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神的教室 4 黄昏的公主[三上延][台/简][录入完结][系列完结篇]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2 00:0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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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神的教室 4 黄昏的公主
  作者:三上延
  插画:椎名优
  译者:杜信彰

  靠着正宗持有的黑色钥匙『潘塔索斯』之力,鸫事件大致上已经正式划下句点。
  然而有关『红色眼珠』的传言却开始在饭见町内蔓延扩散开来,并导致许多居民被囚禁于『红色眼珠』的恶梦当中,就此陷入一觉不醒的昏迷状态。
  状况却无视于竭尽所能找寻着恶梦『创造者』的直人与绫乃所付出之努力,牺牲者人数仍旧不断增加——情势再继续恶化下去的话,『红色眼珠』将会化为实体,获得由梦境闯入现实世界的力量。
  另一方面为了替鸫报仇而贸然行动的正宗,终于查出『红色眼珠恶梦』之『创造者』的庐山真面目……
  超人气系列作品终于迈向完结篇!本集的卷头彩页篇幅,依然为各位献上由椎名优全新绘制的剧情预览漫画!









  三上延
  1971年出生,神奈川县出身。每次外出时,我很习惯拿数位相机拍下自己沿路上所看见的景物,但由于我从不整理拍摄下来的这些照片,所以偶尔会发生时候即使看到了照片,也回想不起当时场景的状况。这就是其中一张令我百思不解的照片。八成是在地下,感觉好像正在施工,但问题是……我跑到那种地方干嘛……

  椎名优
  为第五届电击电玩插画大赏金牌奖的获奖者,负责为电击文库『将花束献给月亮与你』、『单恋的麒麟』等作品提供插画。个人画册则有『椎名优画集 天球绮谭』、『椎名优画集Ⅱ 幻灯庭院』等作品。现正于「电击文库MAGAZINE」杂志上连载一篇名为『青の乐园<エデン>』的插画爱情故事。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黄昏少女
  第二章 命定时刻
  第三章 莫斐斯
  终章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43 编辑


  序章

  在窗户外面,有如被鲜血染红的太阳飘浮于天际。
  我俯瞰着被夕阳余晖笼罩的街景。好几张床并排于这间不见其它人影的房间里面。看样子我似乎人在医院里面。我好像受了重伤,全身上下部缠着绷带。
  意识尚未完全恢复。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瞇眼注视着太阳。这片染上一层鲜红色彩的光景撼动了我的记忆。
  几天前,我也曾目睹过同样的光景。
  总觉得那似乎就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

  那一天,我沿着通往饭见神社地下洞窟的阶梯往下走。
  这座位于镇外郊区山上的神社平常几乎没人前来参访,当然更不可能知悉在神社底下还存在着这样的洞窟,我大概是镇上唯一知道此事的居民吧。其实一开始这里只有这个洞窟,神社只是为了隐藏洞窟入口才加盖于其上的建筑物罢了。
  抵达阶梯底端的地面之后,我一边用手电筒照亮周遭,一边举步往洞窟深处走去。
  我是某个历史悠久的族群后裔。虽然如今残存人数所剩不多,不过我们总是利用一族自古传承下来的特殊力量,尽责地完成代代相传的使命。我们主要肩负着两项「使命」——守护现实世界与梦境世界之间的领域完整性,以及保护且监视因某种原因不慎闯入现实世界的梦境世界居民。
  我会定期前来此地,也是要确认位于洞窟深处的「结界」是否有出现任何异常。
  好像早在数百年前就有某人被封印在这里。据说是个拥有可怕强大力量的恶梦怪物,同时亦是极有可能摧毁整个世界的恶梦化身。
  老实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毫无真实感可言。因为我从没亲眼看过这个怪物长什么模样。「结界」被严密地封锁在石门内侧。地面上那座神社虽然经历过数次重建,但地下洞窟却从未遭到入侵与开挖。
  我心里时常浮现一个念头。
  或许根本没人被封印在这座洞窟的深处也说不定。况且即便对方并不是人类,难道真有必要如此长期持续监视吗?
  我相信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父亲、祖父、曾祖父,以及更久以前的祖先们全都担负过监视者的职责。自从轮到我这一代扛起责任以来,至今也已过了二十年以上的光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儿子日后或许也会承接这项使命。
  在正式继承这项监视使命之前,父亲曾经叮嘱过我一句话:
  「监视这项任务千万不可怠忽职守。万一封印遭到解除,务必舍命保护世人的安全。」
  据说祖父也曾对父亲叮嘱过同样的话。当然啦,以往在这座洞窟里头从没发生过必须舍命阻挡的状况。也就是说,只要把这句叮咛当成注意事项记在心里就可以了。
  洞窟某处传来了水声,看来好像有地下水持续朝着附近河川涌流而去的样子。我一边踏过生长于地下的植物,一边继续往深处迈进。通过下一个转弯之后,照理说就能看见隔开「结界」与通道的那扇石门才对。
  只要确认没有发生任何异状,便可一如往常地返回地面了——
  「这……」
  我不禁要怀疑自己的双眼是否出了问题。因为堵住通道尽头的那片岩壁此时居然裂开,出现一道足够容纳人类通过的缝隙。
  这应该是数百年来首度发生的异常状况吧。
  我拿着手电筒,战战兢兢地朝岩壁走近。只见不少岩壁碎片掉落于脚边。看样子似乎不是由内侧或外侧施力造成的破坏,而是因为微弱地震或其它因素所导致的自然崩塌现象。
  (万一封印遭到解除,务必舍命保护世人的安全。)
  虽然紧张,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总之,我非得完成自己肩负的使命不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大的黑色钥匙。这不仅是帮助我开启通往梦境世界门扉的道具,同时也是用来与「敌人」交战的武器。
  我穿越岩壁间的缝隙,进入「结界」内侧。一股夹带着湿气的混浊空气顿时笼罩住全身。
  岩壁后方形成了一座挑高式的大厅,墙壁与地表都留有加工过的痕迹。看样子,这似乎是一个在天然洞窟内部开挖打造而成的空间。
  大厅内不见半个人影。即便凝神倾听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四周角落没有足够让人藏身的空间,甚至找不到有人曾长期居住在这里面的痕迹。除了摆设于中央的巨大黑色台座之外,大厅内几乎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我举步趋前查看那个台座。它的大小刚好足够容纳一个人横躺于其上,材质则是黑坛木的样子。
  (黑坛卧榻吗……?
  我重新以手电筒灯光照亮四周,才发现这座大厅乃是仿照出现在希腊神话当中的睡眠之神-希普诺斯所住神殿的格局修建而成。传说在受寂静笼罩的昏暗神殿中,希普诺斯自始至终都躺卧在黑坛卧榻上头,静静地持续着祂的睡眠。
  (看来,继续待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是谁曾经驻留于此?或者……本来就没人在这座结界当中……?再怎么苦思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先回到地面上再做打算了。

  一打开拜殿的拉门,门外的亮光立刻照得我瞇起双眼。
  从这座神社往下眺望,可以一览山下的景致。被夕阳余晖照亮的街道看起来格外火红耀眼。
  (……咦?
  有一名少女伫立在神社境内。她就这么背对着我,同样眺望着这片黄昏街景。看她的样子应该还在念国小吧。只见她的头发与衣服也被夕阳染上一抹橘红。
  「妳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我一边开口跟她讲话,一边步下拜殿的木制阶梯。一个小孩凭自己双脚爬上这么高的山顶,想必是吃足了苦头才对。会不会是跟一同上山的朋友走散了呢?
  或许是没听见我的话吧,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随着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她那头长发与肌肤之所以看起来那么红润,并不是受到光线变化的影响所致,而是由于她全身上下本来就覆盖着一层赤红的色彩。其四肢看来有如树枝般纤细,且十分肮脏,彷佛先前长期被拘禁在某个地方似的。
  我停下脚步,静静从口袋里掏出黑色钥匙。
  「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了呢……这景色还真是漂亮啊。」
  那是一阵听起来完全无法想象是出自少女口中的沙哑嗓音。
  「要是黄昏世界能够这样永远持续下去,不知该有多好呢。」
  我不禁吞了口唾液,心跳的速度如同警钤一般愈跳愈快。
  「……妳是……梦神吗?
  她缓缓转身面向我。我全身上下顿时狂冒冷汗。
  她的脸部构造其实跟人类几乎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原本理当有两颗眼珠的部位如今却只剩下两个眼窝。

  「我叫『红色眼珠』。」

  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窝悄然凝视着我手中的黑色钥匙。
  「你……就是现任的『守护者』是吧?
  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只要杀死你,是不是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够阻止我了呢?
  我确信「红色眼珠」是「敌人」,而且远比我以往交战过的任何一名对手都还要厉害。看样子,我真的非得拚命面对这场战斗不可了。

  *

  傍晚时分的街景在我眼前扩展开来。
  我们之间究竟进行过什么样的大战,此时的我只能回想起些微模糊的片段。
  在神社碰面之后,我们展开了一场为期数天的激烈战斗,最后我终于击败了「红色眼珠」。这一点肯定不会有错,只是我无法彻底地杀死她。她的肉体四分五裂,变成了近似雾气的姿态。
  「……不过,你也快要死啰。」
  我的脑中响起「红色眼珠」的声音,丧失肉体的她目前正潜藏在我的体内。
  我自己也没能全身而退。如今的我已没有任何余力能够抵挡她的侵蚀。
  「我恨透你了……『守护者』。」
  逐渐扩大的红色太阳占据我整个视野,就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总有一天,「红色眼珠」会再度复活吧。到时候,「红色眼珠」八成会将憎恨之矛指向我的孩子们。
  「红色眼珠」动手杀害那对宝贝儿女一事,远比自己死亡更加令我感到恐惧。红色眼珠、红色眼珠……我的眼睛再也无法看见其它事物。红色眼珠、红色眼珠……我已事先将后事托付给并非人类的存在代为发落。绫乃、鸫、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
  日后接受了红色眼珠意志的怪物们会跟着拥有红色眼珠,成为她的部下红色眼珠红色眼珠所以那孩子红色眼珠就麻烦妳们红色眼珠红色眼珠多多关照了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红色眼珠————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45 编辑


  第一章 黄昏少女

  1

  由咖啡厅二楼向外俯瞰,可以看见整条商店街大道。
  明明是周末假期,街上的气氛却无法以热闹一词来形容。即便扣掉八月盛暑所造成的影响,路上行人还是比平常要少了许多。
  麟堂正宗坐在位于窗边的椅子上,维持双手插入口袋的姿势,定睛注视着窗外的景色。那副推高至额头上的太阳眼镜,已有一边的镜片出现裂痕。脸上布满了小小的烫伤痕迹不说,就连身上那件印有夸张图案的T恤衣袖下方,也可看见包扎于手臂上的白色绷带。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先前必定是被卷入什么事件中的模样。
  咖啡厅二楼不见其它客人的身影,只有正宗一人独坐其中。
  在他视线另一端的,乃是位于商店街大道正对面的一栋建筑物——不对,应该说是建筑物的废墟。不仅窗户与墙壁几乎被烧个精光,焦黑的梁柱也毫无遮掩的展露出悲惨的姿态。
  「那间店家原本是在卖什么东西的啊?
  正宗轻声嘀咕着。自己打从出生以来就住在这个镇上,照埋说对这条商店的一切应该再熟悉不过才对,但仍然有些一旦消失不见,他就会跟着想不起来的店家。
  这条位于饭见车站前的商店街大道两侧,至今仍有不少尚未拆除的建筑物残骸。两星期前发生的火灾与瓦斯爆炸,让这条街上的许多店家遭波及化为灰烬。还好这起意外并未造成任何人员的伤亡,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事发之后,整条商店街也随即被警方列为封锁禁区。直到最近,幸运逃过一劫的店家才得以重新开门营业。
  引发这场惊人惨剧的「犯人」至今尚未落网,搜查行动显然陷入胶着状态。据案发当时刚好前来商店街购物的多名目击者不约而同指称,那名纵火嫌犯并非人类。虽然外貌跟一般的年轻女孩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却是一名全身缠绕着火焰的「怪物」。
  当然,警方并末采信这些目击证言,依旧持续收集被他们锁定为「犯人」的那名女子之相关情报。
  正宗很清楚事实真相究竟为何。
  那名「犯人」绝不可能遭到逮捕。因为自己早已亲手将对方杀害,彻底抹除了她的存在。
  「鸫姊……」
  他握紧插在口袋里的拳头。
  多数人在两星期前所目击到的那名女子——鸫确实不是人类,而是一名「梦神」。
  但她并不是在自我意志下犯下那起纵火案的。她只是被如今仍旧潜藏在这座城镇某个角落的另一名梦神给逼疯,受到对方的操纵罢了。

  人类会作恶梦。
  恶梦是指人心无法控制的部分,在睡眠期间化为意念显现出来的状态。由于那终究只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因此本来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危险。不过,有时候这些无法控制的恶梦会失控暴冲,如同生物般衍生出自我意识。
  那便是「梦神」。梦神会打破世界的定律,企图侵蚀现实世界。
  正宗身上继承了守护现实与梦境世界界线的一族「守门之民」的血统。麟堂家代代肩负着「宫守」的使命,负责监视与保护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梦神。以立场而言,则必须追随在亲手将威胁现实世界和平的梦神送回梦境世界的「守护者」身旁。
  鸫是一直待在麟堂家接受「保护」的女梦神。她的个性温柔亲切,从没产生过动手伤害他人的念头,正宗原本也打算要守护她一辈子。
  不过,某个梦神的出现却彻底颠覆了这一切。这名梦神是个会以自己身上的部分组织入侵到其它梦神体内,宛如疾病般不断侵蚀其它梦神身心的怪物——「红色眼珠」。
  鸫因为遭到「红色眼珠」的「感染」,导致早心状态逐渐失常恶化。没想「红色眼珠」这个幕后元凶竟出现在拚命找寻治疗方法的正宗面前,主动向他提出交易方案。
  她保证会让鸫恢复正常。不过,代价是要正宗亲手杀了身为「守门之民」之「守护者」的岸杜直人,以及与他一同行动的梦神。久世绫乃。
  结果「红色眼珠」在中途取消这场交易,并占据了鸫的身体。正宗虽然转而协助「守护者」,希望能设法阻止鸫的失控行径,但最后除了杀死鸫之外,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拯救她的身心。
  「……妳死定了。」
  先前占据鸫的身体与心灵的「红色眼珠」不晓得跑哪去了。我说什么也饶不了那个家伙!虽然我愿意以「守门之民」的身分协助直人他们,不过我早已下定决心,一定要亲手讨回鸫的这笔血海深仇。唯有这点,打死我都绝不可能退让——
  「照妳这么说来,你们家是因为受到『红色眼珠』遥言的影响,才决定要搬家的啰?
  正宗顿时愣了一下。
  只见不知何时,两名联袂前来、看似家庭主妇的客人,早已选定一张靠墙的餐桌对坐着。刚才出声说话的,是坐在里面那名身材较为高大的女性。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另一名年轻女性支支吾吾地开口回答。从正宗所在位置无法看见她的长相,不过对方那弓起来的背部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我家的孩子们都感到十分害怕啊。」
  「那只不过是谣言嘛,没人会因此而特地搬家好不好。」
  那名身材高大的女性傻眼地回应道。
  事发之后,一个潜伏在镇上某个角落,名叫「红色眼珠」的怪物就是「犯人」的谣言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虽然不清楚谣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的,但如今在镇上已找不到半个没听说过「红色眼珠」这个名称的居民了。
  「不过,近来不是盛传着许多奇奇怪怪的谣言吗?连我老公也说不太想继续住在这里,他说这个小镇感觉怪怪的。再加上之前不是也曾传出另一则『YOMIZI』的谣言吗?
  「那才真的是小孩子起哄造谣的而已吧?
  「倒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断定喔。」
  年轻女性开口说道。
  「我家的智秋好像亲眼看到了说。虽然不管再怎么询问,他就是不肯明确回答我,不过这孩子打从很久以前就变得有点不太对劲……」
  她刻意将音量压低。由于对「红色眼珠」以外的梦神不感兴趣,正宗再次将视线转向窗外。
  正宗曾听直人他们提及「YOMIZI」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似乎是他首度以「守护者」身分加以封印的梦神。而「YOMIZI」的创造者则是在直人他们那所高中任教的老师,而且还是直人他们班的班导师。
  有许多人亲眼目睹过侥幸来到现实世界的「YOMIZI」。就跟「红色眼珠」一样,「YOMIZI」的存在也成为谣言传遍了整座小镇。因此将这两起事件串连在一起思考,本来就是很理所当然的反应,而且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没错。
  在「YOMIZI」事件背后穿针引线的元凶也是「红色眼珠」。她肯定是怀着某种目的而展开行动的,只是正宗至今仍不晓得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几个未免也太慢了吧。」
  正宗转头望向店内的壁钟。今天他与直人他们约好要在这里讨论有关「红色眼珠」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超过事先敲定好的时间了,却仍然不见他们的身影。
  「……午安。」
  突然有人以十分客气的语调自视野外开口向他打招呼。只见一名个子娇小的少女不知何时伫立于桌子旁边。她的头发长度略微过肩,穿着短袖罩衫的双肩则是微微起伏着,看来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才会显得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嗨。」
  正宗简短向她打了声招呼。
  「对不起,我迟到了。」
  仓野枣则是低头向他致歉。

  枣挺直背杆坐在椅子上。正宗一边定睛注视着她,一边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冰红茶。他的表情乍看之下十分可怕,但感觉上并不像在生气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搞不好算是我第一次单独跟他聊天呢。)
  枣跟直人、绫乃是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好朋友,不过跟正宗之间就毫无交集可言了。她并不是所谓的「守门之民」,只是利用自己广阔的交友关系,帮忙处理直人他们不太擅长的情报收集工作罢了。
  正宗和枣堪称是在最糟糕的状况下认识对方的。受到「红色眼珠」唆使的正宗,曾为了找直人他们出来而抓走枣以作为人质。等正宗改变心意转而协助直人他们之后,虽然她有好一阵子完全不晓得该怎么与他相处,但后来在不知不觉间其实也慢慢习惯了他的个性。
  无论跟什么人都能成为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是枣的拿手绝活。不过,她还真的从没想到自己能在咖啡厅里面跟绑架过自己的人一同喝茶聊天。
  「直人跟绫乃还没来喔。」
  正宗缓缓开口说道。
  「他们住的公寓明明离这里最近,居然还敢给我迟到……」
  「早上绫乃打了通电话给我,说岸杜同学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今天搞不好没办法过来。」
  「那家伙怎么啦?难道在这种大热天还得了重感冒不成?
  「嗯,说感冒似乎也是没错啦。不过……」
  枣微微垂下了目光。
  「岸杜同学作的恶梦变得比以往更为凶猛了。根据绫乃的说法,那似乎也是导致他健康状况恶化的主要原因。」
  直人总是定期受到恶梦的侵扰。那是一场在梦境世界尽头——梦神所居住的<王国>接受拷问的恶梦,起因则是由于他过去触犯的「罪责」所造成的。
  当时他年纪还小,在无意间使用可以串连起梦境与现实世界的钥匙-莫斐斯,打开了一扇通往<王国>的门扉。而原本身为<王国>公主的绫乃,则是触犯禁忌来到了这个世界。于是公主被逐出<王国>,而「守护者」则必须接受名为恶梦的「刑罚」。
  这几个月以来,恶梦的凶猛程度一点一滴与日俱增。自从学校放暑假之后,情况更是变得特别严重。
  「为什么恶梦会变得比较凶猛啊?
  「他们好像还搞不清楚原因究竟为何,不过八成是……」
  正宗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锐利。
  「……是受到『红色眼珠』的影响,对吧?
  枣点了点头。由于直人是在「YOMIZI」事件落幕并得知「红色眼珠」的存在之后,恶梦才开始逐渐产生变化的,因此实在很难相信这两者之间毫无关连。
  「好啦,我知道直人目前在家里养病,那绫乃为什么没来赴约咧?
  「嗯……因为据说只要有绫乃陪在身旁,就能稍微减轻岸杜同学所承受的恶梦折磨。所以她必须留在家里陪他才行……怎么了吗?
  「我问妳喔。」
  正宗露出专心思考某事的神情。
  「难不成他们俩是冲着这个原因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
  枣只觉得全身虚脱无力。
  「你至今都没察觉到这一点吗?
  「我是曾想过他们会不会是同居在一起啦。毕竟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正在交往的男女朋友嘛!
  「…………是、是吗……」
  连枣也明显感受到自己回话的声音重重地为之一沉。
  「他们似乎并没有在交往喔。」
  截至目前为止……应该是吧。
  「哦————————」
  正宗表现出一副对此事不太感兴趣的态度。
  最近枣并未与直人他们碰面,也很少主动和他们连络。虽然一方面是由于自己的社团活动较为忙碌,不过那也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打从快要放暑假的时候开始,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无法跟直人好好地讲上几句话。有时候心跳甚至还会莫名其妙地加速,导致自己连正眼也无法看他一眼。
  此外,她也不想看见直人与绫乃腻在一起的画面。虽然理由自己再清楚不过,可是她还是尽可能告诫自己别往那方面去想。不对,应该说虽然她打算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
  (岸杜同学果然还是很喜欢绫乃吧。)
  脑海中却还是不断浮现出这个念头。
  整天都形影不离地相处在一起,想也知道绝不可能毫无感觉。相信绫乃应该也是一样才对。她认为自己不该妨碍他们两人的关系,况且绫乃还是自己最要好的手帕交。
  然而她却不愿意去想象他们俩就这么变得愈来愈亲密,最后正式展开交往的情境。
  她时常听见自己的心里传出一个声音,一个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消除不了的声音。
  (等绫乃回去之后,我跟岸杜同学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绫乃是<王国>之王的女儿,就算她本人没有意愿,总有一天还是非得回去不可。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临,自己跟直人说不定就可以更加地——
  「算了,他们处于无法行动的状态,对我来说或许比较有利也说不定……」
  直到听见正宗的嘀咕声,枣才回过神来。
  「咦?
  「不,没什么。」
  曾几何时,正宗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黑色钥匙。那虽然是一把刻有装饰花纹的老旧钥匙,但前端部分却有如玻璃般澄澈透明。正宗目光凝重地低头看着那把钥匙。
  (……记得是叫潘塔索斯没错吧?
  那是「守门之民」所继承的其中一把钥匙,好像也能变成杀死梦神的武器。
  听说正宗就是用这把钥匙亲手杀了鸫的。
  「对了,妳查到什么有关『红色眼珠』的情报了吗?
  「没有,我这边依然一无所获。」
  到处都可以听到有关于「红色眼珠」的谣言。案发王今已经整整两个星期了,谣言还是没有平息的迹象。虽然时常有像「红色眼珠」出现在哪个地方、有哪些人不幸遭到袭击之类的对话内容传入耳中,但深入调查之后,却发现根本是一些令人无法信以为真的荒谬传闻。
  然而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却激发人们心中的不安,并进一步衍生出新的谣言。有许多居民坚信「红色眼珠」几乎每天都会现身袭击人,甚至还传出警方由于害怕引发动乱而隐瞒所有正确情报的谣言。
  「麟堂同学那边呢?
  「我也一样什么都没查到啊。每间神社都没发现有人曾经去过的迹象。」
  在这个小镇当中,有好几问被取名为「饭见神社」的神社。这些神社原本是由「守门之民」负责管理的,同时也具有近似梦境世界组成结构的「结界」。据说自古以来,神社就一直被当成收容不慎来到现实世界的梦神之避难所,以及监禁梦神的牢狱在使用。
  正宗独自巡视这几个座落于镇上各处的「结界」。因为以鬼魅般模糊之姿四处飘荡的「红色眼珠」,过去时常以这几间神社为藏身据点。
  截至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情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红色眼珠」此时必然隐藏于镇上的某个角落。
  两人之间笼罩着一股沉默的气氛。关于梦神的话题到此正式告一段落,枣感到有点迷惘,不晓得是否该继续打开话匣子跟他聊下去。无论再怎么看,正宗都不像是一个喜欢闲话家常的人。话虽如此,事情一谈完就马上起身离开,感觉好像也不太妥当。
  「那个……」
  就在她准备设法继续跟他聊下去时——
  「对了,妳到底是怎么收集有关于『红色眼珠』的情报啊?我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妳那边有什么特殊管道吗?
  正宗难得主动抛出话题。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枣提出问题吧。
  「啊……嗯。我本来就认识很多朋友……再加上我们家有不少亲戚住在这个镇上。所以一有什么事情发生,相关情报通常都会立刻传入我的耳中。」
  枣的曾祖父就住在这个小镇,以前曾经是一名资产家。他的个性本来就不怎么受人爱戴,尤其在失去所有家产之后,连亲戚们也几乎不再主动走进他的生活圈。
  不过整个家族当中,除了他以外的亲友们就显得相当团结了,彼此之间时有往来。由于光是在这座小镇就有为数颇多的亲属散居各处,因此枣从来不愁找不到打听消息的对象。
  「原来如此,真了不起耶。哪像我,八成连半个称得上亲戚的对象都没有吧。就连之前举办我老爸老妈的丧礼时,也几乎没有人来参加呢。」
  正宗那潇洒的语调反而令枣心头为之一震。他目前的境遇足以天涯孤独一词来形容。在这几年当中,只有鸫算是他直正的家人。
  「……对了,我要换个话题喔。」
  正宗说着突然使劲往前探出身子。
  「呃,嗯。」
  「既然直人那家伙现在无法采取任何行动,那妳以后如果有得到『红色眼珠』的相关情报,能不能干脆在告知他们之前,先行透露给我知道呢?
  枣顿时哑口无言。她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
  「咦……这是为什么呢?
  「想也知道是因为我要亲手替鸫姊……」
  话都讲到一半了,他才发出一阵毫无掩饰效果可言的轻咳声。
  「没有,没什么啦。」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什么的样子。正宗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脱口说出内心的想法,这种个性让他根本说不了谎。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希望能够亲手替鸫小姐报仇吗?
  枣提心吊胆地开口询问,正宗立刻咂了下舌。
  「妳的洞察力果然相当敏锐呢。」
  枣甚至提不起劲对他说『我想任何人应该都猜得到』来吐槽。
  「既然知道我的用意,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会有这种想法,应该一点也不奇怪吧?
  枣其实也不是无法理解正宗的心情。鸫不但身为正宗的家人,同时也是他的恋人。因此他憎恨「红色眼珠」的心情也远比其它人要强烈。
  「虽然不奇怪……但这也表示你打算独自跟『红色眼珠』交手对不对?这样做只会害麟堂同学自己陷入险境而已吧?关于打败『红色眼珠』这件事,岸杜同学跟绫乃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我就是想亲手解决那个混帐啊……如果今天换成是直人站在我的立场,我相信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枣的心头为之一震。正宗与鸫的关系,跟直人与绫乃的关系十分相似。都是「守门之民」与被逐出<王国>的梦神,就连一同度过的时间也一样。
  如果绫乃发生了什么意外,直人是否也会变成这样呢——
  「如何?既然直人无法行动,而绫乃又非得待在身旁陪着他不可,那么现在怎么看也只剩我有能力主动出击了吧?
  枣闻言猛然回过神来。
  「我、我还是不能答应。」
  一行人分头展开行动,只会陷入不利的困境罢了。虽然不愿想象,但她相信即使直人站在与正宗同样的立场,答案依旧不会有所改变。
  「……是吗?我懂了。」
  正宗静静从座位上起身,拿起自己所点的饮料收据。
  「咦?那个……」
  「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说说看罢了。不好意思,对妳提出那么奇怪的要求。」
  不待枣回答,正宗便径自加快脚步离开。枣也只能默默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2

  岸杜直人相当不开心。
  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裹着一条毛毯,呆坐在客厅的玻璃餐桌前。明明是盛夏的午后时光,他的背脊却直打寒颤,鼻水跟喷嚏也始终停不下来。
  他罹患了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夏季感冒。
  叼在嘴里的体温计哔哔作响。正当他窸窸窣窣地准备从毛毯里伸出手臂之际,只见一只手隔着桌面伸过来先行抢走了体温计。
  「啊,喂……」
  「哦——三十八点五度?还满高的嘛。到底该怎么做才有办法在这种大热天发高烧啊?
  「……我也很想知道啊。」
  身穿T恤与短裤的久世绫乃此时双肘拄着餐桌,坐在直人的正对面。她一头淡褐色长发绑在后头,加上纤细修长的四肢以及漂亮端整的容貌。或许是由于瞇着双眼的缘故,导致那对眼睫毛的长度显得比往常更为醒目。
  此时,公寓里面就只剩他们两人。直人的妹妹水穗刚刚出门去买东西了。
  「直人,你好像每隔几年就会得一次夏季感冒呢。简直跟奥运没两样嘛……」
  「这算哪门子的庆典啊?别说得一副好像我很喜欢感冒的样子好不好。」
  如果不是嘴巴恶毒的话,她肯定是个无可挑剔的大美女。当然,绫乃本人对于被视为美女一事完全不感兴趣。她从小就是个既剽悍又任性的女孩,总是单方面要得直人团团转。
  假使生活一成不变,直人只会当她是个「住在附近的粗暴青梅竹马」罢了。不过,自从得知自己与绫乃的真实身分之后,直人看待绫乃的目光也逐渐产生了变化。
  直人肩负起新任「守护者」的身分,一再解决梦神所引发的诡异事件。但若没有绫乃的协助,他绝对无法凭一己之力突破重重难关。
  绫乃并非人类,她是一名拥有强大力量的梦神。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都能立刻痊愈,当然也不会像现在的直人一样感冒生病。或许是由于明白这一点的缘故,导致绫乃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之前甚至还曾采取过令人难以置信的危险举动。
  直人其实很感谢她,当然也相当倚重她的协助,但脑海却不禁浮现『她真的不要紧吗?』这样的念头。总觉得自己若不赶快振作起来,迟早有一天会害她陷入要命的绝境。
  不过,他实在提不起勇气对绫乃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的直人即便表达担心之意,也只会落得被她搬出「在担心我之前,麻烦先医好你自己的感冒如何?你这烂人」这句话来狠狠数落一番的下场罢了。
  「烂人,你差不多该吃药睡觉了吧?
  绫乃将体温计收进盒子里,开口对直人说道。
  直人在量体温之前,已经先吃了一碗水穗帮他煮的杂菜粥。现在算是吃药的最佳时机,而且这不过是只要今天乖乖在家静养便可痊愈的轻度感冒罢了。虽然他也很希望能够小睡一下,但是……
  「……我真的有办法好好睡个觉吗?
  只要稍微入睡,就会因为梦见<王国>的恶梦而立刻被吓醒。这次感冒八成也跟睡眠不是脱不了关系吧。直人体验到的痛苦明显比以前更加严重,这代表「红色眼珠」的力量必然透过某种形式对他造成了影响吧。
  直人其实不太记得<王国>的恶梦内容。因为每次一醒来,梦境内容便会立刻自他的记忆当中消散。他至今能够清楚记得的,就只有遭到梦神追赶,以及最后被梦神追上、惨遭五马分尸这两个场景而已。
  「基本上,我还是会待在你身边陪你啦。」
  绫乃如此说道。身为梦神王族的她,似乎具有镇压<王国>梦神的力量。以前虽然都能藉此减缓恶梦带来的折磨,不过最近这股力量所具备的镇压效果似乎变得愈来愈薄弱了。
  「总之,你不睡也不行吧。」
  「……话是没错啦。」
  绫乃走进厨房,拿着一个装满开水的杯子回来递给他。
  「吶,给你。」
  「啊,谢谢。」
  只是光有开水也没用。感冒药应该是放在隔壁日式房间的某个角落才对。直人就这么裹着毛毯,动作迟缓地准备改变身体方向。
  「若是感冒药的话,你用不着自己去拿喔。」
  绫乃说着将一颗药丸塞进直人的手中。看样子她似乎早已准备妥当。
  「感谢的话呢?
  「谢谢……妳的帮助……」
  「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呢。再说个一千次来听听。」
  「……那我根本就不用吃了嘛。」





  虽然内心十分感谢,但她的态度跟乎常实在落差太大,反而让直人感到不太舒服。从以前开始,绫乃就只有在直人入睡的期间才会好好善待他,至于理由则是一团谜雾。
  她弯腰坐回原来的位置,整个人动也不动地静静等待着,一副像是在对他说『快点吃药啦』的模样。
  这是一颗很普通的退烧药,大概能让自己睡上好几个小时吧。虽然一想到恶梦,心情就变得格外郁闷,但正如绫乃所说的,总不能一直都不休息吧。
  (……好吧。)
  他将药丸丢进嘴里,仰头喝光那杯开水。
  「我啊,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绫乃突然开口说道。
  「咦?
  直人则是一边咕噜地吞下药丸,一边出声回问。不知不觉间,绫乃已经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王国>之王究竟在做什么呢?
  「……这还用问,不就是待在<王国>里面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是指侵袭你的恶梦明明都已经变得如此凶猛,为什么他却没有采取任何应对行动啦。」
  为了避免发出声响,直人轻轻地将茶杯放回桌上。自幼便来到现实世界的绫乃,似乎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
  「即使是国王也并非无所不能吧?搞不好『红色眼珠』已经对梦境世界造成相当大的影响了。」
  「但应该也不至于糟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啊。」
  直人心里其实也抱持着相同的疑问。命令那些梦神向他执行恶梦「刑罚」的人正是国王。若单纯就驱使梦神听命行事的力量而言,国王的力量理当远远凌驾于绫乃之上才对。
  「大概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吧。」
  直人也只能如此回应。以前他曾有过一次听见国王开口说话的经验。虽然他没对绫乃提过,不过当时国王是以近似轻蔑的态度来面对犯下重罪的直人。
  (……或许他并非无能为力,而是纯粹不打算出手罢了。)
  说不定国王认为纵使「刑罚」变得如此凶猛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因为他认定直人就是犯了理当受到此等严厉惩罚的滔天大罪。若真是这样,那今后大概也甭想指望恶梦侵袭力会有所减缓了吧。
  此外,还有一件事令直人耿耿于怀。
  那就是最近他完全没梦见过其它的梦境。或许是由于刑罚恶梦对直人造成了过大的影响,导致他变得再也发挥不了「守护者」原有的力量,也就是进入他人梦境的特殊能力。
  另一名「守门之民」正宗则是本来就不具备这样的力量。大概是由于麟堂家身为监视梦神的「宫守」,必须肩负起与「守护者」截然不同的使命所致吧。
  因此就算如今有梦神在这座镇上引发事件,直人他们也无从得知。事态极有可能在不知不觉当中逐渐恶化也说不定。

  3

  由于出门玩耍的女儿迟迟末归,久世虹子便外出找寻女儿的下落——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不过等虹子猛然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看似广场的地方。时间已至黄昏时刻,天空染上了一层鲜艳的橘红色彩。只见一栋近似校舍的建筑物座落于不远的前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看样子,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大马路,不小心走进某所学校的校地里面。总觉得这里的景色似曾相识,或许以前自己曾经来过此处吧。
  「嗯?
  一阵小孩子的啜泣声突然传入耳中。
  她回过头去,一个小女孩的背影赫然出现在数公尺前方。少女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双手紧紧遮住脸庞。虹子虽然试图走近,但不知为何,双脚竟然完全动弹不得。
  「……绫乃。」
  虹子只能伫立在原地,开口叫出了这个名字。那个被夕阳映照的背影顿时为之一震。女孩应该听见了虹子的声音,却依然不肯抬起头来。
  「妳怎么哭成这样……」
  虹子剎时噤声不语,总觉得状况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绫乃是个会哭得这么伤心的女孩吗?再说,她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呢?
  「直人不是跟妳一起出来玩吗?
  目前顶多也只有直人称得上是绫乃的玩伴,但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少年会做出独自一人跑回家的举动。一股莫名的不安顿时在心中扩散开来。或许是因为阳光的关系,让她觉得女孩的身躯看来彷佛绽放出红色光芒一般。而且与其说她是在哭泣,倒不如说她好像是在唱歌一样。
  不对,或许她是在暗自窃笑也说不定。
  虹子逐渐失去了自信。此时出现在眼前的这名少女,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那她又会是谁呢——

