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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赏
「期待赏」得奖作品
当拥有魔力的少年遇上从天而降的魔法少女
超乎常规的魔幻喜剧隆重登场!
RIGHT×LIGHT
1
~让物体凭空消失的魔术师与半透明的飞行少女~
作者:司
插画:近卫乙嗣
译者:凌虚
右手握住物体以后,就可以让它消失无踪一一我拥有可以让物体凭空消失的魔术戏法。平常的我,在班上伪装成三流魔术师,原本应该一直是这样的……直到我遇见了爱莉莎。「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要听从我说的一切。」呈现半透明状态的她,从屋檐上凌空飘落,突然对我下了命令。肉体遭到强制附身的我,脚底下顿时变得轻飘飘的,全身却感到疲惫且沉重……慢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原来爱莉莎是要去追回夺走她肉身的犯人,因此从「方舟」降落到地面来。
拥有神秘右手的少年与不谙世事的魔法少女,展开一段充满神秘色彩的魔幻故事。
作者
司 TSUKASA
自二十X年前的八月十五日出生以来,
过着蛇行般的人生。
虽然毫不犹豫笔直地往前走,
却不知不觉间又绕一大圈回来,
是一个觉得乱走总比停下来的好,
完全将错就错的极度路痴。
绘者
近卫乙嗣 KONOE Ototsugu
在前一个世纪诞生,
悄悄栖息在帝都的插画家。
想要一栋建在水边,
充满古朴风味的房屋。
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过着每一天。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失去的少年,飞翔的少女
第二章 风之笛,湛蓝之眸
第三章 伸长的手臂、血红色的嘶吼
第四章 吞噬的右手、金色的微笑
终章
闪耀的微笑,
金色的人形光芒——
Prologue
序章
动啊、动啊、快动啊!
我拼命挥动手脚挣扎,不停对抗要把我吞噬到海底的黑色波涛。
我渴求着空气,仰望天空的眼中,映出有着暗沉漩涡的天空。
冰冷的海水使衣服变重,逐渐夺走了我的体温。迎面拍打而来的海浪妨碍着呼吸,海水的咸腥味直冲鼻腔。
「救、救我!」
缺乏氧气的我,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中放声呼救。呼救声被潮水盖过,变得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般的粗嘎。
声音传达不到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得见。
我知道的。但是除了向别人求救外,也没有其它办法了。尽管拼命挣扎,也只能让快结束的生命稍微延续一会儿罢了。所以,我只能祈求着拯救自己的奇迹出现。
砰!
突然间,死命挥舞的手臂,击中了某个物体。在仅存着无法用手抓住的空气及海水的世界里,这种坚硬的触感让人非常怀念。代表着物体存在。
我没有工夫去分辨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靠近它。
「咳、咳!咳、咳!」
我用双手抓紧它之后,撑起了上半身,试图平息紊乱的呼吸。我抓住的似乎是一块细长的塑料板。那大概是我到刚才为止,以为绝对不会沉没的大型邮轮的残骸。
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也束手无策。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我望了望四周。一片黑暗的海面上,只能看见到处漂浮着同样的白色船身残骸,没有人的踪影。
没有人影?
眼前的现实,让我把遗忘的事!让我把根本不该遗忘的事给想起来了。爸爸妈妈人呢?还有!
「由衣!」
我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着方才还在身边的妹妹。
在掉人海里的时候,明明用我的右手牵着她的啊。
我……放开手了吗?我把由衣丢在这黑暗的海里了吗?为了让自己脱离那深沉黑暗的 海底——
我的身体不断颤抖,望向自己的右手。冰冷而颤抖着的这只手,紧紧抓住的不是妹妹,而是船板的残骸。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以接受的事实让我放声嘶吼,甚至连绝望都由海水渗入体内一般。
铿叩!
但是我没有太多时间自责。
原本抓住的船板,突然间开始摇晃起来,我连忙慌慌张张地抓紧它。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丑恶肤浅,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无法舍弃自己的性命。
喀!
板子再次小幅地摇动。
我吓了一跳。有手指扣在船板上邻近自己的地方。
「由衣!」
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还是叫出声来。但是,船板大幅倾斜之后,出现的是个蓄着长发的男人,并不是妹妹。
「咳咳!咳咳!」
不知那男人是否被海水呛到,间断地咳了几声。由于船板的单边承受了太多重量,呈现即将沉没的状态。
「那、那个……」
心想「再这样下去就大事就不妙了」而打算开口的瞬间,那个男人转向了我,他那双散发蓝色光芒的眼眸,恶狠狠地瞪视着我,对着吓得说不出话的我怒声嘶吼。
「碍事!小鬼!」
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口中弥漫着血腥味,左脸颊感觉到疼痛,并且再次被海水呛得不能呼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那男人揍了一拳。
虽然我慌忙地挥舞着手,想要抓住那块离我而去的船板,却连指尖都抅不到它。
咕噜、咕噜……
随着大量海水灌入嘴里,我的意识快速的飘离。即使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我的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
我的身体往下沉,眼睛看见的是摇晃的水面。之前看起来那样漆黑的海水由下往上看也有点明亮。我要沉下去的地方肯定是更暗、更暗的地方吧。
这样下去不如放弃还比较轻松吧,但还是不放弃的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右手往上伸。虽然知道这么做并不会改变什么,放开了由衣的手的这只右手,是不可能再次抓住奇迹的。
从口中泄出的空气,形成一个个的水泡向上升。
我看着那些水泡,是错觉吗?水泡消失的海面上,看起来像在发光。正不断往下沉的我,应该距离海面很远才对,但我却觉得一道光芒正缓缓接近。
然后,那道光芒来到了我眼前。
我的右手感受到温柔的触感,充满人类肌肤的温暖。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彷佛像是谁的手掌般的东西。
「一定是由衣来接我了」,我意识朦胧地想着。不过,那只手感觉起来似乎比妹妹的手大了些。
我看见了闪耀的微笑,金色的人形光芒。
不是由衣?那是谁?是个……女人?
我的右手被她拉住,缓缓地远离幽暗的海底。
我感觉到意识渐渐模糊,由于害怕失去右手感觉到的温暖,所以死命地紧握着她的手,随即眼前一黑,完全丧失了意识。
但是,我现在还活着——
Chapter 1
第一章 失去的少年,飞翔的少女
1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
涮沙涮沙 涮沙涮沙
这一阵晃动和那时的海浪很像。
我的身体摇晃着,不知被什么给摇晃着。
这一定是那时候的海浪吧。打算把我吞入海底的黑色波涛。
不能放开,右手绝对不能放开。
我用力地握紧右手,却因为发觉什么也没握着而心惊。同时也听见有个声音呼唤着我。
「哎!起床啰,远见同学。」
一想到右手原本应该抓住的人,说不定还在身旁,我猛然地抬起头来。
「呀!」
眼前站着的某人,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发出了轻声的尖叫。
「……咦,冬上!同学?」
发觉那是认识的班上同学后,我楞楞地发出声音,转头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自己熟悉的伞阳学园高中部二年二班的教室,没有狂袭而来的海浪的踪迹。
是梦吗?看来我似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回想起来,刚才的上课内容,从中途开始我就没印象了。
「真是的,你突然抬起头,害我吓了一大跳呢。早安,远见同学,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哦。」
脸上挂着高雅的微笑——虽然语气有点不悦——向我说话的是叫做冬上雪绘的女孩子。长而直的飘逸黑发,再配上精致的五官,与其说她可爱,更适合说是个美少女。可是今年我们同班才两个星期而已,应该是还没说过话才对。
「对、对不起。啊,有什么事?」
说实话,我心里感到很疑惑,抬头望着冬上。我不懂她找我说话的理由是什么。
冬上除了外貌之外,成绩也很优秀,人缘又好,可说是我们班上的风云人物。与平凡又不起眼的我,宛如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是从暗处很容易看到亮处,反过来则很困难似的,我认为冬上大概也不记得我的名字。
「这个嘛,今天放学之后——有空吗?」
「啊?呃……是很闲啦。」
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了。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一边思索着各种可能性,边带着客套的笑容老实地回答。
「哦,真的吗?」
冬上双手在胸前合十,脸上闪耀着感激的光芒。不知为何,这个演戏般夸张的动作,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各位——远见同学说他今天有空!」
冬上背对着我,朝教室里的众人大声说着。接着,四面八方传来了「太好了」、「好期待」之类的鼓噪声。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呆呆地抬头看着冬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问完,冬上转过身来这么说了。
「那个啊,我们想看一看嘛。远见同学的——魔法。」
对于对方以笑容告知的话语,我一脸呆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喂!山崎、宫岛!」
在冬上回到自己位子上后,我立刻逼近那两个躲在教室角落偷看的男学生。
「算了、算了。冷静点,远见。」
鼻梁上架着眼镜,外表看起来很聪明的男学生——山崎勉,劝说着正火大的我。但实际上他的内在,根本不是聪明人的料。
「就是啊,那个冬上同学找你说话了耶。你就多陶醉在幸福里一会儿吧。」
顺着话题,脸长得帅,但是身材微胖的宫岛通也附和着。
「我冷静得下来吗?一定是你们把我那无聊至极的魔术戏法,加油添醋之后在班上宣传,而且还演变成我非得在大家面前表演不可的情况!」
我这么说了之后,山崎露出有些心虚的表情。
「不是啦,该怎么说呢……说来话长,总之呢,就是我们听说冬上同学对那方面很有兴趣啰。所以,刚才就把你的事拿来当成聊天的话题。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至此,我总算了解事情的梗概了。山崎和宫岛这两个家伙,是我从一年级开始同班的朋友……应该说是损友,他们对总算能和冬上雪绘同班开心到不行,但如果没有任何用来聊天的借口,他们也不敢靠近她。
「重点就是拿来当幌子用……你们也知道我最不擅长这种事吧?」
「抱歉,但是情况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帮一下忙吧。」
看起来不怎么觉得愧疚的山崎拜托着我。虽然他看起来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但我想这八成是他们预谋好的。
「拜托啦。远见你只要起个头就好,后面就交给我来。」
宫岛双手合十向我拜托。宫岛最出名的,就是会很多不知该说是特技或是杂耍的诡异技能,他正好与我相反,是那种受到旁人注目就会很开心的类型。不过,升上二年级之后,他一直没有在公众场合表现的机会,心里应该觉得很闷吧。
「不过……」
山崎看我还是不想答应,于是靠了过来低声地说。
「别这样啦,对远见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啊。不只是冬上同学,这可是能趁机和她周围的人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哦!你啊,也差不多想交个马子了吧?你长得又不差,只要有引人注目标机会的话,肯定也会有人想主动认识你的。总之,机会就在这了!机会!」
「她周围的人啊。」
对眼中闪耀着光芒、努力说服着我的山崎,我回以模棱两可的笑容。
冬上是班上女生的核心人物,与其说是她周围的人,倒不如干脆说是班上的大多数女生吧,当然也绝不是指所有的女生——
「所以啦,可以吧?」
我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我知道了啦。」
「太好了,这才是远见嘛。」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结果到最后,我从没拒绝过这些家伙的无理要求。这两个人,肯定连作梦都没想过我会拒绝吧。
既然结果又是这样的话,先前那些交涉根本就没意义,但即使如此,表面上还是得营造出平等的立场。只要被当成好人融入团体,就不会受到排挤,最重要的是不要制造敌人。
即使觉得无聊透顶,我也不想放弃这个安全的立场。
但是我知道无可抵抗的敌人有多恐怖,以及自己的立场有多脆弱。
下课后,在扫除结束、播放着放学音乐的教室里。我不知道到底他们是怎样宣传的,或者说是冬上发挥的影响力,我被超出预期人数的观众包围住了。
「喂,远见同学,你要表演什么给我们看呢?」
一个我连她的名字都还不记得的女孩子开口问道。
「喂!远见,听说你可以做出很了不起的事?」
今年头一次同班,与我不太熟的男生接着问。
「喂!山崎。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我压低了声音,问着站在一旁的山崎。
「那个……吹了一点牛皮而已。不过,这样比较有趣啦。」
山崎的话让我感到无力,要怎么响应这些太过热烈的期待啊?
「那个,山崎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要表演的,只是一个很无聊的魔术。无聊到我根本没想到会在别人面前表演第二次。如果你们太期待的话,一定会失望的。」
听见我毫无自信的话语,有好几个人明显的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有站在我正对面的冬上雪绘表情不变,她开口说道:
「没关系的,我很想快点看到呢!」
冬上露出一贯的高雅微笑,声音轻柔地说。她才刚这么说而已,周围的人们也立刻嚷着「对啊,快点让我们看看!」,跟着开始起哄。冬上果然是班上的核心人物。
就像山崎和宫岛说的一样,冬上的确长得很标致,强烈的存在感也与他人截然不同。不过在看她看得入迷之前,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压迫感。
仔细思考了一下原因,我发现了,她的眼里没有笑意。即使表情在笑着,那双眼眸却像是在思考着其它事。
那一瞬间,脑海浮现出当时那位强者的湛蓝眼眸。
我慌张的在脑海里抹去他的身影,不希望再回想起来。
「……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就开始吧。」
我把视线从冬上身上移开之后说道。看来我好像并不想象山崎他们一样跟冬上建立好交情。虽然刚才的联想,肯定只是弱小的自己对强者抱持的嫉妒,但那种大概与对方处不来的感觉,今后恐怕是挥之不去了。
赶快结束就回去吧。
我从钱包里拿出十圆硬币,放在自己的右手掌上。
「这个十圆硬币会消失!我现在要让大家看的只有这样。」
这样宣布后,我缓缓地握住十圆硬币。感觉得到大家正注意看着我的右手,手掌微微出汗,然后我用力的握紧手心。
——我紧紧握住十圆硬币。
照理说,用力握住坚硬的金属,手掌的皮肤应该会觉得很痛才对,但是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不可能感到痛,会痛的不是手,而是胸口。感觉不舒服,一阵呕吐感涌上喉头。
这是因为知道又要失去的关系。
了解到硬币存在的本身,已经被世界否定了。
……
心情稍微平复后,我张开了紧握的手掌。
就如同我宣告的一样,手心里的十圆硬币已经不见了。
我吐了一口气。不是觉得累——而是失望。
「如何,只有这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对吧?」
我露出亲切的笑容,表示表演结束了。这样不起眼的表演,在魔术领域中大概有很多种方法做得到吧,我会被当成一个笨蛋吧。可是,周围观众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哦哦哦……如雷的惊呼声响起,之后女生们也发出了分辨不出是在喝采还是惨叫的声音。
「好厉害!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一直盯着整个过程,可是完全看不出破绽……」
「一定是那样的啦!先用手指指缝夹住……」
观众们七嘴八舌的发问,我才正说着「那么,到此为止……」打算就此脱身,却被他们用「再表演一次」堵住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受欢迎。
为什么?之前做给山崎和宫岛看的时候,还被他们大声嘲笑。难道目前正在流行魔术吗?我是个与流行脱节的人,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喂,再表演一次啦,这次用大一点的五百圆硬币表演给我们看嘛。」
冬上露出微笑,脸凑过来这么说着。
「五、五百圆硬币?」
「拜托你啦,远见同学。」
虽然冬上是用拜托的,但是位于班上阶级制度顶点位置的人,说出来的话等于是命令。我死心的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圆硬币。
「那么,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啰。」
这么说完后,我用比刚才更缓慢的动作,把五百圆硬币放在右手的掌心上。然后手指一根根的握起,直到看不见五百圆硬币为止。
这种程度的大小根本不成问题,只要手指覆盖上去,就会消失踪影——那样微弱的程度是不会改变现实的。说到会出问题的……那是明天的事吧。
使用同样的步骤施力,握紧、握紧、再握紧之后……我张开了右手掌。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了,真的什么都没了。在我右手的手掌上,没有任何物体留下。这就是我的魔术,让物体消失的魔术。
欢呼与惊叫再度响起。
「好强,真的像魔法一样耶……」
先是某人喃喃自语。接下来,不知为何,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诡谲气氛。此时,站在我正前方的冬上说话了。
「——远见同学,你这是怎么办到的?告诉我们秘诀嘛!」
「秘诀?……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冬上像是在观察什么似的,仔细地端详我一会儿。
「难道说!这是『路特』吗?」
冬上的脸突然靠了过来,低声说出一个诡异的单字。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最近在网络上很热门的!魔法。不对,是让人能使用魔法的方法哦。」
因为跟不上她跳跃式的逻辑,我抓了抓头,完全不仅为什么她会用那么认真的表情问这种事。听说很多女孩子喜欢超自然现象,看来是真的。
「那个啊。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这只是普通魔术而已。话说回来,妳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存在吗?」
发现冬上期待的不是魔术戏法,而是魔法、超能力之类的,为了降低她的兴趣,我干脆明确地表示这是魔术。
冬上却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这样啊,但是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魔法的话,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吗?啊啊,真可惜。山崎同学说,远见同学的魔术很像魔法,我本来很期待的。」
如同我所预期一般,冬上带着一副失去兴趣的表情离开了。但我总觉得有种虚假的感觉。
然后,我突然发现,周遭同学们的表情,看起来也同样失望。原来大家也是对那方面有兴趣啊?原来流行的不是魔术戏法,而是叫做『路特』的魔法。
啊——我又搞砸了,是吗……
我总算理解之前的气氛了,不管表演的是不是魔术,我应该要半开玩笑地吹嘘这就是魔法才对。
同学们到现在这种年纪,早就都不相信魔法了,只是想看看类似的东西,对感到不可思议的事起哄一下而已。一旦明确地说那只是魔术戏法,只会让场面变得很僵。
我总是太过迟钝,而且不懂得如何收拾僵局。如果刚才心机重一点,懂得夸大其实,局面就不会如此难以收拾,我早该发现才对。
不过,像是要一扫让人难受的沉默尴尬似的,一直都没开口的宫岛说话了。
「来来来,接下来是我,让你们见识比远见更厉!害的表演!」
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向宫岛。虽然早就认识宫岛的几个人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其它什么都不知道的同学们,眼中全闪耀着期待的光芒。
得救了……是啊,比起我,那个家伙更适合这种场面。
他一定打算表演自己得意的腹语术或是模仿秀吧。确认冬上的视线也转向那边之后,我悄悄地从围观的人群里离开。
这样也算是做到暖场了吧,以后一定要坚持拒演这种角色。
为了拿书包,我转向自己的课桌椅。此时,我发现在教室角落靠窗边最后方的位子上,有个没凑热闹的少女坐在那里。
但是我没开口叫她。
我背向着围着宫岛的那群人,以及那名独自一人的少女,从教室走了出去。
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之后,听到教室里传出的响亮笑声,我加快了脚步。
2
私立伞阳学园设有国中部与高中部,是一个男女合校的住宿制学校。进入高中部就读已经是第二年了。在穿越走惯的广阔校地,步出校门之后,我沿着学校前的河川行走。
到上周为止,河堤上整排的樱花树还灿烂盛开着,但现在枝哑上只剩下翠绿色的嫩叶了。看着下方的河流,约莫走个十分钟,便可看见老旧的四层建筑物,那是第一男生宿舍。宿舍总共有四栋,剩下的第二到第四宿舍就位于往前再走几步的地方。顺带一提,女生宿舍在学校的另一边,那是像公寓般漂亮的新建宿舍,男学生们都认为很不公平。
我和在玄关处打扫的宿舍管理员打声招呼之后,爬上长长的楼梯,走到四楼的四。一号室。我一进到房间里,就直接往床上倒去。
「呼……」
今天累死了。困得要命,什么事都不想做。原因我很清楚。全是因为那场无聊的表演,它唤起了沉睡在我心底的回忆。
「可恶。」
我转为仰躺,举起右手朝向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心情很沉重,恶心感无法消除,明明知道结果会这样,为什么以前还要表演那个给山崎他们看呢?
其实,答案我很清楚。那个时候我拼命的想要融入他们。为此,我只好扮演着让物体消失的魔术师。真的是自作自受,找不到任何借口。
「魔法、吗……」
想起冬上和班上同学们的话,我自嘲地笑了出来。
如果有的话,你不觉得很棒吗?
——是吗?怎么可能,这种东西一点好处都没有。真的让那个五百圆硬币消失了,结果就是明天没有午餐可吃而已。不但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而且还吃了闷亏。
没错——那不是单纯的魔术戏法。即使翻遍我的制服,也绝对找不出那枚五百圆硬币,那是一种完全不合逻辑的现象。对我来说,那根本不是什么「魔法」,只是一种「诅咒」罢了。
注定抓不住也紧握不了任何物体的——诅咒。
三年前的夏天,在那场船难事故发生时,我没有握住妹妹的手,没有拯救她的我,从那次事故之后就变成这种人了。
一旦紧握住什么,便会马上遭到否定。被我紧握住的物体会不见踪影,也就是说——消失了。真是一件荒谬到不行的事。我也曾经想过,难道是我自己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不管试几次,即使在别人的面前也一样,同样的事一再发生。
说起来,这个现象只发生在右手,而且会消失的只有收笼在手掌内,从外面看不到的物体而已。即使紧紧握着,只要东西从外面,包括我自己都还看得到的话就不会消失。
也就是说,如果从实用性来考虑的话,那种力量也只能拿来变变魔术罢了。
我变成这样之后,常常不小心让无数零钱和小物体消失。目前是让自己变成左撇子,尽可能不使用右手。透过这种做法,东西不经意消失的状况变少了,但还是必须格外小心。
在三年前的事故中,不只是妹妹,我的双亲也过世了,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时间,我寄住在附近的亲戚家,但因为受不了这个诅咒,总让我毫无防备的想起由衣的事,于是要求亲戚让我到远地的全住宿制高中就读。就算没有右手这件事我也会这样要求吧,住在亲戚家总是感觉不自在。
我一边苦笑,一边望着自己的右手。
实际上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除了「诅咒」之外,我想不出别的解释了。如果有其它答案的话,真希望有谁能告诉我。
「这么说起来,冬上好像说了些什么。」
我想起了冬上雪绘提到的不可信的话题。好像是……路特的样子。
我硬是撑起疲惫的身体,打开放在桌上的笔记型计算机。虽然那种话题内容不值得一信,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总之,先用路特搜寻看看好了。结果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大量的相关连结。看来冬上说它相当热门,好像是真的有那么回事。可是!
「什么啊……这个。」
就像冬上说的,路特似乎是一种成为魔法使的仪式。但是上面写的仪式内容,是调制出诡异的药剂之后直接服用。我被具体的内容吸引,决定再仔细检索看看。接着,我又在匿名留言版上,找到好几个详细的药剂调制法。虽然去判定真假是没有意义的,但是留言阪上也发表了喝下之后可以变成魔法使的见证。
仔细看了那些制作材料后,我失去了深入了解的力气,因为一切实在太荒谬了。
「那个啊!吃了这种药,当然就能体验变为魔法使的感觉啦。」
我感到非常讶异,不禁喃喃自语起来。在那些材料当中,有我听过伹没见过的危险药物名。其它还有些不明的植物名称,恐怕也是属于违法药物之类的东西。
不管怎样,我完全不想吃那些材料制作出来的药剂,那只会让人沉浸在不正常的幻觉当中。虽然网络上写说能看见「线」就是成功了,要是真的看见那种东西,那才真的糟糕吧!在同一个留言版上,也有很多人发表了见证留言。虽然有几篇「我也能使用魔法了。」的留言,但八成是骗人的。虽然有实例讨论起来比较热烈,但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现在居然会流行这种鬼东西,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这么想得到魔法吗?
我紧盯着——自己的右手。
我并不是完全否定魔法,因为现实当中,确实存在着让人不明所以的力量。但这与相信『路特』完全是两回事。
「魔法使啊。」
这个词汇,瞬间让我回想起曾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帮助过自己的金色光芒。那个紧抓住我罪孽深重的右手,把我从黑色大海拉上来的,不可思议的女人。
当然没人会相信这件事。他们只会说我多半是看见幻觉。但是我认为,现在我还活着,就是那个光芒存在的证明。说不定那才是真正的魔法使。这么想着的自己变得很奇怪。
啪。
我合上笔记型计算机,再度倒到床铺上。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已经无法继续抵抗睡意了,虽然在意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不过还是沉入睡眠之中。
3
我听见了欢笑声。从远处传来的、很远的,欢笑声。
我在教室的角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那欢笑声。听着同学间愉快的对话。
是在同一间教室中。以距离来说,那阵声音非常的近。但是这对视线投向窗外,背对着喧闹声的我而言,只觉得!好远。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我是一个人?
这样不就像是……一向待在教室角落里的她一样吗?
我讨厌这样,于是把脸转回教室中。
「——咦?」
我认得这个教室。但是,这里不是我现在每天去的地方。为什么——
等我发现时,教室中的喧闹声已经静止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快速沉默下来并转身看着我,在这群人之中,看不到山崎或是宫岛的身影。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里是我国中时的教室。
是梦——
在得出这个结论,并且安心下来的瞬间,一位站在附近的同学对着我开口说话。
「你舍弃了我。」
咚。
我的心脏狂跳着,难以呼吸,身体不断震颤。
声音虽然细微,但那是——责备的声音。冰冷刺人的、非常熟悉的——
妹妹的……声音。
「你放开了我。」
又有其它的同学,以妹妹的嗓音低声说着。
「你选择了自己。」
「你让我沉下去了。」
「你杀了我。」
「你背叛了我。」
妹妹——由衣的声音回荡在教室中。
停下来、停下来、快停下来,好恶心!
我忍不住捂住耳朵,闭上了眼睛。
奇怪,这真是太奇怪了。我应该已经逃离这里才对!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在那个世界里面呢?对了,因为是在作梦!是在作梦才会这样。我都忘了,完全忘记了。是梦的话只要醒了就好,眼睛张开就会结束。会结束才对。
「那,张开眼睛?」
已经捂住的耳朵传入声音。压着耳朵的右手,出现了冰冷的触感。
「啊啊啊!」
我下意识的挥开右手,睁开了眼睛。
「啊……」
在我的桌子旁边,站着一名年幼的女孩。她身穿绋红色的洋装,是与那时同样装扮的……妹妹。不知何时其它的同学都不见了,杂乱的桌椅静默着。
「——由衣。」
「什么事?」
由衣微笑着摇动头上的马尾。接着,她朝着我右手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微笑着甩动马尾,然后静静的朝着我的右手伸出了手。
在我反射性地缩回手的时候,由衣轻声地对我说:
「你……不救我吗?」
这句话让我无法动弹。接着由衣的手指碰到了我的右手。
好冰冷。彷佛是在海底一样。
由衣牢牢地握住我的手。寒气缓缓地从她的手心传过来。
「不要再放开了哦,哥哥。」
由衣这么说着,高兴的笑了。
啊!原来如此,我现在终于想起睡前忘记的事情了。就是那个梦境啊。使用过右手的当天,一定会梦见这个提醒我过去发生的一切的梦。希望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一场恶梦。
寒意蔓延到肩膀,骨头喀喀响着。从四肢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地失去了知觉。
教室从由衣的脚边染上黑色,不论是桌子或椅子,包括我们在内,也开始慢慢下沉。
啊、啊!是那片黑色的大海。然后我直到沉下去前,一定都得在寒冷中受苦。
——好痛。
然而,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是哪里在痛呢?我无法分辨。
4
要怎样由衣才能原谅我呢?要怎么忏悔才好呢?
死了的话,我们可以在天国相会吗?还是我会坠入地狱呢?
我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但直到现在也——
咕噜~
「……」
我走在平常的河堤上,安抚似地摸起渴求食物的腹部。
虽说昨晚做了那样的梦,伹似乎还有食欲,是我的神经意外的大条吗了……还是说已经习惯了呢?
想到这边,我猛力甩了甩头。我是不可能习惯那种梦境的。然而,右手直到现在都还冷冰冰的。
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昨天就那样睡死了,所以我错过宿舍提供的晚餐,今天早上又睡过了头,连早餐都没能赶上。因此,自己的胃无视主人的意志,催促着需要补充营养,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原本只打算小睡一下而已的……」
我叹了口气,至少应该设好闹钟的。我拖着无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虽然身上穿着从昨天就没换下的制服,但我并不是要去学校。今天是不用上课的假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的我,为了转移空腹感决定外出。
咕噜噜噜噜。
我的胃因渴求食物而发出悲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这种叹息声停下,但更让我感到绝望的是,今天肯定是没午餐可吃的,想着想着,空腹感又增强了好几倍。即使是在假日,宿舍餐厅也和平常一样,只在早上与晚上供应餐点。中午得自行解决。
这种状况还是第一次发生。的确,这个月我是有点乱花钱,但我还是预留了一些餐费,昨天在表演时花掉的五百圆硬币,原本就是为生活困窘的情况准备的。亲戚给的微薄生活费与日常用品,明天才会一起寄到宿舍来。那一枚五百圆硬币,是为了最后的这一天特地留下来的……。顺带一提,现在我身上剩下的钱,只有几个一圆硬币而已。
「真是的,就算喂钱给这家伙,也不能变出什么来。」
我看着右手,像在告诫自己般地喃喃自语着,缓缓走过河川上的桥。和学校呈反方向的对岸有了JR车站,因此附近也有宽广热闹的商店街。
在哪边买本漫画来打发时间吧。回想起来,今天应该是我常看的周刊的发售日。想起这件事之后,步伐变得稍微轻快了些,我回想着上周的剧情发展,一边加快了脚步。
真不愧是假日,车站前人山人海。在这个城镇里,除了伞阳学园以外,另外还有好几所私立小学、国中、高中甚至大学,所以年轻人也相对的比较多。听说,这个城镇利用距离都市圈较近这个地理条件,进一步发展成学术都市。
这里的位置很乡下,并不怎么繁荣,而且,实际上大家也只有在购物或游玩时,才会来到这里。由于去年开设了大型购物中心,所以不觉得这里有那么不方便,但是在那之前,如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物品,也只能特地坐电车到距离大约六站左右的大城镇去采购了。不过,自从有了购物中心之后,站前也很快地出现了人潮。
为了到购物中心五楼的大型书店,我挤过人潮往前进。这里是个小城镇,说不定会碰到山崎和宫岛也不一定。
在出门之前,我曾经想找他们问问昨天教室里的后续发展,但是两个人似乎都出门了,敲门也没人应门。放假的时候,他们多半会去书店、唱片行、电玩中心闲晃,那两个家伙不敢直接向女孩子搭讪,只敢站在远处评头论足,虽然我不是刻意的,但他们的活动范围却总是和我重叠。就因为这样,我们有时候会在路上偶遇。
「呼……」
人群挤得让人呼吸困难,我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因为那个意外事故成为孤单一人,被家人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只要身处人群之中,就会觉得自己是遭到整个世界否定的。非常害怕周围的人不认同我的存在。
或许,我应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家人们存在的那个世界,这一类的胡思乱想,总是不停地涌上心头。
当我在缓慢移动的人海之中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的脸差点就撞上了那个人的后背。
「怎、怎么了?」
原本沉浸在思考中而放空的脑袋,因为太过诧异而惊醒过来,我在人群之中窥视着前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走动的人群,似乎全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一带充斥着诡谲的气氛,出现严重的不协调感。察觉到这一点的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人群的吵杂声消失了。直到刚才都吵得令人困扰的喧闹声,变得犹如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平静。更异常的是,每个人都抬头看着上空。
「?」
我随着众人的视线看了上去。那是比起周围建筑物高出一点的六层建筑,正是我要前往的购物中心。不过,我还是搞不清楚大家在看什么,茫然地张望着那栋大楼。当我瞥见了顶楼上面的情况,不禁摒住了呼吸。
有人站在顶楼边缘。
在顶楼栏杆外侧,有一道娇小身影,长长的金发随风飘逸。我对自己的视力很有自信,因此非常确定这件事,虽然那人背对着这边,但看上去确实是个少女。
自杀?
瞬间我的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可是,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而且还有奇怪的人群聚集在栏杆内侧。由于距离太远,所以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是那是一群戴着相同面具的人,那名少女似乎被他们紧逼在后。
霹哩!
右手臂突然出现电流通过似的一阵痉挛。搞什么?在我正打算看向右手时,那一瞬间发生的难以置信的事情却让我无法转移目光。
少女跳了下来。
她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啊!」
我想都没想的打算往前冲,但我周遭站着的人们却一动也不动。
基本上,虽然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但我还是焦躁地喊了出来。
「喂、喂,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啊!」
即使看见少女掉下来也没发出声音的人们,对我的声音也毫无反应。少女就这样顺着重力往下落,一直往下、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就在我觉得她要坠落到下方人群中的瞬间,她飘浮了起来。
「咦?」
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但事实是,少女并没有猛然冲撞地面,而是像在空中滑行般地飘向这边。在我周围像是被冰冻住的人们,顺着少女的动作转动着脖子。果然是在看着她的样子。
我的目光离不开那名疾速接近这里的少女。然后很快地,她从我的上方通过。在那时少女的绿色眼眸,瞥了我一眼,我总觉得和她对上了视线。
就在我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时,一阵猛烈的风,如同紧追在少女身后般吹来,我失去了平衡倒地。同样倒下的男性,用双手押着脸呻吟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那个……你还好吗?」
「呜……呜呃!」
可是对方没有回答。虽然我不太想扯上关系,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我将手朝他的肩膀伸去。但在我快碰到他的瞬间,男子啪地把覆盖住脸的双手快速的放下来。
「呜哇!」
我吓得往后退。在双手后方,出现了白色无机质的面具。眼睛的部分开着两个小洞,正朝上盯着我。
我不能理解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脚边蔓延上来的恐惧,让我想要立刻逃离,连忙掉头就跑。但是咚地一声,我随即又撞到了身后的障碍物。我慢慢地转过头去,一个戴着与刚才那位男士相同的面具的高挑女性,正俯视着我。
「呜哇哇哇哇!」
我不由得大声惊叫,打算逃离这里,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所有围在我附近的人,全都戴着相同的白色面具,从两个黑色小洞中盯着我。我根本无处可逃,除了慌乱地环视着四周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他们却没对我怎么样,反而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动作一致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那是刚才少女飞过去的方向。当我正准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群人已经一起朝着那方向前进。
「喂,等一下!」
无计可施的我,也只能被迫随着人潮移动脚步。他们像是没有听见我的抗议似的,直接把我夹在其中继续前进。
这下子,情况到底会变成怎么样,我完全搞不清楚了。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为了从这个异常的地方脱身,我硬是在前进人群之中拨出一条路。每个人的眼里仿佛都没有我的存在,白色的脸孔全都望着远方。要违逆他们的行进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我试着横向前进,尝试从这群人之中脱身。
「好痛!」
不知谁的手肘用力地击中了我的侧腹。由于他们不在意是否会撞到我,我的身体不断受到毫不留情的撞击。不知在这如同地狱般的人流里前进了多久时间,我终于从人群的中段踉跄地逃了出来。
「呼、呼……」
这里似乎是某间餐厅的停车场。我在这地方仰躺下来,反复平息仍无法满足的呼吸。身体的每一处都被撞得很痛。
会感觉到痛的话,代表……这不是梦?
