧芙蓉公爵夫人。
  或称,奥萝黛米西雅王妃之女,海蒂露绮雅公主。”
  之後有好一段时间,帕鲁耶姆大街上到处谣传著雅薇赛娜的父亲司鲁·罗凯纳巴德不久便会下台,帕尔梅尼亚也将收回对他的支援。
  新上任的法王温里哥二世最先发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宣布安卡里恩星教会的所有数区都将允许医师卫生局核发医师开业许可。
  之後,所有艾兹森公国内的教区里都将不受到教会干涉,能够自由地进行医疗行为。
  *
  “——真不愧足不该用普通方法对付的对手呢。”
  地点是在珍珠宫,时间仍末过午,可以说是还有点早。
  在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中,正进行著一场非正式的会面。帕尔梅尼亚大使基摩·帕帕拉奇,与艾兹森王妃梅莉露萝丝,也就是洁莅萝娣·格朗恩正在进行会谈。
  现场除了这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在。基摩·帕帕拉奇没带佩剑,守护房间的卫兵们也全被支开了。
  “好久不见了,基摩·帕帕拉奇。”
  洁儿伫立在高处俯视著他。
  这么说来,距离上次直接和这个男人面对面,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洁儿最後一次见到他,是在结婚队伍从帕尔梅尼亚启程之前。
  ——从那之後,这个男人就不断以各种手段谋害洁儿。
  不只是洁儿,这个男人也是她的母亲,卡露莲席思的敌人。甚至,他还把洁儿的恩人——娼馆老板娘搞到一文不值,不仅赔上姊妹俩的性命,还强逼洁儿,把她带到帕尔梅尼亚皇宫,这些全都是他干的好事。
  因为,只要是梅莉露萝丝下的命令,他都一定会照办,不管是多么不合理的要求。
  即便这个命令是要他去暗杀一国之王……
  “无论如何,你身体安好比什么都重要,洁菠萝娣。”
  不愧是首屈一指的丑角——基摩·帕帕拉奇做作地说道。
  “我们俩能够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说话,我真是不知道该戚到高兴,或是觉得惋惜……我倒是一直以为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会是在我为你朗诵吊文的时候呢。”
  “是呀。这一切都多亏了你们,基摩·帕帕拉奇。托离开了你和梅莉露萝丝之赐,我才能有办法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这圣·安琪莉王城就像帕尔梅尼亚皇宫一样,每天都要提防刺客的袭击呢。”
  “哦哦,那是当然的。看来您过得相当不错嘛。不过我想,和你曾经住过的安迪鲁相比,每个地方应该都像天堂一样吧。”
  对洁儿的讽刺毫不在乎的基摩·帕帕拉奇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当初我们所抛给你们的难题,没有想到居然会反过来成为我们的问题。我在背後支持很久的司鲁·罗凯纳巴德失利下台,吉奇·巴隆的交接也失败了。接著该不会,连安卡里恩星教会都要拒绝我们吧……嘿,洁儿,你快告诉我吧!你到底用了什么魔法,才拉拢到他们的?”
  洁儿舒适的坐在一层楼高的上层座位上,睥睨著他。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这点吧,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著什么魔法,更没有所谓不可思议的事情。古老的言语并不具备言语之外的力量。”
  “话虽如此,你不是豢养了一只不可思议的精灵吗?一只堪称世界上最美丽珍贵的星石精灵。”
  “……!”
  洁儿锐利的视线对上基摩·帕帕拉奇,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仿若刀刃相切一般,擦出一道火花。
  基摩·帕帕拉奇笑了起来。
  “我真羡慕你啊。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宝石收藏家呢!我的收藏品虽然不在少数,却从没见过像你胸口戴著的那样美丽的蓝宝石。真希望总有一天能从你那儿接收过来。”
  基摩·帕帕拉奇所说的话,无疑是在向她宣战。
  洁儿开始仔细观察周遭的情况。
  蜜瑟罗黛不在这里。自从洁儿以眼泪作为交换条件救了路希德之後,她就再也没出现过
  了 。
  洁儿继续睥睨著帕帕拉奇,脸上的笑容充满挑衅的意味。
  “到头来,你还是被她给束缚住了对吧?”
  “这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哦?就凭明明连梅莉露萝丝的替身都戚到棘手的你?”
  帕帕拉奇浅色的双眼闪耀著类似於爬虫类的光芒。总是带著一副柔和表情欺骗世人的他,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此刻的帕帕拉奇有著不同以往的魄力。
  但是,面对这种眼神,洁儿只要深呼吸一次就能克服。不过是个长著一张女人脸的策略家,就算露出本性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不管是多么危险的家伙,都不可能光靠视线就杀得了人……
  “的确,这次算是我做得不够好。”
  过了一会儿,他笑著说道:
  “我原本是打算将你和那个国王逼得走投无路,结果还是逃不出你的掌握当中。我身为帕尔梅尼亚大使,目的只是将罗凯纳巴德推上法王宝座。但是到最後吉奇·巴隆逃逸,丧命的也只有那个小丫头,你和国王倒是轻轻松松,变得好像是我在帮你们扫除政敌一样……
  ——恭喜你,这次是你赢了,洁莅萝娣。你真的变得能干多了。”
  基摩·帕帕拉奇表现得像是优雅的绅士般,把手臂放在胸前向洁儿行礼。
  “只有这次,为了我深爱的人著想,我就姑且先把胜利者的位置让给你吧!而且,我还有张王牌,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梅莉露萝丝的王牌。那么,这张牌我该怎么用呢?”
  洁儿用扇子微微遮住了唇,露出风情万种的优雅的笑容。
  “请别忘了,用上那张王牌,会让你最深爱的宝石产生裂痕喔,大使。要是不幸发生了某些事情,说不定还会出现一些,关於帕尔梅尼亚的王妃拒绝嫁入艾兹森之类的低下传闻。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
  “……喔,不愧是出身低下的人,对於那些下等人的想法摸得真是一清二楚啊。”
  这么一句明白显露出帕帕拉奇悔恨的心情,洁儿戚到格外舒畅。
  (嘿,随你怎么说。)
  洁儿的唇边浮现一抹专属於胜利者的微笑,她挺直身躯。
  ——基摩·帕帕拉奇。
  你这个梅莉露萝丝的小丑,披著人皮的死神。
  你是我母亲的敌人,也是我的劲敌。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著你在我面前断气,为此我会不择手段。
  ——没错,不择手段!
  “据说最近在国境周边,有凶恶的盗贼徘徊著。返回帕尔梅尼亚的归途上,请务必小心,帕帕拉奇大使。”
  “——您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的,王妃殿下。”
  洁儿站起身。
  这一次,基摩·帕帕拉奇用著缓慢得像是白鸟折翼一般的速度行礼。
  洁儿也故意踩著极缓慢的步伐通过他身旁,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在说‘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门缓缓开敔,年轻的贴身随从大喊。
  “王妃殿下离殿——!”
  清亮的铃声回响在空气中。房间的两扇大门为她而开,洁儿像个贵妇人般以优雅姿态缓步行走。
  时至今日,依然没人发现她的真实身分,没人发现她出身自安迪鲁的花街。因为她脚下的步伐依然走得很完美……终章
  自从对艾兹森公国最具威胁的瘟神基摩·帕帕拉奇回国以後,已过了数日。
  在这段时间,年轻力壮的路希德已完全痊愈,连因为被刺客攻击而受伤的手腕,也恢复到可以自由活动的程度了。
  而与这一连串事件有关的任何细节,领导王城警察队的马修斯秘书长也下了缄口令,交代这一切绝对不可对外泄漏。
  对於接二连三发生的不祥之事戚到担忧、终日惶惶不安的侍女们,也在侍女长嘉亚泰葛丝的管束之下,和身为当事人的国王与王妃安然度日的状态之下,渐渐回复到从前安定的状态。
  就这样,王城的早晨再度回归平静。
  “——已经是早上了吗?”
  不久前还记得的梦,才做个深呼吸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洁菠萝娣活动著颈部,一如往常的在同样的时问清醒过来。
  洁儿和马修斯有著一样的习惯,即使没有随身携带小型表,他们也总是本能地看著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这可能足以前在旅行中所养成的习惯。
  如果洁儿没记错的话,依照惯例,今天是庶民朝贺的日子。因此不能像往常一样在房间用早餐,必须整装打扮。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日子,早餐也应该早就送到寝室来了,不过像她现在这样披头散发的用餐,也是不合王室体统。
  (贵族的生活还真是麻烦呢!)
  洁儿正想从棉被里下床,却又突然想起应该要叫醒路希德,路希德可是个秉持著“吃睡至上”主义的人,要是这样任由他继续睡的话,他可是会睡到日上三竿都还在赖床的。
  “好了,请快点起床了,陛……”
  洁儿正想伸手摇晃身旁鼓起的棉被,这才发现睡在自己身旁的丈夫早已清醒,并且正目不转睛地直盯著自己瞧。
  “哇!”
  路希德一脸等著看她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自己已经醒过来的表情,他把手肘撑在枕头上往上看著洁儿。
  “早啊。”
  “早、早安……”
  洁儿莫名所以的戚到慌张。不仅因为平时贪睡的路希德竟然比自己早起,也因为在雅薇赛娜的那件事之後,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私下交谈过。
  只有在谒见和早上用餐的时候,洁儿才有机会见到路希德。另外,为了不让侍女们有多余的猜想,两人一如往常地睡同一张床,但路希德除非必要,根本不会和她交谈。
  他在躲我……洁儿这么想著。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虽然她不希望事情发展成现在的情况,但洁儿毒杀雅薇赛娜也是事实,而路希德也将雅薇赛娜当作亲姊姊般仰慕。就算雅薇赛娜曾经想杀了他,路希德仍是从小便将她视为手足,为了要弥补失去雅薇赛娜的创伤,路希德也只好向洁儿泄愤了……这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路希德今天居然自己起床,甚至还有可能看到洁儿的睡脸,这著实让她戚到意外。