  双眼猛然睁开,眼前光景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客厅。
  虹子那副庞大的身躯填满整张爱用的沙发椅。看样子,自己似乎是不小心打了个盹。正如梦境一般,此时窗外的太阳也逐渐缓缓西沉,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向脚边。
  (……总觉得那是一场让人很不舒服的梦呢。)
  梦境中有一部分情景沿用了虹子的记忆。在领养绫乃一段时间之后,她确实曾经出门寻找外出玩耍却迟迟未归的绫乃。
  不过,当时绫乃并非独自一人在某个地方哭泣。她只是跟直人一起骑自行车跑到远处,玩到很晚才回来罢了。打从小时候开始,绫乃虽然时常随心所欲地出门跑到某个地方去,但最后一定都会乖乖地回家。长年跟她生活在一起的虹子,到后来也养成了相信她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的习性。
  「……九识阿姨?
  有人从背后叫了她一声。只见一名身穿有领连身洋装的少女站在通往厨房的玻璃门边。少女的脸蛋虽然可爱,不过却有点面无表情,两条发辫与戴的眼镜则是给人一种正经八百的感觉。
  她是直人的妹妹水穗。
  「哥哥怎么了吗?
  「嗯?什么意思?
  「我听见阿姨喊了哥哥的名字……说什么直人跟她在一起之类的。」
  虹子顿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看样子,自己刚才似乎不小心说了梦话。
  「我只是作了场梦。在梦中跟一名误以为是我家女儿的小女孩讲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或许是接受虹子的解释吧,只见水穗轻轻点了点头。
  「……我已经把买回来的食材都放进冰箱里了。」
  「哦,还麻烦妳替我打点这么多事,真是抱歉。」
  「不客气,我刚好也打算去购买家里要用的东西。」
  由于水穗提及今天要前往超市购物,虹子便请她顺道替自己购买久世家需要的日常用品。
  虹子的右脚打上一层厚厚的石膏。她因为遭到两星期前发生在商店街的那场瓦斯气爆所波及,导致脚踝部位不幸骨折,如今仍处于少了拐杖便无法走路的状态。再加上商店街暂时遭到封锁,她所经营的「九识女女士占卜馆」也只能跟着暂停营业。
  虽然店面的状况令她挂心,不过她还是决定先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再说。
  那天,虹子在目击到一名双手发出火焰的红眼少女后便失去了意识,后来似乎是直人与绫乃连手救她离开的。他们路过商店街时刚好看见虹子昏倒在地,于是便赶紧将她扶离现场。再加上当时的场面实在过于慌乱,所以并未看清楚犯人的长相——两人异口同声地这么表示。
  当然,虹子根本就不相信这样的说词。因为她知道他们两人绝不可能那么凑巧在同一时间行经商店街一带。
  在医院里听到的有关「红色眼珠」的传闻中,也出现了几名年轻男女挺身与「红色眼珠」展开战斗这样的内容。虹子相信他们原本一定是在寻找那名少女,最后一路找到商店街附近,并出手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无论怎么想,那名女子都绝非人类。因此虹子认为在与「红色眼珠」有关的谣言中,其实隐含了相当多的事实。
  在这个小镇里头,必定还存在着其它如同那名女子一样「不属于人类」的存在。近来直人之所以有事没事便受伤住院,八成就是与这类存在进行战斗的结果吧。直人的父亲孝臣过去也时常遇到类似的状况。绫乃一定是在他们父子俩面对这类事态之际,在一旁提供必要的协助。
  「直人近来可好啊?
  最近她都没见到直人的身影,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现象。直人似乎对个性严厉的虹子相当没辄,平常总是想尽办法躲着她。
  「……今天早上,我哥他感冒了。」
  水穗以生硬的语调回答。虹子听了后差点失笑出声。
  「得了夏季感冒吗?还真是个笨蛋呢。」
  难怪今天都没有看到绫乃。直到昨天为止,不管再怎么跟她说没有必要,她还是会天天回家露个脸。她现在显然陷入了分身乏术的状态。此时她八成正专心地陪在直人身边照顾他吧,虽然她自己可能毫无自觉,不过绫乃从以前就对直人生病或受伤之类的事态格外敏感。
  「……那个,阿姨……」
  水穗以细如蚊鸣的声音说道。
  「妳知道『红色眼珠』的事情对不对?
  「当然啦,这可是最近大家最热门的话题呢。」
  谣言的扩散程度令虹子感到相当诡异,镇上几乎找不到像虹子一样亲眼目睹过「红色眼珠」的人。不过,相关谣言却无止境地扩散至镇上各个角落,简直就跟传染病没什么两样。
  (真的不要紧吗……)
  总觉得散播速度要是继续愈演愈烈的话,似乎会引发一场让人无法预料的轩然大波。
  「阿姨相信红色眼珠真的存在吗?
  虹子清楚回想起那名将整条商店街炸毁的女子之身影。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啊。」
  她不曾对任何人提起那名女子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还是别谈论此事比较妥当。
  「我觉得红色眼珠似乎真的存在。」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虹子静静等待水穗继续说下去,因为如果随便出声询问的话,水穗反倒会打消原本想说的念头。
  「这是发生在去年,爸爸过世之前的事……」
  坐在椅子上的虹子闻言立刻挺直背杆。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水穗开口提起孝臣身亡时的事情。对目睹父亲在自己眼前断气的少女来说,这绝不是能够轻易对他人提起的话题。
  「爸爸在断气之前,不断重复着一个字眼……红色眼珠、红色眼珠……」
  一阵寒颤窜过虹子的背脊。她脑中一直感到含糊不清的一个疑问,如今终于想通了。她始终认为孝臣若是纯粹因车祸而身故,实在太不合理,应该是有其它原因导致他不幸丧命才对。事实证明孝臣的死果然与「红色眼珠」有关。
  「妳曾经向谁提起过这件事吗?
  「咦?嗯……我只跟哥哥说过一次而已。」
  果然不出我所料……虹子恍然大悟。孝臣的死就是直人他们的出发点,而且他们现在八成还在寻找「红色眼珠」的下落才对。他们之所以没向自己与水穗提起此事,大概是不希望两人被卷入事件当中。如果是直人与绫乃,的确很有可能思考出这样的结论来。
  「前一阵子,商店街变得乱七八糟时……」
  水穗硬是挤出一丝声音说道。
  「阿姨真的没有看见犯人的模样吗……?
  虹子的喉头微微动了一下。
  这名少女渴望知道「红色眼珠」的事。毕竟对方与她父亲之死有密切关连,因此她渴望知道的心态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啦,这下该怎么应对才好呢?
  她可以理解直人他们对水穗隐瞒此事的用意。但只要「红色眼珠」还藏身于镇上的某个角落,水穗与虹子便难保生命安全。看样子,还是先告诉她自己知道的情报比较妥当也说不定。
  虹子下定了决心。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妳可千万不能在其它人面前提起喔。不过直人与绫乃例外。」
  经过思考一番之后,水穗轻轻点了点头。
  「我啊,在之前整条商店街被炸毁时,有看见像是『红色眼珠』的家伙喔。」

  4

  直人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一栋昏暗的建筑物里面拔腿狂奔,背后则有一大群陌生人在追赶着,回响的脚步声有如地震般逐渐逼近。
  这条石砌通道既狭窄又蜿蜒崎岖,逼得直人沿途必须不断跨跃有高低落差的沟坎,甚至还得钻过低矮的拱门。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正一路奔向何处,只觉得自己就跟一只被丢进迷宫到处乱窜的老鼠没两样。
  等来到一处没有灯光的T字岔路尽头时,直人被迫停下脚步。他感受到背后及左右两侧同时传来三股追兵的气息,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迎面而来的骇人黑暗逼得喘不过气。
  直人一边猛打寒颤,一边环顾着周遭。
  只见正前方的壁面上出现一道轻微裂痕,有微弱光芒自裂痕的另一侧透射过来。他蹲下身仔细一看,发现留有裂痕的那部分墙壁刚好形成一扇便门。他用力推开门,连滚带爬地冲进门扉的另一侧。
  「啊……」
  直人不禁瞠目结舌。门扉另一侧是个四面被高耸石墙围绕着的小小空间。地面不满枯萎的杂草,枝叶稀疏的瘦弱树木并排于周遭。天空则彷佛布满浓雾似地呈现一片苍白的景象。
  直人对这个地方有印象。
  这里是他初次遇见绫乃的地方——<王国>城堡内的中庭。
  之前他压根儿没空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自己的处境,看样子自己目前似乎身陷恶梦当中。
  直人环视了中庭一圈。
  虽然短短数周前才来过一次,不过跟当时比较起来,这座庭院的模样显然不太一样。庭院里的绝大多数植物几乎全数枯萎,丧失了原有的盎然绿意。四面石墙到处都留有崩塌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窟窿。原本摆在庭院中央的圆桌则是裂成了两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在此时,直人突然感受到背后传来好几道紧迫盯人的视线。他连回头看清楚来者何人或是拔腿逃离现场的时间都没有。无数只手臂瞬间使劲扣住他的手脚与颈项,尖锐的指甲嵌入全身各处,遭到扭转的关节也传来阵阵紧绷的痛楚。
  不仅喉咙被掐住,就连嘴巴也遭堵住,以致于他连想发出惨叫声都办不到。直人的身体就这么被随意抬高,再重重地摔到了石砌圆桌上。
  全新的剧痛有如巨浪在体内扩散开来。不过,身处恶梦中的直人并未因此而失去意识。
  梦神们不断发出近似野兽的咆哮。直人最近也曾听过类似的吼叫声——就跟先前藏身在镇外郊区那座神社底下,外形宛如怪物的梦神所发出的咆哮声一样。那是一个不论精神或肉体都被「红色眼珠」搞得失控变形,最后沦为其部下的梦神。
  原本将直人紧紧压在圆桌上的梦神们,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直人以还保有自由的目光扫视了周遭一圈,接着便注意到明明平静无风,却掉落在光秃地表上的一个漆黑袋子,径自抖动个不停。
  (咦?
  那个半透明的袋子朝着直人所在位置缓缓逼近。不对,那个物体并不是什么袋子,它只是将果冻状的手脚缩成一团罢了。
  那玩意儿也是梦神。
  它在圆桌前停下脚步,接着慢慢地挺直身体。它的身高比直人略矮一些,如同汽球般毫无凹凸起伏可言的脸上只有两颗眼睛闪闪发亮。
  直人知道这名梦神的真实身分,它在封闭的教室恶梦中蠢动的姿态令人想忘也忘不了。
  (是YOMIZI!
  位于脸部中心的圆孔此时大张着,那是用来啃蚀人类的「嘴巴」。这个梦神已经牢牢记住了人类的滋味,相信它必然对先前击败过自己的直人抱持着强烈的杀意。
  不论怎么挣扎,他的身体依旧无法重获自由。被紧紧压在桌面上的头部逐渐被含入YOMIZI那张半透明的口中,头盖骨立刻感受到一阵从未体验过的压迫感。
  我要被吃掉了——就在直人有此觉悟的瞬间,身上的束缚突然全数解除。
  梦神们一同退离他身边,就连「YOMIZI」也跟着后退一步,站在圆桌旁边持续抖动着身体。一眼便可看出它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才放过直人一马。用餐遭到打断显然令它相当火大。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直人挺直上半身,转过头去确认。只见数十名梦神团团将整张圆桌包围住。其中有维持着人类姿态的、也有只具备影子般模糊轮廓的梦神,就连身体大小也各有千秋。不过,它们身上存在着一个共通点。
  在场所有梦神的眼睛全都绽放着红色光芒——它们全部都遭到「红色眼珠」感染了。
  就在这时候,直人听到中庭响起了一阵歌声。
  那是一阵与处刑瞬间极不搭调,宛如窃窃私语般的低沉嗓音。搭配着近似摇篮曲的旋律,甚至还附上弦乐器之类的伴奏音乐,感觉似乎曾在哪里听过。直人总觉得以前好像曾听谁唱过这首歌。
  梦神们显然对这首歌曲起了反应。或许这首歌具有控制在场所有梦神的力量也说不定。
  然后歌声突然中断。
  只见一名以黑色长袍裹住全身的高大梦神出现在它们背后。
  (<王国>之王……)
  唱出那首歌曲的,似乎就是这名手持黑色竖琴的梦神。虽然对方以兜帽遮住脸部,但直人还是能够清楚看见他眼睛的颜色。国王并末遭到「红色眼珠」感染,直人顿时松了口气。
  「站得起来吗?
  国王以不带一丝情感的平板语调询问。
  「啊……可以。」
  直人一边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一边缓缓跳下圆桌。虽然身上到处都感到疼痛,但还没有糟到完全无法动弹的地步。
  「那个,真的很感谢您出手搭救。」
  直人向国王鞠躬致谢。是他救自己脱离遭到「红色眼珠」感染的梦神魔掌,这一点无庸置疑。但是,对方并未做出任何响应。
  由于感受到某人的视线,直人立刻回过头去。只见「YOMIZI」沿着圆桌边缘绕了过来,并逐步向他逼近。它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怒与食欲一般,张大了嘴巴。
  「……歌曲的效果消失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国王掉转脚跟,以滑行之姿迈步走向便门,直人见状也连忙随后跟上。

  爬上狭长阶梯的顶端后,一间宽敞的房间出现在直人眼前。
  背后传来一声关门声响,直人随即在房间入口处停下脚步。这里跟城堡内其它地方一样,呈现出十分朴素的石砌构造。不仅天花板挑高,四面窗户也很大。这里八成是国王的寝室吧。虽然几乎找不到任何看似生活用品的东西,然而房间中央却摆着一座散发出黑色光泽的台座。
  直人曾看过内部摆设完全相同的地方,就在饭见神社的地底下。据绫乃所说,那个台座叫黑檀卧榻,类似于出现在什么传说中的神殿。他记得那座神殿的名称就叫——
  「睡眠之神的……神殿。」
  走在前面的国王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直人一眼。
  「光是一眼,就完全看穿这个地方所代表的意义了吗?
  那近似诘问的语气,令直人大吃一惊。
  「不是的,只是我之前曾去过类似的地方……并且从绫乃口中得知了个中涵义而已。」
  只见隐藏于兜帽下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所谓的绫乃,是你们人类为我女儿所取的名字对吧?
  直人的心脏猛然一震。虽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绫乃」确实是人类的名字没错,绝不可能是本名。而且经对方这么一说,直人才想到之前便认识绫乃的鸫也一直都是以「公主」来称呼她。
  「……请问她的本名是叫什么呢?
  直人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虽然忍不住问了,但不知为何,他其实并不太想知道答案。
  「想也知道她不可能有所谓的名字啊。」
  国王若无其事地做出回应。
  「咦……?
  「国王并不需要姓名,因为没人能与国王并驾齐驱。日后注定继承王位之人当然也不需要。」
  国王丢下呆若木鸡的直人,径自迈步横越了大厅。
  (没有姓名,这……)
  跟人类的价值观截然不同。直人实在无法将「没人能与国王并驾齐驱」这句话视为理所当然,他只能将这句话解读为『国王永远孤单无伴』。
  「你在发什么呆?过来。」
  国王站在窗边呼唤他,直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国王。
  「你背负着知道<王国>现状究竟为何的义务。」
  国王催促他观看窗外的景色。此处在城堡当中似乎算是地势较高的地方,不过,就连城墙内侧的景色都显得模糊不清,自然也就无法看出到底有什么东西位于城墙外侧了。顶多只能依稀看见即将西沉的太阳垂挂在地平线上方而已。
  「……咦?
  直人侧头感到不解。这座<王国>有所谓的昼夜之分吗?
  「那是最近才刚诞生出来的玩意儿,既不西沉亦不东升。这座<王国>正逐渐产生变化……那就是『红色眼珠』的影响。丧失理智的梦神也在持续增加当中,而那同时也是促使加诸在你身上的『刑罚』变得稍微凶猛一些的主要原因。」
  直人闻言不禁抬起头来。国王的语调依然平淡冷静。
  (稍微?
  在国王眼中,那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变化。不过,对实际遭受「刑罚」的人而言,那根本就不只是「稍微」而已。现在的「刑罚」已经对直人身为「守护者」的行动造成了妨凝。
  直人脑中浮现自己在入睡前跟绫乃交谈的对话内容——为什么国王什么都不做?此时直人领悟到自己想的果然没错,国王根本不认为这是值得采取应对行动的问题。
  「请问,刚才您为何愿意出手救我呢?
  「我并没有救你的意思。只是认为有必要与你谈一谈,才带你来此处罢了。」
  国王俯瞰着中庭。只见梦神们齐聚于中庭一角,抬头仰望着通往大厅的这扇窗户。
  「一群蠢材。」
  他的声音挟带着浓厚的侮辱之意。由于直入之前也置身在那座中庭,因此总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他口中「一群蠢材」当中的一份子。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对方想跟自己谈什么时,国王已经静静地叙述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王国>的王室出了一名天赋异禀的梦神。」
  国王依旧定睛凝视着那群沦为「红色眼珠」手下的梦神。
  「那名梦神渴求获得强大的力量……后来她以自己的双眼为代价,成功实现了愿望,获得能够使其它梦神唯命是从的力量、夺取人类记忆的力量……以及其它各式各样的强大力量。」
  直人闻言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是「红色眼珠」的故事。
  (原来她以前是王室的成员啊?
  这么说来,就表示她与眼前的国王以及绫乃有血缘关系。
  「获得强大力量的她渴望拥有一切事物。」
  「拥有一切事物……?
  「也就是促使梦境与现实世界合而为一,并成为君临两个不同世界的绝对王者。」
  「这种事情有可能办到吗?
  一旦任由连接两个世界的「非存之门」长时间处于开启的状态,两个世界很可能会同时走上崩坏的命运——他从绫乃口中得知了这个法则。
  「没人知道两个世界串连起来之后,究竟会留下什么东西。因为至今为止从来没人实行过这项挑战。纵使结果是导致两个世界同时崩坏,对『红色眼睛』而言,可能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直人侧头感到不解。对方这段话已经超出自己的理解范畴。
  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一旦「红色眼珠」实现了心愿,自己等人的日常生活也将宣告终结,因此他说什么也非得加以阻止不可。
  「如今『红色眼珠』早已动身前往现实世界,并动手杀害了许多人类。虽然她说要透过吸收更多人类灵魂的手段,让自己获得一具更加强韧的肉体,然而我再也无从得知更进一步的详细情况。当时的<王国>之王将用来击败『红色眼珠』的武器赏赐给数名才华出众的人类,分别是莫斐斯、潘塔索斯以及伊克鲁斯……这三把黑色钥匙。」
  「咦……意思是说……」
  「那几名人类就是『守门之民』的祖先。不过,那似乎是一段早已被你们彻底遗忘的过往历史了。」
  「这么说来,还有另一把黑色钥匙存留于现实世界啰?
  直人开口询问。如果有的话,那将是一把令他们信心大增的武器。
  「不,那把黑色钥匙早已不存在。伊克鲁斯在初次与『红色眼珠』交手的过程中便彻底遭到摧毁,就连潘塔索斯也受到了重创。唯一保有完整原形与力量的钥匙,就只剩你手中所握有的那把莫斐斯而已。」
  直人意识到放在口袋当中的黑色钥匙之份量。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居然有梦神具备破坏这三把钥匙的能力。如果连这把莫斐斯都遭到破坏的话,人类将失去所有对抗「红色眼珠」的手段。
  「结果,『守门之民』并没能完全击败『红色眼珠』,因此便连手将她封印在山上的『结界』当中,并且为了就近持续监视『红色眼珠』,而在结界附近建立了一座村落。也就是你们现在所居住的那座小镇。」
  直人在脑中整理这段往事。换句话说,「守门之民」原本就是为了击败「红色眼珠」而存在于世上的,而饭见町则是由「守门之民」族群一手打造而成的城镇。
  此时直人突然想起鸫曾经说过的话。「饭见町」这个地名似乎也有着「梦神所居住的土地」的意思。甚至也有可能是封印「红色眼球」的地方这个意义存在。
  「不过,那个封印却在一年前被解开了……上一任的『守护者』似乎仅凭一己之力对上了红色眼珠。虽然他是一名优秀的『守护者』,但是却没能解决掉『红色眼珠』。明明已经将敌人逼至只差一步便可获胜的境地,没想到反而惨败于『红色眼珠』手上。」
  直人觉得自己好像当面被泼了一盆冷水般,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手。因为国王的话语当中不带有丝毫的情感。
  (哪有人讲话这么冷酷无情的啊!
  孝臣不单是为了现实世界,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这座<王国>才挺身一战。若少了父亲的付出与贡献,天晓得这座<王国>是否有办法顺利逃过一劫。
  国王无视试图开口反驳的直人,又径自说了下去。
  「不过,若非背负着原本应该由你承受的『刑罚』,或许他当时就有机会表现出更强的实力。毕竟他在<王国>持续接受了长达十年之久的苦刑嘛。」
  「啊……」
  这句话狠狠刺穿了直人的胸口,他完全无言以对。是自己今接害死了父亲——这样的念头一直盘桓在他的内心深处。
  「这一年来,『红色眼珠』想尽办法实现她的复活大计。相信再过不久,她就会带着一具比当初跟你父亲交手时还要强韧的躯体,正式出现在你们的面前吧。」
  国王说到这里突然转身面对直人。隐藏于兜帽底下的那双眼睛,正视着直人的脸庞。



  「『守护者』啊。」
  「呃……是。」
  「你有与『红色眼珠』决一死战的决心吗?
  「我有。」
  无须多此一问,这本来就是自己从父亲身上继承过来的使命。国王像是认同他的回答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一年前也曾对你父亲说过同样的话。」
  国王开口说道。
  「如果你能成功消灭『红色眼珠』的话,我就给你一点奖赏。」
  「……奖赏?
  直人不由自主地出声回问,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昏暗的房间中,直人静静地发出沉稳的睡眠呼吸声。
  绫乃则是坐在床缘,探头望着他的脸庞。她轻轻触摸直人的额头,发现高烧已经完全消退了。
  (感冒药确实生效了。)
  更难得的是他好像也没作恶梦。看来似乎不必为他吟唱那首只流传于<王国>王室成员之间,专门用来镇压梦神的歌曲了。
  绫乃其实不太清楚打从直人入睡以来,到底过了多久的时间。只知道在不知不觉间,窗外已彻底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看样子他似乎睡得很甜呢。)
  绫乃松了口气。不过,最根本的问题依旧没有获得解决。只要不击败「红色眼珠」,大概就阻止不了<王国>恶梦持续凶暴化的现象。
  她深深叹了口气,接着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是橘子柳橙口味的。
  这款棒棒糖是绫乃「最喜欢吃的东西」。少了这个玩意儿,绫乃就无法在现实世界继续存活下去。第一项品尝到的现实世界的食物会对梦神的身体构造产生影响。当她穿越「非存之门」来到现实世界时,第一项吃到的东西就是这款棒棒糖。
  直人便是那个主动拿棒棒糖给她的人。在这十年当中,她不曾与直人分隔两地过。他们俩一直都是就读同一所学校,现在更是像这样居住在同一间公寓里面。
  「……总有一天还是得回去啊。」
  绫乃以没人听得到的音量轻声嘟哝着。她深信不疑,知道回归故乡的那一天必将来临。所以不管是对人类也好、地点也罢、就连接触过的事物最好都不要怀有过于深入的思念比较妥当。
  只不过纵使脑子深知这项道理,实际上却总是无法身体力行。
  (我不想回去。)
  这是她的真心话。要是能够就这么待在这个家里,永远与直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不知道该有多——
  「绫乃……」
  突然听见这声呼唤,吓得她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你醒啦?
  绫乃先设法掩饰住惊慌的表情之后,才回过头看着直人的脸,但是心脏依旧跳得很快。
  「嗯,我刚醒来。」
  在黑暗中,直人的双眼绽放出一丝光芒。他动也不动,就这么定睛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绫乃见状也跟着抬头望向天花板,不过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你还在睡吗?还是鬼压床啦?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说道:
  「当然是醒着啊。」
  「那你干嘛一直动也不动啊?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直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绫乃则是觉得愈来愈不舒服。她一向对陷入认真状态的直人最没辄了,因此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你想吃东西吗?我想刚刚水穗应该有帮你准备晚餐。」
  绫乃说完准备从床上起身,直人却突然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咦?
  直人倏然坐起身。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近距离面对面注视着彼此。
  「怎、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了?
  或许是刚才内心所想的事所造成的影响,绫乃整个人顿时不知所措。只见直人睁大双眼,笔直凝视着自己。
  「你到底是怎么……」
  绫乃的声音愈来愈小,心脏则是再次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她不晓得是该破口大骂给我放开后赏他一拳,还是该乖乖闭上眼睛任他处置比较妥当。只觉得自己的双颊有如着火般地滚烫。
  「你……」
  她再也无法继续注视直人的脸,最后索性选择闭上了双眼。
  「……我在<王国>跟妳父亲谈过话了。」
  「什么?
  绫乃睁开双眼。直人的脸未曾移开,而原本窜升自她耳朵的血液也在瞬间退了回去。
  「什么意思?
  谈过话——他刚刚确实是这么说的。而在她的印象当中,这种状况应该一次也没发生过才对。绫乃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国王与人谈话的场面。毕竟就连身为国王女儿的她,也几乎没有与父亲交谈的记忆。
  「……你们谈了些什么?
  「有关『红色眼珠』以及其它的事。国王说红色眼珠就快要复活了。」
  绫乃的脸色剎时为之一变。
  「红色眼珠会在何时复活?
  「国王没有明确告诉我答案……绫乃,我跟妳父亲不止谈论这件事而已。」
  直人的声音压得更加低沉了,看来他似乎还有别的重要事情尚未说出口。
  「你们还谈了些什么?
  他的态度不太对劲。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会变得如此正经八百吧。在等待他开口回答之际,绫乃也忍不住跟着紧张了起来。
  「国王告诉我……」
  直人开口说道。
  「……如果能消灭『红色眼珠』的话,就原谅我跟妳所犯下的过错。」
  绫乃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你刚刚说什么……」
  「他说『我可以结束恶梦与放逐这两项加诸在你们身上的刑罚』……也就是说我将不再受到恶梦所侵扰,而妳则是得以重返<王国>。」

  当直人说明他在<王国>所发生的事的这段期间,绫乃只是一语不发地望着远方。纵使直人偶尔向她确认「妳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她也只是轻轻点一下头代替回答。这还是直人第一次看见绫乃表现出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名病人坐在自己面前一样。
  「……我已经全都说完了。」
  直人开口说道。话虽如此,但他实际上却隐瞒着自认跟「红色眼珠」毫无关连的事——例如国王放任恶梦持续剧烈化的态度,以及国王在直人眼中所留下的印象等细节。
  「妳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
  「拜托……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就是<王国>的国王愿意原谅我和妳的……」
  「我当然要回去啊。」
  绫乃以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回答!但直人依旧搞不清楚她的双眼究竟注视着哪里。
  「……妳真的打算回去<王国>?
  「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啊。有什么不对吗?
  听起来就不像是真心话的语气。然而绫乃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则是令直人感到困惑不已。原本以为两人会为了决定日后该如何做才好而仔细商量一番。因为纵使「罪过」获得赦免,绫乃还是可以选择继续留在现实世界生活——或许这项决定会导致他们受到「刑罚」,但结果其实跟现状也没啥差别。
  「妳回去那种荒凉到不行的地方做什么啊?
  「这个问题你之前已经问过一次啰。」
  绫乃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
  「当时我也说过了……我想想喔,大概就是用心学习诸多有助我日后继承王位的相关知识吧。」
  没人能够与国王并驾齐驱——直人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国王先前说的话。
  「……妳真的打算重拾无名公主的身分吗?
  绫乃脸上的表情瞬间为之冻结。
  「我想听听妳的真心话。其实妳一点也不想回去<王国>对不对?
  终于说出口了——直人心里这么想着。他自认为这算是直逼核心的问题,不料绫乃却只早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胡说些什么啊?
  她开口说道。
  「送我回去<王国>明明就是你亲口答应过我的承诺耶。至今为止,你不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保证吗?现在既然有希望实现你所许下的诺言,当然算是好事一桩了。完全没有问题嘛。」
  「呜……」
  直人突然觉得胸口好像被一颗沉重的巨岩给压住。这确实是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没错。那时候,他以为那是自己应该做到的事。他既不知道绫乃内心的想法,也从没想过要去确认她的感受。
  「这件事先撇开不谈,我们应该优先考虑有关『红色眼珠』的事情才对。毕竟危机正逐渐逼近这个现实世界,不尽快告诉枣与正宗的话……」
  绫乃开始条理分明地说明起来,直人则是觉得自己实在很不中用。她并非出于自身喜好才如此坚持己见,他相信绫乃内心其实一点也不想重返那个空无一物的故乡。
  自己明明就很清楚这一点,却怎么样也无法说服她改变心意。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48 编辑


  5

  隔天——
  枣与正宗来到岸杜家,一行人聚集在直人的卧房,专心聆听他所说的话。
  「红色眼珠」是一名过去便试图同时支配现实与梦境世界的梦神,长久以来一直被封印于饭见神社的地下空间。封印在一年前遭解除,虽然靠着直人父亲的挺身奋战,她的肉体终于烟消云散,但如今的她却即将带着比以前更为强而有力的姿态重新复活——
  (咦……?
  枣微微侧头表示不解,直人则偶尔像是回想起什么事情似的轻皱着眉头。而且谈话内容自始至终都围绕着「红色眼珠」这个主题打转,感觉他仿佛不太想触及其它话题。或许有些事他并不想说出口也说不一定。
  再仔细一看,绫乃的样子也有点不太对劲。她径自靠墙坐在房间一角,一脸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与其说是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倒不如说她好像是刻意将视线从直人身上移开。
  「……照你这么说来。」
  直人讲完之后,正宗随即开口询问。
  「结果是不是代表你依旧不晓得『红色眼珠』目前到底藏身在何处?
  「嗯,这个嘛……」
  「既然如此,那个国王说的话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嘛!
  「光是得知『红色眼珠』正准备实现她的复活大计,而且就算何时出现也不足为奇,就已经够有意义了。」
  绫乃首度开口参与讨论。
  「话说回来,『准备复活』这个字眼就让我伤透脑筋了啊。意思是说她打算再占据其它梦神的身体吗?就像她对鸫姊所干的好事一样……」
  「我并不这么认为。」
  直人回溯着脑中的记忆,缓缓回答。
  「那说法听起来就像『红色眼珠』原有的躯体即将重新复活一样。」
  「那就更令人摸不着头绪了啊。一度被大卸八块的梦神,还有办法再次复活吗?
  正宗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着绫乃的脸,靠着墙壁坐在角落的她随即抬头作出回应。
  「……虽然不太清楚,但我不认为她的躯体有办法恢复成遭到大卸八块之前的完整状态。打破的花瓶不是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吗?照理说应该就跟那种状态差不多才对。」
  「我也有同感。」
  直人点头认同绫乃这番发言。
  「国王说她会变得更强而有力才现身……因此我认为『红色眼珠』不只是打算让自己恢复成原状,她八成会采取其它的手段……犯下更可怕的罪行。」
  「你所谓的『其它的手段』指的到底是什么啊?
  正宗开口反问。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伤脑筋了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她的肉体即将复活,那就表示我可以用这把潘塔索斯宰了她啰。」
  正宗颇为开心地说道,然而枣反而对这个结论感到毛骨悚然。先前面对丧失肉体状态的「红色眼珠」时,直人与正宗就已经完全奈何不了她了。这代表她即将取得纵使舍弃掉那身安全状态亦在所不惜的强大力量。
  (促使梦境与现实世界合而为一,并成为君临两个不同世界的绝对王者。)
  根据直人的说法,这似乎就是「红色眼珠」的目的。只是枣完全猜不透这个目的究竟隐含着什么样的具体意义。
  「总而言之,我认为目前的我们也只能一如往常地继续加强戒备了。」
  直人语带叹息地说道。讨论了老半天,结果只知道「红色眼珠」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除了监视结界,以及注意镇上是否有发生什么奇怪事件之外,他们实在没能力再采取更进一步的应对行动了。
  「那我先闪人啰。」
  正宗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枣则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直人与绫乃的样子令她有点在意……看样子还是再逗留一阵子,问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比较妥当。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们。」
  绫乃突然开口说道。已经伸手握住门把的正宗闻言随即回过头,枣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副面无表情且有点自暴自弃的口吻,实在不像是绫乃平日的作风。
  「绫乃,那件事……」
  绫乃无视连忙试图阻止的直人,径自说了下去:
  「如果直人能够消灭『红色眼珠』,我们身上所背负的遭到<王国>判处的『刑罚』好像就能获得赦免。意思也就是说直人将不会再作恶梦,而我则是会动身返回<王国>。」
  绫乃以淡然的语调一股作气地说完这项声明。
  「咦……」
  枣觉得现场的时间彷佛停止转动一般。她的脑海中再度响起了潜藏于心中那阵微弱的声音——等绫乃回去之后……
  「……枣。」
  等听见绫乃开口叫唤自己,枣才倏然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要单独跟妳聊一聊。直人,可以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吗?

  (……那明明是我的卧室耶。)
  直人来到走廊上之后,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房门。绫乃到底想要跟枣说什么呢?虽然知道八成是跟两人身上所背负的「刑罚」有关的话题,但他实在无法推测出更深入的对话内容。最令直人感到不解的,是她为何要刻意向枣与正宗提到这件事——
  「喂~~『守护者』,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站在玄关的正宗出声叫唤直人。此时他已穿好鞋子,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样子。
  「咦?抱歉,你说什么?
  「拜托,就是关于绫乃刚才说的那档子事啊。」
  正宗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若是由我亲手宰了『红色眼珠』那个混帐的话,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如此一来,会不会变成不是你的功劳,而是算我立下了大功吧?
  直人连想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不晓得<王国>之王会如何做出判断,但他总觉得那项提议是以「守护者」独力击败「红色眼珠」这个条件为前提。就如同自己的父亲孝臣当初也是独力应战的一样。
  「虽然我不晓得……但或许真的会视同是由你所击败的也说不定。」
  「是吗——我懂了。那我闪人了,拜啰。」
  「咦?
  随着啪嚏一声响起,玄关大门已经紧紧关上。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他那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直人侧头感到不解,缓缓举步走向餐厅。

  直人一走进餐厅便立刻停下脚步,只见妹妹水穗整个人趴在餐桌上睡着了。她会这样打瞌睡实在是很难得的事,而她规规矩矩地摘下眼镜,甚至还将镜架折叠整齐摆在桌上的小细节,更是令人看了不禁莞尔一笑。
  直人悄悄走进厨房,将麦茶倒进自己的专用杯里,接着又折回餐桌旁边。他蹑手蹑脚地坐在水穗旁边的椅子上。
  他望着笔直通过头皮的发线,轻啜了一口麦茶。虽然在水穗年纪还小的时候,自己时常帮她绑头发,不过每次只要发线一歪掉,水穗就会要求他一定要解开重绑。她从小就是一个非得将所有事情都弄得井然有序,否则绝对不肯善罢干休的女孩。
  「呜——……嗯。」
  水穗突然用力挤了一下眼睑,或许是作了什么不太妙的梦也说不定。
  「喂、喂,水穗。」
  直人连忙伸手轻摇她的肩膀——水穗立刻睁开双眼。一发现哥哥正探头注视着自己,她随即挺直背杆,将眼镜戴上,脸颊还留下了一小片用力挤压过的鲜红痕迹。
  「…………我没睡着喔。」
  我又没问妳有没有睡着——直人心里这么想着。他在意的并不是这种小事。
  「妳刚刚是不是作了什么奇怪的梦呢?
  水穗与梦神的事件其实也并非全然无关。之前她曾经被拉进一场由跟她就读同一所国中,名叫野目干央的少年所创造出来的巨大主题乐园恶梦中。水穗跟直人一样也继承了「守护者」的血统,搞不好很容易因此受到恶梦的影响也说不定。
  「没有啊……我没事。」
  她轻轻摇了摇头。
  「再说,我并没有睡着啊……」
  「不,这一点都不重要……妳刚才到底作了什么梦,可以大概描述一下内容给哥哥听听?
  水穗没有回答!她就这么绷着一张脸,嘴巴也紧紧抿成一条线。总觉得她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怒气冲冲的。就在直人准备再度开口询问时——
  「……在这世界上存在着危险的梦境。」
  水穗却率先开口了。直人颇感困惑——她怎么突然打开话匣子了啊?
  「我们家代代担负着保护人们免受危险梦境所害的职责……哥哥之前这样对我说过对吧?
  「咦?嗯……我是有说过没错。」
  这是在水穗之前与梦神事件扯上关系时,自己对她提出的解释。在这段解释当中,几乎完全没有揭露自己与绫乃实际上究竟在做些什么。
  「爸爸他……为什么会死呢?
  直人一脸讶异地睁大双眼。
  「爸爸也……担负过同样的职责……对不对?爸爸是因为……遭到『危险梦境』下了什么毒手……所以才会死掉的吗?
  「这……」
  「是『红色眼珠』……杀死爸爸的吗?
  直人暗自咬紧牙根。水穗早已察觉到父亲身亡的真正原因。如今有这么多「红色眼珠」的相关谣言在镇上流传,假使这样还没能将谣言跟孝臣临死之际脉口说出的话联想在一起,才真的是很奇怪的事吧。
  (『红色眼珠』即将复活。)
  或许是该告诉她一切事实真相的时候了——不过,直人仍然打从心底有所抗拒。有关「红色眼珠」一事,知道详情的人还是愈少愈好,这是一股近似直觉的念头。
  「水穗,这件事现在并……」
  这时候,从走廊那边传来一阵开门声。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枣开门走出房间。她连看也没看直人一眼,整个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向玄关。
  「抱歉,妳先等我一下。
  直人步出厨房餐厅,快步沿着走廊跑向玄关。当他行经自己房门前时,从余光中瞥见了绫乃的身影。只见她心不在焉地靠墙坐在地板上,嘴里依旧叼着她爱吃的那款棒棒糖。
  「仓野?
  直人开口叫住准备穿上凉鞋的枣,她的背脊顿时震了一下。
  「妳要回去了吗……?
  「……啊,嗯。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整个人看来显得不太对劲。直人轮流看了看自己的房门与枣的背影。他虽然很想知道她们两人究竟聊了些什么,却不晓得该问绫乃还是枣比较妥当。
  不料枣却突然回过头来。
  「岸杜同学,那个……」
  「呃,嗯。」
  「那个啊……」
  两人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好一会儿——接着,只见枣的脸颊突然变得愈来愈红。



  (啥?
  「没、没什么事啦!再见!
  她说完便打开玄关大门冲了出去,直人则是一脸傻眼地站在走廊上。

  6

  枣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太阳即将西沉,虽然是一片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夕阳景致,她却几乎没有看进眼里。白天与绫乃交谈的对话内容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妳说妳要回去……是什么意思?
  枣如此说道。绫乃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缓缓拆开包装纸。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重返<王国>的日子即将来临。只要我们能在这场与『红色眼珠』的决战当中保住一条命的话……」
  不知为何,枣内心感到相当地不安。枣时常会不经意地想象绫乃回去梦境世界之后的事情,因此现在的她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害得绫乃非回去不可。
  「岸杜同学怎么说呢?
  「他很莫名其妙地连问了我好几次『妳真的想回去吗』。先前明明是他自己说一定要送我回去的啊。」
  「岸杜同学应该只是想确认绫乃的想法吧?毕竟妳本来就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回去啊。」
  绫乃定睛凝视着那根色彩鲜艳的棒棒糖。拆开包装纸之后,她迟迟没将糖果放入口中。
  「……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咦?
  「我们两人背负着一项一体两面的『罪』。要我留在这个现实世界自然再简单不过,但这么一来,直人的罪也将无法获得赦免……侵袭直人的<王国>恶梦会永远缠着他不放。」
  「不、不过,那也只等于维持现状而已吧?相信岸杜同学也一定……」
  直人势必愿意承担起这项「刑罚」,枣相当清楚这一点。
  「就连我也不晓得日后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啊。搞不好他得代替不想重返故乡的我,遭到<王国>判处更严苛的『刑罚』也说不定……」
  她接着又小声地补上一句话。
  「只要打败『红色眼珠』,直人便可以彻底摆脱目前所背负的『罪』。事情就这么简单。」
  枣忍不住紧咬嘴唇。绫乃既非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王国>着想。她纯粹是为了直人好,才决定要重返故乡的——同时也打算为了帮助他而挺身与「红色眼珠」决一死战。
  「妳还记得我之前拜托妳的那件事吗?就是我向妳坦承自己其实是梦神的时候……」
  枣当然不可能忘记,那是在击败野木干央所创造出来的梦神之后……当时绫乃告诉枣自己总有一天非得重返<王国>不可,因此希望跟她相处较为融洽的人——
  「……『希望他们记住的是拥有久世绫乃这个身分的我,而不是身为梦神的我』。」
  枣一字不漏地重述了绫乃当时所说的话。
  「枣也说过,就算在我回去<王国>之后,妳也会永远记得我对不对?
  「话是没错,但……」
  枣记得自己还对绫乃说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绫乃能尽可能地待在这个世界』才对。她相信直人必定也很期望绫乃能够留下来。
  「……枣,我想另外再拜托妳一件事。」
  绫乃直视着枣的双眼。枣感受到在那双彷佛快将自己吸进去的平静眼眸深处,有一股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哀伤。
  「直人就有劳妳多多关照了。」
  「咦……」
  「等我回去之后,我想除了枣之外,再也没人能成为直人无所不谈的商量对象了吧。」
  绫乃说完后露出了微笑。