我把脸稍微转向旁边,在那里,戴着面具的人们,仍然继续往前走。
总之,那群人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因此即便我感到不舒服,心中的焦躁和恐惧,还是渐渐平息下来。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呢?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事与那个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并且从我头上滑翔过去的金发少女有关。但是除此之外的事,即使我想破了头,也不太可能弄得懂。
总之,我要逃离这个地方。我可不愿被无端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我再次撑起疼痛的身体,打量自己现在的所在地。前方的大马路上,塞满了戴着面具的人潮,根本无法强行通过。不过,另外一边,只要翻过停车场的墙壁,走过防火巷之后,就有一条反方向的巷子能逃出去。
如果逆着那些戴面具的家伙们行进的方向走,大概就能脱离眼前的困境。
我这么相信着,于是拔腿冲了出去。
真希望自己至少吃过早餐了。我强迫无力的身体动起来,内心感到非常懊悔。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像是我的存在被世界否定般的不合常理,先前紧抓不放的平静生活,如今也被破坏了。
真是这样的话,就得怪罪自己想用这只右手抓住平静生活!
「不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摇了摇头,挥去脑中不吉利的想象,接着爬过不算高的水泥围墙,跳落到不知名大楼阴暗潮湿的防火巷里。
在狭窄弯曲的小巷中,我已经尽可能朝着那群戴着面具的人们的反方向前进,于是试着朝前面的大马路探头观察。发现那里和刚才的地方完全相反,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道路上只有风吹拂着。
那些戴着面具的人,似乎打算朝着少女飞行的方向行进,所以或许原本在的人,全都往那个方向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正是绝佳的良机。只要沿着这条路直走,就能渡桥抵达对岸。那一带也有学校。虽说是假日,但应该也会有人在。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但是我现在能倚靠的,除了学校之外,也没有其它地方了。
我作好心理准备之后,从巷子里跑了出来,奋力地朝着目的地冲刺。我暗自祈求别遭受任何阻碍,卖力往前狂奔。
可惜的是,跑的距离还不到几公尺,这个祈求就破灭了。
在奔出的巷子前方,有一道人影像我一样飞身冲出。
「呜哇!」
当一个人在狂奔的时候,实在不是停下脚步的好时机,即便如此,我还是勉强紧急煞车,结果就是绊到了脚,整个人往前扑倒。
「呀!」
当发现被自己扑倒的人,居然就是那个在空中飞行的少女时,让我更加惊讶了。姿势像是刻意要撂倒对方的我,视线范围被金色发丝完全覆盖。
「好痛……」
我一边呻吟,一边抬起了头。
「啊。」
然后,那个少女的脸,近得让我大吃一惊,她那双碧绿瞳孔的大眼,狠狠地瞪视着我。我原本以为她是外国人,但在近距离一看之后,.却觉得她的脸孔比较像日本人。
「对、对不……」
当我出自本能地道歉,并移开我那像是压倒对方的身体时,腹部瞬间遭受剧烈冲击,少女的怒吼声同时响起:
「给我滚开!」
她的腿力到底有多强啊?我的身体瞬间被踢到了半空中,背部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
「咳、咳咳!」
内脏感到移位般的剧痛,而且痛到快要不能呼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的我,手压着腹部,弓着上身站了起来,凝视着把自己踢飞的少女。只见她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设计奇特,有着几何图案的上衣,以及长裙上的灰尘。她背对着我,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真是的——还以为成功引开了,没想到还有一只躲在这种鬼地方……」
她那种态度让我火大。虽然说撞到人的我也有错,但是她突然无缘无故地把我踢飞,
让我无法释怀。
「喂、喂……」
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的我,早已经忘了腹部还在疼痛,没好气地大喊了起来。少女似乎吓了一跳,停下了动作,把脸转了过来。
「什么啦!咦?为什么能说话呢?话说回来,你没戴面具耶……哎,难道说是正常的家伙吗?」
少女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皱了皱眉之后,突然表情为之一亮,对着我问道。
「因为我是日本人,所以至少会说日语啦。另外,我也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人——就好像还没开口说话,肚子就无缘无故被踹了一脚,也会觉得火大的『正常』。」
我尽可能地以对方容易理解的讽刺口吻回答。但少女却只是凝视着我,不知在思考什么,没有开口回应。
「妳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不耐烦地问着,少女笑着自言自语起来:
「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不受『魔女狩猎面具』影响。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不过,怎样都好,这说不定可以改变些什么……」
「啊?妳在说什——」
在我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附近响起低沉的,犹如地震般的声响。
「怎、怎么了?」
我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声音的源头。
「唉呀,拖拖拉拉的,结果被追上来了。」
听到身旁的少女叹息般的口吻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群戴着面具的人,紧追着这个少女不放。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她继续待在这里,我就会……
「喂、喂,那些戴面具的人是在追妳这家伙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立刻开口问了少女。这是我头一次直接对女孩大喊「妳这家伙」,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被踹飞的关系,觉得没必要对她客气。
「没错——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我。周遭的人全都被面具附身了,所以才会来攻击我。因为我本身就是基准点,所以不管打倒多少个都没用。这种情况真的很让人讨厌啊。」
少女轻率的回答,让我的心情更加烦躁,而且话里也有太多无法理解的词汇。不过,我得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也就是——再这样下去就大事不妙了。
「既然如此,妳就赶快逃啊。如果妳再拖拖拉拉的,只会被他们抓住吧?只要妳还在这里,我也会受到牵连,不是冯?」
我情急之下脱口说出这些话,心里完全没有要帮她的想法。因为帮她等于与那些家伙为敌。我很清楚所谓的敌人有多么恐怖。
「那是因为我已经没办法逃了。」
少女笑着说。
「为什么?妳像刚才那样,那个……妳用飞的逃得远远的不就得了?」
即便心里非常抗拒这种说法,我还是开口这么说了。逐渐逼近而且越来越大的地鸣声,让心中的危机感更加强烈。
「你看这个。」
少女这么说之后,把手举到自己面前。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那白皙的手掌。
「啊!」
我倒抽了一旦况气。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少女手掌呈现微微的透明状,而且看得见她在手掌后方的脸。少女似乎透过自己的手掌看见一脸惊讶的我,感到有趣似的笑了起来。
「你吓到了吗?我虽然有实体,但现在则是类似幽灵的灵体。所以魔术(注:在日文当中,「魔术」有两种意义,其一是指变魔术表演之类魔术戏法,其二是魔法、法术的意思,此处是指后者。)——也就是说,如果我继续用刚才那种力量在空中飞行,会消耗我的精神体,或许会连目前的状态都无法维持。实际上,现在已经渐渐变成那样了。真是的……我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风险。」
少女不断的握紧又张开她那双半透明的手,表情懊悔地说着。那阵不断逼近的地鸣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不只是从一个方向,而像是由四面八方传来的感觉。
「啊——被包围了吗?」
对于少女的轻松口吻,我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啊啊!够了!虽然我搞不懂妳在说什么,重点就是,妳已经不能像刚才一样在空中飞了,对吧?这样的话,妳为什么还这么悠哉啊。如果有其它方法的话,在把我牵扯进去之前,妳还不快逃!」
在道路的前端,黑色的人影零零落落的出现。道路的反方向也是,面具集团果然已经以包围的方式逼近。即使如此,少女依然不慌不忙地这么说:
「方法?要的话还是有啊。就是现在,我刚刚才发现的。」
少女伸出手指,向着这个方向。
「啊?」
我无法理解的回头看了看。在那边,除了一群戴着面具人们一步步往前推进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对哦。是你,就·是·你。」
少女出人意料的这么说着。
「我不懂……妳的意思。」
但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我从少女身边退了一步。
「不知道什么原因,『魔女狩猎面具』似乎对你没有效果,那你就当我的依附体吧。」
「什、什么啊,那是什么?」
我往后又退了一步。可是四周已经完全被面具集团包围,没办法逃出这里了。
「要让灵体维持在安定状态,果然还是需要肉身。没有肉身的话,精神体就无法恢复。所以,你就让我暂时寄宿吧!不过你放心啦,虽然多少会对你的肉身带来负担,只是会比平常更容易累而已。」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反而开始觉得这家伙才不正常。可是,事实上她的躯体是透明的。如果眼前的少女真的是像幽灵般的物体的话,那么她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暂时寄宿?难道说是附身的意思?
想到这里,我的背脊顿时发凉起来。
「别、别耍人了!开、开什么玩笑,我一点都不想和妳,还有这莫名其妙的状况扯上关系。而且,基本上,妳如果是幽灵的话,那些家伙根本不可能抓得到妳啊!」
听我这么吼着,少女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真是——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有实体。当然啦,只要实体的存在变得更稀薄,那些家伙自然就触碰不到我了,但到了那时,我也就进入自然消灭的阶段啦。在还有部分实体存在的状况下,我被打到还是会感觉到痛,疼痛也会削弱我的能量。当我被削弱到无法维持实体时,就会死掉啰。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来说,你大概也会一起死吧。」
道路完全被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堵住了,少女瞥了一眼那些包围着我们,并且逐渐缩小范围的人群说道。他们的脚步声撼动地面,不断地朝我们逼近着。
「——所以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乖乖听我的命令。」
「不要。」
即使如此,我还是摇了摇头。我本能地察觉到,要是同意了这个少女的意见,我肯定会完全失去现在的平静生活,同时替自己制造出大量的敌人。
「真是的——竟然拒绝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女的请求,没用的家伙。」
「妳什么时候请求过了。妳只是在命令不是吗?」
「是这样吗?那我换个说法。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照我的话做。」
「这叫做恐吓吧!」
听到我的怒吼,少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难道说她现在这句话真的是打算用来表达请求的?
「——什么嘛,我只是把事实讲出来而已。还是说,你真的想死?」
「这怎么可能!」
「不然是怎样?啊,难道你认为『自己不是他们的目标,说不定能逃出去』?真不凑巧。要是你打算一个人逃走的话,我会紧紧抓住你一起跑的。」
「呃……」
少女几乎是在恐吓了。但是……说得正中要害。难道我只能放弃挣扎了吗?我看着从少女背后缓缓逼近的沉默白色面具集团,一边考虑着当下的情况。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的视线落到她的脚边,她在裙下露出的细长双腿,不停地颤抖着。
咦?她在发抖?
这是我头一次体认到少女也会恐惧。对于「被夺取」会感到恐惧,因为我意识到对方与自己同样是「人」。对她来说,我就像是那块在波涛汹涌的黑暗海上好不容易抓住的那块板子。
可恶——
「真的能……改变情势吧?」
听到我硬挤出口的话,少女的表情立刻一扫阴霾。
「当然可以!」
胸部不怎么丰满的她,充满自信地说着。我……即使痛苦还是点了头。
「我知道了!现在就照妳说的做吧。」
「哼,一开始就老实的这么说不就好了。那么——首先是逃离这里吧。」
少女脸上瞬间掠过一抹笑容,但立刻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逃离?」
「就算要附身,我也得先隐身才行,否则根本没有意义。虽然恢复身上的力量也是我的目的,但先躲到你的身体里,解除现在这个魔法比较重要。」
魔法?是指面具的事吗?虽然我不太懂,但如果能解决的话再好不过了。虽然躲在我身体里这种说法,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现在已经不是追究的时候了。
「但是,妳不是已经不能飞了吗?」
「还可以用一次左右,短距离的话应该没问题。来吧,赶快抓好。」
「……抓哪里?」
我们尴尬的对看了一下。
「我要、要飞起来,所以你要搂紧我的腰!如果你敢吃我豆腐,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的话,妳也会被杀不是吗?」
即使回着惹人厌的话,我现在还是听话地从后方搂住了少女的腰部。这样看才发现她比我矮了一个头,我不得不半蹲下来。
「那么要走啰。」
少女这么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在这段期间里,白色面具集团的人潮更加密集,而且越来越接近。从我奔过来的巷子那里,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涌出了。另外,少女奔出的巷子也是。那些家伙,马上就要逼近到我们身旁了。
「喂、喂,快一点!」
我高声大喊,不过少女没有响应。被面具附身的人们挥起手臂。但就在我们快被挥下的手臂抓到的瞬间,少女睁开了眼睛呼喊着。
「远扬之风!」
「呜哇!」
少女以猛烈的速度往上飞升,我紧抓着她纤细的腰部。这可不是避嫌的时候,我将脸贴在她的背上,手臂用力地环住她。虽然她说自己有一半是幽灵,但体温却很温暖。
风压很强,虽说不是非常痛苦,但眼睛却无法张开。没过多久,被往下拉的感觉取代了飞升的感觉,内脏彷佛从往上飘的状态转为急速下坠。在我咬紧牙根忍耐着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声音。
「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啊?」
听见这句话之后,我睁开了眼睛。虽然身体还残留着飘浮感,但我的脚已经确实着地了。原本搂在对方腰部的手臂,被啪的一声挥开。虽然我想开口抱怨,但看到那双手比起刚才还要透明后,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么,快点过来。要开始啰。」
少女在对面朝我伸出了透明的右手。大概是要我抓住她的意思吧。
「啊,嗯。」
我不甘愿的伸出了手,伸到一半,才注意到伸出的是右手,我犹豫了一下,别扭地改用左手握住少女的右手。
「什么?你不知道握手的方法吗?」
对以惊讶的表情询问的少女,我回以含糊嗳昧的表情。我已经不想再用这只右手,握住任何人的手了——这样的坚持,即使解释也是没用的吧。
「嗯,算了。我的名字是爱莉莎。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你呢?」
「……远见……启介。」
「是吗,那么启介,你尽可能敞开心扉。虽然你刚才已经同意共享肉身,可是你在意识上的抵抗,会造成我很大的负担。」
少女……爱莉莎这么说完,便和刚才一样,轻轻闭上了眼睛。握着的左手开始变热。感觉就像是有什么融化进来、又有什么被夺走般的奇妙。这就是所谓的附身吗?
「喂,我话先说在前头哦。我最讨厌那种硬是丢下需要帮助的女孩,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不管的胆小鬼!」
爱莉莎闭着眼对我说着。
「还真巧……像妳这样完全不考虑别人的立场,光会带给他人困扰的家伙,也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我由衷地这么说着。手掌的热度增加了,而且逐渐出现疼痛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体的负荷好像变重了。爱莉莎倒是一副悠哉的表情。看来痛的只有我自己一个。
刚刚那绝对是故意的。
结果,事情发展正如先前的预料。
习以为常的平静生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和平世界,如今完全被否定了。如果一切只是昨夜恶梦的延续,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这肯定是无法醒过来的现实。即使明天一觉醒来,依然是今日的延续吧。
体悟了这近乎确定的预感之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5
我们降落的地方,是在一楼开设便利商店的复合式大楼屋顶。我一边从生锈的红色逃生铁梯上走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巷外的方向看。街上已经恢复原本热闹的景象,人群里再也没有戴着白色面具的人。
「你看,和我说的一样吧?」
身影变得相当透明的爱莉莎,在我的旁边轻飘飘地飘浮,这样说着。根据她的说法,即便是附身到我身上,还是能维持这种密度的存在。现在除了我以外,任谁都看不见、摸不到,而且也听不见她的声音,集三种状态于一身的她,根本与幽灵没什么两样。
「真的没问题吗?我们一走出去,那些戴面具的家伙不会就又跑回来吧?」
「启介,你真的一点都不像男人耶。我说了没问题就是没问题。爽快的给我走出去,爽快点!」
虽然我很想对熟稔地喊着我名字下命令的爱莉莎回嘴,可是继续拖拖拉拉的说下去八成又会被看不起,没办法,我只好下定决心走出了巷子。
爱莉莎说过,只要她形体的存在透明到谁都无法察觉到她时,面具便会消失……
「——」
我不敢大意的来回张望着,不过没有谁要攻击过来的样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路人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我问向如同背后灵般抓着我后肩的爱莉莎。照理说,路人们追着爱莉莎,等回复正常时发现自己身处完全不同的地方,应该会觉得奇怪才对。
「我猜,他们没有那段戴着面具的期间的记忆。而且,对方大概也做到了让当事人的记忆连贯,使他们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吧。所以路人们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移动到了不同的地方,也完全没有发现!」
「这还真是方便啊……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我不想被扯上关系。离开这里之后,妳就快点从我身上离开吧!」
我以疲惫的声音这么说完,爱莉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咦,为什么?我暂时还不打算从启介的身上离开哦。」
「啊?为什么啊?从这里逃出去之后,妳就用不到我了吧。」
只打算暂时合作的我,慌张地开口追问。
「要用到你的地方还有很多哦。而且,你没仔细听我说的话吗?刚刚的面具附身术,是施加在我身上的。所以在我从启介身上离开的瞬间,那些家伙又会蹦出来的。」
「……这样的话,虽然很麻烦,我就把妳带到没人的深山里吧。这样妳总没意见了吧?」
「当然有意见啊。我怎么可能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依附体。启介,你要替我找出对我施了魔法的家伙啊。我确定他人就在这镇上。只要打倒了那家伙、取回我的实体的话,我就会从你身上离开。」
「实体?」
「就是我的肉身的意思。在这镇上和那家伙战斗时,我太过大意了,结果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由于我将精神体肉体化的关系,只好对成为空壳的肉身施以水晶封印后丢弃在那里……对方必定是用我被压制住的肉身作为媒介来施加诅咒。所以直到我能回到自己的肉身之前,一切就拜托你啰!」
荒唐到极点的内容,让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但回过神来以后,我立刻出言抗议。
「什么,我可没打算连这种事都要帮忙啊……」
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但一察觉到周遭聚向我的诡异目光,我不得不压低音量。
「哈哈哈,要小心点哦。因为我的模样除了启介以外,没人能看得见,你一不注意的话,就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哦。」
「吵、吵死了!总而言之我——!」
我小声地发怒着,可是爱莉莎却毫不在意的打起哈欠。
「哈。啊……累死人了——那么我稍微休息一下啰。」
「咦,休息一下……喂?」
话才刚说完,爱莉莎的身体就变透明了,然后连我也看不见她了。我在路中央停了下来,呆呆的站着。
「难道是消失了……不可能吧?」
可能的话我希望是那样,但我知道那只是符合我期望的推测而已。
咕噜~……
肚子叫了起来。因为紧张而暂时被遗忘的肚子,强烈的食欲骚动了起来。脚步走起来很不稳,全身也感觉重得不得了。
这么说来那家伙!爱莉莎有这么说过。成为她的暂时寄宿只是会比平常来得容易疲劳而已。
「什么而己啊了……还而已咧!负担很重啊。」
我拼了命不让自己失去逐渐模糊的意识。
我已经没有看漫画的力气了,疲惫地踏上回宿舍的路。
*
「混帐……」
在数量多得吓人的人群当中,一个身高突出的男子低声说着。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他却依然全身裹着黑色大衣,戴着太阳眼镜的身影,配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让人感觉仿佛是一道闇黑的影子正在行走。隐藏在太阳眼镜后方的双眼,散发着蓝色的黑暗的光芒。
「术法被解开了吗!消耗殆尽之后消失了吗……两边都不对啊,太快了。虽然已经把对方逼到了绝境,但她不是这样就能轻易解决的家伙。星龙系的弱点是什么呢……」
男子神色不悦的低声嘟哝着,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歪了歪嘴,笑了起来。
「继续隐藏的话也很棘手……还是试着做点手脚好了。反正肉身在我这边。即使设下了大得夸张的封印,让我不太能任意行动,但是,那家伙应该也逃不出这个城镇。」
男子俯视着淹没自己周围的人群。就在旁边,一名肩膀低垂,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的少年走了过去。
「虽然都是小喽喽……至少也给本大爷发挥一点作用吧!」
丢下了这句话的男子,身影像溶入黑暗般的消失无踪。由于太过自然,甚至连走在后面的人,也没察觉这个人的消失。
她向天空张开双手
咏颂出如诗歌般的字句——
Chapter 2
第二章 风之笛,湛蓝之眸
1
喀啷、喀啷。
『下一站伞阳!伞阳……』
我听着规律的车子振动声与嘎哑的广播声,缓缓张开了眼睛。在空荡的电车车厢中, 除了我以外,没有其它乘客。当我独自一人坐在横椅上时,橘黄色光线从对面的车窗照射进来。
由于光线太过刺眼,我将视线移到脚边,那里放着一个大型运动背包。由于我塞行李时不浪费蓝色圆筒状背包里的一丝空间,背包圆圆的鼓起来。
我露出苦笑。
虽然把东西勉强塞进去了,但也够折磨人了。因为不放心交给宅急便运送,便将所有重要物品都放进这个背包里,实在是累人。因为我已经背着这个沉重的行李,花了五个小时换了好趟车。在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不过,总算是到了。我以后的新栖身之地——伞阳市。
喀……啷。
电车的速度开始慢慢减缓。夕阳的余晖被车站周边的高楼大厦挡住,车内变得昏暗。 然后……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门咻地一声打开。我在心中喊了声「好!」为自己打气,拿起重得让我歪一边的背包,举步踏上月台。
风,不一样。
从建在高架桥上的车站月台往下俯瞰,城镇申有很多全新的现代大楼,但是由于四周环山,空气非常清新。
来到了新的地方。一个与那座城镇迥异的地方……
真实的感觉涌了上来。
一定没问题的。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对由衣——做出的那件事。也不会有人因为那件事而避着我,不用对伯父他们小心翼翼。所以一定能过着快乐的生活。
不过,我在走到剪票口前停下了脚步。
咦?奇怪了、找不到车票。我翻找着皮包和口袋,就是不见那张最后要转搭这辆电车时所买的单程票。
难道……我看向右手。对了,由于坐这辆电车时再过数站就要下车了,我就把车票拿在手上没有放进皮包里。我累到都忘记了,还为了不要弄丢,紧紧地握着车票——用右手。
「啊、啊哈哈哈……」
我笑了。但不是笑弄丢车票,而是嘲笑着,以为能够将所有的一切都遗留在那个城镇中而逃出阴霾的自己。
笨蛋。「诅咒」就在这里。就算其它人都忘了,就算我想忘记,身上的右手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
「——我一直在你身边哦。哥哥。」
吹过我耳畔的风,彷佛这般低语着。
2
「真是的,进了校门还要走多久啊……」
我走进学校的校门,了无生气、步履蹒跚地走在通往校舍的砖瓦道路上。我昨晚难得地梦见了来到这所学校前,第一次踏上这座城镇的那一天。可能是昨天没有用到右手所以不是做了恶梦,但也不是值得回味的梦境。
话说回来,那一天是第一次看到这所学校。当时还因为校舍的占地广阔而感动不已,如今却为了通往校舍的道路如此漫长而咬牙切齿。
看见一整排耸立在远方、以砖瓦彻成的红色气派校舍后,我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这实在是一所贵气到不像我这种人会来念的学校。简直就是用钱堆起来的。如果有人跟我说,这里只有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才能来念,我也能欣然接受。
我向伯父提出远离以前居住的城镇的要求,他答应之后,替我找到了这间学校,但是对于学费的问题,我不由得感到不安。
先前我对山崎说到这件事时,他回答我:「哈哈哈,学费没有那么贵啦。要是太贵的话,就没有客人要来了不是吗。学校只是外表看来很气派而已,校地会这么大,也只是因为这里是乡下啊,它的卖点,就是全体学生住宿制而已。你知道吗?这个社会非常需要这种能寄放小孩的地方呢。」
记得我那时十分赞同。也就是说,这里是处理烫手山芋的地方。所以这里同样也有许多家世背景复杂的人。他们和我一样,不论在家里或学校,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最后才会沦落到这里。
山崎他自己一定也有什么秘密吧……不过我没想过要深入探究。
「唉……话虽如此,我还是好想睡。」
再加上身体沉重,移动脚步更是困难。
我昨天像是在扒饭似的,火速地吃完晚餐后就陷入沉睡,早餐也确实吃饱了,然而笼罩我全身的疲劳,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唯一令人高兴的事,就是今天早上寄来的生活费,让我不用再继续挨饿了。
「今天要是打瞌睡的话,那就惨了……」
我硬是压下打呵欠的冲动,喃喃自语。如果是昨天那堂完全不管学生听不听课的古文课那也就算了,如果在其它课堂上昏睡,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老师骂到臭头。这所学校基本上对生活指导是很严苛的。
「——那家伙……从那之后,就没再出现了呢。」
我朝自己的后方瞥了一眼,结果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学生对上视线,我慌张地将头转回来向前看。
或许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吧,因为饿昏头而看到的幻觉。虽然还记得那时真实的感觉,但是因为过了一个晚上之后,还是没见到爱莉莎的踪影,让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切只不过是梦境。
「真希望那个幽灵女只是一场梦。」
我轻声地低语着。这句话应该是小声到没有任何人听到才对!
「你说谁——是幽灵女啊?」
一句在我耳边呢喃的话语让我忍不住惊跳起来。
「呜啊!啊、爱莉莎?」
我大叫着回过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金发少女。而那副透明身体的另一边,之前对上视线的女学生,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糟了!我刚才那样子,对看不见爱莉莎的人而言,根本是个怪胎!
「啊、那个、不是的……」
在我试图解释的时候,那名少女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后快步地走过我身边,到后来她根本就是拔腿狂奔。
「啊啊……」
我怀抱着绝望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希望别传出什么诡异的谣言才好。
接着,我东张西望。由于现在时间比起平常的上学时间还要早,所以除了那名少女以外,附近并没有其它学生的人影。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喂!妳别突然跑出来啦!」
我再度迈开步伐,以强硬的口吻对着在我身旁飘浮的爱莉莎说道。
「谁叫启介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说我的坏话。我是那种睡着了也能听见别人说我坏话的人哦。」
「——妳的顺风耳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我一脸错愕地反唇相讥。
「唉——……果然昨天发生的事不是梦。也就是说,我身上的疲劳感,就是因为妳的关系啰?」
「嗯?有那么累吗?那大概是因为我吧。因为昨天我也消耗了许多体力,所以启介的负担应该也很大吧。」
「别说得那么事不关己!我这样感觉很痛苦。不管吃再多也没有饱足感,不管睡再久也还是想睡……」
「哎呀,所谓的附身,就是会这个样子嘛。一定是因为磁场的关系,让我的疲劳也连带传给你了吧。不久你就会习惯了啦。」
「我可不希望习惯之前一直维持这种鬼状态。昨天话说到一半,我先说清楚了,我可不打算受妳的牵扯。」
我一脸严肃对她挑明,但爱莉莎却笑着继续说:
「嗯——那现在我们就回昨天那条街去看看吧。搞不好那家伙会过来呢。」
「听我说话!我不是说了我没打算帮助妳吗!况且我还要上学呢!」
但是爱莉莎却露出困惑的神情。
「上学?那是什么?」
「啊?妳在说什么啊,妳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是不知道啊。上学是什么东西啊?」
面对一脸认真询问的爱莉莎,我感到困惑了。
「就是指去某个地方读书啊。」
「读书?」
「就是数学、国语、物理、化学、生物、体育……之类的教育课程啊。」
「哼——……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爱莉莎打从心里感到不可思议地询问着,让我不由得觉得这很不对劲。这家伙到底是打哪来的啊?
「嗯——……总之,我身为高中生,就得遵守那种规则……吧?」
我只能够这样含糊地回答她,但爱莉莎听了不知为何竟深深地点了个头。
「啊——是这样啊。这是你们外界的规则。那也没办法啦。」
爱莉莎十分坦然地接受。
「什么?」
我多少感到有些不安地问她。
「嗯?因为既然是规定就得遵守才行。没办法,我就陪你去那个什么上学的。相对地,结束之后你也得帮忙我要做的事。」
「妳别擅自决定。我才不会帮妳。我恨不得妳早点离开我的身体呢。」
「嗯……你要是说得太过份,我就……更加毫不客气地吸走你的体力哦。」
爱莉莎绕到我眼前来瞪视着我。
「什么!过份的人是妳吧!还有,妳快住手!再吸下去我会死的!」
「那你就得听从我说的。我都特地让步了。」
她认真的神情,让我无力地垂下肩膀。
「……妳这家伙真是让人火大。」
「所以你同意了?」
「随便妳啦。但是在上课时不要跟我说话,我会分心。」
「上课?」
对于又得再说明一次而感到厌烦的我,不禁觉得未来多灾多难。虽然说那个时候是为了获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下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2
从我穿过鞋柜、楼梯和走廊来到三楼的教室门前为止,我得不停地向爱莉莎说明。而爱莉莎在路上开始对学校越来越感兴趣,不但一直问个不停,还一副问得不够的样子,但我总不能进了教室后还一直诡异地自言自语,只好请她乖乖闭嘴,才打开教室的门。
从外面看起来,教室里面十分安静,连灯都还没打开,门窗也紧闭着,我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不过出乎意料的,已经有人先到教室里了。
「啊。」
两名少女听见开门声之后,转头望向我。一个是坐在窗边最后一个座位上面无表情的少女,以及站在她的桌前,似乎正在与她互瞪的冬上雪绘。
「早、早安……」
我最先能想到的台词只有这句。因为错愕而楞在原地的她们,出现了两极化的反应。那个坐着的少女完全没反应,兀自撇过了头,冬上则是堆起了笑脸说话。
「早啊,远见同学。啊,昨天谢谢你变魔术给我们看。」,然后她快步地走出教室。
我感觉自己似乎不小心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场面,于是小心翼翼地在尴尬的气氛里走着,将书包放在教室中央的座位上。
我斜眼偷看那名留在教室里的少女。
我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她叫友月末由。
我会记得她的全名,并不只是因为去年也和她同班,而是因为她是个很特别的学生。只要提起她的名字,同学年的学生,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她才对。
这名少女总是独自眺望着窗外,不与任何人接触交谈,也没有人想与她往来。当然,我也没有和她交谈过。昨天我表演魔术戏法的时候,她也只是独自望着天空,并未加入围观的人群。
她有一头及肩的直黑长发,皮肤白皙,五官端正。
说真的,这个少女的美貌,可说与冬上不相上下。但是男同学们却不想找她攀谈。
理由很简单,因为和她扯上关系的话,就会遭到不幸。大家都知道那不只是谣言而已,而是事实。
所以,绝对不能接近友月未由——
「——喂。」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就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友月的锐利视线朝着我直射而来。可能她发现我正在斜眼偷看她吧。我回过神来,心里十分惶恐。即使我想装迷糊,教室里也只有我和友月两个人,我的心脏还没有强到能完全无视她。
「什、什么事?」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我面向友月那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为什么看我?」
「对、对不起。」
我慌张地转回正面,但是友月却在我的背后继续说着话。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总是一直看着我?」
一直?这么说来,我的确经常偷偷观察友月。她可能曾经察觉到我的视线吧?
志忑不安的莫名情绪,让我的脸颊一阵灼热。
「——对不起。」
我面向前方对她道歉,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我想早点结束与她对话,因为如果被别人看见我在和友月说话,会非常危险。
友月是班上唯一不属于冬上那一群的人。那也就意味着,她在这间教室中是孤独的,是被排除在外的人。要是随便和她扯上关系,可能连我也会遭到排挤吧。
对我来说,比起遭遇到去年发生在友月周围的那些不聿,我更害怕被排挤。
「别——」
友月低声不知呢喃着什么。
「咦?」
我回过头——正好对上友月的视线。由于我刚刚恍神,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这次换她别开视线。我犹豫着是否询问她会比较好,正打算开口的时候——
喀啦啦啦啦。
伴随着一声巨响,教室的门打了开来。我闭上嘴巴,慌忙地回过了头。是冬上。她手上拿着像是教室日志的东西。我在心中暗自猜想着,看向黑板那边,果然,在今日值日生的下方,写着冬上的名字。虽然错过了询问友月的时机,但也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冬上和我眼神交会时笑了一笑,然后她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望向友月。
——!
我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寒意!冬上脸上并没有出现特别奇怪的神情。
只是,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在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之中,看不见丝毫情感。她只是纯粹的面无表情。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却觉得她令人害怕。
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看见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发生什么事了吗?
话说回来,冬上并不知道去年发生的不幸事件。
去年,班上那些排挤友月的家伙们发生了意外,分别身受轻重伤的那个事件。
恐怕那真的只是意外吧。但是在那个事件发生之后,虽然友月还是受到排挤,但是未曾再遭受同学的欺负。
因为,大家都害怕着那彷佛已成为必然的偶然,暗地里咒骂友月是个「魔女」,心里对她怀着恐惧。
但是冬上她,知道那些过去吗……?
我摇了摇头,一定只是我想太多了。只是两人刚好提早到了学校,只是在聊天而已。冬上是个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的人,所以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根本和我没有关系。
我硬是让自己接受这种想法,坐到位子上拿出单字本,开始准备今天的英文小考。爱莉莎则听从我的指示,噤不作声地在我斜上方飘浮着,然后兴致勃勃地以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环顾教室。
「嗯……?气氛好像怪怪的哦?」
在那之后过了约十五分钟,快要迟到的山崎和宫岛才出现在教室里。这两个一同住在第三男生宿舍双人房的家伙,总是在上课钟响前一秒才抵达学校。他们两个在进入教室后就朝我的位子走来,开口向我询问。
「咦,是吗?」
我装傻似的别开了脸,但也的确感受到,教室里的气氛莫名僵冷。而我隐约察觉到,那股气氛的中心点,正是坐在靠走廊那边最前方的位置,现在正被众多女学生所包围的冬上雪绘。我心里正犹豫要不要对他们说明。
「是啊。好像不得了呢。喂!宫岛,果然是因为那件事的关系吧?」
但山崎心中似乎还有其它推想,朝着宫岛悄声说道:
「别那么说嘛……我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喂!远见,你昨天为什么擅自回去了?」
宫岛不知为何以怨慰的眼神看向我。
「啊、抱歉。因为我本来就没什么干劲。反正我的任务看起来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就先走啰。后来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那之后可是惨兮兮。」
山崎叹了口气,看着隔壁的宫岛。
开始时大家都还很开心,感觉很不错呢。但是这家伙得意过头,就使出了『那个』。」
「『那个』难道是……」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宫岛,他只是搔了搔头。
「嗯……就是『那个』。就是往常那个表演,用屁……发出DO·RE·MI音阶那招……」
「你——是白痴吧。」
山崎十分同意我说的话。
「真是的,这家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有男生看到那招才笑得出来。结果,不出所料,女同学们全都退得远远的,而且啊,他不知道吃了什么鬼东西,屁还臭得要命。我本来想先压住场面再说,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然后这家伙就被众人狂嘘:恶心死了!去死!……结果他昨天整个人变得很沮丧。」
「嗯,那你们昨天有待在房间里吗?出门时,我还去看了一下啊。」
「啊啊、是这样吗?抱歉,我没注意到,因为这家伙窝在棉被里一直哭,我光是安慰他,就花了很大的力气。」
「哈哈……是这样啊……宫岛,你还真是脆弱啊。」
我以同情的目光望着宫岛,但是他的神色和往常一样,感觉不出他昨晚很沮丧。
「不过其实呢,相对地,我重新振作的速度也很快,你用不着担心啦。我已经把昨天的事当成一场恶梦了!」
「……那是正面思考还是负面思考啊?」
「不管是哪一种都好啦!」
虽然宫岛若无其事地笑着,感觉若是任意去戳他那颗脆弱的心,他随时都会有崩溃的危险,所以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要是他真的在这里哭起来的话,我可承受不起。
不过听到他们昨天没有到镇上后,我放下心来。
「可是……喂!远见,这种气氛不是我的关系吧?」
宫岛的笑声之中藏着一股恐惧,他环顾教室,朝我靠过来寻求答案,我摇了摇头。
「嗯,一定不是因为你啦!因为你做的事太蠢了,过了两三天就没人会记得了吧。」
「是吗?那就好。」
「不,你这么老实地感到开心,我也觉得有点……」
我已经没有力气对宫岛吐槽。原本已感到疲倦的我,又加上刚刚愚蠢的对话,让我感觉更加疲劳了。
「啊!对了!远见,你今天放学后有时间吗?」
山崎态度出现了些许转变,开口问了虚软无力的我。我往上方瞥去,只见她那双碧眼,朝着我散发出充满威严的压力,彷佛无言地说着:「你应该知道要是不遵守刚才的约定,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吧?」
真要说的话,我根本就没承诺爱莉莎什么,但是她大概已经认定我们早就约好了吧!