  ……应该说,让她觉得很害羞。
  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还、还真难得,你居然比我早起呢。”
  “是吗……?”
  哈嗯嗯……路希德忍住了个大呵欠。
  而且,路希德出乎意料外的行动还不只早起而已。平常老是在被窝里磨磨蹭蹭,等到侍女们一声令下“是整装打扮的时间了”才会被拖去打理仪容的路希德,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自己下床。
  “有谁在吗?帮我打理一下。”
  他甚至还反常地自己开口叫了近身随从。
  就连在外头等著洁儿呼唤的侍女们也忍不住讶异道:
  “咦……”
  侍女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连拿在手上的整理器具都掉到了地上。
  “难不成,陛下……?”
  马修斯完全没想到国王陛下居然已经起床,他忍不住揉著眼睛,疑惑了起来。
  “早啊,马修斯。”
  “早、早安,老是赖床的国王陛下。虽然我想今天应该会是好天气,但——中午之後应该会下起冰雹吧?”
  “怎么可能,现在都已经是晚春时节了。”路希德说著。
  不过,马修斯说的并不夸张,毕竟连路希德都变得这么懂事……要是大好的天气骤变,突然在中午下起冰雹,或许一点也不足为奇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您昨晚该不会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被侍女长嘉亚泰葛丝带往隔壁房间整装的洁儿,却觉得一切都像是在作梦一样。
  洁儿一如往常地在别室让侍女们绑好发束,并为了接见而盛装打扮。
  那天,初次穿上夏季礼服的洁儿,快步前往举办一般接见仪式的珍珠宫露台。
  在城堡最南方,面向广场大露台的某个房间旁边,那天,雅薇赛娜坐著的王座就在那里。
  (雅薇赛娜……)
  结果,洁儿还是没能实现雅薇赛娜想把她父亲送上断头台的愿望。现在的雅薇赛娜,是在天秤王面前倾诉著对洁儿的不平与不满呢?或是接到弛的制裁,正在引渡死者的黑水上往永远的乐园而去呢……
  “啊……”
  洁儿继续往房间前进,却看见全身上下穿戴著新礼服的路希德,已经整装完成正等著她。
  由於两人都很早起,因此离露台开门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洁儿用力思考著该说些什么打发这段不长的时间,因此戚到有些烦恼。
  结果反倒是路希德先开口了。
  “……那个,手帕里面。”
  “咦?”
  他用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嘀嘀咕咕地说著:
  “那个时候,在王座前我丢给你的那玩意儿,是作什么用的……?”
  洁儿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戚到有点手忙脚乱,她答道:
  “您看过里头的东西了吗?”
  一看了。”
  路希德用著强势的视线盯著洁儿,不让她逃避这个问题。
  “是人的骨头……这是谁的骨头?”
  “帕鲁耶姆的圣人——凯波斯。”
  啊?路希德的眼神集中在一点。
  “我可是很认真在问你。”
  “我也是很认真在回答您啊。那的确是凯波斯的遗物,在世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从帕鲁耶姆大圣堂偷过来的。”
  洁儿有气无力的回答,路希德则以一脸惊讶得快昏厥的表情回应她。
  “你、你说什么!”
  “我曾经请您暂停吉奇·巴隆的审判,希望把事情敷衍过去对吧。那之後我拜托他去偷的。”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很简单。只要没有了那件神圣的遗物,那个教堂的权威就会跌落谷底。”
  “跌落、谷底?”
  洁儿点了点头。
  大部分有名的修道院或教会,都会保存圣人的骨头或毛发。与其说是用来纪念圣人,还不如说教会是为了靠这些遗物引发奇迹,好吸引大量的信徒来教会巡礼或礼拜,并捐钱给教会。
  而其他的教会也会利用这些信徒们赚取不义之财。如果身为艾兹森一大教区的帕鲁耶姆大圣堂,弄丢了来自埃卢姆湖的圣人凯波斯遗骨……
  “帕鲁耶姆大圣堂的地位,很快就会被其他教会取代,信徒人数将会骤减,再也得不到信徒的捐款。教会害怕这件事情发生,只好不择手段地采取唯一方式,也就是制作赝品。
  即使真正的骨头不见了,帕鲁耶姆大圣堂却号称保存著凯波斯的遗骨,这件事我已经确认过了。也就是说,他们肯定把赝品当作真品在骗人。教会居然欺骗民众赚取捐款。对於这种事,身为国王的您,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面对洁儿乾脆的态度,路希德反而像是吃了黄莲一般苦著脸。
  “是吗……我知道了。你是想拿这件事威胁教会吧?声称真正的骨头明明被吉奇·巴隆偷走了,那么在圣堂里的遗骨到底是什么之类的……”
  洁儿微微一笑。因为是装出来的笑容,洁儿清楚地戚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有点抽搐。
  “正是如此。陛下真是明察秋毫。”
  “别、别把我当成笨蛋了,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