  (绫乃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枣一边眺望着夕阳,一边在心中暗自嘀咕着。那是在很清楚枣对直人有什么感觉的情况下,开口提出的「请托」。
  结果,由于内心过于动摇,导致枣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离开了房间。她应该当场说清楚才对。绫乃没有牺牲自己的必要,而且也没人希望她沦为牺牲品。
  为什么自己就是说不出口呢?
  (搞不好自己其实很希望她赶紧回去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枣就能毫无顾忌地与直人在一起,因为是绫乃亲口要她这么做的。镇上几乎没人知道他是「守护者」,而她相信自己今后必定也能继续助直人一臂之力。两人之间的关系八成会变得比以往更为亲密,或许还有机会进一步成为男女朋友也说不定。只要少了绫乃的话,直人或许就会转而选择自己。
  (……讨厌。)
  她紧紧闭上双眼。在认识他们两人之前,枣从不知道自己心中竟然存在着如此狡猾的一面。对自己而言,两人明明都是最重要的好朋友,为什么自己却一再产生这么自私的念头呢?
  不知从哪传来了学校的钟声。这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定是到了放学时间了吧。
  「咦……学校?
  她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没人的教室里面。再仔细回想,她并没有动身到学校的印象。直到刚才为止,自己明明都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休息啊。
  (这是一场梦。)
  她独自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浓浓的夕阳毫无偏差地平均洒落在并排于教室内的书桌上。不管转向哪边都是染上一层橘红色彩,整间教室呈现出一幅令人感到忐忑不安的景致。
  窗外有一片小小的花圃,对面则是面积宽敞的操场。这并不是她今年就读的2E班教室,应该是她念高一新生时的教室吧——也就是第一次见到直人与绫乃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他们的事,才会导致自己作了这场梦。不过,她并不太清楚为什么梦境时间会设定在黄昏时刻。
  枣突然瞇起双眼。先前虽然完全没有发现到,但好像有人蹲在操场的正中央。她看见一道仿佛小孩子的背影。
  (……会是谁呢?
  那个小孩子蹲在操场中央做什么呢?那道身影既已映入眼帘,自然令她感到相当在意。在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枣起身爬上桌子,跨过打开的窗户跳到了草皮上。
  枣跨跃花圃旁边的低矮栅栏,有如受到吸引般笔直走向那道身影。那名小孩的背影也随着两人距离拉近而逐渐变大。虽然由于夕阳余晖射入眼中,导致枣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由那身影看来,对方似乎是一名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
  周遭一片寂静,既听不到虫鸣也听不到鸟叫声,枣只听得见自己所发出的轻微脚步声,那是一阵宛如走在泥泞上的湿黏声响。
  在距离只剩几步远之际,枣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有人横躺在少女的影子中。那似乎是一名矮个子的大人,由枣所在之处只能看见两条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没有穿上鞋子,只穿着一双格子袜。
  少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人的脸庞。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枣不禁侧头感到疑惑。他们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枣。」
  不知从哪里传来这声叫唤。开口讲话的并不是眼前这两个奇怪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快点醒过来吧,枣。」
  枣睁开眼睛。原来是母亲侑子正轻轻摇晃着躺在被窝里的她。
  「……怎么了吗?
  她看了时钟一眼,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外头依旧笼罩着浓浓的夜色。
  「刚刚女管家打了通电话过来,祖父大人好像病倒了。我打算现在就到医院去探望他,枣要不要也跟妈妈一起去呢?
  所谓的祖父大人,是以侑子所处立场来看的辈份差距。他是枣的曾祖父,目前仍住在这个镇上,以前曾是一名大资产家。由于年纪老迈,最近几乎都只待在家里,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枣话一说完,立即起身更衣。
  侑子与枣很快便搭车出发了。父亲因为出差的缘故,此时并不在家,因此前往医院的就只有她们母女俩而已。
  「这间医院还真远呢。」
  枣一边看着汽车导航系统上的画面,一边开口说道。母女俩搭乘的车子出了饭见町后,行驶于人烟稀少的国道上。似乎还得开上好一段路程,才能抵达曾祖父被送往接受治疗的医院。
  「也许是因为其它医院都人满为患了吧。」
  侑子双手握着方向盘,以平静的语调回答。
  「……总之,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就算到了医院,或许也看不到其它亲戚到场关心。在整个大家族当中,曾祖父算是个不太受欢迎的人物。枣以前也时常有机会跟曾祖父碰面,但她几乎没有任何与他交谈过的记忆。他总是不发一语,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不同于其它亲戚,母亲倒是经常前去拜访曾祖父。只要主动跟他聊天,就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喔——母亲曾经这么告诉她。看来母亲似乎跟任何人都能和平相处的样子。
  虽然不像母亲那么厉害,不过枣好像也继承了这种个性。两人就连容貌与身材都非常相似。每次看见母亲,枣便忍不住想象自己日后一定会变成像她一样的大人吧。
  「妳刚才到底是梦到了什么啊?
  侑子维持直视前方的姿势开口询问。
  「……为什么突然间我这个问题?
  「总觉得妳好像作了个不太好的梦,所以有点在意。」
  「其实也没那么糟啦。」
  那是一场置身在黄昏校园里头的梦。她只是看见有人横躺在学校的操场上,然后还有一名少女蹲在旁边罢了,根本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不过,那确实是一场令人耿耿于怀的梦。

  结果,她们花了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才抵达医院。那是一间独自耸立在郊外的大型医院。明明都已经接近黎明时分了,但整栋医院的各个角落却依旧灯火通明。枣跟在侑子背后,一同经由急诊室的入口走进医院,服务台的年轻职员则告诉她们得前往外科病房才行。
  「……曾祖父不是因为生病才昏倒的吗?
  枣在电梯里开口询问母亲。
  「嗯,听说是病倒没错啊。」
  「那为何会被送往外科病房呢?曾祖父又没有受伤。」
  「这么说也对……待会抵达病房之后,应该就能知道原因了吧。」
  电梯门应声开启。不论是大厅或护理站都不见任何人影,但是却能听见阵阵微弱的吵杂声由远处传入耳中,感觉就像有许多人聚集在其它楼层一样。
  「那是什么声音啊?
  侑子开口说道。
  「我也不晓得……」
  母女俩侧头感到不解之际,一名年轻护士刚好出现在走廊上,正准备从她们面前经过。侑子连忙出声叫住对方,询问曾祖父住在哪间病房。
  「啊,是的……两位这边请。」
  护士带领她们走向病房,总觉得她的背影给人一种十分疲惫的感觉。
  「两位也是来自饭见町吗?
  那名护士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是的。」
  侑子开口回答。
  「……主治医生待会会向两位说明详细的状况,能否请两位在病房里稍待片刻呢?
  「请问,祖父的情况如何呢?
  「目前的病情算是十分稳定。」
  护士以格外冷淡的语调回答后,突然在走廊上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她打开房门,催促母女俩进入病房。那并非所谓的集中治疗室,而是稀松平常的个人病房。摆在病床旁边的小台灯发出微弱灯光,让人勉强可以看见究竟是谁躺卧在病床上。
  「随同照料的女士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先告退了。」
  她口中的女士指的八成是之前打电话给母亲的那名女管家吧。护士完全没踏进病房半步,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啊,那个……」
  即使侑子开口叫唤,那名护士依旧没有回过头来。她看来似乎相当忙碌,一下子就快步行经转角,自母女俩的视野当中彻底消失。
  (……这间医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枣顿时觉得心神不宁,侑子好像也同样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气息。

  暌违一段时间不见的曾祖父睡得很安稳。只不过,虽然布满皱纹的脸庞与白胡须跟记忆中的形象一模一样,但总觉得他整个人好像比以前还要瘦弱,个子似乎也变得更为矮小一些。
  正如护士刚才那句病情十分稳定所描述的,曾祖父的呼吸相当平稳。不只没打点滴,身上也不见任何受伤的迹象。光就表面上的状况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了什么非得送进医院接受治疗不可的大病。
  「哎呀哎呀哎呀,侑子大小姐!
  一阵尖锐嗓音在宁静的病房中响起。回头一看,一名年纪已经大到即便称她一声老妇人也不为过、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的微胖女性走进病房。她正是长年负责服侍曾祖父的女管家。只见她踩着小碎步跑到母女俩身旁,紧紧握住了枣的双手。
  「侑子大小姐,三更半夜的还劳驾您动身前来如此偏远的地方,真是感激不尽。其它亲戚们至今都还没一个人过来探视老爷啊。我从刚刚开始就不断打电话通知各个亲朋好友……」
  「那个,很对不起。」
  枣结结巴巴地出声说道。
  「我是枣,并不是侑子喔。」
  老妇人用力瞇起隐藏在眼镜后面的双眼。
  「哎呀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两位实在长得太相似了啊,这位才是侑子大小姐对吧。三更半夜的还劳驾您动身前来如此偏远的地方……」
  这次她改握住站在旁边的母亲双手,说出完全相同的一段话来。虽然跟曾祖父的个性截然不同,不过这名老妇人也是有点与众不同。她总是充满活力,但却不太把别人说的话当一回事。
  「话说回来,祖父大人的病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迫听老妇人讲了一堆话之后,母亲总算抓到机会开口询问。
  「关于这件事啊,其实是我半夜起床上厕所时发现的啦。我上完厕所准备回房间的时候,顺便侧眼瞄了走廊尽头一眼,结果发现老爷的房间投射出微弱的光芒。您也知道,老爷他平常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嘛,因此虽然知道一旦擅自开门,肯定会换来老爷一顿怒声叱责,不过我还是悄悄透过门缝观看房间内部的情况。没想到却看见老爷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女管家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这时候,枣突然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睡觉的曾祖父脚掌露出来。毛毯呈现微微掀开的状态。
  准备替曾祖父将毛毯盖好的枣倏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然后呢,我总觉得老爷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啊,所以就很害怕地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原本还以为救护车会开往位于镇上的医院,没想到司机居然说现在只能将老爷送往这么偏远的医院。我当时听了可真是气得要命啊……」
  老人脚上穿着一双格子袜,就跟她刚才在梦中看见的那名倒卧在地上的人所穿的袜子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枣全身开始打起了寒颤。
  「后来仔细问了一下,才知道打从昨天傍晚开始,就有很多跟老爷一样一觉不醒的人陆续被送进医院。据说镇上每家医院似乎早已人满为患了呢。就连这里也说他们的内科病房早就没有半张空床位可供使用,目前整间医院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我千拜托万拜托,医院才勉强答应将老爷送进外科病房安置……」
  枣转身冲出病房,朝着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传来吵杂声的方向直奔而去。
  (原来那就是梦神。)
  那名少女在梦中吃掉了曾祖父的灵魂。她一回到大厅,立刻转身冲上位于电梯旁边的楼梯。途中侧目瞥见的告示板上面,清楚标示出上面那层楼就是所谓的内科病房。枣冲上楼梯后,来到一个与外科病房的结构一模一样的大厅。
  「啊……」
  眼前的景象令她整个人像结冰一样愣在现场动弹不得。只见好几张平常用来搬运病患的担架并排于内科病房大厅。躺在担架上的不分男女老幼,个个都如同失去生命一般陷入沉眠。同时,整座大厅也被看似病患家属的人,以及疲于奔命的医生与护士挤得水泄不通。
  不单是这间医院而已。如今已有比这里多出好几倍,说不定是好几十倍的饭见叮居民,因为灵魂遭到梦神吞噬而陷入一觉不醒的活死人状态。
  不对,犯案者并非一般梦神。
  「……『红色眼珠』」
  枣无法想象能够引发如此可怕事态的梦神另有其人。
  她想也没想过「红色眼珠」居然有能力以那种方式进入人类的恶梦中。「红色眼珠」跟绫乃一样是来自<王国>的梦神,也是经由某人的梦境衍生而出的新生梦神。她一直认定「红色眼珠」仍旧飘流于现实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由于肉体四分五裂,因此无从得知她真正的藏身之处罢了。
  但是,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认为她的躯体有办法恢复成遭到大卸八块之前的完整状态。)
  脑海中浮现绫乃说过的这句话。
  突然间,所有关于「红色眼珠」的情报在枣的脑海中归纳出一个结论。
  梦神无法使曾经遭到大卸八块的躯体再度复活——既然如此,只要设法潜入某人的梦境里,再次以梦神的身分重新诞生就可以了。没错,藉此创造出一具比以往更为强而有力的肉体……
  这就是「红色眼珠」的计划。

  7

  「……在深夜时分被送进医院的民众已超过百人之谱,预计人数还会持续增加。政府一早便展开紧急对策会议商讨,认为有可能是流行性传染病或是化学物质中毒所引起的症状,并随即颁布命令禁止一般民众任意进出该地区……」

  客厅里的电视屏幕映照出医院大厅挤满病患的画面。自从天亮以后,电视台就持续播放着这条新闻,陷入「无意识」状态的受害者几乎都是这座小镇的居民。由于担心有可能是传染疾病所引起的,因此电视上同时也打出了请民众没事尽量不要外出的警语。
  直人与绫乃面对面坐在客厅。他们一早接到枣的联络电话之后,便一直密切注意着事态的动向。虽然也在这段期间拨了几次电话给正宗,但无论如何都联络不上。或许他还在呼呼大睡也说不定。
  「……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察觉到呢?
  直人轻声嘀咕着。他之所以压低声音,是因为水穗目前就在客厅隔壁的厨房里面。妹妹一如往常地早起料理早餐,并未针对这起事件发表任何意见。
  「明明有这么多人作了同样的一场恶梦……」
  「因为『红色眼珠』有能力操纵人类的记忆啊。我猜八成有很多人甚至忘记自己曾经作过这么一场恶梦吧,况且现在镇上不是流传着许多相关的谣言吗?也难怪我们都没办法察觉到啊。」
  绫乃平静地说道。不过,她认为直人无法进入他人恶梦乃是导致事态恶化至此的主要原因。就连昨天晚上,直人也作了<王国>的恶梦。不让直人梦见其它的恶梦,或许也是「红色眼珠」计划中的一环。
  (……难道我就没有其它办法可想了吗?
  直人感到十分后悔。总觉得明知自己处于这种无法展现原有能力的状态下,却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危机意识。
  「嗯?
  一根棒棒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是石纹巧克力口味的。
  「吃些好吃的东西,有助稳定情绪喔。」
  基本上,这似乎代表了鼓励之意。直人默默接下了那根棒棒糖。只不过这并不是他平常爱吃的东西啦。
  「现在就将打败『红色眼珠』列为首要之务吧。」
  绫乃开口说道。
  「那个梦神还没正式走进现实世界。你应该晓得这代表什么意义吧?
  「……意思是她尚未得到一具完整的肉体吗?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直人出声回答。
  「没错。所以我们趁她复活之前,先下手将她解决掉吧!也就是找出第一名梦见这场恶梦的『创造者』,再经由『非存之门』进入恶梦当中,与她展开最后决战。」
  「但是,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我们根本不晓得究竟有多少人作了这场恶梦啊?
  「只要找出作过恶梦的人再一一加以询问,或许就有机会查出他们到底是经由何种关联而遭到这场恶梦『感染』的也说不定……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说的也是。」
  直人点了点头。就算讲了再多办不到的行动手段,最后仍旧无济于事。
  「还有一个问题。」
  绫乃竖起食指说道。
  「除了枣之外,我们并不认识其它作过这场恶梦的人。」
  纵使想询问详情,枣现在人也还在医院里。由于这场骚动被认定很有可是传染病引发的,因此她好像必须留下来接受医生检查才行。
  (意思也就是非得寻找其它可以打听情报的人不可啰?
  但是,他们根本不晓得恶梦究竟是透过何种方式在人群问扩散开来的,也没听说除了枣之外,还有谁也作了同样的恶梦。再怎么想也不觉得有办法那么简单就找到情报的来源——
  (啊……)
  直人整张脸顿时血色全失。
  脑海中突然浮现妹妹先前趴在餐桌上打瞌睡的身影。水穗当时好像作了恶梦。否则她为何会莫名提起了有关「红色眼珠」的话题呢?或许就是因为作了一场导致她联想到红色眼珠的梦也说不定。
  「我确实作过一场你们所说的怪梦。」
  直人与绫乃同时转过头去,只见原本应该在厨房里面的水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背后聆听他们的对话。
  「告诉你们也可以……不过,我要你们详细说明有关『红色眼珠』的事情给我听。」

  父亲或许是被自己害死的也说不一定——水穗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在自己离开病房的短短几分钟之内,父亲的病情便突然急速恶化。而以哥哥为首的亲朋好友,则是一再以『这不是水穗的错啦』这句话来安慰她。
  虽然姑且接受了这个安慰,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也跟着留下另一个疑问。
  (既然不是我的错,那爸爸为什么会死掉呢?
  她总觉得父亲在临死之前说出口的那个奇怪的字眼——「红色眼珠」,必然与父亲的死脱不了关系。当然啦,当时的她根本猜不透那个字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直到「红色眼珠」的谣言传遍整座小镇为止。
  她依稀知道直人他们正在与某种从人们的梦境当中诞生的东西对抗。其中大概隐含了什么他们无法详细说明的缘由吧。她也很努力地尝试着去理解这一点。不过,这一切若是跟父亲的死有关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自己本来就有资格知道来龙去脉,毕竟这件事可是害得自己一直苦恼到现在啊,
  此时,水穗就坐在客厅聆听直人描述有关「红色眼珠」的事情。除了父亲的死,还有发生在镇上的梦神事件——包括以前的同班同学野木干央事件在内,所有与「红色眼珠」有关的事情,以及「红色眼珠」如今即将复活等事态。
  「……详细情形我大概都知道了。」
  水穗深深点了点头,猛然睁大隐藏于眼镜之下的双眼,直人与绫乃则是并肩坐在她对面。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不肯早点告诉我呢?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直人才开口作进一步的解释:
  「这……妳也知道这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事嘛。况且我们也只知道所有事件似乎都是『红色眼珠』所造成的,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啊。就像现在我也仍旧搞不清楚老爸在临死之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穗倒也不是真的无法理解——但她就是浇不熄心中那把怒火。这一年来,自己独自一人郁郁寡欢度过的这些日子到底算什么啊?她根本还没抱怨够呢!
  「请问一下……提议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的人是谁呢?
  水穗出声询问。
  「啊,是我提议的。」
  绫乃轻轻举手承认。
  「等等,这并不是妳的错……」
  虽然直人试图阻止,不过她却若无其事地径自说了下去。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啊?尽量别向其它人提起梦神的事比较妥当——这句话是我说的。而比直人早一步得知有关『红色眼珠』的事的也是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妳…………」
  水穗顿时哑口无言。紧接着——
  「妳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劈头就以颤抖的语调开口诘问。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一个自疑惑念头衍生而出的问题。直人刚才所作的说明当中,一个字也没提到绫乃为何会与「守护者」的使命扯上关系。
  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我是久世绫乃啊。」
  绫乃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才开口回答,感觉好像被瞧不起自己的水穗则破口大骂:
  「这种事不用妳说我也知道,难道妳还有其它名字不成啊!
  在她大声吼出这句话的瞬间,直人与绫乃竟然同时变了脸色。
  这股诡异的沉默气氛反而令水穗感到不解。
  「呃,那个……?
  「……可以说明一下妳昨天作了什么样的梦吗?
  直人以平静的口吻介入充当和事佬。
  「我已经告诉妳有关于『红色眼珠』的事情了。很抱歉,再不赶紧收集情报就来不及了……这同时也是为了妳的安全着想啊。」

  水穗站在某栋建筑物的屋顶眺望着夕阳。以眼前出现一座偌大操场的景色看来,这里似乎是某一所学校。这个被红色光芒照亮的世界,不禁令她回想起父亲身亡时,自己在医院所看到的那幕光景。
  「……红色眼珠。」
  水穗轻声嘟哝着。下一秒,她觉得好像听见了自某个地方传来人声,彷佛有人对自己刚刚那句嘀咕产生反应一样。水穗一边瞇眼抵挡刺眼的逆光,一边凝神俯瞰着下面那座操场。
  她看见操场中央有个小小的身影。看样子,似乎有个小孩正在抬头仰望着自己。就在她试图看清楚那名小孩的长相之际——

  「……我就醒过来了。」
  水穗接着说道。直人与绫乃闻言互看了一眼。没错,这场梦跟枣所作的恶梦一模一样。
  「还有没有其它人出现在妳的梦境里呢?
  直人忍不住换上较为严肃的口吻,毕竟事关自己妹妹的生命安全。
  「没有……我没看到其它人。」
  「那么,妳最近有跟谁聊到关于梦境的话题吗?像是有那名小女孩出现的梦境等等。」
  水穗隔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口询问。
  「那个……九识阿姨前一阵子……有提到类似的话题……」
  「什么……」
  直人的背脊顿时为之一凉。枣、水穗、虹子——跟自己与绫乃关系亲近的人,一个个都遭到恶梦所「感染」。
  事态已经演变至刻不容缓的地步。再不尽快设法击败「红色眼珠」,她们的灵魂都会惨遭吞噬。
  「直人,我们走吧。」
  绫乃脸色铁青地站起身,随即加快脚步冲向玄关。她一定是打算赶回久世家关心一下虹子的状况吧。
  「啊,喂!
  直人也跟着起身,随后又转身面向妹妹。
  「在我们回来之前,千万不可以睡着喔!我们或许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搞定……妳撑得下去吗?
  看见水穗点头答应后,直人才急忙追赶绫乃而去。

  8

  向虹子解释「红色眼珠」一事的是绫乃,直人只是在一旁静静聆听而已。当然啦,她并没有提到自己的真实身分,以及遭到<王国>之王所判处的「刑罚」等细节——也没提及只要成功击败「红色眼珠」,她即将动身返回<王国>的事。
  跟直人向水穗说明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三人面对面,坐在摆设于久世家客厅里的老旧家具组。虹子一如往常地穿着一袭橘色连身洋装与太阳眼镜搭配而成的夸张装扮,静静坐在沙发椅上头——不过,右脚上的石膏绽放着一道异样色彩。
  在绫乃说明完之后,虹子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半空中好一阵子。
  「……原来如此。」
  然后才边叹气边开口说道。
  「换句话说,目前的状况大概是这样——你们正在设法找出创造出『红色眼珠』恶梦的人,所以希望知道我曾经跟谁聊过什么话题,才会导致我遭到那场恶梦『感染』……没错吧?
  两人点了点头。原本他们以为突然讲出这种话,虹子八成不会相信,但事实证明是他们瞎操心了。虹子也被卷入先前发生在商店街的那起爆炸意外,或许她早就隐约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虹子任由整个背部紧紧靠着沙发椅,摆出交抱双臂的姿势。
  「如果要问我在作那场黄昏梦境之前,曾经跟谁聊过天的话,那大概就是商店街的工会会长吧。喏,就是永田超级市场的老板啦。」
  若是这号人物的话,直人他们也都认识。每次他们只要前往购物,或多或少都会向他打声招呼,再加上老板的儿子也刚好是直人他们班上的同学。
  「因为这阵子都没有开店营业,所以工会会长特地打电话来关心一下……但我不记得我们有聊到什么关于恶梦的话题啊。他只是询问我的伤势,另外又东扯西扯地闲聊了一下而已。」
  「之后还有跟其它人讲过话吗?
  绫乃开口询问。
  「没有,顶多就只有你们会跟我聊天啊。毕竟我现在是个有伤在身的伤员,这阵子几乎没办法出门闲逛嘛。」
  这似乎算是目前可能性较高的唯一一条「感染」途径。看样子,他们接下来也只能先去找超市老板谈谈再做打算了。
  「总之,就请妈妈暂时先不要睡着,因为不晓得『红色眼珠』会在何时下手夺走妳的灵魂……唯有这点非得小心提防不可。」
  就在绫乃以眼神向直人示意,准备起身离开之际——
  「等一下。」
  虹子面露严肃神色地说着。
  「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咦?
  她接着对大吃一惊的直人与绫乃说道:
  「事到如今,每个人早已处在相同的危机当中。反正等到那个叫什么『红色眼珠』的怪物复活之后,我们大概也没机会全身而退了。所以我想就算我设法助你们一臂之力,应该也不致于遭到天谴吧?
  她一边吃力地挪动那只不方便的右脚,一边探出身子对绫乃说着:
  「妳可是我的女儿耶,绫乃。别看我这样,我偶尔也想尽一点为人母的责任啊。」
  不知为何,直人竟然回想起<王国>之王的身影。虹子与绫乃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在直人眼中,反而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虹子更像个称职的家长。
  (……为什么绫乃非得重返<王国>不可啊。)
  直人内心不禁浮现出这个念头。
  「……抱歉,这件事并没有妈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绫乃催促直人起身准备离开。
  「更何况,我并不想害妈妈遇到任何的危险。」
  虽然可以理解虹子的心情,但直人的想法也跟绫乃一样,他不希望再害无力与梦神战斗的亲朋好友卷入这场风波了。就在两人准备离开客厅时,坐在沙发上的虹子开口说话了:
  「我的想法也跟妳完全一样啊,绫乃。我不希望让我的宝贝女儿涉入险境当中……这一点妳懂吗?
  绫乃的背脊微微颤抖了一下,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最后,虹子以夹带着叹息的声音说道:
  「妳还会记得要回来这个家吧?
  「……当然了,妈。」
  绫乃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虹子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听着玄关传来门扉关上的声音。之后不论再怎么侧耳聆听,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了。绫乃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这孩子打从来到我家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没说过需要我帮忙之类的话。)
  无论跑到多远的地方去玩,总是会在她出门迎接之前,自己就先乖乖回家报到。虽然内心不免感到有点落寞,却也觉得绫乃相当可靠。虹子只要气定神闲地坐在家里等待即可——但是,那不代表绫乃这次依然能够平安回来。
  绫乃他们现在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想追查出正确的恶梦感染途径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绫乃自己也说过「红色眼珠」有能力操纵人类的记忆。如果作过恶梦的人连自己进入梦境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么想查出更进一步的结果,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无论多渺小的线索都想要掌握——这才是他们的真心话吧。
  「并没有妈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真亏那丫头说得出这种话呢。」
  虹子使尽吃奶的力气站起来,拄着还不太习惯的拐杖缓缓移动到走廊。自己确实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现在甚至连好好走路都办不到。然而,她相信自己应该还是有能力为这两个孩子做些什么才对。
  (只要睡着就能进入那场梦境里。)
  只要观察出现在恶梦当中的人事物,或许就能得到查出有关「创造者」真实身分的蛛丝马迹也说不定,照理说应该相当值得一试才对。
  当然啦,这是个危险的赌注。一旦灵魂在恶梦中遭到「红色眼珠」吞噬,就等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有必要尽可能做好万全的事前准备工作。
  虹子来到走廊上,在电话前面停下脚步。她拿起话筒,拨打某支已事先输入的常用电话号码。
  直人踩着绫乃的越野自行车,奔驰于通往商店街的路上。他的自行车不久之前才被人偷走。绫乃则是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天气真好呢。」
  他忍不住轻声嘀咕着。今天依旧是个稀松平常的炎炎夏日。他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只觉得他们目前所面临的危机好像只是骗人的一样。
  要是真的是骗人的,不知道该有多好呢。
  但是,口袋里响起的手机铃声却将直人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世界中。他停下车掏出手机一看,画面显示来电者是正宗。
  『唷,「守护者」。』
  一按下通话键,立刻传来这阵开朗的声音。
  「你这段期间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啊!
  之前直人打了好多通电话给他,甚至还传了好几封简讯过去,结果都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我做了什么好事?想也知道是……』
  手机另一端传来正宗急忙塞住嘴巴的气息。他的表现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你现在人在哪里?
  『嗯?我正准备离开我家啊。』
  虽然说是家,但实际上只是一间搭建在麟堂家旧址上的组合屋罢了。正宗家的房子在两星期前所发生的鸫事件当中彻底被烧毁。纵使如此,他仍然坚持不肯离开自己出生与成长的回忆之地。
  「这样啊。我们目前正在前往商店街的路上,你也……」
  『啊,歹势。我要暂时采取个别行动啰。』
  「啥?
  直人不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啊,已经靠自己的方法查出一点线索啰~~』
  「你查到的线索是……」
  『你并不希望绫乃重返<王国>对不对?……因为你爱她。』
  「什……你……」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直人大吃一惊,忍不住回头看了绫乃一眼。绫乃似乎没听见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只是瞇着眼睛仰望着直人而已。
  「……这,我……我是不希望她回去没错啦……但并不是因为我……我爱……」
  直人支吾其词地小声说道,整片背都汗湿了。
  『既然如此,就别干涉我接下来准备采取的行动。只要我宰了那家伙,绫乃就用不着回去了吧?因为这样就算不上是你的功劳了嘛。』
  直人闻言为之一震。他依稀记得昨天正宗在离开岸杜家公寓时,好像也曾跟他有过这么一段对话。如今他总算搞清楚正宗当时试图透过那段话表达什么意义。总而言之,就是假设杀死「红色眼珠」的功臣并非直人,而是正宗的话,直人他们所承担的「刑罚」可能将无法获得赦免。
  「……意思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谁是这场恶梦的『创造者』了?
  『我不是说我已经查到线索了吗……总之,我要讨回鸫姊这笔血海深仇!拜啦!
  随着哔声响起,通话就此中断。直人哑口无言地凝视着手机。
  「刚刚那通电话是怎么一回事?是正宗打来的对不对?
  绫乃开口询问。

  撇开「因为你爱她」这句话不提,直人在说明自己与正宗刚才那通电话的谈话内容之际,两人已经来到了商店街。或许是由于民众尽量避免外出的缘故,街上行人可说是寥寥无几,倒是警察的身影时常映入眼帘。毕竟都已经发生如此严重的骚动了,整座小镇八成也进入所谓的警戒状态了吧。
  「……他所谓的线索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直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自行车停进永田超市的附属停车场。
  「正宗接触『红色眼珠』的时间与次数都比我们还要多,或许他对那家伙的气息较为敏感也说不定。因此就算他能察觉到我们无法发现的蛛丝马迹,其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让我感到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直人走回绫乃身旁,她靠在停车场的栅栏前面等待直人回来。
  「妳所谓的另一件事是指?
  「你想想看,既然他都已经查到有关线索了,为什么之前迟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他不是一心急着想替鸫报仇雪恨吗?
  「说的也是。」
  直人侧头威到不解。
  「但是,我总觉得他口中的『线索』似乎是真有其事啊。」
  正宗没有理由编出这种谎话来骗他们,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就是这点令我感到耿耿于怀啊。他是在镇上发生这起骚动、和我们联络上之后,才说自己查到线索的对不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样子连绫乃也摸不着头绪。她打从心底认定正宗是个奇怪的家伙,个性明明浅显易懂,行动却又变幻莫测,同时还存在着格外敏锐的一面。
  直人在一旁看着绫乃的脸庞,他到现在还是很在意正宗刚才说的那句「因为你爱她」。他并不是因为抱持这种心态才极力反对绫乃重返<王国>,而是由于绫乃始终不肯说出真心话。直人认为这跟自己希望她怎么做毫无关系。应该是啦——不过,真的没有关系吗?
  「……直人,你是怎么了?你打从刚才就一直冒汗耶?
  「没什么,没事啦。」
  他连忙驱散这股暧昧不清的情绪。
  两人离开停车场,缓缓走向永田超市的入口。商店街大道明明一片冷清,没想到永田超市里竟然挤满了购物的人潮。这批客人肯定是为了购买大量备用食材而来的。只见身穿围裙的店员们十分忙碌地来回奔波于店内各个角落。
  「好像忙得要命呢……」
  直人如此说道。就算现在能够跟老板见上一面,对方也不见得有空听他们说话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们所面临的状况才叫要命吧……走了啦。」
  绫乃在即将通过自动门进入超市之际,迎面撞上了一名身材十分壮硕,刚好从里面走出来的店员。
  「啊……对不起。」
  那名店员以无精打采的声音向她致歉,准备闪身从绫乃旁边经过——
  「喂,永田。」
  直人开口打了声招呼。这名店员拥有跟绣着「永田超级市场」标志的围裙极不搭调的黝黑皮肤,还有一身结实肌肉的高大身材。他正是超市老板的儿子,同时也是直人他们的同班同学永田。他大概是因为人手不足,才会被叫来店里帮忙的吧。
  「……原来是岸杜跟久世同学啊……」
  永田以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明明是个嗓门宏亮又爱说话的家伙,今天却是一副累到有气无力的模样。直人突然觉得眼前的永田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了一样。
  「你爸在里面吗?
  「……我刚才看见他在冷冻食品专区那边。」
  「是吗?不好意思,这么忙碌的时候还叫住你。」
  「无所谓……我不在意……」
  直人说完便准备通过自动门——但绫乃却伫足不前。
  「永田同学,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她接着开口说道。
  「你最近有没有作过什么奇怪的梦呢?
  一瞬间,只见永田脸上的表情倏然愣住,随即像是浑身虚脱似的当场蹲下身来。直人与绫乃见状连忙折回他那早已缩成一团的宽敞背影旁边。
  「喂,你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你们也作过同样的梦吗……?
  永田垂头丧气地说道。
  「……那场有个小女孩站在我们学校操场上的梦。」
  直人与绫乃顿时互看了一眼——是「红色眼珠」的恶梦没错。
  「我们并没有作过那场梦喔。」
  「真的吗——那太好了——」
  他一副打从心底松了口气似的抬起头来,直人则是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扑而来。
  「你梦见了吗?
  「就是梦见了啊,大概从前天开始吧。我们家的人全都梦到了同样的一场梦啊!
  换句话说,这就表示超市的老板也作过那场恶梦。同时也等于证实了虹子究竟是经由何人而受到「感染」。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我们之前不是也遇过类似的状况吗?还记得吧,就是有『YOMIZI』出现的那场恶梦。」
  永田接着说道。
  「嗯……是啊。」
  直人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YOMIZI」事件发生时,直人他们班的同学虽然全都被拖进恶梦当中,但当时永田的灵魂却惨遭梦神吞噬。若非直人以莫斐斯解放了梦神体内所有的灵魂,或许永田至今仍身陷在一觉不醒的状态中也不一定。
  「我实在是觉得很不安啊。所以就到处去询问我认识的人,看看他们是否有梦见有那个小女孩出现的梦……」
  直人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液,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则变得愈来愈大。
  「结果如何呢?
  「这个嘛——你们是我碰到的第一个说没作过那场梦的人耶!
  永田面带笑容地说着。
  「之前我问过的每个人,都说大概从昨天开始作那场梦。不管是来我们店里购物的客人也好,在这条商店街开店营业的人也罢,还有学校里的同学们。反正我见到谁就对谁提出这个问题,结果所有人的答案都一样啊!该怎么说呢?我甚至有一种该不会镇上所有居民都作着同一场梦的感觉呢……」
  直人与绫乃目瞪口呆,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俩对永田接下来的说明几乎充耳不闻。
  试图寻找受到这场恶梦「感染」者的想法简直有如天方夜谭。因为他们根本连找都不用找。事实上水穗、枣与虹子并不是偶然被包含在「受感染者」的族群中,而是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尚未受到「感染」而已。
  他们当然也无从追查起确切的「感染」途径,因为如今大多数的镇民都已经被拖进「红色眼珠」的恶梦中了。那个梦神随时都可以将多达数万人的灵魂当成「粮食」加以吞噬。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50 编辑


  第二章 命定时刻

  1

  枣离开诊疗室之后,穿梭于布满人群的走廊上。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显得有点模糊不清。当然,现在就连稍微打一下瞌睡都不行。一旦睡着,灵魂又会立刻被拖进「红色眼珠」的恶梦当中。
  此时已将近正午时分了。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接受各式各样的精密检查,才总算等到确定身体健康无病的报告结果出炉。母亲侑子应该早已完成体检程序,正在等待较慢接受检查的自己才对。
  (……得快点回到镇上才行。)
  其实就算赶回镇上,枣也不晓得身为普通人的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么。纵使如此,她还是希望能多少帮上直人他们一点忙。
  枣来到设有综合挂号区的挑高大厅。大厅里挤满了等着挂号看病以及领药的门诊病患。她一边设法穿越拥挤的人群,一边寻找母亲的身影。
  直到几乎快绕遍整座大厅之际——
  「枣,这里这里。」
  一只手臂从陌生人的脑袋瓜子中间伸了出来。只见母亲侑子静静坐在靠墙边的板凳上。
  「……咱们母女俩的个子都很娇小,实在很难发现彼此的身影呢。」
  侑子轻声笑着。每次只要跟母亲约在这一类的地方碰面总是很伤脑筋,因为母女俩都很容易被埋没于人群之中。
  「枣,妳的检查结果如何?
  「好像是健康良好。」
  枣开口回答。
  「我的也是健康良好呢……照这样看来,应该是可以直接回家了才对。」
  枣站着等待侑子起身,但侑子却反而催促枣坐回板凳上。
  「妈,说真的,我想快点回到镇上……」
  「妈妈昨天睡眠不足,想先聊个天驱散一下睡意啊。要不然我怕待会在半路上会不小心发生交通意外。」
  经侑子这么一说,枣才注意到母亲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睑也有点浮肿。大概是那名女管家昨晚打电话过去之前,她就已经几乎没有躺下来休息过,才会感觉这么疲惫吧。
  枣勉为其难地坐到母亲身旁。
  侑子明明说想要聊个天,却迟迟没有开口。或许还是自己主动打开话匣子比较妥当吧。枣心里正这么想着,不料母亲却突然开口对她说道:
  「……枣,妳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呢?
  枣一脸惊讶地看着母亲的侧脸。自己的视线跟坐在隔壁的人一模一样,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可思议。除了跟母亲在一起之外,平常实在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
  「正因为我们母女俩非常相似,所以妈妈一下子便可以看出枣有心事喔。其实打从放暑假之前,妈妈就觉得枣的模样有点不太对劲。最近妳更是几乎成天都在想着那件事情对不对?就连晚上睡觉时,感觉也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呢。」
  隔了一会儿之后,侑子又补上了一句:
  「八成是跟男孩子有关对不对?
  枣的双颊顿时变得滚烫不已。
  「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妈妈听喔。」
  话虽如此,但枣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述说自己内心的烦恼才好。她从来没有跟别人商量过这方面的事情,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人际关系方面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虽然以往跟任何人都可以营造出还算不错的关系,但唯有绫乃与直人让她产生想要主动建立友谊的念头。
  「……我好像是个很狡猾的人。」
  枣开口说道。
  「我有一个女生朋友……由于很多个人的因素,导致她很有可能必须启程前往某个遥远的地方。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去,但她如果不去的话,就会害得某个跟她很要好的男孩子吃尽苦头。所以她硬是压抑自己的感受,决定动身前往……」
  这种像极了小孩子的笨拙说明,令枣觉得很难为情。不过即使如此,侑子还是默默等待她继续说下去。还好她并没有表现出傻眼、讪笑或是惊讶的表情,总算让枣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然啦,那个男孩子也不希望我这位朋友离开。而我虽然也知道那个男孩子的心意……但却怎么样也无法明确地告诉那位朋友。至于为什么说不出口,原因就在于我对那个男孩子……」
  在她支吾其词的瞬间,至今看过的直人身影接二连三地浮现在脑海中。去年夏天,第一次在图书准备室交谈时、他救自己逃出「YOMIZI」恶梦时、前阵子两人骑着同一辆自行车前往市立游泳池戏水时——
  「……因为我喜欢那个男孩子,内心总是会不经意地产生等那个女生朋友离开之后,或许我就可以跟那个男孩子交往的想法……所以我才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等待那个女生朋友离开的日子到来。」
  她想讲的话到此告一段落。总觉得自己好像连无关紧要的部分都描述得过于详细,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的说明根本就不够充分。
  「……我问一个问题喔。」
  侑子开口说道。枣闻言立刻挺直背杆。
  「妳认为自己在哪方面的表现算得上是狡猾的人呢?妈妈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啊。」
  「咦?
  枣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就是……。」
  「枣明明什么事都没做不是吗?妳并没有对妳那位女生朋友,或是心仪的男孩子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妳只是保持沉默而已……以这样的言行举止来说,根本无从断定妳到底算不算是一个狡猾的人啊。」
  枣定睛凝视着自己的膝盖。经母亲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确实只是一直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绫乃他们而已。就连绫乃对她说出「直人就拜托妳了」这句话时,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连忙起身逃离现场而已。
  「妳这孩子从小就一直很关心自己身旁的亲朋好友。虽然这种事并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但妈妈相信妳一定是过于习惯这种生活模式了吧……不过最重要的心意,还是得亲口传达给妳想传达的人知道不可。这是妈妈个人的经验谈喔。」
  「那么说,妈妈也奉行着这个原则吗?
  「当然,所以才能跟妳爸爸结为连理啊。」
  侑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枣内心顿时浮现出另一股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难为情感受。她从来不晓得,也没料到居然是由母亲主动向父亲提出结婚一事。
  「以后有机会的话,建议妳还是把内心的话全部说出来比较妥当喔,包括对那个男孩子的心意。如果是值得妳信任的好友,那么就算跟对方稍微吵上一架也没关系啦……我能给妳的建议就只有这些啰。」
  枣牢牢记住了母亲所说的这番话。虽然她现在还无法决定究竟该怎么做,但至少不会再采取跟以往一样的逃避态度了。
  侑子突然伸手捂住嘴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也差不多该启程回家了呢。」
  结果就算和母亲闲聊了一下,似乎还是驱除不了她的睡意。这一点令枣颇为在意。
  「需要我去买罐咖啡给妳喝吗?
  「嗯——也好,那就麻烦妳了。」
  「好,在这里等我喔。」
  话一说完,枣便动身前往大厅的另一侧,在抽烟区旁边应该会有自动贩卖机才对。当她穿越人群缝隙缓缓往前推进之际,才突然想起医院其实允许访客在这座大厅使用手机一事。
  她立刻开启手机电源,发现绫乃传了一封简讯过来。她掏出硬币投进眼前的自动贩卖机,一边按下罐装咖啡的按钮,一边快速扫视绫乃所传的简讯内容。