「……嗯,不好意思。我今天刚好有事。」
我的额头冒出冷汗回答。由于在个性上,一旦别人有事拜托我,我就很难拒绝,所以我连是什么事都没问,就直接向山崎摇头婉拒邀约。山崎面带遗憾地低声说道:
「这样啊,因为今天宫岛好像想要好好雪耻,所以想叫你再变一次那个魔术。可是今天不行啊……」
「你、你们还要再搞一次啊?」
我愕然地问道,山崎凑上脸来小声说:
「……其实啊,昨天我们好不容易要到了三个女同学的E—MAIL哦。冬上的就只差一步了,因为我们连她身边的人都拿到了。」
我不禁感叹起来,这家伙根本是在利用宫岛吧。他们真的是朋友吗?
「不过如果远见你没空的话,那也没辄了。怎么办?宫岛?明天再做吗?」
「不,就今天。」
也不知气魄是从何而来的,宫岛充满男子气概地用力点头。我敷衍地说了声「加油吧」之后,又补上了一句「今天第一节有英文小考」,这两个家伙才慌张的冲回自己的座位。就在此时,上课钟声也随之响起。因为现在是导师时间,所以老师也跟着走进教室。老师的到来,让方才教室里的僵冷气氛缓和不少,但仍然弥漫着一股紧张感。我转头瞥向左后方,看见友月未由还是一如往常地盯着窗外瞧。
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也不打算去淌这浑水。
那种如同天谴般的意外,应该不太可能会再发生。
不过要是——发生与去年相同的事件的话……
自从那个事件发生之后,我没有再看过友月的笑脸。彷佛所有表情都从脸部被剥离似的,她总是面无表情。只有她眼中的锐利目光,会显示出一点情绪波动。
说不定这次连眼神里的情绪波动也会就此丧失。
与我无关。这一切的确和我无关,但是只是这样想而已……就让我心情莫名郁闷。
3
「啊——真是的!太久太久太久太久太久了——!都已经傍晚了耶!」
放学后,爱莉莎第五次对着走出校门的我大声嚷嚷。看来她的不满已经累积许久,只见她激动地喘着气。
「我也没办法啊,学校就是这种地方嘛。不过妳还真的一直保持安静呢。从下午开始上课时,我很担心妳突然火大,发作起来。」
我尽量压低音量,害怕走在我周遭的其它同学会听到。说实在的,爱莉莎那副因愤怒而扭曲的神情,小动物光是看到都会口吐白沫身亡吧。她的身影更是常常出现在我眼角余光,让我冷汗直流,上课完全没有睡意。
「……你真失礼,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就算我再怎么蛮横无理,约定与规则我还是会遵守的。不过,你既然让我等了那么久,就得卖命地替我工作啰。」
「我又不是爱莉莎雇用的仆人……」
我低声咕哝,拖着因一直忍着不打瞌睡,而感到疲惫不已的身体缓缓行走。那二人还留在教室里,似乎真的是要一雪前耻。不知道宫岛表演放屁的传闻是否传开了,今天观众比起昨天少了将近二十多个。说不定,宫岛这时候正在表演他绝招中的绝招,赌上性命的终极奥义——三分钟假死状态。希望不会落到得叫救护车的下场。不,应该是要先祈祷他不会就此一命呜呼才对。毕竟宫岛先前的三次表演当中,有一次就是靠心肺复苏术才活了过来。
「不过你居然能够忍受那么无聊的事情!如果是我,五分钟后就掉头走了。」
爱莉莎无法理解地说道。
「因为是义务啊……而且我不想被排挤。」
「排挤?」
「对,像是读书或人际关系之类的,如果你偏离常轨的话,就会一直受到众人排挤,然后渐渐地被逼到边缘,最后被一脚踹开,被当成空气一样。我可不想变成那样。而且,去学校上课,也算是世间常轨的一环吧。」
我曾被排挤过一次,所以心里很清楚。大概在那个地方,我已经像空气一样,是个不存在的人了吧。应该说,我没有存在的资格。
「哼……好像过得很辛苦呢。我还以为外界的人是更自由的。」
爱莉莎仰望着逐渐接近山头的金色太阳,感触良多似地呢喃着。
「……啊,我从早上就很在意了,妳嘴巴上总是说着外界、外界的,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你想知道吗?」
「我会……在意。」
「这个嘛……因为启介必须要和那家伙对战,或许需要这方面的知识吧……。嗯,其实这样是违反规定的,不过,这里又不是在方舟里,在外界的话,应该不算犯规吧。」
「喂!妳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什么啊?」
我隐约听见「对战」还是「犯规」的字眼,危机感油然而生。
「喂!启介,你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然而爱莉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突然笔直地注视着我向我询问。
「喜、喜欢的事?」
「对,能让你心灵满足的事。」
「妳这么突然问我也……」
我抓了抓头。
「那!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
「嗯——……」
我烦恼地望向天空,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念头——
「对了……我想在草地上翻滚,暂时眺望一下天空上的白云。」
因为这么做的话,那些突发事件以及局促不安导致的身心疲劳,或许多少能恢复一些。
「嗯——算是及格。对于一个毫不体贴,又自我为中心的人来说,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特质呢。」
爱莉莎轻轻地将手放在我头上。
「妳到底想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要告诉启介你想知道的事。喏,那么就改变路线吧。带我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吧。」
「不去车站前好吗?」
「那之后再去。」
「——真是的,我先说好,就算妳告诉我所有事,我也不打算帮妳去做危险的事哦。」
「是、是。」
真不知爱莉莎是真懂还是装懂,好像只是在敷衍似地应付我,然后像背后灵跟在我身后。我缓缓走向河川上游,前往那座偶尔会去散心的山丘。
「哦——这地方还真不错呢。」
爱莉莎轻飘飘地以她低密度的身体在四周飞来窜去,发出欢声。
「对吧?」
听见她称赞我自己中意的地方,感觉真不赖。
这里是一座位于城郊,占地辽阔的公园。很少有人会特地来这座没有游乐设施、又没人管理的公园。平日这个时间,顶多只有来这里遛狗散步的人,也不会有那种闲情逸致,走到位于最深处的高耸山丘上。
「如果是在这里的话,稍微增强我的形体,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爱莉莎兀自低语后,重新转向我。
「那么,我开始啰。你坐在这边吧,想躺着的话也没关系。」
「不,我坐着就好。一躺下来我可能听着听着就想睡了。」
我回答之后弯腰坐下。青草地的触感真是舒服。这边可以一览无遗地看见学校和车站前的购物中心。
「——喂,启介,我的存在,在这里真的很异常吗?」
爱莉莎边和我俯瞰着相同风景边问道。
「妳现在才发现啊……不但会飞,身体又是透明的……还会使用奇怪的能力,如果这样还叫做普通的话,那就真的见鬼了。」
我一说完,爱莉莎就「说得也是」地笑了笑。
「不过呢,我也只是个人类而己。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普通人哦。」
「……」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现在这副模样,也难怪你会怀疑啦,不过这并不是我的能力,这全部都是神的力量哦。」
听见爱莉莎突然冒出来的奇异字眼,我抱住了头。
「——别说了。很遗憾,我是不相信那种事的。神是不可能存在的。妳说妳有超能力的话,我还比较容易接受。」
「说什么蠢话,那才是不可能的吧。人类说到底就只会是人类,根本不可能会变成超越人类的存在。这种事,每个人从自己会走路开始,就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什么啊,那妳的意思是说,将自己办不到的事向神明许愿,袍就会替妳实现吗?」
我的内心有点动摇,但神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从我先前所经历过的事来看,这个事实是再清楚不过了。
「嗯……也不是那样。啊。是我表达得不好。所谓的神,并不是指什么绝对的造物主,而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高次元精神体』——以我们的概念来说,就称呼为『高次元存在』。」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那是一样的吧?」
「不一样。由人类来看的话,高次元存在虽然具有奇迹般的力量,但正如字面的意思,祂只是存在着。说得简单明了一点,就是祂只是活着吧。而我只是借助祂的力量,与他们以『通道』相连,让彼此的精神体波长相容。这就是所谓的魔术哦。」
魔术——这是昨天爱莉莎说过好几次的词汇。她想表达的,似乎是一切异常现象全都源自于魔术。但是——
「我说啊,即使妳这么说,意思还是一样吧。这个世界上没有神。这才是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就算我相信爱莉莎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不可能盲目地全盘接受她那套理论。我很清楚,这里不是个充满幻想的虚幻世界。
但是爱莉莎见到我的驳斥态度以后,却点了点头。
「——哼,那是你们「外界」的常识。不过,障壁建立至今已经经过了一千年以上了……这也无可厚非啦。」
「障壁?」
「没错,那是一道区隔高次元存在栖息的『形成界』与我们所在的『物质界』的障壁。它切割了连系世界的「生命之树」的边界,我们称之为「天牢」。人类用来与神取得联系的法术——魔术,也因为这道障壁建立的缘故,弱得几乎等于没有,所以才无法察觉。这样与不存在也没什么差别,所以启介你的认知也不算有错。」
她说的意思我大致上懂,但是这么一来就非常矛盾。
「那样很奇怪吧。爱莉莎,妳刚才不是说过,妳之前使用的是魔术吗?」
「嗯,是啊。我使用的力量的确是魔术。启介你想想看,要怎么做,才能够在世界与世界之间的交界,制造出一道障壁呢?」
「啊……」
这句话让我屏住呼吸。我知道爱莉莎想表达的意思了。
「——正是如此。也就是说,那道障壁,也是以魔术向高次元的存在借用力量制造出来的。所以,我们能够透过「通道」,与那道障壁后方的高次元存在联系。」
总而言之,那就是爱莉莎所使用的魔术吧。的确,这样一来,就能说得通了……
「我还是无法认同。因为不管是哪一种说法,我都无法确认啊。」
「你真是不知变通——不过现在先这样子就好。我想,如果你没实际感受过高次元的存在,确实也没办法理解。不过呢,对于有感受能力的人来说,祂们的存在,真的就跟神明一样。有多少个神,就会有多少种魔术,然而,这些魔术,却突然被以前制造障壁的人夺走了。我想,你应该也多少也能想象到那些人们会做何感想吧?」
「——一般来说,应该会恨死了吧。」
这根本不用多想。如果过去真的有各式各样的魔术存在,人们一定会憎恨着夺去那些奇迹的人,并且试图夺回。
「嗯,所以整个世界的人,都想杀了那个魔术师。因此,那个魔术师就带着自己的家人,移居到一个可以称为障壁基地的地方……也就是『方舟』。没有人知道他使用的魔术,因为他是向一些自己初次发现的神明借取力量,而他和他家人以外的人,就无法再使用仅存的最后魔术,因此也不可能从外部干扰张有结界的方舟。而自那之后,他们就一直隐居在那里,不再从里面出来——」
「那爱莉莎妳……」
「没错,我就是从那艘方舟出来的。我就是那个从众人手里夺走魔术的魔术师——赫斯·史特林的孙女,也是爷爷三个孩子之一——拜尔的女儿。」
爱莉莎挺起胸膛十分自傲地宣告,但我随即将了她一军。
「不,那样的话,妳应该不能出来吧。」
「——我也知道啊。」
「嗯?妳说了什么吗?」
我没有听得很清楚,接着爱莉莎突然瞪着我大叫:
「我也知道啊!但是我一定得追到他!我得追到那个从方舟盗取魔术的家伙……因为那是我的——」
这时爱莉莎猛地噤声。
「妳怎么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啦。因为我违反了规定,明明不该会有人能侵入方舟的,我却让某个男人闯了进来。然后,那男人就把魔术带出了方舟,所以我必须要设法解决这件事才行。」
爱莉莎陷入深思般地说着。虽然我觉得这部份是最重要的关键,但看来她似乎不想讲得太过深入。
「对妳施展像是面具咒术的家伙,就是那男人吧?」
「没错。那家伙——阵那个家伙,现在就在这座城镇里。本来应该是我追击他,结果现在变成他在追击我。」
「……要是赢不了的话,就别勉强了。」
「什么!你真失礼!我要是认真起来的话,那个连无声吟唱也不太成气候的阵,连我的脚跟都构不到的。光是实战经验,他比我还差远了,我只是当时太大意、又被他出手突袭……所以我的实体才会被他制住的。」
爱莉莎一脸懊悔地说,她似乎正在回想当时的情形。
「那也就是说,如果妳下次再对上他的话,就能轻松获胜啰?」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对方还在追击爱莉莎,我们就只要做点引人注目的事,他就会自己靠过来暴露行踪吧。然后,爱莉莎就此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也能结束这次事件,摆脱这个背后灵的纠缠。
「那个嘛……因为我处于精神体状态,能使用的魔术非常有限。我如果有肉身的话,就能够储存魔力,但是现在这种德行,一使用魔术就会消耗我的体力。我想,阵也很清楚这一点,就算找到了他,他应该也会刻意等到我虚弱不堪才会现身。」
「就像昨天一样,为了摆脱面具集团,逼得妳不得不使出魔术……嗯,那要怎么办啊?只能坐吃等死吗?」
「只顾着逃跑的话,那就真的死路一条了。不过只要我们能够找出阵,我就有把握一次解决。」
从她坚定的语气当中,我明白到那是要杀了他的意思,而且她声音里没有一丝迷惘。
不过,她紧握的双拳却不停颤抖,在我看来,她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不过,为什么妳非得做到那种地步不可?魔术传开有那么严重吗?」
不惜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甚至还得背负起沉重的包袱,这是一件值得这么牺牲自己也要做到的事吗?更何况,我连为什么要让魔术在世界上消失的原因也不太清楚。
「爷爷他为什么要制作障壁——详细情形我不清楚。方舟里时间的流逝,与外界不一样,而且,那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在我出生时,爷爷也早就不在了。虽然妈妈夸张地描述着外界的情形,我却还是非常模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们的魔术被敌对的某人给知道了的话,方舟里的大家都会陷入险境。我绝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啊……」
对了,对那些崇敬魔术的人来说,自己的魔术被夺走了,一定也会设法夺回吧。那么,障壁基地——也就是那艘方舟,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抱歉……」
我没来由地道歉。或许是因为刚才我没认真看待她说的事,所以心里产生了罪恶感。
「你在道什么歉啊?这是表示你有心帮我了吗?」
「那是另一回事。不过,如果只有这种方法的话……如果要在街上到处闲晃,把那家伙引出来,这点小事倒是无妨。」
我抬头望着染成一片橘红的天空这么说。
「真的?你突然变得很干脆……是因为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爱莉莎开心得眉飞色舞,但也带着狐疑的眼神直盯着我。
「我只是想早点摆脱妳而己。只要妳一直附身在我身上,我也不必担心妳会被找到吧?」
「嗯,不仔细注意观察的话,连阵也察觉不出来的。好,为了答谢你,让你看看我秘藏的魔术吧。」
爱莉莎笑着说道,倒是我慌张了起来。
「喂、喂,妳做这种事的话,不会被敌人发现吗?」
「嗯……要使用魔术的话,的确会让我精神体的存在密度增加,因为我必须要实体化到某个程度才能使用魔术,如果是在热闹的街上的话,只要一使出来,就又会有一堆面具人跑出来了。不过,在这里的话就没有关系了,因为这附近都没有人在啊。更何况,我使用的是比较弱的魔法,不会被敌人发现的。」
「可是……」
「具是的,你又变得不干脆了。别再畏畏缩缩的了,仔细看着吧。我要透过口头吟唱来施展魔术了。你与阵对上的时候,或许就因为你知不知道魔术是怎么使用这件事而决定生死哦。」
她的意思是说,万一结果不如预期,失败了的话,我就被迫卷进战斗之中了?
「我可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话说回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会卯足了劲全力逃跑吧。」
「搞不好你逃不掉啊?任何事都要以防万一。注意啰,我要开始了。」
爱莉莎那透明的身体逐渐变得鲜明,同时她飘浮着的双脚也跟着缓缓降落地面。
「——深蓝之海,流光之连,来自远方天空的星之龙,让我的愿望流转!」
轻柔的嗓音在山丘上清澈地回响着。
「平和运转的世界。柔风之音。交织而成的咏歌,响彻天际。」
她敞开双手,咏颂出如诗歌般的字句。
「野原之笛!」
当她大声地朗诵最后一句时,拂过青草的风声停了下来,相反地,我开始听到澄澈的笛声。
「这是……」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情况还是大出意料,让我吃了一惊。
非常……温柔的曲子。而且莫名地让人怀念。
「这招呢,是以风声吹奏音乐的魔术。不过曲子也只有这么一首而已。我非常喜欢这首曲子,妈妈最先教我的魔术也是这个。虽然不知道曲名,但好像是爷爷喜欢的一首曲子。」
爱莉莎自己轻闭双眼,竖起耳朵,将心灵寄托在曲子之中,对着我娓娓道来。
「嗯……是首好歌。」
「是吗?听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夸奖,感觉还真不赖呢。」
爱莉莎说出和我刚刚所想的一模一样的话,开心的笑了起来。之后,我们听了好一会儿的音乐。我抬头一看,原本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缓缓地转变成深蓝色。在夕阳的照射之下,爱莉莎的金发闪闪发亮。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她的模样看来有点眼熟,但我想是自己搞错了,于是我别开了目光。
我的右手突然出现奇怪的感觉,我明明没有紧握着拳头,掌心却渗出了汗水,右手微微发热。昨天它也曾经在瞬间痉挛,状况真的有点奇怪。话说回来,这只右手的能力又是什么呢?与爱莉莎的魔术有什么关连吗?难道这不是诅咒,而是魔术之一吗?
但我现在不敢贸然发问,也不了解它发热的原因,直接把汗抹在裤子上,我将意识集中在那澄澈透明的笛声上。
过了约五分钟,笛声开始慢慢地回复成原来的风声。
「——刚刚那是向名为『流星之龙』的高次元存在借取力量后使出的魔术。爷爷透过『通道』连结到的高次元存在不只有这一个,还有『探求愚者』与『悲叹魔王』这两大支柱。再将祂们的力量联合起来,就可以作出『世界之道——塔布』来隔离两个世界。感觉上就是祂们会在世界和世界之间创造出一块大岩石,将出入口堵住的样子吧。」
「哈哈,虽然听起来很蠢,但是妳那比喻真是浅显易懂。由三个神明创造出大石头……换句话说,爱莉莎妳们的魔术有三种啰?」
「对啊。除了我爷爷以外,基本上,都是只用其中一种与自己精神波长较容易吻合的系统。」
也就是说,爱莉莎至今所使出的魔术,都是向那个名为『流星之龙』的存在借取力量才得以使出的吧。刚刚的现象,正是祂存在的证明。不过如果——
「喂,那个高次元存在所居住的界还是什么的地方……呃……是那个世界吗?天国——死后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有没有天国我不知道,但是,据说灵魂会徘徊在两界相连接的世界里。我们死后,灵魂应该在我刚刚说的形成界里徘徊,那里说不定就是你口中的那个世界呢。」
「是吗……」
如果那个世界存在的话,那里一定有……
「——不过真的好吗?妳施展魔术给我看,如果我学会了的话,妳不是会很困扰吗?」
「啊哈哈、没问题的。那不是光看就能模仿得起来的。刚才我所念的咒文是『姿态语言』,等同于定义魔术的通关密语。对于我们的魔术而言,重要的是高次元存在和连系『通道』的方法。如果想在数量无限的精神波长之中,漫无目的的找出已经定位好的三位高次元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是需要特殊方法的。」
「那个方法是?」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笨蛋。」
爱莉莎讶异地丢下这句话后,又回到原来透明的状态,飘浮到半空中。
「那么,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们走吧。剩下的我们边走边说。」
「难道……妳打算现在就去找那个叫阵的家伙啊?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耶?」
「怎么?难道你们这边规定太阳下山之后,就不能在外面行走了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街上闲晃到太晚的话,也算是违反规定,会被叫去辅导的。」
「真是的,你们的生活真的很无趣耶!你们明明就活在这么辽阔的世界里……真拿你没办法,我知道了啦。那就找到启介你说的那种不要太晚的时间为止,这样总可以了吧!」
「是是,还真感谢妳特地让步。」
我语带讽刺地回应,而爱莉莎当然没有听懂,反而还说道:「嗯,你突然又变得很干脆了。」
4
「对了,那个叫阵的是怎样的人?我多了解他一点的话,找到他的机率也会相对提高吧。」
夜晚的街头,笼罩在街灯与霓虹灯所交织的诡谲光线中。街道洋溢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喧闹气氛,我带着爱莉莎悠哉地走在其中。疾驰而过的车灯,使得街上的光影更是变幻万千。
「说得也是,嗯……首先,最大的特征,就是他长得非常高大吧。」
「非常是指多高啊?」
「启介的头只到他的胸口吧。」
「那几乎就有二百公分高了吧。」
我现在是一百六十几公分,如果他那么高大的话,不管身在何处,应该都很引人注目。
「还有一头及肩的黑发和蓝色眼珠。」
「蓝色、眼珠?」
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一说到蓝眼睛,就会让我想起在海难意外时,那个抢走我船板碎片的男子。然而爱莉莎误以为我是感到困惑,又接着补充:
「阵是混血儿。有一半是这个国家的血统,本名是阵·海道·洛姆威尔。是个最差劲的……大骗子。」
「嗯——……妳被骗了吗?」
「——没错。因为那家伙流落到方舟前,就已经是个魔术师(注:此处指的不是变魔术的人,而是有能力施展魔术(魔法、法术)的人。)了……」
爱莉莎痛苦地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嗯……什么意思?魔术师不是除了你们以外已经没——」
「没错,所有残留在外界的魔术,都已经变得非常微弱,几乎没有任何效果。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相信那股力量,想追求那股力量。阵也是其中之一。」
「那为什么,要让那么危险的家伙——?」
「因为那家伙隐藏得很好啊。他在方舟里表现出一副大好人的样子。等到我们发现被他背叛时,他就使出不知何时从我们身上偷走的魔术,高声尖笑之后离开方舟。现在想来——或许那家伙会流落到方舟也不是偶然!」
她以严峻的表情低语着,脸上流露着莫名的痛苦。背叛——也就是她应该曾经信任过他。她的内心一定受创很深——
「那么……找到他之后妳要怎么做?」
「——走近到适当的距离,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动手收拾他。虽然对方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过我无声咏唱的速度一定比他快,马上就能决定胜负。他发动『魔女狩猎面具』需要一段时间,没办法挡下我的第一波攻击。」
我以为她一定会怒气冲冲地回答我,不过她话里却不带丝毫情感,只有一种像是在确认顺序的冷酷。
「是、是吗,看来很有胜算呢。啊……话说回来,那个无声咏唱是指什么?」
「正如字面上所说的,无声咏唱指的是默唱咒语的技术。我们透过精神传达咒语,所以也能以心灵沟通,而且比起用嘴说还要快上许多。然而越是不能集中精神,就越是无法顺利默唱咒语,因此需要相当程度的修练。即使是我,也无法以无声咏唱使出四节以上的长咒语。魔术经验值还很浅的阵也没办法做到。啊!不过,最后那句作为启动证言的定义魔术名称,因为具有具体化的功能,所以非念出声音不可。」
虽然我有一半以上听不仅,伹对于充满自信,流畅地说明着的爱莉莎,我却感到莫名的钦佩。
「哦,那爱莉莎很强啰?」
「当然,我可是连母亲也认同的一流魔术师呢。」
「一流……」
我心想既然如此,那妳现在还真是落魄啊……不过我没有说出口。
由于两人是漫无目标的行走,看见红绿灯后就停下脚步。令我意外的是,在夜晚的街头,很适合与爱莉莎交谈。街上呼啸而去的车声,盖过了我们的低声交谈,适度的昏暗,也正好隐藏住我不太自然的唇齿张合。
「喂……」
正当我想告诉爱莉莎这件事时,却发现眼前发生了奇怪的事——
在对面马路上,有一个老婆婆彷佛没有注意到红灯,从站着等待绿灯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不知她附近的人是不是吓呆了,居然没有人挡下她。
「喂、喂……」
想象到待会可能会发生的情景,我不禁大叫出声。虽然我不确定从自己这边是否来得及赶到老婆婆身边,可是似乎为时已晚。老婆婆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就快陷入车流之中的险境。
无计可施的无力感。就在我不想目赌悲剧发生的瞬间,想要背过身去的时候,爱莉莎搭在我肩上的手,突然传来了重量。
「什么?」
我惊讶地回过头,发现之前还像空气一样的爱莉莎,正打算要实体化。
「喂、喂!妳想使出魔术吗?妳那么做的话,会被敌人发现的吧?」
「没错。」
爱莉莎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又继续强调着说。
「如果被发现的话就完蛋了吧?别管那个老婆婆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她与我们非亲非故的,而且我们根本帮不上忙啊!」
「或许对启介来说是那样子没错,但是我是有能力救她的。就是因为救得了,又很想救,所以才会出手的!」
「可、可是!」
那样做的话,那个老婆婆或许可以得救,但在那之后,我们会陷入最糟的险境啊。这种事……
「吵死了、闭嘴!」
她的言语之中毫无疑惑,眼神坚定不移。见到她这个样子,我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法改变什么。爱莉莎正逐渐实体化,如果我硬要捂住她的嘴巴,或许还来得及阻止。因为周围的人们,脸上还没有出现面具。然而,明知自己生命可能会遭受威胁,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爱莉莎将手伸至前方朝向老婆婆。现在老婆婆完全置身于车阵之中,有辆宅急便公司的卡车,朝她疾驶而去。
我突然觉得事有蹊跷,再次环顾四周的人。
现场没人发出声音,也没有人因为数秒之后即将到来的冲击别开目光。
彷佛大家都看不见似的、就好像老婆婆不在那里似的。就在此时,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爱莉莎,住手!事情有点怪!」
但是我的警告迟了一步。
爱莉莎的声音,划破街头的喧闹,尖锐地响起。然后,她身体的存在感,在一瞬间增强了起来。
「旋阻烈风!」
那大概是无声咏唱。随着最后一声的大喝,在老婆婆的周围,倏地刮起一阵肉眼可见,时速似乎有六十公里左右的强烈旋风,硬是将卡车拦了下来。与其说卡车是急速撞上风壁,倒不如说被减缓速度而煞了车。开在卡车后方的汽车,连忙踩下紧急煞车,好不容易才免于追撞。
完全没察觉周遭发生的事,继续悠然走在斑马线上的老婆婆,一碰上爱莉莎所使出的风壁时,竟宛若被吹散一般地消失无踪。
「唉呀……是幻觉啊。而且还是只和我波长吻合的幻影,所以与我合为一体的启介应该也看得见吧。」
爱莉莎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她已经完全恢复成实体,此时,四周的人都停下动作,凝神注视着她。我还记得很清楚,这就是面具集团要出现的预兆。这时,右手传来一股麻痹感。
「喂,快逃!」
如果面具集团以这种状态进行包围的话,我们就无处可逃了。我随即抓起爱莉莎现在与常人无异的温暖的手奋力奔跑,从人群里穿了出去。
「所以我就叫妳别多管闲事了!刚刚那个是陷阱吧?」
「好像是呢。啊哈哈,我向你道歉,不好意思哦。」
道歉又不能了事。只是看见她毫无悔意的笑容后,我霎时也失去了发怒的气力。
「唉……那接下来怎么办?如果像之前一样先逃走,然后妳再变成幽灵状态的话,他们就找不到妳了吧?」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经过刚才那件事,说不定那些戴着面具的家伙,会将启介认成了我。那么,不管逃到哪里,他们都紧追在后。不过啊,早点离开这里确实比较好,因为一定会有下一波的攻击。即使是对方刻意设下陷阱,也不会马上就……」
「小姐,妳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嘛。」
有一道声音令人无法置信从地下传了出来。
正当我错愕不已,打算低头一看究竟时,脚踝突然被人抓住了。
「呜哇!」
我差点向前扑倒,低头一看,漆黑的地面上,居然长出了手!
「小姐,妳还是一样乐于助人呢。我才刚设下好几个『幻惑道化』,妳就上钩了。」
那声音,无疑就是从长出手的地方传出来的。
「贯穿风刀!」
爱莉莎突然对着那只手施展魔术。手慌忙地缩回地底,那片已无异物的地面,居然像是被一把隐形锥于戳了个大洞。
「哈哈,这样随意地使用魔术好吗?」
相同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也就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传过来。那家伙宛若从大楼缝隙之间的闇黑诞生般,现出了身影。
修长的身形加上乌黑的头发,眼珠颜色由于戴着墨镜所以看不到,这家伙一定就是爱莉莎口中的阵了。
我瞥视四周,发现白色面具已出现在街上人群的脸上,他们躲在暗处窥伺我们。不过,他们不像之前那样,一窝蜂地全攻上来,反而缓缓地向后抽退,拉出一段距离之后,围成了大圆圈,把我们和阵团团包围起来。
「就由我亲自来解决你们吧,如果是这些家伙的话——」
「狂刀旋风!」
阵扬起嘴角说话时,爱莉莎又大喝一声。随着一阵锐利的风声响起,眼前的男子被笔直地切成两半。
但男子并未就此倒下,躯体被切开的部分,流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一种黑色物质,而且被切开的躯体,迅即连接起来,再度合而为一。
「在别人讲话时这么做,未免也太失礼了吧。妳应该也知道,我不会毫无准备就来应战吧?」
面对那个毫发无伤继续说话的男子,我双脚不禁颤抖起来。这个怪物是怎么回事?
「你那是……什么魔术啊?那不是幻影吧……我能确实感受到你的波长,但那也不是本体。」
爱莉莎喘着气低声咕哝,果然,她因为施展了魔术而疲惫不堪。
「啊?这是秘密,是我的绝招呢。小姐,妳如果不懂『探求愚者』之术的话,是不会晓得的。而且……」
我感受到阵的视线移向了我。不知那是否就是所谓的杀气,他现在那股快要压垮我的魄力,让我的双脚想要擅自逃跑。相对于发寒的背脊,我的右手出现一股炽热感,它又莫名地开始发热了。
「妳居然藏身在一个有趣的东西里。这样啊……那就是连系魔术的要诀吗?……小姐,妳真是想出了绝佳的点子呢。」
那男子放声大笑,在太阳眼镜的遮掩之下,我看不见他真正的表情。
「启介、抓紧我!」
爱莉莎无视于阵所说的话,高声叫了起来。我了解她的意思之后,连忙紧抱住她的腰部。爱莉莎全神贯注,静默半晌之后,再度吟唱起来:
「远扬之风!」
但是我看见了,即使旋风正要将我们卷往上空,阵脸上游刀有余的笑容依然没有褪去。 紧接着,我的身体好像被人从下方拉扯似的,飞快地向上方窜起,但却在还不到二楼高度的地方,不知突然撞上了什么,急速往下坠落。
「呜哇啊啊!」
咚!
猛烈的撞击。
由于缠绕着我们的风还没完全消散,所以身体没有受到重伤,不过还是用力地跌坐在地面上。
「呜……」
我发出了呻吟,勉强撑起了身子,但仍无法马上站直。爱莉莎掉落在我身上,所以没什么大碍,她已经站直了身子,气势凌人地瞪视着阵。
「结界!难道是『闇暗鸟笼』?你是什么时候!」
「哇哈哈,那是由现在在这附近的我的本体吟唱的。现象系的魔术,效果可以达到视觉所及的范围。只要是天空中看得到的空间,都能成为我的助力。」
「别胡说八道了!你到底同时启动了几种魔术?你使出『魔女狩猎面具』时,我就已经很吃惊了,你的状态果然有点怪。再怎么说,你也不可能拥有精神体才对……」
「嗯?我的确是很吃力,不过这种程度我还撑得住。之前制住妳肉身的时候,因为过程太顺利了,所以当时有点大意,不过这次我可是作了万全的准备。昨天一整晚在这里设置道化师,可真是累坏我了。」
紧咬牙根的爱莉莎,看上去十分疲惫,刚才已完全实体化的身躯,现在又微微变得透明。
「喂、喂!爱莉莎——」
我出声叫道,爱莉莎轻声地回应「我没事……」。接着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又说:
「放心吧,万一发生最糟的结果,也就是我败下阵了,启介你也不会被杀的。我想,阵大概会对你为何没被『魔女狩猎面具』控制,感到非常好奇。而且,他的目的是活捉我,现在这种情势,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状态。只要你不出手反抗的话,或许还能活下来。」
「我没有……」
我心里确实也有性命难保的不安,但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阵!你说过我逃不了吧?那么就只要打倒你就好了!」
爱莉莎不再看向我,对着阵毫无畏惧地说着。
「哇哈哈,没错。妳尽管放马过来吧!」
阵露出狰狞笑容说完之后,一反刚才的粗鲁口吻,庄严肃穆地朗颂起咒文。
「欲望超越一切。众人寻求天之支柱,遥指高空的纤细手臂。愚好的贤者啊!」
阵举起手臂,目标当然是爱莉莎。爱莉莎像是呼应似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但她并没有咏唱咒文。
「将石头投向异端的愚民们。闇之碎石。蹂躏跪下的败者吧!」
爱莉莎不知是否有什么对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漆黑弹丸!」
阵尖声地朗颂出启动语言后,身旁出现了十颗左右的小黑球。可以看出那不是一般物体,因为它闪烁着黑色光芒。在瞬间的停滞以后,一齐朝我们这边迸射而来。正当那些球要贯穿我和爱莉莎两人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凛然的叱喝,将对方的攻势阻挡下来。
「反弹光壁!」
一道薄薄的光膜在我们眼前展开,袭击而来的弹丸撞上之后,又弹回原来的方向。反弹回去的黑球,贯穿了阵的全身,但从他的伤口流泄而出的只有黑闇,不论是身体或者是衣物,全都随即恢复原貌。
「真是的,你以为用二节程度的低阶魔术,就能解决我了吗?那种程度的咒语,你看,用无声咏唱就够了吧?」
爱莉莎语带挑衅地说,但阵并未因此敛起笑容。
「那我还真是失礼了。对我来说,这样已经竭尽所能了呢。不过啊,妳光是为了防御,看起来好像就已经很疲惫了?」
正如他所说的,爱莉莎的身体开始明显地透明化。结果,这个叫做阵的男子,真的使用爱莉莎提过的战术。他现在的目的,多半是要消耗爱莉莎的力量,恐怕直到爱莉莎的体力耗尽,无法再度使出魔法之前,他都不会让爱莉莎有机可乘。
「那么,我就继续啰。」
阵开始咏唱起咒文。从他念的字句听来,似乎又是和刚刚相同的魔术。
「喂、喂!爱莉莎,攻击对那家伙无效,是因为那不是他的本体吧?」
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这个念头,于是马上向爱莉莎询问。
「没错,不过距离本体非常的近。因为那不是替身,也不是幻影。」
「那么,本体的确就在那家伙的附近吧?魔术也是出现在那家伙的周围。」
「没错……」
这时爱莉莎闭上嘴巴,施展光壁把再次袭来的黑色弹丸尽数弹开。而她的身体又变得透明了点。
「喂、喂!妳没问题吧?」
「……我没事。倒是你想说什么?」
「妳不能使出一口气将那家伙轰爆的魔术吗?这么做的话,或许可以顺利击中他……」
但我说到这里时却被打断。
「不行啦,这样会牵连到周围的人。而且要使出那种大型招式的话,我还有更可行的方法。」
「那妳为什么不使出来啊!」
「因为那是必须用口头咏唱才使得出来的高阶咒文啊。阵为了不让我使出强大的魔术,他刻意连续使用咏唱时间短的二节魔术,不断地进行攻击。我原本打算向他挑衅,诱使他使出大型招式,这样我也能趁机攻击,可是他似乎没那么容易上当。你看,他又来了。」
爱莉莎结束对话,不断挡下弹丸攻击的她,体力显然快要到达极限。我一边看着身形越来越透明的她,一边忖度着。此时右手更加炽热,甚至出现了疼痛感。
右手的灼热,让我想出了一个方法。
按照对方弹丸的大小来看,或许真的能做得到,只是没有确切的把握罢了。
我转念又想,反正知道自己一定会死,还是放弃那个方法算了。
但是,此时脑中响起了爱莉莎那时说的话。
『就是因为救得了,又很想救,所以才会出手的!』
她当时语气坚定,而且毫不迟疑。在那一瞬间,我不由得对这家伙产生了敬意。我羡慕她,即便被人背叛了,还能毫无怨尤地露出那样的笑靥。虽然她让我被卷入危机让我火大,可是我希望自己也能像她那样。
然后现在我想做的事、我能做的事……并不是舍弃什么来保护自己,而是什么都不舍弃,好好地活下去。那是当时我在凶猛海浪中没能做到的事。
这是一种因失去才能获得的愚蠢想法。或许由衣也不会因此而原谅我。
但是——
「爱莉莎,施展那个吧。」
我平静地说出口。
「啊?你在说什么啊。我说过那会来不及的吧!」
「……如果有一次能够闪躲过那个弹丸的话……那样还是来不及吗?」
「我那是四节咒文,如果硬来的话,应该勉强来得及。但是那样!」
「再这样下去绝对会输吧!如果听我的建议,应该还有获胜的可能!没时间了,妳快点咏唱吧!还有,听清楚了,待会我出声的时候,妳就立刻蹲下!听懂了吧!」
或许我脸上的表情很骇人吧,爱莉莎像是受到震慑似的点了点头。
「具是的!我不管了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要有所表现哦!」
爱莉莎态度骤转高声喊道,然后她开始第四次的咏唱,与阵面对着面朗颂起来。
阵虽然露出狐疑的神情,但仍不甚在意地继续咏唱。而爱莉莎的咒文彷若歌声般响起。
「——深蓝之海,流光之连,来自远方天空的星之龙,让我的愿望流转!」
我观察着阵的样子,一边等待时机。阵的魔术还没完成。
「忘却了迟疑、彷徨与停止,不断徘徊于永劫之人」
爱莉莎的咒文念到这里的时候,阵已经咏唱完毕,他露出嘲讽的笑容,身体四周出现黑色弹丸。那个弹丸绝对不算大——只有硬币大小。当我将它握紧的时候,它就只是必须从这世上消失的脆弱现实。
我感受到爱莉莎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或许是在犹豫是否要从现在开始转为防御的无声咏唱吧。
「不要停!快蹲下来!」
听见我出声大喊之后,爱莉莎随即压低了身子,我飞身窜到她的前方。爱莉莎应该是很信任我,所以听我的话蹲了下去。我将她的身体完全地隐藏在我身后,紧紧地盯着前方伸出单手。伸出那只绝对无法掌握住任何物品的——右手。
阵制造出来的十来颗黑球,命中率并不算高。
由于肉眼还追得上黑球的速度,所以可以把黑球想象成棒球选手投出的球。
即使爱莉莎没有防御的话,顶多也会被三、四发击中而已。阵可能是假定敌人会闪躲,所以将攻击范围扩大了吧。而且,我还注意到一件事,黑球只会从浮现之处笔直地射过来。如此一来,要是像现在这样压低身子,减少作为目标的面积的话,大概也只有会被其中一个击中而已。虽然如此,那种黑球一定拥有足以致命的威力。从黑球在光壁上反弹之后遗留下来的凹洞,便可以明白这一点。
但是,不管它拥有多大的威力,只要我能够以右手握住它的话,就会变成什么也没握住。所有放在我手心中的物体,都无法逃过被否定的命运,变成不复存在!
