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艾蜜莉 铁球公主艾蜜莉 第四幕[八薙玉造][台/简][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7:0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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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艾蜜莉 铁球公主艾蜜莉 第四幕
  Iron Ball Princess Emily
  作者:八薙玉造
  插画:濑之本久史
  翻译:林宪权

  莱凯涅王国再度遭受惨剧侵袭,又一次失去重要之人的艾蜜莉陷入绝望的谷底,古连也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痛心。然而,残酷的现实仍未停住脚步,威伦斯特王国的魔掌已确实延伸至莱凯涅王国,面对逼近王都而来的威胁,古连为了保护重视之人决意投身战场,留下陷入绝望与悲伤深渊之中的艾蜜莉。她能够再度振作起来吗……?
  新人奖大奖得奖作品,重装甲幻想小说第四幕开幕!









  作者介绍

  八薙玉造 Tamazo Yanagi
  1979年生于大阪、长于大阪,并于大阪艺术大学毕业。最近房间换了新电视,光不是单声道就让我兴奋得像只猴子一样,听听那从左右两边同时传来的立体声,吱吱一一!棒呆了!

  ILLUSTRATION

  濑之本久史 Hisashi Senomoto
  肥后出产的纯正日本牛画师。最近很在意体重,因此都是以零热量的食物为主食,偶尔奢侈吃个肉已是我唯一的乐趣。两天吃一次算是「偶尔」吧?没错吧?代表作为『恋する乙女と守护の楯』(恋爱少女与守护之盾)、『Princess Frontier(AXL)。

  菁英文库 八薙玉造的著作
  铁球公主艾蜜莉 第一幕
  修女艾蜜莉 铁球公主艾蜜莉 第二幕
  花园艾蜜莉 铁球公主艾蜜莉 第三幕
  战场艾蜜莉 铁球公主艾蜜莉 第四幕

  主要登场人物

  艾蜜莉
  艾蜜莉修道院院长,『铁球公主』。

  古连
  护卫骑士,诺福克公爵家三男,

  雪莉娜
  服侍艾蜜莉的装甲侍女,个性冷静。

  理加德
  古连的专属随从,原本是亡灵骑士。

  萝蒂
  艾蜜莉修道院的修女,楚楚可怜。

  薇儿海米妮
  威伦斯特王国的布夫巴尔特公爵,『风血公主』。

  加史帕鲁
  莱凯涅王国国王,艾蜜莉之弟。

  帕西
  诺福克公爵家次子,古连之兄。

  安
  诺福克公爵家千金,古连之妹。




  Contents
  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终
  后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6:55 编辑


  幕间

  莱凯涅国王加史珀鲁·加斯顿·蓝格里奇,如今正茫然注视着眼前护卫骑士倒落的身影,护卫骑士手中被击飞的战槌落在他的身后。
  一股铁的气味扑鼻而来,那股充塞在房间中的浓厚气味,让人觉得不可能单单只是大甲冑的气味。
  蜡烛的火光微微照亮着暗夜中的房间,护卫骑士仰躺着倒在地上,他的护胸从肩膀到胸口有一道巨大裂痕,红黑色的液体从那道可说是被劈开的裂缝中不断涌出。
  蜡烛映照着红色绒毯,染在上面的红黑色正逐渐扩散开来,随着水渍的扩散,近似铁味的强烈气味笼罩在房间之中,那毫无疑问就是血的味道。
  而且原本保护加史珀鲁的护卫骑士,如今在眼前即将死去,也是无可逃避的事实。
  「咳、呕……」
  护卫骑士挣扎着拼命想诉说什么,但是那夹杂着血水从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无法传达任何意思,只有从头盔细缝中溢出的红黑色水渍不断扩大。
  这时,加史珀鲁眼前的黑暗中有身影在晃动,一名骑士踏着被打破的门板,背对走廊站立着,那是一名身穿漆黑大甲冑的重骑士,只见鲜血正一滴滴从他手中的战斧及装甲上滴下,融入暗色的黑色装甲上隐隐泛着红光。红光会夺走使用者的体力,换来身披超重量大甲冑仍然敏捷的动作,以及能挥拳碎岩的力量,神秘的矿物——辉铁的光芒,刻划在黑色大甲冑的辉铁正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亡、亡灵骑士……」
  加史珀鲁的声音充满了颤抖。
  身穿私造的大甲冑,不断发动无数暗杀的非法重骑士——那就是亡灵骑士。
  加史珀鲁虽然是个不满十岁的少年王,即使身处王宫之中却听过他们的传闻,年幼却头脑明晰的加史珀鲁也知道,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展开的权力斗争,就是亡灵骑士在横行其中,进行暗杀行动。
  带来死亡的黑色重骑士如今就在眼前,原先保护自己的护卫骑士已经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头盔之下,护卫骑士奋起即将消逝的生命,混着血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告诉加史帕鲁:「快逃……」
  只见亡灵骑士向前跨出一大步,他践踏的并不是地面,而是倒地的护卫骑士身体,原本已经损坏的胸甲被这一脚踩得扭曲变形,登时响起一阵硬物破碎的声响。
  战斧粗暴地挥落,护卫骑士的头随即飞落至墙边,先前摸索着武器的四肢一阵剧烈抖动,随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亡灵骑士脚踏地面由鲜血形成的积水,每一步都响起水声。
  「你、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
  加史珀鲁觉得这真是没有意义的询问,他无法压抑话中的颤抖。
  去年,他的亲姐姐艾蜜莉曾遭遇亡灵骑士袭击,尽管她的性命得以保全,家臣却几乎都在那场战斗中丧生了,既然亡灵骑士出现在此处,那么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加史珀鲁的性命。
  亡灵骑士不答话,只是继续前进。只剩数步的距离,那把染血的战斧就要落在加史珀鲁的身上。
  从体内涌出的颤抖无法停止,恐怖支配了他的身体,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他好不容易才勉强让自己的脚站稳,四肢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王姐……
  他在心中向姐姐艾蜜莉求救,她即使遭遇亡灵骑士袭击,并因此失去臣子,还是勇敢地亲手杀死对方得以生还。身为公主却身穿大甲冑,以铁球为武器战斗——那是就加史珀鲁的姐姐,『铁球公主』艾蜜莉·加斯顿·蓝格里奇。
  可是艾蜜莉目前不在这里,就算她能够奇迹般地听见加史珀鲁的叫唤,也不可能立刻就赶得过来。
  只见亡灵骑士举起战斧,朝无法动弹的加史珀鲁挥落。
  加史珀鲁反射性地后退,他并不知道战斗的方法,畏缩的身体之所以能够行动,是一种想要逃离逼近眼前的恐怖的本能在驱使着他。
  跌跌撞撞逃开的加史珀鲁看到战斧深深插进地面,石造地板上出现无数的龟裂,没入地面一半的战斧轻而易举就被拔出。
  加史珀鲁的右脚感到火热的疼痛,那阵痛感瞬间化为剧烈疼痛传遍全身。
  「呜哇、啊……!
  他感到右脚有湿润的触感,当他朝那个部位看去,只见睡衣裂开,露出的肌肤流满了鲜血,应该是被挥落的战斧削到了吧,不知何处造成的出血与疼痛,让他几乎要丧失意识。
  虽然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法站起。
  「来人啊……!王姐!王姐!
  尽管他大声呼救,却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接近,他既疼痛又懊悔又害怕,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界里,映出亡灵骑士无言走近的身影。
  我不想死。
  病弱的加史珀鲁至今曾数度徘徊在生死边缘,正因为如此,他对死亡的恐惧感更超出常人一倍。
  ……不要……我不想死。
  为了逃离逼近而来的死亡象征——亡灵骑士,加史珀鲁拖着身体朝窗边移动,但是稍微一动,他的脚便感到疼痛,不停流出的血液濡湿睡衣与地毯,只听到钢铁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不要……」
  昨天加史珀鲁才与艾蜜莉久别数年再会,艾蜜莉对夺取她的王位而成为国王的自己非但不怀恨,并且还接受了他,那个坚强又威风凛凛,有话想说就说,丝毫不会犹豫的姐姐,答应了加史珀鲁的要求,不取笑加史珀鲁厌恶自己的柔弱,或是想要变强的愿望,还说:「加史珀鲁,我会让你变强,我会扶助你。」艾蜜莉的护卫骑士古连也约定好会给予协助。
  然而亡灵骑士却不断逼近,而受伤的脚也动不了。
  「救我!王姐!乔瑟夫!
  他呼喊着那总是保护自己的男人名字,自己年幼不成熟又卧病在床,乔瑟夫一直扶持自己至今,对尚未懂事便失去父亲的加史珀鲁而言,他就像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但是乔瑟夫也不在此处,晚餐会结束之后,他便返回位于王都的宅邸去了。
  而亡灵骑士已经站在加史珀鲁的面前,并且无情举起沾满护卫骑士鲜血的大斧。
  加史珀鲁想要逃跑,背部却碰到了墙壁,不知不觉他已被逼到窗边了。
  恐惧让他感到窒息,他的口中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呼气声。
  斧头挥下就会死。
  他心中吶喊着:我不想死。他想与艾蜜莉在一起,想请她与古连锻炼自己;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与艾蜜莉、古连以及乔瑟夫说话。
  加史珀鲁泪眼模糊地寻找可以获救的方法,此时他的手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是从倒地的护卫骑士手上落下的战锤。
  只见亡灵骑士挥落战斧。
  危急之中,加史珀鲁想要拿起战锤护住头部。
  然而加史珀鲁纤细的手臂别说是要举起重骑士用的战锤,就连推动一下都办不到。
  要是更有力量的话,这时或许就能做些什么了,在对死亡的恐惧与抗拒之中,加史珀鲁心中如此想着,诅咒自己这软弱的身体。
  「王姐!乔瑟夫!我……!
  只听到某样东西发出了碎裂声,随后鲜血飞溅,加史珀鲁觉得倒落的身体彷佛不是自己的一样。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嘴里仍模糊地不断唤着艾蜜莉与乔瑟夫的名字。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6:56 编辑


  第一章

  「父亲和……加史珀鲁陛下……死了?
  这个消息让古连难以置信。
  可是眼前兄长帕西沉痛的表情诉说着那是事实,他面带苦涩,紧咬着嘴唇的苍白脸上,不见往常那柔和的笑容,而且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谎报或开玩笑。
  帕西在还可算是早晨的时间造访古连的住处,脸色苍白地说出这件事情。
  昨晚古连的父亲诺福克公爵乔瑟夫,及其子杰洛姆,再加上莱凯涅国王加史珀鲁皆遭暗杀身亡。
  「父亲……加史珀鲁陛下……连大哥都……」
  古连只能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古连首先怀疑起自身的状况。他身为莱凯涅第一公主的护卫骑士,昨夜刚好轮到值班护卫,自从与另一名护卫——装甲侍女雪莉娜换班之后,他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合过眼,本来在值班之前都会先小睡一下,但是昨夜由于必须出席晚餐会,因此并没有时间休息。
  所以他思考或许是自己睡昏头了吧,无论是眼前的帕西,还是突如其来的噩耗,都只不过是一场愚蠢的恶梦,他强迫自己相信之后就会在汗湿的被窝中醒来。
  然而不论是帕西的身影还是他所说的话都没有消失,昨夜至今的记忆也毫无中断,全都留在眼前与脑海之中,他只是说服自己这是梦境,藉此逃避现实而已,这一点古连本身也早有自觉。
  王宫吵闹得丝毫不像是早晨时光,怒吼声此起彼落,士兵及随从来回奔走在到访王宫的贵族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不可能有那种事。」
  即使如此,古连还是无法相信,就算帕西的到访以及与他的谈话,全部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他也不觉得乔瑟夫与加史珀鲁的死会是事实,也不能是事实。
  他昨夜在晚餐会上与父亲谈过话,过去崇敬的父亲曾是个为了权力不惜谋害少女性命的冷酷阴谋家,古连曾蔑视过,也痛骂过他,但是在经过袭击诺福克家、艾蜜莉的宣誓和晚餐会之后,他开始感觉到自己与父亲之间有了与过去不同、无法言喻的某种情感。
  古连昨天也与加史珀鲁见过面,他纯粹地敬爱着年长他八岁的姐姐,同时也是古连主人的艾蜜莉。在艾蜜莉将王位继承权归还给神的宣誓仪式中,威伦斯特王国突如其来的进攻,以及罗顿山岳要塞陷落的战情,就是年幼的国王与艾蜜莉一同让惊慌失措的诸侯们团结起来的,当时古连亲眼目睹了他的王者资质,心中充满了感动,那时的兴奋如今仍然还残留在他的体内。
  如今却说他们已经死了,古连当然无法相信。
  「可是古连……那是……」
  「不可能有那种事!绝不可能!就算是哥哥说出的话……!我也不信,我昨天才和父亲说过话,和加史珀鲁陛下也说过话,甚至还做了约定,所以他们不可能死!
  古连的语气激昂,情绪依然激动,即使知道自己说的话不理性,他也对此深信不疑。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古连,我也不愿相信,但是……」
  帕西摇摇头,金色的长发也跟着甩动。
  「我不相信!我……!
  不相信又能怎样呢?心中像是有个声音如此问道,古连咬牙试着挥去这想法。
  「没错……换成是我……被告知这样消息,的确也会有和你一样的想法。」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帕西像让开路般朝走廊边一站,然后用他那雪白的指尖向前一指。
  「……哥哥?
  「遗体已经安置在地下室了,所以……」
  「您是要我亲眼确认是吗?确认父亲及加史珀鲁陛下已死?
  帕西神色略显犹豫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有那种事……!
  古连朝兄长所指的方向在走廊拼命奔跑。
  ……不可能有那种事!父亲、大哥、加史珀鲁陛下!
  那么帕西又为什么会来此?帕西所说的会是谎言吗?特地跑来说遗体安置在地下室,撒这种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他根本不可能欺骗我啊。
  「混帐!
  古连嘴里咒骂着,思绪一片混乱。乔瑟夫说过的话、数天前被他殴打的疼痛、加史珀鲁的笑容以及帕西的话,与其它繁杂的记忆交杂在一起,在脑中不断反复盘旋。为了护卫而长时间穿着大甲冑的疲劳还残留体内,古连驱使疲累的身体不停奔跑,卸下铠甲的身体感到沉重,睡眠不足使得眼皮略显肿胀。
  只见一路上人们个个匆匆忙忙、神情僵硬,古连屡次险些撞到人,却还是跌跌撞撞的前进,明明并非长时间的奔跑,他却已经呼吸急促,并且强烈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紊乱,冷汗自背上流下。
  他从王宫一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奔下,不见天日的昏暗走廊上可见卫兵的身影。
  「是这里吗?加史珀鲁陛下……还有父亲他们……」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士兵,说出的话却词不达意,胸中宛如有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在燃烧。
  「是谁?
  士兵一脸狐疑地问道。
  「我是古连·乔瑟夫·诺福克,诺福克家的三男,这里……那个……我父亲他……」
  他无法开口说出「父亲的遗体」,他绝不承认,因为那种事不可能发生。
  「原来是诺福克公爵的……公子啊。」
  士兵的视线避开了古连,只见他礼貌地行了一礼,随后便退至一旁。
  「请进。」
  然后缓缓推开了门。
  古连恐惧得想要当场逃跑,他害怕去确认门后事物为何,他自问为什么会对此恐惧?却又觉得自己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他非进去不可,尽管他并没有义务一定要进去,混乱的头脑虽然拒绝进入门内,古连的脚还是向前迈出。
  他从昏暗的走廊进入点燃众多蜡烛的房间,房间内明明应该比地下室的走廊还要明亮,可是看起来却显得更为阴暗。
  此时一股甜甜的花香轻搔古连的鼻腔,丝毫不见摇晃的烛火之下,地板上到处铺满了白色的花朵。
  「嗯……」
  一道呻吟自古连的喉咙发出,一瞬间他还不明白自己是为何感到恶心。
  搔动鼻腔的香甜气味中,参杂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异臭,无论闻过几次都不会习惯,近似铁生锈的那股味道,毫无疑问就是血的气味。
  在铺满花的地板上,安置了三个覆盖着白布之物。
  就像被某种力量推动似的,古连朝其中一个走近,站在白布堆的旁边,他感觉自己的表情僵硬,眼前的视界在摇晃,而且呼吸紊乱。那白布隆起的形状,就彷佛一个比古连还高大的人横躺在那里。
  从布的边缘可以看到金色的头发露出在外,那头发与帕西有些相似,却又夹杂着些许斑白,是古连见惯的头发,他不可能认错。
  一蹲下来,血的气味便更加浓烈,古连伸出那不知不觉中已不停颤抖的手指,将布块掀了开来。
  露出来的是父亲乔瑟夫的脸,那已转变成土黄色的肌肤上,皱纹看起来比平常更加明显,以往绽放强烈光辉的眼眸,如今则是紧闭着,很不可思议地让人理解到它是不会再睁开了,微张的嘴一动也不动,到现在他才发现露在布外的金发上沾有红黑色的血迹。
  「……这是梦吧。」
  他自言自语地将旁边的布掀起。
  只见兄长杰洛姆躺在那里,同样是一动也不动,他的表情与昨天相同,眼睛似乎透过合起的眼睑缝隙凝视着虚空,尽管脸部还有一半被沾满血的布幕遮盖,可是古连却提不起劲将其掀开。
  旁边还有个较小之物被布遮盖,和包覆高大的乔瑟夫与杰洛姆尸骸的布相比,烛光下那小小隆起的阴影甚至还不到另外两人的一半。
  他很清楚覆盖在下面的是什么,也明白确认就代表承认那是事实,但是在见过父亲兄长的死状后,朦胧的头脑无视心中的警告,就像被吸引过去似的,颤抖的脚向前走过去。
  古连掀开染上花香与血味的白色布幕。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随即扑鼻而来,夹杂其中的些许香甜气味以及眼前的光景,让古连感到一阵晕眩,他用手捂住嘴,却不知足为了遮住那股气味,还是为了压抑住自体内涌上的呕吐感。
  只见加史珀鲁倒卧在面前,然而那面容已分辨不出是他,仅能从晦暗的血糊中所夹杂与艾蜜莉相同的金发,以及伸展开来的纤瘦雪白四肢,分辨出那尸体的身分是加史珀鲁。
  尸骸是艾蜜莉的弟弟,同时也是年幼聪明的国王,是无可撼动的事实。
  此时茫然若失的古连,听见身后有人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回头只见一名少女站在那里,少女留着及腰的金色长发,似乎是才刚起床的关系,她身穿睡衣,和古连看到相同的景物后,登时愣在原地动也不动,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更是失去血色,转为苍白的颜色。
  「艾蜜莉殿下……」
  古连呼喊着少女的名字,可是莱凯涅王国第一公主艾蜜莉·加斯顿·蓝格里奇,对自己护卫骑士的叫唤却恍若不闻,与她『铁球公主』称号并不相衬的细肩正颤抖着。
  「又来了……又是这样……!
  她从喉咙用颤抖的声音挤出这些话,随后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古连尽管心想必须扶住她,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见她趴在地上,背脊不停颤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办到,昏暗的房间里只听到不规则的喘气声。
  「加史珀鲁……」
  她拖着身子靠近加史珀鲁的尸身,抚摸覆盖尸体的布,然后将其掀开,并且握住那维持着半开状态的僵硬手掌。
  「加史珀鲁!!加史珀鲁!加史珀鲁!!



  她悲痛地吶喊,接着触摸沾满凝固红黑色血液的头发,尽管雪白的手指染上血污,她还是不断呼唤着加史珀鲁的名字。
  「加史珀鲁!加史珀鲁!!
  在遗体受到摇动摩擦之下,白布上也沾染了红色的血迹。
  「……为什么!
  她沾满血的双手往地上敲打,铺在地面的花因而飞散,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

  只见艾蜜莉趴在王弟的尸身上停止了动作,背脊偶尔会随着啜泣声而缓缓上下起伏,看在仍旧茫然若失的古连眼中,这名个子与自己相差不多的少女,此时的背影感觉特别瘦小。
  古连觉得自己身为护卫骑士,应该要为她做些什么才是,可是却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艾蜜莉。就算伸手扶她,或是说些温柔的话语来安慰她,古连也不知道那样做有什么意义,接连而来的惨剧似乎已让古连的头脑麻痹,完全无法进行思考。
  更何况古连也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情,究竟是为父亲的死而悲伤?或是惊讶?还是对杀害他们的人抱持愤怒,混乱的感情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只能茫茫然发着呆而已。