  「……镇上居民可能已经全都遭到恶梦感染。如果妳身旁刚好有其它镇民在的话,记得提醒他们千万不可以睡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顿时贯穿全身。枣拾起掉落在取物口的罐装咖啡,马上快步冲回大厅。虽然沿途撞到好几名陌生人的肩头,但她几乎不以为意。她用比刚才来买咖啡时更快的速度回到靠墙的板凳旁。
  罐装咖啡从枣手中滑落,发出一阵喀当声响。
  只见侑子就这么靠着椅背,头部颓然无力地前倾低垂着。
  「……妈?
  枣以颤抖的语调呼唤着。但是,母亲却毫无任何反应。
  难道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她刚才明明还在跟自己聊天耶。
  枣伸手搭住母亲肩头,使尽全力不断地摇晃着。
  「妈!妳快醒来啊!!
  母亲的身体彷佛死人般毫无动静。冷酷的现实重重压在枣的身上。
  看来母亲的灵魂已经遭到吞噬——被那个叫作「红色眼珠」的梦神……

  商店街上几乎不见任何人影。直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行经某间历史悠久的拉面店门口。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店里却空无一人,只见店员抬头看着摆在柜台后面的电视。直人刚好瞥见萤幕上出现一条内容为『陷入意识不明状态而被送进医院的病患人数已经超过两百人』的跑马灯讯息,被害状况似乎变得比早上更为严重了
  绫乃就站在一间拉下铁门的药局门口。她似乎刚好讲完电话,正转身走回直人身边。
  「枣说她准备回镇上了。」
  她露出有点暗淡的表情说道。
  「咦?她不是说她妈妈也失去意识了吗?
  我母亲陷入一觉不醒的状态了——绫乃在几分钟前收到枣传来的这封简讯。八成是灵魂遭「红色眼珠」给吞噬了吧。
  「她说可以帮忙照顾她妈妈的人刚好也在医院,所以决定拜托对方照顾;还说她讨厌什么都不做,只能静静等待事情落幕的感觉。」
  「可恶……」
  直人对包含自己等人的不中用感到相当气愤。天大的危机正逐渐逼近自己周遭的人们,但找出恶梦「创造者」一事却迟迟没有进展。
  「直人,你那边的结果如何?你刚才不是去找很多人问过话吗?
  「……嗯,是没错啦。」
  透过永田的介绍,他跑遍所有商店街里头的店家,询问了有关那场梦境的事情,目的是为了确认永田所说的是否属实,以及尽可能多收集一些有关「红色眼珠」的情报。
  「没能问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或者该说每个人的讲法都一模一样。时间是傍晚时分,地点则是在某所学校,有一个女孩子站在操场上……就这样而已。」
  虽然临走前有提醒跟他交谈过的人,请他们这一阵子就算再怎么累也尽量别真的睡着,不过究竟能发挥多少效果还是未知数。况且直人不仅是突然出现,还对他们讲了那些话,对方似乎也颇感困惑的样子。
  「这样啊……」
  绫乃低头望着地上。时间一分一秒毫不留情地流逝。两人都很希望能够阻止人们的灵魂持续遭到吞噬,以及阻挡「红色眼珠」闯进现实世界的事态发生。为了达成这项目的,他们非得查出身为这场恶梦「创造者」的真实身分不可。但是,现在的他们仍旧处于摸不着边际的状态。
  「要是能掌握到什么线索,不知道该有多好……」
  「这个嘛,虽然还称不上是所谓的线索,不过……」
  就在绫乃话刚讲到一半之际——
  「啊,方便打扰一下吗?
  耳边传来一阵宏亮嗓音。两人同时回过头,只见一名年轻警察刚好跨下自行车。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就站着闲聊啊。」
  绫乃以冷淡的口吻回答对方,那名警察顿时换上严肃的表情。
  「这几天还是别随便外出比较好喔。电视新闻不是也有播报说出门就有可能受到疾病感染吗……你们两个都是独居学生吗?
  「不是。」
  直人代替绫乃开口回答。总觉得若再任由她继续说下去的话,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赶紧回家跟家人待在一起吧。要是有人昏迷不醒的话,记得立刻拨打一一九。另外,没什么要紧事也别随便离开镇上。我们警方也已经开始在路上进行盘查了喔。」
  「嗯,知道了。」
  那名年轻警察再度跨上自行车,准备踩下踏板离开。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一下。」
  绫乃突然开口说道。
  「你是这个小镇出身的人吗?
  「啥?
  「回答我就是了。你从学生时代就住在这个镇上了吗?
  「……不是耶。这有什么……」
  「昨天晚上,你作了什么梦呢?
  「现在是怎样?难不成妳想帮我算命?
  警察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只要你肯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立刻回家去……若是不记得那就算了。」
  直人默默地观察事态的发展。这一定是个别有涵义的问题。那名警察虽然迟疑了一会儿,但最后似乎认为即使开口回答也不至于会造成什么问题。
  「……我总觉得那好像是一场置身在某所学校教室里的梦呢,窗外的夕阳十分耀眼,还有一个小女孩在操场上……」
  这名警察也遭到恶梦的感染了……直人感到十分沮丧。他的回答跟先前听到的所有回应一模一样。
  「谢谢你……直人,我们走吧。」
  绫乃拉着直人迈步走开,随即行经转角,走进小巷弄间。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啊?
  直人等确认那名警察已经离开现场之后,才开口询问。
  「听完那名警察的回答之后,我总算可以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她如此说道。
  「关于这场恶梦的描述,其实内容会随着对象不同而产生些微的差异。你有察觉到这一点吗?
  「咦?是这样吗……?
  直人回溯自己的记忆。光是今天一天就已经听过许多人讲述这场梦境的内容。
  「嗯,虽然大家口径一致地说是在学校里面,不过他们每个人置身的场所确实不太一样呢。有人在教室里、有人出现在屋顶、不然就是在操场上……」
  之后的内容就如同盖印章一般,找不到任何差异点。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就连刚才那名警察也一样,他只说梦见自己出现在『某所学校』,但却不清楚是位在何处的哪所学校。我妈跟水穗不是也都这么说的吗?但是……永田同学跟枣却作出了不同的描述。」
  「啊……」
  永田之前的确清楚说出了「我们学校」这几个字。而且他记得枣传给绫乃的简讯当中,好像也写着同样的一段叙述。
  「意思是说……出现在梦境里的是我们学校吗?
  饭见川高中——打从很久以前便座落在这个镇上的都立高中。
  「没错。这场恶梦的『创造者』,是个熟知饭见川高中的人物。大概是因为对创造者而言,那里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所以这场恶梦才会以学校为舞台吧。可是,对不清楚那所学校的人来说,只会觉得那是『某所学校』而已。我想这就是导致说明内容出现微妙差异的主要原因。」
  「这么说来,创造者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啰?
  「八成错不了。或许我们还曾经在学校跟对方打过照面呢。」
  直人吞了口唾液。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与绫乃熟悉的同学。
  「那我们只要以学生为中心展开调查就可以了吧?
  「不过,毕业学生或老师的可能性也不低。若连这两种身分也纳入调查范围的话……」
  「啊,我懂了。」
  不但人数过多,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况且要从这方面展开调查,似乎也不如想像中的容易。
  「但是,既然找不到其它有力的线索……咦?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是要前往什么地方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离开商店街,来到了杳无人烟的住宅区。
  「妳该不会是……打算回家了吧?
  「你是指我刚才对警察说的话吗?想也知道是骗他的嘛,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正宗家啦!
  「啥?正宗家?可是那家伙目前并不在家里吧。」
  「这样才好,我们就可以任意进入调查一番啰。」
  绫乃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他不是说『查到线索』了吗?或许他会把跟『红色眼珠』行踪有关的线索留在家里也扮不定。只要再搭配上刚才的假设,搞不好就能锁定『创造者』的真实身分。总之,现在已经答不了那么多了。」

  2

  虹子手上躺着一颗椭圆形的蓝色药丸。
  「看清楚喔,这是我之前请医生开给我的安眠药。」
  水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药丸。她现在在久世家的客厅里。虹子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接下要设法进入梦境当中,希望她能过来帮个小忙,因此她便连忙从家里赶了过来。
  「只要吃下这颗药丸,我就会马上睡着。大概过个一、二分钟就会进入熟睡状态了吧。这是我先前有点失眠时服用的药。但因为药效太强,反而常常害我睡过头,所以我后来就没再吃了……话说回来,妳还记得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是什么吧?
  「……一旦发现阿姨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就立刻将妳叫醒。」
  水穗一字不差地重述虹子刚才交待的事情。她也很清楚这项任务的重要性究竟有多高。
  「没错,就算用粗鲁的方式叫醒我也没关系。看是要打我的脸颊,还是用那个水壶里面水泼我都可以。」
  虹子一边看着摆在床头柜上的水壶,一边这么吩咐着。
  「太慢出手的话,可是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喔。到时我不但无法清醒过来,也不能将梦中看见的一切转告给绫乃他们知道。至于我个人更是不想落得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吃掉,然后就此一觉不醒的诡异下场啊。」
  「……我知道了。」
  水穗回想起伫立在梦中操场上的那道身影。就是那名少女杀了自己的父亲。她实在很想亲眼看看那名少女究竟是长什么模样——虽然她也知道那是很危险的举动。
  「那么,差不多该开始了。妳准备好了吗?
  虹子以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她已经将药丸咬在两排牙齿之间,手上也拿着一个装满开水的茶杯。
  「啊,嗯。我准备好了。」
  水穗神情紧张地做出回应——虹子随即咬碎药丸,和水吞进肚子里。然后任由她那副庞大身躯缓缓沉入沙发椅中。
  不知从何处传来时钟的滴答声响。水穗采出身子窥视虹子的脸庞,总觉得她的呼吸好像变得格外缓慢。从开始到现在根本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那个……阿姨?
  她提心吊胆地叫了一声。
  虹子已经完全进入梦乡。
  虹子双膝着地,跪坐在校舍的屋顶上。
  她环视周遭一圈,发现不论是水塔或天线此时都已染上夕阳的色彩,颜色甚至比先前目睹时还要来得鲜红浓烈。与其说是橘色,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似深红的色调。
  在她右手边有一道低矮的水泥外缘,而且不见防跌栅栏之类的安全设备。看来只要从外缘探头向前看,应该就能一眼望尽整座操场了。
  (先来看看那家伙究竟是长什么模样再说吧。)
  她伸手搭住水泥外缘的边角,试图向前探出身子。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都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完成。这并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而是身子变得异常沉重所致。
  此时她才回想起来,绫乃曾说过被拖进恶梦中的人类,除非拥有什么钥匙,否则就无法随心所欲地采取任何行动。
  (还真是一项满吃力的工作呢。)
  虹子咬紧牙根,使劲力气缓缓抬高头部,最后总算得以让整座操场的景观映入眼帘当中。
  「呜?
  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差点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只见整座操场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夕阳余晖,绽放出耀眼的鲜红光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虹子瞇起双眼。她看见有些苍白异物飘浮于镜子的表面,而且数量不单是一个或二个而已,大小与形状也不尽相同。她定睛注视了好一会儿之后,视线总算适应了远眺的焦距。
  那些白色异物是人类的手脚。
  虹子伸手捂住嘴巴,硬是压抑住放声大叫的冲动。自己亲眼目睹的这片光景,是一座以人类鲜血堆积而成的巨大血池,无数残骸被弃置在血池之中。这是「红色眼珠」吞噬人类后留下的痕迹。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虹子拚了命地说服自己。要是被恐惧感吓得惊慌失措,那就失去了特地前来此处的意义。
  (我必须设法助我那宝贝女儿一臂之力才行。)
  她强忍着涌上喉头的呕吐感,再次探头俯瞰整座操场。她实在无法想象究竟得牺牲多少人,才能打造出这座可怕的骇人血池。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令虹子十分在意。
  那名少女不见了。不管再怎么搜索,就是找不到她的踪影。
  「她到底跑哪去了呢……」
  答案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既然不在操场上,那就代表她如今人在校舍之中。
  微弱的门链轧吱声响突然传入耳中。
  一股战栗感瞬间窜过虹子的背脊。她回过头去,赫然见到通往校舍的门扉已经打开,一名全身染上鲜红色彩的少女就伫立在门口。
  「啊…………」
  就在虹子忍不住发出小小悲鸣的瞬间,少女已经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朝她直冲而来。虹子根本来不及挪动自己的身体,而她背后就只有一道低矮的水泥外缘。
  (阿姨……阿姨……)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这阵微弱的呼唤声。一定是水穗。她肯定正在设法叫醒自己吧,「红色眼珠」此时已经离她愈来愈近,但自己却始终没有从梦中醒来的迹象。
  虹子恍然大悟。
  (……一定是药效过强的缘故。)
  打从入睡以来,也才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因此身体还不肯让意识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红色眼珠」在她眼前停下脚步,身上飘散出阵阵呛鼻的血腥味。虹子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抬起头来。近距离目睹后才发现,对方根本无法以「少女」——不对,应该说无法以人类一词来形容对方。虽然勉强拥有头颅以及四肢,但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以塑料制成的人偶,简直是不堪入目。手脚柔软膨胀,根本分不清关节究竟在哪。至于头部尺寸则是大得十分夸张,连五官都显得模糊不清。
  而且她的双眼并没有瞳孔,只有两个空洞并排在脸上。
  (这家伙……究竟是……)
  这是虹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诡异的物体。
  「我的、身体、还没、完成。」
  「红色眼珠」发出沙哑嗓音说道。或许是嘴唇几乎没有打开的缘故,以致于她好像很难把话讲清楚。
  「可是、再过不久、我的身体、就会变得、更漂亮了。」
  她缓缓朝虹子伸出那双被鲜血染湿的双手。膨胀到极点的十根手指头长度一模一样。这双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双手紧紧扣住了无路可退的虹子头部。
  虹子脱口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红色影子逐渐覆盖住她的身体,就连血腥味也变得愈来愈浓烈。
  「绫乃……绫乃……」
  虹子小声地反复叫着女儿的名字。完蛋了——她已经有所觉悟,自己即将被这个怪物吃掉了。
  就在这时候,通往校舍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红色眼珠」抬头转过身——一双不知出自何人的手在同一时间用力推开怪物的鲜红躯体。怪物就这么飞越屋顶的水泥外缘,无声无息地跌落到校舍下方。
  一名身穿素色罩衫与裙子的娇小少女将虹子搀扶起来。
  「哦哦,原来是妳啊……真是谢谢妳了。」
  及时救她一命的人是枣。虹子这才想起,这个女孩好像也被这场恶梦给「感染」了。
  「阿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枣一脸讶异地开口询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我只是进来侦察一下敌情罢了。」
  虹子说完,转过头望向「红色眼珠」已然消失的空间。
  (那家伙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呢?
  虹子再度使出浑身解数,探头从水泥外缘往校舍下方俯瞰。只见「红色眼珠」站在草皮上,若无其事地抬头仰望着她们的所在位置。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虹子见状忍不住咂了下舌。
  「……还真是个耐摔的家伙呢。」
  这时,虹子察觉到一个怪异现象。「红色眼珠」抬头观望的好像并不是自己,而是站在身旁的枣。总觉得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对着枣展露笑容的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红色眼珠」突然从草皮上跃起,从她的视野当中消逝无踪。看样子她子她似乎冲进了校舍当中。
  「不快点离开这里,我想她八成又会再度冲上屋顶吧。」
  枣伸臂绕过虹子的肩头,准备将她搀扶起来。
  「没关系,妳用不着理我。」
  枣一脸愕然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以呢……」
  「没有关系啦。因为看样子我就快要离开这场恶梦了。」
  由耳膜深处传来的水穗吶喊声逐渐变大,可见清醒时刻大概即将来临。虹子就这么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枣的脸。
  「所以啦,妳就快点自行……」
  虹子微微侧头感到不解,总觉得自己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目睹着某种奇怪的现象,而这个现象似乎不太符合绫乃先前所描述的梦境世界法则。她交抱双臂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总算发现,到底是什么地方让自己感觉不对劲。
  「……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啦。不过……」
  她开口说道。
  「咦?什么事?
  「为什么……妳有办法自由自在地动来动去呢?

  枣倏然睁开双眼。接着发现自己置身在乘客人数并不多的电车车厢中。电车此时停靠在月台边,开启的车门对面则是可以看见一块写着「饭见」站名的告示牌。
  她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加快脚步冲出车厢。背后的车门随即猛然关上。
  「呼……」
  她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不慎打起瞌睡。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虹子竟然会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梦境里。
  能够救她脱离险境真是太好了——要是先前也能像这样救自己的母亲免遭毒手,不知该有多好。
  枣举步走向楼梯。车站大楼里面的人潮看起来比往常还要稀少许多,一定是这场骚动所造成的。毕竟政府已经呼吁镇上居民没事尽可能不要外出,相信在这种状况下还会想来车站的人应该也不多才对。

  (为什么……妳有办法自由自在地动来动去呢?
  枣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虹子说的这句话。她不自觉地在楼梯前面停下脚步,心跳逐渐加快。昨天晚上作那场恶梦时,枣也是一如往常地保有行动能力。
  经虹子阿姨这么一说,究竟是为什么呢?
  被拉进恶梦中的人类,照理说身体应该会变得不听使唤才对啊。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像是拥有黑色钥匙的「守门之民」,以及持有白色钥匙的恶梦创造者。
  枣连忙驱散了脑中瞬间浮现的想法。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应该老早就发现异状了才对。最重要的是,梦神是人类拥有的强烈情感凝结成形的产物,而自己心中根本就没有足以创造出「红色眼珠」的情感啊。
  (我真像个傻瓜。)
  枣再度举步走下楼梯。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居然还沉溺在这种无聊的想象之中。她伸手探入挂在肩头的包包里面找寻手机。她必须连络绫乃,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行。他们两人想必此时还在搜查衍生出那场巨大恶梦的「创造者」,自己应该多少也能帮上一点忙才对
  咦?她的指尖突然触摸到某种奇怪的物体。那是一只细细长长,由金属制成的不明物体。自己先前有将类似的东西放进包包里面吗?她缓缓掏出这个不明物体。
  「…………怎么可能?
  她瞠目结舌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只见一把附有细腻浮雕装饰的巨大白色钥匙,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3

  直人与绫乃穿越被黑色煤灰弄脏的鸟居。那算是麟堂家的大门。
  两个星期前遭焚毁的建筑物,如今几乎已经全数拆除,只剩下一片平坦的土台而已。纯粹只看这片土台的话,大概没人想象得到此处原有的模样吧。
  (现在再重新细看,还真是惨不忍睹呢。)
  直人心里这么想着。鸫生前最喜欢的那片庭院草皮,也因为被烈火焚烧以及展开灭火行动的消防人员态意践踏,导致漆黑地表全部曝露在外。
  照理说,正宗应该是最不愿意看见这幅景象的人,但他却坚持不肯离开。虽然他曾说过纵使空无一物,这里依然是他的家,不过原因真的如此单纯吗?
  「……我们进去吧。」
  绫乃开口对直人说道。
  两人绕过火灾遗址,走向位于庭院一角的小小组合屋。正宗就是在这间小组合屋里过活的。
  当然,他现在并不在里面。只见组合屋入口的拉门扣着一个大锁。
  「大门被锁住了,我们要怎么……」
  喀啷。现场突然响起一阵不祥声响。只见绫乃手上拿着一根不晓得几时捡来的金属球棒站在窗户前面,组合屋的一扇窗户玻璃则是化成了碎片。
  「我打开窗户啰。」
  她一脸得意地回头说道。
  「那样哪叫打开窗户啊……」
  直人则是无奈地嘀咕着。

  一从窗户爬进屋内,全身的皮肤顿时感受到一股黏腻的热气。虽然他们一开始对于直接穿鞋子登门入室感到有点良心不安,但进去之后却马上改变想法。这间小屋根本没有铺设地板,只是直接将屋顶与四面墙壁搭盖在未经整理的地皮上头罢了。
  在这间约莫有八块榻榻米的小屋内,只摆设了少许的家具。不知情的人看到了,或许还不一定会认为有人住在这里面呢。与其说是一个家,看起来反而还比较像是一间仓库。(译注:将近四坪大小。)
  小小的厨房旁边有个书柜,上面摆满了制作西式点心的食谱。鸫还活着的时候,正宗每天都会为她制作西式点心。正如绫乃喜欢棒棒糖的道理一样,鸫也拥有爱吃西式点心的「体质」。
  「直人,你看这里……」
  绫乃指着流理台旁边的地面。只见一扇老旧的铁制拉门横躺在地面上,门扉上还写了几个相当潦草的大字。

  我的秘密基地(据点)。

  「……你有什么看法?
  「就算妳问我有什么看法,我也……」
  光是看一眼就令人感到全身无力,实在不知道该针对哪一点吐槽才好。
  「硬是要别人念成『据点』的做法,真不晓得到底恰不恰当呢……」
  「先撇开这点不谈,我比较好奇的是哪来的秘密基地啊……」
  「而且明明是秘密基地,这几个字却又写得特别大……」
  「这讯息究竟是打算写给谁看的啊……」
  总而言之,这下面肯定藏有什么东西。直人抓住把手,慎重其事地拉开铁制门板。只见一条以水泥搭建的漆黑垂直洞窟朝着地底延伸而去。虽然旁边有座铁梯,但就算再怎么凝神细看,依旧见不到底部。
  贸然进入真的不要紧吗?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顿时在心中蔓延开来。
  「我先进去啰。」
  还来不及出声阻止,绫乃已经沿着楼梯往下爬了,她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洞窟之中。
  「妳还好吧?
  「……没事,我已经抵达洞窟底部了。」
  隔了一会儿,下面传来这声有点模糊不清的响应。
  「你为什么不一起下来呢?其实没想象中深啊。」
  直人再次探头窥视洞窟深处。反正待在这里烦恼也没用,于是他下定决心,踏上了楼梯。
  正如绫乃所说的,洞窟其实并不深。虽然带有水分的泥土气味变得较为强烈,不过却比地表还要来得凉快许多。地面依然维持着泥土状,墙壁与天花板似乎是用水泥加以固定的。
  「这里该不会是那家伙自己打造出来的吧?
  虽然不太可能,然而又觉得正宗会干出这种傻事的机率实在很高。毕竟这里是所谓「我的秘密基地」啊。
  「……路好像朝着这边延伸过去的样子,走吧。」
  绫乃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直人跟在她背后迈步前进,沿途只有彼此的脚步声以及微弱的呼吸声回荡在耳际。直人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前往某处公园玩耍之际,他们也曾一起走进一座洞窟里。那时他们共骑一辆自行车出门,由于玩得太过开心,不知不觉就到了日落时分。他无法清楚回忆起两人当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究竟在洞窟里面做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两人在黑暗中好像一直都是手牵着手。
  直人不由自主地对自己双手空空一事感到不太对劲。每次只要跟绫乃独处,就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念头。内心总是有股冲动,很想重现孩提时代那个只有他俩才知道的习惯。
  四周的墙壁突然消失,脚步声听起来也不太一样。他们似乎是走进了某个房间,不过这里当然没有窗户,甚至看不见这个空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咦?这是?
  「怎么了吗?
  周遭突然变得有如白昼般的明亮。原来是绫乃按下墙上开关,打开了天花板的日光灯。两人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比组合屋还要宽敞一点,四面却被水泥墙包围住的房间。
  房间中央分别摆着一张盖上白色塑料布的大型桌子以及椅子,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特别醒目的物品了。
  在塑料布上面则是放着一张摊开来的大尺寸地图,似乎是整个饭见町的市街图。只见地图上有好几个点被画上了红色圈圈。
  「这是什么意思啊?
  「会不会是这个镇上的结界所在地呢?
  「啊,原来如此。」
  有好几个专供梦神居住的结界散布在这个小镇上,正宗为了确认「红色眼珠」的踪影而到这些地点去巡视。这张地图八成就是为了执行巡视工作而准备的道具吧。
  直人定睛望着某个画在山麓地带的红色圈圈。
  「啊……原来我们旧家也是结界啊。」
  那是直人与水穗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自己与来到现实世界的绫乃首度碰面的场所。不过,他也不晓得那个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那里毕竟曾是『守门之民』居住的地方,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绫乃出声回应。
  两人重新确认地图上的其它细节。仔细一看,图上画有两个相当显眼的大圈。一个是直人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另一个则是位于郊外的神社。或许那正代表对正宗而言,这两处是很重要的地方也说不定。
  「……咦?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啊?
  直人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说道。只见那里以不同的颜色画了一个斗大的圈圈。地点就位在直人他们就读的饭见川高中附近——但那一带明明就没有任何结界啊。绫乃趴在地图上,探头仔细观看那个圈圈。
  「这里……是枣的家。」
  「仓野?
  直人忍不住大叫出声。正宗为何刻意将此处列为侦察重点呢?感觉似乎并不是冲着她是同伴的这个理由。因为在这张地图上,直人以及绫乃的住处仍保持着空白的状态。
  就在这时候,绫乃的手机刚好响起了。大概是由于离地面不算太远,因此还能够收到讯号。只见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我妈打来的。」
  她按下通话键,开始跟虹子交谈,直人依稀可以听见虹子的声音自手机的另一端传来。绫乃突然间脸色大变。
  「妳干嘛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直人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绫乃对自己的母亲大声怒吼。看样子,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态。
  「……可是,妳也不该……什么?妳真的看到了吗?
  绫乃最初的激动情绪逐渐消退,音量也愈来愈小。
  「等等……妳的意思是说她能够在恶梦当中自由行动……?
  绫乃一边侧耳聆听虹子的说明,一边伸出手指搜寻正宗那张地图后——停留在圈住仓野家所在位置的那个圆圈上。
  「……总之,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做出类似的举动。剩下的我们会设法解决。」
  她一讲完电话,便立刻拨打电话给某人。
  「九识阿姨刚才跟妳说了些什么啊?
  「你先安静一下。」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接电话。绫乃动作缓慢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枣好像关掉了手机电源。」
  「啥?仓野?
  直人一脸不解。为什么绫乃会突然提到枣的名字呢?
  「我妈试图收集『红色眼珠』的情报,幸亏在危急之际被枣所搭救……但是……这也就表示……」
  绫乃紧咬着嘴唇。直人等了老半天,却始终不见她把整句话说完。
  「那个……我搞不懂妳到底想表达什么耶。」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她关掉电灯,径自转身走出房间。直人完全摸不着头绪,只能随后追上她的脚步。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一边沿着通道前进,一边对着看不见的背影说话。
  「妳好歹也把话给讲清……」
  「少啰嗦!我自己的思绪也混乱得要命啊!
  绫乃的怒吼声突然响遍整个黑暗空间。她似乎停下脚步,伫立在楼梯下面。
  「绫乃……?
  直人出声叫了她的名字。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总觉得在黑暗另一端的她好像正在向自己求救似的。
  直人展现出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自然动作,伸手轻轻触摸她的肩头,一阵微微的颤抖沿着手掌传来。他就这么顺着手臂往下移动,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掌。片刻之后,绫乃随即以足以令直人觉得疼痛的力道回握。
  打从小时候开始,每当他们其中一人遇上麻烦之际,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前鸫不幸丧生时,绫乃也曾如此握住自己的手。
  直人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只觉得绫乃好像在突然间回过神一般,迅速松开了手。
  「等一下我再说明详情,现在先讲结论给你听。」
  她以低沉的语调说着,看来应该已经恢复冷静了吧。
  「枣八成拥有白色钥匙……我猜她就是衍生出这场恶梦的『创造者』。」
  直人顿时哑口无言。

  枣独自步行在不见其它人影的道路上。自从走出车站,行经商店街之后,她就再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了。
  那把白色钥匙现在仍静静地躺在包包底部。她虽然曾一度想要将它丢掉,不过却无法鼓起勇气加以实行。因为她担心一旦这么做,说不定反而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我得赶紧和绫乃他们联络才行。)
  她一直搬出这句话来说服自己。在得知自己就是恶梦的「创造者」之后,他们俩必定会火速赶到自己身边。然后打开不知位于何处的「非存之门」,挺身前往梦境世界打败「红色眼珠」吧。
  再不快点联络的话,被害状况会持续扩大。到时可能会有更多人和母亲一样,陷入灵魂惨遭夺取的沉睡状态,并导致「红色眼珠」出现在现实世界当中。
  枣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最后终究又再度放了回去。
  (我好怕。)
  好怕被他们俩——不对,应该说是很怕被直人知道这件事。
  光是想象那一瞬间,枣的内心就觉得相当不安。直人或许会认为自己与「红色眼珠」有所挂勾也说不定。「红色眼珠」不仅杀害了直人的父亲,同时也是在暗中穿针引线,诱发了许多诡异事件的真正元凶。纵使事情顺利解决了,但他却开始和自己疏远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是我吗……?
  这个疑问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因为这也很有可能是某个与「红色眼珠」连手的人事先预测到枣会有这样的反应,而试图用来陷害她的手段。对方或许是趁枣在车上打瞌睡时,悄悄将钥匙丢进她的包包里面。
  还是先确认一下这是不是自己的钥匙,再打电话和他们联络也不迟——
  枣突然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站在挂有「仓野」门牌的大门前面,门的后面有一栋眼熟的两层楼透天厝。也不知她到底是沿着哪条路怎么走的,总之,她似乎是在迷迷糊糊之中走回自己家了。
  (……先稍微休息一下好了。)
  就算只有短短几分钟也好,现在的她只希望有时间可以整理一下脑中混乱的思绪。
  她穿越大门,打开玄关门锁走进屋内。
  「……我回来了。」
  她很清楚家里没有人在。父亲应该正从出差地点直接赶往医院探望母亲。最佳休息地点当然非自己的房间莫属,那是最能够让她感到放松的地方。枣紧握着扶手,一步一步缓缓爬上楼梯。很难相信从先前踏出家门到现在,竟然还不到半天的时间。总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枣沿着走廊来到二楼尽头,伸手打开自己的房门。
  「啊……」
  她整个人全身虚脱地瘫坐在门口。在正面的墙壁上有一面全身镜——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但如今那面镜子却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附有复杂浮雕装饰的雪白色门扉。
  (……果然是我没错。)
  枣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全身直打寒颤。
  (是我创造出「红色眼珠」的恶梦。)
  而且还害那么多人不幸沦为牺牲品。果然还是只能赶紧联络直人他们前来了吧!就算自己被嫌弃也无所谓。这或许是老天爷给她的某种惩罚也说不定。
  「……妳的动作实在有够慢耶。」
  这阵平静的嗓音突然传入耳中。枣闻言抬起头一看,只见一名少年戴着缺少镜片的太阳眼镜,独自盘坐在她的房间里。手上还握着一把半截呈透明状的黑色钥匙。
  「都是因为妳迟迟不回家,害我等得超级不耐烦的。」
  正宗说完后露出一抹狞笑。



  4

  「麟堂同学……?
  枣开口以沙哑的嗓声说道。
  「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还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非得请妳帮我打开墙上那扇『非存之门』不可嘛。」
  正宗竖起拇指指向白色门扉。
  「我的潘塔索斯虽然能杀死『梦神』,不过却无法打开『非存之门』。所以一旦少了拥有钥匙的妳,我就拿这扇门没辄了。妳手上有那把白色钥匙对不对?
  「你、你早就知道……我就是……那个……?
  枣支支吾吾地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正宗似乎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她回来,换句话说,也就表示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她是恶梦的「创造者」。
  「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啦,但我的确把妳镇定为追查目标就是了。」
  正宗边抓着头,边这么说道。
  「之前在直人家商量事情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有一种我们的对话好像全被『红色眼珠』给偷听了的感觉。那时我就在猜该不会是我身旁的某人被她给附身了吧?妳不觉得她这样做反而比较容易掌握住我们的行动跟计划吗?
  枣一听睁大了双眼。她完全没察觉到正宗居然产生了那样的念头。
  「……那你为什么没有提出来呢?
  「又没有人开口问我。」
  他很干脆地做出回应。依照正宗的个性,如果有人开口询问,他恐怕早就说出来了吧。
  「不过,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啦。总而言之,我自己针对『假如我们四个人当中有人遭到附身,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这个问题好好思考了一番。绫乃不是笨蛋,就算遭到附身也会马上察觉异状;而我脑筋虽然不算好,但若再被附身就是第二次了,所以我也会发现不对劲;直人生性迟钝,因此八成不会有所警觉,但他的个性实在太老实了,肯定无法吸引『红色眼珠』附身。那么剩下的就只剩妳啦!妳感觉起来就是一副很有可能被『红色眼珠』看上的样子……应该说不仅会被看上眼,甚至很有可能主动召唤她前来……」
  「我、我才没有主动召唤『红色眼珠』前来!
  枣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但正宗却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
  「『红色眼珠』啊,最喜欢那种怀抱着好想这样做啦、非得这样做不可等等……脑子充满难以启齿的念头,而且又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不管是梦神也好、人类也罢,她曾经说过,那种状态就叫『心灵裂缝』。」
  枣之前也听过这个字眼。据说鸫就是因为「心灵裂缝」,才会被「红色眼珠」给附身的。
  「妳心中必定也存在着类似的『心灵裂缝』,我说的没错吧?
  「我心里……才没有那种……」
  枣以虚弱的语气回应着。
  「再继续辩解也没有用,妳的心意全都穿帮了啊。」
  正宗接着说道。
  「妳喜欢直人对不对?但又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绫乃,所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种反复思考、钻牛角尖的想法,也算是那家伙所说的『心灵裂缝』。我猜那家伙八成就是看上了这一点吧。」
  枣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她相信就连直人与绫乃应该也还没如此清楚地看穿自己的心意吧。在他们四个人当中,就属正宗对这种说不出口的心意最为敏感。
  这大概跟他先前与鸫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关。
  「那家伙设法刺激妳内心那道微妙的『心灵裂缝』,以便诱导妳开始作起恶梦。如此一来,她的复活大计就算是准备完成啰。」
  这时,突然有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掠过枣的胸口。为什么「红色眼珠」要刻意挑选自己做为「创造者」呢?难道这镇上再也找不到其它拥有「心灵裂缝」的人了吗——不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念头,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变成「红色眼珠」的寄宿体罢了。
  「我想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干掉『红色眼珠』,替鸫姊报仇雪恨,所以才会特地跑来妳家等妳回来。我的潘塔索斯无法在现实世界随意实体化,不过若能进入恶梦当中,那就另当别论了……可以拜托妳快点打开这扇门吗?
  正宗像是探头窥视她的表情似的开口对她说道。
  「可、可是,你一个人跟她战斗实在太危……」
  「一旦『红色眼珠』死掉,这扇门与白色钥匙也会跟着消失。只要我不说的话,就没人知道妳曾经沦为『红色眼珠』创造者的事实。或许还可以在不被他们两人发现的状况下,让整起事件就此落幕喔。」
  原本垂首不语的枣顿时睁大双眼。
  「另外,只要我击败『红色眼珠』,功劳也就不会归到直人身上。绫乃之前说过要重返<王国>一事大概也会跟着取消吧。」
  「咦?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正宗的脸。这是一个她连想也没想过的结局。
  「你说的是真的吗……?
  「唷?还是妳觉得绫乃回去对妳较为有利呢?
  「我、我才没有这么自私的念头!
  枣用力摇头加以否定。比起为绫乃先前向自己说的那句「直人就拜托妳了」感到烦恼不已,设法让那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反而算是更好的结局——不但绫乃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过现在的生活,相信直人也会对这个结果感到很开心才对。
  「妳只要拿钥匙打开那扇门就好,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一手来包办吧。」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不只『红色眼珠白会被击败,自己身为『创造者』的事实也不会被发现,绫乃更不必重返<王国>——枣目前所背负的问题将一次获得解决。但她却没有把握这样做是否真的算是正确的决定,总觉得好像有哪个环节会出差错。
  「再不快点打开,小心会让直人与绫乃察觉到妳就是这场恶梦的创造者喔?毕竟他们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枣突然回想起在梦中校舍遇见虹子一事。我是前来侦察敌情的——她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此时,她或许正在对绫乃与直人描述枣在恶梦中是什么模样也说不定。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她继续犹豫下去了。
  「好吧……我开门就是了。」
  她开口说道。
  「不过,我也要和你一起进去。」
  「啥米?
  正宗顿时瞪大双眼。
  「妳在说什么傻话啊?躲在恶梦中的可是那个『红色眼珠』喔?
  「她是我创造出来的梦神对吧?既然如此,我也想亲眼见证她被消灭。况且麟堂同学不是不曾进入过这场恶梦吗?里头的世界十分宽敞,你肯定需要一个熟悉环境的人为你带路。」
  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枣认为如果可以发现其它被拖进恶梦中的无辜民众,或许有机会救他们脱离险境也说不定——正如之前帮助过虹子一样。她只希望能尽力避免因为惨遭自己创造的梦神屠杀而导致牺牲者增多。
  正宗咂了下舌头。
  「……到时大概光是应战就很吃力了,我可没空再分神保护妳的安全喔。」
  「没关系,我猜『红色眼珠』应该也不敢轻易伤害我才对。毕竟身为『创造者』的我若不打开门扉,她就无法离开梦境进入现实世界啊。」
  话一说完,枣便开始翻找起自己的包包。