这件事是绝对的,三年以来没有任何例外。因为我是遭到诅咒的人。
如果失败的话,一切就结东了。即使我自愿去当肉垫,也挡不下攻击吧,黑球在贯穿我的身体之后,一定会再度射向爱莉莎。
冷静一想,就会发现这主意还真是愚蠢。我就好像一个外行人,突发奇想地,准备徒手去接职业棒球选手投出来的球。但不知为何,我并没有特别害怕。虽然牙齿发颤,膝盖也在颤抖,但是我却完全没有逃走的念头。
为什么呢?
或许我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赌上性命帮助某人的机会。等待着一个机会,好让我否定在漆黑大海之中松开了妹妹的手的自己。
由衣——
我在心中默念着妹妹的名字,盯视着速度极快的十来颗黑球,试图抓住朝我正面扑来的那一颗。我把所有精神集中在那颗弹丸上。
咚!
无声无息的弹丸,在视觉上产生猛烈冲击,紧接着膨胀变大。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用右手覆盖黑色死亡,并且——紧握!
喀!
右手遭受几乎麻痹的冲击,手臂往后弹开。
我虽然心里想着「失败了吗?」,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已经被黑球贯穿了才对,刚才应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球,只有在接触的时候,稍稍受到了冲击。
不过——成功了!
在我安心下来的瞬间,视线范围内又出现另一颗黑球。它袭来的轨道与刚刚那颗相同,只相差了几秒的时间,紧跟在之前的黑球后方,所以我没有看见。一开始就在我预想之外的第二个死亡。这真是最糟的……意外。
——来不、及了。
那颗弹丸来到我的眼前,然而右手却被远远弹开。假如原本就是两颗黑球的连续攻击,我也无法防御得住。
结束了。
我失去了知觉,思考变得迟缓。
可恶!
要是我失败了,也无法像当时的爱莉莎一样挤出笑容来。
对不起。我在心中道起了歉,不知是向自己,还是向爱莉莎。
然后,我盯视眼前朝自己袭击而来的黑球,准备接受死亡!
咻!
我听见空气撕裂的声音!然后,那颗代表死亡的黑球,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什……?」
我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那是我自己右手的手背。
并不是我驱使它的。在刚才那个时点,即使有意驱使它,时间上也不可能来得及。
但是在现实当中,眼前的右手紧握着黑色弹丸。它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擅自动了起来,并且吞噬黑球。
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我回过神来,对着藏身在我背后的爱莉莎喊道:
「快继续咏唱!」
爱莉莎回过神来,起身继续咏唱咒语。同样目瞪口呆的阵,见到这样的情形,也连忙朗诵起咒文。
「轮回之命。不断来回、前往的方向,是群星的尽头」
爱莉莎的身躯瞬间摇晃了一下。看来真的是到达极限了吧。
「因开始而存在的终结。不得拒绝、不得反抗,接受吧!」
她的咒文似乎还没念完,但阵已经快要完成下一波的攻击魔术。我没有把握再次做出相同的事。不过爱莉莎轻轻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表示咏唱已经结束了,我赶紧从爱莉莎身前离开。
她伸出双手,朗诵出最后的宇句。
「终极闪电!」
眩目的金色光芒,从爱莉莎双手之间迸射出来,接着形成一把巨大箭矢,从手中飞窜而出。阵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完成魔术,但是他射出的所有黑色弹丸,全部遭到那道光芒的吞噬。
金色光芒并未贯穿阵的身体,彷佛是被他吸进体内般后消失了。我以为魔术失败,可是过了数秒,阵漆黑的身躯,到处受到金色光芒的侵蚀。
「混、混帐……」
阵瞪视着我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见他的脸部痛苦地扭曲着,脚步踉舱,太阳眼镜从鼻梁上滑落,露出蓝色的眼睛,他那充满杀气的视线,落到我的身上。
「什么……?」
与那个时候相同的恐怖与绝望,同时向我袭来,让我颤悚得无法动弹。
怎么会,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但是他眼神里的光芒,与当时在漆黑的大海中差点杀了我的那双蓝眼睛,未免也太过相似了。
那个家伙,明明就不在那些获救的人当中,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呜,啊……」
我不自觉地向后退。正当阵正要踏出步伐,走向我们的瞬间,他全身绽放炫目的亮光,接着发出令人睁不开眼的强烈光芒之后,砰地一声散成碎片。
光彩夺目的碎片残骸像雪片般在空中飞舞。
「——阵……」
爱莉莎面露痛苦地呢喃着,她应该是用尽所有力量了吧,身体已经透明到摸不着的程度。
「……结束了吗?」
从蓝眼睛的束缚中释放的我,一脸呆滞地问着。
「嗯……算吧。彻底消灭了……但这也不算是打败了他。感觉上,刚刚的魔术,应该是一种让自身影子实体化的魔术。那种魔术与本人的连系非常强烈,所以,因为影子的关系,他本身应该也受到重创了……吧。」
爱莉莎说到这边,身子晃了一下,随即跌坐在地上。我虽然想扶住爱莉莎,却碰触不到她。
咚沙!
某种物体倒地的声响,让我吓得回过头去。只见在远处将我们团团包围的面具集团当中,有一个人倒落在地面上。
「什……?」
咚沙咚沙咚沙咚沙
接在那人之后,其它人也随着一个个倒下。
一定是因为……施术者本人受到重伤,因此『魔女狩猎面具』之术无法继续维持吧。阵的魔术被强制解除后,就得付出相当的代价。他无法再对我使用同样的魔术……所以暂时能安心了……」
爱莉莎以沙哑的声音说明。
「只不过……因为魔术是中途被破解,恐怕没办法把那些人的记忆全补回去……启介,在骚动产生前,快点离开这里比较好哦。我……还要……再、睡一下……啊,对了,你的……右手……」
虽然爱莉莎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无法抵抗身体想要休息的疲倦感,她的身影越来越透明,最后消失无踪。
我独自一人,站在满是失去意识昏倒在街头的人海中,低头看向那只连刚刚那股炽热的魔术也否定掉的右手。
我守护了——爱莉莎。成功地帮助她了。但是,真的是我救了她吗?我甚至觉得,我只是被擅自行动的右手保护而已。
「……是由衣、吗?」
我对着右手发问后——突然感到愚蠢地摇了摇头。
依然残留着的恐惧,对右手的毛骨悚然,以及一丝的成就感。让我使力地握紧右手。像是要将这些意念全收拢在掌心里似的。
*
这个地方,位于街上林立的大楼与大楼之间,你绝对无法从外侧行出,那里竟然存在着黑暗的空间,在这个脸一丝阳光都透不进去的空间之中,在一条极为狭窄的、连小路也称不上的细缝当中,有个男人倒卧在地。那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瘫倒在地面上发出呻吟。仔细一瞧,他身上的黑色大衣,似乎沾满了什么——原来是从男子体内流出,并且濡湿了大衣的鲜血。
「混帐东西……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男人以嘶哑的声音,痛苦地低语着。他脸色苍白,紧闭的大眼流下鲜血。
「要是能达到目的的话,身体变成怎样都无妨……可是,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不该是这样……」
男人的语气越来越愤怒,用词也越来越粗暴。
「不只是坏了我好事,还从我身上夺走东西。居然从不断得手、不断掠夺的我身上夺走了。她追着我跑……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功的……结果,那个死小鬼——」
睁开的右眼,流露出憎恨的目光。
「我要全部夺回来……全部。本来,我只想抓住你们而已,所以才会手下留情,你们居然就得意忘形了。虽然在我的愿望实现之前,还不能杀了她……但除了性命以外的东西,我全部要夺过来!好好地羞辱你们一番……让你们痛不欲生!不过……人手……棋子不够。」
男子虽然愤怒不已,却仍能静下心来分析。男人的脑海里,浮现出挡下他的魔术,让他气愤不已的少年身影。他心想,既然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就还不能放下戒心。
「这个城镇里……有粮食吗……?」
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在集中精神寻找什么似的,然后又突然睁开眼睛。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数量还不少啊……我亲手撒下的种子,总算散播开来了……这样正好。而且,应该还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家伙……」
他喃喃地说到这里以后,再度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色依然惨白、呼吸也相当急促。
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看起来似乎会有生命危险,但根本没有人会经过这种地方,而且,那男人似乎也没有要向别人求救的打算。
「远见同学,
你喜欢友月同学吗?」
Chapter 3
第三章 伸长的手臂、血红色的嘶吼
1
吼吼吼吼吼吼——
船外刮起大风,风声传入船舱,犹如野兽低吼。时间才刚过中午,天色却非常昏暗。
「呃、哥哥——」
「嗯、怎么了,由衣?」
我看向紧靠在小窗边,注视着窗外的妹妹。她的声音听来格外不安,或许是在担心这艘船会不会出事吧。
「船没问题的。这点程度的暴风雨,这艘船是不会出事的。妳看,老爸和老妈不都安心地在睡觉吗?」
我说完,指向坐着我们身边沉睡中的双亲。应该是累了吧,毕竟这是第一次国外旅行,而且是依父母的兴趣坐船旅行,最兴奋的人看来就是他们自己吧。
「——不是的……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我从妹妹身后透过窗户朝外看去,但我只看见狂风暴雨中的天空和海面,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我轻轻拍了拍由衣的头,叹起了气。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嘛——」
但在我说完之前,由衣就用力地甩着马尾,回过头来叫道:
「不是的!是这艘船……它很扭曲!」
「扭曲……?」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地反问。
「它突然就改变了方向!这样很奇怪吧?」
「喂、喂!那是妳想太多了吧。首先,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怎么分辨得出方向?」
「我知道啊!因为我一直在看天上的云,它的流向改变了嘛!」
我哼哼笑着说:「那是风向改变了吧。」
由衣生气地鼓起双颊。
「那我到外头去看!就说了是真的嘛!」
「喂、喂!」
我来不及阻止由衣,她火速地奔出了船舱。我瞥了一眼睡着的父母,心想只能自己去了,于是跟在后头走出房间。
笨蛋,这种时候出去外面的话——
真烦人。真是的……由衣今年升上小学四年级之后,就突然变得很不听话。
「由衣、等等我!」
我呼喊着逐渐远去的娇小背影。虽然我想赶紧追上她,但船身的摇晃却出乎意料强烈,让我无法好好奔跑。
中途,我有好几次失去平衡,肩膀一直与船壁碰撞,在走廊上踉舱前进,好不容易爬上了前往甲板的楼梯。突然,一阵夹带着雨滴的风,从上方处刮了下来,多半是由衣刚才打开了上面那扇出口的缘故。我心急地一次跨着三级阶梯奔上去。
「呼!呼!」
由衣就站在爬上楼梯后的小平台上。她紧抓着敞开的门扉门把,看着外头。我逆着风,在不断将我向后吹的狂风之中,勉强走到由衣身边。雨点像子弹一样打在脸上。
「快点把门关上!到外面去的话,妳会被风吹走哦!」
我将手叠上由衣紧握着的门把,正打算要关上门。但由衣反而抵抗似的用力握紧门把,低声地问道:
「哥……那是——什么?」
「——咦?」
我那时第一次往由衣的视线前方看去。
船的正面——行进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成不变的漆黑天空和大海。
但是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眼前所见的东西虽然没有改变,却不是同样的景物。
空间扭曲歪斜。眼前景色的线条弯曲,偏离了正常轨道。
「——哥哥。」
由衣声音颤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则回握住她的手!说「没事的」,然后在下一个瞬间——
砰————!
物体互相撞击的声音轰然响起,船身剧烈摇晃——我们手牵着手,被活生生地抛向门外——
2
平静的早晨,麻雀轻声啾啼。附近的潺潺河流,传来清凉的流水声。
但我的心情与这种气氛截然不同。心情奇糟无比地醒了过来,发出惨叫之后猛地坐起身子,渗出一身冷汗。
因为我梦见了——我最不想看见的梦境。那是绝无夸大,由回忆交织而成的梦境。对我而言,那是最感痛苦的恶梦。
『没事的。』
每当我一想起我对由衣说过的这句话时,心里就刺痛不已。什么叫做——没事的。
我怀抱着沉重的心情,踏上前往学校的路途。「早安」的问候声不断在路上响起,昨日的战斗,彷佛变得非常不真实。但是到处都有的耳语,证明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欸欸,你听说了吗?街上发生的事。」
「嗯,听说街上的人一起昏倒了,这是真的吗?」
虽然我也是看早上的电视新闻才知道,原来昨晚的事情,被视为集体昏倒事件而大肆报导。
而且似乎还考虑到毒气瓦斯,或者是恐怖集团犯案的可能性,部分区域甚至禁止进入;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醒来时,是一群人倒在不同的地方。
今后会怎么发展?该怎么做才好?
我试着转换心情,思考现在的情况,但马上就陷入了瓶颈。爱莉莎也还没现身,所以无法和她商量。我身体的疲惫感比昨天还要严重,从这件事看来,那家伙消耗的体力应该比之前还要多吧。
阵看到了我的脸。虽说他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会有所行动,但我还是觉得局促不安。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看见那双蓝色眼睛,真希望他受到重创后,就逃离这个城镇。但冷静下来分析,虽然破解了他的面具魔术,但现在爱莉莎仍然处于幽灵状态,依旧是被狩猎的那一方。事到如今,也无法弃爱莉莎于不顾,这样做的话,我也就等于失去自保的方法。
「唉……」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后,突然有人往我的背部用力拍了一下。
「呜哇、山崎?」
我差点向前扑倒,回过头来,看见笑吟吟的山崎站在那里。总是和他在一起的宫岛,不知为什么不见人影。
「哟、远见。怎么了啊、今天很晚啊?」
「啊、嗯。有点睡过头了。」
的确,如果是平常的话,我已经在稍早的时间就已经在教室里了。可是今天却迟迟没办法从被窝爬起来。
「哦!那可真稀奇。」
「话说回来,宫岛人呢?」
我提出了刚才的疑惑,山崎突然脸色一沉。
「远见你知道昨天街上发生的事吗?」
「啊、嗯。电视上有播。」
「其实,宫岛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呢。他似乎受了点伤,现在人在医院。」
「什么?新闻上不是只说了有很多人昏倒而已吗?……」
「嗯,伤势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啦,似乎只是在昏倒的时候撞到头。因为不知道受伤的原因,而且又是撞到头,为了谨慎起见,就先住院观察了。」
「可、可是,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啊?他不是昨天和你一起表演吗?」
「哈哈,其实啊,昨天的表演也失败了。然后,那家伙说要去游戏中心散散心,就一个人出门去了。」
虽然山崎若无其事地笑着,但从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的懊悔。他心里一定是想着,昨天不该让宫岛一个人去吧。
「是吗?不过,那不是你的错啦。」
「嗯……」
如果真要说是谁的错的话,比起山崎,我的责任应该更加重大。因为中途破解那个魔术的人,就是我和爱莉莎。而且,所有事情的起因,全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浮现了冰冷的预感。
我所重视的事物,又将被那双蓝眼睛夺走的预感。
我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一起走向学校。
然后,两人来到了教室门前。虽然上课铃声就快响起,校舍里面还是闹哄哄的,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教室里,听不到喧哗声?
我们困惑地对看着,但还是不明白原因,于是我打开了紧闭的教室门扉。
「早安——……」
我和山崎对着众人打招呼,话才讲到一半,就因为气氛不对劲而中断。
教室里果然已经有很多同学在,而且几乎全员到齐了。尽管如此,气氛却是一片死寂。
在这种异样的气氛之下,我屏住呼吸环顾四周。附近同学虽然瞥了我们一眼,完全没响应我们的招呼,纷纷别开了视线。
他们的视线,似乎集中在教室窗边的最后一个位子。仔细一看,所有人并非双眼直视那个地方,而是用斜眼偷瞄。
友月未由当然就在那里,她低头伫立着。
她不像平常那样坐在那里。不,是因为她眼前的课桌椅不见了。
桌子和椅子都不见了。
友月未由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兀自看着原本该有桌椅的地方。
如果和友月未由扯上关系的话,会发生不幸。我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我终于了解了,一切都是因为有人认为昨天发生的不幸与友月有关。
3
教室里的气氛十分紧绷。所有同学都窃窃私语,注视着同一个地方。
「呀……竟然对友月出手啊,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还真有勇气啊……」
山崎也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话。我并没有回答,而是把视线移向冬上。因为昨天发生的那一件事。
冬上也注视着友月未由,但是她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我看不出她的情绪波动如何。
从教室里的样子来看,我明白这是一场犯人不明的恶作剧……一种校园霸凌。
去年曾经发生的事掠过了脑海。对了,一开始就是这种感觉。不露脸的恶意攻击。我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只是在一旁看着。既没和友月交谈过,也不打算和她有所牵扯。
友月确实也有遭受同学排挤的原因。
她的个性阴沉,又没有协调性。沉默寡言,偶尔开口,也都是话中带刺。没有朋友,常常请假,也不参加社团活动。还有,她家境富裕,脸蛋又长得漂亮,也都是重要的原因。从个性来看,她当然只会遭到别人的排挤与嫉妒。
虽然原因很多,但在某种意义上,她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因此,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默许友月受欺负这件事。
我也是袖手旁观,在一旁默默看着的人之一。这种事,在每一所学校、每一间教室里都会发生。只要和周围的人同调就好,尽可能地视而不见就好。我心里也很清楚,她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么恶劣,只是个性内向,又害怕与人接触罢了。但也只能豁达地认为,无法融入团体的人,遭到排挤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是——为何我什么事也做不到,却又带着苦涩的心情,偷偷地观察友月呢。而且她也注意到我了。
「为什么你要看着我?」
对于昨天友月所提的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接近她的话,自己的立场就岌岌可危,然后我原本就很脆弱的立足之地,也会被轻易地夺走。
在漆黑大海中的记忆,应该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底了才对,但为何——内心却感到如此地颤悚呢。
嗯……是什么呢,最近好像也有相同的迷惑!
「就是因为救得了,又很想救,所以才会出手的!」
我想起了昨天爱莉莎那一番话,她的话让我赌上了性命。那是我曾经没办法做到的事。当时明明有可能拯救由衣,但是我却松开了手……最后无法实现想救她的愿望。所以我想否定这样的自己。
对了——我明白了。
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在人世中的立足之处被夺走。比起这件事,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的右手,因为输给痛苦而选择松开的右手。所以,我再也不想去抓住谁的手。
我——并不是不想去关心……而是没有能力关心。
「喂!远见,快到座位上去吧。」
我一直杵在教室门口,山崎急忙地催促着我。我被推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目光却没有从站着的友月身上离开。
「——虽然我知道已经太迟了……」
我露出苦笑,低声呢喃,事到如今,真是……明明去年我也是对友月弃之不顾。像我这样的人连伪善也称不上。
但是,友月与由衣实在太相像了。并不是指容貌或个性,而是那脆弱得彷佛快要消失的感觉,和当时颤抖着双手抓住我的由衣非常相像。
「远见,你说什么?」
仍然站在我旁边的山崎狐疑地追问,我只是回答:
「没什么啦。啊——我出去一下。」
我说完就放下书包,走回我才刚走进来的门口。
「喂、喂,你要去哪啊?」
山崎慌忙地询问。
「我要去找东西。」
我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随即走出依然鸦雀无声的教室。
我弄错了我真正害怕的东西。而正视它的机会——只有现在。
昨天为了保护爱莉莎,我挺身站在黑色弹丸前方时,是自从那次意外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往前进。感觉到我能去面对由衣的死和诅咒。
我不想忘了这种感觉,也不想走回头路。所以——
我们教室旁的第二间教室,是一间没人使用的空教室。桌椅全部挤在教室的后方,空气中满布灰尘。现在,这间教室被当成了备用品仓库,我走了进去。窗户照射进来的晨曦,映照在室内尘埃上,描绘出一道道光线。
「果然在这里啊……」
我看见放置在教室中央的桌椅后,低声说道。从它的外表,就可以看出是不是友月的课桌椅。
「这个不行吧。」
我将她的课桌椅移到教室后墙,找了另一组看来更干净的桌椅,拍了拍灰尘。然后将椅子颠倒叠在桌子上之后,抬起来走出空教室。
我来到教室门前,里头依然一片静寂。我抱着课桌椅,从教室后方的门走了进去。
桌椅因为碰撞而发出喀嗒喀嗒的声响,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过来,当他们察觉到我手上拿着什么,打算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脸上全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我尽可能地不去在意那些视线,咚的一声把桌椅放在友月面前。
「你想……做什么?」
这时友月总算抬起了头,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我。
「……没有这个妳很困扰吧?」
我虽然有些退怯,仍是如此回答。
「你想趁虚而入的话,是没有用的……」
她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大概是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的犯人,也很有可能就是我,因此才发出了警告。
「我没有那种打算。」
「和我有牵扯的话,是会受伤的哦?」
友月说着,原本烦躁的表情变得严肃。她把去年的「天谴」当成自保之道,用来警告我。虽然我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却也不禁背脊发凉。
不过,就这件事真正意义来说,一点也不可怕。
「——喂,妳昨天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看着妳吧?」
友月眼中浮现讶异的神色,但仍微微点着头。
「虽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刚才我终于明白了。因为我想关心友月同学啊。」
「——请不要开玩笑。如果你是认真的话,更让人觉得低级。我说过了吧,别再一直看我了。」
我这才知道,我昨天漏听的话就是这句啊。
「抱歉,我昨天没听到。」
「别愚弄我,如果你再不收敛的话,我真的会惩罚你哦。」
「这个嘛……希望妳手下留情。」
「那你就消失在我眼前吧。」
没办法,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而已,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
「我知道了。」
我回答之后直接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教室里的同学,以各式各样的表情看着我。在这当中,大概有人和友月抱持同样的想法,也有人把我当作自找麻烦的呆子吧。山崎则是一脸呆滞,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紧握着双手,压下身体颤抖的欲望。我不知道以后会变得如何。
但是和昨天一样,我没有想要逃的念头。
若要说原因,那是因为友月还没有完全沉入海底。如果我能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开,或许情况会有所改变。
不论是我,还是她。
当然,事情很有可能进展得不顺利,我也可能只会遭到友月憎恨。
或许会像由衣那时候一样,因为痛苦而失去自我,等到回过神来,手中空无一物也说不定。
但如果是爱莉莎的话,她一定对自己做的事毫不迟疑,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露出笑容吧。这么一想之后,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我想重新出发。如果有人用冰冷眼神看着我,我便会回以「怎样?」的眼神。
一旦开始做了,就再也停不下来。第四节的体育课结束后,我从更衣室回到教室里,黑板上的潦草字迹映入眼帘,写的是一些针对友月的恶劣言语。
我一看就知道,这个恶作剧与早上的恶作剧,应该是不同人做的。黑板上的恶多言语,一定是某些男学生干的好事。因为文字写得太露骨了,充满了戏谑的意味。早上那个大概是女生做的吧,两者表现恶意的方式完全不同。虽然这不值得自夸,但从我以往的经验来说,我能敏感地察觉出这种事。
走进教室的友月,瞥了一眼黑板后,毫不在意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看来,她还是用了我搬过来的那些桌椅。
我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走向黑板,拿起板擦。根本用不着确认,我就能感觉到大家都在瞪着我……从早上开始,他们就一直站在远处看我。但是我不理会,在我要移动板擦的瞬间,有人抓住我的肩膀。
「喂!远见、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是山崎。他以可怕的表情瞪视着我。
「没什么,就是打算擦掉它啊。」
「我是在问,你晓得这代表什么意思吗?要当伪善者也要克制一点,你会被卷进毫无意义的事端喔。」
「……或许我很伪善吧,但对我来说,这不是毫无意义的。我已经决定了。」
「远见!」
我无视山崎说的话,挥动板擦,擦掉黑板上的文字,让它们变成一堆无意义的符号。
「……随便你。」
山崎丢出这句话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的心好痛。山崎他恐怕是真的很担心我吧。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外表轻浮,很会说话,而且心机很重的家伙,这样看来,出乎我意料的,他是一个好人。虽然我现在已经被他舍弃了。
我默不吭声,继续擦着黑板,这时,耳边又传来阻止的声音。
「住手。」
我惊讶地看向一旁。在某种意义上,对方是我完全没想到的人。
「咦?」
只见友月未由伫立在那里。带着阴郁光芒的双眼,直盯着我瞧,像是要刺穿我似的。
「别多管闲事。即使你做了这种事……我也不会感谢你的。」
「我知道。」
换做自己是友月的话,我马上就能想象那幅画面。
「那你这么做不是没有意义吗?快住手,你让我很烦。」
「有意义的。」
「……什么?」
友月因为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感到焦躁不安。
「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的话,我才会心烦啊。所以,友月同学妳会心不心烦跟我无关,请不要妨碍我。」
「什……」
我撇下哑口怨言的友月,继续擦着黑板。说真的,其实真正的理由,是我只想得出来这种关心方式。对于无论想抓住什么,都会凭空消失,因此决定不再握紧东西的我来说,这么做已经是尽我最大的能耐了。
「……别开玩笑了。够了,我自己来。」
友月说完之后,自己也拿起板擦,但这时,我早已做完我该做的事了。
「好,结束。」
我留下了拿着板擦楞在原地的友月,当我正要返回自己的座位,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于是停下了脚步。
「啊!对了,友月同学。」
「……」
虽然看起来友月眼里的敌意有增无减,但这对于重新振作起来的我,可是完全没有作用的。
「以后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说实在的,我还以为当时的提议会被一口回绝,没想到竟然被她接受了。于是,现在我们两人就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互相妳看我、我看妳。看来,她应该是有想要先弄清楚的事。我感觉到教室里所有人,全都斜眼偷看我们。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你再多做什么的话,我之前说过了……你会受伤的哦。」
桌上放着我买来的面包,友月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开口说话。她所说的受伤,指的是去年的事件,在那次事件当中,招惹了友月的学生们,几乎同一时间在不同地点意外受伤。宛若天谴般的意外——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友月就得到了魔女的称号。
「那应该是一场意外吧。友月同学怎么说得是自己做的一样。」
「是我做的。」
友月眼神里浮现恨意,这样说着。
「妳是怎么做到的啊?」
我感到些许退怯地反问。
「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正如同学们私底下传的,我是魔女。我使用了魔法。」
「魔法啊……」
我想起爱莉莎说过的话: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爱莉莎她们使用的魔术以外,其它人都已失去施展魔术的力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不可能有魔法存在。
「妳真相信有什么魔法吗?那妳是怎么使出来的啊?」
我为求确认地询问。
「我只是祈祷而已。光是这么做,我心里的愿望就实现了……」
「妳说得好像是神为妳引发奇迹一样!」
「没错,我听得见神的声音。所以我的声音,也能传到神的耳中。」
她的态度认真得让人吃惊,她出言驳斥我带着嘲弄的话语,让我感到自讨没趣。
「不可能……会有什么神存在吧。」
「不,真的存在,因为我能感觉得到。难道……你的目的和那女的一样?想从我身上打探魔法的事?」
我摇了摇头,然后暗自叹气。友月似乎真的深信,去年的那场意外,是她以自己的力量造成的。
虽然与神这个字是有点关系,伹她刚才说的那些事,与爱莉莎提到的魔术,可说是大相径庭。我想,这一切恐怕只是她想太多了。
「妳说的她,难道是冬上同学?」
我用猜测的口吻询问着,友月点了点头。
「是吗。不过我和她不一样,因为首先,我是不相信有神的。」
「……你认为那时的事只是意外?」
「嗯,那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我语气坚决地说,友月稍稍加重语气回道:
「不对。那是我的魔法。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要不要亲自体验看看?」
面对友月的挑衅,我只是点了点头。虽然我觉得话题开始朝奇怪的方向前进,但这或许是个接近友月的机会。
「无所谓,试试看也没关系。」
我马上开口回答,此时我注意到友月的表情稍微起了变化,但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绪波动。
「你好像真的不害怕呢。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不然的话,你会受重伤哦。因为,你今天就会发生意外,而且是我的魔法造成的。正如同我说过的,这也是给其它人的警告。」
友月睨视着我,语出威胁。她的眼里充满了自信,让我的信心有些动摇。我望向自己的右手,它也拥有魔法般的力量,不过和爱莉莎使用的魔术又有所不同。难道友月所说的话全是真的?