  ※

  此时窗外已是日正当中,窗户着重采光地大大敞开。尽管从窗户射入的阳光是如此明亮,室内却笼罩在一片阴暗的气氛之中。
  古连如今正待在艾蜜莉的房间中,她目前的护卫是由装甲侍女雪莉娜负责。红发的装甲侍女表情还是如往常般冷静,她身穿大甲冑,头戴头盔,全副武装侍立在艾蜜莉的身旁。
  身为主人的艾蜜莉则坐在床上,已经换回平常服装的她,如今则是无力地垂头丧气,虽然她的身子已不再颤抖,手上的血也已洗净,但是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黯淡的蓝色眼眸正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地面。
  既然雪莉娜在此,那么古连留在这里并没有意义,反倒是他从昨天就一直没睡,在接替雪莉娜前的这段期间,古连应该回房间尽可能休息才是,然而纵然头脑明白这点,他还是无法离开艾蜜莉,目睹她在加史珀鲁亡骸前崩溃的情景后,他根本无法离她而去。
  「艾蜜莉殿下……」
  话到嘴边就无法接下去,这与他和艾蜜莉在地下室时一模一样,原本低着头的她只是抬头看了古连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古连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只能任由时光不断流逝。与他注视着艾蜜莉趴在加史珀鲁尸身上时相同,古连这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可对她说,不只如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感到悲伤痛苦,心中感觉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似的。
  房间外的喧嚣声听起来格外响亮,城内目前尚未恢复平静。
  「什么?你在担心我吗?古连。」
  艾蜜莉仍旧低着头说道。
  她并没有看着古连,眼神依旧黯然,只有声音听起来还像是如同往常一般。
  「你明白吗?
  她的喉咙深处发出笑声般的声音。
  「为什么呢?我居然会想要保护加史珀鲁,明明之前是那么憎恨他……憎恨着那个夺走我王位的弟弟……」
  尽管她的唇做出自嘲的形状,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本来应该由我教他铁球,由你教他跟麻地亚斯学到的防御技巧,他还说过想要成为『铁球王』这种傻话,而我那时也想成全他的愿望,事情本来应该是那样的对吧?
  她握住床单的手指抓得更紧了,只听床单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是他为什么会死了?为什么?我又一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使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古连也不可能回答得出来,她过去曾与前来狙杀自己的亡灵骑士战斗,并且在战斗中失去了大部分的家臣;在修道院的时候,她为了保护周遭的人们,尽管受到周围孤立,却仍做好防备措施,而且为了不让自己与周遭众人再度卷入危险,她袭击诺福克家,说服了乔瑟夫。
  只见水滴滴落在地上,艾蜜莉的头垂得更低了,由于被浏海遮住因此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却可以发现她的肩不停颤抖。
  古连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安慰艾蜜莉,古连明明身在王宫,却没注意到加史珀鲁的危机而让他死去,父亲与兄长面临危险,自己竟全然不觉,让他不觉得自己完全没责任。
  艾蜜莉对再度无法保护重要的人们而哀伤叹息,造成此事的原因之一也是出于自己的没用,古连感到一股无力感从胸中的那块空洞中涌现出来。
  只见原本滴落地面的水滴已经停止,艾蜜莉依然只是低着头。
  古连忍不住咒骂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呆站在墙边的自己。
  此时敲门声响起。
  「恕我打扰了,艾蜜莉殿下。」
  从门后传来帕西的声音。
  「……什么事?
  艾蜜莉吸了一口气,然后以一如往常的声音回答。
  「我在找古连,请问他在这里吗?
  「他在,我叫他过去。」
  艾蜜莉深深吐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来说道:
  「去吧,你现在留在这里也没用。」
  艾蜜莉的表情一如往常,但是古连似乎在其中看到拒绝的神色,那平静的表情感觉也只是装出来的。
  「我明白了,那么失礼了。」
  其实他是想留在这个房间的,然而无法保护加史珀鲁与乔瑟夫的那股懊悔,似乎在背后推动着他,将他赶出这个房间。他别过头不敢看艾蜜莉,转身走出了房间。
  不知是艾蜜莉还是雪莉娜关的,他听到背后的门关闭的声音。
  只见帕西在房间外等待着,他脸上温柔的微笑看起来也有些虚弱。
  「那个……找我有什么事吗?哥哥。」
  「嗯,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古连点点头,与帕西并肩而行。虽然将艾蜜莉留在房中离去让他有罪恶感,不过就算待在她的身边,他也不会比雪莉娜更派得上用场,而且帕西会特地过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
  「你还好吧?古连。」
  帕西语气温柔地问道。
  「是。」
  古连如此回答后,又犹豫了一会说道:
  「……或许该说,就连我也不清楚,父亲与兄长以及加史珀鲁陛下的死,自己是不是感到悲伤。」
  明明亲眼见到了遗体,古连却没有像艾蜜莉那样崩溃哭喊,目睹认识的人死在眼前确实感受到冲击,他却像是胸中开了一个洞似的,有一种奇妙的虚脱感。
  「或许我……对父亲过世并不觉得悲伤,加史珀鲁陛下在我心中的份量,可能也不如想像中巨大吧。」
  过去尊敬,终至现在厌恶的父亲脸孔,以及与艾蜜莉一同作下约定时加史珀鲁的笑容,此时在古连的胸中不断交替闪过,然而他既不悲叹,也不像艾蜜莉那样消沉,自己脑海中想的只是帕西来房间找他有什么事,以及要怎么样才能帮助艾蜜莉,这些与死去的父亲他们无关的事。
  「因为父亲做了那些残酷的事,我本来就厌恶他……甚至曾经想杀了他,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我才会……什么感觉都没有。只不过是觉得心中有股失落感而已,只有这样,我甚至不哀伤,对于加史珀鲁陛下也是……」
  他并不觉得哀伤悲叹就是正确的作为,就算悲伤,也必须加以克服,进而展开行动才是,他就认识一名做到这点的少女,但是连悲伤都没有,不禁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非常冷血的人。
  此时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古连的肩膀上,帕西正俯视着古连,脸上露出带着些许寂寞的微笑。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我也是啊,古连。」
  「咦?
  「我也和你一样啊,古连。」
  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敬爱父亲,也认为辅佐父亲的大哥很了不起……但是我也和你一样,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甚至时常感到厌恶,我和你大概是走上相同的路了吧。」
  「我和哥哥同样……」
  帕西点点头,碧蓝的瞳眸注视着古连的双眼。
  「古连,你说你对父亲抱持着厌恶感,但是只有那样吗?
  「我……」
  曾经有一段时期,他尊敬父亲,甚至可说是盲从般的崇拜。而那幻想却被那场修道院的袭击所打碎,古连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对他抱持了杀意。
  然而在那之后又是如何呢?在昨夜的晚餐会上,古连与父亲曾经有过交谈,那时在他胸中的感情应该不只是厌恶感而已,看到父亲的目光只顾追着女性的胸部,他尽管觉得无奈,却也产生过去所没有的想法。
  「古连,其实你是喜欢父亲的,虽然对他的观感和过去有所不同……不过直到现在依然不变。」
  「我……喜欢父亲?
  在这句话脱口的瞬间,他感到眼泪自脸颊滑下,尽管急忙想要忍住,眼泪却不停流下,他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不断流出的泪滴滴落在地上。
  「我……对不起,哥哥,我……」
  古连手上握着帕西交给他的一块布,他用那块布掩住眼角,但还是止不住泪。
  「你并不是不感到悲伤,大概只是不愿意相信吧;因为心里追求着理由,所以之前才会流不出眼泪,对于加史珀鲁陛下的死讯,你也觉得扼腕吧?
  古连无法回答,突如其来的悲伤填满了胸中原本的空洞,并且不断满溢出来。
  他并非理解了之前不感到悲伤的理由,而是父兄及加史珀鲁死亡的事实,终于在他的心中成形了。
  他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开始悲伤啜泣。自己竟露出如此丢脸的模样,古连想要道歉,却又说不出话来。
  帕西则是不发一语,只是偶尔轻抚他的背,这根本和小孩没什么两样,尽管古连心中如此自嘲,但还是不停哭泣。
  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平复下来,兄长借他的布也因泪水而湿透。
  「……抱歉,哥哥……我真是太丢脸了……」
  看到古连道歉,帕西再度抚摸他的头。
  「不,这也是我找你来的理由,我不是说我们走在相同的道路上吗?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也能够体会。」
  帕西的表情看来有些腼腆。
  「谢谢。」
  「我是你的兄长,这也是我该做的。」
  古连的脸颊稍微露出微笑。仔细想想,自从早上得知那件消息之后,他就没有再笑过了,虽然不知是否跟他哭过有关,感觉沉重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些,熬夜的疲劳原本还压在他的肩头,如今也没什么感觉了。
  「古连,我也很想让你好好休息,不过有一件事……」
  「哥哥来找我,并非只是……单纯为了安慰我吧?
  帕西有些过意不去地搔着脸点点头。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别的。」
  帕西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是要召开会议,讨论杀害父亲及加史珀鲁陛下的暗杀者之事。」
  「会议?有线索吗?
  自己被感情冲昏头,居然没想过要找寻杀人凶手,想到这里古连不禁感到羞耻。他压根没想过,潜入戒备森严王宫的亡灵骑士下场如何。
  「这事留到会议中再说,实际上艾蜜莉殿下也被要求出席……」
  古连回头望着来时的道路喃喃道:
  「要现在的艾蜜莉殿下出席……她会很难受的。」
  「对,我也认为依她现今的状态太难了,所以不想勉强她参加,毕竟她失去了唯一的血亲……」
  帕西说着又要起步向前,却又停步说道:
  「古连,我也不想勉强你参加,你也失去了父亲和兄长……」
  「不,帕西哥哥,我要参加。」
  他打断哥哥的话。
  「如今父亲和兄长都已去世,扶持帕西哥哥就是我身为诺福克家三男的责任,我不能逃避这个责任。」
  古连的声音毫不迷网,斩钉截铁地说道。
  「古连……谢谢你。」
  帕西面露高兴的微笑。
  他拍拍古连的肩,飘逸着金色长发,转头再度前行,而古连也跟随在后,他用手背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水,踩着脚步声向会场前进。
  「对了,古连,你刚才的话似乎说反了。」
  帕西不回头地说。
  「说反了?
  古连不懂他的意思而反问。
  「要继承诺福克家的人是你,负责辅佐的是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哥、哥哥,你又在开玩笑了。」
  「不,我是认真的。」
  帕西明确否定了古连的话。
  「帕西·乔瑟夫·诺福克只不过是文官,并不适合背负诺福克家那样的重责大任,我将会和过去相同,在外交方面支撑诺福克公爵家。」
  帕西对走在身旁的古连如此说道,从他的侧脸可看出他表情非常认真。
  「但是……我的能力并不足以胜任,身为重骑士还不成熟,而且也不像父亲那样深谋远虑,我……」
  「即便是父亲,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完美,如果你不成熟,那么就由我来弥补你的不足,这样才是兄弟啊。」
  「哥哥……」
  「而且……虽然你说自己不成熟,但其实你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弱……」
  「那种事……」
  「……算了,这件事稍后再谈。」
  两人停下脚步,他们一路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大厅,尽管并不像宣誓仪式所使用的圣堂那样宽敞,房间的大小却也足以容纳众诸侯了。
  他们向守门的卫兵行一个礼后进入。
  进入房间后,古连就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白色的地板上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桌子,而诸侯们就围绕桌子而坐,然而在相当于上位的座位上,如今却不见原本该坐在那里的国王。
  失去国王之后,可以看得出他们昨天的团结都消失不见了。
  古连所感受到的压力,明显来自对诺福克家之人所抱持的敌意,然而敌意并非只针对他一人,因臣服于乔瑟夫而支持加史珀鲁的亲王派诸侯们,丝毫不掩饰对敌对势力——反加史帕鲁派诸侯的敌忾心,他们当然也对对方报以有形无形的非难或中伤。
  大厅内充满了伤害彼此的恶意。
  那时在加史珀鲁与艾蜜莉面前,宣誓团结对抗威伦斯特王国的诸侯们,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我们来迟了。」
  帕西拍了拍古连的背,古连就在他的催促下,与他一同前进,走王空着的席位就坐,而帕西则是维持着站姿。
  「没想到那位乔瑟夫卿竟然会亡故,因为早有预感会被杀,所以调查进行得很顺利,以致于姗姗来迟……是这样吗?帕西大人。」
  听到这明显话中带刺的发言,古连忍不住要站起来,却被帕西用手按住他的肩膀。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坐视父兄受辱,于是瞪视着发话之人。
  桌子的另一端,坐着一名小腹凸出的男人,那人有着宽大的秃额头,以及福相的圆脸颊,臭着一张脸。古连对这人有印象,他就是杰佛逊伯爵阿鲁丰斯·阿瑟·杰佛逊,是过去为保护艾蜜莉而死的护卫骑士之父,同时也是莱凯涅王国屈指可数的名门——杰佛逊家之主。他是与诺福克家敌对的反加史珀鲁派中心人物之一,跟随他的贵族们皆以言语或视线讥讽古连。
  「很遗憾,我们还不清楚父亲被杀的理由,另外关于杀害加史珀鲁陛下的亡灵骑士,我们也没有掌握到任何情报。」
  帕西语气平静地说道。
  「不过诺福克家捕获了一名亡灵骑士。」
  「什么?
  杰佛逊伯爵惊讶出声,而诸侯们之间也一阵哗然,古连亦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那是真的吗?帕西大人。」
  「是的,亡灵骑士袭击诺福克家的宅邸,杀害护卫骑士一名和装甲侍女一名之后逃逸,不过我们成功捉到其中一名。」
  「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说!
  「我虽然尽可能安排各位及早集合,但毕竟王宫内一片混乱,以致于花费了一番时间,真是万分抱歉。」
  帕西低头道歉。
  「算了,那么擒获的亡灵骑士呢?
  杰佛逊伯爵一方面安抚想要追究的贵族,一方面出言询问帕西。
  「这个……就在要准备护送至王宫时,不慎让他自杀身亡了。」
  「什么!?
  周围再度响起非难的声音。
  「这可是难以原谅的失态哦!因为杀害诺福克公爵的亡灵骑士,也有可能与陛下的暗杀有关啊!
  「为什么只想在诺福克家私自解决?应该在昨夜就要召集诸侯了啊!
  「正是如此。」
  面对反加史珀鲁派诸侯们的非难,帕西朝他们低头致歉,古连担心他而抬头仰望,却被他从肩膀流泄而下的长发遮蔽视界,无法看到帕西的表情。
  应该是同一阵线的亲王派贵族也没有拥护他们。失去了乔瑟夫与加史珀鲁这两个后盾,还犯下让擒获的亡灵骑士自杀的失态,令他们的目光四处游移,打量着该跟随哪一方。至今他们一直都对父亲逢迎拍马,这件事古连也十分清楚,如此卑劣的性格让古连作呕。
  帕西承受着令人想象不到是出自贵族之口的污言秽语,只是静静站立着。
  就在这个时候,反加史珀鲁派的一名贵族站了起来,那是茶色的头发垂在背后、身穿黄灰色衣服的高瘦青年。他立身于情绪激昂的众贵族之中,仅以沉静的眼神环视周围一次,便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那是贝雷斯佛德公爵——马丁·麻地亚斯·贝雷斯佛德,他是唯一可与诺福克公爵家相提并论的莱凯涅王国最大贵族,同时也是古连的师父兼艾蜜莉臣下,亡故的『盾』麻地亚斯之子。
  「先听帕西大人把话说完吧,我们应该没有余裕再浪费时间了,你就是理解这点才招集众人的吧?帕西大人。」
  话中没有什么感情,贝雷斯佛德公爵只是理所当然似如此说道。
  「感谢您的理解。」
  帕西似乎不为所动,他再次行了一个礼后抬起头来,而贝雷斯佛德公爵随即就座,在敌意与迷惘交错的气氛中,帕西开口说道:
  「亡灵骑士在死前透露了指使自己的雇主名字。」
  「亡灵骑士说出主人的名字了吗!
  「可是要作为决定性证据……」
  四周骚动群起。
  「区区亡灵骑士之言,当然也不能说是明确的证据,而且也无法证明这件事与暗杀加史珀鲁陛下有关。既没有经过拷问,亡灵骑士应该也自觉命不长久,我们并不清楚他是抱持何种意图说出此言……只不过,他所举出的名字是力特鲁霍尔斯子爵。」
  诸侯们听了帕西说出的名字后纷纷面面相觑,但是并没有人出言反驳,看得出他们心中的动摇。
  古连回忆起力特鲁霍尔斯这个名字,记忆中他出身于古莱凯涅王国时代,是半岛殖民都市的贵族,也就是所谓的半岛派贵族。
  过去古莱凯涅王国曾遭受威伦斯特王国侵攻而灭亡,而所谓的半岛派贵族,就是在王国诸侯被赶出本土之际,协助其复国的半岛殖民都市领袖们。依照当时缔结的盟约,他们被赐予诸侯之名,就连莱凯涅王国的国王,也要从古莱凯涅王国王家以及半岛派诸侯之中交互选出来。
  可是实际上半岛派贵族出身的国王却只有一人,因为身为王国派贵族的自尊心,不容许他们侍奉区区殖民都市出身的土皇帝。
  古连并不记得力特鲁霍尔斯子爵的长相,但是古连知道昨天的宣誓仪式,仅仅只有少数半岛派贵族参加。
  「力特鲁霍尔斯子爵并没有参加宣誓仪式,理由是……有病在身,不过他没有响应艾蜜莉殿下和父亲的招集,如今不在场这件事……很遗憾,实在难以让人不起疑窦。」
  双方争执引发莱凯涅规模最大的内乱『罗安努之乱』后,力量大幅衰退的半岛派贵族遭逢各种阴谋,以致领土纷纷被剥夺。为了不成为谋略及亡灵骑士暗杀的目标,多数半岛派贵族都拒绝出席以王国派贵族为主体的宣誓仪式。
  然而,若是不出席的原因并非如此单纯……比如说,趁王国派贵族聚集的这个机会派遣亡灵骑士前来暗杀……那么有问题的可能就不只是力特鲁霍尔斯子爵了。
  帕西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诸侯们似乎也察觉这点,因此表情都略显僵硬。
  「原来如此,这也是我们切身的问题啊。」
  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在嘈杂的厅堂中,这道声音散发出沉重的存在感。说话的是坐在桌子末端的矮小老人,被长长白发与皱纹掩埋的脸上,说话时只看得见嘴角的胡子与眉毛在动。
  那老人不仅是半岛派贵族的一人,还可说是名列第一的雷克塞德侯爵——爱鲁玛·艾德蒙·雷克塞德,聚集在他周围的少数半岛派贵族,也因为得知帕西带来的消息而神情紧张。
  只有站在老人身旁的雷克塞德侯爵之子艾尔尼斯特,就如同他『猿猴骑士』的异名,像野兽似的露出犬齿,正勾起挑衅的笑容。
  「不,雷克塞德侯爵,那只不过是亡灵骑士之言,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要请力符鲁霍尔斯子爵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没事了呀。」
  尽管帕西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劝说,满布胡须与皱纹的雷克塞德侯爵依然没有表情。
  「或者该说,为了证明力特鲁霍尔斯子爵的清白,可以请您襄助一臂之力吗?
  「你们想要我这老头做什么呢?
  「我们会请力特鲁霍尔斯子爵前来王都,而雷克塞德侯您就留在王都,届时帮忙劝说。」
  「万一子爵不肯前来呢?
  雷克塞德侯爵之言让诸侯间产生了一阵紧张的气氛。如果力特鲁霍尔斯子爵不肯前来,就证明亡灵骑士是他所指使,到了那时候,被逼入绝境的力特鲁霍尔斯子爵不知会采取何种动作。
  「为了不演变成那样的情况,我们才更要拜托您协助。失去擒获的亡灵骑士是我们诺福克家的责任,身为诺福克家代理家主,我将率领诺福克公爵家的军队朝南方前进。」
  「也就是要对半岛派的人们施加压力吗?
  雷克塞德侯爵的语调虽然不变,眉毛却稍微动了一下。
  「是的……虽然我也是百般不愿,不过目前是受威伦斯特侵攻的战时下,我认为应该尽可能做好防备,而且我想……父亲大概也会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我能够理解,而且不用说,我们这些半岛派也对威伦斯特的侵略感到威胁,身为诺福克家的继承人,派遣军队、采取最好的行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那么攻破罗顿而南下的威伦斯特又该如何?帕西大人。」
  杰佛逊伯爵问道。
  「西边的罗顿虽已沦陷,但是与威伦斯特交接的国境上,东边的萨乌斯恩特河岸要塞依然健在。」
  莱凯涅王国的北方,与威伦斯特交接的国境区域上,西边有罗顿山脉的山岳要塞,而从罗顿流向东边萨乌斯恩特平原的大河渡河点上,则筑有河岸要塞。素有难攻不落之称的罗顿山岳要塞,日前才遭逢威伦斯特王国的攻击而陷落。
  「只要河岸要塞健在,威伦斯特就必须防备后方的攻击,而不能大规模挥军南下才是。我们应该要在这段期间证明力特鲁霍尔斯子爵的清白,并且集中战力,当然也包含这次没响应召集的诸侯,之后再来应对威伦斯特。」
  「那样太轻忽也太迟了,帕西大人。」
  杰佛逊伯爵不满地咋舌道。
  「驱除外敌是背负盾与剑徽章的杰佛逊伯爵家之责,我等要出兵讨伐威伦斯特,等河岸要塞被攻陷就太迟了。」
  杰佛逊伯爵拍桌起身,而十几名诸侯也跟随他站起,那些人几乎都是反加史珀鲁派的贵族们。
  「杰佛逊伯爵……」
  「帕西大人,我并不否定你的做法,但我们要用我们的方式保护莱凯涅。贝雷斯佛德公爵,您作何打算?
  贝雷斯佛德公爵拂开黄灰色披风,同时从座位起身,不过他却摇了摇头。
  「我要再稍微观察一阵子情势,在这段期间整顿军备,做好因应威伦斯特动作的准备,而且也必须有人留下来保护王都才行。」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尽管语气透露出不快,杰佛逊伯爵还是点头答应。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了,帕西大人。」
  也不等帕西回话,杰佛逊伯爵一党便走出大厅,随后贝雷斯佛德公爵也与跟随他的贵族们走出房间。
  「那么……我们也散会吧,让我们为了莱凯涅尽一己之力。」
  帕西用开朗的语气对剩下的贵族们喊话,但诸侯们的回应似乎有些无力。
  应该与诺福克家同一阵线的亲王派贵族纷纷退席,年老的雷克塞德侯爵也在儿子艾尔尼斯特牵手引领下,发出拐杖拄地的声音走出房间。
  最后只剩下帕西与古连两人。
  空荡荡的大厅彷佛象征着莱凯涅如今的状况。
  失去了王,诸侯们也失去向心力。
  莱凯涅是由众多的诸侯,以及统帅他们的王所构成的王国,只要拥有领导能力强大的国王,诸侯就会成为王国的国军,团结一致抵抗外敌;然而一旦失去领导者,诸侯的军队也只不过是各自所率领的私兵罢了,而王虽拥有强大的权力,又流着王家血统,充其量也不过是其中一名贵族而已。
  如今失去加史珀鲁这个核心,莱凯涅王国的国军只剩下王家——蓝格里奇家所保有的重骑士团,兵数虽多,却也不超过一个重骑士团所应有的规模。若是单论数量,诺福克公爵家或贝雷斯佛德公爵家的重骑士团也足以与王家匹敌。
  如果想要与强大的威伦斯特王国军交战,关键在于能支配多少诸侯,然而在诸侯分裂的现在,前途可说是一片黑暗。
  「哥哥……关于亡灵骑士的事……」
  「……对,是我的过失,虽然这些听起来只不过借口……」
  那平常的微笑显得有些虚弱。
  「我们突袭对方藏匿处将其擒获,到这个阶段都还很顺利,但是由于父亲被杀害,重骑士们拷问拿捏的力道有点……或许是我们逼得太急,让对方认为已经走头无路,所以才会自杀结束生命吧。」
  「那是……意外事故啊。」
  「如果我能够察觉他们的行动,事情根本就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哥……」
  或许就如同帕西所说,失去亡灵骑士是一项过失,即使亡灵骑士的证言并不能当作决定性的证据,但那确实是找出杀害父亲及加史珀鲁之人唯一的线索,失去这样的证人他想必十分懊悔。如果换成自己站在兄长现在的立场,古连很有可能无法承受自责之念,根本不会出席这个场合。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呢?
  古连自然地开了口。
  「古连?
  「为了死去的父亲和加史珀鲁陛下……以及这个国家,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效劳的呢?
  古连想要做些什么,他无法预防乔瑟夫被杀,也无法阻止加史珀鲁的死亡,他的脑中浮现艾蜜莉趴在王弟尸身上哭泣的身影,所以他希望至少找出今后他所能做的事。
  「那么……」
  帕西缓缓地打直了腰杆。
  「你就陪在艾蜜莉殿下的身旁吧。」
  「艾蜜莉殿下的身旁?
  「没错,那是你身为护卫骑士的职责,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心灵受到创伤,你应该尽可能安慰她。」
  「但是哥……我……」
  就是做不到才……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安慰艾蜜莉并不是自己,而是与她一同相处至今的雪莉娜,靠自己是无法给艾蜜莉打气的。不管古连如何左思右想,别说是缓和她痛苦的方法了,他甚至想不到一句可以对她说的话。
  「我不要紧,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好吗?
  此时一阵金光闪烁,当古连发现那是射人大厅的阳光,照在帕西金发造成的反光时,他已转头背对古连。
  帕西走出大厅后,只剩古连一人留在原地。
  ……我该做的事?
  我既无法保护父亲乔瑟夫和加史珀鲁,也救不了艾蜜莉的心,甚至在面临诸侯的恶意时,亦无法成为保护帕西的盾,这样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想不到。比如说,若是换成父亲,他这时大概就会陆续发出各项指示,实际采取行动了。与艾蜜莉的相遇,让古连明白父亲的所做所为是多么的卑鄙阴险,可是即便如此,这种时候乔瑟夫至少也会有所行动,和刚才会议中那个可有可无的自己,两者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他感受着自己的软弱无力而走出大厅。
  自己竟在无意识中走向艾蜜莉的房间,古连不禁苦笑。虽说隔壁就是古连的房间,但他并不是要回去自己房间,而是要前往他所该保护的莱凯涅第一公主的寝室。想到自己总算还有一丁点身为护卫骑士的责任感,反而更让他难受。
  「哎呀,愁眉苦脸的家伙穿着衣服在外面晃,让人看了就难受啊!
  听到这嘲讽的声音,古连随即抬起头来,只见一名熟识的男人站在艾蜜莉的房门前。这名撩起红发看着古连的人就是理加德,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在诺福克家时所戴的假面具了。
  「古连大人,那个……你还好吧?
  理加德身后可见两名修女的身影,黑发微卷、发长及肩的少女萝蒂睁着湿润的双眼,而抱着她肩膀的辫子少女则是萝蒂的好友——爱亚兰特伯爵家的千金海洁儿。
  「萝蒂,与其担心这个阴沉的男人,不如把心放在我与妳的将来,像是……万一有一天理加德先生对我告白该怎么办?如果理加德先生突然向我求婚该怎么办?如果理加德先生推倒我该怎么办?虽然理加德先生是那样的绅士,但其实男人都是大野狼……诸如此类。」
  「古连大人……事情我都听说了,您一定很难过吧……」
  「不,比起我来……」
  古连望向艾蜜莉的房间,里面听不到艾蜜莉平常吵闹的声音,古连想起当他走出房间时仍坐在床上的艾蜜莉。
  「萝蒂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
  「谁叫你不看场合,尽说些傻话……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听了海洁儿毫不留情的批评,理加德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是能体会古连大人的心情啦,不过古连大人看起来真的气色很差喔……」
  「我吗?
  古连抚摸自己的脸,只见海洁儿摇摆着两条辫子点头道:
  「一脸意气消沉的模样。您脸上挂着那样的表情,萝蒂也会越来越没有精神的,所以请您稍微想想办法。」
  「海洁儿,我……呃……」
  「为了萝蒂,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必定会尽力协助您的。」
  「萝蒂……海洁儿……」
  她的笑容与萝蒂的声音让古连有些心动,但他还是认为该受安慰的人并不是自己。
  「我能为艾蜜莉殿下……算了,没什么,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咦?古连大人吗……?
  对于古连突如其来的疑问,萝蒂歪着头思考,海洁儿也手贴着脸颊沉吟。
  「太让人羡慕了吧!你居然让两位少女烦恼!我先说清楚,我和某人不同,是不会让女性烦恼的哦,没错……绝——对不——会!
  理加德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谁管你是什么意思,你在想什么根本不重要……重点是还有另一个女孩也在烦恼,你想到了吗?古连。」
  理加德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虽然依然贼笑着,可是眼中却夹杂着认真的神色。
  「另一个人?
  听古连如此反问,理加德诧异地耸肩摇头道:
  「……你心爱的妹妹安洁莉卡啊,你该不会以为父亲过世只有你感到悲伤吧?
  「安洁莉卡……安……我……」
  古连感到愕然,当帕西通知他父亲与兄长的死讯时,他竟然没有马上考虑到安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只想着要安慰丧弟的艾蜜莉,帮助代父奔走的帕西,却完全没考虑过妹妹的事。在老家时,妹妹总是跟随在身边,古连却对她漠不关心,事到如今更对自己的惊慌失措威到羞耻。
  距离护卫交接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走吧,理加德。」
  「是是是,总之我先准备叫你大舅子吧。我会帮忙的,大舅子,各方面都比我瘦小的大舅子!大舅子!
  「吵死人了!少废话!要走啰!
  在与萝蒂和海洁儿告别之后,古连脚步急促地离开。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6:57 编辑