  路希德喀沙喀沙抓著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说道。
  “可恶,我总算了解你的企图了。你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指示吉奇·巴隆去偷遗骨,从神父那边狠狠地捞一笔。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故弄玄虚,说十字街道的资金已经有财源了吧。”
  知晓洁儿的沉默代表肯定的路希德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释放吉奇·巴隆也是事先和数会说好的,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
  洁儿明确地点了点头。
  “新法王汤玛士·温里哥,本来就是出身自帕鲁耶姆大圣堂。光是推举他并且归还遗骨这点,就足以要他拿出街道的建设费用还有找了。无论如何,若是圣人遗骨是赝品这件事曝光,帕鲁耶姆教会的地位就会一落干丈。这可是影响教会存亡的问题。”
  “但是,吉奇·巴隆是一级死刑犯……”
  “就算您放任不管,吉奇·巴隆的党羽也不会在艾兹森领土为非作歹。
  陛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同伴。而且还是不太可能背叛我们的可靠同伴。我一直都认为,陛下身边一定要有懂得临机应变的人。吉奇·巴隆一定能成为对陛下有力的後盾。”
  接著,她在最後还补上一句“反正何时要杀都看您的意思”这种让人惊愕的话。
  路希德擦著腰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我败给你了……”
  “不敢当。”
  接著,他有些尴尬的瞄了洁儿一眼。
  “今天早上,呃……”
  “是的。”
  “……我比你早起,是有件事想单独跟你说……”
  “咦?”
  路希德这番出乎意料的话,让洁儿吃了一惊。
  “您有话想对我说,是吗……?”
  “关於雅薇的事。”
  听到雅薇赛娜的名字,残留在洁儿胸口的後悔,就像荆棘一般微微刺痛著她的心。
  “很抱歉。我当时说得太过火了。”
  路希德踌躇著,好几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是他的表情却又相当的诚恳。
  “我也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不论当时你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或者是雅薇已经丧失求生意志这些事,我都相当清楚。况且拜你和教会的私下交易所赐,不但抢先解决了基摩·帕帕拉奇那混蛋,雅薇的葬礼也得以顺利进行。以交回被吉奇·巴隆偷走的骨头作为交换,让教会将雅薇的葬礼比照国葬仪式进行,这件事的幕後推手——也是你对吧?”
  “陛下……”
  “马修斯全都告诉我了。”
  路希德如熔岩般的赤色眼眸,对上洁儿的视线。他的眼神中没有逃避,而是直率地将洁儿映入眼底,这样率直的眼神,让她不知为何全身戚到微微发热。
  “你替雅薇报了仇。我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一直想向你道歉。但是,我之前曾经那样吼过你,而且还发生了那件事,我身边又一直都有别人在场……”
  所以,路希德才想趁著早上的时间,待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天帐里,打算对洁儿好好说声抱歉……
  洁儿心想,就是为了这件事,总是怎么打怎么踢都不肯起床的他,今天才特地早起……?
  (这怎么可能?)
  洁儿差点脱口而出,又硬吞了回去。
  一如往常,她在这种时候反而笑不出来。
  连话都说不出口。
  洁儿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令人著急。
  (其实,我真的奸想回他一个笑容——)
  “我还要透过别人提醒才发现这些,真是丢脸到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就算是政治联烟,即使你不是真正的王妃,你也还是,我、我的……伴侣……”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洁儿脱口而出。
  她并不是不想听路希德这么温顺直率的一番话。真要说的话,路希德表现得如此率真,实在是太罕见了,罕见得就像是马修斯常挂在嘴边的“午後的冰雹”一样,但洁儿反而希望可以一直都听得到他坦率的话语。
  只是,洁儿总觉得有点害羞。
  ……从刚刚开始,自己就有点怪怪的。
  被他称赞居然会这么令人难为情……
  “毕、毕竟我是您的助手,做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是应该的。”
  洁儿用比平常快两倍的速度说著话。
  “您要是被别人打倒的话,我自己也会觉得很困扰。尤其您今後可不只是代表艾兹森一国,而是超越诺里昂,成为统治整个大陆的帝王。”
  不知为何,洁儿的话让路希德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但他马上就避开了洁儿的视线。
  “说的也是。”
  接著他以失落的表情点了点头。