但是我刚刚话都说出口了,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安。
「那,我们来比赛吧。」
「……比赛?」
我对着怔仲的友月说道:
「如果我明天毫发无伤地来到学校,那就算我赢了。如果我身上有哪里受了伤,结果没来上学,那么就是友月同学赢了。如果我输了,我今后就不再多管闲事,也不会再接近妳。相对地,要是我赢了的话……对了,妳就和我做朋友吧。」
「——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做这种事,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就算你赢了,也只是成为我的累赘罢了。还是……你打算在最后一刻背叛我,然后狠狠地嘲笑我?」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走回头路而已。」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不要紧。我们也差不多该结束对话,开始吃饭了。午休时间很有限哦。」
我指着放在桌上的面包,那是我连友月的份一起买来要请她吃的。一直以来,友月似乎都没有在吃午餐。话说回来,她总是一到午休时间就不见人影,也没看过她吃饭的样子。
「我想,你会后悔的。」
友月低声嘟哝之后,老实地拿起果酱面包吃了起来,这让我颇感意外。
「不会的,因为我知道——自己没做什么才会后悔。」
我又回了一句友月大概听不懂的话,也开始吃起三明治。然后,我们就这样无言地互相对看,度过了这一段奇妙的午餐时光。
4
第六节课结束,今天轮到我要扫地,我扫完之后,把扫帚放进清洁柜里,心想总算可以回家了。友月在第六节课结束之后,马上就不见人影。
「喂、远见同学。」
我正要伸手拿起书包时,有人叫住了我,我也因此停下动作。从午休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搭话。刚刚与我一起扫地的,全都是第一次同班,而且彼此也不太热的同学们,再加上早上与中午发生过的事,所以没有人愿意接近我。因此,我不由得好奇起来,到底是哪个怪人敢跟我说话,于是我转过身去。
「——冬上同学?」
站在我眼前的是冬上雪绘,她用手指拨弄黑色长发的发楷,注视着我。
「那个,我有些事想跟你说。可以吗?」
冬上微笑地询问着,但她的眼神与之前一样毫无笑意。我提高了警戒,问她说:「什么事?」。不知何时整个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远见同学,你喜欢友月同学吗?」
冬上突然丢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妳会这么问?」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挺身保护她啊,每个同学都会这么觉得吧。」
「不是,不是因为那样。如果我喜欢她的话,去年——我就不会视而不见了。」
我想,现在我心里的感觉,并不是恋爱的感觉。老实说,我光是要让我的内心不再扭曲,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哪有余力去想那种事。
我只是想要伸手握住友月她那双——彷佛就快要消失般,不断地往下沉沦的手。就算是被她反拉下去,我也完全不介意。
并不是想要由衣她原谅我,也不是想要从「诅咒」中获得解脱。我只是发现,要活下去就必须这么做。
「哼——……那是为什么呢……话说回来,你们午休的时候,好像说了有趣的事呢?」
冬上的眼神,浮现了情绪波动,我这才发现到。她刚才说的话都只是开场白,现在才要进入正题。
「妳听到内容了吗?妳的位置,明明就离我们很远啊。」
「我从坐在附近的同学那里听来的。更何况,教室里那么安静,附近的说话声都听得见吧?」
「还特地去探听——真是一种恶质的兴趣。」
「呵呵,然后我才想到了,说不定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目的……吗?」
友月也曾经问过,我和冬上的目的是不是一样,以及冬上曾经向她追问魔法的事。
「喂……在这之前,我可以先确认一件事吗?」
我也有事想问冬上,于是决定单刀直入地问。
「早上那件事……是冬上同学做的吗?」
我问完后,冬上扬起了嘴角,意有所指的说:
「这叫我怎么回答才好呢,不过,动手做那件事的人不是我哦。」
「是指叫别人做的吗?」
「这个嘛?是不是呢?总之我并没有打算要亲身去试探。」
她回答得虽然很暧昧,不过有一半是肯定的意味。
「冬上同学……妳不知道友月同学的谣言吗?」
「我知道啊,友月同学是个很神秘的人。最出名的就是『魔女』的故事,还听到其它许多传闻,像是她这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老家明明在镇上,却还特地进入全宿舍制的学校之类的……真的很不可思议,让人觉得害怕。」
「那妳又是为什么?昨天早上……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妳有必要冒着危险特地做这种事吗?」
「昨天早上?啊,对了,远见同学,你那时走进教室里了啊,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啊。不过要说那是原因的话,好像也的确是原因。谁叫她不肯老实地告诉我。」
「妳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是想确认她的魔法是不是真的。不,是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吧。远见同学你也是吧?你是为了让她对自己施展魔法,才会刻意接近她的吧?」
冬上的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那副表情,和之前看着我用右手表演魔术的时候一模一样。但现在看来,她的眼神很不正常。
「什么……怎么可能就只为了那种事情?妳是真的以为有魔法存在吗?」
我不敢置信地低声呢喃。冬上竟是为了这种事欺凌友月,这让我忍不住逼近她。
「唉呀?看你这样子,好像真的不是呢。我只是觉得,要是这世界上真的有魔法的话,那不是很棒吗?我之前也这样说过了吧,如果真的没有……那也只是让人有点遗憾而已!真是的,别再用那么可怕的表情瞪我了。就算你对我做什么,事情也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因为带头动手的人不是我!」
我握紧了拳头,对着她说话。
「但是煽动他们的人是冬上同学妳吧……如果确定了友月的魔法的真假,能请妳……让他们停手吗?」
冬上听了之后露出微笑。她大概也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所以才来找我说话的吧。
「虽然这件事很麻烦,不过,既然是远见同学拜托我的话,我会考虑考虑的。」
「……那就拜托妳了。妳应该知道我和友月的谈话内容吧,要是我明天早上毫发无伤地来到学校,就表示友月的魔法只是单纯的偶然。妳就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冬上在学校里拥有的巨大影响力,不是我所能对抗的。
「——好吧。但是要能让我彻底信服哦。」
冬上深沉地笑了起来,让我心怀恐惧。她其实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比起魔法,她的真实面貌更让我不明白。我终于了解,为何我初次看见她的时候,会联想到那双蓝眼睛。
这家伙和从我手中夺中船板碎片的男于一样,也和阵一样,同样是毫不手软、不择手段来满足自己的人类。
5
我一个人急忙地走在前往宿舍的河滨道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能受伤,连一点小擦伤也不行,因此,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早点回到宿舍,到明天之前,我都得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如果因为四处乱跑而发生奇怪的意外,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爱莉莎……?」
我边快步走着边小声地试着呼叫。在这种时候值得信赖的魔术师幽灵少女,仍然没有现身。虽然因为现在自己的情形,但也开始担心起她。
虽然觉得阵不会这么快就出现,但我有好多事想问她。她当时消耗的体力有那么严重吗?她不会是真的从这世上消失了吧?
就在我想到这些事时,一辆车子自后方行驶过来,对我按起了喇叭,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到马路旁。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走到马路中央了。
危险危险!要是不小心的话,可能就会遭到和魔法无关的意外了。
我擦着冷汗喘了口气。突然间,一辆载满了木材的卡车从我身旁驶过。
我转过了头,避开车子排放的废气,在心中低声嘟哝:
对了,只要小心一点的话就没事了。因为那种无法避免的意外,实在很少发生啊。那种意外事故,在人一生当中,应该也只会遇到一、两次而已——
啪!
「咦?」
我吃惊地抬起了头。旁边!传来某种物体断裂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我因为一时无法分辨声音来源而感到困惑。
但我突然察觉,原本把木材捆绑在卡车上的粗绳,居然在空中飞舞。
难道那是绳子……断掉的声音?
失去了束缚的粗厚圆木,开始喀啦喀啦地自货架上崩落。
「骗、骗人的吧!」
这么愚蠢的偶然,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发生了。难道——真的是友月做的?
但是我完全没时间思考,因为眼前有十来根解开的粗大圆木,笔直地自卡车上滑落,互相撞击,最后形成了掩埋道路的圆木洪流。
马路太过狭窄,没有地方可逃,而且时间也不够让我逃跑。我反射性地伸出右手,然而,这个只能让五百圆硬币大小物体变不见的「诅咒」,根本派不上用场。
最前面那根圆木先是在地面上滚动,随即像一把巨枪似的,笔直地朝着我的头部直袭而来。
那并不是能以手掌挡下的速度与重量。
我做好了连我伸到眼前的右手完全碎裂,整个人被撞飞出去的觉悟。然而——
刹!
圆木撞上我的右手,在那股冲击的力道快撞倒我的瞬间,出现了奇怪的声音,我对着眼前的景象哑口无言。
圆木停在我伸直的手掌前。不对——不是,圆木它仍在移动。依然是向着我飞过来。
圆木看起来静止不动,是因为它正在右手前方消失。木材的碎裂声不断传来,被吸进右手掌里。
难道因为我抓住了它——所以否定它了吗?将这么巨大的物体?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呜!」
但右手突然感受到压力,看来是消失的速度与圆木飞来的速度有些不一致。
「咕!」
我好不容易维持住身体的平冲,侧过身让圆木变成横向,然后用力握紧收起右手。
圆木不再继续消失,而是往我后方轰隆隆地滚走。
虽然我脑中充满疑问,但紧接而来的圆木堆,让我没有时间思考。而且这次不是只有一根,是剩下的所有圆木一齐向我飞袭而来。即使我的右手能够再抓住圆木让它消失,但数量这么多,我根本应付不来。
不行了。
我明白到这一点,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阵非常怀念的声音,我昨天才刚听过,却觉得非常怀念的声音,在耳边凛然响起。
「旋阻烈风!」
眼前吹起狂岚,飞奔而来的圆木堆,像是被风壁给弹开了一样,从我身边飞啸而过,滚落到旁边去。
「啊?爱莉莎?」
我愕然地找寻她的身影。
「启介,你怎么突然就差点死于非命了。你还得为我做事耶。」
她长长的金发和碧绿的双瞳闪烁着光辉,站在我的后方。而且是以显而易见的实体状态站在那里。
叽叽——!
卡车在前方不远处紧急停下车来之后,驾驶慌张地跑过来。
「喂!有人要过来了,而且,妳那么明目张胆地使用魔法,这样没问题吗?」
「——如果你是指面具的话,那已经没问题了。我说过了吧,面具魔术已经被破解了。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声谢谢啊?」
「抱、抱歉……谢谢妳。」
「嗯,不用客气。」
在这之后,货车驾驶就过来不停地低头道歉,我们对他说了「又没受伤,没关系啦」后,就离开了那里。虽然驾驶自己说要和学校方面说一声,但不想让遇到意外这件事公开的我拒绝了。其实这样对驾驶也是一件好事,他也非常开心的接受。
「啊!啊……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体力,不要逼我突然使用魔术啦。」
与我并肩走着的爱莉莎说道。她不像以往那样飘浮在半空中,虽然她本人说,已经没有再维持幽灵状态的必要,但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她能变透明。还好现在是傍晚时分,马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如果是平时在路上和一头金发,又一身奇装异服的……嗯……也称得上可爱的少女走在一起的话,实在是太过招摇了。
「抱歉啊。对了,我可以问一件奇怪的事吗?」
「什么事?」
「刚才的意外,是魔术吗?」
我问完后爱莉莎就脸色一变。
「咦,难道启介你被阵袭击了吗?」
「啊,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详细情形是……我之后会好好说明,但刚才那个意外,搞不好是因为魔术的关系。我想或许爱莉莎妳会知道,所以才问问的。」
「嗯——」
爱莉莎转头去看刚才发生意外的场所,随即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知道。基本上,引发异常现象的魔术,只有在发动的那一瞬间,力量才会有所作用,所以只有发动的那一瞬间可以判定。我醒过来的时候,圆木就已经朝着启介你飞过来了……啊,其实那时候为了保护启介不受第一根圆木所攻击,我启动了无声咏唱,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启介跟那时破解阵的魔术一样,也消灭了圆木呢。你的右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莉莎一边回想一边朝我靠过来。她的脸出乎意料地靠得极近,让我的脸红得发烫。
「——这个也等一下……回房间后再说。所、所以妳现在能像之前一样变透明吗?」
我停下脚步拜托爱莉莎,已经到达宿舍门口了。
「为什么这么问啊,我好不容易才不用再维持那种轻飘飘、令人讨厌的状态了耶。」
「那个,因为我住的地方是男生宿舍。」
「所以?」
「那里禁止女生进入……就是一种规定。被发现的话,轻者也要处以退学的。」
「规定……」
爱莉莎一脸不悦地咕哝着。
「……真没办法。在进到房间之前,我会不让人发现的。」
爱莉莎说完后,身体变得透明。我总觉得自己知道怎么应付这家伙了,稍微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没想到,好像被爱莉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一瞬间恢复成实体,给了我一记手刀。
「好小的房间——而且好脏哦。」
这是爱莉莎进入房间之后发表的感言。
「吵死了,因为是单人房我也没办法啊。」
这间与便宜旅馆的单人房差不多大小的房间,仅附有洗手台和浴室,且房内凌乱地摆放着各种东西。随手乱丢的杂志占了地板大部份面积,那里头也有被爱莉莎看到的话就糟了的东西,所以我随便地用脚把它们踢进床底下,总算清出可以让两个人坐着的空间。
「坐吧。」
我对着又恢复成实体的爱莉莎说道。如果她是飘浮状态的话,就不用在意坐的地方了。伹她的身体并未呈现透明状,确实存在于这里,反而微妙地让我更意识到她的存在。
「我坐这里就好。」
爱莉莎低头瞥了一眼脏污的地板之后,往里头的床铺上坐下。我叹了口气,坐在位于房间角落,唯一整理整齐并且可以跟她对上视线的椅子上。
「那么,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从那之后开始说吧。还有,启介你右手的事也要仔细说清楚。」
「——嗯。」
爱莉莎迅速地掌握主导权,高高在上似地向我质问。看来,她身体己经完全恢复了。我苦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了,并且作好心理准备。我至今还没跟任何人提过我右手的事。
我首先将今天发生的事大致上说了一下,然后举起了右手,低声地说:
「这个……一定是诅咒。」
「诅咒?」
「三年前、在我国中二年级的暑假——我舍弃了我的妹妹。就是这个『诅咒』。」
然后我开始说起那件自己也深受其害的海难意外。这家伙会因此而轻视我吗?所以我尽量不让说话的声音颤抖,尽可能地用平淡的口气诉说。
全家人一同出游的初次国外旅游。只是船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我和妹妹受到剧烈冲击之后,就被抛到海里去,而我因为太痛苦而失去意识,结果松开了妹妹的手。那之后我抓到了一块船板碎片,但却被一个蓝眼睛的男人夺走。最后我在沉入海底的时候,出现了幻觉,好像有个全身散发金色光芒的女子,抓住了自己。我娓娓诉说着自己的回忆。
爱莉莎安静地倾听着。
「——然后当我回过神,我人已经在救生艇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获救。至于其它获救的人,他们也都说我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救生艇上,搞不好我真的是被魔法使救了吧。但是一起搭船的老爸和老妈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大概和船一起沉入海底了吧!妹妹也是,在那之后的搜索也找不到人。」
我无力地露出微笑。没错,所以连家人们的墓,也都是空荡荡的。
「自那之后,我就无法握住小的物体。虽然可以触摸,但只要将它放在手中用力握紧,物体就会凭空消失。啊、刚才圆木那种情况不太正常,以前从来没发生过那种事。顺便说一声,我的左手就很正常,所以这一定是因为我放开了由衣的手,右手上被烙上了诅咒!」
碰。
突然,某种笼罩脸颊的温暖触感,让我中断了话语。
「——抱歉,不用再说了。」
声音从我的身旁,从头上传入耳里。这时我才发现,爱莉莎站起来搂住我的头。那么,这种柔软的触感是……?
「等等……妳到底在干嘛啊!」
我慌张地挥着手,把自己的头从爱莉莎的胸前移开。我的脸颊像火烧起来一样滚烫。
「没什么,因为感觉启介好像快哭出来了。在这种时候,妈妈都会这么抱我的呀。」
「我才没有快要哭了咧!」
我像是要甩掉困窘般地大喊,这时,我注意到爱莉莎的眼神非常认真。
「喂!妳怎么了?而且妳也没必要道歉!」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件不应该乱问的事,我在自我反省而已,只是这样。」
好像不太对劲。依爱莉莎的个性,她应该不在乎这种事才对,而且应该还会继续追问,我身上的不明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而且,既然我都说出来了,也想听听她对于右手上面是否有魔术存在提供意见。只是,在我想要开口追问之前,爱莉莎就接着说:
「那么,接下来谈谈那个叫友月的女孩吧。」
「啊、嗯……」
错失良机的我,莫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算了,现在这个话题比较重要,关于右手的事,以后再问她也没关系,但总觉得心里留着疙瘩。
「那么……那女孩在去年与今天,曾经针对特定的人,引发像是使用过魔法一样的意外?」
「没错,只要符合某种条件的人,全都没办法幸免。」
「哼哼……你昨天才刚经历一场生死一瞬间的战斗,还敢再插手那么危险的事啊。你到底是怎么啦?我还以为你是个胆小又自私的人呢。」
「呵呵……妳说得还真过份,不过就是因为发生了昨天的事,我才……为了正视由衣的事,我想自己不能再逃避了。而且,我不是不会怕,反而是非常害怕,害怕得不得了。但是当我发现,我真正害怕的其实是自己,其它的恐惧,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说不定我在这方面,脑筋有点不太对劲吧。」
「……?」
爱莉莎似乎不懂我想表达什么而蹙起了眉头。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这倒也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心结。没必要连这种事也让她知道,还是回到正题好了。
「没什么啦——话说回来,我再补充一下友月同学的事,她——说过她只要祈祷,就可以实现愿望,但她似乎不知道咒语的事。那也有可能是妳提过的魔术吗?」
爱莉莎听完之后,思考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
「如果……那不是意外,而真的是魔术的话,那一定与我们的魔术有关。只要透过『通道』联系,即使不念出咒语来,也可以启动未定义的魔术。也就是说,只要把意念传达给高次元存在就可以了。如果透过这个方法祈祷的话,那就是了。」
爱莉莎断然地说,而我问出了一直以来深感疑惑的问题。
「在这世界上,除了爱莉莎妳们的魔术以外,真的没有其它不可思议的力量了吗?我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就跟魔术没什么关连……。除了魔术之外,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们所相信的奇迹。例如现在那个叫作路特的魔法仪式,也成了大家的注目焦点!」
「什么!」
爱莉莎的表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她突然脸色苍白地揪住了我。
「为、为、为……为什么启介会知道路特!」
「等、妳、妳干嘛啦!冷静一点!妳干嘛突然这么激动?太大声的话会被隔壁房间的人听到的。」
「别问了!你快回答我!你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
见到爱莉莎如恶鬼般的神情,我怯怯地嗫嚅起来。
「是、是在网络上啦!」
「网络……是什么?」
「就是一个全世界的人可以互相交流、类似情报网的东西。妳不知道吗?」
「全、全世界?」
爱莉莎声音发颤。我似乎也开始了解问题出在哪里了。
「难道……那个『路特」,和妳使用的魔术有关吗?」
「——嗯,所谓的路特,指的是为了施展魔术,用来调节脑波的一种仪式……正确名称是『路特之仪』。这个称呼,除了方舟里的人之外,应该没人知道才对啊……」
「那……是阵?」
我问出唯一能想得到的名字。
「让我看看。」
然而爱莉莎并没有回答我,而是以可怕的神情命令我。
「咦?」
「我是说让我看看那个网络!」
「我、我知道了。」
我打开了桌上的笔电,爱莉莎在一旁一直催促着,于是我赶紧搜寻之前浏览过的页面。每当爱莉莎看见不同网站上登载的相关内容,就会发出一次轻声的悲叹。
至于她的最致命一击呢,是一个写着只要喝了就能使用魔法,看起来不太可信的药剂调制法。
爱莉莎颓然跌坐在地。
「喂、喂……妳没事吧?」
「怎么会……也就是说,这些内容已经传开来了?一切都太迟了吗?」
「妳是说这个药剂调制法,让情况变得很不妙吗?」
我惶恐不已地探问,爱莉莎点了点头。
「那是为了与高次元存在的波长同调,用来调整脑部的特殊药剂啊。吃了那个之后,如果能顺利改变精神波长,就可以和高次元建立『通道』,就可以使用魔术。也就是说,成功之后看到的『线』,就是『通道』了。可是,是否能顺利让脑部维持那种状态,那就很难说了,而且年纪越大的话,成功率就越低……」
「真的假的了……光是这样就能使用魔术了吗?」
我不敢置信地低吟。
「你说光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自由自在地使用魔术吗?其实,在『障壁』形成之前,要施展魔术也需要相当繁杂的过程。而可以跳过那个步骤的,就是『调整』脑部,在切换精神之后,强制自己的精神与高次元存在同调……也就是同化。『通道』就是你成为高次元存在的部份明证,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哦。随着情况不同,有时有可能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最糟糕时就是人格也会崩坏也说不定。我们的魔术,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分类上属于同化魔术。障壁——除了制作天牢以外,也是用来防御敌人攻击,藉以保护自己的战斗用魔术。」
「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使用的!」——爱莉莎咬牙地补上这一句。然后以严峻的神情瞪视着屏幕上的文字,接着突然吃惊地瞠大眼睛。
「咦……咦?怎么有点不太一样。」
「怎么了?」
「嗯、那个……有些小地方不太一样,像是份量之类的。这么一来就不能顺利使波长同调。就算连结到其它波长上也毫无用处……」
「也就是没关系吗?」
「看来的确是这样……让我也看看其它地方。」
我照着她的指示,点击了好几页刊载着路特相关情报的网页。
「每个地方药剂的份量都不对……怎么回事?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啊。」
我边看着陷入混乱的爱莉莎,边想起一件事情。
「喂,这个真的是阵他散播出来的信息吧?」
「嗯,大概是吧。因为现在在外界,知道『路特之仪』的人就只有我和阵而已。」
「那!爱莉莎妳知道阵的目的是什么吗?」
「咦……目的?那家伙只是想追求力量而已。从他知道并偷走了我们的「魔术体系』这件事来看,可以知道他是在外界学过魔术的魔术师。但他来到外界之后,好像也没有和其他魔术师接触的样子。所以我想他应该不是隶属于某个组织的吧。坦白说,他应该是想在外界使用魔术,藉此胡作非为吧……」
爱莉莎好像是被人问到一件从没想过的事,一直眨着眼睛。
「也就是说,爱莉莎妳也不是很清楚阵的目的吧?」
「嗯、嗯……」
爱莉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嘛,我觉得可能阵是故意这么做的,或许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耍了一些手段。」
「你是说刻意散播错误的调制法吗?可是,就算有点效果,最多也只会看到幻觉而已,根本施展不出魔法的。你觉得这对他有用吗?」
「但是……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对了,阵是在多久之前偷出魔术的?」
我想起友月的事情向她问道。
「我不知道确切日期,因为那时候天气很热,所以外界的季节应该是夏天吧。我也几乎在同时间从方舟出来,然后一直紧追着他不放。」
「夏天啊……」
友月制造让她后来被称为魔女的那些事件,是在去年的十月。那么,时间点上很凑巧。从网站的更新纪录来看这份情报的话,当时关于路特的传闻,已经炒得沸沸扬扬的了。
若友月真是因此而能使用魔术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可是,爱莉莎却说人类无法透过这种方法施展魔术。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出友月用的是魔术吧。至少这样也好。对爱莉莎来说,表示事情还没恶化到最糟的情况。」
「是啊……不过,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启介,明天就快点开始找出阵的下落吧,我想,也必须快点解决他的事了。」
回复冷静的爱莉莎趾高气昂地宣告。
「——我先说好,要等到明天上完课之后再说。再加上友月的事,我是绝对不能逃学的。」
「呜……我知道了啦。而且那是规定吧?」
「正是如此。那今天就不要再出门了,赶快睡吧!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妳。」
「——什么事?」
我感到有些紧张,然后把刚刚先搁在一旁的话题问出口。
「爱莉莎!妳是不是知道我这只右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为什么?」
「因为妳的反应太不自然了。妳对路特的事反应那么激烈,对我右手『诅咒』的事却完全不想追问。我想理由很简单,就是妳已经知道了,所以没必要再问我吧。」
虽然我几乎都是试探性地推测,但爱莉莎却很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并不是!」
「骗人,妳的脸上写着妳知道,妳就说说看吧?」
我这样催促着,爱莉莎犹豫不决地低声说到:
「我确实——联想到一些事。不过我刚才没有继续说下去,真的是因为我在反省。看到启介那样的表情,我也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我的表情有那么地糟吗……一想到刚刚被抱住的柔软触感,体内就有一股血气直往脸上冲。
「是吗、那是——嗯……抱歉。不过妳不用介意,如果妳知道什么的话,就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我很想知道。」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我自己是觉得那是一种禁锢。所以我还不能说,这样只会让你不安而已。不过——如果你的右手真如我所想的话……」
「真如妳所想的话?」
「启介你会与我,以及——那个叫友月的女孩有所牵扯,或许不是出自偶然。」
爱莉莎不知为何以伤心的眼神凝望着我。
「喂,这到底和我的右手有什么……」
「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这样。」
爱莉莎这么说完,就翻过身去,钻进被窝里。
「喂、喂!解释清楚啊!妳那种意味深远的说法,才更令人不安吧!」
「吵死了!我要睡了!」
爱莉莎擅自地拿别人的棉被裹住自己,丢下了这句话。
「而且那是我睡觉的地方耶!妳就像平常那样隐形不就好了吗。」
虽然我知道偏离主题了,伹还是看不下去地大喊。
「……我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那妳叫我要睡哪里才好啊?」
「一起睡不就好了吗。」
「什……别、别、别说蠢话了!」
「——开玩笑的啦,抱歉。」
爱莉莎说着这句话的同时,她身体包裹在棉被所产生的凸起,突然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了。
「爱莉莎?」
我惶恐地掀起棉被,果然里头已经没有人了,看来她真的隐形睡觉去了。爱莉莎才刚刚苏醒过来,不过立刻施展了一次魔术,或许状况还没有恢复吧。虽然也觉得她是在逃避而且,爱莉莎这家伙又道歉了……实在非常不对劲,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或许不是出自偶然。」
我不明白,但既然爱莉莎说她联想到了什么,这样看来,或许这诅咒也与魔术有关吧。爱莉莎说过——只要与高次元存在之间建立起「通道」,光是祈祷就可以施展魔术。
然而,我本来就没吃过那种叫路特的药,而且右手变得这么奇怪,也是在阵把魔术带出方舟之前的事。
「……肚子、饿了。」
即使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于是我躺到床铺上。虽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但为了安全起见,今天就不吃晚餐了,那么就快点睡觉吧。
盖上棉被后,闻到一股不属于我的淡淡芳香,让我回想起刚刚那种温暖柔软的触感。
!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慌张地甩掉那种诡异的心情,闭上了眼睛。
而且,这一天我明明使用了右手——奇怪的是,居然不像以前那样会作恶梦……
5
隔天,我到学校后站到坐在位子上的友月面前,这么告诉她:
「这么看来,是我赢了吧。」
友月以不敢置信的神情望着我。
「怎么会……我的确有祈祷了啊,而且也有感受到祂的响应啊。」
友月的脸色苍白,或许是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毕竟那对她而言,是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法。
「不过,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我可以相信友月同学的确能使用某种……像是魔法的力量。」
我靠近她低声说道,因为接下来的对话,是不能被别人听见的。幸好教室里不像昨天那般寂静,而是充斥着喧闹声。
「咦?什么意思?」
「我昨天,的确遭到意外了。不过,我们打赌的内容,是我今天能够毫发无伤的来到学校,所以还是算我赢了吧?」
「你明明遇到意外,却平安无事吗?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看向变成透明体而飘浮在我上方的爱莉莎,然后决定这么回答。
「如果我是普通人的话,绝对会受重伤。但不凑巧的是,我也和友月同学一样……呃,是个魔法使。」
虽然以魔法使这种字眼来形容自己很丢脸,但对友月来说,我这种说法比较恰当吧。爱莉莎的事完全超乎常理,我想连友月也不会相信的。不过,我用自己的右手,就可以马上证明了。
「你是指……你也有能力施展吗?」
「不过是和妳不同的力量啦。喏,我之前不是有表演过把东西变不见的魔术吗?友月同学也有留下来,应该有听到吧?」
「嗯……」
「那时虽然我说那只是变魔术,但其实那是货真价实,绝非事先套好的一种魔法。」
「——真的吗?」
友月怀疑地抬起头来,只是眼神有些动摇。
「妳实际看过之后,应该就会知道了吧。不过,这件事不能被其它人看到,所以要偷偷的做。」
我侧过了身子,为的是让别人看不见我接下来的动作,然后我伸出了右手。接着在掌心上放了一圆硬币。
「那么,我开始啰。」
我说完后打算握紧手心时,昨天的事突然掠过脑海。难道——
我为了证实我的猜测,便将右手摊开,以左手食指将一圆硬币压进右手掌心。等施加的压力超过一定程度之后,那枚一圆硬币就沉进手心里,消失不见。
「消失了……」
听见友月错愕的声音后我回过神来,接着说:
「怎、怎么样?是真的吧?」
「——嗯。」
友月愕然地凝视着我吞噬掉一圆硬币的右手掌心,其实我也是同样的惊愕。果然很奇怪。截至目前为止,若不紧握物体,并且以手掌包覆到看不见为止,应该是不会引发消失的现象的。虽然在吞噬圆木时我就已猜想到……手的力量变强了。看来最好要谨慎控制一下右手拿的东西。
「嗯……就是这样。请妳遵守约定啰。」
「约定?」
「妳应该没有忘记吧?和我做朋友的约定啊。」
「你是认真的吗?就算!就算你真的打算站在我这一边,我也不会因此……而得救。只会……让你尝到同样的痛苦。」
我稍微思考着该如何回答她的这席话。
「即便如此……只要妳不是孤零零的,就不会失去立足之地吧?」
「咦?」
「总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友月同学的朋友……如果妳不喜欢这种叫法的话,那就把我当成同伴。如果妳感到厌倦了,想要再引发意外事故也没关系,我会设法阻止它的。」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对了,首先至少先叫我的名字吧。啊、我的名字是远见启介。」
「——我知道。但我想说的是——」
当、当、当、当——
友月焦急地想说什么时,上课钟声正好响起。
「啊、钟声响了,那就先这样。啊、还有今天也一起吃饭吧。」
「等、等一下……」
我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正盯着我瞧,抬头一看,只见爱莉莎以像是在看着奇珍异品般的眼神看我。由于我们约好了在学校里不能说话,所以她没有开口,但她却以『启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的狐疑目光看着我。
虽然我也不觉得她能明白,但我试图以眼神回答:「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妳起的头。」
爱莉莎像是误会了什么似地,嘻嘻一笑之后别开了视线。
唉!算了。接下来就是冬上了。我的视线落向那个被众多朋友围绕,既美丽却又可怕的少女身上。看来,要与她单独交谈,又得等到放学之后了吧。如果能顺利说服她的话,校园霸凌就不会继续下去。
我开始思考要如何说服冬上。
午休时间。正如我们约定的,我与神色不悦的友月,面对着面,坐在一起吃午餐。今天从早上开始,就再也没出现任何明显的恶作剧,当然,大家都避开了我们。山崎也只是坐在远方窥视着我们,并不打算过来和我说话。
不过,教室里的气氛比昨天感觉好了很多。难道是冬上见到我平安无事地到校后,准备要收手了吗?虽然我不觉得她是个那么善体人意的人。
「那个、你……」
「妳要叫我远见。」
我订正了友月的用语,她板着一张脸,改口叫我的名字。
「——远见同学,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管是朋友,或者是同伴,远见同学你早就都有了啊。特地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不让我知道的话,我会很害怕的。既然你都说你是我的同伴了,那你现在就必须老实跟我说。」
友月的语气里带有逼问的意味。她害怕——我吗?
话说回来,我也不太知道友月的「魔法」,却单方面把与她无关的伪善,硬是加诸在她身上,她会感到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因——有很多,但我现在很难一次说清楚。」
因为我不晓得是否又有人在偷听,因此压低了嗓音回答。
「但我可以很清楚地说一件事——那就是我不希望……友月同学消失。」
「消失?那种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因为我有力量。」
「——的确,透过引发意外来报仇,这种力量能够保护妳的立足之地……但是我不希望妳那样做。」
「……为什么?」
「去年的事情结束之后,我看着友月同学,总觉得妳好像就快消失了。虽然那时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现在我弄清楚了。每当妳一复仇,现在眼前的友月同学,就会不断地消失。我希望现在在我眼前的友月同学不要消失。」
所以——我想抓住她那双手,而且不想放开。就像由衣那时候一样。
「也就是说,你不希望我再使用魔法啰?」
友月的眼神带着怒气瞪视着我,但我毫不胆怯地用力点头。
「嗯,没错。我希望妳别再做那种事。」
「那样的话……你叫我该怎么办?你的意思是,要我拜托你来保护我吗?不可能的——我连相信你这件事都做不到了。」
「那……不相信我也没关系,不拜托我也没关系。毕竟我现在也没为妳做过什么,而且我也没有那种资格,也不期待妳会那么做。」
就是因为我知道为时已晚才会这么做。我并不是想要求友月去做那些事情,因为这只是满足自我的自私行为而己。
「那我……我该怎么看待远见同学才好呢?」
友月像是无法再忍耐般地,声音稍微失去了冷静。
「妳就想象……是在利用我不就好了?比起一个人孤伶伶的,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事都比较好办,也比较不会无聊吧?而且也比较不容易遭到别人过份的对待,这么一来,在妳还可以利用我的时候,就用不着去报仇了。」
「——我没那么坚强,也没办法那么卑鄙。我不希望让远见同学走进我心里……就连平常待在一起也办不到。」
友月停下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的火腿可颂,低下头去。我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懦弱言语感到惊讶。看来友月她的内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冷淡无情。
「那跟……相信之类的不太一样,但我就给妳能安心下来的证据。」
「咦?」
友月脸上的神情写着「什么意思?」地抬头望向我,我就挥了挥右手给她看。
「——就是这只右手,刚刚给你看的现象,其实是一种『诅咒』。因为我在三年前的船难发生时——舍弃了我的亲妹妹,所有右手才会发生这种荒唐的事。这并不是我自己想引起的,而是自然发生的。所以我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右手有所谓的『魔法』存在。感觉它就像是说明『我就是那种人』的证据。要是我背叛了妳,妳可以把我右手的事,像连续剧一样说给别人听。毕竟我之前就已经表演给大家看过,再加上是友月同学说的,大家反而会深信不疑。只要调查一下以前的旧报纸,也能找到相关证据。那么,即使我以后再怎么想融入他们,也完全回不去了。至少这样我就可以成为妳的同伴吧?」
我快速地说完之后,察看着友月的反应,她表情愕然地望着我。
「你的妹妹死了吗?」
「嗯——因为我只顾着自己的性命,所以才没能救她。我的父母也是在那时候……嗯,其实他们是被当成了失踪人口啦。」
「——那么,难道你是为了赎罪,才做出这些事的?」
虽然这是个易于理解的理由,但是我摇了摇头。
「不是的。如果是为了赎罪,我觉得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也不会因此获得原谅。但是,我决定不再重蹈覆辙,我想要这样活下去。所以,我绝对不会背叛友月,如果我背叛了妳,我想那时就是我的心死了的时候吧。」
友月呆呆地看着我。
「——远见同学,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积极?你只是一个曾经私底下观察我的人,现在却……」
我意识到后面有个魔术师,正在听着我们两个的对话,于是回答:
「应该是因为被某个思考不合逻辑的家伙给影响了吧。有机会的话再介绍给妳。」
「思考不合逻辑的……家伙?」
「嗯。」
「可是……」
「咦?」
「我想远见同学比较不合逻辑吧。」
说着话的友月,瞬间脸上掠过了一丝笑意,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友月问着看得出神的我。
「没什么——没事。」
我一边移开目光,一边在心里想着,真希望下次不只是一剎那而已,而是见到她笑盈盈的脸。
6
这一天放学后,虽然我没有当扫地值日生,但仍在教室里留到最后。在一直惊讶地看着我的同学们全数离开后,冬上果真如我所预测地出现了。
「妳还记得昨天的约定吧?」
我单刀直入地问。因为我一开始就决定好只说重点。
「嗯,记得啊。」
冬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点了点头。
「但是呢,远见同学,我也记得我这样说过哦,那也要我能接受才行。」
「妳能接受吧?我都毫发无伤地来学校了。」
「是啊……看来的确是没受伤呢。」
冬上加深笑意地说道。
「妳的话里好像还有其它含意?」
「没什么。只是……我听说昨天远见同学回去后,马上就在马路上,发生了卡车绑货物的绳子断掉,结果圆木散落一地的事故。」
「哦……是这样啊。要是遇到的话还真危险呢。」
虽然我不清楚冬上知不知道实情,但我决定先装傻再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希望远见同学遭到意外啦,但也只是这么想而已。」
「那妳没有其它的怨言了吧?」
「嗯,不过呢,我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是做得还不够也说不定呢。」
「还、不够?」
「没错。友月同学,并没有被远见同学特别欺负吧?所以我想是不是不够呢……她的怨恨。所以,我也决定试一试。」
「喂、喂……妳在说什么?」
「那些孩子们啊,不管我怎么煽动都还是犹豫不决,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不过,我一跟他们说远见同学你和友月同学打赌的事,告诉他们友月同学的谣言只是谣传,他们就突然斗志高昂了呢。」
「妳……难道……」
一股冰冷的预感袭上心头。
「是啊……他们现在大概去突袭她了吧。我心里真期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妳、妳这个人!」
冲上脑门的愤怒让我失去了冷静,我忍不住揪起冬上的衣襟。对于这家伙而言,不论是友月,或者是她自己的拥护者,他们的价值都没什么区别吧。她完全没想过,友月将会遭遇到多么可怕的事,而那些袭击她的人,又会遭受到怎样的不幸。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话说回来,你不赶过去好吗?他们在女生宿舍前抓住她,带往桥下去谈事情了哦。」
「咕!」
我放掉了揪住冬上衣襟的手,转过身去。
「没错,在那群孩子们做得太过火之前,你还是快点去比较好哦。这是为了答谢你的帮忙,我才这么亲切的告诉你哦。」
我气得想揍扁那等着看好戏的冬上!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事情正如她所说的,在这里浪费时间是毫无意义的。我把碍事的书包丢在教室里,立刻夺门而出。
「爱莉莎。」
我在走廊上奔跑,轻声呼唤着她。
「什么事?」
一道透明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身边。
「助我一臂之力吧。」
「那个,虽然我明白情形……但这件事并不是我能——」
虽然她的响应在预料之中,但是我不管了。
「拜托妳了!」
我边奔跑着边低下头。
「为什么我非得听启介的话不可啊——」
「我什么都愿意为妳做!」
我咬着牙叫道。
「……真是的,这次要我帮助你的话,代价会很高哦?」
「嗯,我已经有觉悟了。」
我一边跑下楼梯一边猛点头,接着爱莉莎就一脸认真地问:「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妳能尽快把我送至友月身边。这样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那你带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吧。尽可能到一个可以轻易判断目的地的方向与距离的地方。」
刚刚冬上说在桥下,流经学校前方的河流,流速缓慢又弯弯曲曲的,但在到女生宿舍之前,应该都是呈一直线的。出了学校之后,往河堤的方向走,在那里的话,就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而且还是以最糟糕的形式进行。而且还与我有关。我甩掉涌上脑海的烦人想象,不断拚命奔跑着。
「迅疾光辉!」
藉由光速移动的魔术,我们降落在女生宿舍前的河边。我感到一阵晕眩,脚步踉舱了起来。
「没事吧?如果还不习惯的话,这个魔术对身体的负担很大。」
「啊、嗯!我没事。比起这个——」
我四下搜寻友月的身影。这里也有一座横跨对岸的大桥,但站在阴暗桥梁下的我们,附近没有任何人,只看到满地的垃圾。
「可恶!在更上游的地方吗?」
我踩在圆滚滚的大石头上奔跑,而实体化的爱莉莎也正打算追上来,但似乎因为河原太难行走的缘故,又再度变成透明体飞过来。
「喂、要不要再飞一次看看?」
「——不,我想大概在下一座桥,用跑的比较快。」
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之间的那座桥就不用考虑了。因为如果要做坏事的话,一定会尽可能在离学校远一点的地方吧。可是,如果硬要将一个人强行带走,应该不会带太远。所以一定就在前头。
从我站立的地方,可以看见下一座桥。但桥下阴影很深,看不出到底有没有人。
每当我一踢到河地的碎石子,脚下就一阵喀啦作响。由于在不习惯的土地上奔跑,膝盖也开始痛了起来。
我越来越靠近桥下的阴影处,终于看见了人影。那数道黑色身影中有男有女。
各种声音传到我耳中。其中有大笑声、讪笑声、嘲弄声……还有惨叫声。
在数道黑影中央,有个人蹲在地上。
那道身影不断颤抖,在一片笑声中低声哭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嘶吼。
笑声停了下来,黑影们朝我转过头来。那些都是我曾经见过的面孔,是班上的同学,虽然他们不再发出嘲笑声,但嘴角上扬的笑容,依然残留在脸上。
「你干嘛啊!」
那名离我最近的男同学,瞪着我说话。我冲了上去,奋力给了他一拳。
那家伙被我揍的往后飞,倒落在我自己也想象不到的距离。
「呀啊啊啊——!」
有个经常在冬上身边亦步亦趋的女同学,发出了尖叫声。所有人都想逃跑,与我保持距离。我看也不看他们,抱起了倒卧在地的友月。
「喂!友月、妳没……」
妳没事吧?这句话我问不出口。因为她的脸上有着被人揍过的伤痕,肿得非常严重,制服也被撕得破破烂烂。友月颤抖着身躯,一边啜泣,一边喃喃自语。我凑上耳朵想听她在说些什么。
「……拜托祢、拜托祢、拜托祢、拜托祢、让这些家伙、让这些家伙、让这些家伙、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友月专注地祈祷着,眼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
「友月!喂!快住手!没事了、我已经来了!所以!」
磅!