  ※

  对于久违的宅邸,古连并没有怀念的感觉。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强烈的日光倾照而下,虽说是搭乘马车造访,但或许是太过匆忙,古连身上流出汗水,衣服也因此有些濡湿。
  与鲁鲁杰的宅邸相比,位于王都的别邸当然无法相提并论,即使如此,若是考虑到其它宅邸的规模,这无疑还是相当巨大的建筑物。这座宅院在古连记忆中是个从仆交错来去,访客络绎不绝的地方,就算是主人不在的时候,也一定看得到人的身影。
  然而如今古连和理加德造访的这座宅邸却安静得吓人,若是考虑到父亲和兄长遭杀害,那么这里的寂静与王宫地下的寂静,总让人觉得两者颇有相似之处。
  尽管不见从仆的身影,不过勉强可从烟囱处看到炊烟升起,看来这里遗留有最低限度的人手。
  两人走在无人的走廊,朝安的房间前进,她造访王都时总是使用同一个房间,那是有一扇大窗,可以将庭院水池一览无遗的房间。古连向伫立房前的护卫骑士稍微打了声招呼。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接近,房中人似乎有了动静。
  「安,是我。」
  古连温柔地说了一声后敲了敲门,随后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门便打开了。
  「……哥哥。」
  出来迎接的是妹妹安洁莉卡,她将浏海往上箍住露出额头,黑色长发沿着颈子往背后延伸,身穿简朴而高贵的白色礼服,纤细的手指自袖口伸出;她是古连所熟知的妹妹。
  只不过她的脸上看不到平常的笑容,那彷佛盛开花朵般清爽的微笑,如今已经不见踪影,不知是哭了很久还是彻夜未眠,她的眼中充满血丝,白皙的脸颊也失去弹力。
  她干燥的嘴唇颤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只有不成话语的声音自喉中发出,古连取而代之听到妹妹的呜咽。
  比小个子的古连还纤细的身体,脚步蹒跚地扑进古连怀中。
  「啊啊啊……!哥哥。哥哥!我……!我……!
  同时,无法压抑的哭声自怀中响起。
  「安……」
  除此之外,古连找不到安慰她的话语。
  父亲被杀之事,妹妹想必也在日出前就知晓了,在那之后,帕西为了追捕亡灵骑士、招集诸侯,应该是无暇分身,而宅邸的仆人们帮不上什么忙。自从得知父亲的死讯之后,待在这里的安,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既要忍受父亲与兄长死讯所带来的打击,还要担心亡灵骑士是否会再来,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还睡得着;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女,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留在宅邸里。当然宅邸内还有护卫骑士在,但如果那样就能安心的话,妹妹也就不会哭泣了。
  古连抱紧号啕大哭的妹妹,泪水逐渐濡湿他的胸前。



  怎么会把她留在这里呢?古连不禁对护卫骑士及从仆,甚至是帕西感到愤怒,若是他们多关心一些,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来,就不会让她独自悲伤难过了。
  思及至此,古连不禁惊讶自己竟有如此任性的想法。古连自己在此之前也同样忘了安的事,根本没资格去责备任何人;反而是与安最亲密的自己居然遗忘了,让古连更是觉得自己没用。
  「对不起……对不起,安。」
  古连只能轻抚着她哭泣颤抖的背,口中不断道歉。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哥哥,为什么父亲会……」
  安时而抽噎地诉说,但古连无法回答,只能更紧抱着她的身体,眼泪流个不停。
  「安……到我王宫的房间来吧,待到事情平静下来为止。」
  古连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安则勉强点了点头。
  古连认为不该让妹妹再待下去,至少要让她离开这间父亲身亡的房子。
  「理加德,麻烦你拜托剩下的仆人,将安的行李送到王宫……」
  理加德少见地不开玩笑,乖乖听从古连的话。
  「古连少爷,您回来了啊。」
  一道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只见一名光头、年约五十的男人从走廊阴暗处现身,他的身高甚至在高个子的理加德之上,强健的肉体从衣服内侧向外隆起。
  他向站在门边的护卫骑士点头示意,虽然此时并未身穿大甲冑,不过那人就是担任乔瑟夫护卫骑士长、曾与艾蜜莉等人交过手的莱欧内尔·兰道夫·古朗佛尔兹。
  「莱欧内尔,你平安无事啊。」
  莱欧内尔没有回答,尽管现在还是白天,走廊昏暗的角落中仍只看到那对闪烁着光芒的茶色眼睛。他的眼睛底下清楚浮现出黑眼圈,仅仅经过一夜,看起来似乎憔悴不少。
  「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可以吗?
  古连稍微犹豫了一下,原本将脸埋在他胸口的安,此时离开了他的身体。
  「哥哥……我不要紧的。」
  「安……」
  看着强颜欢笑的安,古连胸口感到疼痛。
  「请交给我吧。」
  听到理加德这么说,安低头点头答应,从她的表情看得出她在勉强自己,但是既然莱欧内尔特地来此,想必是有帽当紧要约事。
  「抱歉。」
  安则是摇摇头,刻意不让古连看到她的脸,也应该是为了不使他担心吧。
  虽然心中有些不舍,古连还是跟着莱欧内尔离开,只见他摇晃着硕大身躯,引导在古连的前方。
  「古连少爷,没有能够保护好令尊,我感到十分抱歉。」
  莱欧内尔一边走着,一边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不……」
  古连很清楚,不能保护乔瑟夫,他心中是多么懊悔难过,虽想找些话安慰他,但古连又觉得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只能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
  「乔瑟夫老爷身亡时所处的房间,您看过了吗?
  「还没……」
  古连已经领悟到莱欧内尔想说的话还是与父亲有关,而且他现在就是要带领自己前往父亲的寝室。
  他在父亲的寝室前停下脚步,古连也随之朝房内望去,鼻子又闻到与早晨时相同的讨厌气味。
  「这是……」
  古连发出呻吟,房间的地面、墙上,到处都还留着飞溅的血糊,门的旁边有一大滩血迹,房间的角落也有另一滩乌黑的血渍。或许是有些血尚未凝固,一股格外腥臭的气味刺激着古连的鼻腔,逼人的臭气让他忍不住捂住了嘴。
  「没有人清理吗?
  居然让安待在有这样房间的宅邸里,古连感到怒不可遏,看着莱欧内尔的眼神也变得更加严厉了。
  「是我命令要维持现场的。」
  只见莱欧内尔走进房内。
  「加史珀鲁陛下也随之遭受暗杀,在王都陷入一片混乱的现在,我们必须将线索保留下来。」
  说着他指向门旁的血迹。
  「令尊就是在这里遭到杀害。」
  接着莱欧内尔望向飞溅至房间角落的血雾。
  「在那里遭受杀害的是装甲侍女。」
  「还有一个人呢?
  据帕西所说,遭到杀害的有护卫骑士和装甲侍女各一名。
  「是在庭院被杀身亡。」
  仔细一看,窗框也遭到破坏。
  「那时……不是你轮值护卫啊。」
  「要是我有注意到贼人的侵入……等到一切结束后,这处罚我一定甘愿接受。」
  「我并不想处罚你。」
  古连立刻声明道,况且就算处罚他,父亲也不能活过来。
  「你没有听哥哥说吗?有一名亡灵骑士被捕,并且也已经死亡了,幕后操纵的似乎是半岛派贵族。」
  古连很清楚半岛派贵族遭受无端的迫害,那也是必须矫正过来的事,但那并不能当作采取这种非法手段的借口。
  「我憎恨的并不是莱欧内尔你,而是计划这场暗杀的家伙们。」
  他的声音透露出憎恶的情感。如同帕西所说,亡灵骑士的证言并不可靠,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人,不过目前被怀疑是主谋的力特鲁霍尔斯子爵,他拒绝招集不肯前来王都也是事实。
  「那件事我有听说了。」
  此时莱欧内尔就站在杀戮现场的中央,他蕴含暗淡光辉的双眼环视房内。
  「有一些可疑之处。」
  莱欧内尔说这话时压低了音量。
  「可疑之处?
  他点点头,接着蹲了下来,身体靠进房门旁的那滩血迹上,然后指着飞溅开来、像是被杂乱涂上的血痕。
  跟着他蹲下的古连也看到那奇妙的景象。
  「这是乔瑟夫老爷的手指所划过的痕迹。」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三条线在地上划过,最后消失不见。
  「这里参杂了些肉片。」
  干燥转黑的血块之中,明显有血以外的别种物质混杂其中,看起来微微隆起,古连虽然无法辨别那是什么,但一听莱欧内尔说那是肉片,他也认为的确是没错。
  然而在父亲的血所构成的血泊中,以及房内四处飞溅的血沫中也有相似之物。
  「其它部分的血并没有混杂在这里,在这里的确实是附着在乔瑟夫手指上的东西。」
  他像是看穿古连的疑问如此说道,随后莱欧内尔便站了起来。
  「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可以吗?
  「哪里?
  「王宫,去确认乔瑟夫老爷的遗体。」
  要再一次目睹父亲和兄长的遗体,古连心中虽然有所抵抗,却也不能够拒绝。

  ※

  不久之后,古连再度来到王宫的地下。这里和他数小时前来时一样,昏暗的房间中飘散着混合了血与花的气味。
  放置在这里的三具遗骸也不可能移动,还是维持与早晨相同的样貌,自己心中某处还在祈祷白布下覆盖的不是父亲的亡骸。古连不禁对自己的天真咬紧嘴唇,停下脚步。
  莱欧内尔则是毫不犹豫地走近乔瑟夫的遗体。
  「古连少爷,请过来这里。」
  说着他将覆盖遗体的布缓缓揭开,父亲土色的脸孔随即露了出来。那张脸不要说是说话,甚至动也不动一下,虽然那并不是会让人想一看再看的东西,但是古连也不能因此逃避不看。
  只见古连低着头,站到莱欧内尔的身旁。
  此时莱欧内尔将覆盖遗体的布掀开至腰部。
  「……呜。」
  古连不禁发出呻吟,他正想要别过头去,可是又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在下定决心之后,再一次正视父亲的遗体。
  父亲上半身的衣服已被褪下,远离战场又年过四十,理应逐渐衰老的肉体,看起来锻炼得仍不逊于现役的重骑士,尽管遗体失去血色而转为暗土色,在袭击诺福克家那晚,一拳将古连打飞的父亲威严却依然存在。
  腹部包裹了好几层的布。染成红黑色的布仿佛其下没有人体般,诡异地凹陷下去。
  「恐怕是遭战锤殴打数次之后,又被斧头砍成两半致死吧,腹部已经完全看不出原状了。」
  莱欧内尔凝视着主人的尸身,平淡地陈述事实,古连无法答话,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到现在才确认父亲的尸体,古连只能目不转睛地瞪大眼睛。
  「可以请您拿起令尊的右手观视吗?
  古连呼吸急促地蹲下,依言拿起父亲的右手,失去体温的指尖冰冷而僵硬。
  「……这是?
  尸体的指尖染有血污,那原本身为重骑士长久拿着武器的粗厚指尖,有血液凝固在其上;仔细一看,五根手指的指甲也有数处断裂。
  「您还记得当初乔瑟夫老爷遗体所在的地方吗?
  房内留有像是父亲最后挣扎所划出的血痕,那时莱欧内尔说血中混杂了类似肉片之物。
  「请您确认一下指尖。」
  莱欧内尔如同看穿了古连的想法般继续说道,在蜡烛灯火摇晃的地下室里,秃头巨汉的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古连检视断裂染血的指甲缝隙,在里面卡着不知是皮还是肉的物质。
  「这里也有……」
  「这应该是乔瑟夫老爷最后抓伤敌人的证据。」
  「你是说他用手掌抓住敌人……用手指伤了对方吗?
  莱欧内尔微微点头,肯定了古连的话。
  古连再一次想要哭泣,这与之前的悲伤不同。
  他听说父亲过去是名猛将,素有『粉碎』乔瑟夫之称,不论是在与威伦斯特王国的战争,还是半岛派贵族叛乱所引起的「罗安努之乱」中,他都不断粉碎阻挡在前的敌人,战斗的英姿完全不愧于诺福克公爵之名,身为重骑士的古连听闻那些事迹,自然也崇拜着父亲。
  那样的男人却在身无寸铁的状况下,遭遇亡灵骑士这等来历不明的家伙袭击,退休后仍不停锻炼的身体毫无用武之地,最多只能扑向敌人,在死前做出像抓伤般的抵抗。
  「真是悲惨的下场……」
  古连叹着气喃喃说道。他的确厌恶父亲,但是过去的猛将却是那样的死法,这实在太过悲惨了。
  「乔瑟夫老爷不会没有任何原因,就做出那样难看的举动。」
  莱欧内尔如同打断古连的想法般,斩钉截铁地说道。
  「莱欧内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
  那对古连来说,也是值得欣慰的话语,但是眼前乔瑟夫的遗体,却残酷地呈现了他垂死的挣扎。
  「那并不是在安慰您,我说的是事实。」
  他的面容在蜡烛灯火映照下看来十分憔悴,即使如此,他的双眸仍散发出异样强烈的意志光辉。
  「如果敌人是重骑士,那么用指甲根本无法伤害对方分毫。」
  「……听你这么一说!
  古连忍不住惊叫。莱欧内尔说的没错,重骑士在大甲冑下还穿了厚重的棉衣,由于那是在厚布下塞入棉花所制成,凭空手根本不可能撕破。
  「为了慎重起见,我也确认过被捕自杀的那名亡灵骑士的遗体,但是那个人身上除了重骑士拷问所留下的伤痕外,并没有像是抓痕般的伤痕。」
  「……等一下。莱欧内尔,你想说什么?
  案发现场除了重骑士外,另外还有其它人在场,而那个人在乔瑟夫的垂死挣扎下,也留下了些微伤痕,莱欧内尔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一点让我感到疑问。」
  他将乔瑟夫的遗体再度覆盖,平静地以确信的口吻说道:
  「当我抵达现场时,乔瑟夫老爷已经伏在地上,房间角落则倒着一名头部受到打击的装甲侍女,而帕西少爷也在这时赶来。」
  古连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他口干舌燥,口中尽是讨厌的触感。
  「我与帕西少爷一同封锁了那个房间,之后过了不久,出去追击的重骑士也前来报告捕捉到亡灵骑士的消息。」
  古连并不知道自己是对何事抱持着危机感,只是他不可思议地理解到莱欧内尔将要说出恐怖的事。
  「那时我有感到一股异样感……帕西少爷的睡衣与就寝前所穿不同。」
  「等等……莱欧内尔,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您明白了吗?
  古连这时才想到,莱欧内尔并没有找帕西,而是对自己说出这件事,本来照道理来说,这种事应该对代理领主帕西报告才是。
  莱欧内尔的话中之意,事到如今不用问也很清楚了。乔瑟夫在临死前对敌人造成些微的伤痕,但重骑士是不可能受到那样的抓伤,再加上莱欧内尔说帕西更换过睡衣。
  父亲的护卫骑士长在怀疑帕西。
  「莱欧内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有些事不能只凭臆测就说出口啊!
  「可以请您冷静下来吗?
  莱欧内尔压低了音量,古连也很清楚这些话太过危险,他拼命地要压抑激动的情绪。
  「乔瑟夫老爷和杰洛姆少爷接连遭到暗杀,如今获利最大的是谁,这点您应该能理解吧?
  乔瑟夫的死,再加上继承人杰洛姆也死去,继承家业的毫无疑问就是身为次子的帕西,尽管帕西本人否定,但古连也是这么认为。
  「别开玩笑了!莱欧内尔!哥哥说过要让我继承家业,他则是会辅佐我,虽然认不认同这种做法又是另一回事,但哥哥可是说过那种话哦!……他就是那样温柔的哥哥!
  虽是尽可能压低音量,古连还是靠近逼问着巨汉护卫骑士长。莱欧内尔也不退让,就像他为保护乔瑟夫而挡在艾蜜莉等人面前时一样,一动也不动,只是低头俯视着古连。
  「哥哥现在也为了平息这场混乱而奔走,那是我亲眼所见,你想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我能理解,但是凶手已经找到了啊,不要只凭臆测就诬陷哥哥,如果你再说下去,我可不会原谅你!
  隔着乔瑟夫的遗体,古连与莱欧内尔的视线擦出了火花。
  古连不认为莱欧内尔会轻率地说出这种事,他一定是经过反复思考,既想过乔瑟夫的事,也替古连感到担心,因此才特意提出的吧。即使如此,古连还是不能接受。
  「不管你再怎么说,我都会相信哥哥,所以这件事不准再提起了。」
  莱欧内尔不肯退让,但是也没出言反驳。
  「我们出去吧。」
  说完,古连再度瞥了父亲的遗体一眼,随后便走出地下室,莱欧内尔则是无言地跟随在他身后。古连既不想回头,也不愿跟他说话,明知他的行动并非出于恶意,古连却也因此更加无法原谅他。
  一走出地下室,视界随即一亮,现在时间大概才刚过中午吧,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甚至让人产生已经过了数周的错觉,其实从父亲死后也才过了半天而已。
  「哎呀,古连。」
  古连突如其来被人叫住,或许是正在赶时间,那人停下脚步时鞋子发出声响,转过头来的是帕西,是带着护卫骑士的兄长。
  「哥哥……」
  古连没来由地避开他的目光,他回想起刚才与莱欧内尔的对话内容。他说是帕西杀了乔瑟夫,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帕西的白色衣服之下,应该遗留有父亲的抓痕才是。
  ……不可能!
  他挥去心中瞬间浮现的疑念,毕竟自己没有理由怀疑帕西。
  站在古连背后的莱欧内尔不发一语,一动也不动,目光则是和平常一样冷然地看着四周,古连忍住想要咋舌的冲动,勉强自己抬起头来。
  「你刚才去见父亲了吗?
  帕西以往常般温柔的表情,又像是有些寂寞地问道。
  自己竟然因莱欧内尔所带来的疑惑而动摇,古连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可耻,他好不容易才点了点头,然而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帕西的表情变得有些阴郁。
  「对了,古连,遇见你刚好,目前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变,本来我正想通知你的说。」
  帕西总是平稳的声音,如今听来似乎有些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吗?
  「雷克塞德侯爵与其子艾尔尼斯特杀害监视的人逃走了,另外我也接获情报,指出半岛派诸侯的连合军正朝王都这里进攻。雷克塞德侯爵他们似乎也准备要与之会合,看来军队应该是事先就调派好了。」
  「怎么可能!那不就是罗安努之乱重演吗?更何况现在……」
  「没错,北方有威伦斯特侵略而来,虽然还未经过确认,不过有情报指出,半岛派贵族内也展开了肃清亲王国派贵族的行动……最坏的打算,我们不能否认他们很可能与威伦斯特有所勾结。」
  帕西少见地露出紧张的表情,看来状况确实正在恶化。
  「杰佛逊伯爵众人已经挥军北上,去迎击威伦斯特了;诺福克家也要马上从王都出发与军队会合。幸好昨天就派快马前往领地通知,在与萨马兰多子爵的兵力会合之后,就前往迎击半岛军。」
  「等一下,那么哥哥是要上战场……」
  帕西难为情地笑了。
  「是啊,至少现在我是代理领主嘛,我有亲自上阵的必要啊。」
  「可是哥哥是文官,上战场这种事……」
  「战斗我会交给老练的重骑士们,虽说只是代理,身为领主也不能不出面,因为演变成大战的可能性很高啊。」
  从未上过战场的兄长一派从容,理所当然地说道,古连认为自己大概做不到像他那样勇敢吧。
  「情况怎么样了呢?威伦斯特和半岛派的兵力……」
  「老实说,情况并不乐观。」
  帕西说得简单明了。
  「以雷克赛德侯爵为首,半岛派的诸侯大半都已成为敌人,以现状来说,他们应有重骑士五十,加上步兵、骑兵合计四千人左右的兵力;单论诺福克军的战力,也有重骑士五十,此外还可动员三千人以上的兵力,若是再加上出力襄助我们的诸侯,兵力将会增强许多,虽然数量上并不会输……无奈聚集兵力的时间实在太少。」
  依照昨天会议的情况来看,现在会协助诺福克家的诸侯可能不多。
  「除此之外,南下的威伦斯特军也得到越过罗顿山脉而来的增援,尽管河岸要塞依然健在,但是威伦斯特的兵力非常庞大,他们最多只能牵制敌人的兵站及渡河部队,除了防卫之外,应该无法采取其它行动。」
  河岸要塞的兵力绝不算多,背着河川而建的要塞,就是靠守城才能抵挡威伦斯特的大军,若是打开城门出击,无疑会遭到敌人歼灭。
  「对于威伦斯符,我们只能相信杰佛逊伯爵了,万一杰佛逊伯爵败阵下来,王都恐怕将受到西南的半岛军与西北的威伦斯特军夹击。」
  「看来半岛军与威伦斯特共谋的可能性很高啊。」
  「也只是有此可能而已。」
  帕西如此更正道,不过半岛军的行动就如同呼应威伦斯符的侵攻一般,让人不觉得那是偶然,古连对他们的恶劣行径感到强烈愤怒,杀了乔瑟夫和加史珀鲁还不够,竟然还将自己的国家出卖给仇敌威伦斯特,就算与半岛派在很多事情上意见不合,也绝对不能以此来做为免罪符。
  莱凯涅王国目前处于危急的状态,不管是要对抗威伦斯特还是半岛军,都是好不容易才凑到足够迎击的战力,然而威伦斯特突破了难攻不落的罗顿山岳要塞,兵力正在逐渐增强;要对抗半岛军,诺福克家的准备说不上完全,就早上会议时的情况看来,多数诸侯都会如贝雷斯佛德公爵般,采取观望的态度吧。
  「哥哥,我是不是也该同行呢?
  古连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既是艾蜜莉的护卫骑士,同时也是诺福克家的重骑士;是乔瑟夫的儿子,也是帕西的弟弟。身为文官的帕西都要赴战场了,他不认为自己留在此处是正确的事。
  「我……的确不适合当重骑士,或许到了战场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现在是多一名重骑士也好……我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古连……」
  帕西嘴角绽开笑容
  「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
  他的表情带着些许不忍。
  「不过古连,你是艾蜜莉殿下的护卫骑士,应该要为了护卫工作留下来。」
  只见帕西环视周围,他的目光移向在城内巡回警备的重骑士。
  「毕竟昨天才发生那样的事,或许在警卫保护的意义上,目前并不需要护卫骑士……但是我认为,治愈因失去加史珀鲁陛下而受伤的心,这也是护卫骑士的职责哦,而且如果是你,应该是能够办到的。」
  「但我……」
  他回忆起之前想安慰,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的自己。
  「好了,古连,很抱歉,我差不多该走了。」
  在护卫骑士的催促下,帕西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不,我才抱歉,耽搁到哥哥您了。」
  「不会啦,那就等到一切平静后再会了。」
  两人相互握手后,帕西便离去了。
  古连呆站着凝视他离去的背影,虽然他说「等到一切平静后再会」,然而一旦上了战场,谁也无法保证能够再会,古连拼命忍住想上前拦下他的冲动。
  而莱欧内尔就站在古连身旁,他与古连不同,脸上依然保持着严峻的表情目送帕西,古连对他仍怀疑兄长感到怒火中烧。
  「莱欧内尔,听到刚才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哥哥根本不可能做那种事!
  尽管莱欧内尔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不过从眼神可以看出他的想法并未改变,古连愤怒之下想痛殴他一顿,却还是勉强将那股冲动压抑下来。他虽然很清楚莱欧内尔并没有恶意,不过再也无法忍受与他在待一起。
  「今天已经够了,现在……请你回去。」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明白了。」
  莱欧内尔行了一礼后便离去,高壮的身体走过转角消失踪影。
  「可恶……!
  留在原地的古连忍不住咒骂,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口出那样的话,尽管他的确感到愤怒,但是那只是对现状无能为力的焦躁让他口不择言,实在太丢脸了。
  古连是护卫骑士,他崇拜『盾』之麻地亚斯,也以他为目标而努力。古连认为保护主人与朋友远离灾厄,才是身为护卫骑士的职责。
  然而现实却不同,别说是无法阻止乔瑟夫和加史珀鲁遭暗杀,他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危机接近,因此让必须保护的艾蜜莉心中留下创伤。虽然帕西说治愈她的创伤也是自己的职责,但实际上古连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话。
  古连思考着继续待在这里所能做的事,他想保护的人并非只有艾蜜莉,除了艾蜜莉以外,还有理加德、萝蒂、安、海洁儿,以及帕西,他也明白那已经不是护卫骑士职责所能容纳的范围了,不过他还是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那又该怎么做呢?威伦斯特与半岛军已经进攻而来,莱凯涅王国本身可说是面临存亡的危机了,上战场的帕西很可能会死,他们若是被打败,王都也会遭到蹂躏,然而古连却留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到。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王宫的中庭,那是前天他与加史珀鲁相遇的地方。
  夏日艳阳高照,花园中可见金发闪烁。
  艾蜜莉就在那里。
  古连停下脚步,她并没有注意到古连,只见她身边有雪莉娜陪伴,两人站在花丛之中,这时古连注意到她目前所站立之处,就是她与加史珀鲁再会的场所,她虽然没有流泪,但是侧脸看起来却充满悲伤,古连想起在修道院的礼拜堂中,她口中喃喃念着亡故家臣的名字,脸上流着泪的模样;和那时相比,她现在的表情更加悲伤,脸上就像覆上了一层寒冰。
  侍立在侧的雪莉娜不发一语,不过古连知道她与艾蜜莉之间有强力的羁绊,雪莉娜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只要她待在身边,艾蜜莉的心灵就能得到慰藉。
  ……哥哥,我果然还是不行。
  以自己的力量并不能缓和艾蜜莉的悲伤,即使能够保护她不受刺客伤害,在现在的王宫里却没有那个必要,比如说这时若是换成是乔瑟夫,他一定能想出拯救艾蜜莉的妙策吧,可是流着他血液的自己却什么也想不到。
  即便如此,古连还是想为艾蜜莉做些什么,而且不只是艾蜜莉,也想为那名忠心的装甲侍女及好友、妹妹、温柔的修女们做些什么,古连不想因为什么都做不到就放弃。
  他敬爱的兄长就是为此而行动,明明没有战斗的力量却还要上战场。虽然父亲的做法他绝对无法容忍,但那也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活,就连已故的加史珀鲁也为了艾蜜莉想要尽力帮助她。
  ……我不该待在这里。
  古连如此确信,只要待在艾蜜莉的身旁,或许迟早能说出可以帮助她的话语,但是现在为了要保护艾蜜莉等人,自己真正该做的应该不是那种事。
  古连用力握紧拳头,即使是现在,他也认为自己不适合当一个重骑士,身高矮、力量微弱、持久力也差,即便如此,身为重骑士的他也有战斗的力量,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就快到了接替护卫的时间,但古连并不打算加入。
  下定决心后,古连朝花园中艾蜜莉的方向走去。