  “奸了,之後真的有得忙了。预定的十字大街道建设案必须开始进行:军队再编的问题也堆积如山:碧公爵的爵位由谁来继任也是个大问题。我能早起的日子大概也只有今天了。”
  洁儿瞄了一眼伸起懒腰的他。
  “话说回来陛下,上次跟您提过的嫔妃爱妾选拔……”
  洁儿的话才刚说完,路希德的肩膀就像足关节脱落般垂下。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为了陛下从国内云集的各美女们的事呀。虽然因为各式各样的事情被含糊带过,但也差不多该重新开始了吧?”
  路希德指著洁儿的脸,嘴巴像浮上水面的鱼一样一开一阖。
  “你、你你……还没放弃啊你!”
  “为什么要放弃?”
  洁儿以一如往常的铁面问道:
  “我费了好大一番苦心才找到的佳丽,您至少选一、二个嘛。你也想要有後代吧?”
  “那、那是另一回事!”
  潜藏在路希德体内、堆积许久的怒火就要爆发出来了!
  “你听好了,先说奸我一点都不想要什么嫔妃!”
  “明明你自己就说过你想要。”
  “那、那是在那个场厶口下,一不小心……”
  “那么欧露帕莉娜小姐该怎么办。她可是把您视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而且是最喜欢您的女孩喔!”
  “不、不知道啦!而且,我也有我自己喜欢的类型!”
  “您也说过她是个美人吧?”
  “你吵死了!”
  他弯起手臂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把头撇到一边。
  (唉呀、唉呀!)
  面对这一如往常的反应,洁儿楞了一下,随即释然地松了口气。
  虽然偶尔会让人戚到有点闷,但路希德还是像这样精力旺盛最好了。他这个人最值得赞许的地方,或许就是出乎意料地不够沉稳这一点。
  不过,要是他的沸点可以稍微降低一点的话……
  “国王陛下与王妃殿下,时间已经到了。”
  侍女长嘉亚泰葛丝的声音传来。露台的大门外,已经听得到一大早便聚集在此、渴望目睹国王与王妃一眼的帕鲁耶姆市民们情绪高昂的呼唤声。
  这也难怪。才刚经历国王一族陆续死亡的事件。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自己的一国之君身体安好的模样,这样才有办法安心下来吧。
  洁儿说著:
  “那么,请至少告诉我您曾经说过喜欢的侍女类型。我会试著帮您找找的。”
  “呜……”
  路希德露出诧异的神情,随即又倔强地隐忍下来,然後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向露台。洁儿慌张地紧追在他身後。
  “陛下……”
  “吵死了,我不是在讲侍女的事啦!我那时是说我喜欢的女性外表……”
  路希德大喊,他从耳後到脖子全都红了。
  “——就是你啦!”
  路希德突然抛出的这句话实在太过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洁儿的脑袋刹时呈现一片空白。
  (咦……?)
  一瞬间,她还完全无法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路希德不顾她内心的混乱,接著又补上了原因:
  “你、你也知道吧,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外表的原因。”
  “……因、因为,您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还坚信您是喜欢著某位侍女。”
  “我才没这么说过。我只有说过,有我喜欢的女性外表类型……可恶,为什么都这么讲了你还是搞不清楚啊——笨蛋!”
  为什么路希德说得还像自己忘记一样,还补上一句“笨蛋”,洁儿愈来愈混乱了。
  (怎、怎么回事……)
  搞不清楚状况。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会这样,总是突然出现洁儿预期以外的冒失(也可以说是幼稚)举动呢。
  举止生硬的两人眼前,露台的宏伟大门正缓缓开启。
  他们的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们为了更清楚地看到路希德的身影,纷纷争先恐後的向前伸直双手,并用力挥舞,满心期待地等著两人的到来。
  “喂!手……”
  “好……”
  洁儿就像平日一样,有点迟疑地伸出了手。
  洁儿的手握上了路希德的手,戚觉他的手掌比自己的稍微大了些,而且还微微出汗。
  两人面对著集合在广场、大约有二万人左右的群众优雅地挥起了手。
  “……对了,陛下。”
  “怎么了。”
  “您今天应该有准备惯例的‘致词’吧。”
  所谓惯例的“致词”,当然就是表达自己的戚谢、并藉著直接向人民传达的机会,告知自己将传承祖父诺里昂的传统这件事。
  路希德刻意清了清喉咙。
  “你、你真烦耶!我可是都想好了。昨晚开始就一次又一次地练过好几遍了。”
  “哦……”
  洁儿心想,路希德又在逞强说大话了。只见他独自一人走向露台栅栏边。民众总算能亲耳听见国王的“致词”,於是全都停止欢呼屏息等待著。
  “各位子民早安!”
  路希德说。
  “啊——早安、早安,今早也是个美好的早晨。美好的早晨,所以……”
  他吞吞吐吐地踌躇著,终於说了。
  像是怒吼一般。
  “——大家都要疼爱自己的老婆!”
  瞬问……
  圣·安琪莉王城前的广场,陷入了犹如海底般的寂静。
  “什……”
  “国王说了什么?”