  直人他们快马加鞭地骑着越野自行车冲向仓野家。
  虽然不知道枣究竟人在何方,但「非存之门」或许已经出现在她家里了也说不定。他们打算前去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一旦发现门扉出现的话,便可以使用莫斐斯进入恶梦世界,当然也能提前与「红色眼珠」决一死战。
  「仓野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和我们联络呢?
  直人开口说道。在听完绫乃的说明之后,唯有这一点仍旧令他感到不解——总觉得她应该要尽早告诉自己与绫乃才对。
  「……大概是不想让直人知道吧?
  坐在后座的绫乃轻声嘀咕着。
  「知道她跟『红色眼珠』有所关连。」
  「就算知道,我对她的观感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啊。想也知道一切都是『红色眼珠』不好嘛。」
  直人很不高兴地说着。虽然至今为止已经解决过好几起由梦神所引发的事件,不过他认为自己有很明确地将梦神的所做所为,与梦神『创造者』的所做所为当成不同的两回事来加以思考。
  只要是人,内心必定都存在着软弱的一面。梦神就是人们心灵软弱的这一面无视当事人意愿,自行失控暴冲所幻化而成的实体。但那并不代表当事人本身打算采取什么行动——至少直人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直人或许是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吧。不过……」
  不管再怎么等,就是等不到「不过」下面接续的话。绫乃就此不发一语。
  唔。直人发现车道开始出现壅塞现象。他们俩目前共乘一辆越野自行车,奔驰于交通流量庞大的国道上。肯定是警方在前方进行盘查的缘故。
  (……这下子不妙了。)
  就算是自行车,一定也会被警方拦下。他希望能尽量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直人转动把手弯进超商转角,骑上沿着河岸搭建而成的休闲步道。虽然得多绕上一段距离,但走这条路就不必担心会引人注目了。
  「哪,直人。」
  绫乃突然开口叫他。那是一种平常很难得听见的客气语调。
  「干嘛?
  「以后别再做出像刚刚那样的举动了。」
  「刚刚那样?
  「刚才在正宗的秘密基地里面,你不是握住了我的手吗?我指的就是那样的举动。」
  直人的胃部附近顿时窜起一股寒意,背上也跟着冷汗直流。绫乃当时很用力地回握自己的手,因此直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举动竟然会害她心生不悦。
  「啊……那个,不好意思。如果让妳觉得讨厌的话,我向妳道……」
  「我并不觉得讨厌,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那么做。我们最好还是别再那么做比较妥当。」
  绫乃以淡然的语气说着。虽然感觉上她好像确实没有在生气,不过直人却无法接受这番说辞。
  「既然不讨厌,那么应该就没有关系吧,况且妳自己前阵子不是也才主动握过我的手吗……就在鸫小姐过世的时候。」
  绫乃瞬间陷入沉默,直人则是明显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动摇之意。
  「那、那个又没有关系。况且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嘛,我是因为看到直人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才好心握住你的手耶。」
  「那不就跟我刚才的用意一模一样吗?
  「总、总之,不要再对我做出那样的举动啦!……以后记得把对象换成枣就对了。」
  「妳干嘛在这个节骨眼提到仓野的名字啊?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又没有好到可以对她做出那种举动。」
  所谓可以做出那种举动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啊……就连说出这句话的直人自己也搞不清楚。他脑中瞬间浮现正宗说的那句「因为你爱她啊」,不过却又立刻沉入胸口深处。那并不是能够如此简单就说明清楚的感觉。
  「但是,你之前不是跟枣勾过小指头了吗?
  直人一时心慌,把手跟着左右猛然摇晃了一下。
  「很危险耶。你这勾指男在搞什么鬼啊?
  「不要随便给我乱取绰号啦,那……那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也是鸫事件发生时的事情。枣当时对直人说,要是他还记得的话,日后再找时间将自己的秘密说给他听。直人当然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只是事情落幕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了。或许是因为直人的恶梦变得更为严重,让她觉得现在并不是开口的时机吧。
  「可是,你们当时看起来一副很开心的表情啊。那又是怎么回事咧?
  不知为何,绫乃的语气显得十分不悦。
  「就算妳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
  直人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好。枣口中所说的那个「秘密」至今依旧是个谜。虽然他也曾想过枣该不会是打算向我告白吧?不过,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直人。」
  绫乃小声叫了他一声。
  「怎样?
  接着是一阵沉默,直人差点忍不住要转过头去。绫乃最近的表现真的很不寻常,这样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作风。自从将<王国>之王所说的话语转述给她听之后,她就一直都是这样,或许自己当初应该直接拒绝国王的提议才对。
  「……我已经拜托枣,等我回去之后多多关照你这个愣小子了。」
  直人反射性地握紧左右两侧的煞车。越野自行车的轮胎发出轧吱声响后,缓缓停在路中央。绫乃一脸困惑地放下双脚踩住地面。
  「妳这话是什么意嗯……?
  直人缓缓离开自行车的座垫。
  「什么意嗯……我再过不久就要离开现实世界了啊。直人身为『守护者』,日后还有很多任务等着你处理,当然需要一名可以从旁协助,或者提供意见的助手嘛。所以我就拜托枣……」
  直人心中突然爆发一股足以令他失去理智的怒火。
  「妳在开什么玩笑啊妳!
  绫乃感到相当惊讶,双肩顿时震了一下。
  「这……你是怎么了啊?
  说老实话,就连直人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总之,他已经气到难以言喻的地步。
  「什么在妳回去之后我该如何是好之类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又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我!妳居然擅自对仓野讲出这种蠢话……」
  直人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枣先前急忙离开他家时的身影。绫乃说要单独跟枣谈的,肯定就是这件事吧,
  「什、什么嘛,你对枣有什么地方不满吗?她明明是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
  「妳这笨蛋,问题不在这里吧!
  直人心中的怒火愈燃愈旺,而且他也很受不了自己这张笨拙的嘴巴。他想表达的明明另有其事,而且是一件单纯到不行,早在很久以前就应该说出口的事情。
  「说要送妳回<王国>是我一时失言!妳别回去那种鬼地方啦!反正妳自己也不想回去那里。再加上……我……」
  直人顿时为之语塞,好像又出了什么差错,整句话的语意就是有点格格不入。他想表达的是一句更接近自己真正心意的话语。
  他瞬间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我并不希望妳回去妳的故乡啊!我希望妳留下来啦!
  他内心浮现出一个念头:对了,就是这句话!
  绫乃闻言整个人愣住了。虽然表情毫无变化,不过双颊却浮现一抹绋红。只见她像是为了掩饰羞红的双颊般,连忙将头撇开。
  「什么啊……就算你突然这么说,我也……」
  直人也跟着难为情起来,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让对话中断。总之,他非得把自己想讲的话统统讲完不可。
  「既然妳不想回去,而我也不希望妳回去,那不是很简单吗?妳只要在我打败『红色眼珠』之后,选择不要回去就可以了啊。」
  「可是…………」
  只见绫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人则是无法理解她为何会对这么「单纯的事情」感到烦恼。
  「这么做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不过,如果妳有其它非得回去不可的理由,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她并没有说确实是有其它理由。只是一直保持沉默。
  「等击败『红色眼珠』之后,我会试着向妳父亲提出要求。不是什么『惩罚』,而是问他愿不愿意让妳在这个世界定居,搞不好他会答应这项请求也说不一定啊。毕竟他自己也说过如果能打败『红色眼珠』的话,就要给我一点奖赏。」
  「……想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答应嘛。」
  绫乃傻眼地说道。直人当然也认为那个国王绝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他的要求,可是,这么做总比眼睁睁看着绫乃重回<王国>要来得好吧。
  「不管了,反正我会开口跟他交涉。我已经下定决心,就是要这样做。」
  直人再度跨上自行车座垫。想说的话总算全部都说完了,总觉得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我们走吧,毕竟若是不能击败『红色眼珠』,刚刚说的就全部都无法实现了。」
  绫乃看来有点迷惘似的伫立在原地——但是,最后她还是默默坐上了越野自行车的后座。
  「我要加速啰!
  直人话一说完,便使尽全力猛踩踏板。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52 编辑


  5

  那扇「非存之门」通往杳无人烟的校舍走廊。枣原本很担心一打开门扉,「红色眼珠」就会立刻现身袭击他们,但看来只是自己在杞人忧天罢了。
  「……所有玩意儿都是红色,看得我眼睛都快痛死了。」
  正宗瞇起镜片碎掉的太阳眼镜后方之双眼。校舍的每个角落都染上了一层鲜红色彩,只见这片深红的夕阳色彩变得愈来愈浓烈,其它色彩几乎全部被它给覆盖过去。
  「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应该是在学校里面对不对?
  「……我想八成是位于一楼的走廊尽头吧。」
  枣隐约知道为何「非存之门」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只见图书准备室出现在眼前,而这里正是她与直人首度交谈的地点。
  (……这的确是我的梦没错。)
  她重新体认到这项不争的事实。
  「那么,我们这就快点去干掉『红色眼珠』吧。」
  正宗领头举步往前走。
  行经转弯处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两人来到了楼梯口。正宗突然像是愣住一般停下脚步。在鞋柜对面有一扇呈现开启状态的出入口,透过这个出入口可以看见操场上那片巨大血泊。枣忍不住移开视线。
  「……等到消灭『红色眼珠』之后,这种现象真的能够恢复成原状吗?
  虽然表情并未产生太大变化,不过正宗的脸色相当难看。
  「嗯……我想应该可以。」
  枣以颤抖的语调回答。或许连自己的母亲都在那片血泊当中。
  「『红色眼珠』那家伙不在这里啊。」
  正宗开口说道。
  「她之前在哪出现的?
  「从屋顶摔落之后……我想她应该是再次走进校舍中才对。」
  「那我们就跟着绕一圈看看吧。」
  两人慎重其事地在校舍里展开搜索。正宗觉得颇为稀奇地巡视着每个角落,但对枣而言,这只是一栋再熟悉不过的校舍。虽然个中细节可能跟「实物」有点微妙的差异,不过这里应该是沿用她的记忆所创造出来的。
  每问教室都打扫得相当整洁,地板上也不见半点灰尘。看样子,校舍里似乎还没出现所谓的「被害者」,甚至连丝毫杀戮迹象都找不到。
  正宗突然在三楼的某间教室前面停下脚步。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指着黑板询问。只见上头写着「不准睡!」几个大字。枣看见这一幕的瞬间,差点笑出声音来。
  「啊,这里是我们今年使用的教室啦。」
  枣开口回答。2E班,这里正是绫乃、直人以及自己就读的班级教室。
  「那这三个大字咧?
  「那个是在『YOMIZI』事件发生时,绫乃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写下的啦。」
  用意是为了提醒当时被拖进恶梦当中的同学们提高警觉。其实她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不过既然这一幕会出现在梦境中,就表示这件事似乎早已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绫乃写下那几个字的时候,态度相当强硬、也很帅气,但却又给人一种有点寂寞的感觉……」
  枣无法以言语形容。或许当时也在场的直人有办法理解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也说不定——她不禁这么想着。
  「哦——……」
  正宗花了一点时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几个字,不过……
  「总之,我们到下一间教室去看看吧。」
  他只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教室。
  结果他们找遍整栋校舍,就是没发现「红色眼珠」的踪影。最后两人走上通往顶楼的楼梯,来到了屋顶。
  从校舍屋顶的外缘往下俯瞰,整座化为血海的操场顿时尽收眼底。那儿仍然跟之前救虹子脱险时一样,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只能说是一幅彻底跳脱现实的可怕光景。
  「那家伙究竟残杀了多少无辜的受害者啊……」
  正宗咬牙切齿地说道。恐怕已有好几百人的灵魂遭到吞噬了吧……而且牺牲者人数如今还在持续增加当中,搞不好镇上所有居民的灵魂到最后都会加入牺牲者行列也说不定。
  「……为什么我会变成『创造者』呢?
  枣轻声嘟哝着,正宗则是傻眼地摇了摇头。
  「喂,我刚才都已经详细说明过了,妳还是听不懂吗?就因为妳心中……」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就算再怎么厌恶,她也得接受自己就是「创造者」这项丑陋的事实。但是,令她感到耿耿于怀的却不是这一点。
  「除了我之外,镇上应该还有其它如同麟堂同学所说的,怀着『心灵裂缝』的人才对吧?我只是很好奇她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刻意挑上了我呢?
  「理由很简单。大概是为了就近监视我们的行动,然后刚好发现妳很适合成为『创造者』吧?
  「可是,你不觉得若是挑选我为『创造者』的话,大家很有可能立刻就会察觉到这一点吗?现在不但已经被麟堂同学识破,我其实也很有可能主动开口告诉绫乃他们啊,她如果选择与我们完全无关的其它镇民当『创造者』,不就无须担心事迹败露了吗?
  在那种情况下,想要找到「创造者」等于是不可能的任务。毕竟镇上的人全都作着同一场恶梦。
  「八成是想炫耀自己的从容吧?她一定认为就算我们为了击败她而前来,她也有能力反将我们一军。」
  枣陷入了沉思,或许果真是如此也说不定。只是「红色眼珠」为了让肉体复活,肯花费长达一整年的时间进行准备工作,却在最后阶段刻意采取这种行动,实在是毫无意义可言啊。
  「原因一点都不重要好不好?毕竟等我将那家伙宰掉之后,整件事情就彻底告一段落了嘛。」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令自己耿耿于怀……就这么任由正宗与「红色眼珠」展开对决真的妥当吗?说不定连他们置身梦境一事也早已被「红色眼珠」列为计划中的一环——
  噗通。一阵微弱的水声突然传入耳中。
  两人不禁互看了一眼。除了他们之外,在这个世界还能行动自如的,就只剩下「红色眼珠」而已。
  「她既不在校舍里面,也不在操场上。」
  正宗压低嗓音说道。
  「除了这两处地方,还有哪里可能发出刚才那阵水声吗?
  拥有大量水的地方——脑中只浮现出一个符合条件的地点。
  「…………游泳池。」
  枣轻声说道。

  正如现实世界的学校一样,梦境中的游泳池也是位于体育馆的后方。专用出入口的门扉此时开了一道小缝,看起来就像是在引诱他们进去一样。
  「……妳待会再进来。」
  正宗留下这句话之后,便快步冲上前去,粗鲁地打开门扉后闪身消失在里面。枣只觉胸口萌生出一股不祥预感,连忙跟着钻过门缝,快步穿越了专用鞋柜的前方。
  来到游泳池畔附近时,她总算追上先行进入的正宗。这个四周围绕着挑高护栏的空间里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一座平常因参与游泳社练习而再熟悉不过的二十五公尺标准泳池。
  「你们学校就只有这座游泳池吧?
  「嗯,没错……」
  正宗漫不经心地走向跳水台,枣则是站在原地环视周遭。游泳池内鸦雀无声,呈现出不符合季节的杀风景状态——但现场却弥漫着一股好像有什么东西屏住呼吸,正在暗中窥视他们的诡异气息。
  「呜……」
  正宗的喉咙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沉吟。只见他站在游泳池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面。
  「怎么了吗?
  枣正准备趋前关心,他却举手制止她接近泳池。
  「劝妳还是别看的好。」
  正宗勉强挤出声音对她说道。枣原本准备停下脚步,不过却又立刻改变心意。自己是这场恶梦的创造者,因此更有义务看清楚发生在这个梦境世界中的一切事态。
  水面跟操场一样,被夕阳余晖照得闪闪发亮。但隔了一会儿之后,枣发现泳池里的水显得格外混浊,完全看不见画在池底的蓝色水道线。取而代之的,是长度不一、仿佛黑色海藻的物体在池底随着池水飘动。那些海藻几乎填满了整座游泳池的池底。
  她的视线突然跟水中某个陌生人的双眼对上。
  「啊……」
  枣顿时倒抽一口气,踉舱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心跳猛然窜升至令她感到疼痛的激烈程度。
  「……难怪操场上就只有双手与双脚的残骸而已……」
  她连正宗的嘀咕都听不太清楚。刚才所见沉于池底的物体并不是海藻,而是人类的头发。有数不清的人头沉没于这座泳池中。
  「喂!『红色眼珠』!
  正宗突然朝着泳池大吼。
  「我知道妳在这里!马上给我滚出来!
  经过片刻的沉默之后,另一侧的内壁倏然冒出一只红色手臂攀住了泳池外缘。随后只见一具如同小孩般的娇小躯体激起水花,纵身跃上游泳池畔。
  跟先前在屋顶见到时相较,她的身体此时已经产生些许变化,感觉上变得更接近人体外观。然而头颅大小以及手脚长度的比例依旧不对称,还是维持着仿佛因为注入空气而膨大鼓胀的扭曲状态。
  只为了追求如此微不足道的变化,就在短时间内吞噬了那么多人的灵魂吗……光是想象就令人不寒而栗。
  「……哎呀,原来是你们啊。」
  「红色眼珠」以一副有点遗憾的语气说道。跟刚才比较起来,她的发音变得较为清晰明瞭,语调也更自然流畅了。
  「身为『宫守』的麟堂,以及创造出这场恶梦的母亲。」
  一听见母亲这个字眼,枣瞬间气得全身发抖。
  「不准用母亲这个字眼形容我!
  她不禁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就是这只怪物吞噬了侑子的灵魂!
  「话说回来,妳那具躯体还真是有够难看耶。」
  正宗行经枣的身旁,举步走向「红色眼珠」。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黑色钥匙。
  「妳不惜引发这场骚动,就只是为了取得那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身体吗?
  「这具躯体尚未完全成型啊,因为现在还缺少一些要素。」
  「难道妳还没吃够……人类的灵魂不成?
  红色的嘴角浮现一抹近似嘲讽的笑容。「红色眼珠」嘴上说躯体尚未完全成型,但却依旧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有凭着这副模样也能与正宗一较高下的自信。
  「总而言之,我非得好好向妳说声谢谢不可。」
  正宗手中的黑色钥匙逐渐产生变化。握把部位悄然无声地伸长,化为一根长柄,前端则浮现出两片锐利刀刃。这就是潘塔索斯原本的姿态——专门用来消灭梦神存在的利斧。
  「要知道,我是真的很感谢妳喔。」
  他突然咧嘴露出了獠牙。
  「没想到妳居然为了死在我手中,而想尽办法让自己复活!
  正宗将潘塔索斯斜举至面前,随即猛然跨步冲向「红色眼珠」。

  绫乃定睛注视着出现在眼前的白色门扉。那是一扇与其它家具完全不搭调,附有复杂浮雕装饰的巨大门扉。她已经来到仓野家,现在就在枣的房间里。
  「……枣。」
  绫乃紧咬着嘴唇。她多少可以理解枣无法对直人坦承自己就是恶梦「创造者」的感受。可是,她还是很希望枣能够在得知此事时,便通知身为手帕交的自己。
  (难道就连对我也说不出口吗?
  一想到这,绫乃便感到十分难过。她认为自己跟枣都算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因此自然以为在这种节骨眼上,枣必定会向自己求救才对。
  这时,直人刚好走进房间。
  「果然到处都找不到仓野的踪影。」
  他刚才前往其它房间确认枣是否在家。
  「搞不好还没回来呢。」
  「……嗯。」
  不过绫乃总觉得不太对劲。照理说,枣现在应该早已经回到镇上。而且依照枣的个性,极有可能赶回自己家确认「非存之门」是否有出现才对。
  或许她曾回来过,只是又出门上哪去了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没看见正宗的人影也令人颇为挂怀。他先前说的「线索」指的八成就是枣吧,原本以为他或许早就跑来这里了也说不定,没想到……
  「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直人说完,像在催促她似的晃了晃手中的莫斐斯。
  绫乃暂时先将枣的事情赶出脑中。纵使再怎么思考有关于她的行踪也没用。重要的是眼前出现了一扇「非存之门」,只要打开门扉进入梦境世界,便可以与「红色眼珠」展开对决。
  「你透过钥匙孔看见了什么吗?
  「……总觉得好像是在学校里面。我想梦神应该不在门扉旁边才对。」
  「这样啊。那就走吧,麻烦你开门啰。」
  绫乃重新振作起精神。等透过这扇门扉重回现实世界时,这起事件大概也已经落幕了吧。
  (我并不希望妳回去妳的故乡啊!
  绫乃的脑海中突然冒出直人说的这句话。她之前一直坚信自己非回去不可,之所以拜托枣照顾直人,也是因为她认为撇开自己的感受不谈,对他们两人而言,这是最为妥当的安排。
  她是为了直人才决定重返<王国>的。因为无法忍受直人处于永无止境地受到<王国>恶梦侵袭的状态。结果说穿了,他等于是独自一人背负着两人份的「罪责」。当然啦,直人八成会说纵使如此也没关系——然而这么做简直就跟趁入之危没两样。
  她本来已经打定主意,接下来要借着重返<王国>过着原有生活的机会,改由自己一肩挑起两人的「罪责」,只要把这十年来的一切当成一场美梦就好了。
  可是,那句话却使她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当然,直人的一厢情愿八成无法对<王国>之王的裁决造成任何影响吧。说什么要请国王答应让绫乃留在现实世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脑子里明明认为不可能,她却怎么也舍弃不了那么一丝希望。
  如果能在这扇门扉的另一侧顺利击败「红色眼珠」,或许就可以为这一切画上完美的句点了。
  「……我要开门啰。」
  直人出声说道,同时转动莫斐斯。随着门扉响起咔嚓一声,「非存之门」也跟着缓缓开启。

  6

  在正宗高举潘塔索斯之际,「红色眼珠」的身体忽然往地面一缩。
  (嗯?
  这个举动令他差点停止攻击行动。因为梦神的身体有如瞬间被压扁的橡胶球,成了摊开成一大片紧贴着地面的薄膜,但正宗依旧猛然挥落手中的利斧——不料对方居然只留下少许红色残像,实体就这么倏然消逝无踪。潘塔索斯扑了个空,只砍中水泥地面。
  「麟堂同学,上面!
  待在泳池另一侧的枣放声大喊。可是即使抬头仰望天空,也遍寻不着敌人的身影。就在他准备扫视其它地方之际——
  「看仔细一点!
  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正宗半信半疑地再度抬头定睛凝视,这次赫然看到一颗飘浮于红色天际的小点竟然愈变愈大。
  (骗人的吧。)
  对方展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跳跃力。正宗不假思索地往后跳开,一个红色物体立刻落到他原本所站的位置。一阵水泥地面裂开的声响随即传入耳中。「红色眼珠」再度纵身跃起,轻巧地跳到游泳池畔的护栏上面。
  「……妳的跳跃力还不赖嘛。」
  嘴角虽浮现桀骛不驯的得意笑容,其实正宗背上早已冷汗直流。要是刚才没能避开那一击的话,自己肯定必死无疑。
  「给你一个忠告。」
  「红色眼珠」开口说道。
  「光凭你手中那把武器,是绝对无法击败我的。」
  根本是在虚张声势嘛——正宗心想。这把潘塔索斯的斧刀具有消灭梦神肉体的力量。不管怎么看,眼前的「红色眼珠」都是具有肉体的状态。因此他相信自己必定能用这把斧头将她斩杀。
  「我说的是真话。这具躯体虽然尚未完成,但绝对不是一具如你所想象的单纯肉体。这可是我使用好几百人的灵魂,精心练制而成的『作品』呢。」
  正宗既无法理解这番话的涵义,也不觉得有必要费心去理解。
  「是喔?有种就站着让我砍砍看啊。」
  他飞冲过去砍断护栏支柱,「红色眼珠」则是轻灵地自逐渐倾斜的护栏上头跳开。正宗立刻掉转脚步,全力冲向她的降落地点。
  梦神伸直双脚落到地面上。正宗则试图让潘塔索斯沿着水平方向,拦腰将她的躯体砍成两截。
  「咦?
  正宗突然停下脚步。只见「红色眼珠」由上往下彻底压扁自己的双脚,她的双脚随即像是没有关节组织一般膨胀成两个圆形。「红色眼珠」就这么利用双脚恢复成原状时的反作用力,再次纵身跃入泳池中。
  (……这家伙。)
  梦神在制造肉体之际,多半都会显现出愈接近人类愈好的倾向。不止外表,就连体内的器官组织也一样。正宗所知道的梦神——鸫与绫乃的肉体构造跟人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多了人类所欠缺的强大疗愈能力而已。
  「红色眼珠」显然成了另一种异质的存在,她的体内恐怕没有骨骼,整个人形同一只装满血液的皮囊。打从开战以来,那一连串异常动作都是透过任意改变身体形状衍生而出的,根本就不是以人类为基准所能预测得到的动作。
  (……既然如此,我非得把她当成另一种玩意儿看待不可啰。)
  正宗重新握紧潘塔索斯。就在这时候,只见水面大大地往上膨胀,随后形成一道巨大的水柱喷向半空中,「红色眼珠」则是自水柱中心纵身飞出。梦神的躯体画出一道锐利的拋物线,向正宗头顶直袭而来。
  (总之,就像是一颗球嘛。)
  正宗站稳脚步,像是准备把一记高吊球打回去一般,抓准最佳时机猛然挥动潘塔索斯。他原本是打算瞄准对方身体的中心点——不料就在斧刀抅着敌人躯体的那一瞬间,「红色眼珠」的腹部竟然如同扭拧似的突然变细,成了近似沙漏般的形态。
  「什么……」
  紧接着,她又扭转身子避开这一击,潘塔索斯只勉强划伤了她的侧腹而已。「红色眼珠」沿着水泥地面往前翻滚,最后在护栏前面停了下来。
  正宗虽然准备应付对方的反击,但敌人却迟迟不肯起身。她伸手按着侧腹,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只见超乎想象的大量鲜血自伤口处不断喷出。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正宗面露狞笑。这只怪物的的确确是一只「装满血液的皮囊」。她的皮肤底下就只有血液而已,只要形成外观的表面受到伤害,除非伤口完全愈合,否则便会陷入动弹不得的状态。一旦处理不当,小小伤口都有可能恶化成致命伤,这就是「红色眼珠」目前最大的弱点。
  「好啦……『红色眼珠』。」
  正宗举起潘塔索斯,缓缓走向护栏。「红色眼珠」的伤口依然持续流出大量的鲜血。
  「给妳五秒钟的时间。」
  他以潘塔索斯抵住梦神那柔软鼓胀的颈项。正宗下定决心,一旦对方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他便会一股作气以斧刀划破她的颈部皮肤。
  「好好地向鸫姊道歉吧。」
  两个漆黑的眼窝正对着正宗,那张如同人造品的脸上完全不见任何表情。
  「不想道歉也没关系,我会一刀一刀慢慢宰了妳。如果妳肯道歉,我可以直接赏妳个痛快。」
  正宗压根儿就没打算等她做出回应,他默默在心中倒数着。五、四、三、二、一……
  「对于鸫……」
  「红色眼珠」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正宗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当然丝毫没有解除戒心的意思。
  「……我可是很感谢她喔。」
  正宗让斧刀嵌进她颈项那鲜红色的皮肤。
  「妳这蠢蛋,哪来的感谢啊?我要的是赔罪。再给妳最后一次机会。」
  梦神突然对着正宗放声大笑。
  「那只是一次彩排,为了总有一天必然来到的命定时刻所做的彩排。那个女人充分发挥了效用,毕竟……」
  「去死吧!
  最后一条忍耐的理智之线宣告断裂。虽然不知道她这番话究竟想表达什么,但光是「彩排」这个字眼就足以逼他发火了。正宗用力砍向她的颈项——
  「……咦?
  正宗瞠目结舌。「红色眼珠」的颈项竟然丝毫无伤。只见潘塔索斯的斧刀消失不见,就连握柄部位也仿佛融解似的持续变短,逐渐变回原本的钥匙形状。
  同时,一阵强烈的晕眩猛然袭来,他不禁跪倒在地,只听到枣的悲鸣声自远处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
  身体完全使不上力。「红色眼珠」边捂着腰际,边缓缓站起身,出血症状几乎已经完全停上了。
  「妳……对我干了什么好事……?
  梦神冷眼俯瞰着正宗,随即放声大笑。
  「我什么也没做啊。『宫守』,你那把武器……必须耗费钥匙持有人的灵魂之力,才能展现原有威力。你的作战经验尚浅,根本无法灵活运用这把武器,也就是无法让钥匙长时间维持着武器的型态。不过,我猜你八成不知道这件事吧。」
  她将脸贴近瘫坐在地上的正宗。也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池水,只觉得阵阵冰冷的液体不断滴落在他的脸颊上。无论怎么挣扎,正宗的身体始终纹风不动。一想到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报仇雪恨,内心涌现的悔恨之情便逼得正宗差点掉下男儿泪。
  「你的力量、经验、智慧,一切的一切,全都明显不足。所以,接下来也只能乖乖地被我吃掉了……就像鸫被我利用,最后发疯丧命一样。」
  「红色眼珠」如此说道。

  枣浑身颤抖地注视着战况的变化,正宗即将在她的眼前惨遭杀害。经由「非存之门」直接进入梦境的正宗,一旦在此时此刻遭到吞噬,将会连同肉体一并消失。她实在不想再见到有人沦为「红色眼珠」的牺牲品。
  「住、住手!
  她开口大喊。隔了一会儿之后,「红色眼珠」才像是想起还有她这号人物似的,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她。
  「有什么事吗?
  虽然瞬间萌生怯意,不过她还是努力鼓起勇气。
  「放开麟堂同学。」
  「为什么?
  梦神面无表情地侧头看着她。
  「妳在耍什么宝啊,快点逃啦,笨蛋!
  正宗以急迫的语气对着她大吼。枣的背部直打寒颤,她实在无法丢下正宗自己一个人逃跑。
  「妳再动手杀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我保证绝对不会再用这把钥匙打开门锁。这么一来,『非存之门』也会永远陷入封闭状态喔。」
  她边高举着那把白色钥匙,边如此说道。除了拥有莫斐斯的直人之外,就只剩下自己有能力打开那扇通往现实世界的门扉。对枣而言,这是她唯一能用来与对方进行交涉的筹码了。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纵使观察「红色眼珠」的表情,也无法看穿她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所以,妳快点放开麟堂同学……」
  「那只是妳现在的想法罢了。等一下会不会产生变化,可就不知道啰。」
  「红色眼珠」如此回答。那是一阵听起来毫无抑扬顿挫的冷淡声调。
  「咦?
  「我可以多花点时间陪妳玩。只要妳的身上还留有一条手臂,便能用来打开门扉……至于其它部位则是任凭我怎么处置也无所谓,不是吗?
  枣回想起那片巨大血泊,整个人顿时吓得直发抖。意思是她准备花时间来严刑拷打自己。这个梦神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毒手吧。毕竟她先前已经用同样的手段残害了好几百人。
  枣的脑中浮现自己最后的下场——在「非存之门」前面惨遭大卸八块,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模样。
  「况且等命定时刻来临,我甚至不必再花时间对妳进行拷问。届时我大概可以凭自己的意志,自由离开梦境世界了吧。」
  (……命定时刻?
  这个字眼令枣感到有点在意。她刚才好像也曾说过同一个字眼。不过,现在的枣已经无暇再深入思考了。
  「红色眼珠」一副对话到此为止的模样,再度转身面向正宗。枣既没办法出手相助,也不能转身逃跑,更无法开口重新跟她交涉。无论采取什么行动,都会有人命丧黄泉。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枣紧紧闭上双眼。
  「绫乃……岸杜同学……」
  她情不自禁地叫出他们的名字。没有主动和他们联络的明明就是自己,草率进入梦境世界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要是一开始就请他们两人来帮忙的话,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枣,下次记得要打电话和我们联络喔。」

  「嗯……咦?
  枣倏然睁开双眼。
  只见绫乃就站在自己身旁,而手持莫斐斯的直人则是快步朝着「红色眼珠」飞奔过去。
  直人高举莫斐斯,猛然刺向覆在正宗身上的「红色眼珠」肩头。虽然黑色钥匙连根深深刺入她的肩头,但直人总觉得触感似乎不太对劲。下一秒,钥匙竟然被弹出「红色眼珠」的体外。
  「什么……?
  梦神从直人与正宗身旁退离,踩着弹跳般的轻灵步伐,飞快退到了泳池尽头的护栏旁。
  「那家伙为什么有办法……」
  一旦被莫斐斯刺人体内,梦神应该会立刻无法动弹才对,然而眼前这个「红色眼珠」却毫无窒碍地保有行动能力。对方一副正在窥探己方动静的模样。明明已经吸收了那么多人类的灵魂,外观却尚未固定成形,看起来实在有够丑陋的。
  「……那家伙的身体跟橡胶没两样,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你那把钥匙刺穿。」
  整个人缩成一团的正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直人很仔细地检查他身上的各个部位。
  「我没受伤啦。是因为刚刚用潘塔索斯跟那家伙作战,才会搞得我全身动弹不得……我猜只要稍微休息一下,体力应该就会恢复了。」
  虽然有很多事想问清楚,不过现在似乎没那个时间了。绫乃快步跑到直人身边。直人转头望向枣所站的位置,她却彷佛无地自容似的,连忙将脸撇向一旁。其实直人大概猜得到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八成是正宗为了替鸫报仇雪恨,硬是要枣替他打开「非存之门」的吧。
  「……你不要总是想独自一人揽下所有事情好不好?未免也太乱来了吧。」
  直人听见正宗发出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的眼角看起来则是彷佛渗出了些许泪水。
  「少啰嗦。我要代替鸫姊向她报仇……」
  「她同时也是我的杀父仇人吧……不只鸫小姐,还有很多人不幸沦为牺牲者。在我们当中,找不到半个跟『红色眼珠』无关的局外人。」
  直人双眼紧盯着梦神,以平静的口吻对正宗说道,正宗听了则是不发一语。打从一开始就该联合所有人的力量与「红色眼珠」展开对决才对,否则八成无法顺利击败这个可怕的敌人。
  「你们总算来了呢。」
  「红色眼珠」开口说道。那是一种宛如高兴得全身发抖似的诡异声调。
  「我得向你们说声谢谢,感谢你们为了我而齐聚一堂……相信一切事情应该都能在此彻底做个了结才对。看看你们与我,究竟哪一方才能成为最后活下来的赢家。」
  「……我想也是。」
  直人小声嘀咕着。击败这个梦神、解放所有牺牲者的灵魂,以及替绫乃争取让她能够继续在现实世界生活的权利——这就是直人此行的目的。
  「直人,你要小心。」
  绫乃开口说道。
  「她不是一般的梦神。特性跟我们以往交手过的梦神截然不同。」
  「红色眼珠」突然将身体压得异常低沉,随后便猛蹴地面,笔直朝着他们三人直冲而来。
  「咦……」
  她的速度之快,令直人不禁睁大双眼。绫乃伸出双手抓住直人与正宗,及时将他们两人拉开。对方宛如红色强烈阵风般瞬间自三人身旁呼啸而过。
  (好快。)
  待回过头一看,她已猛然撞上更衣室的外墙,在发出一阵惊人巨响之后,又顺势朝别的方向反弹出去。接着像打水飘似地越过泳池水面,撞上另一侧的护栏后再弹往其它方向——速度随着一再跳跃与反弹愈变愈快,最后甚至快到令人目不暇给的地步。
  「直人!危险!
  绫乃的叫声令他倏然回过神来。只见「红色眼珠」不知何时已经弹跳至头上,正一股作气加速朝着自己俯冲而下。

  (得手了。)
  在半空中的「红色眼珠」如此确信着。只要解决掉拥有莫斐斯的「守护者」,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与她为敌了。没想到绫乃长发一甩,从旁边切入她原先瞄准的着陆地点。双方产生激烈撞击,旋即分别被震往不同的方向。
  梦神一度潜入水中重整态势。对她而言,泳池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就是『命定时刻』了吗?
  她如此询问自己。不对,应该要再等上一小段时间才对。既然如此,那么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维持现状继续跟他们缠斗下去。于是她用力踹了沉在泳池底部那些无辜牺牲者的头颅,再度纵身跃出水面。
  她高高跳往半空中,目的是为了确认「守护者」一行人的所在位置。
  只见四人不知何时已经在护栏一角齐众,此时正抬头仰望着自己。她一眼便看穿这群只会耍小聪明的家伙究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只要集中在四个角落的其中一处,自己能够发动攻击的方向自然会跟着受到限制。他们打算藉此尽可能地识破自己的行动规则。
  (无聊透顶。)
  角落同时也是最难回避攻击的地点,这样只是让自己有机会一次将他们全数击溃。
  她反复进行了好几次跳跃动作,最后降落在能够从正面狙击他们一行人的位置,并竭尽所能将全身摊开成一片彻底紧贴着地面的薄膜,藉此累积攻击能量。这个位置的方向与角度都不赖。
  梦神的身体宛如一颗红色子弹,沿着地面水平射向守护者一行人。
  三个人类试图以缓慢动作趴在地上或侧身滚向一旁,想也知道根本就来不及。这一击必定会让他们所有人都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
  接着,她发现绫乃突然站到其它三个人面前,等着挡下自己的攻击。她试图保护其它三人,制造出能让他们顺利避开攻击的空档。
  她是这一行人当中唯一的梦神,也是现任国王的女儿。是个拥有肉体,能够在现实世界的大太阳底下过生活的女人。
  体内瞬间涌现一股强烈的憎恶感。「红色眼珠」将目标镇定在绫乃一人身上,就这么凶猛地迎面朝她撞去。「红色眼珠」的冲撞只迟缓了短短一瞬间,随后便将绫乃的身体压向护栏角落,试图以全身的力道彻底压毁绫乃的身体组织。
  她听见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从绫乃的口中溢出一声悲鸣。
  两种声音的音色都相当地美妙。就在她试图让绫乃发出更凄厉的惨叫声时,绫乃的双臂却绕到她背后,开始施力勒紧她的肩膀下方。她的肉体伤势应该尚未痊愈,不过力量却颇有看头的。
  「但是,我的力量比妳更强大喔。」
  「红色眼珠」话一说完,再度施加力量挤压对方的身体。虽然她的身材比对方矮小,但体内却拥有远远凌驾于对方之上的强大力量。
  「就算妳采取这种反击手段也毫无意义可言,我一点都不会觉得难受啊。」
  她的体内既无骨骼也无内脏,就算被勒得再紧也感受不到丝毫痛楚。绫乃的双臂只不过是陷入她的背部,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绫乃不发一语地继续加强双臂的力道。「红色眼珠」差点笑出声来。这么做顶多只会让自己皮肤下面的体液分散至上下两端罢了。「红色眼珠」挪动变得有点不太灵光的关节部位,也跟着将自己的双臂绕到绫乃背后,打算有样学样地勒住绫乃的身体。
  「好像快胀破了呢……」
  绫乃以沙哑的语调说道。
  「……妳的皮肤。」
  这句话令「红色眼珠」大吃一惊。由于身体遭到强力挤压,导致她全身的皮肤也变得格外紧绷,失去了原有的绝佳弹性。
  此时若被莫斐斯刺中,肯定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将钥匙弹开。搞不好还会被那把钥匙连头带柄一并刺入体内也说不定。她突然感受到有一股气息停留在自己背后。用不着回头确认也知道,此人正是手持莫斐斯的「守护者」。
  「啧。」
  想甩开绫乃似乎不太可能,看来只好带着她一起逃往上空了。「红色眼珠」累积足够力量之后,整个身体猛然往下一沉。
  (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她心生此念的那一瞬间,全身的动作却戛然停止。莫斐斯已剌穿她的腰际,鲜红体液顿时自伤口喷出体外。
  「这…………」
  她脱口发出了错愕的叫声。一旦失去体液,她将再也无法运用这具躯体。因此说什么也得赶紧设法将这把钥匙推出体外不可——
  「……喂。」
  这个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只见正宗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之内。他将巨大的黑色利斧扛在肩头上,而枣则是在背后设法支撑住他那摇摇晃晃的虚弱身子。
  「我要替鸫姊…………不对。」
  正宗摇了摇头,重新开口说道:
  「我要替鸫姊,以及其它那些无辜的牺牲者报仇。」
  潘塔索斯猛然斜劈而下,一击砍断了梦神的首级。「红色眼珠」的身体瞬间爆裂四散,大量的体液跟着飞溅出来。