  ※

  昨晚死去的弟弟会不会从那间以花朵点缀的房间走出来,然后为欺骗自己的事心怀愧疚地真心道歉呢?若是那样的话,我就好心欺负他一下吧。
  艾蜜莉如此心想。
  她现在人在城内的中庭里,王宫就是围绕着这座庭园而建,明明置身灿烂的夏日阳光之中,不知为何艾蜜莉竟感觉到阵阵寒意。从莱凯涅各地送来的鲜花在此楚楚可怜地绽放着,但它们却莫名地看起来像褪色了一样。
  艾蜜莉站在昨天与加史珀鲁再会的地方,将花香吸入胸中,抬头仰望天空。
  听不到弟弟的声音。
  「雪莉娜。」
  她叫了在身旁护卫的红发装甲侍女一声,身穿围着白色围裙大甲冑的装甲侍女,脸上维持平淡的表情看着艾蜜莉。她的右手覆盖了特别厚实的装甲以及如盾一般的肩甲,过去保护艾蜜莉时所受的伤,让她的右手变得无法动弹。
  「不管是麻地亚斯死的时候,还是掘出阿尔巴特与茱蒂尸体的时候都是这样。」
  刻划在脑中的是绝对无法遗忘的光景,受到亡灵骑士袭击时,为了让艾蜜莉逃走挺身而战、最后惨遭压扁而无法辨识的老人尸骸,从冰冷土壤中挖掘出来、代替自己被杀害的侍女,以及玩弄起来很有趣的年轻重骑士身影。
  「我并不想承认那是现实,只想当成一场梦,可是我的头脑却擅自承认那是事实。」
  她不愿意相信加史珀鲁已死,连面容也无法辨识的尸体,艾蜜莉根本不愿承认那是他。
  「我不想再遇到那种事!也不想再失去了,所以我才……想要保护一切。」
  就算进入修道院,艾蜜莉也不忘防备袭击,在修道院内建筑高塔,挖掘可作为防壁的水池,甚至装设陷阱,纵使如此,她还是无法遏止亡灵骑士的威胁。
  「那时妳和萝蒂她们也差点没命,差点就要从我手中溜走,每当我想要掌握什么,手掌却总是太小。」
  雪莉娜不说话,只是无言注视着艾蜜莉。
  「可是有个呆子,靠着莽撞乱来就保护了一切,没有力量,既不成熟又那么弱……但是他却成功做到了,真让人不敢相信。」
  艾蜜莉不用回忆也记得那少年的脸,因为从那之后他就一直跟随在身边。
  「……说来真难为情,我因此也想要仿效他,如果我也莽撞乱来,全力展开行动,就可以像他一样守护一切,再也不会有东西从我手中失去。」
  艾蜜莉像是要抓住什么似地伸出手掌,感到自己的脸正丑陋地扭曲。
  「但结果却是这样!还是不行!我还是失去了!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加史珀鲁还是死了!
  艾蜜莉放声吶喊。
  「或许是我多此一举,要是什么都不做,或许还不会变成这样!
  为了保护自己、朋友,及伙伴,艾蜜莉采取了行动,她造访过去曾派出亡灵骑士残杀她部下的诺福克公爵乔瑟夫,以归还王位继承权为代价换得小小的和平。她也造访王都,与加史珀鲁再会,知道了他并不讨厌自己,也知道了自己并不憎恨弟弟,而且决定今后要以一个姐姐的身分,扶持年幼的国王弟弟,她认为她得到了比王位更重要的东西。
  「妳告诉我,雪莉娜,我是什么人?又该做些什么?要怎么做我才能不再失去?
  她还有许多话想对加史珀鲁说,也答应过要教他铁球的战技,她打从心底想为病弱的王奉献心力。
  可是加史珀鲁却死了。
  雪莉娜并没有回答艾蜜莉的问题,明明知道她无法回答却还是问出口,艾蜜莉觉得自己真卑鄙。
  风吹拂过围墙围绕的庭园,只听到花草摇曳的声音静静响起。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艾蜜莉与雪莉娜一同站立着。
  「公主殿下。」
  雪莉娜突然开了口。
  「我要向您报告。」
  「报告?报告什么?
  艾蜜莉不懂她要说什么。
  「就是今天早晨跟您提过的威伦斯特侵攻,与半岛派叛乱之对应策略。」
  「为什么要报告那种事?
  艾蜜莉显得不悦,加史珀鲁已死,如今她根本没必要听那些,但雪莉娜就像没注意到艾蜜莉的表情,又或许是刻意忽视一般继续说道:
  「为了迎击威伦斯特王国军,以杰佛逊伯爵为中心所组成的讨伐军已朝北方出击,包含了诸侯军队的杰佛逊军有重骑士五十,其它兵力三千;相对的,威伦斯特王国军则是以布夫巴尔特公爵为中心,拥有重骑士六十,骑兵、步兵共编成两千。」
  「那又怎样?
  「这是现状,另外半岛军则是以逃出王都的雷克塞德侯爵为中心而聚集,目前正朝王都进军中,据报在途中有庞洪等数名贵族遭他们擒获。」
  「所以那又怎样!
  艾蜜莉的语气不禁变得粗暴起来。
  「妳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是要我率领蓝格里奇家的军队上战场吗……」
  「不,我只是将情报传达给您。」
  「没那个必要!加史珀鲁已经死了!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艾蜜莉就会如昨天所说,亲自站在阵前,与莱凯涅王国全军一起迎战威伦斯特,然而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因为她已经失去为保护而战的理由了。
  「我知道妳在打什么主意,蓝格里奇军的确是重大的战力,而且对现在的莱凯涅也是不可或缺,所以我就许可吧!妳去告知拥有军队指挥权的人,叫他们按照各自的判断行动吧!但一切都与我无关!
  不管是威伦斯特的侵攻,还是莱凯涅的和平,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话到嘴边艾蜜莉又勉强吞了回去,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忍住。
  雪莉娜就如同她刚才所说,只是说完那些话便保持沉默,而艾蜜莉也缄默不语。
  在花朵随风摇摆的沙沙声,与王宫远处依然尚未止息的喧嚣声中,只听到脚步声响起、进入花园,光凭脚步声,艾蜜莉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艾蜜莉殿下。」
  她因那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古连就站在那里。
  「艾蜜莉殿下,我有话想对您说。」
  他用异常认真的表情直直看着艾蜜莉,黑色眼眸中看得出坚定的神色,见到他脸上的表情,艾蜜莉胸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我要跟您告假。」
  古连如此说道。
  「什么……!?
  艾蜜莉惊讶得说不出话,她一瞬间无法理解眼前这名少年说了什么,也不想去理解。
  「……为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问出这句话。
  「我要与哥哥一同加入诺福克军,现在这时候就算多一名重骑士也好。」
  「你去了又能干嘛!!
  艾蜜莉对愤怒吼叫的自己感到惊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只见她挥动的手扫到花朵,桃色的花瓣四散飘落。
  「多你一个人战况又会有什么改变!最多杀了一、两个人之后你就会死,然后就玩完了啊!
  见到古连有所觉悟的表情时,艾蜜莉就应该预料到他的决定,只是察觉的太迟了些。
  「我并不打算死。」
  「有谁是想死而战的啊!
  她放任莫名涌上的愤怒对古连怒吼。
  「你会死……!像你这种家伙上了战场绝对会死!
  她似乎看到在不知何处的战场上,被同伴尸体所掩盖的古连。在染血的面罩之下,他睁大双眼注视着虚空,那模样与至今所失去的亲近之人重叠了。
  「你是我的护卫骑士吧!认清楚自己的立场!别搞错该做的事!什么上战场……那是不对的吧!
  艾蜜莉喊得声嘶力竭。
  「还是说……怎样?你老爸死了,你马上就以继承人自居了?这么想继承诺福克公爵家吗?老爸和老哥都死了,继承人的位置自然就落入你手中了嘛!
  艾蜜莉做出厌恶的嘴型,咋舌吐出这番话,但是她其实并不想那样说。艾蜜莉也知道他因为失去父亲而悲伤,而且他并不是想要权力的人,这一点艾蜜莉本来就十分清楚,然而她却无法停止辱骂。
  「你毕竟是诺福克家的人嘛!利用、杀害他人,还在暗地里窃笑,现在接近我的任务结束后,你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对吧!!
  她抓住古连的胸口,将他拉近自己。
  古连以男性来说身材算矮小,与艾蜜莉的身高几乎差不多。这时,古连的脸就在额头几乎相撞的距离,他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只有黑色瞳眸蕴藏了坚定的意志,映照出艾蜜莉愤怒扭曲的脸。
  艾蜜莉明白自己是无法说服他了,记得与古连初会不久时,他们也曾经像这样起过冲突,那时抓住胸口的人反而是古连那一方。他庇护受到怀疑的萝蒂,明知艾蜜莉是莱凯涅王国第一公主,却还是一步也不退让地向她挑战。
  而现在他的眼神与那时相同。在知道理加德是想要艾蜜莉性命的亡灵骑士后,他却还坚决要拯救艾蜜莉与理加德双方,当他成功办到时也是同样的眼神,因此艾蜜莉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他,不管如何诉诸暴力,或是想尽办法说服,这个男人都会前往战场;一旦上了战场,死亡就像伴随在身边。
  ……不要走!
  她惊觉自己就要说出这如同恳求般的话语,抓住古连胸口的手也松了。
  「……你去又会有什么改变?根本什么也不会变。」
  艾蜜莉无法直视古连的眼睛,于是转过头背对他。自己的表情正因愤怒与悲伤扭曲变形,艾蜜莉不想让他看见这么难看的脸。
  「我就是为了改变而去的。」
  古连坚定地说道。
  「我……想保护艾蜜莉殿下,还有萝蒂、海洁儿以及雪莉娜小姐、理加德……我都想保护,所以能够战斗的我必须上战场。」
  艾蜜莉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想要找些话挽留他却找不到。不要走……艾蜜莉对心中不断重复这句话的自己感到迷惑,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需要古连,她不希望古连死,可是也明白不管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了。
  只见古连深深一鞠躬,然后转过身去。
  「想去就去吧!
  嘴唇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去啊!想去就去啊!!
  口是心非的话脱口而出,古连便头也不回地离去。艾蜜莉瞪视他背影的视界模糊起来,她注意到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出,急忙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不准……不准你再……」
  不准你再回来,她无法将这句话说完,只能低着头,紧握着拳头颤抖。她无法继续看着古连的背影,只是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
  踏着庭园的泥土,摇动花草的枝叶,那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公主殿下,十分抱歉,请容我离开一下。」
  迅速交代完之后,雪莉娜便追上古连身后而去。
  艾蜜莉听着两个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
  呜咽声从紧咬的牙齿间流出,艾蜜莉双膝一脱力,不由得蹲在花丛之中,泪水忍不住从脸颊滑落,滴在泥土之上,尽管她拼命压抑声音,却仍止不住泪水。
  古连的离去竟让自己的心如此动摇,艾蜜莉感到很困惑,对于他前往死地也感到恐惧,也对无法阻止他的自己觉得无力,种种思绪交杂在一起,在胸中不断回荡。
  艾蜜莉说不出话也无法追赶而去,只是埋身在花丛之中掩声哭泣。

  ※

  在转过身时,古连已看到艾蜜莉眼角泛出的泪水。
  她的眼泪让古连心痛,现在的艾蜜莉并不是铁球公主,而是一名痛失亲人的平凡少女,古连明白她忍耐着无以言喻的悲伤,他其实也想回去扶起她,并且找寻可以抚平她心灵创伤的方法。
  然而那并不是他现在该做的事。
  艾蜜莉说的没错,就算多了古连一个人加入战线,全体的战局也几乎不会有所改变,即使如此,应该多少还是能改变一点才是。
  而且这么做也等于是在帮助帕西,就算只有一点也好,古连要靠着战斗让情势改变,藉此保护艾蜜莉等人,正因为他在心中立下了这个誓言,才会不顾艾蜜莉的制止而离开。
  此时一阵铁靴踩踏石地的脚步声追了过来,古连刚才就注意到雪莉娜尾随在后。
  「我有话对您说,古连大人。」
  听到她的声音,古连停下脚步。
  「雪莉娜小姐……」
  雪莉娜叫住古连,她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改变,但是在不变的表情中,古连能够清楚感受到她的愤怒,过去一直都无法察觉她的感情起伏,如今终于能够辨别了,然而他却无法高兴。比任何人都替艾蜜莉着想的装甲侍女是为何愤怒,这点不用想也知道,尽管心情相当难受,古连还是点头答应。
  在雪莉娜的催促下,他进入未被使用的房间,然后将门关上。
  「我不问您理由。」
  雪莉娜转过身面对古连,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但是您是公主殿下的护卫骑士。」
  平淡的声音中明显充斥着怒气,他从未见过雪莉娜如此生气,初次到访修道院时,雪莉娜面对与同伴们的仇人诺福克公爵有关系的古连,态度倒是表现得十分冷淡,但就算在那时,古连也没感受到如现在这般直接的愤怒。