眼前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我极力压抑着即将失去的意识,回头看向冲击的来源。
「……!」
「你别插手!」
除了刚刚那个被我揍飞的人之外,另一个男同学正拿着球棒站在那里。刚才他用那玩意儿打了我吗?我手探向后脑勺,感觉到濡湿一片,视线变得朦胧起来。
「去死吧。」
他再次举起球棒。糟了,头昏沉沉的,身体也不听使唤。此时一只白皙的手掌,从我身旁疾速伸出,挡住了球棒。
「怎、怎么回事?妳从哪里冒出来的?」
「爱莉莎?」
爱莉莎紧握着球棒对我微微一笑后,轻易地就从男同学手中夺下球棒,丢进河里,然后轻轻地揍了他肚子一拳——至少看来是如此,只见那个同学,被揍飞的距离,比起被我痛殴的那个男生还要远。搞什么啊上逼家伙很强嘛。
「呀啊!」
那名女学生再度发出惨叫,立刻逃之夭夭。男学生似乎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哈哈……得救了,妳很强嘛。」
「因为我是精神体,所以不会受肉体的限制。只要将身体密度集中在某个部位的话,那个部位的力量就会增强。对了,启介,你快从那个女孩身边离开!」
爱莉莎指向仍在喃喃自语的友月说道。
「为什么啊?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
「不是啦。别问了!快点!」
爱莉莎强制地拉起我的手。这时,友月放声吶喊:
「消失吧——————!」
在友月身体迸出红色光辉的瞬间,我的全身感受到彷佛被车辗过的冲击。
「呜!」
未曾经历过的剧痛袭卷而来。那种超过我所能负荷的痛楚,让我瞬间失去意识,眼前的世界被黑暗笼罩,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
我一睁开眼,就见到两个男同学倒在我的身旁。他们是打我和踢我的人。其它不见任何人影。虽然我好像有微弱地听见那个,把我当成同伴的男生的声音,但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不可能有那种事,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但是我的愿望透过祈祷传达出去了,神帮助了我。
看见我身旁延展开来的小型陨石洞后,我确信着。
能够相信的果然只有这个,只有这份会回应我的力量。
左颊热烫烫的,全身被又踢又打的好痛,嘴巴里也尝到血的腥味。
我报仇了。
向那家伙,还有那家伙,还有那家伙。
但是,这样一切就会结束吗?
只是被人欺负之后再报复回去,根本没有意义。我必须变得不再被任何人欺负才行。
如果拥有更强的力量就好了……我会读心术的话,在那些家伙对我做出什么以前,就让他们遭遇到痛苦的事。我就能在被欺负之前诅咒他们。
我撑着疼痛难当的身体坐起身来,微微抬头之后,发现一道人影伫立在我面前。
「咦……?」
我抬起了头,看着眼前那道巨大的影子。他修长壮硕的身体,里着黑色大衣,也不知道是不是外国人,眼珠是蓝色的,左眼绑着黑色眼罩。
「感到光荣吧,妳从我的粮食升级了。」
「……你是谁?」
我带着敌意瞪视着那名男子,可是,他不但没有怯意,反而笔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愤怒与悲叹!妳和『魔王』紧密地连结在一起.妳资质很高嘛,小女孩。让我给妳真正的力量,给妳这世界上仅剩三位,可悲的『虚伪』神明的力量。」
「力量?」
我的思绪因为这词汇而感到动摇。我的力量还不够。我想要更强的力量,我想要没有任何人会再阻扰我待在这里的力量。不只是报复而已,我想要拥有没有人可以接近我的力量。
全身漆黑的男子凝视着我昂首大笑。
要绝望的话,
等一切都消失了也不迟——
Chapter 4
第四章 吞噬的右手、金色的微笑
1
我处在一个漆黑又冰冷的场所,并且一直往下沉。越往下沉,周围的一切就愈加黑暗,也愈加冰冷,夺去了我的体温。
『启介、启介!』
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是谁的声音呢?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里是哪里。是海底,深不见底的海底,没有尽头的海底。所以我在海底中仍不断向下沉。
为什么会往下沉呢?
啊!对了,因为被抢走了。
虽然从船上被外力抛出来,但我仍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终于抓住了一个塑料板。是那艘船的碎片。
而那种我无法反击的暴力,夺走了我赖以求生的船板碎片。
这么一来也没办法了。和由衣沉入相同的地方,是我的命运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罚吧。
我已经无计可施,没有任何力量。
而且也没有奇迹发生。
只有、死亡。
但是……我似乎忘了什么。我没有看见那个应该存在的东西。那种感觉。
咦?话说回来,右手呢?
我握住的金色光芒呢?
那种、温暖呢?
在我想起了这些的同时,黑暗中诞生出一道温暖的光芒,耀眼的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来到我的眼前,微笑着。
那道光芒有着少女的姿态,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但奇怪的是,我就是知道她的名字。
「——爱莉莎?」
我呼唤出名字来,金色光芒淡淡微笑,然后双手紧紧地拉住我的右手。
「启介、启介!」
我听着呼唤我的声音,微微地张开眼。这阵子已经看得熟悉到不行的脸孔,正从上方俯视着我。现在的她,被金色的光芒笼罩,简直就像是当时救了我的那个人一样。
「啊……太好了,你醒过来了吗?啊、不行,你还不能动。治愈还要再花点时间。」
治愈?。
意识一回到身体,剧痛就在全身流窜,我不禁发出呻吟。
「呜……啊……」
「启介,拜托你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变好的。」
爱莉莎说道,笼罩她身体的光芒变得更加亮眼。接着我感觉到一股暖意流进体内,同时疼痛也逐渐远去。仔细一看,才发现我的身体也和爱莉莎一样,被金色光芒笼罩着。
「我……怎么了?」
「你受了重伤,我现在正以『治愈之光』治疗你。」
「重伤……为什么?而且这里是……」
我搞不懂现在的状况,四周看来是一片熟悉的草原。
「——这里是之前启介带我来过的山丘。因为必须在没有人的地方尽快治疗你,才会移动到这里来的。你受重伤是因为——你不记得了吗?这是那女孩造成的哦。」
「那……女孩?」
这时我终于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
「那、友月同学她怎么了?」
我一时忘记疼痛地想起身,却被爱莉莎给强压下来。
「冷静一点。虽然很抱歉,但我丢下那女孩了。因为我必须先治疗启介的伤势,而且搞不好又会再遭到魔术的攻击。所以必须先逃离现场,移动到这里来。」
「什么……魔术,是指那道红光吗?」
「没错,那个一定就是魔术。从波长来看,恐怕那是借用『悲叹魔王』之力的未定义魔术。模糊又不明确的未定义魔术,竟然能有那么强大的威力,让我无法置信。」
「那么友月同学使用的魔法,果然就是爱莉莎妳们所说的魔术啰。这么说来,是藉由那个叫做路特的……」
但是,在网络上流传的信息是错误的。难道会是阵本人教导友月使用魔术吗?在我提出质疑之后,爱莉莎摇了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那女孩第一次使用魔术,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了吧?我与阵之前都一直在这国家的南方彼此追逐,来到这个镇上还是第一次,而且是最近的事而已。」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但是,既然知道了那女孩会使用魔术,就不能这样弃之不管。」
听见她下定决心的话语之后,让我一阵错愕。
「难道妳想杀了她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做那种事,我想采取适当的方法。不过,不能让魔术在世界上散播开来。」
「等一下……我会说服她的。所以……」
我以祈求的手势向爱莉莎请求,但手却直接穿过了爱莉莎的身体。
「妳、妳……?」
「啊哈哈,为了要治疗启介,我必须施展好几次治愈魔术。虽然还没完全把你治疗好,但是我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或许你还会觉得有点疼,但是应该已经能动了,放心吧。」
爱莉莎说到这时叹了一大口气,又接着说: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将那女孩交给启介了。不过,如果她真的和阵有所牵扯,而她又完全站在阵那边的话,就算启介你反对,我也会对她动手。到了那时,或许就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了。」
她眼里那种不容妥协的光芒,让我也只能点点头。
「但是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做给妳看。」
「我也……我觉得,如果是启介的话,一定能办得到的。」
「咦?」
爱莉莎对着我微笑,身上的金色光芒开始褪去,方才慢慢消失的痛楚,也开始回到身
「那,我要再休息一下。听好了,在我醒来之前,不准你轻举妄动。还有,如果真的遇到相当危急的情况,就在心里呼叫我吧。你多叫几次的话,我大概就会醒过来了。」
「——大既?」
「我是个很难叫醒的人哦。」
爱莉莎笑着说完后,空中遗留下微弱的金色光芒,而她的身体则是完全消失了。
我试着站起身来。如同爱莉莎所说的,虽然身体有些疼痛,但不至于无法忍受。她身上发出的光芒,仿佛就像是——
难道是这家伙……?
风的吹拂让青草沙沙作响。我感到有点冷,于是手探向自己的身体,这时才发现到,我的制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上半身尤其严重,好像一大片都被剥了下来,胸前的肌肤全都裸露出来。红褐色的干涸物体,沾染了我的蓝色制服与卡其上衣,难道这是血?
爱莉莎刚刚说我身受重伤,看来真的不只是单纯的比喻。
我再度感受到魔术的可怕,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这种可以轻易毁坏人体的力量,真的不该存在于这世上。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或许真的能替人实现愿望。但那是不该实现的愿望,否则本心一定会消失不见。罪恶意识会削弱理智。这一点我很清楚。
所以,这对友月而言,或许是必要的力量,但却是维持本心不需要的力量。
由于现在这副模样走在街头太过显眼,我决定在天黑之前,就先坐在这边,俯视着城镇慢慢思考……现在我能做的是什么。
2
隔天,我从衣橱中拿出备用的制服穿上,一如往常地前往上学。
虽然快要上课了,但教室中的空座位却很醒目。几乎都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些人的位子。我也没看见友月。虽然我昨晚回到宿舍之后,曾经再回到桥下去看看,但是友月己不见踪影。我明知道会遭受到别人的异样眼光,还是去了女生宿舍管理外出事务的柜台询问,她们说友月还没回来。
我转念一想,说不定她今天会来学校,但期望还是落了空。
她到底去哪里了?
除了宿舍和学校以外,我已经想不出友月可能会去哪里了。这时,我才发现,其实我很不了解友月,因而感到懊悔不已。
我压抑着坐立难安的心情,望着彷佛在隐形墙对面的同学们,他们正窃窃私语着。不管是哪个小团体,都不断地向我投射窥探的视线。恐怕昨天的事已经传开来了。这时,我定睛一看,发现背对着我的冬上,身旁有个眼熟的女同学,那是昨天事件中的那个女生,与事件有关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来上学。那女同学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那家伙……」
愤怒再度涌上心头,我试图说服自己,真正该对付的人不是她。况且教室里的气氛异常紧绷,我没和他们讨论昨天的事,所以原因也不太清楚,但如果他们讨论的对象是友月的话,很可能已经发生什么意外事件了。
「嗯?」
我回过神之后,察觉冬上正在看我这边。我和她眼神对上时,她微微一笑,牵着那个一脸害怕的女生,朝着我走了过来。
「早安,远见同学。」
彷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冬上毫无歉意地对着我笑。
「有什么事吗?」
我压住又想揪起她衣襟的那股冲动,低声反问。跟在旁边那名身为昨天犯人中一员的女生,身体害怕地抖了一下。
「远见同学,你表情那么可怕,她会害怕的。我们是特地来找你商量事情的。」
「商量事情?」
我皱起了眉头问道。
「没错。远见同学,你有听到那件事吗?」
「哪件事啊?」
「看你这样子好像不知道呢。其实是从昨晚到今天早上,班上同学里有好几人都发生意外了。」
「——」
报复行动果然已经开始了。我不愿见到的悲剧,如今已经拉开了序幕。
「有人……死掉了吗?」
如果是的话,友月或许就无法再回头了。所以她的回答,让我还抱持着一丝希望。
「不,虽然有人受了重伤,但似乎都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啊,远见同学,你知道昨天的事吧?」
「嗯……」
冬上直言不讳地问,我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没错。其实呢,听说遇到意外的同学,全都是向友月施加暴力的人。好厉害哦,那个谣言是真的呢。友月同学真的是魔女哦。」
冬上开心诉说着,她真的是非常开心。大概是这家伙疯狂的好奇心,现在已经获得满足了吧。
「知道昨天那件事的人,有人说是远见同学为了替友月同学报仇,才去袭击他们的,但我问了在现场目击的人,他们都说那绝对是意外哟。」
是吗……那我来到学校后,就一直感受到让人不舒服的视线,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然后最可怕的事情是,据说其中一个意外事件的当事人,呻吟着说被红色的影子袭击了。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定是魔法吗?」
冬上眼里充满着喜悦的光芒,感觉令人作呕。
「那妳到底想商量什么?快说吧。」
「真是的,你真性急耶。不过还是算了。我想说的是,这个女同学,听说是友月同学锁定的目标哦。」
冬上一边说着,一边将躲到自己身后的女生拉到前面来。
「我知道……」
我一脸厌恶地看着那名女生。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在昨天那个地方,也和其它同学一起嘲笑友月。
「唉呀!是吗?那么事情就好谈了。我们想和你商量的,是想请你保护这个女孩,让她不要遭受到友月同学的毒手。因为友月同学明明说过远见同学会遇到意外,可是你却毫发无伤。这是你之前说过的吧,你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呢?」
「——妳是认真的吗?」
我不明白冬上在想什么而问出口。我并没有义务要帮助这个女生,而且她昨天说不相信我说的话,还自己去试探不是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啊。听清楚啰?如果有人又因为友月同学的关系而受伤——」
冬上笑得更深了。她彷佛看穿了我的内心。她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我担心的事。然而现在,我的愤怒已经战胜了理智。
「她是自作自受吧……」
「哼……真可怜。」
冬上瞇起眼,抚摸着浑身发颤的少女的发丝。
「不过,远见同学,搞不好下次就不只是有人受伤而已哦。或许有人会因此死掉哦……你明白吗?」
冬上改变了语气,她所说的那种可能性,让我的内心产生动摇。
「什……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那种事吧。」
「那也是到目前为止啊。不过,以后不一定只是有人会受伤而已。你明知会这样,还打算放手不管,这样真的好吗?刚才远见同学听到那场意外没有人死掉的时候,还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呢。」
这番话对我来说,还真是致命的一击。这家伙虽然有一半是抱着好玩的心态,但她早就认定我不会拒绝,所以才过来找我商量的吧。
「——那妳要我做什么?」
「其实就是今天啰,因为学生会的事,这女孩和我会晚一点回去。虽然在学校里,我会尽量注意不让她发生意外,可是一到了外面,就没办法预防了吧?所以,你能不能在回去的时候,护送我们两个到女生宿舍呢?」
「——我知道了。」
「谢谢。太好了,如果远见同学也跟我们一起走的话,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冬上这么跟女同学说完后,就将脸凑上来补充说道:
「我真期待,说不定有机会可以近距离看见魔法。」
这个叫冬上雪绘的少女,绝对不会让自己涉入事件之中,只会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她一定认为我没办法阻止友月所引发的不幸事件,非但如此,她还满心期待着不幸降临到那个女同学的身上。
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样比较有趣,所以,在最有可能发生意外的时间点,找我一起行动。或者,她也打算试探我的能耐。虽然冬上没再提起过,不过当时我变魔术的时候,她曾经很感兴趣。
不能让冬上这家伙亲眼见识我右手的能力。
但是我心里也很清楚,若是友月打算用魔术夺走那个女同学的性命时,能够阻止她的,也只有我的右手,以及爱莉莎的魔术。
3
红色。那是渐渐西沉至山脚的太阳的颜色。
虽然常有人说如血色般的夕阳,但今天的颜色并没有那般混浊。红色的光辉,比起所有颜料都还鲜艳澄澈。明明是如此鲜明而强烈的颜色,却又隐含着忧愁。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任何颜色,能与这样的红色相抗衡了。
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下,教室染成鲜红色,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眺望落日。坐的位置,是前天我替友月搬来的课桌椅上。不,其实我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一个除了我以外,其它人完全看不见的少女,她也同样眺望着夕阳。
我向刚醒过来的爱莉莎说明事情原委。爱莉莎虽然有点气我擅自行动,但依然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她会帮助我。
「久等了,远见同学。」
开着门的教室入口方向,传来我一点也不想听见的声音。我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红色的河川、红色的道路、红色的天空。
在一片红色的世界之中,我和冬上,以及那位被当成目标的女生,三个人一齐走在路上。冬上和那女生两人并肩走着,我则稍微落后地跟在她们后头。爱莉莎轻飘飘地浮在我头上。
我们走在河流沿岸的马路上,和我平常走的路线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在通往女生宿舍的笔直单行道上,由于已过了放学时间,没有其它人影。
「喂,远见同学,我觉得如果真会发生什么事的话,大概就是现在了。」
冬上完全不在意身边浑身打颤的女生,如此对我说着。
「为什么?」
虽然我不想和冬上交谈,但却无法不在意她说的话,于是开口反问。这也是因为,我对那个女同学至今仍毫发无伤感到不可思议。听说其它人都是在早上以前就遭到意外,为什么只有她到现在还是平安无事呢。
「虽然我早上已经说过了,似乎有个人哀嚎着说,他遭到红色影子袭击。因此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就尽量让这女孩在学校里不要出现影子。虽然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但是从结果来看,真的什么意外也没发生。不过……现在呢。」
冬上指向自己的脚边。在夕阳余晖强烈的照射之下,我们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前方地面上。
「啊!」
那个女同学发出一小声尖叫,紧紧依偎着冬上。冬上安慰似地抚摸着女生的背部,脸上却挂着笑容。
「……那妳们等到晚上再回去不就好了?」
「虽然我也想这么做,但女生宿舍的门禁很早啊,没办法嘛。」
「——」
冬上以冠冕堂皇的说法达成自己的期望,我口才笨拙,完全无法驳斥她。但这家伙既差劲又邪恶,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噗噜噜噜噜噜……
当我听见前方传来引擎声,立刻反射性地采取防御姿态。不过那辆车并不是乘载货物的卡车,只是一台普通小型汽车而已,一般来说,只要躲到马路旁边,就不至于发生意外。所以我们都退到马路旁,只有一个人,站在马路中央一动也不动。是那个女同学。
「喂、喂?」
我正想打算问那女同学要做什么,却看见她因为焦急和恐惧而扭曲了脸,惊惶失措地叫着:
「我、我的脚,动不了了!」
我冲到精神几近错乱的女同学身边,想要抱起她的身体。然而,情况就像她所说的,她的双脚牢牢地黏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怎么会……」
这时我注意到了。她脚下的影子,正变成一片深红色,宛如血一般的颜色。更仔细一看,她的脚直到脚踝的部分,都已被深红的影子颜色所侵蚀。
「启介,这是魔术。而且并不是未定义的,是一种叫做『侵蚀红影』的定义魔术。不想出办法对付那道影子的话……」
在我身旁呈现透明状的爱莉莎,慌慌张张地说道。
「想出办法……该怎么做才好?」
逐渐逼近的小型汽车,似乎没发现我们的存在,而且好像也不打算减速。驾驶在干嘛啊、快点停下来啊!难道他以为我们应该要躲开吗?
「使用我的魔术消除影子的话,或许就可以了,但是……」
爱莉莎犹豫不决,看着除了我以外的其它两人喃喃自语。我瞥了一眼冬上,她似乎完全没有要帮助我们的打算,只是故作慌张地注视眼前的情况。
怎么办?
「——我先来试试。」
虽然还是有点迟疑,伹总比爱莉莎突然出现在半空中要来得好,于是我把右手压在影子上。影子当然不只有五百圆硬币大小而已,而且右手也没吞噬过影子之类的东西。但它消除过魔术,即使是粗壮的圆木,都能以飞快的速度加以否定。
现在的话——或许办得到。如果不行的话,至少也能争取时间,让爱莉莎能想出点办法,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出现。
那辆车终于察觉位于前方的我们没有避开的打算,于是紧急踩下煞车,但是却无法违背惯性法则,直接朝着我们撞了上来。
搞不好我根本不用这么做也没关系,因为那辆车的速度本来就没有很快,就算撞上来或许也不会受到重伤。但是……
消失吧!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将右手压在柏油路上延展的红色影子——抓住了它。在那瞬间,手心像燃烧般炽热,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反应。
……砰咚!
我感觉到某种——像是脉动的东西。彷佛是影子与右手交叠发热产生的错觉。
唰——!
右手沉进影子之中……不对,正好相反,是影子的红色被吸入手掌里。
接着在下一秒钟,混杂在影子中的红色,被我的右手吸到完全消失。这时重获自由的女同学,身体摇摇欲坠,我抱起了她,飞身奔向路旁。
而那辆车,这时正好重叠般地停在我们刚刚所在的地方。
驾驶对我们痛骂着「搞什么!」,我们只能不断道歉,总算让他离开之后,我起身叹了口气。
「远见同学好厉害哦,没想到你真的救了她呢。」
冬上佩服地对我说道。我毫无响应,只是看着瘫软在地,全身无法动弹的女生。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吧?
「喂,远见同学,你刚刚做了什么?」
「妳是指什么?」
「因为这女孩突然能动了不是吗?这不是因为远见同学你做了什么吗?」
冬上面带微笑,朝着我走过来,而正当我打算装傻的时候——冬上的表情突然冻结了起来。
「咦?」
冬上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
「为、为什么……这是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冬上的神色动摇,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染上了赤红色。更令人惊讶的是,影子里竟传出了说话声。
「远见同学……你为什么要阻挠我?」
那种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说话的冷淡口吻……我知道,那是友月的声音。
「是友月同学吗?」
「嗯……是我。远见同学,你果然还是背叛我了。」
「不是的!我只是不希望友月同学再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我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继续活下去啊。」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说过了吧!妳这种做法,只会让妳的心枯萎而已。这样是不行的!」
「——我不懂。」
「友月同学!」
当我打算继续说服她的时候,遭到影子禁锢的冬上,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喂,妳快离开我!妳是友月同学吧?所有的事都和我无关吧,妳要报仇的对象,应该是那个女孩吧?」
那个女同学,看着事情的发展,对冬上的话感到错愕,踉踉跄跄地爬在地上,转过身去设法要逃走。
「没关系?妳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啊!我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是啊。到刚才为止,似乎是那样没错,我也曾经这么以为。但是,我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
「妳、妳说妳知道了什么!」
冬上的脸蒙上了恐惧的神色。
「——在这影子当中全部都有。包括妳想过的事、做过的事、期待的事。冬上同学,妳真是个过份到极点的人。」
「啊!」
「没错……妳明白了吗?我最恨的人就是妳。因为我终于了解,妳是让我活不下去的罪魁祸首。」
「骗、骗人的吧?等、等一下!远见同学、救救我!快点救我啊!」
我听见这句话后惊醒过来,往前踏出一步。
「你别动!」
但友月那声沉痛不己的吶喊,让我停下了脚步。
「拜托你、算我拜托你,不要阻挠我。不要背叛我……」
「友月、同学?」
我心里犹豫着,就在我迟疑的那一刻,冬上那被染红的影子竟发出光芒。
「咦……什么……?」
冬上的双脚开始沉进影子之中。她的影子彷佛变成了无底沼泽,只见她不断地向下沉。
「住、住手!」
冬上发出惨叫。
「不行,只有妳,我要把妳完全消灭。」
「不要啊——!」
我伸出了手,但是一切已经太迟了。冬上往下沉陷的速度加快,只听见噗通一声,她已经被影子吞没,地面上还残留着波纹。冬上的躯体完全消失,只剩下赤红色的影子留在原地。我屏住呼吸,望着眼前的异常光景,紧接着,那道留存下来的影子,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似的动了起来,开始往远方窜动。
「启介!」
爱莉莎在我耳边大吼,我这才回过神来。
「快点追上去啊!」
我知道,但双脚却动不了。友月那句「不要背叛我」,让我动弹不得。
「你振作一点!不然你要怎么帮助那个女孩啊!」
怎么帮助?
对了……我希望她不要再怨恨这个世界。即使感到恐惧也没关系,但不要心存怨恨。因为那样真的会让自己变得孤伶伶的。
绝对不能变得像我一样,无法真心相信任何人。
双脚有了力气之后,我随即往地面一蹬。
我动了。如果心里没有疑惑,我还可以动,一切都还来得及。
「爱莉莎,走吧!」
「没错,卯足全力冲吧!」
这并不是背叛。我如果现在什么也不做,那才真的叫作背叛。不论是对友月,还是对我自己。
所以直到最后……不管结果如何,直到最后——
我都不会放弃。
4
赤红的影子沿着地面全速移动,以我们再怎么跑也追不上的速度远离。
「可恶!」
光是不要跟丢就已经竭尽全力了。然而,那道沿着道路奔驰的影子,突然呈九十度转弯,移往河堤方向,在水面上滑行。
这么一来,就无法紧跟在后了,当我奔向下一座桥,来到对岸的时候,已经跟丢了那道赤红色的影子。
「启介,那边!」
但是,爱莉莎却明确地指往某个方向。
「妳知道在哪里吗?」
「因为那是魔术,透过波长追踪并不是件难事。」
「好!」
我朝着那个方向奔驰。穿越了难以通行的火车站前的人潮之后,走进住宅区里。
「呼、呼!」
虽然现在的速度降到只有慢跑那么快,但我不能停下脚步。
「啊。」
爱莉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魔术的波长中断了。」
「跟丢了吗?」
「不是,那里大概就是她所在的地方。就在前面了,启介,慢慢接近吧。」
「为什么啊?不快点不行吧?」
「看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等你赶到的时候,如果力气都耗尽了,那该怎么办啊。而且……我有件事非得现在先说。」
看见爱莉莎一脸严肃,我减缓了速度地慢慢的走。
「——是关于你右手的事。」
「右手?对了,虽然我之前叫妳说给我听,但现在不是说明的时机吧。以后再说就可以了。」
我这么回答,爱莉莎却用力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听我说。这是非听不可的事。」
「啊、嗯啊……我知道了。」
在她的威严之下,我被迫点了点头,爱莉莎这么说道。
「我不准你再用那只右手破解魔术。」
「为什么啊?」
见到爱莉莎认真的眼神,我退缩地反问着。接下来明明就只能靠这只右手了。
「其它物体的话倒是没关系,伹就是不能用来对付魔术。随着每次的破解……不对、是吞噬魔术后——你的右手就会一直成长。」
「妳说成长?」
听见如此耸动的字眼,我不禁皱起眉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
「我刚开始没有任何感应。但是在你挡下了阵的魔术之后,该怎么说呢……我从你的右手上,隐约感觉到一股气。然后,在我听你说了三年前发生的事,又看见你刚才吞噬了影子,我终于弄清楚了,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事实了。虽然以前妈妈说给我听的时候,我没当真,但是,那一定是……魔狼。」
「『魔郎』……?这么说来,果然也是一种魔术啰?我和友月一样,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用了魔术?」
「不是的,如果妈妈说的是真的,那你的右手和我们的魔术,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总之,如果情况真像我之前听到的那样,那么绝对不能让牠继续成长。我会设法对付对方的魔术,启介,你就专心地劝她就好了。」
「喂、喂!妳把事情说清楚啊!如果我再用这只右手吞噬魔术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
「——……我们大概就无法继续待在一起了。就算我全部向你说明了,或许结果也会一样。因为启介你……一定会生气,所以,我现在才说。因为我想再维持一阵子合作关系。」
爱莉莎这么说了之后,微笑里透露出寂寞。
「我知道了。但是……若真有必要的话,我还是会使用的。为了拯救友月同学,不论出现怎样的后果,我也不会有一丝犹豫。在一切结束之后,妳可要清楚地向我解释哦。」
「我知道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绝对不能太过冲动哦。」
爱莉莎投降似的叹了口气叮咛我。我用力点了点头,对她说了声「知道了」。
然后,我们再度朝着前方奔跑。
静谧的住宅区,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房屋的数量逐渐变少了。相对地,见到的房屋似乎一间比一间大,到处耸立着气派高大的房子。许多房子都围了围墙,感觉上很有压迫感。
回想起来,我听说过友月家里非常有钱。
冬上确实也这么说过,友月她明明家就住在镇上,却特地来全体住宿制的学校就读。
我渐渐想象得到前方会出现怎样的光景。
在并排豪宅群的一隅,一栋围墙特别高的屋子前方,我们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爱莉莎简短地说。我们先沿着围墙行走并寻找玄关,然后找到了一扇西洋贵族风的大门。
「友月……」
看着门牌,确认了之前的想象是对的。
「喂!爱莉莎,妳看得见里头的情形吗?」
「嗯、大概的话可以啊。等我一下。」
爱莉莎说完后来回看着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就实体化降落在地面。
「吹抚之风!」
爱莉莎聚精会神,随即吟唱出咒文,突然一阵轻柔的风,以爱莉莎为中心吹抚而过。
「妳做了什么?」
「我用风去探查里头的情形啦。似乎是一栋很大的豪宅呢,里面有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在动。」
「没人在动?难道都死了吗?」
「不,感觉还活着。只是没在动而己。」
该说「果然如此」吗?情况似乎非比寻常。那么看来也没必要按门铃叫人来开门了。
我本来想叫爱莉莎让我飞到里头去,但又觉得不能再随意施展魔术,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然后,我走近位于玄关旁边大得惊人的入口,心想用右手或许就能让锁消失,直接进到里面去。如果不能用右手来吞噬魔术,至少这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但是,出乎意料的,我才一碰门屝,它便往里面打开了。铁制门屝发出了嘎然的尖锐声响。
「咦?」
我和爱莉莎面面相觑,但这时候也只能进去了。我们不安地踏出脚下的步伐。
眼前的宽广庭院,大得能盖上三、四间平房,庭院里铺了道路,可以笔直地通往前方的主屋。道路两旁种了修剪整齐的草木。
我们两人提高警戒,走在比住宅区还要静谧的庭园里。为了随时能施展魔术,爱莉莎维持着实体状态,我们的目标,当然就是眼前那栋四层楼高的豪宅。
「启介,刚才我调查时,入口那里有两个没在动的人。」
听完她这番话,我望向正面玄关那扇巨大门屝。乍看之下似乎没有看见任何人,可是门边似乎有着漆黑的物体,我瞇起了眼睛细看,才发现那是昏厥倒地的人,于是我加快了脚步。
「小心一点,我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哦。」
「我知道。」
我快步地来到玄关前,果然看见两名黑衣男子倒卧在地。他们大概是这栋屋子的佣人吧。我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唤醒他们,可是现在以友月与冬上的事为优先,于是我把手探向大门。
喀!