  7

  「真的很抱歉……给你们两位添麻烦了。」
  枣垂下双眼向直人与绫乃道歉。她的脸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八成是累坏了吧。这也难怪,直人这么想着。打从半夜以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四人围在泳池的护栏旁边聊着。虽然很想早点离开恶梦世界,不过绫乃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因此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这又不是仓野的错。」
  直人摇了摇头。
  「一切都是『红色眼珠』干的好事啊。」
  在离游泳池有点距离的地方,只见「红色眼珠」的体液仍旧散落一地。被正宗的潘塔索斯一斧两断之后,她那诡异的躯体早已消失不见。相信人们的灵魂接下来应该也会逐渐回归原有的身体才对。
  「……虽然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但往后若再发生跟梦神有关的事情,一定要马上和我们联络。」
  靠着护栏的绫乃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有点难受。
  「嗯……妳说的对。我当时只觉得脑筋一片空白,所以……对不起,绫乃。」
  其实她还想更进一步问清事实的真相。纵使在背后穿针引线的元凶是「红色眼珠」,但她相信其中必定还存在着某些理由,才会导致这场恶梦产生。
  不过,她觉得还是暂时别触及这个话题比较妥当。毕竟那是真正关系到枣内心所藏「秘密」的问题。
  「话说回来,刚刚『红色眼珠』并非由直人亲手解决,应该算是死在我的手上没错吧?
  正宗突然改变话题。
  「嗯,应该算是吧。」
  直人也认同他的说法。他的确认为刚才给对方最后一击的并非自己,而是正宗。
  「你是怎么搞的?未免也太没干劲了吧……算了,反正莫斐斯本来就杀不死『红色眼珠』。总归一句话,如果少了我的潘塔索斯,咱们统统拿那家伙没辄就是了。」
  他得意洋洋地自夸起来。
  「就算没有潘塔索斯,或许还是有办法击败她也说不定。」
  绫乃以冷静的口吻插嘴说道。
  「毕竟岸杜叔叔不是就曾一度将『红色眼珠』逼进差点彻底击败她的绝境吗?
  经绫乃这么一提,直人这才回想起来,<王国>之王也曾经明确告诉过他。父亲并非使用潘塔索斯的「守门之民」。当时他八成是靠着这把莫斐斯——或者其它意想不到的方式与「红色眼珠」交战的吧。
  「那结果是怎样?这样到底算是谁的功劳咧?
  正宗探出身子询问,看来他似乎很在意这件事。
  「我也不晓得……得看<王国>之王怎么断定吧。对我而言,是不是我的功劳都没差。」
  「那奖赏又该归谁领啊?
  「这点我也懒得去管。就算真的是我的功劳,我大概什么也得不到。反正我本来就不想领取什么功劳或奖赏,所以根本不在意功劳究竟该属谁。」
  如果他不加修饰地对国王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么有关奖赏一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而自己的「刑罚」究竟会不会获得赦免呢?关于这一点他也完全摸不着头绪。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绫乃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吗?
  正宗毫不在意地触及话题核心,直人也转过头去看着绫乃的脸。他这才想起来,之前自己虽然向绫乃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却还没问过她到底有何打算。
  「…………我自己也还搞不太清楚。」
  她开口这么回答。直人一听总算稍微松了口气,毕竟和她先前坚持「要回去」的反应相较,如今她所表达的语意已经改变许多了。
  直人不经意地转头望着黄昏的校舍。他心里想着也差不多该离开这场恶梦,回去确认一下镇民们是否全都恢复原状了。一切尚未完全宣告结束,他身为「守护者」,必须亲眼见证整起事件的最后落幕时刻到来才行。
  「妳刚才所受的伤还没痊愈吗?
  他询问绫乃,总觉得她这次的复原速度好像比以往还要慢。
  「嗯……感觉上身体还是无法活动自如,再稍微等一下吧。」
  「这样啊?那好吧。」
  看来伤势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直人眺望着空无一物的游泳池畔,夕阳的颜色依旧艳丽得令人作呕。「红色眼珠」明明都已经消失了,现场却还是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或者该说眼前这幅光景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个,关于我重返<王国>的话题……」
  绫乃突然开口说道,三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她身上,绫乃则是转过头去不看他们的脸。
  「我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想回去……可是……」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仿佛在揣测自己的心意般接着说道:
  「假如我不回去,就这么继续待在这里的话……」
  绫乃说到这里便噤口不语。之前她与直人对话时也是这样,接下来的话似乎怎么样也说不出口,感觉好像为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而烦恼不已。
  就在此时,仿佛一道电流贯穿全身的感觉突然袭向直人。他转头看向刚才眺望许久的游泳池畔,终于看出先前感受到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红色眼珠」的血迹不见了,宛如被彻底擦拭干净一般。那滩血迹究竟消失到哪去了?或者该说那滩血迹为何消失不见了呢?
  「绫乃!
  枣突然叫了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啊?
  再度转向绫乃的直人一脸错愕。只见红色液体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团团围困住坐在地上休息的她。那画面看起来就好像是绫乃本身流出大量的鲜血一样。
  (是「红色眼珠」的血液。)
  直人快步冲向绫乃。她也十分惊讶地试图要站起身,不料膝盖却突然一软,导致手掌不慎探入了血泊中。那只手掌在转眼间被染红。那不单只是沾到鲜血所引发的现象,只见血液已经钻进她体内,沿着皮肤内侧不断往上攀升。
  (这……)
  侵蚀的部位不仅止于手臂而已,就连脸部与颈项也浮现红色斑点,并且各自串连起来,导致斑点的面积不断持续扩大。
  「绫乃!
  惊讶与恐惧让绫乃的五官跟着扭曲变形。直人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向前伸出手,她也伸出了另一只尚未遭到侵蚀的手臂。从小时候开始,每当他们其中一人碰到麻烦时,总是习惯像这样握着对方的手,直到心情恢复平静为止,而这次他当然也非得这么做不可。就在只差一点就能触及彼此的手指时——
  「危险,别碰她!
  正宗从背后倒剪住直人的双臂。下一秒,只见绫乃的全身彻底遭鲜血染红。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如此一来,迎接『命定时刻』的准备已经全部到位了。」
  已经彻底击败的「红色眼珠」嗓音,竟然自绫乃的口中流泄而出。

  「为什么……妳……」
  思绪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对,其实只是害怕思考事实真相罢了。
  「现在,国王女儿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我占据了……你放心,我会马上解放她的。」
  「……为什么妳还活着啊?
  站在直人背后的正宗以低沉的嗓音质问。并再度加强了架住直人双臂的力道。
  「我不是已经宰掉妳了吗?
  「那具躯体只是用来储存体液的容器罢了,就跟蛋壳没两样。里面的体液才是我的本体。当然啦,那不只是鲜血,而是能够转化成肉体原料的精华……也就是所谓生命的原始型态。接下来,我要运用王族梦神所拥有的庞大力量,将那些精华构筑成具备人类外型的肉体,让多达数百名人类的灵魂与王族梦神的力量融合在一起……如此一来,就能诞生出远比先前的我更加强韧的肉体。」
  现在的直人并非处于能够理解对方说明的冷静状态。他只觉得这段说明有如一串看不懂的文字,自脑海当中飞掠而过。
  「……妳是为了引诱绫乃进入恶梦当中,一手策划了这一切对吧?
  枣以颤抖的语音说道。
  「所以妳才会选上我做为恶梦的创造者,只为了让绫乃能够立刻发现这件事。」
  直人的头脑总算重新恢复运转。就算自己与绫乃因为接到枣的联络而率先进入恶梦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反而正宗他们现身并引发战斗,才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
  「其它事情也全在妳的预料当中对不对?妳曾说过自己占据鸫小姐的身体只是为了『彩排』。妳是为了迎接占据绫乃身体的时刻来到,才透过那种手段进行『彩排』……」
  「枣,妳实在很聪明呢。」
  梦神开口说道。一瞬间,枣只觉得就像是绫乃在说话一样,心头不禁为之一震。
  「相信妳必定能够代替绫乃……成为非常出色的『守护者』最佳助手。」
  枣顿时满脸通红。
  「为什么妳有办法占据绫乃的身体啊……?
  直人还记得「红色眼珠」在占据鸫的身体时所说的那段话。「红色眼珠」应该无法出手危害内心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压抑已久的情感——也就是没有「心灵裂缝」的人才对。
  「妳自己不是说过绫乃并没有所谓的『心灵裂缝』吗?
  「现在的她内心可是存在着一个相当大的裂缝唷。」
  她轻声讪笑着。直人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她要了。
  「开什么玩笑啊,事发至今根本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耶?这段期间哪有什么因素……」
  「侵袭你的恶梦变得十分凶猛对吧?
  「那又如何?这件事跟绫乃一点关系都没有!
  「……绫乃之所以决定重返<王国>,可都是因为你喔,『守护者』。」
  「红色眼珠」接着说道。
  「她是因为不忍心看你继续被恶梦折磨,才决定要回去的。但是,她却无法告诉你真正的原因。相信你也绝不可能为了这种理由而送绫乃回<王国>吧……这就是绫乃的『心灵裂缝』。」




  直人听了差点当场瘫坐在地。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肯把话说清楚……如果自己知道的话,肯定也只会选择继续承受恶梦折磨的刑罚吧。就是因为两人都太过了解彼此的心意,才会导致绫乃迟迟无法说出口。
  「红色眼珠」用绫乃那张脸庞对若有所失的直人展露微笑。
  「拜你们两人所赐,我才能够得到渴求已久的东西……现在就是『命定时刻』啊。」
  只见绫乃全身绽放出红色的光芒,彷佛整个人已经幻化成夕阳一般。由于实在过于强烈,逼得直人忍不住转开视线。明知道有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态即将发生,然而现在绫乃的身体遭对方占据,直人根本无计可施——
  「……闪开。」
  正宗突然站到直人面前。直人注意到他手上握着潘塔索斯,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正宗,难不成你……」
  「我又不会连绫乃也一并砍杀,你用不着担心啦。」
  他小声说道。
  「那家伙达成目的之后,就会从绫乃体内钻出来吧?就像她先前从鸫姊体内溜掉一样……我打算趁她离体的那一瞬间,用这把潘塔索斯将她斩杀。」
  「可是这……」
  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胸口——但是,直人却无法用言语确切地表达出来。
  「总之,看我的吧。」
  只见缩成一团的绫乃背上,缓缓冒出了另一具绽放出红色光芒的躯体。那模样就有如完成蜕变的昆虫破蛹而出一般。虽然无法看清楚被长发遮住的五官,但显然已不再是先前那副小女孩的模样了,看起来似乎是一具大小跟他们差不多的躯体。
  「红色眼珠」已显露出将近半截的新生肉体。
  「去死吧!『红色眼珠』!
  正宗猛然纵身向前跃出。他跨一大步跳进了攻击距离内,随即挥动潘塔索斯砍向甫出生不久的梦神。他精确地瞄准了对方的颈项,不料「红色眼珠」却是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她只是轻轻举起手臂,便毫不费力地接住了锐利斧刀的刀锋。
  「什么……」
  大吃一惊的反而是正宗。武器被紧紧扣住的他,只能束手无策地茫然伫立在原地。
  「……光凭你手中那把武器,是绝对无法杀死我的。」
  「红色眼珠」以清晰的嗓音说道。
  「亏我已经好心提醒过你了。」
  红色眼珠的脸孔隐藏于一头长发底下,只见她的嘴唇弯成了一道冷酷的笑容。
  (伊克鲁斯在初次与『红色眼珠』交手的过程中便彻底遭到摧毁,就连潘塔索斯也受了重创。)
  直人的脑中突然蹦出<王国>之王所说的这句话。所谓的彻底遭到摧毁,意思就是说——
  「快让潘塔索斯变回钥匙的形状!
  直人伸手探向正宗,试图将他拉回自己的身旁。不料就在下一秒,那把黑色巨斧便发出一声剧响,有如爆炸般碎裂四散。
  「啊!
  正宗被这股爆炸所产生的冲击震飞出去,就连遭到余劲波及的直人也一路翻滚至游泳池畔。
  「岸杜同学,麟堂同学!
  枣放声尖叫,朝向两人跑去。
  「还好吧?
  「嗯,我没事。」
  直人立刻起身。正宗虽然好像也没有受伤,不过却一脸怅然若失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此时只剩下少许潘塔索斯的碎片残留在他的手中,而这些碎片再也称不上是一把钥匙了。
  「『守护者』,看样子你好像早就知道了呢。」
  梦神乐不可支的嗓音传入直人耳中,她那具身体脱壳而出的部位已经来到膝盖附近。
  「现在的我有能力破坏黑色钥匙……这只右手能够分解世界上的任何物体,并吸收该物体所具备的力量喔。」
  她似乎已经将下个目标锁定为直人手中的莫斐斯。
  「如此一来,这个世上便只剩下一把黑色钥匙……也就是你手上的莫斐斯。」
  直人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他顿时觉得躺在手中的这把钥匙,简直就是个既渺小又无力的存在。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对抗有能力破坏这把钥匙的可怕梦神才好。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眼前飞掠而过。原来是失去意识、被「红色眼珠」一手丢开的绫乃。只见她的身体瘫软无力地滚向游泳池的出口。
  「可恶……」
  直人在动身追赶之前,回头瞄了「红色眼珠」一眼。一头过腰的长发、红色的肌肤、漆黑眼窝——若是扣掉构成「红色眼珠」的身体特征,她看起来其实就如同一名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此外,她还拥有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修长的四肢以及匀称的身材。
  (绫乃……?
  这个梦神的外貌跟绫乃有点相似。有可能是利用绫乃体内力量所造成的结果,或者她们本来就拥有相去不远的身形与外貌也说不定。因为据说「红色眼珠」过去曾是<王国>的王室成员。
  直人掉转脚步,朝倒地不起的绫乃直奔而去。一股恐惧感沿着背部冲上脑门,那是一种仿佛跟自己关系亲密的人变成可怕怪物的感觉。
  他连忙扶起失去意识的绫乃——还好她身上不见任何伤痕,呼吸也还正常。
  「岸杜同学,绫乃没事吧?
  枣拉着正宗跑过来与他们会合。
  「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吧。」
  不过她的脸上却毫无血色,皮肤看起来也是呈现出有点灰白的状态。直人弯腰将她抱起后,意外发现她整个人突然变得格外轻盈。
  「岸杜同学,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他回过头去,发现「红色眼珠」仍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她只是彷佛再三确认般,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绫乃目前陷入昏迷状态、黑色钥匙对「红色眼珠」起不了作用,再加上又失去了潘塔索斯……
  「……还是走为上策吧。」
  直人对着枣以及正宗说道。
  「先穿越『非存之门』离开这里,暂时将那家伙关在这个恶梦世界当中……然后再来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吧。」
  直人他们一再回头确认背后,小心翼翼地离开游泳池之后,便经由专用出入口进入校舍。三人几乎不发一语,拥有的潘塔索斯遭到破坏的正宗更是判若两人,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
  三人来到鸦雀无声的走廊尽头,准备打开「非存之门」前,直人再度转身环顾了周遭一圈。看样子「红色眼珠」并没有追上前来,或者该说根本感受不到她有前来追杀他们一行人的意图。
  (她为什么没有追上来呢?
  直人很肯定她确实对他们怀有强烈的杀意。是她现在还不打算离开恶梦世界?或者是有什么因素导致她无法展开追杀?还是说——
  「……岸杜同学?
  枣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他。她手中的白色钥匙早已插进钥匙孔当中。
  「我可以开门了吗?
  「嗯,拜托妳了。」
  一行人火速穿越了枣所打开的「非存之门」。等听见背后传来门扉上锁的声音后,直人便轻轻地将绫乃放到枣的床上。
  除了绫乃以外的三个人,全都体力不支地瘫坐在木质地板上,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浓浓的疲惫神色。刺眼的午后阳光从窗外透射而入。现实世界是如此的安稳宁静,让人忍不住有种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南柯一梦的错觉。
  在场没人开口询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每个人脑中想的必定都是同一件事吧。那就是纵使将「红色眼珠」关在恶梦里,牺牲者人数仍旧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增加。
  「…………直人。」
  床上突然传来这声叫唤,三人立刻齐众到绫乃所躺的床铺旁边。
  「妳醒了吗?
  直人开口询问。
  「……嗯,刚醒来。」
  绫乃依旧紧闭着双眼,以微弱到几乎快让人听不见的音量回答。她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总觉得整个身体看起来也瘦了一大圈。
  「『红色眼珠』在门扉的另一侧吗?
  「嗯……妳的身体不要紧吧?
  绫乃默不作声,原本以为她又再次睡着了,不料她却接着开口说道:
  「我想麻烦你们一件事。」
  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事,绫乃?
  枣出声询问。
  「……我希望你们现在立刻杀了我。」
  「啥?
  直人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希望你们别再拖延下去,赶紧动手杀了我。」
  绫乃将自己的右手举到众人面前——蒙上一层淡灰色的指头此时已经呈现半透明状态,可以清楚看见位于指头另一侧的景物。
  「『红色眼珠』似乎夺走了我原本拥有的大半力量。如今我已经无法在现实世界维持住自身的存在……虽然我猜就算丢着不管,我也会慢慢地自动消失,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先砍下我的首级,或是用其它方法……」
  「别再说了!
  直人忍不住放声大吼,他连想也不愿意去想象那一幕光景。
  「……只要带她进入结界当中,我想应该就不会有事才对。」
  正宗以感觉有点沉重的嗓音说道。
  「如果纯粹只是维持肉体存在的力量不足够的话……」
  直人突然回想起鸫的经历。她生前也是一直在结界之中生活,这个镇上有好几个地点具备类似的效果。
  「那么,我们就先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结界吧。」
  「纵使带我去结界也没有意义……你们必须现在就杀了我才行。」
  「妳在说什么傻话啊。总之,先离开这里……」
  直人突然觉得世上一切仿佛都冻结成冰。绫乃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此时正笔直仰望着直人。她的双眼染上了一层鲜红色彩,就如同先前遭到「红色眼珠」的存在「感染」并进而动手破坏了镇上商店街大道的鸫一样。
  「……这下子你懂了吧?
  绫乃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她的声音因为绝望而扭曲变调。
  「我还能保持住理智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啊。」
  直人紧握双拳。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才好,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纵使如此,他还是很清楚自己非完成不可的事情——那就是击败「红色眼珠」。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方法能够救绫乃脱离险境了。
  从窗外射入室内的光芒颜色忽然产生变化,连玻璃也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当然,现在离黄昏时刻应该还早才对。
  (这阵光芒……)
  直人猛然站起身,他立刻冲到窗边一探究竟。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这阵光芒的颜色实在像极了他先前曾经目睹过的某种颜色。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仓野家的大门以及道路。一道红色光束出现在大门对面那个空无一物的空间当中,只见那道光束竟然有如裂缝一般逐渐扩大。
  看起来宛如一颗缓缓睁开的红色眼珠。
  「难不成……」
  直人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他目睹一只不知属于谁的红色手臂,缓缓自那个裂缝里延伸至现实世界。接着是肩膀,然后是头部——
  「……不会吧。」
  直人以颤抖的语调嘟哝着。
  「红色眼珠」的身影此时正慢慢地钻进现实世界。
  难怪她刚才在梦境中并没有动身追赶他们几个人。这个梦神已经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来到现实世界,再也没有使用「非存之门」的必要了。
  直人脑中忽然浮现出<王国>之王先前说过的话。
  (促使梦境与现实世界合而为一,并成为君临两个不同世界的绝对王者。)
  直人此时所目睹的景象,恐怕正是她准备实现野心的开端。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53 编辑


  第三章 莫斐斯

  1

  「红色眼珠」虽然试图钻进现实世界,但行动却出乎意料的缓慢。或许是由于空间裂缝十分狭窄,导致她只能缓缓地将身体挤出缝隙之外。只见她现在好不容易才让上半身通过裂缝。
  直人等人透过窗户注视着她的行动。
  「……这代表她并没有让两个空间稳定地串联在一起。」
  由枣搀扶着的绫乃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纵使她最后成功地钻进现实世界,那个裂缝还是会立刻自动关闭才对。」
  直人拚命压抑住全身的颤抖。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红色眼珠」即将闯进现实世界的结果。她之所以选择在此现身,八成是为了要取他们一行人的性命吧。
  「我们可以从我家后门逃离这里。」
  枣开口说道。
  「总之,还是先下楼再说吧。」
  枣与绫乃率先起身走出房间。直人则是一边步下楼梯,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
  (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也只能先逃再说了吧。可是,他并不认为光靠更换出口的方式,就能甩开对方的追击。一旦被发现,他们肯定会当场命丧黄泉。再加上目前仍然很虚弱的绫乃又无法快速移动。
  「……把我留下来,你们自己逃吧。」
  来到一楼之后,绫乃开口小声说道。
  「我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啊。」
  「这怎么可以!总之快走就是了啦!
  枣硬是扶着绫乃走向厨房,直人看见厨房里面有一扇后门。或许会被逮到,不过现在也只能一同经由后门逃走了。就在直人准备随后跟上之际,突然发现不见正宗的人影。
  回过头一看,只见正宗就这么正对着玄关站在走廊上。
  「正宗,你还在发什么呆啊?快点走了啦。」
  「……我要多逗留一会儿再离开。」
  「啥米?
  「你们三个赶紧逃跑吧。」
  直人一时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该不会是打算留下来当诱饵吧?
  「嗯,这个嘛……可以这么说。」
  正宗也很干脆地承认了。直人一听差点昏倒。
  「我不是说过别再想着要独自一人揽下所有事情了吗,况且你已经失去潘塔索斯了耶?
  「又没关系。毕竟我们几个人里面,只剩你是唯一有能力应战的人。就算是赤手空拳,如果没有充分的体力也成不了所谓的诱饵。所以就由我来负责断后,总比留下半死不活的绫乃要来得有用多了吧。」
  「话虽如此,但是你……」
  他实在无法赞成这个提案。如果就这么将他一个人留下,肯定会害他死于非命。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牺牲某人生命的抉择。
  「我又没有寻死的念头,你用不着担心啦。」
  正宗回头对他说道。
  「我会设法拖延住她一段时间,你们就趁这段空档赶紧想出解决『红色眼珠』的方法。这方面你们应该比我还拿手才对吧?
  「不过……」
  「我可没有打算独自一人揽下所有事情喔。这就是所谓的分工合作啦。」
  一阵微弱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直人顿时大吃一惊。「红色眼珠」已经完全钻出裂缝进入现实世界,并一步一步接近这栋房子了。要是再继续逗留不走,一行人将会全数惨遭杀害。
  直人咬紧牙根。正宗生性撒不了谎,他那句没有寻死念头应该是真心话才对。
  「你可千万别太乱来,见时机恰当就赶紧逃走。我等一下会打电话跟你联络!
  正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玄关,径自轻轻挥了挥手。直人旋即转身跑向在后门外面等待的枣与绫乃。

  后门一关上,一阵短暂的寂静瞬间笼罩住现场。
  「……想也知道不乱来的话,根本就没办法拖延住那个怪物嘛。」
  虽然刚才那句没有寻死念头并非谎言,但他却不认为自己还有很高的可能性得以保住一命。
  (算了,反正截至目前为止,自己不晓得已经死过几次了嘛。)
  当他为了救鸫而决定协助「红色眼珠」时,与自己交手的直人他们始终未曾痛下杀手。要不是他俩挺身相助,自己八成早已率先死在遭「红色眼珠」占据身体的鸫手中了吧。刚刚也是一样,若非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现身,自己肯定已沦为「红色眼珠」的粮食了。
  两人纵使对正宗发过脾气,却从未要求他赔罪或是报恩,也没有提出什么条件与他进行交易,每次都只是顺从不求回报的情绪采取行动。相信对他们来说,必定认为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反应吧。
  搞得自己偶尔也想顺从这种「理所当然」的念头来展开行动。
  咚。一阵轻敲玄关大门的声音响起。
  「用不着在那边郑重其事地敲门……赶快给我滚进来吧。」
  就在他出言挑衅的同时,玄关大门竟碎裂成粉末状,宛如雾气一般凭空消失。
  「啥……」
  正宗当场吓得无法动弹。只见「红色眼珠」举起右手,静静站在开出一个斗大空洞的玄关入口。
  (这只右手能够分解世界上的任何物体,并吸收该物体所具备的力量喔。)
  原本位于玄关对面的大门与门柱仿佛遭到挖除一般,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肯定是被她那只「右手」给消灭的。正宗没料到这个梦神居然连现实世界的事物都能够吸入自己体内。
  「哎呀,只有你在啊?
  梦神出声说道。
  「其它人怎么了呢?
  「他们不在这里啦。」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红色眼珠」似乎察觉到正宗只是拖延时间的诱饵,于是便向前跨出一步,踏进屋里。
  「接下来,我将彻底掌握这世上的一切……等我将你们这些身为『守门之民』的余孽完全消灭掉之后。」
  她说完之后面露微笑。
  「不过,我现在还没决定好消灭你们这群人的先后顺序。只要你肯说出其它人的藏身之处,我很乐意将你的次序往后挪喔。你大可以趁我猎杀『守护者』的期间,赶紧找出杀我的方法。你依旧很想亲手替鸫报仇吧?当然,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立刻动手将你消灭……决定好了吗?
  正宗差点笑出来。这段话跟自己先前准备杀死「红色眼珠」时所说的话有点雷同。当时他就是为了逼「红色眼珠」向鸫道歉,结果错失了下手诛杀她的机会。
  纵使透过附带条件想逼她就范,结果还是无法如愿以偿。
  若是换成直人他们的话,八成就不会采取这种手段了吧。
  「这个嘛~~我啊……」
  正宗缓缓摘下脸上那副镜片早已裂开的太阳眼镜。
  「现在仍然很想替鸫姊报仇雪恨。」
  「是吗?既然如此……」
  「不过,就算这件事不是由我完成的也无所谓。」
  他对准「红色眼珠」轻轻抛出了手中的太阳眼镜。「红色眼珠」悄然举起右手,太阳眼镜瞬间应声碎散。正宗则是趁着「红色眼珠」转移注意力的那一瞬间,将身子压低至双手几乎快要触及地板的程度。只见他飞快穿越「红色眼珠」的脚边,接着顺势冲出了门外。
  (……有了。)
  他事先已猜到门外八成会有这玩意儿才对。那便是绫乃他们骑来的越野自行车。正宗立刻跳上自行车,使劲踩下踏板。有了这辆自行车就能多少拉开双方的距离。他骑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回过头,刚好看到「红色眼珠」冲出马路,正朝着自己疾奔而来。
  (这样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得尽可能长时间吸引住这个梦神的注意力不可。

  在离开枣家不久之后,绫乃遭到第一次发作的侵袭。被直人背着的她,体内突然产生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猛烈沸腾的感觉。
  甚至连呼吸都感到相当难受。她不禁皱起眉头,用力闭上双眼。这也是先前侵入她体内的「红色眼珠」所造成的影响。
  「绫乃,妳怎么了?
  直人一脸疑惑地回过头。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隔着衬衫使劲捏住直人的肩头。
  「……我没事。」
  痛楚缓缓消退减弱。只是同样的症状肯定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何时彻底丧失理智。
  「要是妳觉得难受的话,记得说一声喔。」
  枣开口说道,亦步亦趋地跟在直人背后。
  三人正沿着饭见町的丘陵地斜坡路段往上走,据说这附近有一座专为梦神设下的「结界」。
  (赶紧杀死我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但是直人却坚持「只要打败『红色眼珠』,一切必定能够恢复原状」。她很害怕丧失理智的自己会胡乱地袭击他人。愈是亲切地待在身旁陪伴自己的人——例如直人与枣——就愈是危险。此外,被「红色眼珠」感染症状逼疯的梦神,会同时解放自己所拥有的潜在力量。到时候,凭他们两个人恐怕也阻止不了自己。
  「……麟堂同学不晓得要不要紧?
  她听见枣出声询问。
  「凭他那一身好本领,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
  直人直视着前方开口回应。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其实也很担心正宗的安危。虽然正宗一副自信满满地说要牵制住对方的行动,但想也知道手无寸铁的他根本无法与「红色眼珠」正面交锋。
  (其实应该是我留下来才对。)
  正宗八成是代替绫乃留在现场的吧。他必定认为凭她的智慧与经验,搞不好能够找出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
  然而连绫乃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她怎么也想不出如今的自己还能利用剩下不多的时间完成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直人停下了脚步。
  「……已经到啰。」
  绫乃闻言抬起头来,顿时睁大了双眼。那是一栋建于半山腰斜坡地带的两层楼房屋,只见白色栅栏的对面有个覆盖着青翠草皮的小小庭院。虽然不是新房子,却散发出一股相当舒适的居住感——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她这时才想起在正宗持有的那张地图上,这个地方也是被标上特殊记号的其中一个场所。
  目前好像没有人居住在这里,看样子似乎是一间空屋。
  「这只是一栋普通的房子吧?看起来不太像是神社啊。」
  枣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地出声询问。
  「嗯……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直人开口回答她。而且也是绫乃来到这个世界后,初次与直人相遇的地方。

  2

  正宗卯足全力猛踩越野自行车的踏板。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究竟该骑往何处较为妥当,只能竭尽所能地避开上坡路段与死胡同。
  「红色眼珠」则是逐渐缩短双方之间的距离。虽然她具有非比寻常的速度,但感觉上根本不像在全力奔驰。或许她只是在跟正宗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正宗现在火速飞驰于某所学校附近的樱花林荫大道上。他的腿部肌肉已经开始发出悲鸣,像这样到处逃窜总是有个极限——
  (……哇咧。)
  一看到即将抵达的下个交岔路口,正宗差点忍不住用力按下煞车。那虽然是这一带相当罕见的宽敞四线道路段,不过路面上却挤满车辆而呈现出几近交通瘫痪的状态。
  这似乎是行经这个小镇,直接通往都心地区的其中一条快捷方式。大概是来自其它地区的车辆全都受到交通管制的影响,才会造成大塞车吧。他绝不能受阻于此,就算胡来也非得跨越到马路的另一侧不可。「红色眼珠」已经逐渐自背后逼近当中。
  正宗抗拒想要煞车的本能反应,维持原有速度直接冲进交岔路口。他灵活地钻过车辆保险杆之间的狭小空隙,一鼓作气穿越了这条宽敞马路。
  在他准备喘一口气时,原本自背后传来的刺耳喇叭声竞突然消音。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刚好目睹「红色眼珠」以右手消除挡在她面前的车辆的惊人光景。就连原本坐在车子里面的人也不留痕迹地惨遭消灭了。后面的车子连忙紧急踩煞车,接着便听见剧烈撞击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看来似乎是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交通事故。
  「真的假的……」
  正宗脱口发出错愕的叫声。如果他再像这样继续到处逃窜的话,很可能会导致更多的镇民无端遭到波及,更何况自己的体力也差不多快要到达极限了。
  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自己正奔驰于什么地方。看来大概也只能利用这次的机会孤注一掷了。于是他下定决心,猛然转动手把钻进某条狭小巷道中。

  「红色眼珠」追着正宗行经转角,立刻就发现有座鸟居就耸立于道路的尽头。至于正宗先前骑乘的自行车则是斜靠在构成鸟居的石柱旁边。
  此处乃是「宫守」的住处。
  正宗正好在此时跑进鸟居里面,笔直地冲向座落于庭院一角的组合屋。
  或许自己真的玩过头了,她心想。虽然一方面也是为了确认这具新造肉体的「完成度」究竟有多高,但结果却害她浪费了不必要的时间与工夫。
  她在组合屋前面停下脚步。正宗就是逃进这里的。她伸出右手抵住门扉——无论是梦境或现实,位在该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蕴含着「存在的力量」。而她的右手则是能够将这股力量完全吸收殆尽。只要她一发动这项能力,世上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挡她的侵略。
  让这栋建筑物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逐渐流进了她的右手中。随着啪一声响起,只见墙壁与屋顶瞬间凭空消失。剩下的只有少许的家具而已,感觉简直跟舞台布景没两样。
  然而她却没看见最重要的、正宗的身影。她确实亲眼目睹他逃进了这间组合屋里面,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她环视了周遭一圈——随即发现有扇铁门横躺于地面上。

  我的秘密基地(据点)

  这行文字并未引起「红色眼珠」的兴趣。她以右手消除掉铁门,低头俯瞰着眼前这个通往地底的洞窟。
  「红色眼珠」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他真以为靠这种手法就能瞒过自己的耳目吗?
  她任由一头鲜红色的秀发随风飘逸,一鼓作气纵身跃至洞窟底部。在浅短通道的前方,有一间灯火通明的小房间。
  房间中央有一张盖上白色塑料布的桌子,正宗双肘拄着桌面,呼吸急促地大口喘着气。他果然是企图躲在这里避风头。正宗一察觉到她的到来,整个人立刻弹也似的直起身子。
  「总算找到你了。」
  「红色眼珠」开口说道。
  「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缓缓举步逼近,也差不多该结束掉这场余兴节目了。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守护者』他们究竟跑哪去了吗?
  「想也知道……鬼才会告诉妳啦,笨蛋!
  正宗咬紧牙根,将脸撇向一旁。以前明明是个既愚蠢又容易控制的少年,但自从遇见「守护者」之后,他整个人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看样子,我只好赏点苦头让你尝尝啰。」
  她一说完便缓缓举起右手。纵使多浪费一些时间也无可奈何,她打算先从消除掉他四肢中的某一部位做起。她非常清楚人类能够承受何种程度的痛楚、会在什么状况下失去理智、又会在何种状态下气绝身亡。因为她在首度来到这个现实世界及解开封印之后,都曾让许多人类品尝过同样的痛苦。
  正宗一脸铁青地试图往后退开,不过她的右手却抢先一步扣住他的手臂。就从这只胳臂开始吧——
  「什么……?
  他的手臂并未消失。「红色眼珠」没能展现出自己的特殊能力。
  「……妳果然无法使用那股诡异的力量呢。」
  正宗面露得意笑容。
  「妳难道不晓得自己置身在什么地方吗?
  「红色眼珠」听到他这么说,开始在意起摆设于两人身旁的物品。那张盖着白色塑料布的桌子,尺寸大小跟这个房间实在是很不搭调。
  「这个世界不是存在着可以便妳那只右手彻底失去力量的场所吗?
  他用力扯掉那块白色桌布。只见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桌子,而是一座以散发黑色光泽的材质制成的细长台座——也就是黑檀卧榻。
  「希普诺斯……神殿……」
  这座台座简直就跟摆设在郊外地下「结界」中的卧榻一模一样。那是长年来封印住她行动能力场所摆设的台座。为什么这里也会出现一样的东西呢?
  「难道说……」
  「妳总算搞清楚啦?
  正宗露出了微笑。
  「这里正是专为梦神打造的备用牢房……大概啦。毕竟除了妳之外,还有其它梦神也会闯进现实世界,因此自然得多准备几个封印地点才行嘛。」
  正宗得意洋洋地说道。经他这么一提,「红色眼珠」才想起此处也是位于镇上的其中一座「结界」,同时又是负责看守、保护来到现实世界之梦神的「宫守」住家。
  「话虽如此,但我其实也只晓得家里有这么一个地方。直到前一阵子才得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毕竟先前鸫姊并不是住在这个地下洞窟里头……所以啦,我就把这里当成秘密基地(据点),并且在入口处上方搭建了那间小组合屋。」
  唔。她突然注意到正宗手上不知紧紧握着什么东西——那是一支附有按钮的小巧机械装置,而且外侧只缠着一层隔电胶带,看起来简直就粗糙到了极点。
  「这下子妳暂时休想再回到地面上啰。」
  「你……!