  「古连大人认为抛下现在的公主殿下上战场是有价值的事吗?跟随在公主殿下身边保护她,还不如以一名重骑士的身分踏上战场更有价值?
  她并不是在质问,而是在纠弹。
  「护卫骑士与装甲侍女的职责是跟随在主人身边,以性命为防壁来保护主人,万一王国军战败,威伦斯特军大举攻入这个王都内,那么保护主人、与他们战斗至死就是我们的使命。」
  雪莉娜滔滔不绝,与平常的她判若两人。
  「我们的使命并不是上战场,您是错的。」
  她说得清楚明白,然后停顿一下又说道:
  「古连大人,您要辞去护卫骑士的工作吗?
  古连闻言呼吸都停住了,他无法反驳。抛下该保护的艾蜜莉,准备前往不被期望的战场——事实上,古连现在想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他已经不能再回到艾蜜莉的身边了,这个事实被清楚明白地摊开在眼前,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说「不是的」,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回到艾蜜莉身边。
  可是古连已经决定了,他尽自己一切所能的手段,保护艾蜜莉与重要的人。
  所以古连点头承认。
  「我想保护艾蜜莉殿下的心情并不虚假。」
  他直视无言的雪莉娜。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在没有纷争的地方,一面保护艾蜜莉殿下,一面与大家一起生活,在修道院的这两个月我真的很愉快,但是……」
  古连摇摇头道:
  「现在我却不能那样做。加史珀鲁陛下驾崩,父亲又过世,莱凯涅正陷入混乱之中,我并不像父亲一样拥有政治方面的才能,身为重骑士也是半桶水,就算是这样……保护帕西哥哥、扶持他,尽可能多杀一个与这国家为敌的人,阻止半岛军与威伦斯特的侵攻,这些事我还做得到……而且对我来说,那也是保护艾蜜莉殿下与大家的方法。」
  只有这点他可以有自信地断言。
  雪莉娜不为所动,也不表赞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身为护卫骑士,那样是不对的。」
  她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不能原谅古连大人的背叛。」
  「背叛……是吗。」
  内心虽然挣扎,但不管是对艾蜜莉还是对她来说,古连的行动就是背叛,而且也根本就无从否定。
  雪莉娜点点头。
  「可是我也很清楚,古连大人一旦下定决心,再怎么说服也是白费力气。」
  她打开门。
  「至少请您要平安无事,我祈求您不会让艾蜜莉殿下的心更加受到伤害。」
  她说完也不行礼,转身便走出房间。
  她对不克尽护卫骑士职责的自己生气,却还是给予关心,这让古连很高兴,却也更加深了罪恶感。尽管想追上她、向她道歉,但那样做也是不对的。
  被留下的古连过了一会儿后走出房间,虽然迷惘尚未完全解除,不过他已经有所觉悟,为了告知他从军的决定,古连于是前往帕西的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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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艾蜜莉从早上就一直待在房间里,自窗户射入的阳光格外明亮耀眼,接连的晴朗日子让她感觉特别可恨。
  打从古连离开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目前房内不见雪莉娜的身影,因为她正在休息,而站在房外的不是古连也不是雪莉娜,是为了接替古连和雪莉娜而从蓝格里奇家带来的另一名护卫骑士,名字她也已经不记得了。
  艾蜜莉早餐也没吃,就这样一直蹲在床上,虽然感觉到饿,但是她并不在乎,只是茫然地看着房间的角落。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然后随即起身走出房间。
  「艾蜜莉殿下,您要上哪去?
  护卫骑士问道。
  「去哪都好,你不必跟来。」
  「不,那样不行。」
  「我命令你别跟来。」
  原本打算追赶过来的护卫骑士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真是没种的男人,艾蜜莉在心中咋舌,如果换成雪莉娜,就会找些耍小聪明的理由,而古连则是违抗命令也会跟来吧,自己居然又想到古连,艾蜜莉再一次不悦地啧了一声。
  她对自己从昨晚起就一直想着那个男人感到惊讶,因为他去了可能会送命的战场,所以这件事才会一直压在心上吧,这么一想就想得通了。
  艾蜜莉在思绪还没理出头绪的状况下信步而行,不久她便看到了庭园。
  她原本并不打算来这里,她厌恶不由自主就往这里来的自己。我到底在期盼什么呢?她不禁苦笑。
  即使如此,她还是进入庭园,这个与加史珀鲁再会,与古连离别的场所。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雪莉娜也不在这里,如今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切抛弃,独自一人被关在这个白色围墙围绕的庭园内。
  此时艾蜜莉的视界看到摇动的黑发。
  「古连?
  她呼喊着不该在此之人的名字,黑发者也停下脚步看着艾蜜莉。
  富有光泽的黑发以及闪耀的黑色眼眸都与古连相似,可是那人的发长及腰,包裹在白色礼服中的身体比小个子的古连还要娇小纤细。
  「艾蜜莉殿下……」
  出现在花园中的是古连的妹妹安洁莉卡,这名古连唤她作安的少女总是很啰唆,从她欢喜地顺从古连那奇怪的公主教育看来,少女不正常的程度可能在古连之上。
  可是数日前以一脸生气的表情教训艾蜜莉的少女,当时的面貌如今已不复见,只见她表情充满忧伤,就像融入群花一般伫立着。
  也难怪她会这样,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兄长,艾蜜莉也能够深切体会那样的心情,再加上她唯一的支柱古连也上战场了。
  自己是外人也就算了,古连居然连该保护的妹妹都放着不管,坚持要前往战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虽然想骂他,但古连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与安四目交会,看到那陷入悲伤的眼神,尽管艾蜜莉想找些话安慰她,却一句话也想不到,如果有什么话语能够瞬间治愈悲伤,她反倒希望有人能对她说。
  「我与加史珀鲁陛下在这里……」
  安用细如蚊鸣的声音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些,随后便声音嘶哑,转为哭泣声了。
  「是吗?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它话可说。
  艾蜜莉与加史珀鲁也是在这座庭园再会的,加史珀鲁应该很喜欢这个庭园吧,那位个性温柔的弟弟,就是在这个心爱的庭园与她谈天的吧。
  她没有话可对哭泣的安说,若是古连在场,他应该能说些什么吧。艾蜜莉不禁怨恨起那个明明帮不上忙还上战场的男人,然而什么也做不到、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自己和他其实没什么不同,艾蜜莉不禁如此自嘲。
  「抱歉,我要走了。」
  艾蜜莉无法再看着不停哭泣的安,如逃避般地离开庭园。
  她快步走回房间,心想别再去庭园了,以后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为何自己又想哭泣了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在房门前,她遇到如往常般穿着大甲冑的雪莉娜,或许是换班了吧,并不见临时护卫骑士的人影。
  「艾蜜莉殿下,您一个人走动很危险的。」
  「谁管妳!那是我的自由。」
  虽然知道她对自己擅自行动生气,不过艾蜜莉还是无视她走进房间,而在门快要关上前,雪莉娜就将身子滑入门内,艾蜜莉一面咋舌,一面也对她肯跟过来感到安心。
  随后艾蜜莉躺上这几天已经睡惯的床上,雪莉娜则站在她身侧。
  「为了参加明天的葬仪,到访王宫的阳王大人要求与您会面。」
  「真是辛苦他了呢,教会的权威也衰退了嘛。」
  阳王就是站在莱凯涅信仰的阳神教顶点之人。在过去的古莱凯涅王国时代,阳王甚至以神的代理人身分拥有超越国王的权限,历经御神子的登场以及古莱凯涅王国崩毁之后,如今则是与国王维持着一种共生关系。虽然阳王是不可轻忽怠慢的存在,但是思及过去,却也不得不让人感叹其风光零落,因为王国并没有为了加史珀鲁葬仪而主动邀他出席。
  「我身体不适,别管他。」
  「我明白了,那么我继续下一个报告,蓝格里奇家的重骑士团要求进行协议,讨论对抗威伦斯特军与半岛军的对策,请问要如何回答他们呢?
  「真是一群啰嗦的家伙,我都叫大家依照各自的判断行动了啊,这事应该与我无关了!
  艾蜜莉倦怠地说道,雪莉娜只是回答。「我明白了」并且低下头。
  「另外要向您报告,威伦斯特军已经开始进军,他们南下的同时烧毁沿途村落,而河岸要塞之所以不能出城迎击……」
  「是为了要警戒越过罗顿的增援,以及准备渡河的敌军对吧?特地烧毁可作为补给地的村落是为了挑衅,想要将大军引诱出城,利用野战一举歼灭对吧?那种事随便一想也知道,我有要求妳报告这个吗?有命令妳吗?
  「没有,这只是我个人判断要报告给您知情,战况的演变就如同您所预料。」
  看到雪莉娜毫不畏惧,艾蜜莉露出痛苦的表情,可是她还是不为所动地继续说:
  「另外我要补充的是,杰佛逊军正北上前往迎击威伦斯特军,只是由于招集兵力的时间太过仓促,我军在兵力上较为不利。」
  「完全受制于人的情况啊。」
  她想要嘲笑却失败了,杰佛逊伯爵确实是受到威伦斯特的挑衅而行动,但是如果没有人采取行动,那么敌人就会继续南下,在那段期间只会产生更多烧杀掠夺而已,她无法嘲笑为了保护国家而出击的杰佛逊伯爵,他不愧为阿尔巴特之父。
  「关于古连大人从军的诺福克军……」
  「那又怎样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艾蜜莉想要无视这个消息,却又无法完全忽视。
  「他似乎今天一早就与本队会合了,目前已开始朝半岛军进发,明天晚上双方很可能就会以某种形式接触。」
  尽管雪莉娜是说某种形式,不过只要遇到朝王都前进的军队,几乎可以笃定会就此开启战端。
  「啰嗦!所以那又怎样!
  艾蜜莉忍不住大叫并捶打床铺。
  「妳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吗!?那种事只能任由它发展啊!妳知道吧?不管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会怎样我都无所谓!不关我的事!妳退下!妳太多事了!雪莉娜!
  不管是古连的死还是杰佛逊伯爵的败退,都不是艾蜜莉所乐见的事,但是从她口中只能吐出那些话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任由自己愤怒与无力的情绪大喊大叫。
  「出去!妳给我出去!
  「我明白了。」
  雪莉娜顺从地低头鞠躬,从她毫无改变的表情看不出失望的神色,而那更让艾蜜莉焦躁,看到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哪怕雪莉娜是要对自己感到厌烦还是要轻蔑,应该都不奇怪才是。
  「明天是加史珀鲁陛下的葬礼。」
  「我知道!
  似乎是该说的都说完了,只见雪莉娜无言地走出房间。
  现在又变成艾蜜莉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抱住自己的身体。她讨厌待在这里,就算闭上眼睛也丝毫没有睡意,紧闭的眼睑之下浮现出加史珀鲁及古连的面容,过去失去家臣时的后悔、焦躁与悲伤,压在胸口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能做什么!你们是想叫我怎么做啊!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有解答,艾蜜莉只能独自一个人颤抖。

  ※

  从王都出发后,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傍晚,夕阳西斜将并行的钢铁军容染红。
  古连乘坐在马上,置身于数千的队伍中,他身穿大甲冑正往战场前进,为了抑止消耗,他将头盔及护手卸下吊挂在马上。
  红色草原上只听到武装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士兵所扛的枪如针山林立,制造来对抗重骑士的大型武器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甲冑的碰撞声、锁子甲的摩擦声此起彼落;马匹与士兵的汗臭味,以及钢铁和皮革味,各种气味混杂在吹拂草原的风中,化成异样的臭味。
  此时古连听到一旁的叹气声。
  「麻烦哪,唉~~真麻烦。」
  听到那夸张的叹气和危险的发言,古连竖起单边眉毛看向发声之处。
  只见理加德骑马与他并行,身为随从的青年丝毫不掩饰呵欠,再次吐了一口大气。
  理加德也是全副武装,虽然没有穿大甲冑,不过他身上穿着铁制铠甲,头上戴着面罩拉起的头盔,皮革披风下可见诸多武器。他并不像行军的步兵那样拖着长枪或对抗重骑士的大型兵器,不过他的腰间挂着战锤、箭筒,此外还有不知用途的皮革小袋,另外也看得到装在披风内侧的刀刃闪耀。
  「为什么我非得陪你来啊。」
  理加德脸上尽是不满的神色。
  「我可不记得有叫你跟来哦。」
  「你确实没叫我来,但我还是跟来了,很了不起的随从吧,真是惊人的忠诚心啊!而且我还是你的好友,这样一来你应该要哭着感谢我,想办法给我制造机会,搓合我和海洁儿就是你的责任对吧?没错吧?反正你这男人也只有这点价值嘛。」
  「自称是我好友,居然还擅自决定别人的价值,如果我是没用的人,那你又如何……我知道你的确很强,但这次是战争耶?
  事实上他原本并不打算带理加德去,一旦演变成战斗,死亡就随时跟在身边,尽管这种话他不想说出口,但是理加德也是他想保护的其中一人,古连并不想带他到危险的地方。
  「如果连这都不知道就跟来,那我还真是个白痴呢。」
  理加德磺笑道。
  「你可别小看战斗经验丰富的人啊。」
  说着他掀开披风,拍了拍腰间的箭筒。他身上的装备不知是从何处得来,尽是与诺福克骑兵的正式装备完全不同之物,不过看起来都不像是对重骑士派得上用场的物品。
  「这个嘛……也就是说,跟我战斗的家伙会很可怜啦。」
  他夸耀似地说道,虽然是随口敷衍,但他原是亡灵骑士,经验过的战斗次数确实不是古连所能相比,他应该比没上过战场的自己还要派得上用场吧。
  「先不说我,你上战场能帮上什么忙吗?
  理加德似乎看穿他的心事般说道。
  「我……」
  古连就像往常一样,带着与小型盾一体化的盾刀,以及腰上挂着锁链连接小铁球的投掷武器,然而在敌我双方交错的战场上,他所惯用的盾刀根本无法使用。预期会发生马上战斗与乱战,因此他的马匹上也挂着重骑士用的斧枪,那虽然比一般士兵使用的还要大,但是作为重骑士的武器则显得又细又短。他也试过更大型的武器,不过以古连的腕力难以挥动,在手持武器的阶段就已是这副德性,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诺福克军是由重骑士五十以及其它兵力五千所构成的庞大兵力,尽管得到萨马兰多子爵等人的协助,奈何招集兵力的时间实在太少,现在的兵力可说是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少,但还是聚集到能与半岛军抗衡的兵力,再加上之后预定会合的兵力,兵数将会更加膨胀。
  放眼望去可见与行军的步兵及一般骑兵并排而行的诺福克军重骑士,他们扛着战斧、铁锤、长柄大斧等巨大武器,乘坐在马上的他们,大多都是经历过『罗安努之乱』等等大战的猛者们。
  自己在他们之中又能做什么呢?「你去了又能干嘛!!」「……你去又会有什么改变?根本什么也不会改变。」他想起艾蜜莉所说的话。
  「哎呀,萝蒂衣衫不整的被绑在那边的地上!
  「什么?……不,怎么可能啊。」
  仔细一看才发现理加德正在窃笑。
  「哎呀哎呀,原来古连想看那个啊,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会协助你的嘛,真不愧是鞭子爱好者。」
  「谁想看那种东西!再说之前你就做过一次了吧!住手吧!那样萝蒂很可怜耶……你老是做些无聊的事!再说我的反应根本不是因为那个原因!
  「好了,你冷静一点啦,古连,就算是像你这样无能的人,也一定会有用处的啦。」
  理加德说着骑马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古连则是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理加德是在关心他,那让他觉得既丢脸又感谢。
  「例如当我的肉盾,呜喔~~!你要为了友情而死吗!朋友啊!
  「我的确是打算要保护你啊!
  总之他感到火大,于是以即使脱下护手仍受到强化的手臂,抓起理加德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一扭,理加德立刻发出惨叫,不过他暂时是不会停手了。
  此时一道影子从相反侧落下,只见太阳沉下的方向有一个魁梧人影。有另一个人策马与古连并肩而行,那人虽然脱下了头盔与护手却还穿着厚重的大甲冑,他背上巨大战斧的斧刀宽度与雪莉娜的盾差不多;他是莱欧内尔。
  看到他古连脸色自然沉了下来,莱欧内尔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前方,驾着因他乘坐而显得娇小的马默默前进。
  「莱欧内尔……为什么你跟来了?
  「为了保护您。」
  他简短答道。
  古连闻言表情立刻厌恶地扭曲。
  「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我想你走错地方了,你该保护的应该是哥哥才对,你还是……」
  莱欧内尔一句话也不说,身为诺福克家的护卫骑士,他不可能弄错该保护的对象。
  古连别过头去沉默不语,而莱欧内尔则是依然不变,就像保护他的侧身一般策马前进。
  过没多久,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的尽头,夜晚的帷幕随之降下。
  大军于是停止进军,搭起帐篷,焚起营火,开始做野营的准备。
  而古连下马后也在士兵的带领之下,前往被分配到的帐篷。
  帕西在护卫重骑士的陪同之下在那里等待古连,和平常不同的是,他身上有做最低限度的武装,穿上胸甲,腰间配上短刀,不过或许是不习惯的关系,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我果然不适合上战场呢。」
  帕西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您为什么来这里?
  古连一面询问,一面回头望向莱欧内尔,他则以大眼看着帕西。
  帕西对于护卫骑士长的他不在身边一事,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我是担心心爱的弟弟而来的。」
  「啊,是,谢谢您的关心。」
  突然被这么一说,古连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了。
  「呃……不,虽然我说的不是假话,不过你这样真叫我不好意思呢,你真是太率直了泥。」
  帕西似乎又感到难为情,只见他低着头微笑。
  「……只是很抱歉,我并非只为了那个原因而来。」
  篝火映照下,闪闪发光的金色长发摇曳,他放眼朝阵营望去,准备夜营的士兵们来来去去,不知何时飘起一阵香味,大概是晚餐烤肉的味道吧。
  「古连,现在离开军队还来得及。」
  他静静地说道。
  「哥!?
  「我劝阻过你很多次……我并不希望你来,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很弱唷,我很清楚你达成的功绩。」
  帕西朝古连身旁装傻的理加德瞥了一眼。
  「但是接下来要发生的是战争,只要运气不好就会死。我虽然想让你待在安全的地方,但即使那样也不是万无一失,而且我也不想再看到亲人死去了。」
  他以认真的表情劝说古连。
  「半岛军就在前方的达尼希艾尔布阵。」
  「达尼希艾尔啊……以新莱凯涅王国史上唯一的半岛贵族国王之名命名的山丘……还真是不吉利。」
  理加德喃喃自语道,古连却几乎没听进耳,帕西所告知的是即将开战的事实。或许是注意到古连脸色变了,帕西点了点头。
  「恐怕明天早上就会开战,所以现在还来得及。古连,我希望你离开军队。」
  「哥……!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希望你留在身边,你很可靠,可是……我不想那么做,你可以体谅我吗?古连。」
  尽管古连是下定决心才来的,他的心依旧摇摆不定。在老练的重骑士之中,自己真能帮上什么忙吗?他在行军的路上一直如此自问,如今听到要开战,他心中的确也有些胆怯。这场战斗无法在有利的状况下进行,死亡就像随时跟在身边,就算听从帕西的话回到王都,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才是。
  「我不要。」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他的自卑感依然存在,心中还是感到惧怕,也无法直视帕西的双眼。
  「古连……」
  「请让我战斗,哥!我也想……做些我能做的事。」
  他是为了保护艾蜜莉等人才来到此处,理加德也跟来虽在预料之外,但只要自己化为盾牌保护他就好了,如果古连这时候离去,帕西就要留下来面对半岛军了。
  「拜托你!
  古连咬紧牙根挤出这些话。
  「古连……」
  帕西放弃似地以右手掩面,摇了摇头。
  「算了,老实说我也预料到你会这样回答。」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当手离开脸时,他的表情又恢复平常的温和稳重。
  「那么我希望你最少要听从莱欧内尔的指示。我已经交待过了,你就和他一起率领部队吧。」
  「要听莱欧内尔的话……吗。」
  「莱欧内尔曾与父亲多次同赴战场,而且他本来并不是护卫骑士,而是重骑士团的一名部队长,因此指挥部队的经验也非常丰富,拜托你啰,莱欧内尔。」
  「请交给我吧。」
  他简短回答。
  虽然要和怀疑兄长的莱欧内尔同行让他心中有所抵抗,但是指挥部队确实不是古连所能做到的。
  「拜托了。」
  古连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巨汉重骑士轻轻低头行礼。莱欧内尔注视的并不是古连,而是帕西,但是兄长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古连等人附近的篝火焚烧的木材爆裂出声响,进出的火星在黑暗中飞舞。
  一名士兵奔至帕西身旁,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帕西点点头,随后垂下双眉,露出带着歉意的表情;身为代理领主的他想必不能长时间离开吧。
  「请尽管去吧,帕西哥哥。」
  「谢谢你……那么古连,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明天大概会是一场激战……你绝对要平安无事喔。」
  古连用力点头作为回答。
  帕西露出满足的笑容,随后便转身离去,带领众重骑士的那道背影,消失在远处士兵所在的地方。
  剩下的三人在用过被分配到的食物后,便进入帐棚待机。
  夜晚的阵营逐渐沉寂下来,即使还听得到某处士兵的喧闹声,不过大部分的士兵已经在休息了吧,然而时间还早,古连虽感到疲劳却没有睡意。
  「虽然哥叫我好好休息,但真的不用担心夜袭吗?
  他朝缩在帐棚一隅的莱欧内尔问道。
  「基本上不用担心。」
  他毫不犹豫地加以否定。
  「因为夜营时有身穿感觉强化型大甲冑的重骑士负责哨戒,古连穿的也是同一种大甲冑,所以你应该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理加德一边喝着水袋,一边如此解释,水袋里装的似乎是葡萄酒,一股酸甜的香味飘了过来。
  「就算是没有月亮的夜晚,身穿大甲冑的重骑士也根本无法奇袭。」
  「原来如此,确实是那样。」
  大甲冑可以使人的身体能力爆发性地增强,反射神经以及视觉、听觉等五感也不例外,特别是在头盔上埋入大量辉铁的感觉强化型大甲冑,在这方面的效果特别显著,古连在黑暗中也能够只凭声音,就在某种程度上判断出对方的动作。
  「简单说就是别在意、尽管睡才是赚到,当然如果你有胆量加入外面吵闹的家伙一起玩乐,事情又另当别论了。」
  理加德将头盔及护手丢在一旁,身体包着毯子睡在地上,才过没多久就开始听到他的鼾声了。
  「还是老样子,这个爱睡觉又帮不上忙的男人……」
  古连喃喃说道并跟着躺下。为了预防万一,他不能将甲冑全部脱下,只将头盔与护手放在枕边,做好万一遇到紧急情况能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的准备,随即闭上了眼睛。
  果然还是没有睡意,纵使穿着大甲冑行军两天确实累积了疲劳,不过他的头脑还是非常清醒。
  他明明是以一名重骑士的身分上战场,可是内心依然摇摆不定,甚至对明天的战斗感到害怕;一想到要站在战场上,他的手掌就不停颤抖,为了不被理加德及莱欧内尔发现,他将手藏在毛毯之中。
  ……真丢脸。
  他打从心底这么想着。
  即使如此,就像帕西所说的,他不就此逃走。
  此时近处响起铠甲摩擦的声响,他微睁双眼,看到莱欧内尔起身走出帐篷,而脚步声到了帐篷外就止息了。
  他是为了护卫古连而出去外面站岗的吧。
  虽然古连无法原谅他怀疑帕西,但是他身为护卫骑士克尽使命的身影,让古连心头一热,因为古连就是放弃使命才来到这里。
  ……对不起。
  他不知道是向谁道歉,过没多久,挥之不去的疲惫便将古连的意识拖入黑暗之中。