  城前的广场进出如雷的爆笑声,犹如祭典时施放的烟火般持续了数十秒之久。
  “您……”
  洁儿整个人都愣住了。
  “您又在说什么傻话!”
  但是,即使被帕鲁耶姆市民高声取笑,路希德仍旧昂首挺胸站在露台上。
  (但是,哎,算了吧。)
  不过,洁儿凝视著路希德背影,确信现在的自己,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确确实实地正在笑著。
  ——於是,艾兹森大公国的国王与王妃,再度迎接一如往昔漫长的一天。
後记
  这是和小学馆L uL uL u文库的初次见面。
  我是高殿田。
  说到L uL ul u,不知怎么就会想向唱一下“彻○的房间”主题曲。虽然我并不是那个节目的忠实观众。就像是,说到黑柳○子,就会联想到世界发现不可思议。说到世界发现不可思议,就会想到新的水晶制○广君娃娃,就会忍不住出现非常微妙的“谁要啊”的那种感觉。
  ——哎呀,这种事情其实都无关紧要耶。LULULU~
  那么,这次展开了崭新的一幕。这部‘公主心’,是从少女小说起步的作品中不太合群的存在,内容是描写假面夫妇的故事。
  执笔的时候,我老是在想现在的国中生或高中生,知道什么是假面夫妇吗/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思,所谓假面夫妇也就是女孩子最想体验一次的憧憬吧}我是用这样的想法来写出这篇故事的,要保密喔。
  要是L uL uL u文库能继续进化,让假面夫妇的故事变成欲望熟女版的剧情就奸了。不过如此一来,一定要改称为L eL eL e文库吧……不,这样好像还会出现别的角色,这可不行,我是这么想的。
  ……想得我好累。
  不过我现在精神很好。
  如果各位对这部‘公主心’的故事还有所期待,洁儿与路希德之间的後续发展、马修斯的野心、在地底的汉尼拔……不对,怪人最终是否会回到地面上等等情节,预定会在大结局时让各位一次满足(不过何时公布大结局目前时间未定)。
  无论如何,只要各位有这份期待的心就好了,身为作者的我也是一样,只要这些角色们能在这个世界上受到某些人的喜爱,我就戚到相当满足了。请各位多多指教。
  然後,在後记的最後部分,要向负责本书插画的香代乃老师、责任编辑以及美编致谢,非常感谢你们。
  期望再次与各位相会。
  人生L eL eL e@高殿円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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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billy0429064 伯爵
很不習慣少女漫畫風格的插圖啊
大致都行 不過有幾張圖不太優
內容似乎也是少女漫畫風格的?