脚下突然变得沉重。一个倒卧在地的男子,突然伸手抓住我的鞋跟。
「呜!」
因为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所以我冷静地拨开他的手,与门屝保持距离。
男人们同时抬起头,他们脸上都没有表情。不对,正确的说,是看不到表情,因为他们脸上戴着隐藏面容的面具。
「这、这是?」
我非常惊讶地看向爱莉莎。
「不对,这不是魔女狩猎面具,大概是疯狂信徒面具吧。」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察觉面具形状的确不一样。以前的是只有眼睛部份有洞口的白色面具,但男人们现在戴着的面具,上头却画着复杂的图腾。
「这也是友月做的吗?」
爱莉莎听见我的喃喃自语之后,摇了摇头。
「不,这恐怕是阵的杰作。那女孩的属性,是与『悲叹魔王』同调的愤怒和悲叹,她并不适合施展『探求愚者』的魔术。」
「什……」
「不管是刚刚的定义魔术也好,或是眼前的面具也好,那女孩一定是与阵接触了。阵大概也在这栋宅邸里头……」
「这样啊,那家伙把友月……」
我不禁紧紧握拳。虽然越来越有赶路的必要,伹两名面具男却挡住我们的去路。他们的体格比我还要壮硕许多,即使我和爱莉莎连手,似乎也赢不了。
「爱莉莎,他们有什么弱点吗?」
「『疯狂信徒面具』是以个人为对象的魔术,先操纵对方,让他变成傀儡之后,再叫他执行命令。而且,他们的能力不受肉体的局限,所以应该拥有很强的力量,可说没有任何弱点——」
爱莉莎说着话走到我的前方。两名面具男似乎对爱莉莎的动作有了反应,直接朝她飞扑而去。
「爱莉莎!」
我大声呼喊。只见爱莉莎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迅速朝着对方挥出一拳。
仅仅是如此,那两名男子就同时飞了出去,撞破了豪宅的门屝,颓然倒卧在地。
「对手只有两个。在精神力几乎满档的状态下进行肉搏战,我怎么会输呢。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应该以精神体应战。」
爱莉莎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说着,或许觉得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很有趣,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妳……在格斗技方面反而更强吧?」
「这取决于对手的情况啰。虽然不像魔术那么耗费体力,但还是会疲倦的,如果一大群人同时涌上来的话,我也应付不来。」
爱莉莎说话的同时,走向了失去门扉的玄关,我也跟在她的后头走。照这情形下去,或许真的轮不到我的右手出场,不过我还是没乐观到相信事情会那么顺利。
进入玄关之后,占地宽广的大厅映入眼帘,正面是通往楼上的长梯。长梯似乎在中途分成左右两边,再继续往二楼延伸。
太阳已经消失在山的棱线后方,从外面射入的光线逐渐变暗。但屋内却没有任何一盏灯亮起,大厅四周被黑暗笼罩,让我无法掌握正确的距离。凭借从上方的巨大窗户与破损的门扉透入的微弱光线,才勉强看得见眼前的情况。我看见到处都有人倒在地上,虽然现在他们大概不会起身攻击,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你为什么……来?你这么想救冬上同学吗?」
友月的声音从某处传了出来,她的声音回荡在宽广的空间中,因此无法分辨是从哪里传来的。我环顾四周,却遍寻不着她的身影。
「不是的!我想救的人才不是那家伙!是友月同学妳啊!」
我朝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友月大喊。
「我已经不会再向谁求救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战斗。」
「——我知道。去年意外发生的时候,什么事也没能做到的我——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我不想看友月同学继续改变,到最后失去了自我!」
「远见同学……我不明白。我做的事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在她说话的同时,屋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面向声音的来源。分岔成两边的长梯的右上方,有一道人影缓缓走了下来。我朝着那人影继续说道:
「让友月同学留下痛苦回忆的那些家伙,就算发生了意外,我也只认为那是他们自作自受,根本不会同情他们,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毕竟,我可不是一个烂好人。」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从巨大窗户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让那道人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因为我知道,亲手伤害别人的想法,毫无疑问地是在抹杀现在的自我。即使那是不得不做的事——」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友月的身影,她身上穿的不是平日的学生制服,而是一袭犹如闇夜般漆黑的晚礼服。
「友月同学,妳不能许下那种愿望,绝对不能作出『去死吧!消失吧!』之类的祈祷。就算妳有多恨冬上,妳也不能杀了她,我不希望妳像我一样,身上背负着人命!」
「——你是指你的妹妹吗?」
我点了点头。
「嗯,在一场意外当中——我没能拯救我的妹妹由衣。虽然我也曾经想过,那是一件无可奈何的意外,但是,只要我一想到,如果当初我没松开她的手——然后再想象着她应该有的未来,就会令我痛苦不堪。因为那种没得选择的可能性,沉重得让我快要崩溃。我讨厌再回想起相同的回忆,所以我变得很胆小,战战兢兢地在这世上活着。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这个家伙。」
我说完以后,望向了身旁的爱莉莎。
「——我?」
爱莉莎听见我突然讲到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家伙让我回想起我遗忘已久的自我,虽然是在乱七八糟的情况下,但是她却也给了我一个契机,让我回到以前的自我。不、不对……我没有回到以前。因为已经改变的事物,再也无法回复以前的样貌。我只是变得可以诚实地面对自己。我不希望友月同学也背负着一样的东西,即使妳不会有罪恶感,但人命真的太过沉重。所以我才想劝阻妳。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妳的手!」
「你太任性了。」
「或许是吧!但是……」
「——不可能的。那样的话,你要我怎么办才好?放弃挣扎,忍气吞声承受痛苦吗?还是你想叫我逃跑?完全不可能。再这么忍耐下去的话,我会支离破碎的。我已经……无路可逃。所以,就算在前面等着我的,是远见同学你所说的那种情况,我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就在我打算开口驳斥的时候,爱莉莎抢先一步吼了起来,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着。
「妳在说什么啊!应该还有其它办法吧!为什么忍耐之后就会支离破碎啊!妳的情况用魔术也没办法解决吧!」
她似乎无法再忍耐下去……她明明说要我负责好言相劝的。
友月的表情出现动摇,她的视线移向爱莉莎。
「妳就是……远见同学说过的那个不合逻辑的人?」
「不、不合逻辑?算了,大概是吧——总之,妳别再继续使用魔术了。不用那种东西也有办法解决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友月看来似乎是在微笑。
「——妳是个率直又坚强的人。我似乎也能了解远见同学能改变自己的原因了。我想,如果当事人是妳的话,即使没有魔术,也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但是我……我很软弱。妳听好了,有的人是只要没见到奇迹发生,就无法产生转变的。所以,我也只能够依赖——这种力量啊。」
随着她话声一落,昏暗的大厅突然充斥了橘色的光芒。那并不是灯打开了,而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大厅四处冒出了炽热的红色火柱。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没咏唱『启动语言』啊?」
爱莉莎惊讶地大喊。
「友月同学,妳想做什么?」
「我要烧光一切。烧掉这个束缚住我,又把我赶出去的家、还有家里全部的人,还有她、所有的人事物,我都要烧的一干二净。你们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出去吧。一切已经太迟了,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再挽回什么了!」
「呜!」
友月说的她,应该是指冬上吧。她想烧了整座宅邸吗?虽然我不知道友月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她似乎对这个家怀抱着强烈的憎恨。
我试图要接近友月,但到处冒出的火焰,阻挡了我的去路。
「哇哈哈,这个小女孩很厉害吧?」
就在此时,响起一阵嘲笑我们的声音,是那个男人。声音是从与友月反方向的阶梯传过来的。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正是那个蓝眼睛的高大男子——阵。他没戴太阳眼镜,用眼罩遮住其中一只眼睛。
「阵!果然是你!」
「没错,是我给了她所想要的东西。不过,真没想到在我发出邀请函之前,你们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而且还和她作对。我原本还想怂恿她去攻击你们的,现在这情况倒是替我节省了一些时间。」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你到底想……利用一个人利用到怎样的地步?你到底想破坏我的回忆到什么时候!」
爱莉莎浑身颤抖地吶喊着。她的声音充满了悲恸,让我大吃一惊。
「怎么?还在回想以前在方舟时的幻象吗。嗯——在那里和小姐妳度过的时光虽然也不赖,但那毕竟都是我在演戏。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得到——这种力量啊!」
放声大笑的阵,挥舞手臂之后,原本倒卧在地的人们,脸上随即出现与玄关的两名男子相同的面具,缓缓地站起身来。爱莉莎紧咬着牙根,像是抛开杂念似的摆出备战姿势。
「虽然比预期快了一点,但我已经准备就绪了——这次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我让她学会了所有「悲叹魔王』的定义魔术。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不过她已经可以熟练地使出某种程度的未定义魔术。看来,『悲叹魔王』与她的属性很相符呢。我完全没料想到,在这个城镇的粮食里头,居然会出现这种奇才。」
「熟练地使出未定义魔术?怎么可能……」
「就是有这样的事。哇哈哈、既然妳这么说了,喂,让他们见识一下吧!」
阵对友月下达命令,不过她却以映着焰光的红色瞳孔瞪视着阵。
「啰嗉。」
阵的脚边瞬间冒出一道火柱,他吃惊地飞身往后退。
「——妳这是干什么?」
「别命令我,别束缚我。你跟她都一样惹人厌。」
「——我应该告诉过妳吧?赋予妳力量的人是我。别因为我给妳一点特殊礼遇,妳就得意忘形了。况且,妳还是我的粮食,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
「听懂了吗?听懂的话,就杀了他们。妳不想失去这份力量吧?」
友月瞪视着阵一会后,迅速地转向我们。
「阵……你到底对那女孩做了什么?什么是粮食?你的目的是什么?那和你在网络上刊载的、制作方式错误的药方有什么关系吗?」
爱莉莎开口提出质问。阵满意地看着转身面向我们的友月。
「啊?哇哈哈、妳终于注意到那个药方了吗?唉呀、那也是没办法的啊。毕竟方舟里没有计算机这个词汇啊。而且网络这东西,对于文明停留在千年之前的方舟人来说,应该是无法理解的概念吧?」
「说够了没!快回答我!」
「什么啊,真是啰唆!唉,算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妳知道了,妳也无能为力。一切正如妳想的,流出情报的人就是我,制作方式有问题的药方,其实也蕴含了意义。妳一定知道我们的魔术的基本原理吧?也就是藉由通道向神借取力量。」
「……那是当然的吧。」
「祂们出借力量给我们,当然也是因为有利可图。祂们会吸取我们的精神体与肉身作为报酬,协助我们完成自身的愿望。然后——祂们的力量就会不断增强。也就是说,表面上看起来是我们在利用祂们,但实际上我们只不过是祂们的粮食而已。」
「那些事我知道。」
爱莉莎心浮气躁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也能这么想吧?人类是不是也能做到相同的事呢。」
「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办得……」
「——哇哈哈哈!说得也是,人与热播之间本来就没有契约。但是呢。若改变想法的话,就有一个漏洞可钻。我问妳一件事,妳对于自己向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神借助力量,从来都不会出现不协调感吗?」
「因为那是爷爷新发现的——」
「不可能有那种事吧!在形成界里,根本没有我们不知道的神,因为那是这个物质界的精神体世界。即使是一个已遭到毁灭的古代文明的神,也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没有信徒、没有粮食的神,在形体变得模糊之后就会消灭。况且,在和唯一一个精神体同调的魔术中,同时存在三种系统,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也就是说,这里头一定暗藏玄机。就我所想象的,至少,真正的神只有一个。如果不把另外的两支神柱想成是创造物的话,一切就不合逻辑。一定是妳的祖父赫斯·史特林动了手脚。」
爱莉莎听见阵的话之后表情变得僵硬。
「不、不可能……有那种事。这样魔术的定义会瓦解的!」
「那是为了消灭魔术的魔术。什么定义之类的,根本是狗屁吧?我在『方舟』里得知你们对魔术的概念后,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问题在于是怎么创造出来的?我不停思考着那个方法,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因为是与高次元存在直接连系的同化魔术,所以是可能执行的方法。妳想想看,既然我与高次元存在同化了,那么就代表我既是魔术师,同时是高次元存在的终端吧?」
「那又怎么样——」
「哈!妳还不明白吗?也就是说,那种药是让他们与我的精神波长同调的药。是为了在我连系通道后,让他们透过我来使用魔术,因此,我也能得到粮食。这些家伙是我的饵食——也就是我的粮食,妳明白了吧。虽然我不太使用『悲叹魔王』的力量,但为了增加粮食的量,我也和祂建立『通路』。这是一种实验。为的是实现我的愿望。然后,我的计划成功了,妳看吧!」
阵大喊之后,脱掉了黑色大衣,里头是与黑色呈现鲜明对比的白色衬衫,但衬衫上却早被染红了。那是由身体各处渗出的血的颜色。
「由于先前的魔术的反作用力,我的肉体早就残破不堪,即使死了也不足为奇。但是我还活着,我已经超越人类了。」
「怎么会……不可能……」
爱莉莎不敢置信地望着阵。
「哇哈哈哈,很吃惊吗?要是妳东张西望的话,可是会陷入险境的!」
这时我看向前方。友月正站在一片火海的楼梯中间,看着我们。
「友月!」
我呼喊着友月的名字,但是她却没有应答,反而朝我伸出一只手。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
友月以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们,开始咏唱起咒文。她这次是要使出货真价实的魔术了吧。爱莉莎看着友月,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轻声地拜托爱莉莎:
「爱莉莎,我拜托妳,请妳别杀了友月同学。」
「我知道。从阵刚刚说的话来推断,只要打倒阵,那女孩就会失去魔术。所以我要攻击的对象是阵,我不会阻挡那女孩的魔术,只会躲开。之后我会立刻进行攻击,启介你只要专心避开攻击就好。」
「知道了。」
于是,我们紧盯着咏唱咒文的友月,以及缓缓逼近将我们团团包围的面具集团,暗中等待时机,那些脸上有面具的人,似乎为了不受魔术波及,接近到一定距离后就不再逼进。
「剥夺自我的愤怒。盲目的红色愿望。覆盖一切的痛苦之火、报应在夺走我物的人身上吧。」
友月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眼神中带有很深的敌意。但我并未对她的敌意作出响应,因为如果那么做,我曾经对友月说过的话,全都会成为谎言。虽然我不觉得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她,但是仍试图用眼神诉说:
我是来救友月同学的——
我发现友月的眼里出现瞬间的动摇,但是还是听见她喊出声音,彷佛要斩断一切。
「怒火之焰!」
友月手中爆出红色亮光。
「就是现在!启介快闪开!」
爱莉莎大喊之后飞向一旁。当我打算奔至另外一边时,全身却突然像被绳索绑住一样动弹不得。
「咦……?」
我低头一看,发现身上到处缠着像是黑布的东西。
「这是闇黑咒缚。我就先送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上西天吧。」
阵对着我这么说。看来他刚刚趁着友月的咏唱,暗自施展了魔术。爱莉莎见到我身陷险境之后,将原本朝向阵攻击的魔术,疾速转向友月。
「狂刀——」
「住手!」
我大声呼喊阻止爱莉莎,她吃惊地停下咒文的咏唱。
在下一个瞬间,在我眼前的一切,变得非常鲜明。
散发着红色光芒,熊熊燃烧的火球直逼而来。逼近的炙热,让我的肌肤感到阵阵刺痛。被黑布束缚的右手动弹不得。一切都来不及了。
热源穿入地面,使其溶解蒸发,并且冒出腾腾热气。
刺鼻的烧焦味扑鼻而来,这才发觉到我还有知觉。
「为什么……?」
我居然还活着。虽然脸部与手臂等裸露在外的肌肤,因为轻微烫伤而感到刺痛,但除此之外,身体并没有大碍。我转过头去,看见那股庞大的热量,在地面烙下深深的凹痕。
「启介!」
爱莉莎冲上前来确认我的安危,然后拚命地扯掉绑着我的黑布。重获自由的我,抬头望向应该已经作出致命一击的友月。
「哈哈哈……偏掉了。」
友月在哭,面带笑容的她却流着眼泪。
「刚才……在攻击的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失去』的意义。明白了的话……就做不到。我该怎么办才好?」
友月低下头啜泣,阵焦躁地出声喝斥。
「妳在干什么啊!妳想实现妳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
友月楞楞地重复阵所说的话。
「我的愿望……是——」
友月像在回想什么似地闭起双眼,接着在下一秒睁开双眼时,她的眼里隐藏着强烈的决心。
「阵先生……请你替我争取咏唱咒文的时间。」
「哇哈哈,没错,那样就对了。交给我吧。」
我想向友月说些什么地张开口。
「友月……」
但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好闭口不语。
「远见同学、对不起。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友月对着我微笑说道。她的眼中已不见方才的敌意。我出神地望着她第一次露出的真正的笑脸,同时也感到强烈的不安。
「友月同学……妳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友月的盘算,因此出声询问,但她只回了我一个微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她开始静静地咏唱咒文。
「掠夺就是聿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
「——虽然对启介不好意思,但我也要全力以赴了。如果犹豫不决的话,就保护不了启介了。」
爱莉莎说完后站至我面前。
「爱莉莎、等一下!」
「我不管了!我不惜打破戒律救回来的家伙,如果就在这种地方死掉的话,那真是太不值得了!」
爱莉莎态度强硬地对我喊道。
「——妳到底在……说什么啊?」
「嗯——听不懂的话就算了。由于方舟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所以我想和那时候应该没变多少吧。我想说的,只是这世界中就是有所谓的偶然。不……这不是偶然吧……大概是因为那只右手的关系。」
「爱莉莎……难道妳?」
我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在漆黑的深海中,散发金色光芒,握住了我右手的少女。
但爱莉莎不再回应我,而是紧盯着在楼梯上俯视着我们的阵。在这时,友月仍持续吟唱着。
「颤抖吧、翻滚吧、莫忘彼日,煎熬于永劫之人——」
爱莉莎举起手朝向阵,而非咏唱着咒文的友月,并高声唱出咒文。
「贯穿风刀!」
轰!
风飞快旋成东状,化为一支肉眼难以察觉的箭矢,朝着阵疾飞而去。阵以我们听不见的音量咏唱咒文,然后露出从容的笑容,施展迎击的魔术。
「黑夜屏帐!」
只见黑色半球体将阵笼罩起来,毫不费力地将射出的风矢吸进其中。
「永无止尽的叹息。泪水干枯。赤红色的愤怒,涌上心头——」
友月宛若在祈祷般地朗诵咒文。爱莉莎在看见阵施展出防御咒文后,同时冲向友月。她刚才施展的魔术是为了牵制阵的动作。
但是被面具操控的众人,却阻挡在她面前。
「快滚开!」
爱莉莎虽然尽力撂倒他们,但和刚刚玄关时相比,面具集团的人数实在太多。爱莉莎眼看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于是后退一步唱起咒文。
「远扬之风!」
爱莉莎的身体被风包围,飘浮到半空中,随即冲向位于面具集团后方的友月。
「叹息消散后又有新的叹息。愤怒产生后又是新的愤怒。王者只是挥下了剑——」
咒文即将接近尾声。爱莉莎弹开阻挡在前方的人潮,继续朝着友月逼近,但是就差那么一步,大量黑色的弹丸,将爱莉莎连同风壁撞了出去。
「呜……」
爱莉莎猛烈地撞上墙壁之后,仍拚命地站起身子,但面具集团已经把她团团围住。
「哇哈哈哈哈、真可惜。」
阵得意地高声叫嚣。这时,友月的咒文已经快咏唱完毕了。
「给予的是安慰之所。带着吶喊、带着死亡、治愈你的心吧。」
但阵在听到最后一小节后,笑容尽失。
「喂、喂!妳这家伙!妳想做什么!」
「难道……这是……」
爱莉莎也错愕地看着友月。友月只是微笑地望着依旧动弹不得的我。她带着笑意的唇,吐出最后的语句。
「悲叹……魔王!」
友月全身散发出红色光芒,但我完全感受不到热度,反而是如同冻结般的冰冷。
「——友月?」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眼前的变化。
一道光芒笼罩着友月,然后开始具有形体。生命的质量自光中诞生,开始形成一个巨大的物体。
友月开始变成某种东西!
「远扬之风!」
爱莉莎咏唱咒文弹开面具群众后,飞奔至我身边。爱莉莎对着目瞪口呆的我,说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启介,快逃吧!」
「什么,为什么?」
「那是最高级,也就是第五节的召灵术……是以自己为媒介,让高次元存在具体现形的魔术。她刚刚念的是『悲叹魔王』的真名啊!」
「虽、虽然我大概知道那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但我们还没救出友月啊。我们现在不能逃跑吧!」
「现在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了!那女孩呼唤的是『悲叹魔王』本尊。祂是个憎恨映照在眼里的所有事物,并且将见到的一切破坏殆尽的疯狂魔王。待在这里的话会被杀的。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爱莉莎解释的时候,红色光芒逐渐消失,出现在里头的,并不是友月的身影,而是一个体型庞大的巨怪。拥有龙的头颅的红色巨人——
「来不及了……是指什么意思?」
「我刚说了吧,那是以自身为媒介的召灵术,也就是把自己当成活生生的贡品啊。一旦召唤出来,在吞噬完所有媒介的精神体之前,袍是不会罢手的。若是这种状况维持一整天的话,祂甚至可能会毁灭整个世界。我们只能祈祷情况不会演变成那样,我想祂大概也只能维持个几分钟而已……」
活生生的贡品?能毁灭整个世界?
我拒绝理解这些字眼。
友月,妳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这就是妳的愿望吗?
毁灭整个世界,或者至少破坏这个让自己痛苦的城镇之后,自己也一同殉葬。没有人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吧?
浑身冒着热气,如融化的金属般散发红色光芒的巨人抬起了头,阵一脸茫然地站在祂的前方。
「呜!」
喀!
巨人张开龙口般的血盆大口,迸射出红色光束。阵原本伫立的地方,瞬间被削去一大片,身影也消失在红光之中。光芒消失之后,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物体存在,只有天花板被直达云端的光束贯穿以后,遗留下来的圆筒型缺口。
「啊……阵?」
爱莉莎见到眼前的景象,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则是对这个超现实的景象哑口无言。似乎因为魔术解除的缘故,那些受到操控的人们一个个倒在地上。
「——……!快点、启介!在这屋里,连『迅疾光辉』也没办法使用的!」
爱莉莎听见人们倒地声后回过神来,强行拉住我的手要离开这里。但我甩开了她的手。
「还不行。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
「你说这种话又能怎样!袍使出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单凭魔术根本无法与对方相抗衡啊!」
「——就算如此,还是不行。而且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说完,看向我的右手。
魔王的巨大身影在红焰中摇曳,我朝着祂踏出步伐。
「等……住手!不能用右手啊!如果你吞噬魔法的话,就再也无法恢复了!」
——无法恢复。我不太明白这个意思,但我脑海里却浮现她刚说过的「无法再在一起」那句话。
但是,即便如此,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能放弃。如果我就这么逃跑的话,友月便会死亡。
死亡?
……或许友月只是不想再思考,不想再去了解什么了吧?
友月说她明白了。她说,因为她明白了「失去」的意义。
我想,她一定是放弃了。她知道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放下一切。
但是她没办法做到,也无法选择罢手。
所以只能将一切寄托在某种意念之上。
我想友月会选择毁灭之路,大概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
无法选择杀了我,无法选择放下一切的她,同样也无法选择抛弃力量,所以只能让一切完结。
就是这样。但这样……我怎么可能会接受!
「若妳什么也选择不了,非得把命运交给那种怪物的话!那就让我来替妳选吧。」
友月她并不明白。友月她的确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她没有杀了我。
所以……友月还没有失去我,我们的手还牵在一起。所以,我要让她明白,真的要绝望的话,等一切都消失了再绝望也不迟。等一切都成了空白之后再感到绝望吧!
巨人缓慢地转向我们这边。祂那赤红的、充斥着愤怒和叹息的目光,朝我投射过来。然后弛张开血盆大口,喉咙深处闪着红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往前伸出右手冲向了祂。
「消失吧——————————!」
「——启介!」
爱莉莎的呼喊越来越遥远。
巨人的下颚充斥着红色的光芒,不断地迸射而出。我——伸手抓住。
手心传来炙热感与疼痛感。红色光芒亮得让我无法睁开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右手不停地颤抖着。那股力量不断地压迫着我,让我无法完全吞噬祂。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被震飞,我紧闭双眼,死命踩着地面。大概超过了我的右手一次能吞噬的容量了吧,就像遭受圆木的攻击那时一样,也就是说,我的右手还没成长到能够否定这种不得了的巨人的境界。
原来能吞噬所有物体的右手,现在反而开始遭到红光的吞噬。
「不行……了吗?」
红光伴随着绝望溢出。
拜托——!
拜托、拜托、拜托!不是对神的请求、也不是向右手的请求、更不是向爱莉莎所说的向魔狼提出请求。
而是向只存在于记忆中,年幼少女的身影——由衣提出请求。
拜托妳!我这次不想再放开手!我再也不想只说一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放弃了!哈哈,救不了妳的我,居然还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真的非常自私吧?所以我拜托妳诅咒我吧!更加、更加、憎恨我吧!相对地——
替我除掉这家伙吧!
砰咚!
快要达到极限的右手,突然猛烈地震了一下。右手感受到的压力忽然减轻,并且不断往前推进。
「怎、怎么回事?」
咕噜、咕噜、咕噜
右手彷佛要吞噬所有物体似的,贪婪地吞下光芒。不……好像真的有吞咽的脉动。
砰咚
它又震了一下。
变化随即骤然降临。
「呜啊啊啊啊!」
右手传来一阵剧烈疼痛,手臂冒出黑色体毛,并且无视于原本的骨骼和肌肉,啪啪帕地开始膨胀起来,不但变得异常巨大,连手臂的形状也改变了。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右手,传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什么?」
我完全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我的右手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那个嘴巴有着一口不亚于巨人的残暴利牙,宛如饥饿的野狼般的血盆大口,吞噬了红色光芒。它吞食的速度,超越了巨人迸射光束的速度,我把手……或者该说是把血盆大口,伸向毫无抵抗力的红光,整个人冲上前去。
这就是爱莉莎所说的成长吗?或者是由衣听见了我的请求?但是、现在、就只有现在,我才不管右手会变成怎样,只要能往前推进就好了。
我穿越那片红色光芒,眼前是呲牙咧嘴的巨人。我扑上祂的胸口,奋力挥上化为血盆大口的右手。
喀!
狰狞的嘴巴猛然合起,露出紧紧咬合的利牙。仅仅只是这么一口,名为魔王的巨人,一半的身体宛若被刨开般地消失无踪。
呜哦哦哦哦——
魔王这次发出叹息般的嘶吼。我着地之后,朝着剩下一半的身体挥出右手。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听见右手的咆哮声后,我才察觉自己不能再任凭我的右手肆无忌惮地吞噬。再这么吞噬下去的话,这只右手会将魔王连同友月一起吞下。我想阻止右手的行动,祂却停不下来,也无法让祂停下来。现在已经不是我在控制右手,而是右手在主导着我。
「可恶——!」
但我还是扭转身躯,改变右手的方向,让血盆大口往地面而去。
喀!
宅邸的地面上,立刻出现如同陨石坑的大洞。看来,这个血盆大口真的是什么都吃。
巨人因脚边崩塌而失去平衡倒向一旁。
我从大坑洞里爬了出来,正面迎向身体被咬去大半、模样凄惨地倒在地上的魔王。右手似乎想快点吞噬掉祂,不停地疯狂挣扎着,我用左手压制着祂,同时紧盯着魔王的血红双眼。
「喂……魔王,祢不想被吃掉的话,就赶紧从友月同学身上离开!」
我在心里如此诉说着。其实没有必要以语言沟通。我想这家伙既然以精神体的状态存在,只要是心里产生的意念,应该就能把意思传达给祂。
呜哦哦哦——
魔王怒吼着。祂的存在感与我差异太大,我差点就震慑在祂散发的压迫感之下,但我绝对不能就此退缩。
我将涎着唾液,磨着利牙,等待食物的血盆大口伸到魔王面前。
「若祢不离开的话,我就用这只手慢慢地、慢慢地吃掉祢的身体,可是却不杀了祢。让它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吃到祢越来越小,如果祢有胆就试试看啊。祢的力量对我毫无用处,因为这张嘴什么都能吃。所以……所以祢快点离开她!」
我浑身打颤,冒着冷汗地压制那只想擅自动作的右手。其实我根本不可能像我所威胁的那般,做到那么精细的动作,一不小心,这张嘴巴有可能会直接一口吞下魔王,连友月也一起吞下。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魔王发出一阵格外响亮的怒吼。真的没办法吗?我咬着嘴唇这么想着。就在此时,魔王的身形急速消失。
「啊……?」
我愣在原地,凝视着逐渐变成一团红光的魔王,对于消失在眼前的饵食,右手暴动得更厉害了,伹我不允许祂胡来。
红色光芒完全消散之后。我见到了少女的身影。
在光芒完全消散之后,右手也安份下来。友月未由彷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呆呆地伫立在那里,我对着她露出笑容说:
「——欢迎回来。」
「远见、同学?」
友月怔忡地看着我,随即身体一阵摇晃,朝着我倒了过来,整个人昏厥过去。我轻柔地将她横放在地板上,转过身去,面对以严厉的眼神瞪视着我的爱莉莎——
5
「——你用了吧?右手。」
爱莉莎站在远处轻声低语。当她一进入我的视线范围内,原本变得安份的右手,又突然躁动起来发出低吼。我低头望着自己那令人惊悚的右手,开口询问爱莉莎。
「喂、这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该惊讶的时候我没有那么震惊,所以现在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魔狼、芬里尔……以前呢,妈妈跟我说过,要我绝对不能离开方舟,也不能在外界施展魔术。我就问她了,如果我真的做了,会有什么后果?妈妈就害怕起来,颤抖着声音告诉我,这样爷爷会惩罚妳的——她说破坏规定的坏孩子,会被魔狼吃掉……」
「芬、里尔?」
那是个很耳熟的名字,我记得的确是北欧神话中的——(注:在北欧神话中,芬里尔(Fenrir)是恐怖的巨狼,在「诸神的黄昏」前被北欧诸神囚禁, 祂的最终宿伞就是吞噬「众神之父」——奥丁。在「诸神的黄昏」中,芬里尔已能张口吞噬天地。)
「啊哈哈,不是的。因为那些己知的高次元存在,早就已经不存在了,那只是代表一种定义。现在我知道了……那是魔术的名称。爷爷希望将魔术从这个几近疯狂的世界完全抹除,因此,为了在自己往生之后,世界能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因此在我们家族里设下枷锁。说真的,我当时并不相信,因为我和阵一起跑到方舟外界的时候,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啊。所以我以为那只是单纯吓唬人的警告而已。」
「那这个是……」
真的不是『诅咒』吗?也就是说,刚刚感觉到由衣回应了我……其实也只是单纯的偶然?
「没错……那是魔术哦,而且和刚刚那女孩施展的召灵术性质相近。是以启介自身为媒介,然后恐怕借着『反制魔术』而渐渐成长。妈妈说过,我们绝对逃不出魔狼的手掌心,祂总有一天一定会追过来。我想,这大概就像磁铁的正负两极会互相吸引一样,施展魔术的人,自然而然地会引来『反制魔术』。所以启介,你将会被迫卷进我们的纠纷当中,其实这也不算偶然,而是你那只右手导致的必然。」
「什……那友月同学她也是?」
「大概、是吧。消灭物体的力量,不过只是附加的功能而已,对芬里尔而言,最具意义的食物就只有魔术。藉由粮食的取得,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成长,然后反噬宿主,完全具形化……最后会变成一只不辨是非,把所有拥有魔术通路的人全部吞噬的野兽。现在启介你正处于快到达极限的状态。看吧,那只右手很想吃了我吧?一定是因为我使用魔术维持精神体状态,所以才勾起了祂的食欲。」
我凝视着静静地诉说的爱莉莎。
「那我……会变成妳、变成爱莉莎的敌人吗?」
无法再待在一起——这句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但爱莉莎听了后却摇了摇头。
「怎么会……我从不认为启介会是我的敌人。我不会抵抗的,因为启介身体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的错。而且,启介身边重要的人被夺走!我也必须负起部份责任。」
「咦——」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的意外——虽然方舟内时间与外界不同,但我知道那次的意外。之前一听到你说,我立刻就回想起来了。那个意外其实是客轮撞上方舟……也就是守护我们的移动之岛,它的结界所导致的意外。平时有任何物体接近时,我们都会自动回避,但那次因为客轮突然急速转弯,所以来不及应变。因此船被撞得七零八落……有好多好多人沉入海底。虽然妈妈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还是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就使用魔术冲到结界之外。」
我对她突然间的自白感到茫然。但脑海里突然浮现昨晚的情景,爱莉莎在治疗我的身体时,笼罩她的那道金色光芒。那道光芒非常像——当时那个救了我的少女身上散发的光芒。而且,爱莉莎方才还对我说了什么「我不惜打破戒律救回来……」之类的话。
爱莉莎微笑着,难过地微笑着。或许,当我之前告诉她这件事时,她私底下也是这副表情也说不定,为了不让我看见自己难过的神色,她才会抱住了我……
「没错——当时救了启介的人是我。当我看见一个往下沉没的男孩子,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外界人类。但……一定就是因为这样。那不是什么诅咒,一定是因为启介透过我接触了魔术,因此被芬里尔选上了。所以真的全都是我的错。阵从我冲出外界时造成的破洞漂进方舟,他之所以能把魔术带出方舟之外,都要怪我制造机会给他。因为我做了这些事,所以我必须负起责任。如果你那只右手想吃了我,我也觉得无所谓。」
爱莉莎说出这番惊人之语以后,我慌张地说:
「等、等一下!我没有——」
「让启介失去亲人、背负人命这些事,全都是我的责任。所以你恨我就好了,把身上所有重担都给我,让自己轻松一点,这样对你会比较好哦。」
说真的,一连串的真相接踵而来,让我的脑袋一时无法负荷。但她说的——不对。
「……妳们并没有刻意冲撞上客轮吧?那么,充其量也只是一场意外罢了,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如果爱莉莎没救我的话,我早就死了,这样子我怎么可能……会恨妳呢。」
「啊哈哈,你真是个执拗的家伙……。虽然你那么想的话,让我觉得轻松许多。可是,不论启介你怎么想,那个东西都会吃了我。芬里尔已经具形化到那种程度,现在已经无法压制下去了,虽然祂现在吃了魔王的大部份身体,稍稍获得了满足,不过,祂很快又会暴走了。」
「——我一定会制住祂的,所以妳快点逃吧——虽然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我很开心,下次妳找个更老实的家伙附身吧。」
我说完之后对爱莉莎露出微笑。
但她——一动也不动。
「喂、喂……我叫妳快走啊!我绝对不要让妳被这家伙给吃掉啊!」
即便如此,爱莉莎还是摇了摇头。她似乎心意已决,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缓缓地走向我。不知是对她的动作有所反应,还是感受到猎物接近的气味,右手的魔狼剧烈地震颤起来。
「妳、妳别开玩笑了!妳那是自我满足吧!啊!真是够了、所以我才会讨厌妳啊!」
「是吗?我还挺喜欢启介的。不过,如果你讨厌我的话,那不就刚好,再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爱莉莎露出平日的笑脸,一派轻松地说,我不禁对她怒吼起来:
「妳正经一点!如果我真讨厌妳的话,不可能会这样说吧!」
爱莉莎听完后开心地瞇起眼睛。
「——谢谢,不过这可不是没有意义的事哦。我不只是要让祂吃掉,也想让启介得到解脱。嗯、虽然你的右手会消失不见,但你就想着总比死掉来得好就可以了。」
「啊?等一下、妳、妳打算做什么?」
她迅速地朝我高举起手。这时我终于了解爱莉莎要做什么,而且有了怎样的觉悟。
爱莉莎打算切断我的右手。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这么做的话,确实能避免我被那只叫芬里尔的魔狼吞噬。
但是——右手被切除之后,祂就不再受到抑制,反而会直接冲向爱莉莎吞噬掉她吧。
「喂、喂!妳住手!」
「不要动,好好压住那家伙。如果我射歪了的话……你可是会死哦?」
爱莉莎的态度非常认真,我完全无法阻止她。正当她张口咏唱咒文的时候——
「——漆黑、弹丸!」
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声音的出现,黑色弹丸同时迸射而出,射进了我与爱莉莎之间的地面。
「什么?」
我们同时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在被削去大半的长梯左侧,出现了一个应该已经消失在这世上的男子,他蹲在残存下来的一小块楼梯上,朝我们这边伸出右手。
「阵……?」
爱莉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可恶……眼睛看不太清楚。不过算了,无所谓。喂……你们别擅自随便出手,我可是要活捉那位小女孩哦?」
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血不断从他身上滴落下来。浑身被血染红的他,完全看不到肌肤的颜色,他现在根本就是行尸走肉的尸体。只是那具尸体还能移动,还会说话罢了。
「是吗……刚刚那个也是分身吧。让自己的影子遭到两次破坏之后,你居然还活着……你真的舍弃了当人,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爱莉莎明明是出言讽刺,但是她的声音却带着哀伤。她再也无法从容以对,阵身上散发的不寻常气息,让她的身体变得僵直。而我也一样,总觉得他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应该说,我是这样确信着。我凝神注视着阵,从刚刚开始,右手的脉动就砰咚砰咚地不断加快。
「——啊?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爬上比任何人都还要高的顶峰啊。那就是我的愿望,所以我寻求各种力量,也朝着魔术寻找可能性。但就算我变得再怎么强、就算变成力量最强大的伟大强者,一旦我开始衰老,总有一天会堕落成弱者。变成被掠夺的那一方,我无法忍受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所以我要继续掠夺,为此而生的手段,就在自己的眼前,我没有理由犹豫。但是——看来已经无法再维持人类的型态了,肉身根本毫无用处了。」
阵低头望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嘴角微微扬起。
他某些部份!好像,像我……还有像友月。或许以前这家伙也是个遭到排挤、遭到掠夺的人。
「真是的……真让人火大。我居然必须以这种不完全的状态转移。这样根本就不够、再这样下去,根本无法预期未来会变成怎样。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绝对确定的,我要宰了你们!」
那双疯狂的蓝眼睛,眼神变得浑浊起来,张开的嘴巴发出无法抑制的狂笑声。
「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的!芬里尔已经在这里出现了,所以你和我都到此为止了。你别不知好歹了,快点放弃吧,芬里尔这家伙甚至连『悲叹魔王』都能轻易地吞下肚。祂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
爱莉莎朝不断大笑着的阵大喊。阵停下狂笑,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哼……芬里尔吗?我可不知道有那种玩意,不过,透过妳刚才说过的话,所以我了解了。妳说枷锁?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妳们真没想象力,我得知妳们的魔术理论之后,一直觉得缺少了什么。妳说是反制魔术?那我问妳,那是向什么借取力量得来的魔术?」
「……向什么?」
爱莉莎怔怔地低喃。
「祂吸收魔术之后,让魔术成为自身的力量。最有可能办到的,就只有以魔术作为能量而形成的物体,而且,类似于三根支柱的高次元存在。这么一来,答案只有一个!」
阵沾满了血的苍白面容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就是障壁。」
「什么——」
听到这句话后,爱莉莎似乎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障壁——大概是由三根支柱的高次元存在主力所制造出来的第四支柱。就是从这世上夺走魔术的物体。我记得,妳们应该是把制造出障壁的魔术——叫作『天牢』吧?那大概是真名吧。我曾经觉得很奇怪,如果只是在形成界之间形成障壁的话,应该会产生很多麻烦。形成界就是那个世界,若关起了那扇门,丧失了肉身的灵魂,会充斥在这个世界上。但现在却不是这样,我一开始以为一定有漏洞存在,原来理由很简单,那就是障壁吞噬了精神体、吞噬了灵魂啊。在一旁观察这玩意的性质之后,我就立刻明白了,这真是杰作啊!妳难道不想笑吗?在这个世界上,别说是神或恶魔了,连天堂与地狱都不存在啊!」
连天堂与地狱也不存在……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震。那么老爸和老妈呢……由衣呢?