  ※

  突然听见角笛声响彻四周,古连跳了起来。
  还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听见钢铁的脚步声与交错的怒骂声,在头脑还没清醒的状态下,他套上与盾刀一体化的护手,戴上头盔紧握武器,随即从帐篷内跑出,能够有此反应,全靠身为护卫骑士所培养出的经验。
  此时角笛声更加响彻夜空,甲冑声与士兵的吶喊声让古连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莱欧内尔和就睡前一样站在帐篷旁。
  「莱欧内尔,情况如何?
  「这是……夜袭。」
  「夜袭?不是说重骑士无法夜袭吗?
  身经百战的护卫骑士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既然会让莱欧内尔迟疑,那一定是特异的事态吧。
  只听到招集的指示声响起,士兵们纷纷奔跑而去。
  「哨兵似乎发现从西边来的攻击。」
  已经做好武装的理加德上气不接下气地奔来,他刚才想必是去确认状况了。就如同他所说,士兵们纷纷往西侧移动,在旺盛的篝火之下可看见重骑士们的身影,目前阵中一片混乱,无法把握情况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其中重骑士们则大声呼喊下达指示。
  古连等人于是顺着人潮往西侧前进。
  对应敌袭的准备已经完成,阵营的西侧并排着手持武器的重骑士,在他们的前卫则有五人拉动的弩弓一字排开,尽管认定不会有夜袭,但他们还是早有准备应付攻击的对策,从接获袭击的通报到排出这个阵势,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即使被这股声势所压倒,古连还是趴在地下耳朵贴住地面,身穿感觉强化型大甲冑的古连听觉远远超越常人,他可以明确听到地面传来撼动大地的马蹄与铁靴声,那和己方阵营中士兵的脚步声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果然来了。」
  他起身的同时如此喃喃说道,月光映照的地平在线可见人马的影子蠢动,只见没有骑马的重骑士朝着此处冲来,从速度来看应该是脚力强化型大甲冑,数量大约是十名左右,并不算多。
  「可是朝这样的防御措施进行突击,这样不是太莽撞了吗?
  理加德歪着头感到疑问。正如他所说,就算是重骑士,从正面朝已经做好迎击准备的敌阵突击,也会受到莫大损害,尤其少数部队受集中攻击的话伤害就更大。
  莱欧内尔提着战斧,脸上表情依旧严峻。
  只听到西方平原上角笛声轰然响起,士兵们发出吶喊,皓然耀眼的明月被沙尘掩蔽,化为黑影的骑马与步行重骑士开始朝诺福克军的阵地突击。
  「瞄准!将敌人引诱过来!等他们突击时就射击!
  高举武器的指挥官大声喊叫,四周立刻陷入紧张的气氛。古连手持不习惯的斧枪等待战端开启的瞬间,具备枪尖与斧刀钩爪的武器微微摇晃,那是恐惧的心情造成。
  与敌军的距离逐渐缩短,古连看得出对方还差几步就会进入弩弓的有效射程范围内,身为指挥官的重骑士则准备挥下武器发出攻击指示,在拉起的面罩之下,张开的嘴正为了下达号令而吸气。
  就在此时,突击而来的骑马重骑士掉转马头,徒步重骑士则向后方跳跃退后。
  「……不妙……」
  莱欧内尔难得发出惊慌的声音,只见他回头朝后方看去,下一个瞬间,阵地中突然传出叫声,搭好的帐篷已被红莲之焰所包覆,随着破风声响起,准备迎敌的诺福克军背后,就像偷袭一般有无数的箭矢飞来,而莱欧内尔及时挥落斧刀,以风压将数枝箭一齐击落。
  那些不是由大型弩所放出的一般弓箭无法伤及重骑士,重骑士们的大甲冑即使是遭遇完全的奇袭,也能够将铁制箭簇弹开,可是士兵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们发出悲鸣,有人胸甲被射穿,有人眼窝遭贯穿,血从手臂上流下,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重骑士是诱饵!
  莱欧内尔战斧再度一挥,将落下的箭矢拦腰砍断,同时如此大声叫道,发箭的源头距离格外接近。
  面对撕裂暗夜袭来的箭矢,古连看穿轨迹,将其格开或闪避。
  此时后方传来陶器破碎的声音,古连转头向后一看,只见一名身穿厚重大甲冑的重骑士,从武器到铠甲都被淋上黑色液体,阵地中随即充塞一股浓厚的油味,仔细一看,夹杂在箭与火箭之中,还有前端装有类似陶壶之物的弓箭,落在地上或是被铠甲弹开破碎后,就会从里面流出黏稠的液体。
  当他发现那是装了油的箭之后,一道火线在黑夜中奔窜,沾满黑色液体的重骑士,身体立刻被火焰吞噬。
  当下四处都有火柱窜起,无论是士兵还是重骑士,皆化成火人在地上打滚,人肉的烧焦味与油味混合在一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异臭扑鼻而来。
  「古连大人!请小心油!
  莱欧内尔用斧的单面挡住油,以肩膀弹开火箭,同时对古连喊道。古连动员所有强化过的五感辨别油箭与火箭加以闪避,这时在他身旁近处响起弹动弓弦之声。
  理加德巧妙地穿梭在落下的箭雨之间,以倒在地上的重骑士为掩护来放箭,射出的箭正中帐篷和火人士兵间的某物,惊见一名全身黑衣的士兵一个翻滚倒在地上,恐怕是在他们注意力被重骑士吸引时,趁隙混入阵地的敌人士兵吧。
  八成是被重骑士发出的噪音掩盖,夹杂在我军士兵的脚步声中,趁着黑夜从反方向接近过来,所以才会无法发现;也有可能是预测到诺福克军会在此布阵,所以事先就派兵潜伏在这里。
  「这些家伙……!
  古连正准备要冲向火焰中跋扈的黑影,此时士兵及重骑士们也发现他们的存在,手持武器就要杀向他们,热风中又传来一股油味。
  「不行!快退下!
  古连如此大叫,却是为时已晚,一道火焰之壁喷起,将诺福克军的阵地分断,那是在放箭的同时便洒油准备好的。火焰喷上高空,被卷入的士兵发出惨叫,重骑士则是在地上四处打滚。
  这次又换成西边传来不知是悲鸣还是怒吼的惨叫,大地随之震动,方才掉转马头、佯装撤退的半岛军重骑士们,如今改朝着诺福克军进行突击。
  失去指挥的弩不知该瞄准何方而各自放箭,但是那样当然不会有效果,马匹因畏惧火而立起来,坐在其上的士兵因此摔下马,就连重骑士也因背后受火攻而分心。
  完全陷入混乱的前卫,一击之下就被突破,重骑士的战斧、战锤,每挥动一次就击杀数名士兵,铁与血与肉在烈焰中飞散,而重骑士则践踏在其上,踏入阵地之中。
  骑马重骑士顺势挥出的斧枪,将诺福克重骑士连人带武器一起砍杀,跳跃而来的脚力强化型重骑士出奇不意的一击,在诺福克重骑士的肩膀到腹部间切开一道伤口。
  此时一名骑兵穿越血雨与火雨,一口气跳到古连的眼前,那是横握长柄大斧的半岛军重骑士。
  就在古连手持斧枪想要对抗他的时候,腰部受到一阵冲击,是背后飞来的箭射中了他,当然那并不能贯穿大甲冑,但是缠绕在箭上的火舌却弹跳到古连的棉衣上。
  「糟了!
  古连咒骂自己的分心,逼近而来的重骑士已是高举战斧,突来攻击及对火焰的恐惧感让古连心慌意乱,他甚至忘记要应对攻击,整个人几乎呆站在原地不动。
  眼看重骑士的战斧就要挥落,想要化解也已太迟,受到强化的感觉已经察觉到无法躲过这个攻击了。
  这时从古连身旁突然飞出一个小皮袋,击中了重骑士的面罩,皮袋的袋口是开着的,从里面红色粉末像烟一般散开,古连闻到些微刺激性的气味。
  只见那名重骑士发出呻吟,并且身体后仰,斧头的动作迟钝了下来。
  仔细一看,身旁的理加德正在窃笑。
  「我不是说了吗?和我战斗的人很可怜喔。」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就和开古连玩笑时一样。
  沉重的踏步声响起,有个人从反方向朝骑马重骑士攻去,那人是挥动沾满油污大斧的莱欧内尔。
  「毕竟在我身边的人不是有点程度,就是强到不象话啊。」
  莱欧内尔的战斧划破暗夜,发出惊人的破风声,骑马重骑士的身体连同马的头部被砍断飞了出去,血雾随即如喷水般喷起,奔跑的马朝火墙冲了进去,随后马脚一屈,将失去上半身的骑手甩了下来,而飞出去的上半身也在稍晚连同马头、维持着手持斧头的姿势落在地上,同时铁与水的声音洒落大地。
  「莱欧内尔……」
  他并没有回话,只是挥动战斧将血抖落,然后摆出架势准备迎战下一个敌人。
  突击而来的重骑士对诺福克军造成重大伤害,并头也不回地突围而出,对方并不打算仅以十骑的战力进行殊死战,只见火墙的对面,重骑士们接走一身黑衣打扮的奇袭部队后便脱离战场。
  就算想要追击,遭到放火又受到重骑士的攻击,诺福克军的阵营崩毁,如今已经无力追击了。
  野营地充满了哀号与怒骂,依旧燃烧旺盛的火焰延烧到被打碎、斩杀的士兵尸体,而重骑士也折损不少。莱欧内尔在茫然若失的古连身边,将战斧竖立在地面。
  「被摆了一道啊。」
  他目光冷静地望着眼前惨状。
  「遭到对方抢先攻击,夜营又无法好好休息,我方将会因疲惫而士气大减……大概就是这样吧。啊,粮食也被烧掉不少。」
  眺望着熊熊燃烧的帐篷,理加德露出凝重的表情。
  「重骑士也有受到损害啊……」
  古连以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他自己也差点成为损害的一员,如果不是有理加德和莱欧内尔,他可能那时就被砍成两半死了。就算是受到奇袭,也不能用来作为借口,他体认到上战场就是这么一回事。
  「重骑士的数量折损不少,以这种状态和敌人决战并非明智之举。」
  莱欧内尔视线移动,古连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疑似是斥候的骑马兵正回到尚在混乱中的夜营中。
  诺福克军重骑士的数量勉强可与半岛军相互抗衡,然而先前的袭击至少有十人以上的重骑士战死,若说正面作战是取决于重骑士的质与量,那真一点也不为过。
  「再这样下去诺福克军会……」
  「帕西大人不知作何打算?
  理加德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收拾阵营,敌人将阵营向前移动了。」
  「马上做好出发的准备!
  不知何处发出这样的呼喊,诺福克军放弃灭火,开始动了起来。
  「想要打吗?
  「敌人将阵营推进了……那是在挑衅吧,现在若是回头撤退,也只是平白给敌人追击的机会而已。」
  莱欧内尔将古连的马牵了过来,理加德则是不知何时已上了马。
  「说不定对方前进是想制造反效果喔,施加压力让诺福克军撤退,好藉此争取时间……」
  莱欧内尔肯定这个说法。
  「对方若与威伦斯特私通,就有这个可能性。」
  「原来如此,只要诺福克军后退,半岛军可采取的行动就多了。」
  古连闻言不禁愕然。
  「北上可与威伦斯特军联合夹击杰佛逊军,万一威伦斯特军南下而来,他们也可以与之会合。」
  「也可以先旁观各势力的动静后再行动,一旦怀疑就没完没了。」
  由于进军的行动方针已定案,原先的混乱终于开始沉静下来,表情疲惫的士兵们也开始动了起来。
  「所以我们只能硬拼了吗?
  「既然撤退并不是好的选择,那么也只有前进了。」
  接连遭受单方面的奇袭,诺福克军明知不利也不得不进行决战,负伤残存的士兵一边痛苦呻吟着,一边被扛到了后方,古连在刚才的战斗中差点死去,但那只不过是真正战斗的前哨战而已。
  古连跨上马,将斧枪握在手中。
  他将面罩拉下,策马走在理加德与莱欧内尔的前方,面罩之下的他紧咬双唇。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畏怯的表情,他本来认为自己多少能做些什么,所以才会到上战场的。
  过没多久,地平线尽头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时刻似乎已近破晓,半岛军想必会挑准人最松懈的时候攻击。
  古连爬上平缓的斜坡,眺望一望无际的草原,在逐渐升起的太阳照射下,可以看见背对着达尼希艾尔而布阵的半岛军军容。
  古连惊讶得倒抽了一口气,绿色的原野上尽是耀眼的钢铁阵容,眼前是惊人的大军,重骑士五十与四千的士兵,据古连所听说的消息,那数量与诺福克军应该和诺福克军相差不多才是,不过重骑士一人就可与一百的士兵匹敌;而武装过的四千士兵则皆拥有杀死所有与之敌对者的技术。
  作为敌人的半岛派诸侯旗帜飞扬,散发出猛烈的杀意,让古连惊讶得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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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开战的信号就是响彻云霄的角笛与钟声,紧接在后的是无数箭矢的破风声。
  半岛军前卫的数百名弓兵一齐放箭,他们击放的是由五人拉动的巨弩,造来贯穿城壁、射杀重骑士的巨大箭矢,随着破风声响在天空飞翔。
  而诺福克军也以同样的装备配置弩兵,朝敌人射出箭矢。
  几乎同时放出的箭矢就在刚升起的太阳映照下,在空中交错后往双方的阵营落下。
  两军就此展开战斗。
  随后粗细长度有如长枪般的箭矢飞来自军阵营,古连眼见其贯穿士兵的身体,喷出的血雾落在护手之上。
  箭矢如雨般落下,地上有个缺了头的尸体倒着,也有手臂遭射断的士兵在打滚。
  转眼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就让古连感到晕眩。
  这时一枝箭朝着古连飞来,受到强化的感觉已经完全捕捉到它的轨道。
  古连瞬间用与护手一体化的小型盾化解,将其抛向身后,而那枝箭刺在一名士兵脚边,使他发出悲鸣。
  两军所放出的箭对士兵造成不少损害,但就古连所见,诺福克军的重骑士没有一人伤亡,而敌人想必也是同样,弓箭只不过是牵制而已。
  对于落下的箭,重骑士们或是击落、或是以盾牌防御,同时发出了吶喊:
  「突击!!
  两军开始有了动作,只见弩兵退至后方,然后以重骑士为中心,数十名士兵所拱卫的数个部队一起向前进击。
  而古连也待在其中一个部队里,他的身旁分别是莱欧内尔与理加德,四周又有士兵们团团护卫。
  甲冑反射着阳光,两支钢铁大军怒吼着朝敌人前进,那看起来就像灰色的波涛涌上草原席卷而来,敌阵中可见盾与水仙的军旗飘扬,那是半岛派之首的雷克塞德侯爵家的家徽。
  双方的距离缩短,诺福克军打头阵的是前来参战的萨马兰多子爵的军队,在他们稍微后方之处,是古连所处的诺福克军本队,我方诸侯所率领的部队则在两翼展开。
  两军的武装都展露出凶恶的形相,以铁补强过的粗木,再装上车轮所组成的小型破城槌『蹂躏槌』被十人推动;另外有两名骑兵中间提着如钉子般粗木——『大骑枪』奔驰而来。那些东西发出地鸣声响逼近,净是一般对重骑士用的装备。而就像被拖拉、操作那些武器的士兵们保护一般,在集团的中心里皆有负责指挥的重骑士。
  铁与铁的交击声激烈响起,破城槌在发出巨大声响后粉碎,诺福克军的先锋萨马兰多子爵军与半岛军的先锋接触了。
  『蹂躏槌』从正面彼此冲突,火花与铁片四处飞散,互相压迫着将士兵都卷入、压扁并且严重破坏,这时从诺福克军阵中奔出挂着粗木『大骑枪』的骑兵,将数名士兵一同撞飞;而它所刺向的,则是率领半岛军部队的重骑士,即便是重骑士,受到尖锐又有钢铁补强过的粗木一击也会没命,可是重骑士却毫不犹豫地握紧战锤打了下去。
  粗木瞬间粉碎,骑兵也因拉扯而翻倒,眼看就要遭敌军『蹂躏槌』所撕裂,不过就在『蹂躏槌』快要刺出时,也被诺福克的重骑士轻易粉碎。
  想要用笨重的武器捕捉动作敏捷的重骑士,可说是难如登天,但只要命中就能够杀死重骑士,挟带压倒性的破坏力,保护重骑士并找寻机会击杀对方重骑士,具备攻击力的人墙,那就是一般兵在战场上所扮演的角色,这点古连也非常清楚。
  「陷入泥沼战啊……」
  理加德喃喃道。
  两军交战的前线化作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
  诺福克军与半岛军一次又一次冲突,战线逐渐从前锋的萨马兰多子爵军,延伸到诺福克军本队,不断推进的敌人已经逼近古连等人眼前,小型破城槌『蹂躏槌』的车轮发出声响,『大骑枪』的骑兵则是大声咆哮着突进而来。
  相对于此,包含古连部队的诺福克本队则陆续准备迎击。
  本队并没有配备对重骑士用的巨大武装,他们所装备的只是普通的枪,由于具有长大的柄,因此长度确实更胜对重骑士武器,不过却都细得跟竹竿一样。当然,既然是每名士兵都手持一支,在数量上是压倒性的多于『蹂躏槌』。水平持枪,将枪刺出,与重骑士一同前进的部队看起来就像刺帽一般。
  可是那些不过是无法伤及重骑士大甲冑的贫弱武器而已,木制的柄对重骑士而言,要空手打断根本是轻而易举,虽然在武器数量上胜过敌人,但是靠那样的东西是不可能打赢重骑士的,而且也没有为对抗笨重的对重骑士武装而确保机动力。
  「诺福克的战斗……乔瑟夫老爷的战斗方式与其它诸侯可说是截然不同。」
  或许是看出古连的不安,并列在他身旁扛着战斧的莱欧内尔如此说道。
  「怎么说?
  「请看。」
  尽管率领围绕在侧保护自己部队的士兵们前进,莱欧内尔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逼近而来的敌人。
  「突刺!!
  莱欧内尔吶喊道。
  「突刺!刺死他们!
  「别让敌人接近!贯穿他们!
  与敌军接触后,本队重骑士所发出的号令有如相互共鸣般,朝战场传递过去。
  敌军的『蹂躏槌』车轴发出声响不断接近,而『大骑枪』也嘶吼着突进而来,诺福克本队则是将长枪水平刺向他们。
  只听到惨叫声响起。
  这场冲突的结果却是一面倒的情况。
  推动『蹂躏槌』的士兵们被卷入至突出的枪壁之中,全身像刺猬般被刺死,这些长枪用于重骑士虽然不免过于贫弱,不过若是换成普通甲冑却已足以贯穿,另外想从侧面迂回的『大骑枪』的骑兵,也被突然出现的长枪捕捉到,瞬间连同马匹被刺得满身窟窿而倒下。
  不只是莱欧内尔的部队如此,诺福克本队其它的部队也是相同的情况,长枪单方面地将对重骑士装备的敌兵不断打倒。
  「诺福克的枪比『蹂躏槌』或『大骑枪』都还要长。」
  莱欧内尔说完这句话便策马奔驰。
  因长枪的一击而失去操纵者,破城槌『蹂躏槌』只是凭余劲而滚动,此时又受莱欧内尔的战斧一击而横倒下去,他一面斩杀残存的敌人,一面前进着。
  眼前就是率领敌方部队的重骑士。
  『蹂躏槌』和『大骑枪』为了保护敌方重骑士自左右赶来,却又再度遭遇长枪所形成的墙壁,枪壁就在敌人的惨叫声中染红。
  在枪壁的左右护卫之下,莱欧内尔从正面朝敌人重骑士突击。
  「士兵在战场上的功用就是保护重骑士侧面,打开通往敌人的道路。」
  古连口中念出以前学过的战争常理。
  只见莱欧内尔跳入敌阵部队的中心,以战斧挡开敌人重骑士的一击,再用巨大的战斧砍进敌人肩口,护肩的装甲碎裂,胸甲扭曲飞出,敌人的武器从几乎快断掉的手中落下,这时覆盖着钢铁的豪腕又对方颜面揍去。
  随即头盔便扭曲变形,敌人的重骑士全身无力地倒下,很明显的不用看也知道,他已经死亡了。
  「唯有重骑士能够打倒重骑士……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理加德眺望战场,感佩地说道。
  诺福克的本队陆续击破半岛军。
  并排刺出的长枪突破了半岛军的士兵,在由重骑士一击将率领他们的重骑士击杀,失去身为指挥官的重骑士,敌方部队只能四处逃散,遭受到被蹂躏的命运。
  当然,诺福克军也有出现死伤者,或许被失去操纵者的『蹂躏槌』辗过,或是遭受敌方重骑士的一击,有许多士兵也因此而死去。
  即使如此,若是论损害还是半岛军压倒性地占大多数,而诺福克军已经开始逐渐占有优势了。
  「一对一能够胜过诺福克重骑士的人并不多。」
  莱欧内尔一边以长枪与自己的战斧粉碎敌人后续部队,一边如此说道。
  保护的士兵被敌人用枪突破,遭受孤立的敌人重骑士为打破这情况,策马向莱欧内尔挑战,他的手似乎比划着打出某种手势。
  配合他的手势,左右的敌方部队也有了动作,那是以正面的部队为诱饵,从左右夹击莱欧内尔部队,由三个部队所组成的同时攻击。
  「莱欧内尔!是夹击!
  为了突击莱欧内尔部队的侧面,左右两部队将『蹂躏槌』的箭头转了过来。
  「左右展开!挡住!
  莱欧内尔视线紧盯着正面逼近的重骑士同时叫道。
  枪兵立刻做出反应,将原本指向前方的枪头转向左右,如此便防范了其它部队的接近,正面的重骑士看起来似乎颇感狼狈,他只好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冲到莱欧内尔面前,挥动战锤击打下去。
  而莱欧内尔也回以战斧与敌人重骑士的战锤交击,厚实的斧刃嵌入铁块之中,轻易地便将战锤连同重骑士的身体一分为二。
  「诺福克的长枪是为了让精强的诺福克重骑士进行一对一战斗所创的战术。」
  身上淋着敌人喷出的鲜血,莱欧内尔将视线移到下一个敌人身上。
  这时挡住左右敌方部队的枪壁也杀死敌兵,再度打开了道路,左右开启的道路前方,可见率领部队的重骑士身影。
  「左边拜托您了。」
  莱欧内尔仅留下这句话,便策马冲入右边的枪壁之中。
  「左边?
  古连一瞬间无法理解他的话。
  「古连!你是来做什么的!
  理加德的话让古连回过神来,原本追着莱欧内尔背影的目光转而往左边移去,和他冲进的右侧相同,左侧长枪也杀开了一条道路,然而枪壁却在破坏与悲鸣声中逐渐崩毁,手握长柄战斧的敌方重骑士正策马迫近而来。
  染血的长柄战斧划出一道巨大弧线朝古连挥落。
  「唔……!?
  他以受过强化的感觉看穿敌人的动作,用斧枪化解了挥落而来的战斧,尽管由于反应稍迟让手腕受到冲击,他还是强行忍住。敌人就在马上,以失去平衡的姿势与古连交错,在那一瞬间,古连右边的盾刀刺进头盔之下。
  只听到一声响亮的空气外泄声过后,鲜血从颈子处喷出,重骑士摔落在地上。
  ……我杀了他!?
  他很清楚在战场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切开皮肉的感触明确地从手臂传了过来。
  「古连!小心!
  里加德的警告让古连回过神来。
  他望向马蹄声响处,挂着粗木的骑兵正从侧面突击而来。那是装备『大骑枪』的骑兵,想必是绕过长枪防壁迂回而来的吧,激动的骑手似乎叫着某人的名字,或许就是古连刚才打倒的重骑士的名字吧。
  距离太过接近而无法闪避,在马上也没有可以格挡的武器。
  就在他觉悟会被直接击中时,从后方射来的箭命中那名骑手的胸口,随后无数的长枪朝着马匹连环刺出,马匹翻倒,长枪折断,虽有士兵受到波及,古连却是毫发无伤。
  「你要振作点啊,要是没有你当肉盾,我真的会打从心底感到困扰。」
  理加德赶过来敲了他的头盔,刚才射箭的人应该就是理加德吧。
  「……啊、是啊,抱歉。」
  古连摇摇头挥去迷惘。
  这时击毙敌人重骑士的莱欧内尔回来了,他也是毫发无伤。
  战斗就在诺福克军优势的情况下进行着,比起对重骑士武装互击,陷入泥沼战的诸侯军,以长枪为中心的诺福克本队则确实地一边打倒敌方重骑士,一边不断向前进攻。
  「进攻!
  先将负伤者送至后方,再经过重新编整之后,古连的部队在莱欧内尔的号令之下再度开始前进了。
  就算战况处于优势,半岛军还是在数量上占优势。
  只见部队又再次与敌军冲突。
  由长枪突破敌人,再由莱欧内尔粉碎敌方重骑士,有时会有敌人穿越枪阵而来,则由古连将其突刺斩杀。尽管古连缺乏身为重骑士的力量,但斧枪还是可以将敌兵的铠甲如纸片般轻易撕裂贯穿。
  浓厚的鲜血气味与刺耳的惨叫声,让古连面罩下的表情扭曲变形。
  他注意到莱欧内尔一面保护自己一面战斗,敌方重骑士几乎无法接近古连,在那之前就遭遇莱欧内尔而被杀,只有像方才那样受到不同方向而来的攻击时,莱欧内尔才会要求古连迎击,刻意将一方敌人交给古连,或许还比同时应付两人要更容易保护古连。
  在刺杀了第二名重骑士之后,古连激烈地喘着气,对于时间的感觉已经逐渐麻痹,他咬紧牙关,拼命将朝他而来的敌人打倒。莱欧内尔队虽然陆续击破敌人重骑士,但也多少付出了牺牲,长枪折断,负伤的士兵接连倒下。
  此时左近有弓弦声响起,就在古连侧面的死角处,理加德和他背贴背站着。
  他也同样呼息紊乱,或许是为了通风透气,他将面罩拉起,汗水从他脸颊流下,红发紧贴着额头,铠甲被染成红色,披风则是开了几个洞,锁子甲也有数处破损,染在铠甲上的鲜血中或许也夹杂了他自身的血。
  「理加德!你没事吧?
  「别管我了!掩护你很辛苦,拜托你集中注意力!
  只见他从箭筒中抽出箭,以迅捷的动作搭弓射箭,推动『蹂躏槌』的士兵随即头部中箭倒下,激战之中,莱欧内尔队的长枪兵数量逐渐减少,尽管统御并没有崩溃,防守却已开始出现漏洞,会招来敌人的攻击。可能是看见缝细绕了过来吧,『蹂躏槌』的对面出现敌方重骑士的身影。
  就算一名敌兵被打倒,『蹂躏槌』的突击也没有停止。
  理加德踢马腹冲了过去,他抛开弓拔出战锤敲下,士兵虽然被他打倒,那名重骑士却朝着理加德策马奔莱。
  「理加德!那家伙让我来!
  即使他亲身体验过理加德的强悍,但是如今没有大甲冑,古连并不觉得他能够与重骑士相抗衡。
  「笨蛋!别过来!古连!
  古连不顾制止向敌方重骑士突击,枪兵这时正朝别的方向展开而无法掩护。
  然而若是遭到这个方向的攻击,到时不只是理加德,可能连莱欧内尔队也将溃灭。
  而毫无损伤的『蹂躏槌』则是朝对敌方重骑士突击的古连刺来,古连让马跃起以最小动作闪避,同时挥动斧枪砍断敌兵首级,再朝重骑士前进。他绕过敌人的防守,将斧枪朝面罩刺了下去,顿时钢铁碎裂,贯穿头盖骨的触感从覆盖在护手下的指尖传来。
  就在目睹重骑士倒下的时候,理加德也赶了过来。
  「别乱来啊。」
  他说话时的表情分不出是吃惊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可能原本想掩护古连吧。他的手上还握着那个小袋子,古连没有余力回话,只能姑且摇头回答他,然后与莱欧内尔会合。
  敌方的前线崩溃,正在缓缓后退之中,而莱欧内尔队则是向前进,古连也趁这段期间慢慢调整好呼吸。
  此刻诺福克军已经完全压过了半岛军,半岛军的前线开始崩坏。
  「诺福克军并不只是兵力多而已。」
  莱欧内尔注视着前方如此说道,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
  「与乔瑟夫老爷一同经历内战的勇者,以及继承他们技巧的人都在这里。」
  他少见地变得多话。
  「只要制造出一对一的状况,诺福克的重骑士就绝不会输,这就是诺福克的重骑士。」
  「重骑士的战斗,并不是取决于数量。」
  这句老调重弹的话显得更加有份量了,过去古连的师父『盾』之麻地亚斯也充分体现了这句话。
  「正是如此。」
  莱欧内尔点头同意,感觉他似乎颇为喜悦。
  「就是现在!进攻!
  「突击!突击!
  半岛军逐渐崩坏,诺福克军则是继续削减其兵力。既然是正面对战,诺福克军所受的损害自然也不少,有的重骑士在疲劳而动作迟钝时被击杀,而长枪的战法也并非完美无缺,有的部队就像刚才的莱欧内尔对遭到侧面突击而崩毁,也有重骑士在倒地时,受到士兵们的集中攻击而化成一堆铁与肉。
  然而目前战场上的呼喊声,仍以诺福克军的欢呼占了大多数。
  失去重骑士的部队只能后退,诺福克军追击抛下对重骑士武器逃窜的士兵。或许是想要争取时间以重整态势吧,有些敌人的部队拼死突击而来,而诺福克军则是毫不留情地将其包围歼灭。
  ……我们会赢。
  就在古连心中这个想法快要成为现实的时候,战场的正中央突然响起如野兽般的咆哮。
  古连继续进军,一面以斧枪砍杀敌兵,一面朝那个方向望去。
  古连惊讶地睁大了面罩下的双眼。
  他目睹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最初古连见到的是在敌我交杂的战场中心有某样物体飞起,一个有着如马尾般装饰的头盔飞舞在空中,晴朗无云的天空洒下一阵血雨。
  当古连认出那是被斩飞的重骑士首级时,瞬间又有一个巨大身影,彷佛追赶那首级般飞跃起来。
  背对不知何时已高挂天空的太阳,飞舞在空中的是一名重骑士,古连受到强化的眼睛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的模样。
  他身上的大甲冑看起来与古连同样,也是薄化装甲、重视机动性的类型,只不过似乎只有那双臂的装甲打造得特别浑厚,握住武器的手看起来显得异常巨大,他的双手左右各自紧握着一把斧枪,比古连所持有的还要长且粗,其前端已染成红黑色,证明他已经斩杀过数名敌人了。
  他飘飞的披风十分醒目,或许是直接使用毛皮制作而成的,还残留在上面的手脚、头等部分正无力摆动着。
  而那拉起面罩的头盔,似乎也是仿照什么动物而做成,面罩下那露出犬齿的笑容,以及刻画在左胸上的盾及五株水仙,都是古连曾经见过的。
  「艾尔尼斯特·爱鲁玛·雷克塞德……」
  那是在王宫见过的雷克塞德侯爵主子,被人以『猿猴骑士』的异名所蔑称的男人。
  「我踩死你们!你们这群杂碎!!
  他将右边的斧枪挟在腋下,贯注全身体重落下,他的枪尖准确地贯穿了位于正下方的重骑士的头颅,想阻止从正上方而来的奇袭根本是无计可施。
  艾尔尼斯特在拔起斧枪的同时起跑。
  「不!不可能吧……」
  理加德大声惊叫。
  艾尔尼斯特飞了起来。
  正确说来,是像在天上奔跑一般,他跑在战斗中的士兵及重骑士的头顶之上,挥舞斧枪通过之后,鲜血喷出、首级飞起、头被踩碎的士兵们接连倒下。
  艾尔尼斯特以诺福克军的士兵及重骑士,有时甚至连自军的士兵也当成踏板,藉此四处奔走跑跳,发出浓厚辉铁之光的是双手部分,但那敏捷的动作却不可能与强化腕力有关。
  虽然长枪刺向从空中而来的敌人,可是艾尔尼斯特已消失了踪影,不管是『蹂躏槌』还是『大骑枪』,根本就碰不到在战场上来回纵横的艾尔尼斯特。
  他以手臂挥开、折断长枪,用力挥下斧枪,然后以深深插入士兵肩口的斧枪为支点。艾尔尼斯特的身体又飞跃在空中,正如同他『猿猴骑士』的异名,他身体穿着沉重的甲冑还能身轻如燕地在空中腾跃,这时艾尔尼斯特落下的地点站着一名诺福克重骑士。
  「危险!
  即使想通知他危险,距离也太过遥远,当重骑士察觉空中有人接近而抬起头来的瞬间,护胸就已经被打碎了。
  「……不行。」
  莱欧内尔呻吟道。
  艾尔尼斯特则是发出狂笑,并且吼叫着把士兵们当成踏板在空中奔驰,横越整个战场,凡他所到之处,士兵皆陆续被踩死,重骑士也无法抵抗奇袭,接连遭击毙。
  斧枪上的血沫就像拉出一条线似地飞溅,铁与肉的挤压声就如同他的脚步声。『猿猴骑士』不停地飞奔,虽然也有重骑士能够挡下他的攻击,可是艾尔尼斯特在遭受反击前就已逃走,在敌我双方交错杂处的战场之中,就连脚力强化型的大甲冑也无法追击他。
  「那家伙专挑重骑士下手!
  莱欧内尔将感受到危机感表露在外。
  而古连也注意到他所感受到的危机感——来自艾尔尼斯特的威胁。
  在此之前,诺福克军利用长枪士兵制造出一对一的状况,藉由削减对方重骑士而让战况处于优势,如今艾尔尼斯特也是以单骑进行着相同战法。
  遭受奔驰于空中的敌人攻击,重骑士又陆续折损,使得诺福克军的混乱不断扩大,原本已经受到压制的半岛军也随之逐渐挽回劣势,他们将后续部队投入原本已该崩溃的前线;诺福克军的战线开始渐渐溃散,失去率队的重骑士,士兵们已是无力抵抗敌人的攻击,只能抛下『蹂躏槌』及枪四处逃散。
  「古连!他过来了!
  理加德对他提出警告。
  艾尔尼斯特斩断擦身而过的重骑士的手,朝此处飞奔而来。
  他凶恶的目光捕捉到莱欧内尔。
  「莱欧内尔!他的目标是你!
  艾尔尼斯特踩碎士兵的肩膀飞翔起来,挥动斧枪朝莱欧内尔砍去,莱欧内尔则以斧为盾挡住了这一击,厚实的斧面被削到进出火花,马虽然摇摇晃晃,莱欧内尔本身却纹风不动。
  艾尔尼斯特的嘴角随即像野兽般笑开了。
  「很有一套嘛!
  却见他扭转身体,另一把斧枪从侧面砍来。
  「什么!?
  莱欧内尔紧急将身体一沉,斧枪随即从他的肩口擦过,坚固的护肩就像纸片般破碎飞散,他壮硕的身体在马上后仰。
  艾尔尼斯特以砍击战斧的斧枪为支点,利用腕力一弹飞越过莱欧内尔,而后又踢了着地地点的士兵一脚,以此为跳板再度跃起,旋即持斧枪挥砍过来。
  「受死吧!
  身体失去平衡的莱欧内尔是无法挡住这一击的。
  「莱欧内尔!
  这时古连介入两人之间,朝着迎面而来的艾尔尼斯特挥动细柄斧枪。
  然而却没有命中的手感,『猿猴骑士』咋舌一声,闪过了古连的这一击,用武器勾住位于附近的士兵,以此为支点改变了自己的轨道。
  尽管莱欧内尔重新举起战斧,但是艾尔尼斯特却早已经逃走,理加德所投掷的小袋也没打中他。
  他已经完全不理会失手没杀成的莱欧内尔,又踩着士兵的头顶,杀了一名位于他行进路在线的重骑士。
  遭到半岛军反扑,诺福克军逐渐陷入乱战,他们无法捕捉到在自军阵营头上来去自如的艾尔尼斯特,虽然莱欧内尔粉碎了突击而来的部队,情况却仍未改变,战况只是越见恶化。
  「不妙……」
  此时莱欧内尔已是呼吸急促,尽管他仍旧以两手挥动大斧,受到艾尔尼斯特攻击的肩膀却渗出血来,鲜红的水滴自指尖滴落至地面。
  半岛军的角笛高声响起。
  「反攻!
  「击溃他们!
  敌阵响起了吶喊声。
  ……不行了吗?
  尽管想要否定心中涌现的这股想法,却是办不到,如今不只是前线,诺福克军各处皆传来惨叫声。
  诺福克军即将败北。
  逼近而来的败北与死亡的恐惧揪住古连的心脏,他或许会死在这个战场上,也有可能被捕而遭处刑,虽然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撤退,但之后会如何却难以断定;会死的不只是古连,将有比现在更多的士兵和重骑士身亡,在那之中也包括了莱欧内尔、理加德,甚至连帕西可能也难逃一死。
  胜利后的半岛军将会直捣王都,虽不知北上的杰佛逊军战况如何,不过威伦斯特军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状况,古连想起身在王宫的艾蜜莉与安的面容,王都将遭到战火蹂躏,她们的性命也会被夺走。
  ……我是为什么来这里的?
  古连离开艾蜜莉身旁选择从军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保护众人;他要在此保护帕西而战,阻止半岛军、保护艾蜜莉她们安全无虑,他应该是为此而来的。
  若是诺福克军战败,一切都将结束,他回想起父亲的遗容,那个父亲也不希望这样的败北,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消失。
  「我……!
  莱欧内尔队的长枪数量已经减少大半,他一面刺死从缝隙钻出的敌兵,一面回想自己前来战场的理由。
  「我是为了保护而来的。」
  他很清楚让战线崩坏的元凶仅是艾尔尼斯持一人,但是诺福克军没有人能够击落他,他之所以能做出那异样的动作,正是因为他有猿猴般的平衡感,以及能找出落脚处的反射神经和敏捷性,想追上他只能采取相同手法。
  「……相同手法?
  不经意的想法脱口而出,理加德一边挥动战锤,一边疑惑地看着他。
  古连凝视着战况,同时将自己的思考作一次整理,想追上艾尔尼斯特就必须和他一样,在战场上方奔走跑跳才行,身穿腕力强化型大甲冑的艾尔尼斯特能成功展现那样的神技,想必是因为他拥有不知是才能还是修行所得来、超人一等的平衡感吧,那么要追上他又需要什么呢?
  不论是平衡感还是敏捷性,古连两者都没有自信,或着该说他比一般人还不如,但是古连强化后的感觉,在关于对周遭情况的判断方面比其它人突出。只要选定落足点,并且能够控制自己落脚时的动作,那么理论上要做出与艾尔尼斯特相同的动作应该并非不可能。这与他模仿麻地亚斯判读敌人一切动作的那种战斗方式,所该做的事情其实几乎相差无几。
  ……我做得到吗?
  他如此自问,逐渐崩溃的诺福克军,与不断展开杀戮的艾尔尼斯特,再这样下去两者他皆无法阻止,然而若是不加以阻止,诺福克军就会败退,就算拥有强力的重骑士以及压倒敌人的长枪战法,如果那中心再继续被破坏下去,战线将会无法再支撑下去。
  「做吧!只要去做,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啊!
  他发出吶喊,像是在鞭策自己仍旧胆怯的心。
  「古连少爷?
  莱欧内尔挥动着战斧问道。
  古连拉起面罩对他微笑,原本惧怕的他,如今却能露出自然的笑容。
  「莱欧内尔!理加德!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或许是看出他的想法了,理加德手按着额头摇头道:
  「又想做傻事了啊。」
  古连肯定地点头。
  「艾尔尼斯特由我来对付!
  他坚定地说道。
  「您说什……!
  莱欧内尔打算制止他,却被袭击而来的敌兵打断了话,古连看着他将数人一起斩飞,同时策马掉转马头,朝在两军头上飞纵的艾尔尼斯特奔驰而去。
  虽然听到后方莱欧内尔的呼唤,他却头也不回地观察已陷入乱战的两军动静,循着缝隙策马奔走,眼见兵与兵相互推挤,当他领悟到骑马已再也无法前进时,古连从马鞍上站立而起,一踢马鞍便跳跃至空中。
  他留意着视界中艾尔尼斯特的身影,一边寻找落足处,从互相推挤的敌我双方之中找出敌兵,踏上了他的肩膀。
  突然的冲击让敌兵发出痛苦哀号,并且身体下沉,古连却在那之前已再次跳跃。
  「唔……!
  虽然身体失去平衡,不过他一面拼命矫正回来,一面跳向下一个落脚处,就这样走了几步后,他开始掌握到绝窍,只选敌兵虽然困难,但并非不可能,他没空闲眺望下方惊讶的敌我众人,只是全力保持精神集中,咬紧牙关朝狂暴的『猿猴骑士』直线前进。
  直线奔跑的古连一口气就拉近与艾尔尼斯特的距离,眼见艾尔尼斯特此刻正要袭向一名重骑士,古连毫不犹豫地掷出手中斧枪。
  在古连掷出斧枪的瞬间,艾尔尼斯特也回过头来,他停止攻击,转身将斧枪拦腰击碎,同时又踏着士兵朝古连跳去。
  「在模仿我啊!你是不可能办得到!
  「别以为这招只有你会!
  『猿猴骑士』翻动直接以兽皮制成的披风袭来,古连从正面朝他突进,并且握住腰间的投掷武器,锁链两端连接着小型铁球的投掷武器,被他施以最小限度旋转之后投出。
  面对将会飞来缠住脚的投掷武器,艾尔尼斯特以更大幅度的跳跃躲过,然而古连却预测他着地的地点,早一步赶了过来。
  「你……!很有一套嘛!
  尽管声音充满惊讶,瞠目结舌,艾尔尼斯特还是张大嘴笑着。当古连进入仍在空中的艾尔尼斯特的斧枪攻击范围内,以兽头为型的头盔下,艾尔尼斯特的眉毛动了一下。
  「那徽章……是诺福克的……」
  艾尔尼斯特就像是这时才认出古连一般喃喃自语,他在与莱欧内尔战斗时,可能根本没将古连放在眼里吧。
  「我想起来了!你是铁球公主的护卫骑士吧!
  「我是古连·乔瑟夫·诺福克!
  他看穿从上方刺来的斧枪轨道,避开枪尖,一边以与护手一体化的盾化开攻击,一边冲入落地的艾尔尼斯特身前。