12 年前 0 回復

宅男B 勳爵
现在的人难道脑子里除了萌外就只有萌了么...

13 年前 0 回復

jslx 平民
等到花儿也谢了还没出,

13 年前 0 回復

fanstyxx 騎士
有第二卷么不知道~~这个还听不错的哎~

14 年前 0 回復

bdz007 伯爵
替身公主,让我想起了烙印纹章中替身的王子,不过真王子已死,未知真公主如何〔手机上网,支持轻国〕

14 年前 0 回復

sakurage 伯爵
这小说挺好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第二卷~

15 年前 0 回復

bcw 皇帝
這圖源的彩頁貌似掃的不好呢...杯具....
公主心就是女主的眼實在大了點...其他這種少女風也不錯...

15 年前 0 回復

jy1986 子爵
每一位成功得国王得背后都有一位比国王更NB得女人
这句话原来是真得....

15 年前 0 回復

darknoss 侯爵
滿不錯的小說,期待後續的發展
到時候主角與真假公主會怎麼選擇
是故事的高潮吧...也要看會不過繼續出下去吧

15 年前 0 回復

天堂草 公爵
插图无爱呢,不过内容有爱噢~

15 年前 0 回復

walkyrie 子爵
文笔很不错啊,这本书,并不像有些轻小说一样纯粹是靠生硬的搞笑来发展情节,而是很有条理呢
该怎么说呢,和烙印纹章有得一拼呢,佳作难得啊

15 年前 0 回復

最终信号 子爵
路希德回国后的发展与假公主的迎娶一切都是真梅莉露萝丝公主的幕后操作,
其实是个腹黑的公主?纯属个人猜测,以上。
插图不错,人物很美型~
期待后续发展~

15 年前 0 回復

exile88 勳爵
本来看到那种让我看不顺眼的少女画风时就想回避的,不过看下去之后发现故事还不错!个人推测那个真正的公主是个腹黑女的可能性高达80%……

15 年前 0 回復

teicaman 勳爵
有没有2呀,我一直很喜欢看这种王子复仇记类的小说啦

15 年前 0 回復

akira9169 騎士
剧情很不错,第一卷结束充满了谜团,期望第二卷
感谢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小小比丘 子爵
难道,传说中的少女向么?  突然有种寒冷的感觉

15 年前 0 回復

crawd 公爵
看简介似乎是不错的小说,先谢谢楼主了。

15 年前 0 回復

游戏人生 伯爵
啊!这是轻国版的公主心啊!我之前看过泉川版的。故事剧情MS是公主与侍女调包,侍女成了皇后啦!剧情不错的说

15 年前 0 回復

赤沙之蝎 王爵
没看过这个类型呢,可以考虑来看看,希望不错

15 年前 0 回復

ClairAKB48 侯爵
偶买高
茄子录得女性向小说啊?
嘛嘛,不知道说啥好啊...
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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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e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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