「那、那又怎么样!就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头来什么也不会改变啊!」
爱莉莎压抑内心的动摇,态度坚决地大喊。
「哇哈哈,的确是没有抵抗的方法。那玩意真是杰作、等于是这个世界的守门犬!即使现在杀了祂,祂又会立刻出现在别的家伙身上吧。即便想逃,在同调的高次元存在力量流向障壁的影响之下,自己也会下意识地接近这只守门犬吧。只凭我们所施展的魔术,只要障壁——也就是天牢不遭到破坏,我们就永远束手无策。」
「你想……说什么?」
爱莉莎无法理解似地低声呢喃。
「那家伙的绝对性的反制——不,应该说吸收作用的运作,是针对我们所使用的三位系统魔术。由于吞噬的属性,让祂似乎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其实,对于吸收作用无法运作的物体,祂就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一张大嘴巴罢了!」
阵说完之后,挥舞手臂——贯穿自己的胸膛。
「咦?」
他出乎意外的举动,让我们愣在原地。
自杀?
不,不可能的。那家伙不会做那种蠢事,他刚才还嚷嚷着要杀了我们。那个家伙会这么做,肯定是要对我们发动致命攻击。
咚沙!
那个全身沾血的魔术师倒卧在地,即使他身在远处,我们仍能清楚听见血滴落的声音。血从他的躯体下方扩散开来,红色的血滴,滴答滴答地滴落到楼下,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应该这么说,我们其实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滴答!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那滴落下来的血,看上去像是褚黑色。
滴答!
不,那不是错觉。逐渐滴落的血,己不再呈现红色,而是如同黏稠煤油般的黑色。
——变化急遽降临。在黑色溶进红色的那一瞬间,阵滴落一地的血渍,全被染成了黑色。接下来,黑色血液竟然不受地心引力影响,开始在空中聚集成点。黑色血液从阵体内下断快速地喷出,眨眼之间,他的躯体越缩越小,彷佛成了一具干尸。
「这、这是什么啊……?」
爱莉莎看得呆若木鸡,不由得喃喃问道。可是,连爱莉莎都不清楚了,我更不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咕、咕咕……」
声音在四周响起。那声音我认得,是那男人的声音,是那个刚才在我面前贯穿自己胸膛的家伙。
我紧盯着那家伙倒卧的地方。但是,那里只剩下辨别不出身份的干瘪物体,是那家伙身体的空壳。
「不是在那里,我已经不在那种地方了。我人在这里!」
黑血不断汇集,变成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球体,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你、难道变成了……」
爱莉莎的脸浮现出理解的神色。
黑球开始扭曲,变换形状之后,阵的剪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漆黑的身体上,只有眼睛是——蓝色的。
「——高次元、存在。」
爱莉莎从齿缝挤出了这个词汇。
「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什么嘛,很简单嘛!我已经不需要那种躯壳了……」
全身漆黑的阵,说到这里突然噤声不语,视线移向我们。接着,他无声地轻挥右手。
「启介!」
爱莉莎竭力地向我呼喊,但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咻的一声,犹如黑色利刃般的物体,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啊……」
刚刚差点就没命了,那一击若击中我的身体,我铁定要命丧黄泉。领悟到这一点之后,我身上直冒冷汗。之前会自动对魔术产生反应的右手,如今却对阵没有反应,反而继续对着爱莉莎低吼。
他刻意没打中的吗?不……那家伙没有特定瞄准谁,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这家伙只是单纯地想尝试自己的力量而已。
「太棒了……这就是、魔法吗?我本身的力量……哇哈哈哈哈哈、我已经不是魔术师了!也不是人类!而是魔法使……是高次元存在。终于、终于让我达成目标了!接下来,只要回去方舟破坏『天牢』就好了——这么一来,我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爬到相连世界的最顶端之后,我就成了真正的神了!」
阵彷佛忘了我们的存在,放声狂笑了起来,爱莉莎看着他对我说:
「——启介……拜托你,你快逃吧。带着这女孩一起逃吧。」
她指向倒在我脚边的友月。
「爱莉莎?」
「那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是等级与刚才的魔王相差无几的怪物。况且,正如那家伙所说的,即使你手上有芬里尔,多半也讨不了便宜。就算具有优势,如果继续让祂成长下去的话,启介你也会被反噬的。所以你在这里已经没有用处了,由我负责拖延时间,总之,你们快逃吧。切断你手臂这件事不必由我来,别人也可以代劳。」
爱莉莎故作镇静地说道。但是爱莉莎说的不对,应该说她完全讲反了。
「不对,要带着友月逃跑的人,是爱莉莎妳才对。」
「咦?」
「无论爱莉莎怎么做,都绝对赢不了那家伙。我说的没错吧?」
「————」
爱莉莎哑口无言,看来果然被我说中了。那家伙没有咏唱咒文便可发动攻击,光从这点来看,身为魔术师的爱莉莎,绝对毫无胜算可言。
「所以让我来吧,爱莉莎,妳快逃走好吗?而且,只要有妳在,这只右手就不肯专心对付那个男人。」
「别、别说蠢话了!启介不也跟我一样,拿他没办法吗?」
「不一样,我至少还有一丁点获胜的机会。」
「才不可能呢!别说了!你快逃!我有责任要……」
「少啰嗦!」
我忍无可忍地怒吼出声。
「我刚刚也想对妳说……听清楚了,爱莉莎对我一点责任也没有。这只右手,或许的确是因为以前被妳碰触到才变成这样的,但多亏妳这么做,我才能获救了。从这件事来看,我们彼此互不相欠吧?还有,那个意外事故,妳根本就没有任何责任,是我还一直替妳添麻烦啊!」
「怎、怎么会……」
「况且,我的手这么危险,也不能抱起友月,她好歹也算个魔术师吧。我可不敢保证右手会乖乖不动。所以,拜托妳了!」
「————」
「没问题的,我会负责拖延时间,让妳们顺利逃离这里。而且……我也不能一直逃避那家伙。」
我瞪视着稳稳地飘浮在长梯中央的黑色男子,朝着他踏出了一步。在听过爱莉莎先前说过的话之后,我已经能确定那家伙是谁——
「——我知道了。」
身后传来微弱的回答声,我露出了笑容。
「我先说好,妳别再回来啰?手上的祂如果暴走的话,连妳也会遭殃——那么、快走吧!」
我们开始奔跑起来。
爱莉莎抱起友月冲向外面,我笔直地朝着那家伙冲过去。这次大概是我与爱莉莎的永别,一定无法再见到她了吧。
「嗯?」
阵看着我们的举动,发出不悦的声音。
「————阵!」
我往前狂奔,第一次喊出那家伙的名字。
「啊?你想发动奇袭吗?我说过了吧,你那只手臂是杀不了我的。」
那家伙说完之后,挥舞起漆黑的手臂,他果然不必咏唱咒文,便可直接使出浊流般的黑色冲击波。但这次我知道该怎么应付,我朝着冲击波伸出了狼之手。
啪!
魔狼张开下颚,往黑色冲击波咬了下去。但祂没像刚才一样,将魔法吞噬殆尽,只是吞下撕裂送到嘴里的东西而己,也没有出现当时咽下魔术的脉动。
虽然黑色冲击波因此产生巨大的缺口,但是魔法本身却没有消失,直接朝我袭击而来。我拚命跃向冲击波的缺口,好不容易逃过攻击,却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跌倒在地。
「可、可恶!」
我急忙起身,抬起头望着阵,那家伙正从容不迫地俯视着我。
「喂!小鬼,对了,听说你是那条船的幸存者?我听见你们刚刚的对话,即使那是一种必然,却还是让人有点吃惊啊。」
「——嗯、没错。我……认得你。」
我怒瞪那双蓝色眼睛答道。
「哦,我可不记得你……不过毕竟在同一艘船上嘛,照过面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不如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愉悦地问我。
「……什么事?」
「把那艘船弄沉的人!是我,那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所谓的劫船。我把船员当成了人质,胁迫船长改变航向,刻意让船撞上方舟。」
「什——」
我大脑的思考顿时中断。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嗯?你反应还真慢,听清楚了吗?我要说的是,夺走你一切的人,就是大爷我。」
「怎么会……为什么……」
「哈哈哈——你那个表情真不错!至于理由的话,那还用说嘛,就是为了撞上方舟啊。即使外界的魔术变弱了,如果进行大型仪式的话,也能推算出方舟的大致位置。你很意外吗?唉呀,这可是魔术秘密结社与宗教家千年以来的执念。原本就没有方法可以破坏方舟的结界,不过他们依然不断尝试,可是,即使试图让方舟被卷入世界大战,对结界进行炮击,还是完全没效果,简直可以称之为绝对屏障。我潜入组织之后,虽然知道了这个事实,当然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
这时阵睁大了蓝色眼睛,露出发狂似的神情。
「因为那里头有力量啊。和外界那种只剩空壳的魔术截然不同,是货真价实的力量。所以只能放手一搏啰!我才不怕死,无论如何,也比得不到力量而逐渐衰老要来得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惜牺牲船上的所有乘客吗?」
我紧咬牙根,从齿缝挤出这些字句。
「没错,根据计算,那是个人所能释放出的最大质量攻击。我详细地调查船的航线,并且确实执行。即便如此,结界依然不为所动,但了多亏那个女人冲到外界来,我才能趁机从结界的裂缝侵入方舟。当时真是好险,但最终我赢了这场赌注,而且获得了真正的力量!」
「别开玩笑了——!」
我用力蹬向地面——再度朝那男人直冲而去。就因为这样的混帐,大家都——
什么话都不必多说了。就像当时为了不再被夺走,拚命地挥舞我的四肢一样,我要否定这个家伙!
「嘎哈哈哈哈哈哈!没错、懊悔吧!被掠夺的那一方,最适合模样难看地哀嚎,这让我更看不起你们!」
这次阵水平地挥动手臂,只见数十柄黑刃横向地朝我劈来。我已经无处可躲。
在这瞬间,我用右手掘起前方的地面,然后滚入挖出的坑洞里,在千钧一发之际,黑刃在我头顶呼啸而过。我赶在下一波攻击到来之前跃出坑洞,好不容易踩上了长梯。
我与那家伙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点点了。
「哈哈——杀了你之后,接下来就是了结小姐的性命了。不过,无论使用什么力量,都无法打开方舟的结界,一定要从内侧打开才行。所以我在挟持她当人质,要挟里头的人打开结界之前,我还不会杀她,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我就会送她去和你作伴。啊啊!我忘了,死了之后根本没有地方能去嘛。真是可惜,你们死后不久,天国与地狱就会立刻回到这世上来了!」
阵的神色非常愉悦,他纵向射出黑刃。我跃向一旁避开,更拉近了与他之间距离。
手就快能碰到他了,于是我伸出了手。
但这时我看见了,那个全身漆黑的混蛋,脸部凶恶而扭曲。冰冷的蓝色瞳孔,彷佛宣告着「本大爷要掠夺了」。
那家伙移动双臂,我的本能告诉我,接下来将是他的最后一击,但是我却不可能挡得下来。
唰!
出乎意料的,眼前出现的是和刚才一样的纵向黑刃,不过这次仅有一柄朝我劈来,我反射性地侧身一跳,才发现还有一柄黑刃紧随在后。
因为身体跃往半空中而无法闪躲,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其它办法,于是伸出右手挟住黑刃正中央。
可是,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消灭黑刃,残余的碎片划破我的身体,全身都感受到让人痛不欲生的剧痛。
「——永别了,小鬼。你也尽力了,不过……」
我听见了那家伙的声音,那是宣告死亡的最后通牒。死亡气息出现在左方,是黑刃。即使伸出右手抵挡也来不及了,之前也遇过类似的情况,但这次我的右手却对非祂食物的魔术毫无反应。
「已经GAME
OVER了。」
可恶——这家伙!我绝对不能输给这家伙啊!难道我这次又要被夺走生存的机会,沉到阴暗的海底里了吗……
阵说过,现在这个世界,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灵魂全被障壁吞噬了。那么,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向由衣道歉。
对不起——
我想只剩现在有机会道歉了吧,于是在心中——对着右手低喃。按照阵方才说的,右手上的嘴巴,或许与障壁是性质相同的存在。若真是如此,即便只有一丁点机会,或许由衣有可能存在于这里。
我在彷佛在被延长的时间里思考着这些。就在此时,眼角瞥见一道亮光。是那道将我带离阴暗海底的眩目光芒。
没错,就是那道在冰冷的黑色大海里拯救了我的——金色光芒。
磅的一声,光弹冲撞黑刃。但那种程度的冲撞,无法撼动由魔法生出的利刃。
但我的右手不同。饥饿的右手,凭借祂自己的意志,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向着光弹炸裂之处吞噬光弹。结果黑刃也跟着被祂咬碎,我的身体虽然被碎片划开,但是还不算是致命伤。
那个黑色魔法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眼前。
对了——一切还言之过早。我也抓住了她的手。那么一定要保护大家不被这家伙所害,我绝对不能松手。
我高高举起右手。
一定要一击决胜负,机会就在这一瞬间。
我知道的。这又是一个要背负起人命的行为。但是——
啊啊、没关系——妳就尽情地苛责我吧,直到我死亡为止!因为妳很痛苦,因为妳一直很痛苦吧,所以、所以由衣,如果妳在这里的话,再借我一次力量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朝着右手吶喊,凝聚力量,接受祂一直遭到压抑的饥饿意识。
砰咚!
随着一阵脉动,右手膨胀了两倍以上。
『咕啊啊啊!』
魔狼高声咆哮。祂张开了血盆大口,大得下颚彷佛快掉下去了。
「什么——?」
那家伙发出惊愕。然后!
喀叽——————
利牙咬合时互相碰撞的声音,尖锐地,悠长地回响在大厅中。
现在那家伙的声音和蓝眼睛,都被我锁进右手里。
我缓缓地回过头。
爱莉莎站在宅邸的大门前,尴尬地苦笑着。
「——真是的,我不是叫妳快逃吗?」
「我让她逃走了啊。而且确实地把那女孩放在安全的地方呢。」
问题不在这里……我正想这么说时,右手震了一下。
「!」
我蹲下身子。果然已经超越极限了,我得告诉爱莉莎叫她快逃。
「啊……」
手臂又吱吱嘎嘎地响,我说不出话来。好痛,就是很痛。右手的野狼宛若痉挛似地颤抖着。
「启介!」
爱莉莎正想朝我冲过来时!
『嘎、嘎噜噜!……』
芬里尔痛苦地呻吟着,接着下一秒,我感觉到右腕好像有什么要爆发出来了。
「呜!」
虽然我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迅速地挥起右手。
下一瞬间,魔狼的大口像是再也无法抑止地张开,光之急流从中窜出,撞碎了屋顶的天花板——
世界开始被染成一片雪白。当我察觉到,那不仅是因为白光,也是由于我开始失去意识的关系时,我已无力地任凭神智变成一片空白。
无法抵抗。
宛如画布上的图画变得斑驳,色彩逐渐褪去——被白色侵蚀,所有的颜色都遭到了吞噬。
但只有一个点。就只有一个黑色的小点,没被白色覆盖而残留在画布上。
我正想逃离那彷佛要消除一切的纯白时,我的意识却被那一个黑点所吸引。然后黑点微微地扩张——因为我正走近它。
我像是被牵引般地靠近它,它看来显得更大,然后我发现了。
——那不是点,而是一个球。那是一颗里头包含了无数的微小的光芒……很大、非常大的一颗球。
就像是世界。
在那个宽广得足以压制白色圆形宇宙之中,我将那快要消失般的心寄托其中——
虽然看来有一点深蓝,但黑色彷佛快占据了一切。这是个深邃,不断向下延伸的无底之海。海里有一道微弱的七彩光芒。
我不知何时已置身在星空的中心,不管看向何处都是一片夜色的华盖。
在漆黑的世界之中,我只看得见星星。
连我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只是静静地流动着。
朝向某处的天边。
然后我突然注意到周围有许多流星,与我朝同一个方向飘流而去。好几颗光芒轻飘飘地摇晃着往前移动。
啊啊、我一定也是其中一颗流星吧。我没来由地了解了这件事。
我看见光芒逐渐增强,朝着一个特定的点流去。流星群像一条河流、像一条道路一般流泄着。
我把注意力放在未知的前方。
咦?
我感觉不太对劲。为什么呢?明明那里也只是与别处一样的夜空。只有漆黑的夜空在等着我啊。
啊——
……!
在我前方的星星抵达那里之后——消失了。光芒不见了。
一股恶寒袭上心头。
没错,那里没有遍布整片天空的星星,只剩一片虚无,宛若一个漆黑的洞穴,星星彷佛全被吞噬般不存在于那里。而且那里应该要有路的——应该一直延续下去的。
与我一同流向前方的星光们,彷佛被吞噬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
我不要!
我想反抗那股流动,但却无法远离那个洞口。
「——哥哥……」
近在身边的耳语让我吓了一跳。
我把心朝向那边,眼前有道光芒,是一颗发出蓝光的星星。它很靠近又非常刺眼,瞬间我被那道光芒吸了进去。
下一秒,世界的影像就变了。
星空被一层灰色的墙壁覆盖,黑色洞穴也变成一扇嵌在壁上的大门。那扇门以獠牙装饰在门上,看来妖惑不样。门内黑板满溢,彷佛是肉食兽的口腔似的。
然后我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立着,而在我身旁发光的那颗星星——也变成了小女孩的态姿。
不知为何,我和那个小女孩手牵着手,她刚刚好像有叫了我什么——她是谁呢?感觉好像曾经见过她——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喂,这里是哪里啊?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我为了不吓到她,温柔地询问着。
「这里是尽头了哦,因为这里是障壁。我……只是一直在等待着。」
少女摇晃着她的马尾抬起头来这么回答。
「等什么?」
「——等你松开我的手。」
少女以眼神示意我们牵在一起的手。
「啊、啊啊,抱歉。」
我道歉着想放开手。
「嗯?咦?……为什么!」
我感到困惑。手指动不了。像是在拒绝我的意志一般!右手无法松开。
「不行哦,如果你不松开手的话……你就回不去啰?」
「那、那个,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不然我们先一起离开这里吧。」
我说完望向耸立在身边的大门。我不想待在这附近,只想早点远离这个地方。
「不可能的。因为、你看。」
少女摇了摇头,让我看向没有和我牵着的另一只手。
「咦……?」
在看见她另一手放在门的内侧——浸在黑闇中之后,我吓了一跳。我试着稍微用力地想拉出她的手,但她的手却像是被黑闇给缠住般一动也不动。
「你明白了吧?我动不了的。所以快放开手吧。」
「……还是,算了。」
「咦?」
我对着怔仲的少女一笑。
「因为如果我放开了手,妳就会变成孤单一人吧?」
「——真是的,你用不着在意那种事啦!」
少女生气地鼓起脸颊。我第一次看见她作出符合自己年龄的举止,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在妳能动以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而且好像也分不开呢。」
「——~~~~!」
呜哇啊啊啊!
少女突然放声大哭,我不禁慌张起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我惊慌失措地,只好试着抚摸她的头安慰她。
「笨蛋!笨蛋!」
少女用力地甩着手,我的手却放不开。
「……你会、待在这里哦?又要一直——」
少女啜泣起来,以颤抖的声音低声地说。
「没关系啊。」
我毫不迟疑地说出口。干脆的语气让自己也颇感吃惊。
「……」
少女垂下了头,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用力地握紧我和她牵在一起的手。不、这是她现在第一次回握我的手。
然后我呼唤着她,嘴巴极其自然地动了起来。
「由衣——」
少女将脸埋在我的腹部哭泣着。
啊啊、我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
但恢复的记忆又迅速开始模糊。
那哭泣声一直持续着,然后一点一点的远离。
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Epilogue
终章
自从那个事件之后——已经过了三天。
她们已经消失……三天了。
.
.
.
睁开眼睛,眼前又是一片星空。
感觉好像作了梦——但记忆太过模糊而遥远。
我仰躺着环顾四周,这里是当时爱莉莎施展魔术吹响笛音的那个山丘上,友月抱着膝盖坐在我身旁。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人。
只有我们两人。
「咦……为什么?」
友月看着我起身,平静地问。
虽然没有主词,但对于她是在问什么……我隐约能察觉到。
「——我,只是不希望友月杀了谁……也不希望妳死……就是这样而已。如果妳要恨我的话,也没关系。但是,我希望妳能明白……妳还没有失去一切。」
友月听见我说的话后,别开视线低下了头。
「我已经是个……最差劲的人了。就连伤害别人也觉得无所谓。只要我想,即便是杀人,我也有能力做到。所以,我只能够用那种方式活下去。但是,远见同学,却叫我别做那些事,好好地活下去对吧?那是不可能的啊……我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啊。」
「那是指……在现在这个地方吧?只要换个地方,即使不那么做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无论是地方……无论是世界,都没那么容易改变。」
「我觉得也不尽然……人只要和某人扯上关系后,就会改变很多。像我和山崎及宫岛交情变好之后,他们还会打着我的名号去招摇撞骗呢!不过,和他们当朋友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休息时间总是一眨眼就过了,午餐吃起来也变好吃了。而且……也有的人,是你和他在一起之后,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我回想着金色少女说道。
「所以,我不会松开妳的手。虽然我是个无可救药,是个有缺陷的人,但我想多少能帮上妳一点忙吧。要不要试试看和我当朋友啊?」
「——……」
友月不发一语地背对我站起身。
「友月……同学?」
「……一开始,远见同学替我搬来课桌椅的时候,我很害怕。你像是欠缺了什么似的,让人毛骨悚然。」
「咦?」
她突如其来的这些话,让我感到困惑。
「不过现在、我有点明白了。远见同学不会去求别人回头,也不会抱持任何期待。其实无论是别人或自己,你谁都不相信。背负着妹妹之死的你,就算被人家背叛,就算被人家做了什么,你也会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那是理所当然的。」
「或许——是吧。」
我苦笑着认同友月的话。
「——我要回去了……」
友月简短地说完之后,走下山丘。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我心里揣揣不安,问着不断走远的友月。而她什么也没有回答。
就在夜色几乎要淹没她那袭黑色礼服之前,她微微转身过来说道:
「——下次见面的时候,叫我友月就好。那样比较好叫。我也会依我想叫的方式叫你。」
「我知道了!我一定那样叫妳!这是约定!」
我为了让在远处的友月能听到,一字一句地大声喊着,然后我隐约看见了她的侧脸露出笑容。
「那么——下次就换我……帮你。」
友月以我听不太清楚音量说完之后,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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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回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
友月还没履行三天前的约定,因为自那次之后,她就一直向学校请假。连我也是昨天才好不容易来上学……
在她家里所发生的事情,新闻报导说成了是一场瓦斯爆炸意外。我买了报纸确认,似乎没有人死亡。但是在现场的人,几乎都昏迷不醒,现在也全处于精神错乱状态,因而住进了医院。
冬上也……是其中之一,她的座位依然空着。班上同学并不知道冬上与那起意外有所牵连,所以偶尔可以听见担心她的声音。
之后会怎么样呢?
友月她……会回来吗?
她说的「帮你』,又是要帮我什么?不管我再么想,依然毫无头绪,只能再次叹气。
学校这种地方,是个一旦遭到排挤落单,就无法惬意生活的地方。发生了种种事情之后,虽然我不知道我的事被谣传成什么样子,但没有一个人敢来找我说话。
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以后大概每天都会这么过了吧。
明明应该是这样_
「喂!远见,别那么消沉啊!」
当我托着双颊,度过无聊的下课时间时,却有人找我攀谈。我惊讶地转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今天刚出院的宫岛,以及表情有些尴尬的山崎。刚刚出声说话的人似乎是宫岛。
「咦……怎、怎么了?」
因为已经很久没和同班同学说话,让我觉得有点困扰。山崎别开了视线说:
「——远见,抱歉。我之前说得有点太过份了,因为我不知道你……那么认真地看待友月的事。然后也因为我们之间搞得有些尴尬……我原本想避开你们,不要打扰你们……不过友月今天也没有来吧?所以……那个……今天放学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没错,事情的经过,我大致上都已经听山崎说过了。虽然活在恋爱中很好,不过友情也很重要吧?」
山崎和宫岛围绕住我。我一时搞不清楚情况,问道:
「啊?你们究竟——」
山崎别开了脸没有回答,宫岛见到我的反应之后,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你怎么啦?一脸呆样,你恍神啰?远见。嗯——好像很没精神欵……难道你被甩了?」
「咦?」
「唉呀呀、你不用隐瞒了。我很了解这种事!是这样啊!是这么回事啊!好、我们今天就为你打气吧!到火车站前面的卡拉OK,疯狂地欢唱吧!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宫岛伸出手臂,一把圈住我的脖子大笑起来,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姑且先不提宫岛,我还以为山崎也舍弃了我这个朋友。
这么一来,对我插手友月的事,山崎好像只是在避嫌而已。并不是山崎他放弃了我,而是我放弃了他,也就是说,我直到宫岛回来之前,都没能抓准与他和好的时机嘛——
真不敢相信,虽然不敢相信,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由得放声大笑。自我封闭的人、排挤别人的人、其实是我啊。
「喂、喂,远见,你怎么了啊?」
山崎他们看我突然大笑出声,一脸迷惑。
「哈哈哈……没什么!」
「?」
他们无法理解我突如其来的大笑,怔怔看着我。
我看着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悲伤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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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启介。」
午休,在学校的屋顶上。我莫名地想起一个人,之所以会走到这来。是因为这里基本上是禁止进入的,所以不会有其它学生出现。
就在此时,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我感觉到她还一直在我身边。不知不觉间,身旁少女的金发在空中飘扬着。
「——怎样?」
我一如往常地以毫不客气的声音应答。
「太好了。」
「……嗯。」
我坦率地点了点头,并没追问是什么事。这个家伙,一定看见了我们在教室里的互动吧!
「——还有妳啊,妳也睡太久了吧。一睡就三天!三天耶!」
「唉哟!那也没办法啊!因为人家很累嘛!」
不过其实我也知道。因为我前天全身酸痛得要命,一定是她那天移动我跟友月之后,又替我们治疗伤口,所以才会精疲力竭。不过,正是因为身上的疲惫,我才能确实感受到爱莉莎的存在。
「喂,妳觉得这家伙是怎么了?应该不是妳替我治好的吧?」
我抬起右手——把恢复成人类手臂的右手,凑到爱莉莎面前。当我醒来的时候,右手已经变回原来的模样,但手掌上有一道横向伤痕,或许这是因为右手曾经裂开变成血盆大口所留下的后遗症。我曾经又尝试了一下,发现无法紧握的诅咒依然存在。但如果不把物体紧紧包覆在手心里,就不会消失不见了,如此看来,右手的力量似乎减弱到最初的状态了。
「啊啊——这个嘛——……」
爱莉莎有点难以启齿地别开视线。
「怎么了?知道理由的话就告诉我啊。」
「嗯——……该怎么说呢,也就是……食物中毒?」
「啊?」
听见这个字我不禁愕然。
「呃,我想芬里尔的确如阵所说的,只会对我们的魔术产生效果。当然祂即使不对魔术产生反应,也可以一口吞下其它的物体,但那应该只限于魔术之外的物体。所以,当祂吃下一开始预料到的东西之后……就那个……」
「拉、拉肚子了吗?」
这家伙,好像真的像是消化不良的感觉……
「总、总之就是这样。所以祂将至今所吞噬进去的魔力,全都吐了出来,所以右手也回复到了最初的状态。我也只能解释到这里了。」
爱莉莎说着,不太有自信地笑了笑。就在此时,我也回想起了一件事。
「喂、等一下……妳说吐出来了?难道那家伙……」
我开口问完之后,爱莉莎的表情僵住了。
「不、不会吧,不可能还活着吧——都被吞噬过一次了,他一定支离破碎了吧……不过、嗯、说不定也有可能呢!」
「喂、喂、别随便开玩笑啊!」
「没事的啦,大概。」
「哇,妳这不是在敷衍我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我一脸错愕地问着,爱莉莎就「没关系,到时候再说啦。」——以一脸隐忍着痛楚的表情说着。
「阵——他啊,是个很笨拙的人呢。他在方舟里的时候,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却又不会煮饭,而且让他打扫的话,一定会弄得乱七八糟的——很难相信吧?」
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感觉我如果开口说话,爱莉莎压抑住的某种情绪就会崩溃。
「就算那都是假的……我倒是希望他直到最后都是在说谎——呃、啊哈哈,我说了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呢!啊!话说回来,启介,你今天要陪我去办一件事哦!」
爱莉莎像要是重新振作起精神似的改变话题,然后唐突地对我这么说。
「咦?等一下、妳刚听到了吧?我今天要和他们去卡拉OK……」
「那种约就先取消啦!我先说好,启介你可是还没实践和我所订下的约定哦。你要找出我的肉身啦!」
「啊。」
「什么啊。啊……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没、没有、我没有忘。怎么会忘记呢!」
我企图掩饰自己根本忘了这回事的事实,用力地摇了摇头。
「是吗,那你就没有怨言了吧。阵那家伙死了之后,就完全失去线索了,只好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找了……因为我的肉身,确实就在这座镇上。」
爱莉莎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规划起今天的行程。我看着她,想到还要和这家伙相处好一阵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会又忙碌又麻烦又疲倦,不过,至少不会无聊吧。
由衣——只要有这个诅咒,我就绝对不会忘记妳。痛苦也不会消失。
但我想,这样也没关系,我想和这只右手一起,渡过以后的每一天。
我把爱莉莎的喋喋不休当成耳边风,俯视着延伸到栅栏另一侧的广阔校园。接着,道在这种时间穿过校门的学生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
「——嗯,要好好实践约定才行。」
我对着爱莉莎与那名迟到许久的朋友低声呢喃。
「没错——喂!你要去哪呀!」
我突然转身冲了出去,爱莉莎便赶紧追上来。
妳问我要去哪?那还用说吗?
我快速地奔下楼梯、穿过走廊,来到鞋柜前迎接她。
「早、早安,友月。」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遵照约定地这样叫她,她微笑着对我说:
「已经是——要讲午安的时间了哦,启介。」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司。
这次能以期待赏的姿态,获得编辑部诸位们的青睐(拯救?),并将这本书呈现在各位读者的面前,这真的是奇迹,真的非常感谢!
其实,因为页数限制的关系,原本被编辑部告知可能不用写后记,我听到之后,一方面感到可惜,一方面又松了口气。但是,编辑部突然又来电告知我,要我写两页左右的后记,真是让我有些雀跃。(←果然还是很想写嘛)
……但是到了真正要下笔的时候,却又烦恼着该写什么才好。后记的字里行间,其实隐藏了大约两个钟头的苦恼。但是琐事写得太多的话,空间又好像不够,总之,我还是先切入正题,谈谈关于这本小说的事吧!
平常的话,我都会事先想好书名,但这本书却到完成之前,都还没想到适合的书名,等到投稿时,觉得这个书名念来很顺口,于是当下就决定采用了。
不过,当我重新审视的时候,心里又觉得「R×L?这是什么玩意儿?」似乎是个想像不出内容,又毫无亲切感的书名(虽然基本上它是有涵义的)……当然,编辑先生也曾经说过想改书名,但不知不觉间又觉得习惯了,于是决定加上副标题补强就好。
哦哦~这么一来感觉真是不可思议,觉得整个气氛都变了。
于是我边祈求着,希望多少会因为书名而增加一些对这本小说感兴趣的人,一边挥着手送书出门。
加油吧!
写了上面的内容之后,不知不觉间篇幅已经过了一半。那么,在快要写完行数之前,我想说一些感谢的话。
责任编辑的M先生,好几次都承蒙您提供细心的建议,真的非常感谢。这本书能够达到现在的形态,真的多亏了M先生的大力帮助。
为本书绘制插图的近卫乙嗣先生,谢谢您赋予书中角色绝佳的「视觉形象」。阵真的画得超帅的!
此外,小学馆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审委员,以及编辑部的各位,谢谢您们让我的作品有幸成为获奖的作品之一。
还要感谢我的弟弟、大学时期的朋友和社团的伙伴们。若没有与他们相遇的话,或许我老早就放弃追求梦想了吧。还有,我还要谢谢所有参与制作本书的人。真的非常感激你们。
那么,差不多也到尾声了,对手上拿着这本小说的您,致上最真诚的谢意。
嗯——……总觉得内容很制式。那,我还是用我自己的语气来说好了!
我真的,超感激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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