  「什么…………」
  就像顺着武器而上一般,古连将盾刀朝艾尔尼斯特刺去。
  似乎是发现了古连的意图,只见艾尔尼斯特勉强扭转身体,身体后仰躲开了刀刃,盾刀虽然擦过头盔,却也只是轻微擦伤而已。
  可是由于采取太过勉强的姿势闪躲,使得艾尔尼斯特的身体失去落足之处,朝士兵群中掉落。
  一旦掉落,艾尔尼斯特就完了,在敌阵中遭到孤立,只要倒在地上,那么即便是重骑士也会一筹莫展地死去,古连脑里闪过重骑士倒地时被杀的情状。
  就在古连确信胜利的瞬间,艾尔尼斯特全力挥动双手的斧枪,装设在枪头的镰钩插在士兵的肩膀和头上,而其中一人还是他半岛军的同伴。他以此为支点,单单靠着腕力向后翻转,踢了逐渐倒下的士兵一脚,又与古连拉开了距离。
  「很厉害嘛!不愧是诺福克家!居然有使用这么有趣技巧的家伙在!
  他似乎打算就此逃走,古连再度追逐向后跳去的艾尔尼斯特。
  「艾尔尼斯特!你快退兵吧!你也知道威伦斯特已经攻来了不是吗!你忘了宣誓仪式……忘了对加史珀鲁陛下所发的誓了吗!
  「你说什么?
  一瞬间,艾尔尼斯特的动作停下来了,原本脸上凶暴的笑容已经消失,只见他呆呆地睁大了嘴。
  「亏你说得出这种话!
  那像是出奇不意的无防备表情一转,又恢复如野兽般的表情了,他看起来和刚才不同,明显表露出愤怒情绪。
  「太有趣了啊!
  艾尔尼斯特转变方向,原本看起来要逃走的他,现在则是挥舞斧枪,朝古连突进而来。
  「还不都是托你老哥的福,事情才会演变成这样!
  古连将砍来的斧枪挡开,但艾尔尼斯特却利用另一只手上的斧枪击打士兵,在古连的盾刀刺来之前便拉开距离。
  「是你们把父亲和……加史珀鲁陛下杀了才会变成这样啊!
  推卸责任也该有个限度,帕西纯粹是为了和平解决而采取行动;相反的,雷克塞德侯爵却背叛他从王都逃走,然后像这样率领着半岛军,再加上半岛军的行动是事先就有所准备。
  「发动战争居然还敢说这种话!真是厚颜无耻的猿猴骑士!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就太惊人了!诺福克的古连啊!
  艾尔尼斯特更用力地踏步,将作为踏板的士兵踏得粉身碎骨,一口气逼近的艾尔尼斯特将双手的斧枪同时刺来,沾满血的枪尖散发出危险的光辉。虽说是枪,却是重骑士所使用的武器,又是由腕力强化型大甲冑所放出的一击,如果吃了这一击,即使是大甲冑也会被贯穿,他之所以将两支枪重叠刺出,应该是为了不让古连有化解的空隙吧。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管用!
  就算将枪尖并列,只要从横向化解就十分足以防御了,不过古连并不选择采取这个手段,因为艾尔尼斯特可以用他所拥有的怪力强行取回身体平衡,在受到反击之前就逃脱,那么古连也只有强行撬开他的防御了。
  只见古连也跨步向艾尔尼斯特前进,被他当成踏板的士兵的痛苦哀号虽然刺耳,但是他并没有时间犹豫。
  他双臂交叉,朝并排的枪尖冲去,利用双盾撬开斧枪与斧枪间些微的空隙,将他的力道往外侧化去,只见火花飞散,虽然有冲击,但是要使面对自己而来的力量转向则非常容易,从『盾』之麻地亚斯学到的技艺不可能会失败。
  此时艾尔尼斯特张开双臂,身体已呈现毫无防备的状态,不管是脖子还是腋下,甚至是颜面他都已无法保护。
  「我收下了!
  他举起盾刀刺向艾尔尼斯特的脖子。
  只见艾尔尼斯特笑得露出了牙齿。
  就在盾刀即将触及的前一刻,一道冲击袭向古连的腹部。
  「喀……!?
  身体的铠甲发出扭曲变形的声音,是艾尔尼斯特包覆着坚硬铠甲的膝盖踢中古连的腹部。古连体内的空气被挤压而出,胃液就像要逆流一般,尽管他忍住痛楚,却无法阻止被踢飞的身体,眼见身体就要朝后方飞去。
  「跟你认真打也没意义。」
  艾尔尼斯特发出嘲笑。
  虽然不知道他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还是突然临机一动,这对古连是致命性的失败。
  对艾尔尼斯特而言,他并没有打倒古连的必要,只要与他同样将对方踢落战场就好了,古连两人所战斗的地方交杂着敌我双方的人马,就像古连刚才见到即将落地的艾尔尼斯特确信会胜利一般,只要落地就会变成绝佳的猎物。
  即使古连也知道自己不能落地,可是他既没有可以抓住的地方,激烈疼痛的身体也不听使唤,和艾尔尼斯特的距离逐渐拉开,而攻击被化解又使出膝击,艾尔尼斯特也以勉强的姿势支撑着,虽然想着就算抓住他身体的某处也好,然而古连的手却已离开得太远了。
  而且恐怕就算能生存下来,一旦在这时落地,他就再也无法追上艾尔尼斯特,到那个时候受到他持续的攻击,诺福克军将会无法反击而遭到全军溃灭。
  ……我不能输。
  可是无论怎么挣扎,伸手还是触不到任何东西。
  此时古连听到腰间有钢铁摩擦的声音,虽是他听惯的声音,却不是从锁子甲所发出。
  表情充满痛苦的古连将手伸向腰间。
  当发觉自己还剩下唯一手段时,他有了行动。
  下一个瞬间,古连手中所放出的散发钝色光泽之物,缠住艾尔尼斯特的手腕。
  「什么……!?你这家伙!
  他紧握腰间残余的投掷武器,不将它投出而是用来挥击,只见连接小型铁球的锁链紧紧缠住艾尔尼斯特厚实的护手,古连随即使尽全身力气拉扯他的手臂。
  而他无法阻止身体失去平衡,受古连的拉扯而落下。
  就在快要撞击地面的同时,古连放开投掷武器在地上打滚,与艾尔尼斯特拉开距离。
  而艾尔尼斯特也立刻膝盖着地后起身。
  「被你摆了一道,真是有趣啊!古连!
  「结束了!艾尔尼斯特!
  古连在起身的同时,身体前倾般向前冲去,稍晚落下的艾尔尼斯特动作必然较晚,或许是缠在右手的锁链阻碍了他的动作,他只全力挥动左边的斧枪。
  古连也不化解他的攻击,更加放低了身体,让斧枪从头上呼啸而过,然后从正下方用盾向上一拨。
  只见艾尔尼斯特即使脚步蹒跚,还是打算全力将右边的斧枪挥下,但是古连却比那还更快接近过来。
  只是磨尖的短刀般的盾刀刀刃贯穿锁子甲和棉衣,刺进他左臂的连接处。
  「喔~~~~!!
  就在他准备要将盾刀朝喉咙处划去时,他看到艾尔尼斯特抛下了右边的斧枪,仍旧被锁链缠住的手臂前端,拳头已经是紧握的状态,腕力强化型贯注浑身力量的一击将要来到,这样虽然可以打倒艾尔尼斯特,但那拳头恐怕会在他死前打烂古连的脸。
  双方的攻击都已无法停止,而且连做好死亡觉悟的时间都没有。
  覆盖钢铁装甲的拳头已迫近眼前,古连也挥出刀刃。
  就在这时候,从四面八方刺出无数的枪头,艾尔尼斯特全身受枪头划过、刺入,火花与鲜血飞溅开来,盾刀的刀锋因此偏离而擦过了护胸,艾尔尼斯特的拳头也受到数支枪柄阻挡而减缓。
  原来是周围的诺福克军一同将枪刺了过来,由于艾尔尼斯特被古连拖住脚步,在他们头上战斗的时间太长,因此才让士兵们有机可趁,长枪无法贯穿大甲冑,但即使如此,大量刺来的枪尖还是有数根穿越锁子甲缝隙而刺进肉中。
  艾尔尼斯特全身被长枪纠缠围绕,即便如此,他的拳头还是打破长枪形成的牢笼,命中了古连。
  击打头盔的冲击让古连忍不住翻倒,巨大声响与振动,加上痛楚让他一瞬间意识远离,不过那威力毕竟早巳减弱不少。
  古连还活着,他拼命地想要从地上爬起。
  相对于倒地的古连,艾尔尼斯特则是跪在地上。
  「抓起来!那是艾尔尼斯特!
  此时又有更多枪戳了过来,或是击打、或是刺击,将巨大的身体压制在地上。
  一拥而上的士兵们为了不让他爬起,用枪刺进他全身,枪虽然无法穿过铠甲,却可以缠住锁子甲与棉衣,用这种方式封锁他的行动
  这时古连才终于起身,被踢的腹部与被殴打的头部都还在疼痛,而且也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就算呼吸也尽是血与铁的气味。
  他发觉到周围倒在地上的半岛军士兵群,应该是与诺福克军发生冲突而被打倒的吧,捕捉到艾尔尼斯特的全是使长枪的诺福克士兵,若不是有他们在场,最后一击应该会粉碎古连的脸吧,如果活下来的是半岛军士兵,那么在落下时被擒捉的应该就是古连了。
  看着被压制在地面,毫不掩饰脸上不服气表情,一副呲牙裂嘴模样的艾尔尼斯特,古连不禁心想。
  我能活下来只不过是偶然。
  「古连!听好!
  纵使士兵们不断殴打艾尔尼斯特,但他还是继续叫道:
  「开启这场战争的是你们诺福克!如果不是这样,就连在罗安努之乱也跟随王国一方的雷克塞德侯爵家……我家的老头怎么可能会反抗!那场宣誓仪式本身不就是个陷阱吗!诺福克家的古连!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这时只听见铁靴沉重的脚步声奔来,一名貌似这部队指挥官的重骑士来到,他以充满侮蔑与愤怒的眼神瞪着趴在地面的艾尔尼斯特。
  「让他闭嘴!不过他还有用处,别杀了他。」
  只见士兵们拔出战锤,毫不留情地殴打无法动弹的艾尔尼斯特,战锤击打在头部以外的全身各处,钝重的敲击声响起,巨大的身体跟着弹跳,伴随着呻吟声过后,艾尔尼斯特便一动也不动了,他并不是失去意识,不过却只能痛苦呻吟,扭动着身体而已,随后全身瘫软的他便被拖到后方去了。
  「古连少爷,太了不起了!
  重骑士向他行了一个礼,然而他又随即转身过去,因为敌人只是一时间消失而已,目前战场上呈现混乱状态,半岛军不断涌入混乱的阵地,残存的士兵们重新排列阵形,准备用诺福克的长枪来迎击敌人。
  「用尽你们吃奶的力气喊叫吧!喊说『擒获艾尔尼斯特了』!
  士兵们跟随重骑士吶喊,喊叫声随即传了开来,终于演变成诺福克军全体一起吶喊。
  「反击!『猿猴骑士』已经不在了!
  只听见钟声响起,角笛声响彻四方。
  半岛军的行动看起来明显变得迟钝了,诺福克军开始一齐展开反击,只见长枪并排而立,重骑士不断打倒敌人士兵,原本处于劣势的战线逐渐挽回了情势。
  「您若是有受伤,请退至后方。」
  说完,刚才的重骑士也开始进击,过于深入的半岛军部队被他一击粉碎。
  回头一看,可以看见远方艾尔尼斯特正被拖行而去。
  古连思考他的话中之意,他不觉得艾尔尼斯特被打倒时的喊叫像是说谎,他说这场战争是诺福克所发起的,而雷克塞德侯爵家反叛王家也确实是无意义的行为,更何况是加史珀鲁已死,艾蜜莉也放弃王位继承权的现在,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他们就可以成为莱凯涅王国的国王,君临这个王国才是。
  「难道是哥说谎?……不可能啊。」
  古连为了挥去那种想法而拔出战锤。
  温柔的哥哥不可能会做那种事,不管有什么目的,他不是那种会忘记战争将有人受到伤害的人,更何况是在莱凯涅王国正面临威伦斯持侵略的这种时候。
  他再一次回想自己所该做的事。
  古连现在该做的就是与半岛军作战,引导这场战争获得胜利,他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来到这里,而且打倒了艾尔尼斯特。
  手按着疼痛的腹部,古连朝前线奔驰而去。