  她总算领悟到正宗躲进这里的真正意图。她快速采取行动,趁着以身体冲撞攻击正宗的同时,轻而易举地抢下他手上那支机械装置。正宗整个人弹飞出去,直接撞上了墙壁。
  (好,如此一来……)
  然而按钮早已启动。
  下一秒,出口处便伴随着轰隆巨响而坍塌,她也就这样完全被困在这个洞窟里面。

  正宗的背部猛然撞上墙壁,随即瘫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全身动弹不得。
  看样子,这一击似乎撞断了他好几根骨头。每次呼吸便觉得胸腔内部有如遭辗压似的疼痛不已。尽管如此,他仍旧感到相当满足。
  通往楼梯那条走道的天花板应该是几乎全部坍塌了才对。虽然「红色眼珠」八成有办法凭着那身惊人的体能自行脱困,不过大概也得花上相当程度的时间与工夫才能办到吧。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直人。)
  正宗在心里呼唤战友的名字。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能够完成的事。
  「红色眼珠」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黑色台座旁边。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内心此时必定是燃烧着熊熊怒火。
  (不过,我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就是了。)
  这项作战最大的缺点,就是在引爆信道上的天花板时,自己也必须被迫留在地底作陪。问题是若不以自己充当诱饵,相信行事作风谨慎的「红色眼珠」也绝不可能主动进入此处。
  正宗实在不太愿意去想象待会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
  「嗯……?
  正宗注意到「红色眼珠」的肩头开始微微颤抖着,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起初正宗以为那是她发怒的表现,但是随着音量逐渐变大,他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梦神在笑。
  原本只是蠕动喉头的微弱声音,逐渐转变成几乎足以刺穿耳膜的疯狂哄笑。而且无论经过多久,这阵声音始终未曾止息。全身动弹不得的正宗甚至连举手捂住双耳都办不到。
  她的笑声在狭窄的地下室里持续反射回荡着,最后化作一阵根本不具任何意义的轰隆巨响。正宗再也无法承受,跟着发出了连自己双耳都听不见的惨叫声——
  他不晓得在那之后究竟经过多久的时间。或许自己还一度丧失了意识也说不定。等正宗精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红色眼珠」就站在自己眼前,那阵狂笑声也早已停止。原本陷入麻痹汁态的听觉总算又慢慢恢复原有的机能。
  「……你太令我刮目相看了,『宫守』。」
  梦神以不带一丝阴霾的笑脸说道。
  「我没料到你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智慧与勇气。你真是一名了不起的人类呢。」
  对方一连串的赞美令正宗颇感困惑。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读这段本意不明的夸奖字句才好——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虽然表情看来跟开始放声狂笑之前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但从她身上绽放出来的光芒却变得比先前更加强烈刺眼了。
  「希普诺斯卧榻乃是这个『封印』的中心。那座台座具有抑制我们发挥能力的效果……不过呢——」
  总觉得她右手的光芒特别强烈。接着,彷佛在呼应她身上光芒的变化一般,地下室的墙壁开始产生了轻微的震动。
  「你们有可能试图再度将我封印于结界之中……你真以为我事先会完全没考虑过这种程度的小事吗?
  正宗忍不住瞪大双眼。现在不仅墙壁,就连房间中心的卧榻也跟着震动起来。不对,搞不好其实是卧榻发出的震动沿着地表传递过来也说不定。
  「意思是妳有办法破坏这个『封印』吗……?
  「我用的并不是什么『办法』,而是单纯的『力量』。既然力量遭到封锁,那就只好凭借更强大的力量来冲破封印了……你们『守门之民』不也是靠着同一种手段来解放自身的力量吗?所以我才会花费漫长的光阴,打造出这副能够解放力量的全新躯体啊。」
  「什么……?
  正宗差点就把她这番话当成耳边风了。他缓缓抬头看着「红色眼珠」的脸。
  「妳说我们解放了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并未获得解答。只见她右手的光芒愈来愈强烈,正宗甚至无法再睁开眼睛继续注视着光芒的变化。
  (总觉得刚才……)
  似乎听见了一项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都得设法转告直人他们不可的讯息。
  「所以,接下来这一带即将消失啰……因为你多管闲事的缘故。」
  正宗瞬间哑口无言。
  「妳说什么……?
  「我说过要以更强大的力量来冲破封印。你难道真的不晓得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这个梦神若是一鼓作气解放她目前所拥有的力量,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事态——正宗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大爆炸的景象,接着忍不住直打哆嗦。
  「你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类呢。」
  「红色眼珠」如此说道。
  「你以相当漂亮的手段引诱我走进这个陷阱……而我如果不完全解放右手的力量,就无法离开这里,所以也没办法啦,你说是不是?
  「住手!
  他嘶吼出声。住在这附近的,全都是他从小就认识的街坊邻居。不过「红色眼珠」再也没有开口作出任何回应。他一边颤抖着,一边注视她右手持续发出的光芒。自己或许无法阻止这个梦神的恶行,但应该还有能力完成什么事情才对。
  为了让自己以外的其它人能够顺利地击败这个怪物——

  原本震动个不停的希普诺斯卧榻突然发出一阵声响,接着崩裂碎散。
  正宗的身体、地下室、地面上的火灾遗址、鸟居、附近的众多房屋、以及居住在屋内的人们……
  ——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3

  直人的父亲孝臣最后一次前去拜访绫乃,是在交通事故发生前几天的事。他当时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太对劲的模样。不仅比平常还要沉默寡言,而且还径自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可能已经被『红色眼珠』给盯上了也说不定。」
  孝臣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那副穿着朴素西装的背影看起来比往常还要矮小,给人一种活力尽失的印象。一脸正经的他嘴里叼的并不是香烟,而是一根小小的棒棒糖,那同时也是绫乃最爱吃的东西。
  「『红色眼珠』……?
  绫乃出声反问。虽然对方至今为止已经告诉她许多梦神的相关知识,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陌生的字眼。
  「这是梦神的名字吗?
  「嗯,算是吧。我想应该可以称它为梦神……纵使现在……」
  孝臣很难得会以这种暧昧不清的口吻说话。由于生性沉默寡言,因此他平常可说是个爱用简洁且意思明确之字句的人物。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别跟它扯上关系比较好。它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只能祈祷它日后不会出现在妳或是直人的面前。」
  孝臣站起身,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把斗大的黑色钥匙,随即递到绫乃的手中。
  「可以请妳替我保管这把钥匙吗?我总觉得还是暂时先别放在我身上比较妥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守护者」而言,这把钥匙的重要性应该远胜过任何事物才对。他至今未曾让绫乃拿过这把钥匙,一次也没有。
  「详情我现在还无法透露……但是,如果我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希望妳能依照正确手续将钥匙转交给直人。妳还记得继承仪式的程序吧?
  这些话听起来简直跟交代遗言没两样。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个清楚,不过绫乃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这表示孝臣遇上了无法解释清楚的严重事态。
  「以直人的资质,只要有妳的协助,或许往后有机会成为一名比我还优秀的『守护者』也说不定……只是现在的他还呆头呆脑的。」
  「……嗯,一点也没错。」
  绫乃只同意这句话的后半段描述。

  「干嘛没事多加一句呆头呆脑的啊……还有拜托妳也别随便同意好不好?
  直人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他们并肩坐在玄关处的磁砖上面,而这里同时也是两次初次相遇那天一起玩耍的地方。枣在庭院的一角打电话,似乎是正在跟熟识的朋友打听镇上的情况。
  他们目前正在讨论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孝臣曾经差一点就彻底击败「红色眼珠」,此乃不争的事实,这代表他应该知道什么方法最有效才对。因此直人猜想或许可以从孝臣与绫乃的最后一次谈话中,找出有关那个方法的线索也说不定。
  「别在意那种无聊的小事啦。你以前本来就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哪有资格怪别人啊?
  绫乃以淡然的口吻说着——但是,现在自己早已对他彻底改观了。这几个月以来,成为「守护者」的直人有了相当大幅度的成长,所谓比孝臣还优秀的预测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实现。
  (就算少了我的协助,他大概也不成问题吧。)
  绫乃全身无力地斜靠着玄关大门。她尽可能表现出不让直人察觉到任何端倪的神态,但从刚才开始,她体内的「红色眼珠」分身已经反复发作了好几次。她的症状恶化的速度比鸫要快上许多,看样子能维持理智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虽然希望直人他们能趁着自己尚未失去理智之前结束她的生命,但他们八成不会答应吧。既然如此,她也只能设法自行了断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猜当时的岸杜叔叔必定早已和『红色眼珠』交过手,不过却没能完全将她击败……所以,才会警告我与鸫要小心防范她。」
  「老爸当初为何不肯更明确地透露『红色眼珠』与其它相关的事情呢?
  绫乃差点忍不住笑意。如果是换成直人的话,确实很有可能毫不掩饰地把一切说清楚。不过,她认为这并不是因为他个性软弱,而是信赖他人的意念促使他采取这种做法。
  「我想岸杜叔叔当时也很为难吧。毕竟那是一种完全不知道『红色眼珠』的影响会以何种形式波及到什么人的状态啊。因此叔叔才会只对身为梦神的我与鸫透露最低限度的必要情报。至于直人和水穗则是选择闭口不谈……这应该是叔叔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所做的决定吧。」
  「就算再怎么考虑,一旦死了就毫无意义可言了啊。」
  直人忍不住碎碎念。
  「纵使再怎么为难,也该寻求协助并设法保住性命,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绫乃闻言转开视线,总觉得直人这句话好像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直人见她不吭声,索性接续刚才的话题。
  「照妳所说的,后来『红色眼珠』便下手杀了我爸。没错吧?
  「嗯。虽然就岸杜叔叔跟我和鸫交谈时的口吻听起来,他好像没有很明确察觉到自己的异状,不过我相信这一定是后来导致叔叔发生车祸的主因。」
  虽然只是臆测,但她自认为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等等,妳不觉得这种解释听起来有点奇怪吗?
  直人开口说道。绫乃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怎么说呢?
  「老爸当时明明是处在『红色眼珠』并未完全死亡,或许正潜伏在自己身旁也说不定的危险状况中耶。那他为什么还要选在这种时候将莫斐斯交给妳保管呢?
  「这……」
  绫乃顿时说不出话来。经直人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孝臣当时也没提到请她保管钥匙的理由。
  「会不会是叔叔害怕万一自己发生什么意外,结果导致钥匙遗失的话,日后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困扰呢?毕竟这是相当稀有的黑色钥匙嘛。」
  直人仍然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
  「可是,黑色钥匙不就是用来应付万一的必备道具吗?
  「……说的也是。」
  这么一分析,绫乃觉得直人的说法确实也很有道理。
  (我总觉得它还是暂时别放在我身上比较妥当。)
  那句话听起来很像是孝臣在表明自己并不配使用莫斐斯。他彷佛认为自己再也没资格拥有这把黑色钥匙一般——不对,身为「守护者」的孝臣绝不可能心生这种消极念头。
  直人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简讯铃声。他才拿出手机,脸色立刻为之一变。
  「是正宗传来的。」
  绫乃顿时紧张起来。打从一行人兵分两路以来,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
  「内容是什么?
  「……这个嘛,我也看不懂。」
  直人将手机画面秀给绫乃看。
  『以力量将封印』

  内文就只有这短短几个字,既无标题亦无其它附档。
  「这是……」
  这必定是在极为紧迫的状况下发出来的简讯,内容也绝不可能毫无意义。直人连忙拨打他的手机号码,但根本完全打不通。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直人一脸忧心忡仲的表情。
  「话说回来,这封简讯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呢?
  「这个嘛,我想一定是……」
  跟那个梦神有关的情报——然而绫乃却没有机会将这句话讲完。
  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接着便以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头部。这是一次跟先前的情况完全无法相比的剧烈发作,寄居在体内的「红色眼珠」分身持续疯狂乱窜。一定是身为主体的「红色眼珠」采取了某种行动,才会导致分身产生反应并引爆了发作症状。
  绫乃依稀听见直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她的意识就这么一边听着吶喊声,一边缓缓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绫乃!绫乃!
  直人不断摇晃绫乃的肩头,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直人迫于无奈,只好先让她横躺在玄关磁砖上头。
  「可恶……」
  一股坐立难安的情绪猛然涌上他的心头。他们到现在还不晓得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也不知道正宗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几乎可说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岸杜同学!绫乃!
  枣的叫声突然从庭院那边传来,直人立刻从杂草丛生的草皮上飞奔过去。只见枣站在栅栏前方,而那附近正好是过去常来家里的虹子习惯拉出躺椅,再悠闲地躺下来休息的位置。从那边可以一览小镇中心地区的景观。
  「你看那边。」
  枣指着离车站有段距离的住宅区一角。只见那一带不断窜出阵阵宛如浓烟的模糊气体,但看样子又不像是火灾。或者该说在那阵浓烟底下,根本看不见半栋建筑物。那个角落已经彻底变成一片空旷了。
  「……我记得几分钟前,那一带附近明明还有很多房屋啊。」
  她的声音颤抖着。直人只觉得有股沉重的压力落到了背上。
  「正宗家……刚好就位在那一带附近。」
  这代表正宗已经惨遭「红色眼珠」的毒手。
  而刚才那封简讯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遗言。

  4

  久世家的厨房虽然空无一人,不过摆在角落的那台小小电视却呈现开启的状态。同一个画面上,可看见从直升机上头俯瞰圆形空地的影像,以及内容为「这次饭见町发生了一场神秘爆炸。目前有二十名以上的民众下落不明」的跑马灯讯息相互重叠。音量虽然已经转小声了,不过还是隐约能够听见记者激动的播报声。
  水穗刚好在这时候走进厨房,她看见那幕影像后忍不住皱起眉头。接着便拿起摆在厨房餐桌上的遥控器,啪一声关掉了电源。等确认过瓦斯开关与门窗都有关紧与上锁之后,再度转身走回到坐在客厅的虹子身旁。
  「门窗都已经确实上锁,没问题了。」
  水穗开口说道。
  「等出租车一来,我们就立刻离开吧。」
  她们打算离开这个小镇。由于刚才接到直人打来的电话,两人得知「红色眼珠」已经来到这个现实世界。直人说他们虽然努力找寻可以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但目前依旧毫无斩获。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十分危险,因此希望她们能赶紧逃命。
  虹子任由那副庞大身躯躺卧在沙发椅上,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窗外。
  「外面的行人还真多呢。直到几分钟前明明几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经她这么一说,水穗才发现有许多民众此时正由围墙外面经过。不但年龄与性别参差不齐,甚至不晓得他们彼此之间是否认识。只见每个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离开饭见町的方向前进。
  恐怕是先前选择闭不出户的居民们,同时决定要动身离开这个小镇吧。除了为数众多的居民陷入意识不明的状态,现在连房屋与车辆也开始无故消失——这个诡异的现象似乎更加引发了民众们的恐慌。
  「出租车八成是不会来了,还是早点放弃吧。」
  虹子露出一抹苦笑。自从打电话给车行以来,都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这段期间虽然接连拨打了好几通电话去催促,却只换来『由于空车量不足,再加上路上交通大乱,希望您能耐心稍候片刻』这个千篇一律的回答。
  「可是……」
  水穗望着放在沙发椅旁边的拐杖。虹子目前有伤在身,根本禁不起长途跋涉。出租车要是再不来的话,她肯定也无法离开这里吧。
  「……水穗。」
  虹子以平静的语调开口说道。她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太阳此时已大幅偏向了西方天际。
  「妳自己一个人逃吧。」
  「这、这怎么可以呢!
  水穗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她当然不可能采取这么自私的行动。
  「反正我这只脚的伤势还没痊愈,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不过,妳得设法离开镇上才行。」
  水穗用力摇头拒绝。
  「大家……明明都还留在镇上。不论是哥哥、阿姨,还有其它我认识的人。我不能自己一个人逃跑。」
  「我说水穗……」
  「我再去打通电话,试着跟出租车车行……联络看看。」
  水穗逃命似地来到了走廊上,随即拿起手机拨打早已打过好几次的电话号码。电话马上接通了,蓄势待发的她立刻准备开口询问。
  『目前所有服务人员均在忙线中。请稍待片刻,或请挂断再重新拨打一次。』
  然而却只听见一阵毫无生气可言的语音传入耳中。她只能垂头丧气地收起手机。
  如果回到虹子身边,她八成又会说出同样的话来吧。水穗斜靠着走廊上的墙壁,闭上了双眼。
  (我不想离开这个镇上。)
  自己的想法自己再清楚不过。她之所以不肯离开,并不只是因为哥哥他们还留在镇上。
  「红色眼珠」也还在镇上。
  自从父亲不幸身亡之后,有很多事情都起了重大的转变。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个性也变得不太一样了。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身影,如今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为什么要下手杀害父亲?对此事对方究竟做何感想?为什么自己非得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不可呢?她实在很想向对方问个明白。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心服口服。

  突然,水穗依靠着的墙壁猛烈震动了一下。
  (地震吗……?
  她忍不住环顾了周遭一圈——随即发现有一道红色的光芒自客厅倾泄而出。
  明明还不到傍晚时刻啊。一股不安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她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折回客厅。
  只见那里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客厅。窗户、天花板、墙壁,甚至连家具几乎都统统消失殆尽。看起来就像是有只巨大手掌在转眼间刮走了半边屋子一样。只剩外露的地板还勉强残留在原地。
  「九识……阿姨……?
  「已经被我消灭掉啰。」
  站在地板上的女子开口说道。她全身绽放着红色的光芒,留着一头过腰的长发。不知为何,水穗瞬间还以为是绫乃站在自己面前。可能是因为这名女子的长相与身材都跟绫乃有点相似吧。
  她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漆黑的眼窝。水穗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甚至连自己现在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搞不清楚了。
  「……『红色眼珠』。」
  水穗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脱口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妳好啊,岸杜水穗。
  梦神踩着滑行般的轻灵步伐来到水穗身旁。对方明明没有双眼,但水穗却很明显地感受到她正定睛凝视着自己。
  「阿姨她……跑哪去了?
  「我一并夺走了她与这个家的存在力量,所以她现在已经彻底消失啰。」
  水穗突然回想起自己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影像。因为有许多建筑物以及车辆接二连三地自镇上消失不见,以至于很多人也跟着下落不明。现在连虹子也失踪了。自己接下来肯定也会惨遭毒手吧。
  一阵战栗突然袭来,她的牙齿忍不住直打哆嗦。
  「我啊,想见妳哥哥一面呢。」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哥哥?
  「可是,我又不想浪费工夫到处去找他。所以,能不能请妳替我打通电话给他呢?至于重要的内容由我亲口跟他说就行了。」
  「红色眼珠」说完,伸手指着水穗拿在手上的手机。水穗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开始寻找哥哥的来电记录。因为畏惧的缘故,水穗一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对方那番话所代表的涵义。直到即将按下通话键之际,她的手指才突然停下。
  (我有问题想问『红色眼珠』。)
  所以,她才会不愿意离开镇上。
  「我想知道……」
  水穗出声说道。
  「妳为什么…动手杀了……我爸爸呢……?
  梦神以一副这个问题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表情注视着水穗。
  「只要我回答,妳就肯替我拨这通电话吗?
  水穗不发一语。她其实并没有提出条件的打算,只是老实将心里头的疑问提出来罢了。
  「因为他很碍事,所以我才杀了他。」
  「红色眼珠」以感觉有点马虎的口吻随口说道。
  「况且那个男人当时也企图要夺走我的生命啊。」
  「我爸爸……?
  水穗非常清楚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无法想象父亲会做出试图杀害某人的行为。
  「我、我爸爸他……绝对不会……」
  「会喔,就连妳哥哥也一样。他们都试图要用莫斐斯杀死我……真是有够过分的人类。」
  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不是因为心服口服,而是由于恐惧,导致她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马上给我拨通电话。」
  水穗默默遵从她的命令。几乎连等待接通的声音都没听见,哥哥便立即接起电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甚至也不清楚「红色眼珠」要她拨打这通电话的用意是什么。
  『是水穗吗?妳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在九识阿姨……家里。」
  『妳们怎么还没离开镇上啊。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阿姨呢?
  「阿姨她……」
  她不在,她被消灭掉了。正当水穗准备开口回答之际,一只红色手臂抢走了她的手机。
  「你好啊,『守护者』。」
  哥哥在另一端愣住的气息,透过手机清楚传了过来。
  「嗯……岸杜水穗确实在这里喔……只要你肯现身谈谈,我很乐意留她一条小命……」
  原本因恐惧而停摆的思绪,此时又缓缓恢复运转。这个女人刚才要我联络哥哥,现在又对哥哥说如果想要救我的话,就得立刻过来这里见她。
  这是威胁——「红色眼珠」企图连哥哥也一起杀掉。
  (不仅对爸爸下手,她连哥哥都不肯放过。)
  突然间,一股至今不曾感受过的战栗感窜过水穗的胸口。不论是父亲或哥哥都不可能怀着想要杀害某人的念头,他们一定是迫于无奈才会试图杀死这个女人的。因为这个女人企图夺走太多太多无辜人们的生命。
  她刚才甚至还动手消灭了虹子。
  「红色眼珠」突然将水穗的手机贴近她的耳边。
  『水穗?妳没事吧?哥哥马上就赶过去救妳喔。』
  耳边响起哥哥充满愤怒、焦躁与不安的声音,总觉得好像看见了话筒另一端的表情一样。听着听着,泪水就自然而然地溢出眼眶。
  「我要妳对他说声『救我』。」
  「红色眼珠」在她耳边轻声吩咐。
  「我要妳明确地对他说出『快点来救我』这句话。」
  不知何时,女子已高高举起右手。等这通电话结束之后,自己八成立刻就会被消灭吧。就像虹子与其它镇民一样。
  「哥哥……」
  水穗语带哽咽地说道。其实她已经害怕得快要昏过去了——但同时又有一股怒火自胸口慢慢涌现。这个女人夺走了所有的一切,如果她不存在,就不会有人尝到不幸了。如果这个女人不存在的话……
  「哥哥!你一定要打败这个怪物!
  水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扯开嗓门大吼。她打从出生以来从不曾这样大叫过。
  「用不着救我没关系,你一定要用莫斐斯打败这个怪物!
  他们都试图要用莫斐斯杀死我。她刚刚确实是这么说的。这表示靠着哥哥所持有的那把钥匙,必定可以杀死这个可怕的怪物。
  手机倏然离开耳际,水穗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只见那两个漆黑眼窝正笔直俯瞰着自己,她感受到一股明确的憎恨不偏不倚地锁定了自己。
  绽放红色光芒的右手彻底覆盖住她的脸。视野与呼吸同时被剥夺的水穗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着。
  「……给我消失吧。」
  身体猛然一震。水穗试图发出尖叫,但原本用来发出声音的身体已不见踪影。下一瞬间,连她的意识也急速模糊淡化,悄然消散至半空中。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54 编辑


  5

  妹妹的悲鸣声戛然中断。
  「水穗!水穗!
  直人对着手机大喊,冷汗沾湿了他的掌心。他还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惨剧,总觉得只要持续呼唤,应该就能听见妹妹的响应。
  『……已经被我消灭掉啰。』
  但传入耳中的,却是「红色眼珠」的声音。
  「妳……」
  他整个人顿时进入了爆怒状态。不仅父亲惨遭杀害,妹妹、正宗与虹子也被她消灭了,绫乃则是因为力量遭剥夺而即将丧失理智。这个正在跟自己交谈的「红色眼珠」,就是一切的万恶元凶。
  (你一定要用莫斐斯打败这个怪物。)
  水穗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我一定会亲手将妳击败。」
  『好啊……就彻底做个了结吧。』
  对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动摇,这使得直人内心那把怒火烧得更加炽烈。明明已经害那么多人品尝到绝望的滋味,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自己说什么也绝不能放过这个梦神。
  『到镇中心来吧,我会安排一个最适合我们展开生死对决的场地。到时会有路标,相信你必定能一眼认出决斗地点的位置。』
  直人结束通话之后回过头,枣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只见他那张铁青的脸上充满了怒火,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直人如此愤怒的模样。
  「那家伙……」
  直人拔腿就要冲出庭院,枣连忙伸手拉住情绪激动的他。
  「岸杜同学,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去找『红色眼珠』那个混帐。」
  直人以沙哑的嗓音说道。这个回答则是再度令她大吃一惊。难道他已经忘记他们是为了什么缘故而躲在这个地方吗?
  「打败『红色眼珠』的方法呢?我们还没找到最有效的方法耶。」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混帐居然连水穗都不肯放过!
  直人说着说着,紧紧握住了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莫斐斯。
  「水穗要我用这把钥匙打败那家伙,所以用这玩意儿八成就能收拾她。」
  枣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总之,她得说服他停止这种鲁莽的行动才行。正当她准备开口时,直人却伸手用力扣住了她的双肩,脸庞也跟着贴到她面前。
  「咦?岸杜同学,你这是……?那个……」
  她连挪开视线都办不到。心跳愈来愈快,脸颊则是克制不了地逐渐转红。
  「……在我回来之前,绫乃就麻烦妳照顾了。」
  「咦……」
  直人丢下目瞪口呆的枣,闪身冲出了庭院。枣连忙追上前去,但是他已经飞奔王离此处有段距离的斜坡下方,最后行经转弯处,彻底从枣的视野当中消失了身影。
  (怎么办?
  没任何计策就直接向「红色眼珠」挑战,简直是自杀的行为。她非得设法阻止他的鲁莽行径不可,因为她不希望看见直人不幸丧命。
  但是绫乃还在这里,自己不能丢下她径自离开。况且直人才刚把照顾绫乃的责任托付给她。
  (纵使在这种紧要关头,他还是不会忘记绫乃。)
  这个事实刺痛了她的胸口。直人压根不把枣说的话当一回事。如果刚才是由绫乃开口的话,想必就可以成功阻止他的冲动行径了吧。因为绫乃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直人的想法。
  突然,地表开始微微晃动了起来,枣一时站立不稳,随后又不知从哪里传出了地鸣声。枣连忙转身跑到庭院里的栅栏旁边,她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地震。
  「啊……」
  只见原本位于车站周边的建筑物全数消失,成了一片只剩地基与网线般的道路残留下来的平坦土地。简直如同一幅由地图标示幻化而成的现实光景。至于那片空白处的中心,则是出现一座巨大又细长的长方体。高度大概跟一栋颇具规模的大厦差不多。那座长方体是以某种绽放光泽的黑色物质打造而成,表面完全没有任何装饰或是花纹。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就跟一块巨大的石碑没两样。只见因日照而形成的长长黑影完全笼罩住附近的住家。
  那肯定是「红色眼珠」干的好事。梦神就在那座长方体的正下方,而仍旧不知如何击败对方的直人,如今也正动身前往那个地方。枣心中的不祥预感持续扩大。那是个类似「红色眼珠」巢穴的物体,直人这样单枪匹马前去应战只会——
  从玄关那边传来绫乃所发出的短促悲鸣。枣回过头去,只见横躺在磁砖上的她一脸痛苦的表情。
  「绫乃!
  枣赶紧跑到她的身边。
  「绫乃!妳还好吧?
  她伸手抱起绫乃的肩头,发现她那此时已变得有点透明的身体不住颤抖着。绫乃微微睁开双眼环顾着左右两侧。
  「……直人不在这里吗?
  枣整个人顿时愣住。直人不在这里,他有勇无谋地跑去和「红色眼珠」决一死战了。枣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绫乃才好。
  「那个,岸杜同学他现在……」
  绫乃的五官再度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这时,枣忽然意识到仍旧持续传出的地鸣声。她总觉得绫乃承受的痛苦似乎跟这阵地鸣有所关连。
  (是「红色眼珠」搞的鬼。)
  八成是那个梦神只要一动用到力量,就会对绫乃造成影响。可见这是类似「红色眼珠」所发动的攻击。
  「枣……我猜啊。」
  绫乃轻声嘟哝着。
  「我已经没救了……大概啦。」
  她露出遥望着远方的眼神。而她这种消极的表现更加挑起了枣心中的不安。
  「所以,希望妳能动手结束我的生命……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是吗……那好吧。」
  绫乃突然挺直上半身,接着双手撑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抛下哑然失声的枣,踩着踉舱不稳的脚步走向门口。
  「等一下,妳要去什么地方啊?
  「……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出能够尽早破坏掉这具肉体的方法。因为再继续待在这里,连我自己都不晓得等一下会对枣做出什么事情啊。」
  绫乃以让人很难听清楚的声音说道。
  (她打算自杀……)
  现实世界的物品无法杀死梦神,顶多只能破坏梦神的肉体而已。在那之后,梦神将会如同幽灵般只剩下意识的存在,永远徘徊于现实世界中。
  (我得叫她别走才行。)
  然而她却没有说出口。待在这里,绫乃会渐渐丧失理智,而自己又无法下手结束她的生命——枣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最重要的心意,还是非得亲口传达给妳想传达的人知道不可。)
  不知为何,她的脑中突然浮现母亲在医院说过的这句话。
  「枣……虽然我先前已经说过一次。」
  绫乃背对着她,径自开口说道。
  「直人就有劳妳多多关照了。」
  听见这个名字,一阵宛如被闪电击中的强烈冲击顿时贯穿全身,累积在胸口的各种意念开始交缠融合。枣跌跌撞撞地冲向绫乃,从她背后飞扑而上,以双手轻轻勒住了她的颈项。
  「咦?妳这是……」
  绫乃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枣则是几乎整个人跨坐到她的背上。
  「……不要净说些自己即将消失的话好不好。」
  枣以颤抖的语调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悄悄滑落到绫乃脸上。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哭了出来。
  「不要露出看破一切的表情好不好。明明还活得好好的,不要满脑子只想寻死好不好。不要带着那种表情拜托我做什么事好不好!因为肩负着非完成不可的事的人是绫乃而不是我啊!
  她伸手拭去泪水。
  「再这样下去,岸杜同学或许再也回不来。他很有可能会不幸丧命啊。」
  绫乃闻言脸色大变。
  「这话是什么意思?
  枣硬是抓住绫乃的手臂扶她起身,接着带她前往看得见那个巨大黑色长方体的地点。
  「那是……?
  「我猜岸杜同学大概是跑到那边去了,为了与『红色眼珠』决一死战……问题是他根本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击败对方啊。」
  绫乃的双眼重新散发出光采。虽然还有点摇摇晃晃,但已经能靠自己的双脚站立了。
  「那个笨蛋,为什么做出这么鲁莽的行动啊?
  「因为水穗的存在遭到『红色眼珠』消灭了。他一得知此事便勃然大怒……我说的话他又完全听不进去。不过,若是改由绫乃开口的话……」
  绫乃伸手捂住嘴,凝神沉思了好一阵子。接着,只见她那惨白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换句话说,妳明知道我连维持自己的理智都有困难,却还是希望我说服直人打消冲动行事的念头吗?
  枣默默点了点头。她当然清楚自己提出了一个相当无理的要求,但这却是她的真心话。她不希望绫乃满脑子只想寻死,也不希望直人无端丧命。
  「……好吧。」
  绫乃拿出手机拨电话给直人——枣虽然屏气凝神地在一旁等待着,却始终都没有开口的迹象。
  「直人他……似乎没有听到手机铃声。」
  枣顿时哑口无言,这样根本无法阻止他白白去送死嘛。
  「助我一臂之力吧,枣。」
  绫乃开口说道。
  「咦?
  「现在也只能直接去带他回来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总之先设法赶往现场再说吧。」
  「不过……要是这么做……」
  绫乃的身体轮廓此时已经显得有点模糊不清,这样的她不知道能在这座结界之外撑多久。她的存在会逐渐变得愈来愈微弱,最后分解扩散于天地之间。
  「我还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撑完前往那里再折回来的这段路程啦。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方法可以阻止直人了啊。」
  枣定睛凝视着街景。即使在她烦恼之际,时间仍旧一分一秒不断地流逝。看来也只能依照绫乃的提议去做了。
  「……嗯,我知道了。」
  枣让绫乃的手臂勾住自己肩头,扶着她走出门外。通往那个黑色长方体所在位置的路线相当有限,如果直人有在途中停下脚步,或许真有机会追上他也说不定。
  她不希望看见直人白白送死。
  「绫乃……」
  很快就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枣开口说道。她心中还藏有一件想先告诉绫乃的秘密。
  「……我其实很喜欢岸杜同学。」
  枣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动摇沿着绫乃的手臂传来。但纵使心生动摇,她仍旧不发一语。
  「我甚至还曾有过等绫乃回去之后,或许自己就有机会与岸杜同学交往的念头。不过,我并不是真心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样……因为纵使能代替绫乃跟岸杜同学成为男女朋友,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

  6

  直人来到斜坡底端时,正好目睹到巨大黑色长方体出现的景象——那肯定就是刚才在电话中听到的「路标」。「红色眼珠」现在必然就位于那个玩意儿底下。
  (我要救回水穗她们……以及至今为止,不幸遭她消灭掉的所有人。)
  如今的他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
  愈是靠近那座长方体,路上也变得愈为喧嚣拥挤。途中有好几次甚至非得逆着准备离开小镇避难的人潮往前推进不可,导致他在抵达环绕于长方体周遭的宽敞空地之前,已经浪费掉许多意料之外的时间。
  好几台巡逻车停靠在道路宣告中断的地点前面,一支看似警察的队伍随即映入眼帘。他们好像很频繁地在与某个单位进行联系,每一名警察似乎都不打算前往长方体附近一探究竟。
  在对那座长方体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大家恐怕都不敢贸然接近吧。
  看样子可能无法经由这条道路进入了。直人转进小巷道,伸手打开某间陌生人的住宅大门直接走了进去。就算道路遭到警方封锁,一般民宅用地还是另当别论。直人从大半构造消失不见,呈现半倾倒状态的独栋透天厝旁边穿过,举步踏进了那片空无一物的平坦地带。
  他听见某人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或许是团团包围住这一带的警察要求他折返吧,然而直人依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迈进。
  脚边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太阳即将西沉。
  整个小镇正在迎接黄昏时刻的到来。
  近距离一看,直人才发现这座长方体虽然很宽,但几乎毫无厚度可言。外观就跟一座巨大的石碑没两样,光滑的表面一个纹路也没有,顶多只看见一道垂直划过长方体中央的淡淡线条而已。
  直人环顾周遭一圈后,并未发现「红色眼珠」的踪影。这里应该就是她说的决战地点没错,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路标」比这玩意儿更醒目了。
  「『红色眼珠』!快点给我滚出来!
  他放声大吼——仍旧没有任何回应。就在他准备再次扫视周遭一圈之际,突然察觉头上有一股诡异气息。抬头一看,只见一团红色光球正快速朝着地表降落。
  「啧……」
  直人纵身滚向一旁避开。「红色眼珠」伴随着一阵地鸣声降落至地面。看样子,她似乎是一直待在这座长方体顶端,静静等待自己的到来。
  「…………『守护者』,你总算来啦。」
  梦神身体的光芒变得比之前更强烈,一定是因为她吸收了大量的「力量」所致。一股怒气顿时自胸口涌出。
  「水穗跟正宗也被妳吸人体内了吗?
  他抽出莫斐斯,摆出应战的架势。
  「我不晓得他们俩的意识到底跑哪去了。不过,原本使他们存在于世上的『力量』确实是在我体内没错。他们可是在我构筑这玩意儿时发挥了功效呢。」
  她边说边指向背后那个巨大物体。直人气得咬牙切齿。
  「……妳是说妳为了制造这无聊的『路标』,用掉了原本属于水穗他们的存在之力?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喔……我之所以利用右手到处吸收『力量』,也是为了这玩意儿啊。」
  直人定睛凝视着「红色眼珠」的右手。他知道自己非得随时防范不可的就是她那只拥有特殊能力、可以吸走一切事物的「力量」,还能使万物分解四散的右手。只要避开那只右手,就有机会以莫斐斯击败这个该死的梦神。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没错。」
  我一定要击败这个家伙,让所有人恢复原状。直人将莫斐斯刺入地表,一扇横倒的漆黑「非存之门」随即浮现。只要开启这扇通往<王国>的门扉,「守护者」便能获得强大的体能。
  「你打算开启那扇毫不起眼的小门吗?
  梦神侧着头发出疑问,直人并没有回答她。或许她只是企图陷害自己也说不定。就在直人默默准备转动钥匙之际,「红色眼珠」突然又开口说道:
  「你用不着特地打开那扇门扉啊。」
  直人回头看着对方——一股不安在他胸口扩散开来。她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现场不是已经有一扇通往<王国>的门扉了吗?一扇最适合用来点缀你我之战的门扉。」
  「……胡说什么啊?
  他忍不住开口响应。
  「妳说的门扉……」
  我连看也没看到啊——直人硬是将后半句给吞了回去。他抬头仰望眼前那座巨大的长方体,随后便听见由那里传出一阵轻微的地鸣声。只见划过中心的那道垂直线,颜色竟变得愈来愈深。
  「难道说……这就是……」
  「哎呀,你之前都没有发现吗?
  「红色眼珠」笑着说道。只见这座长方体沿着垂直划过中心的直线裂成两半,再自行朝内侧缓缓开启。位于裂缝另一侧的并非这个现实世界,而是一个充满白色雾状物质的世界。
  这分明是一扇巨大的「非存之门」。倘若真的让两个世界串连起来的话,直人实在不敢想像届时究竟会引发多么可怕的事态。
  (促使梦境与现实世界合而为一,并成为君临两个不同世界的绝对王者。)
  这就是「红色眼珠」的目的——而打开这扇巨门正是她实现野心的最后一个步骤。
  「在这扇门扉完全开启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用。」
  梦神说着说着竟露出了微笑。
  「是要我动手杀死你?还是你怀着绝望之情自我了断呢?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方式吧。」

  绫乃与枣朝着那个耸立在建筑物之间的黑色物体推进。虽然远远地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总觉得不管再怎么前进,仍始终无法接近目的地。
  (……如果直人与「红色眼珠」已经交手了……)
  绫乃用力紧咬着嘴唇。大概连自己也没办法阻止吧……现在的她就连走起路来都显得踉舱不稳,而且也不晓得自己的理智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
  尽管如此,也只能继续往前推进了。
  一直以来,她总是和直人一起并肩作战,总是陪在他身旁替他承受所有的危险,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分隔两地。当时自己如果还有意识的话,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单身涉险。
  「直人说要用莫斐斯击败『红色眼珠』对吧?
  她开口对支撑着自己的枣说道。自从离开结界之后,这件事就一直令她耿耿于怀。直人明明也亲眼看到正宗的潘塔索斯遭破坏,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是水穗说的啦。她要岸杜同学用莫斐斯打败红色眼珠。」
  「水穗说的?
  绫乃愈来愈搞不懂了。水穗对莫斐斯应该很陌生才对,而且她也不记得自己与直人曾经对她作过什么详细的说明。绫乃实在无法理解水穗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
  (以力量将封印。)
  绫乃脑海中忽然浮现正宗那封简讯的内容。那恐怕是他在即将遭到消灭之际,设法发出的简讯。
  就跟水穗被消灭时一样,当时「红色眼珠」必然也在他身边。
  (搞不好……)
  他们两人当时都试图将从「红色眼珠」口中套出来的情报转告给自己与直人知道。假如这些情报就是击败梦神的方法,那么——
  「……对不起,绫乃……能不能让我先稍微休息一下?
  枣冷不防停下脚步。她不仅呼吸急促,脸色也不太好看。
  「抱歉。总觉得身体似乎变得有点沉重……明明还没追上岸杜同学……真的很对不起。」
  她一说完,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搭住旁边的护栏。也难怪了,绫乃心里想着。毕竟从那栋空屋走到这里的路上,她一直都耗费体力在搀扶着自己嘛。
  「……也好,就先休息一下吧。」
  两人坐在护栏上稍作歇息。其实绫乃自己也感到疲惫不堪。
  这时,对面人行道上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忽然映入她的眼帘。只见两人相当难受地跪倒在地,肩头互靠地交谈着。一副身体不听使唤的模样。
  绫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隔着护栏探出身子,扫视了整条对面的人行道一圈。结果发现居然有好几十个人都是瘫坐在地上,一副动弹不得的状态。他们八成都是从那个黑色长方体附近逃过来避难的民众吧。
  人类无法凭自己的意志自由行动。
  宛如置身恶梦之中。
  她抬头仰望那个黑色物体。发现它的外观已经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整个物体沿着中心裂成两半,有如一扇双门式的门扉般微微往两侧打开。周遭的空气则是仿佛遭到污染,染上了一层鲜红的色彩。
  绫乃瞬间悟出那个黑色物体的真面目。
  「……是『非存之门』!
  梦境与现实世界正逐渐串连在一起,枣和那些人全都被这个现象所影响。要是任由那扇门扉再继续开着的话,这个现实世界极有可能会遭到摧毁。
  「岸杜同学就在那边对吧。」
  枣也凝视着那扇门扉。战斗想必已经正式展开了。
  「难道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吗?
  她的声音听来相当沉痛而沙哑。我喜欢岸杜同学——绫乃想起她刚才说的这句话。枣迟早都会主动向直人表明自己的心意吧。
  而绫乃尚未决定今后的去向。是重返<王国>好呢?还是留下来和直人一起生活呢?目前一切都还只是一张白纸。
  然而,除非今天能够保住性命,否则任何事都不会发生。
  (……用心思考一下,看看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
  枣曾说过,希望她能思考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再说她不仅得帮助直人,还得设法关上那扇门扉才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这副遭「红色眼珠」的力量侵袭,导致原有力量被剥夺殆尽,形同空壳般的躯体。如今自己有能力完成的事情可说是少之又少。
  但纵使再怎么困难也非做不可——为了要活下去。

  那扇巨大的「非存之门」引发的扭曲现象,为周遭染上一层鲜红的色彩。直人顿时陷入仿佛再度重返那场学校恶梦的错觉当中。
  「……很漂亮对不对?
  「红色眼珠」一面说着,一面对准直人伸出右手。
  「再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光景了。」
  才刚避开她的右手攻击,锐利的蹴击也随即迎面而来。光是闪躲就让直人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借助莫斐斯的效果大幅提升了自己的体能,不过「红色眼珠」的速度却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
  (可恶……)
  她的左拳掠过直人下颚,导致他一时重心不稳而跌倒在地。虽然立刻站了起来,却觉得身上到处都传出阵阵痛楚,嘴里也充满血腥味。由于太过专注于闪避她的右手,以致每次只要一失去平衡,就会或多或少被她的攻击给扫中。
  (……干脆孤注一掷试试看好了。)
  这场战斗绝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一旦「非存之门」完全敞开,<王国>与现实世界极有可能同时遭到摧毁。
  直人调整呼吸,静待出手的时机——「红色眼珠」箭步飞冲过来,动作极快地试图以右手扣住他的脸。
  对方一开始会以右手发动攻击,到此为止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佯装成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模样,任由「红色眼珠」的右手触及自己的脸部。她的右手边发出刺耳声响,边维持着振动状态。透过绽放出红色光芒的指缝间,可以清楚看见「红色眼珠」那暗自窃笑的嘴角。
  (就是现在。)
  正如他所预料的,「红色眼珠」的右手在触及对象乃至发动消灭能力之前,会出现短暂的时差。直人趁机快速举起莫斐斯,猛然刺中了「红色眼珠」的手臂。
  莫斐斯一离开掌心,直人随即以背部着地。「红色眼珠」则是维持着右手往前伸的姿势,陷入动弹不得的静止状态。
  「……成功了。」
  直人气喘吁吁地嘀咕着。虽然没能找到能完全击败「红色眼珠」的方法,但只要用这把钥匙刺中她的躯体,便可救出先前无端消失的人们,以及那些灵魂遭到吞噬的无车民众。
  当然也能一并救回自己的妹妹水穗。
  就在他准备起身之际,「红色眼珠」的身体竟猛然一震。直人瞪大双眼。照理说,她应该无法动弹,就连开口讲话都会觉得很困难才对——
  「你以为这样就算打败我了吗?
  只见梦神缓缓挪动左手,拔掉了深深刺入右臂的莫斐斯。
  「为什么……刚才明明……」
  心中的动摇让直人连话也讲不清楚。被莫斐斯刺中还能任意行动的梦神根本不可能存在。先前在恶梦当中以莫斐斯刺中「红色眼珠」时,她也是立刻便失去了行动能力。
  「『守护者』,现在的我啊……」
  梦神以谆谆教诲般的语气说着。
  「乃是以人类的灵魂、梦神王室成员、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事物……等诸多不同种类的『力量』所打造而成的融合体喔。这种程度的钥匙之力无法完全封锁住我的力量……在力量遭到封锁时,只要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冲破封印就可以了。」
  总觉得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话——但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看样子,你似乎无法灵活运用这把莫斐斯喔。」
  「红色眼珠」说着,步步向他逼近。直人不由自主地试图往后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变得异常沉重。
  「咦……?
  「你总算是察觉到了呢。」
  「红色眼珠」开口说道。
  「旁边有一扇如此巨大的呵非存之门』开着,这一带的环境早就变得非常接近恶梦世界啰。钥匙一旦不在你手上,你便什么行动都做不出来……你这条命也只能乖乖等着被我收下啦。」
  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右手缓缓靠近直人。
  直人咬牙切齿地注视着那只手掌。这下子全完了,自己无法战胜这个梦神。亏他还为了救回水穗她们,独自一个人赶到这里来。
  (……独自一个人?
  打从离开结界之后,这还是直人心中首度冒出疑问。为什么他自认有办法独自一个人完成什么壮举呢?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前来赴约呢?不对,还有另一个问题更令他摸不着头绪——

  ——为什么我没有与绫乃并肩作战呢?
  「红色眼珠」伸出右手,紧紧贴住直人思绪早已混乱不堪的头部。
  「消失吧,『守护者』。」
  那一瞬间,直人只觉得好像有个红色物体出现在眼前,随后这个物体竟然抓起他的身子,沿着水平方向顺势大步跳开。接着,他便发现自己呆呆地坐在距离「红色眼珠」十公尺远的地方。
  「真受不了,别满脑子只想要独自揽下所有事情——」
  那是打从孩提时代便听惯了的嗓音。也不晓得是何时从「红色眼珠」手中抢回的,直人只知道对方让莫斐斯再度回到他的手上。
  「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啊?
  站在直人面前的,是个任由一头长发随风飘逸的少女。只见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是我啦。」
  直人开口说道:
  「对不起喔。」
  「算了,自己知道认错就好。」
  绫乃面带笑容地说着。

  7

  「……国王之女,妳怎么会在这里?
  「红色眼珠」开口问道。
  「妳现在应该是无法动弹才对啊。」
  直人抬头看着绫乃的侧脸,他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她明明已经被夺走大半力量,又被「红色眼珠」的存在给「感染」,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她还能如此自由自在地采取行动。更何况她刚才的动作甚至比身体健康时还要来得迅速。
  接着,他忽然注意到绫乃的身体绽放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那副姿态让直人不禁联想到先前同样遭受「红色眼珠」的毒手,最后丧失理智状态时的鸫。
  直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难道说……)
  「原来妳反过来利用被我的存在所引发的『感染』症状,解放了自己的潜在能力啊。甚至还靠着精神力硬是压制住连带产生的疯狂冲动。」
  「红色眼珠」以淡然的口吻点破她目前的状态。仔细一看,绫乃脸上确实不断冒出冷汗。她之所以叼着棒棒糖,或许是希望能藉由品尝喜爱的食物,多少帮助自己维持住理智。
  「不过,这样一口气用光所剩无几的力量,只会导致妳的身体立刻分解四散喔……就像鸫一样。」
  直人一听,全身忍不住开始直打寒颤。无论怎么想,这都是自杀的行为啊。
  绫乃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直人。她就这么挺直背杆注视着前方,开口说道:
  「直人,我的行动能力还可以维持两分钟左右。」
  「什么……」
  这句话听在直人耳里,简直就跟『两分钟后我就会丧命』没两样。
  「在这两分钟里,就由我来充当那家伙的对手。你只管趁着这段空档,赶紧找出以莫斐斯击败她的方法……如此一来,我就不会死了。」
  「我办……」
  我办不到——直人硬是将到口的话给吞了回去。既然绫乃人在这里,那么这世上就没有所谓办不到的事情。直人没有说出这几个字的资格。
  「知、知道了……我一定会找出方法的。」
  直人如此响应,却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我想提示大概就在水穗所说的话,以及正宗传的简讯里。」
  她说到这里,终于转过头来看着直人,并对他露出嫣然一笑。直人只觉得那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永难忘怀的笑容。
  「好好加油吧,烂人。」
  「……别叫我烂人啦。」
  妳应该还有其它该说的话吧——?他脑中并未浮现这样的想法。等保住性命之后,再让她尽情地讲好了。
  直人目送绫乃加快脚步冲向「红色眼珠」之后,随即紧紧闭上了双眼。他知道自己一旦看着她挺身战斗的身影,绝对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对策。

  直人拚了命地绞尽脑汁思考着。
  「红色眼珠」之所以锁定自己为狙击目标,是因为认定持有莫斐斯的「守护者」会对她造成威胁,因此使用这把钥匙绝对可以击败她没有错。
  水穗希望自己能用莫斐斯击败「红色眼珠」,这表示「红色眼珠」大概有脱口说出类似的话吧;而正宗传来的简讯则是『以力量将封印』几个字,相信这必定也是出自「红色眼珠」所兰口。
  (在力量遭到封锁时,只要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冲破封印就可以了。)
  刚才「红色眼珠」曾经这么说过。莫斐斯其实也一样……这八成就是正宗试图传达给自己的讯息。只要给予莫斐斯某种强大力量,封印就会自动消失。问题在于这股强大力量究竟是什么。
  上一名使用莫斐斯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孝臣。不过,在与「红色眼珠」进行过一场大战之后,父亲却将莫斐斯交给绫乃保管。
  (总觉得它还是暂时别放在我身上比较妥当。)
  「红色眼珠」明明很可能徘徊在他身边伺机下手……父亲为何还会说出这种话来呢?
  (是因为对自己管理钥匙的能力感到不安吗?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一阵子的表现确实不太对劲。绫乃与鸫也说父亲当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仔细想想,直人这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个中缘由究竟为何。父亲过世时,身上除了车祸的伤势外,并未发现其它不明的伤口。为什么父亲的身体状况会变得那么糟呢?父亲作<王国>恶梦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后来与「红色眼珠」交手时,也毫发无伤地结束了战斗。
  难道还有其它原因导致父亲的健康恶化吗?直人总觉得那个谜团与莫斐斯的封印息息相关——
  (啊……)
  直人突然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掉落在自己膝盖附近。他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绫乃整个人缩成一团倒卧在地上。她显然已经失去意识,从她身上所绽放出来的光芒似乎也比先前还要微弱。或许是因为她使用了过多的力量。一阵寒颤顿时窜过直人背部。
  「绫乃!
  直人边大声呼喊,边抱起她的身子,不料绫乃却猛然睁开双眼瞪着他。
  「烂人,你在搞什么鬼啊,你已经找到能确实击败那家伙的方法了吧?
  「这……」
  直人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四周的地面上出现了好几个遭到刨挖的坑洞。看样子,「红色眼珠」刚才大概是将动弹不得的直人镇定为目标,而绫乃则是一直挺身保护着他。
  「……还真是一幅绝景呢。」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静静伫立的「红色眼珠」浑身散发出如同炽热烈焰般的红色光芒。
  「我这就一并将你们两人给消灭掉吧。」
  此话一出,梦神也同时笔直迎面飞冲过来。绫乃一把推开全身僵硬的直人,利用起身动作有如包裹住那只红色右手一般,以自己的身体挡下了这一击。
  「啊!
  发出惊呼的并非绫乃,而是受她保护的直人。绫乃挨了「红色眼珠」的攻击后,全身彷佛即将故障的电灯泡一样,呈现出忽明忽暗的状态。
  「想消灭掉妳的身体还真是不容易呢。果然是由于王室血缘的缘故吧。」
  「红色眼珠」颇感佩服地说着。
  「不过,我决定就这么吸光妳体内剩余的力量。」
  直人忍不住扯开嗓门大声咆哮了起来。他的身心灵全都拒绝接受绫乃丧命的结果。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莫斐斯。纵使付出再大的牺牲,也非得冲破莫斐斯的封印不可。
  为此,他需要强大的力量。
  某种拥有强大力量的事物——钥匙持有者伸手可得的事物、能立刻拿来利用的事物。
  唔。直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搞什么鬼啊……他这么想着。
  符合条件的事物不就在这里吗?
  ——我的灵魂啊。

  直人举起莫斐斯再用力刺向自己的手臂。一股难以忍受的痛楚仿佛无数只小毒蛇似的在全身上下流窜着。黑色钥匙宛如觉醒般大幅度震动了起来,看起来就跟生物没两样。
  「莫斐斯!让我一睹你的真正姿态吧!
  他放声怒吼,动手将黑色钥匙转了一圈。一道更强烈的剧痛浪潮猛然袭向直人,他同时也感觉到莫斐斯正逐渐吸走隐藏在自己心灵深处——也就是沉眠于深渊当中的那股灵魂之力。
  莫斐斯的形状开始产生变化。只见一根黑色握柄彷佛自暗处爬出似的缓缓伸长,直到跟直人的身高差不多之后才停止。紧接着,轮到钥匙前端长出一片新月状的细长尖锐刀刃。
  那是一把巨大的镰刀。
  一把如同以黑夜打造而成的漆黑镰刀。



  「红色眼珠」在目睹莫斐斯真正姿态的那一瞬间,首度感受到恐惧之意。那正是在一年前,前任「守护者」用来破坏掉她当时那副肉体的武器。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现在这具肉体的力量比以前还要强上许多,更何况——
  「……你真的有办法灵活运用那把武器吗?连你父亲当时也都用得很不顺手呢。」
  此时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名才刚继承这项使命没多久的少年,只是一名随时都得劳烦国王之女出手相助,极其脆弱的「守护者」。
  果然不出她所料,手持巨镰的直人脚步显得有点踉呛。莫斐斯的封印之力远比半毁且外形不稳定的潘塔索斯要来得强大许多,因此使用者为求解除封印而必须承受的肉体与精神负担,相对的也会格外沉重。
  在历任的「守护者」当中,应该几乎没人能够灵活运用这把武器才对。
  她一鼓作气缩短自己与直人的距离。只要钻进利刃的攻击范围内,战况应该就会变得对自己有利才对。她展现出与刚才交战时相同的飞快速度,试图以右手横劈直人的身体。
  随着咔锵一声响起,她的右手与镰刀外侧产生了激烈的撞击。
  (居然接住了?
  她边轻咂舌头,边暂时拉开双方距离。
  「看来妳无法消灭掉这把莫斐斯呢。」
  直人以感觉有点疲惫的声音开口说道:
  「……这把武器跟妳的右手一样,也拥有同样性质的力量对吧?因为两个性质相同的物体,根本无法互相吸收对方的力量。」
  「红色眼珠」提高了戒心。他拥有能够瞬间掌握住这把武器的能力特质,看来他与莫斐斯的搭配度或许格外优异也说不定。
  「那我只要在不触及那把镰刀的情况下,对你展开攻击就行了……正如你只要没碰到我的右手,便可以保住小命一样。」
  她再度纵身发动攻击——直人则以看来不太可靠的摇晃动作,成功挡下了她的所有攻击。明明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慢到极点的他,却总是在接招瞬间就变得既精准又迅速。她已经跟好几名「守门之民」交过手,至今却从未碰过这种类型的敌人。看似容易得手,实际上却毫无破绽可言。
  看来必须想办法打乱他的步调才行。她再度拉开与直人的距离。非得设下陷阱引诱对方主动展开攻击不可。
  「你再不快点打倒我,真的没关系吗?再这样下去,时间只会一分一秒地流逝喔。」
  「非存之门」如今已呈现半开以上的状态,隐约可以看到位于门扉另一侧的<王国>城堡。这扇连接梦境与现实的巨门即将完全固定,往后她便能够自由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届时不管是<王国>那个死气沉沉的国王也好、现实世界的愚蠢人们也罢,就连哪些粗鲁无礼的梦神,全都得乖乖地匐伏于身为强者的自己脚下。唯一有可能阻碍她的就是「守门之民」——特别是眼前这名「守护者」。
  「门扉就要完全开启了唷。」
  直人脸上首度浮现焦躁的神色。不过,她知道必须再加上一个步骤才能迫使他完全失去冷静。
  「这段期间,我决定静观其变……顺便抓你女友作陪。」
  她跑向倒卧在地上的国王之女。
  「住手!
  如她所料,直人为了阻止她的行动也快步冲了过来。佯装成准备扣住绫乃当作人质的「红色眼珠」就这么顺势跨过绫乃的身体,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内。
  「咦?
  直人瞬间脸色大变,随即往上挥动原本斜举于下半身的莫斐斯。
  (……太迟了。)
  她轻松闪过利刃,对准修长握柄的中央部位,由下往上击出一掌。莫斐斯顿时回转着飞向半空中。
  「啊……」
  直人的双膝瞬间瘫软弯曲。看来他已经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红色眼珠」忍住笑意,用自己的手掌抵住他的额头。
  「到此为止了,岸杜直人。」
  「红色眼珠」如此说道。
  「我绝不会忘记你这号人物的,今后……」
  嘶噗。背后突然传来某种物体遭到刺穿的声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赫然发现刚才明明已被弹至半空中的莫斐斯之刀竟然完全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
  「我刚才是故意放开的啦……为了让莫斐斯能够顺利刺穿妳的背部。」
  直人抓住莫斐斯的握柄,缓缓站起身来。「红色眼珠」的身体瞬间动弹不得。积蓄在体内那股极为庞大的「力量」,早已开始沿着利刃流向莫斐斯。
  「我也不会忘记妳的……另外——」
  他突然露出一脸悔恨莫及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爸当时并非没有能力灵活运用这把武器,全是因为他长期代替我接受『刑罚』,才会导致原有的灵魂之力遭到削弱。若非如此,他老早就将妳收拾掉了……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莫斐斯的能力完全获得解放。黑色利刃开始产生剧烈振动,「红色眼珠」原先霸占的所有「力量」则不断遭到吸收,最后甚至连她死前的惨叫声也一并吸收殆尽。

  8

  等「红色眼珠」的肉体完全消失之后,莫斐斯也变回了原本的钥匙形状——不过,其形状却跟化作武器之前有点不太一样。只见浮现于钥匙前端的小小光球一颗接着一颗地缓缓飘向天际。
  (那就是积蓄在「红色眼珠」体内的「力量」吗?
  刚才吸收了那股庞大力量的莫斐斯,现在似乎开始进行起释放力量的作业。或许必须花上一点时间,不过相信一切迟早都会恢复成原状。
  直人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晕眩,整个人差点不支倒地。莫斐斯必须藉由灵魂之力才能化为武器,而动用灵魂之力似乎也会对肉体造成影响。他甚王觉得莫斐斯仍旧持续在吸收着自己的灵魂之力。
  他总算知道父亲将这把钥匙交给绫乃保管的理由。父亲一定是因为与「红色眼珠」战斗后消耗掉太多灵魂之力,以至陷入了再也无法发挥莫斐斯真正力量的状态。他猜测如果在力量恢复前便遭到「红色眼珠」袭击,非但自己性命不保,甚至连莫斐斯也有可能遭殃,所以才会这么做吧。
  等那阵晕眩感消退之后,直人才举步走向绫乃。她仍然倒地不起,令直人十分在意,内心也觉得很不安。搞不好还有什么问题——
  直人突然跳起身来,连忙回过头一看。
  那扇通往<王国>的「非存之门」尚未消失。由两片门板组成的门扉,如今已打开至八成左右。周边的空间扭曲现象愈来愈严重,甚至还染上了一层有如鲜血即将凝固的骇人色彩。
  (通往<王国>的门就要完全固定了。)
  这正是身为元凶的「红色眼珠」遭到消灭后,门扉并未跟着一同消失的主因。看来他只好亲自动手关上这扇门了。直人追着持续缓缓移动的门板,一脚踏进了<王国>所在地的梦境世界。这扇门似乎就位于城堡附近的样子,依稀可以看见耸立在白雾深处那片即将崩塌的城墙。
  近距离一看,只能说两片门板分明就跟两面巨墙没两样。人力能否推得这两片巨大门板呢?直人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伸手抵住门扉下方,使出浑身解数拉扯门板。
  「可恶……动啊……快点给我动啊……」
  好不容易击败「红色眼珠」,这扇门扉若不能跟着关上,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经过一阵血泪交织的努力之后,门板总算开始缓缓地挪动了。
  「帅啊!
  或许是只要一移动就会产生惯性作用吧?只见门板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回归至原始的位置。还有一片——直人心里正这么想着,不料来到门扉外侧的他竟全身瘫软地跪倒在地。一阵比先前更加强烈的晕眩袭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或许是由于刚刚关上第一片门板的行动,让自己已经几近精疲力竭了。
  「怎么会这样……可恶……」
  他设法扶着门板缓缓起身。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时,某个人行经连站都站不稳的直人身旁,快步跑进了<王国>当中。直人看见对方的背影轮廓浮现于自己的视野尽头。
  (是绫乃吗……?
  除了她之外,现场也没有第三者了。只见她拚了命地推着门板,结果花费了比直人还短的时间便成功推动了门板。
  (太好了。)
  直人怀着差点当场跌坐在地上的轻松心情,在原地等待随巨大门扉渐渐靠近的绫乃。这下子所有事情总算都结束了。
  直人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因为他心里有种推门之人似乎并不是绫乃的感觉。明明身高与一举一动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却一直无法清楚看见她的长相。色彩已经自全身上下消散淡化,略呈灰色的肌肤则像是裹着一层烟雾般,显得格外地模糊不清。
  「绫乃……?
  直人才开口叫唤,她便立刻停下了脚步。两人隔着即将关上的门扉望着彼此。
  「我的存在之力……」
  绫乃以令人惊讶的平静语气开口说道。
  「刚刚好像全部消失了……被『红色眼珠』吸光了。」
  她丝毫没有离开门扉另一侧的打算。明明只要再往前定一步,就可以回到这边的世界了啊。
  「……妳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点过来这边啦。」
  直人尽可能以平常的口吻说着。内心则不断用『不会的』这句话来说服自己。打死他也绝对不肯承认这种结果。
  「直人,你听我说……我已经……」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直人再也受不了了,他激动地放声大喊。
  「『红色眼珠』已经被我消灭了耶?妳一定也能恢复原状才对啊!
  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让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然而纵使直人再怎么不肯相信,只消看一眼,也能清楚看出——
  绫乃的身体并未恢复原状。
  「骗人……这怎么可能……」
  「我的力量有一大半并不是被『红色眼珠』的右手给吸走……所以那一部分的力量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直人很不喜欢她那副冷静沉稳的语调,听起来给人一种彷佛她也情愿接受这种结局的感觉。
  「……总之,妳快点过来这边啦。等门扉关上,就能知道妳有没有恢复原状了吧?
  「在这个空间消失之际,如果我还待在现实世界的话,将会瞬间消失不见。我不是也说过,我已经没有存在之力了吗?我感觉得出来……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现实世界那边的法则了。」




  直人咬紧牙根,拚命忍住就快夺眶而出的泪水。
  绫乃则是紧紧握住直人的手,就像直人先前在那个地下室里面所做的一样。只是如今她的手却是这么地冰冷,而且如云似雾般地难以捉摸。
  「我好不容易才打赢了耶……」
  他语带哽咽地说着。这种有如孩提时代的语气令他十分地难为情。
  「我其实一直都很不希望妳回去另一个世界……」
  突然,绫乃主动将脸凑到低着头讲话的直人面前,接着就这么吻上他的嘴唇。就跟她的手掌一样,她连嘴唇的触感都相当地模糊不清。
  直人顿时忘了要哭,只是傻傻地看着绫乃。
  「……我真的很开心喔,直人。谢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
  绫乃面露笑容地说道。
  「绫乃……」
  直人无法展现出同样的笑容。他甚至不晓得此时此刻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定睛凝视着眼前这扇缓缓关闭的「非存之门」。
  「……记得替我向我妈说声抱歉。」
  这是他所听见的最后一句出自绫乃口中的话。

  结果,他们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开口向对方道别。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56 编辑


  终章

  「妳的罪责已经获得赦免了。」
  暌违十几年后再度相见的父亲——<王国>之王以毫无情感可盲的声音说道。
  如同国王一样,她也以一袭黑衣罩住全身。用意并不是为了掩饰存在几近完全消失的躯体,而是这便是梦神们在这个世界的正式装扮。
  「但是,妳身为王室成员的力量几乎完全消失殆尽。纵使驻留在这个世界,妳的身体也不可能恢复原状。」
  她以单膝跪地,低头默然聆听着国王的发言。
  「失去力量的王室成员根本不配称为王室成员……因此我决定剥夺妳原有的公主资格。虽然<王国>已不再需要妳这名无用之人,不过我还是大发慈悲,允许妳留在这座城里生活。今后,妳就过着如同影子一般的低调生活吧。」
  她觉得整段对话内容并没有什么意义可言。比起这个,暌违多年的国王看起来竟然比过去更加矮小,这一点反而令她感到十分惊讶。大概是因为绫乃已经长大的缘故吧。
  「…………遵命。」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自从回来之后,她经常想到如果当时直接留在门扉的另一侧,不知结果会是如何?能够在他的守护之下死掉或许还比较好。
  (不要满脑子只想寻死好不好。)
  只是每当有这种想法,脑海中就会跟着忆起好友对她说过的话。无论这里是个多糟糕的地方,她都必须努力活下去才行。现在的她真心这么认为。
  不知不觉间,国王已不再开口说话。她猛然回过神,同时想起每当国王闭口不语之际,便代表对话已经结束,此时就应该依照规定退出大殿才行。
  就在她按照依稀残留于记忆之中的礼节,向国王鞠躬致意并准备退下时——
  「…………停步。」
  国王突然开口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再度低下头。总觉得国王似乎很难得会使用这种叫住下属的方法。
  「妳过去在现实世界所使用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久世绫乃。」
  虽然感到困惑,不过她还是据实以告。
  「今后妳就沿用那个名字吧。不再身为公主的梦神,有个名字应该会比较方便一点。」

  *

  一进入九月之后,午后阳光也逐渐减弱强度。
  透过咖啡厅二楼的窗户往外看,可以将整条商店街大道映入眼帘。有好几间原本遭到破坏的店面已经展开重建工作,店门口的购物人潮则不曾中断过。就连咖啡厅里面也是几近客满的状态。
  「人潮好像变多了呢?
  正宗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开口说道。
  「……是啊。」
  枣出声回应。
  「红色眼珠」事件落幕以来,已快满一个月了,小镇也总算逐渐恢复往日的风貌。虽然在巨大的「非存之门」关上之后,被「红色眼珠」破坏的事物依旧是一副残破不堪的景象,然而那个梦神以右手能力消灭的人事物,差不多在一天之内就全数恢复成原状了。消失的建筑物再度出现,住在里面的人也跟着回来了。原本躺在医院里沉眠不起的病患们接二连三地苏醒过来。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枣的母亲以及曾祖父。正宗也在一个晚上之后,被人发现倒卧在通道遭到掩埋的地下室里——也就是当事人所说的「我的秘密基地(据点)」。
  虽然被卷入这场风波当中的民众多到吓人,但以确切形貌残留下来的被害状况却少得出奇。关于这起事件的新闻至今仍不绝于耳,但渴望得知真相的几乎都是这起事件的局外人。镇上的居民们则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或许是由于他们很清楚日后再也不会发生所谓的「红色眼珠」事件吧——他们知道「红色眼珠」已经消失不见了。
  当然啦,镇上几乎没人知道打败「红色眼珠」的人物究竟是谁。
  「听说直人最近都没去上学是吧?
  正宗开口询问,枣随即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应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但是……」
  「连我都乖乖到学校去上课了耶……那家伙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偷懒啊?
  「他这阵子好像时常跑回去以前住的旧家。」
  枣猜他今天八成又跑回去那个旧家——他第一次遇见绫乃的地方了吧。她打算待会过去关心一下。不过就算见到了他,枣也总是不晓得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虽然并未告诉任何人,不过目前持有莫斐斯的人其实是枣。在那起事件结束之后,直人便向她提出希望由她暂为保管这把钥匙的要求。他表现出一副不想再思考有关于梦神的事情的模样。搞不好他甚至已经不想再继续担任「守护者」了。
  「结果在这起事件当中……我完全没能帮上任何人的忙啊。」
  枣对于自己成了恶梦的创造者一事仍旧无法释怀。无论在那个梦神正式复活时也好,或是后来击败她也罢,都没有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连替如今变成孤单一个人的直人加油打气办不到。
  「没这回事,我倒觉得妳帮了很大的忙喔?
  「……有吗?
  「直人、绫乃以及我,我们其实都很清楚。虽然有些事情很难光凭自己的眼光看清真相,不过,每个人却能在其它事情上助别人一臂之力……」
  正宗说到这里,突然一脸难为情地笑了笑。
  「……这是鸫姊以前说过的话啦。」
  在那起事件落幕之后,正宗便常常聊到有关于鸫的话题。或许这代表在他心中那些辛酸的回忆已经在逐渐整理当中了吧。
  「话说回来,妳所作的那场恶梦,其实也并非全然没有正面意义喔。虽然那确实是个相当糟糕的地方。」
  「咦?
  「我们不是在那场恶梦当中巡视过很多间教室吗?而且还看到了绫乃写在黑板上的那几个字。我虽然已经好有一阵子没去上学,不过在看到那一幕之后,竟然产生了重回暌违已久的校园似乎也不赖的想法……这只是个奇怪的题外话啦。」
  枣面露微笑。听起来虽然有点奇怪,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她明确感受到正宗这番话基本上算是在替自己打气。
  「总之,妳见到直人的时候记得替我转告一声。叫他赶紧回学校去上课吧。」
  正宗如此说着。
  「另外,我劝妳别只顾着在意他的心情,还是狠狠教训他一顿比较好喔。」

  *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错呢。」
  虹子开口说道。水穗放下手中茶杯,也透过客厅窗户望着窗外的蓝天。
  「嗯……对啊。」
  今天是「九识女女士占卜馆」公休的日子,水穗是在放学回家的途中顺道来久世家拜访的。
  「最近有发生什么新鲜事吗?
  「嗯……没有。」
  「我也跟妳一样,没啥新鲜事可言……不过,我家女儿依旧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啊。」
  水穗顿时面带愁容。虹子始终不愿承认绫乃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纵使哥哥直人已经向虹子与水穗说明绫乃究竟出了什么事——以及她的真实身分,她却仍然坚持己见。
  事后询问原因,才得知虹子似乎早已隐约察觉到绫乃是一名梦神。
  「因为她从未生病或是受伤啊。在这种情况下,谁都可以轻易发现到她并不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吧?
  虹子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可是见她本人拚命隐藏真相,才好心配合她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耶。」
  水穗当然毫不知情——虽然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绫乃,但也不会因为得知她的真实身分而对她心生厌恶。绫乃的行李如今仍摆在岸杜家的公寓里面。其中数量最多的就是那一大捆棒棒糖,水穗时常拿出来静静观望,而非直接吃掉或是丢进垃圾桶。直到前阵子都还住在一起的某人就这么消失不见……她怎么也无法整理心中那股伴随上述事实而来的愁怅感,就跟父亲死的时候一样。
  相信虹子如今必定也是抱持着同样的感受吧。
  「……她真的会回来吗?
  水穗开口询问。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像虹子一样坚信不疑。
  「她一定会回来啦。」
  虹子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花草茶。
  「这一点我清楚得很,凭着女性的第六感。」

  *

  直人站在旧家庭院一角,心不在焉地俯瞰着街景。此时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
  「非存之门」差点完全开启的事彷佛从没发生过一样,整座小镇逐渐恢复原本的平静生活。
  (但绫乃却消失了。)
  在那之后,<王国>的恶梦也跟着戛然而止。这大概代表他的「罪责」已经获得赦免了吧。他以自身灵魂力量解除莫斐斯的封印,不只成功打败「红色眼珠」,也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与两个世界。
  也就是说,他顺利完成了国王所提出的所有要求。
  (……反正都无所谓了。)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只见穿着学校制服的枣站在那里。她似乎是在放学之后大老远跑来这里找他的。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算不上打扰。」
  不管谁来都一样。枣站在他身旁跟着眺望街景。虽然知道枣如此关心自己,让他感到很欣慰,不过自从那一天以来,他就再也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情。
  「岸杜同学,其实啊……」
  枣边说边拿出一个小木盒。他很清楚装在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莫斐斯。
  「之前我也说过了,还是麻烦妳再代为保管一阵子吧。」
  直人不肯伸手接过木盒,将视线转向街景。
  「嗯……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把钥匙应该摆在岸杜同学手边比较……」
  「总之,我已经懒得再去理会这玩意儿了啦!我连看都……」
  「直人!
  直人突然听见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那听起来就像是绫乃在吼他一样。
  「我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枣以颤抖的语调说着。
  「绫乃现在还活着耶。虽然回到她的故乡<王国>,不过她还活着啊。在那场战斗中,我们几个全都成功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如今『红色眼珠』已经被消灭了,小镇也已经恢复原状了……绫乃只不过是换了个栖身之处而已。」
  直人忍不住大发雷霆。
  「绫乃不在这里,一切就毫无意义可言!
  他不自觉地大声咆哮——尽管如此,枣并没有露出畏惧的神色。
  「没错,少了绫乃,一切的确是毫无意义可言……可是,你只要去把绫乃带回来就可以了啊。直人不是已经打败『红色眼珠』了吗?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找到让绫乃恢复原状,并再次将她带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才对!拜托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眼眶顿时莫名涌现出一股热流。对啊……直人想着。绫乃又没有死掉,她现在好端端地在<王国>里面生活。自己为什么会忘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我跟麟堂同学也会协助你的……好吗?
  她接着又支吾其词地补上了上一句:
  「……况且,我讨厌当别人的替代品。」
  「咦?
  「总而言之,这个还给你。」
  直人伸手接过仿佛硬要他收下而递到面前的小木盒,里面装着将近一个月未曾碰过的莫斐斯。
  「……咦?
  直人打开木盒后,侧头感到不解。
  「这玩意儿一直都保持着这种状态吗?

  *

  绫乃身穿黑衣,独自一个人坐在中庭的圆桌前面。
  这里是整座城堡当中,最能令她感到心平气和的地方。此外,坐在这里也能仰望天空,纵使梦境世界里面没有太阳也无所谓。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她抬头仰望国王寝室的窗户。最近她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在前往现实世界之前,每次她只要在这里玩耍,就会发现有一道人影经常都伫立在那扇窗户旁边。当时她并未意识到那是什么房间,以及到底是谁在看着自己。
  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个人好像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说要我使用绫乃这个名字。)
  只是夺走她原有的身分,已经算是相当轻微的惩处了,为什么国王还要说出那种话呢?总觉得他当时说的那句话当中,好像隐含着某种意义——某种她尚未察觉到的意义。

  脚边的杂草随风摆动,宛如阵阵波浪轻拂而来。她不经意地准备伸手触摸之际,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段过往的记忆。
  她小时候也曾感受过同样的微风。
  当时她到处找寻这阵风的来源,接着便发现了一扇打开的黑色门扉。有个看起来不太可靠的男孩子站在门扉的另一边注视着自己。她甚至清楚地回忆起他伸出的那只手。为了握住那只手,她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突然传来一阵某人踏过杂草的脚步声。心跳逐渐加快。她缓缓转过头望向背后。
  直人就站在那里,他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一脸正经八百地递出一根她平常最爱吃的棒棒糖。



  「……要不要吃?
  她犹豫了一下,这才一边遮住自己的灰色手掌,一边接下了棒棒糖。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百感交集让她连一句话都讲不清楚。
  「看也知道嘛……我是来接妳回去的。」
  「咦……?
  直人递出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黑色钥匙给她看。
  「妳自己看看。」
  这跟她所知道的莫斐斯有点不太一样。整把钥匙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彷佛有一股不明「力量」隐藏于钥匙中。
  「陷入沉睡或消失不见的人都已经恢复正常了。但这一个月以来,它却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
  绫乃哑口无言地注视着直人的脸,她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积蓄在这把钥匙中的,八成就是『红色眼珠』之前从妳身上吸走的『力量』吧……照理说,这股力量应该也会回归到妳身上才对,不过由于妳已经重返<王国>,所以这股力量就只能一直驻留在钥匙中。」
  「可是,当时明明……」
  在那扇门扉前面分别之际,力量并没有回到她身上。
  「『力量』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回到原来的主人身上。那些受害者也不是立刻就清醒过来的。所以当时力量没能回到妳身上,也是很理所当然的现象啦。」
  直人说到这里,回头看着「非存之门」。
  「总之,我们离开这里吧。门扉的另一侧是结界,妳的身体不会消失。只要花点时间跟这把钥匙一起待在结界里头,相信妳的身体一定能够恢复原状。纵使这样还是无法让妳恢复正常,我也一定会找出其它方法的。」
  「可是,这么做的话……」
  不晓得他日后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如果直人再次擅自带走国王之女离开<王国>的话
  绫乃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我已经不再是王室成员了。)
  <王国>已经不再需要妳这名无用之人——国王的确说过这句话。
  他朝她伸出了手臂。
  「我就是想这么做啊。如果不能跟妳在一起,我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一瞬间,心中的所有迷惘全都烟消雾散。其实她一直在等待这只手臂,她片刻也未曾忘记过有关于他的一切。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朝向门扉迈出脚步。绫乃瞬间抬头看了国王寝室一眼。只见一道戴着兜帽的人影伫立在窗边。
  (啊……)
  她觉得自己与那道人影的眼神好像在瞬间产生了交会,不过那道身影却立刻悄然往后退开,彷佛在表达我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绫乃静静地向国王寝室行了个礼。
  「……怎么了?
  直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两人此时已经站在门扉前,而他刚才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状。
  「没什么,我们走吧。」
  绫乃出声催促直人。
  于是两人穿越「非存之门」,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1 23:57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三上延。
  首先,谨向从头到尾欣赏完本系列作品的各位读者大人们致上最大的感谢之意。还有许多写信或寄电子邮件来发表感想的读者大人们,没能一一回函给各位,着实令我感到非常过意不去。我都有很仔细地观看各位捎来的每一封讯息,这些宝贵意见与感想也总是成为支持我的力量。
  以担任编辑的鸟居先生为首,所有在本书正式出版之前一直费心关照我的工作同仁们,以及每次都描绘出顶级精美插画的椎名优老师,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我家的计算机桌面一直都是由绫乃负责坐镇的喔。

  话说回来,我动笔创作本集的时候是夏天,就跟故事内容的时空背景一模一样。(但由于本书得等到十一月才会出版,因此情节与实际季节会出现相当显著的差距……此事就暂且撇开不谈吧。)虽然其中一名登场人物罹患了夏季感冒,不过在写下「得了夏季感冒吗?真是个笨蛋呢。」这句台词之后,连我自己也跟着中奖,最后落得必须亲自体会这句台词的悲情下场。你这孩子实在是蠢到不行,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才行啊。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每次一碰到紧要关头就会感冒生病。这让我想起你国小的毕业旅行……还有国中二年级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时也一样……我一边承受这名住在脑海当中的神秘大婶(约莫四十八岁,打工族)所发动的绵延不绝爆料攻击,一边坚持提笔创作完成的,就是各位手中的这本小说。
  每次写完结篇都写得很辛苦,没想到又刚好碰上身体不适,因而导致我这次陷入特别严重的难产状态。我在此对自己所造成的诸多困扰,向各位工作同仁致上最深的歉意……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不管怎么样,我终于还是成功写出了这本完结篇。

  另外,「梦神的教室」正式推出了台湾版译本。这是第一部在台湾出版的系列作品,我个人感到相当开心。若有更多读者大人们觉得敝作内容十分有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看来也差不多该开始思考下一部作品的主题架构了。
  由衷期望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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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100 伯爵
终于迎来了结局了,幸好是个美好的结局ToT

14 年前 0 回復

ET100 伯爵
终于迎来了结局了,幸好是个美好的结局ToT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总算是HAPPY END 主要角色都没死。连罪罚也没了。
结果全靠墨菲斯变成镰刀获胜。
与红眼战斗还是波折呢

14 年前 0 回復

shuiping03 平民
好东东啊!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LZSLZS5959 騎士
这小说被腰斩了吧,肯定是,要不然这么快就结局了。。

主角他妹在这一卷几乎都没出场机会。。前面的伏笔也匆匆交代就完了,罢了,也算是HAPPYEND了。。

14 年前 0 回復

renzokuken 騎士
結尾實在快得可以。

14 年前 0 回復

yanyunjian 伯爵
很平淡的结局~~以上

14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結束啦?雖然比預料中的短多了,不過也不錯,至少比拖到爛好。

記得當初是因為漂亮的封面與插畫才接觸這個故事的…綾乃是少數我覺得
很「帥」的女主角,不只是外表或力量,還有她的行動力、意志…等等,
雖然毒舌了點,但反而更添了「傲嬌」的魅力啊。

到最後…主角還是一樣拿棒棒糖騙女孩子啊。

14 年前 0 回復

wuzhenwz 侯爵
完结了,感觉红色BOSS突然变弱了,前面几部那么厉害,这里几乎就是被秒杀- -

14 年前 0 回復

nokiae63 子爵
这个有一段时间了吧,还以为被坑了

14 年前 0 回復

drak 子爵
四集就结束了啊,算腰斩吗
刚看到第二集,对主角不怎么爽,还有很多角色的内在还挖掘不够

14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好吧,我承认父爱是无时不刻存在的,不管是人或非人都一样 - -

14 年前 0 回復

exb2015 伯爵
红色眼球...怎么说呢,以BOSS而言倒得有些太快了,虽说前置工作做了不少,不过最后只用一刀秒杀实在是有些...

最后的广域回复魔法虽然有些...狡猾?不过偶和哀川小姐一样喜欢大团圆结局,所以OK~~

14 年前 0 回復

r05fex 王爵
完结了?完结了!HAPPY END万岁!绫乃还是回来了嘛!果然还是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最完美了!这个作者的其他书我也去看!

14 年前 0 回復

tim0 公爵
國王原來是好人啊 不然也是一個不錯的父親呀

14 年前 0 回復

mosiluo 騎士
貌似人气不是很高呢,前两本猎奇,第三本黑暗,最后一本欢乐..?

14 年前 0 回復

HiragaSaito 騎士
aaa~~等好久啦

14 年前 0 回復

幻の冬 王爵
虚幻的完结……
两人到最后还一直在耍暧昧……中间暧昧一下可以……
但是要是从头到尾都一直暧昧的话……实在是有点郁闷……

14 年前 0 回復

Assassinli 騎士
早就听说过这部小说了,但一直没有机会看,楼主谢谢啦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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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 王爵
我华丽地飘过~~~(((m ̄▽ ̄)m &amp;amp;lt;br /&amp;am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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