  ※

  就在诺福克军与半岛军展开炽烈战斗的前一天早晨。
  位于王都近郊的王室墓地中,举行了莱凯涅国王加史珀鲁的葬礼。
  背对着高耸的王室墓地附属教堂,艾蜜莉默默站立着。
  在离教堂稍远处,并列了莱凯涅历代国王之墓,有一个墓碑是在代表神之化身的太阳雕塑之下,记载了死者生前的丰功伟业;那个与艾蜜莉身形差不多大小的墓碑,就是艾蜜莉的父亲加斯顿王的坟墓。
  而在一旁并列着与父亲相同大小的墓碑,上面刻着加史珀鲁的名字,和父亲不同的是下面并没有他身为国王的轨迹,那想必是为了病弱随时可能死去的他,事先准备好的墓碑吧。
  她将长长的金发绑起,身上穿的是没有露出一吋肌肤的长袖黑礼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进行的仪式,同样身着黑色服装的其它送行者,也静静的与她并排而站。
  只见阳王身穿仪式用的豪华服装,嘴里朗诵着祈祷的词句。不管是阳神教团最高权力者对神的祷颂,还是安抚死亡的加史珀鲁的圣诗,艾蜜莉都不觉得有什么珍贵。
  在加史珀鲁的墓前,挖有一个与墓碑大小不相衬的小洞,洞底放置了以金银装饰的棺木,而艾蜜莉的弟弟正躺在棺木里。
  参加的人数很少,应该到场的有力贵族及其关系者都不见人影,本来国王驾崩应该要举行盛大的送葬仪式才是,但是威伦斯特王国的侵略却让葬礼笼罩了一层阴影。当然,等一切结束之后,将会重新举行国葬,不过没有人能保证莱凯涅王国到时还能存在。
  寂寥的葬礼持续进行,尽管是在夏季特有的强烈日光之下,吹拂在墓地的风仍让人感到格外寒冷。
  送行者一一上前与加史珀鲁告别,并且各自将泥土洒在棺木上,艾蜜莉也不发一语地以铲子将隆起的泥土铲落。
  每个人都不发一语,在人群之中可听见细微的啜泣声。安也在送行者之中,与艾蜜莉同样绑起黑发的她哭肿了眼仍不断哭泣,伤心到甚至无法做出洒土的动作,或许她先前只是忍住没出声,其实一直在偷偷哭泣。
  能够抚慰悲伤的她、支持她的古连不在这里,他在两天前就从王都出发前往战场了。
  目前还没有传来诺福克军与半岛军交战的消息。当听到报告时,那名护卫骑士还会活在世上吗?艾蜜莉在将铲子交给下一个送行者时,心里想着这样的事。说不定在收到交战报告的同时,也会收到他战死的消息。
  眼见棺木逐渐被土壤掩盖,艾蜜莉从加史珀鲁的身影,似乎看到了古连的脸和葬礼。
  ……古连。
  安还在哭泣,想必她从昨天泪水就没有停过吧。虽然她和自己相处得不好,不过艾蜜莉还是想安慰她几句,可是自觉自己什么也办不到,而葬礼也将近尾声了。
  加史珀鲁的棺木被埋葬之后,艾蜜莉等人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前就踏上归途。
  回到王宫,她也不换下丧服就回到房间,雪莉娜已在房内待命,装甲侍女大甲冑与围裙装扮的她来得有些早了。
  「真早。」
  「是的,因为今天有事情要报告,虽然早了些,但我拜托护卫骑士提前与我交接。」
  「我并没有要求妳那样做。」
  房外可听见保护艾蜜莉到刚才的护卫骑士离开的脚步声,尽管艾蜜莉恶狠狠地瞪了雪莉娜一眼,也明白雪莉娜不会因此而动摇。
  「诺福克军正朝达尼希艾尔进军中,很可能今晚就会与半岛军接触,如果半岛军没有解除武装,那么明天早晨就会确实进入战斗了吧。」
  「所以那又怎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蜜莉就穿着丧服坐到床上,双脚粗暴地交叉着。
  「我从没说过要妳报告情况,话先说在前头,古连是自愿要去的,我才不管他会怎样呢!
  雪莉娜并不答话,虽然艾蜜莉忍不住想拿枕头丢她,她却毫不抵抗。一被她红褐色的眼眸凝视,艾蜜莉就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全被她看透了;但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连艾蜜莉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艾蜜莉是迷惘还是生气,她都彷佛完全没察觉般再度开口:
  「还有另一件事要报告,可以吗?
  「反正我拒绝妳还是会说,随便妳了。」
  她恭敬地低头鞠躬,然后继续说道:
  「方才接获了杰佛逊伯爵军败退的消息。」
  「妳说什么?
  未免太快了。
  「难道威伦斯特投入大军了吗?依照之前的报告,战力应该是在伯仲之间才是啊,杰佛逊伯爵平安吗?
  「军队虽然败退,不过杰佛逊伯爵平安无事,只不过兵力损伤严重到不得不撤退也是事实,重骑士几乎有一半都阵亡了。」
  「一半?到底来了多少的大军啊,这么短的期间内,有那么多的增员可以通过罗顿山道?还是说对方无视河岸要塞,将全军的兵力投入了?这不可能吧。」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太可能,罗顿的山道险恶难行,就算失去了山岳要塞,那里也不是能一次让那么多兵力通过的地方;特别是要运送野战所需的对重骑士武器,需要花费众多人力与时间。或许对方已经有大量兵马越过山脉,但倘若他们无视河岸要塞全军南下,那么负责守备河岸要塞的萨乌斯恩特子爵就会截断其兵站,孤立威伦斯特军才是。
  雪莉娜就像否定她想法似地摇头道:
  「由于情报并不统一,所以详细情形还不清楚,只是……所有情报都共通指出对方是相当少数的部队,最有力的情报是大约骑兵二十骑左右。」
  「……那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反问。
  「正确的说法就是重骑士五十,外加三千士兵编制的杰佛逊伯爵军,可能败给了威伦斯特王国军仅仅二十骑的重骑士。」
  「别说傻话了!
  艾蜜莉大声吼叫。
  「杰佛逊伯爵的军队绝非弱者,我听说他们拥有不耻于名门之名的用兵之术,而且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从古王国时代就与威伦斯特争战而生存下来的一族耶。」
  她站起身来,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就算威伦斯符的重骑士再怎样精锐,也不可能在野战击败他们!既然情报混乱,那么这项情报本身不就是错误的吗!
  「关于这点我无法判断……杰佛逊军战败是事实。」
  艾蜜莉陷入短暂的沉默,她早有杰佛逊军可能战败的心理准备,因为加史珀鲁与乔瑟夫的死会造成莱凯涅王国本身的分裂,在全军各执其政的状态下遭到大军进攻,会输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却被仅仅二十骑的部队一举打倒,这根本超出她的预测,姑且不论大腹便便的杰佛逊伯爵个人的战斗力,他的军队战力应该不逊于诺福克军才是。
  对于威伦斯特王国这个敌人,艾蜜莉首次感到一股阴森的恐惧感。
  「那么……威伦斯特正朝王都而来吗?就凭妳说的二十骑?那样的兵力是攻不下这里的哦。」
  她对这件事没有真实感,如果是配备有攻城武器的大军也就算了,就算是重骑士,只靠少数的骑兵能够在野战胜利,想要突破保护王宫的城壁也是不可能的事,这里和艾蜜莉过去所居住的古城不同,是考虑过对重骑士防卫战所建造的堡垒。
  再加上威伦斯特军一旦接近,未出击的贝雷斯佛德想必会有所行动,单以兵力而言,贝雷斯佛德公爵军与诺福克军可说是不相上下。
  「不,不是的。」
  雪莉娜否定了她的预测。
  「威伦斯特王国军在击破杰佛逊伯爵之后,便朝王都西南的达尼希艾尔进军南下了。」
  「妳说达尼希艾尔?
  那是古连等诺福克军即将前往的地方,而且很可能就会在那一带与半岛军发生冲突。
  「有报告指出,在诺福克军北方约一天路程之处,目击过一队貌似威伦斯特军的骑兵队。」
  「不可能!从与杰佛逊军交战的地方到那里,行军可是要花上三天的路程耶!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南下……」
  说到这里她突然惊觉,刚才所说南下的威伦斯特部队是完全不含步兵,全由骑兵组成的骑兵部队,既没有需要花费相对时间运送的攻城武器,也没有步兵,这么一想,那虽然是异常的行军速度,但并非不可能。
  「当然也是有误判的可能,由于杰佛逊军的溃散,情报也失去了准确性。」
  「别开玩笑了,让骑马的重骑士骑兵四处乱晃,这怎么得了。」
  状况的恶化远远超出想象,艾蜜莉甚至感到愤怒。
  「……这样不就被夹击了吗……」
  半岛军与诺福克军战力在伯仲之间,稍微偏袒一点来看,诺福克军在数量是稍微领先,这时若再受到北方而来的威伦斯特军攻击,而且那还是能一举击败杰佛逊军的军队,就算诺福克军再怎么精强也是承受不住的。她并不想夸大评价威伦斯特军的部队,但的确是有夹击的危险性。
  「那些家伙……果然有勾结吗?
  威伦斯特的侵略、加史珀鲁等人遭暗杀,以及半岛军的动作,不可能全都是偶然。
  雪莉娜并没有表示肯定,彷佛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只是保持沉默。
  「古连……」
  对于自己口中自然念出他的名字,艾蜜莉并不感到惊讶。古连目前正在战场上,可能明天早晨就会与半岛军交战,再加上威伦斯特急速南下,让他的死亡开始越来越带有现实感。
  艾蜜莉除此之外不发一语,只是垂头丧气,只见她紧咬双唇,紧握的拳头也在颤抖。
  「那是真的吗!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黑发凌乱、冲进房间的人是萝蒂。
  「妳偷听吗?
  艾蜜莉不看她的脸直接问道,因为她不想让萝蒂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啊,不……是的,我偷听了,因为我很担心古连大人的安危……所以才会偷听妳们的对话。」
  萝蒂坦然承认,并不否认,从她有觉悟会遭到责骂这点,看得出她非常担心古连。
  「因为我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得知……」
  「雪莉娜,妳早就发现她了吧?
  艾蜜莉瞪视雪莉娜,她戴着头盔,装甲侍女的大甲冑为了保护主人经过特别强化,在头盔的部分镶嵌了大量辉铁,藉此强化五感的敏锐度,因此她不可能没发现房门外的萝蒂。
  「很抱歉,是我没注意到。」
  可是雪莉娜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道。
  「雪莉娜……!
  「艾蜜莉院长!
  这时萝蒂奔了过来,她抓住艾蜜莉的手,抬起头来,眼眶像是随时会飙出泪来一般,但是眼神中却不见畏惧或犹豫。
  「请您救救古连大人!请您去救古连大人!
  「妳……」
  艾蜜莉被她拼命恳求的气势所压倒,她知道萝蒂对古连抱持好感,发生修道院事件时,古连曾经救过萝蒂,所以萝蒂想要救古连的心情,同样曾被古连救过的艾蜜莉也能理解。
  「我……又能做什么?
  她口中却说出与心里相反的话。
  「您不是能够战斗吗!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您不是也可以派出军队吗!
  「那又如何?我有这么做的必要吗?
  她并不想说这种话。
  「为什么?为什么您明明能够战斗……就算不战斗也没关系,只是去救人不是也可以吗!为什么……!
  「妳要我去救人?那样做有保护到谁吗?又成功做到什么事了吗?
  她很清楚自己是答非所问。
  「我采取行动只会有人死,不会有人因此得救,妳犯了最根本的错误,与其向我求助,妳还不如去找其它人!我采取行动有什么意义?
  现在自己的表情是多么滑稽丑陋,其实她也有自觉。
  艾蜜莉本来并不想说那种话,不过那同时也是她的真心话。每当做什么事就会有人死,她已经受够这样了,眼前的女孩就像是叫她特地去看古连死一般。
  「那么您是要放弃古连大人吗。是要见死不救吗!
  萝蒂大声喊叫,那股平常的她所无法想象的气势,让艾蜜莉退了半步。
  「谁管那种家伙会怎样啊!!
  这次她则是说谎了。
  「请救救他,我求您,古连大人……您不是很重视他吗?他总是保护艾蜜莉院长不是吗!总是替艾蜜莉院长着想不是吗!
  「谁管他!
  那种事不用说她也知道。
  「妳尽是挑对妳有利的话说啊,萝蒂,古连只不过是一介重骑士,妳为什么会对他那么执着,要我说给你听吗?
  艾蜜莉用鼻子哼了一声,面露丑恶的笑容看着萝蒂。
  「妳喜欢他对吧?所以才会想救他。」
  「那、那是……」
  「我没说错吧!而且为了救他,就算我上战场会遭遇危险妳也无所谓,就是这样对吧!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卑鄙,就算妳想利用我去救妳喜欢的男人,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从喉咙深处干笑了几声,她说的都不是真心话,其实她根本不想说出这种话,自己和萝蒂一样,应该都是期望同一件事才对。
  「但是我这个人很宽宏大量,妳就磕头给我舔鞋子吧,那样我或许还会改变心意喔?
  「艾蜜莉……院长。」
  茫然而立的萝蒂眼眶泛出斗大的泪珠。
  艾蜜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伤害她。
  只见萝蒂向后退,大概是要走出房间吧,毕竟艾蜜莉说了过分的话,就算此后不会再见面也不奇怪,无论怎样道歉都不够,而且艾蜜莉也不希望她再留在这个房间里了,其实应该从这里消失的人是自己才对,但她却也做不到。
  正当她要开口说出「出去」这句话。
  这时萝蒂跪了下来。
  「真的很抱歉。」
  她弯曲上半身,头碰触到地面。
  「我不顾艾蜜莉院长的危险,做出任性的要求,就像艾蜜莉院长所说,我的确是想要古连大人平安无事才拜托您,我为我的无礼赔罪。」
  萝蒂的头发与额头摩擦地面发出了声音。
  「但是……我想救古连大人。」
  她颤抖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在哭泣吧。
  「要我舔鞋子也可以,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所以拜托您!
  她拼死恳求的模样让艾蜜莉感到心痛,她并不想让萝蒂做这种事。
  「……白、白痴!妳以为那样做我会高兴吗?妳被骗了!抬起头,然后出去!我对那家伙没有留恋,有空做那种事,我还不如想好对策,打击与诺福克交战后衰弱的敌人,再说根本无法保证能赶得上。」
  「艾蜜莉院长……」
  只见萝蒂抬起头来,眼泪沾湿了她的脸颊,刚才贴在地上的额头泛红,头发还沾上了尘埃,不过眼中依旧含着泪水的她,黑色瞳眸直直瞪视着艾蜜莉。
  尽管艾蜜莉的表情相当凶恶,她还是不退缩,萝蒂一向内向,艾蜜莉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既然如此……那算了。」
  萝蒂缓缓起身。
  「请把大甲冑借给我,只要这样就好!
  「什么?
  「请把大甲冑借给我!不行的话只有马也好!我要去战场,陪在古连大人身边战斗!
  「笨蛋!怎么可能借妳!!妳去又能做什么?做那种事有什么意义啊!再说妳是修女吧。
  「即使如此,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呀!就算不能战斗,我也可以帮忙包扎伤口;要是不行,我也可以做饭;如果古连大人有危险,我也可以当他的挡箭牌!应该也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
  两人的视线激烈冲突,萝蒂所说的话太没有现实感,而且也不知道她是否能赶在开战前抵达。就算赶上了,若是被卷入战斗之中,不能战斗的修女将会轻易身亡。
  恐怕萝蒂本身也很清楚这些事情,可是她的眼神却是认真的,从泛着泪水的黑色瞳眸中感觉得出她绝不退让的意志。
  艾蜜莉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可能!妳只会白白送死而已!
  她拼命喊着否定的话语。
  「也有可能做得到啊!……算了!我要走了!
  只见萝蒂随即就要冲出房间。
  「妳这笨蛋!
  就在艾蜜莉抓住她的手臂想要拉住她的瞬间,脸颊上突然受到一阵冲击。
  一瞬间她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萝蒂张开的手掌正在颤抖。她打了自己一耳光,艾蜜莉惊讶得整个人呆住。



  「……对不起。」
  萝蒂的手失去了力道。
  「我也知道自己什么事也做不到,但是我想做些什么,为了古连大人……」
  只见泪水落在地面。
  「艾蜜莉院长和我不同,既强悍又有力量……可是却……为什么呢?
  只见萝蒂身体瘫软,哭倒在地。
  「……我知道加史珀鲁陛下驾崩,也知道很多艾蜜莉院长重视的人都过世了,但是……」
  她哽咽着继续说道:
  「古连大人还活着,艾蜜莉院长也有力量……那么为什么不能去救人呢!
  萝蒂哭泣叫喊。
  艾蜜莉发着呆,心里也在想为什么。
  「古连大人总是为自己没有力量而烦恼,尽管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可是他还是拼命的寻找……自己能做的事……能为艾蜜莉院长而做的事。」
  「古连他……」
  艾蜜莉并不惊讶,因为她知道古连就是这样的人。
  「……去打仗也是为了艾蜜莉院长,古连大人总是……为了别人而活,上战场根本无法保证能活着回来的说……」
  萝蒂再次拾起头来,黑色眼眸注视着艾蜜莉,而艾蜜莉则是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古连大人是那么努力……而艾蜜莉院长却只顾着自怨自艾……我不能原谅那样的您。」
  萝蒂的手指抓着地面。
  「……古连大人他……古连大人他……!
  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开始啜泣了起来。
  这些全都是不用她说,艾蜜莉自己也知道的事情,一开始她就明白古连并不是抛下自己而上战场,如果他的头脑有好到想藉由上战场以掌控诺福克家,那么在修道院遇袭的时候,他早就该抛下自己了;如果他是能对自己、萝蒂,还有亲哥哥帕西见死不救的男人,那时他也不会想要理加德与艾蜜莉双方都救,做出这种愚蠢至极的选择。
  萝蒂哭个不停,叫唤着古连的名字。
  加史珀鲁的死让艾蜜莉大受打击,然而亲人过世这一点古连也一样,那名本应为父亲的死而心痛的少年,却为了保护自己等人而烦恼着上战场。
  「说什么……自己不适合当重骑士。」
  个子矮,力量又弱,重骑士该具备的条件一样也没有,他总是这样烦恼着,而那样的少年却以自己的意志决定上战场。
  「呆子。」
  艾蜜莉抬头仰望天花板,鼻子深处一酸,似乎有什么要涌上来,她拼命忍着。
  有个男人与自己抱持着相同的烦恼,却留下不敢行动的自己先行离去,如今他的背影已在远方,即便如此,却还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真是个呆子。」
  她又再一次强调重复了一次,嘴角微扬,露出狂傲却不狰狞的笑容。
  「打算保护我而出战……却因此让我遭遇危险,这还象话吗!呆子!真是无可救药的呆子!看我抓住脱了他!让大家观察呆子的衣服下长什么样子吧!如果很小就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吧。」
  「艾、艾蜜莉院长?
  看到突然爆笑的艾蜜莉,原本哭泣的萝蒂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当然,对我出言不逊的坏孩子也可以一起享乐,妳想看哪里呢?
  看到艾蜜莉做出扯破衣服的动作,萝蒂的脸越来越红了。
  「啊,不,我、裸体……我并不想看……那个……!
  「那么只好由我来看妳的裸体了!
  「您、您在说什么呀!?
  艾蜜莉不给她反抗的时间,立刻朝萝蒂扑了过去,将她推倒在地,压住她的双手。
  「哇哈哈哈哈哈!妳尽管试着挣脱看看!
  「咦??
  「挣脱不开我就舔妳!然后慢慢脱掉妳的衣服,就像舔遍妳全身一般观赏妳的反应,身体与心理,外侧与内侧,两边都舔个彻底!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您在说什么……!?请、请住手!艾蜜莉院长!
  「那染上羞耻的表情太棒了!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很棒!可爱!太可爱了!萝蒂!再来!快啊!
  「不、不要啊~~!
  萝蒂惊慌失措地拼命抵抗,但是被艾蜜莉的力量压住,她的手想动也动不了,而在这段期间,艾蜜莉则是将头缓缓埋进她胸前山谷之中,比外表更有弹力的两团柔软又温暖的触感与甘甜香气,让艾蜜莉满足地瞇起眼睛,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不、不要……请住手,求求您,艾蜜莉院……咿!
  艾蜜莉徐徐深呼吸一次,萝蒂立刻展现出可爱的反应。
  「咿、咿~~不、不要,啊~~」
  在萝蒂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艾蜜莉露出满脸的笑容,将脸凑了过去。
  「那么,接下来该要夺取了吧?
  「夺、夺取?艾、艾蜜莉院长,夺取什么……」
  「夺取吗?要夺走妳的吻吗?那惹人怜爱的双唇……让我夺走妳的初吻,连舌头也伸进去吧?嗯嗯?
  「不、不要……不要啊!吻、只有吻……不行!
  萝蒂的脚虽然奋力挣扎,却也被艾蜜莉用脚缠住封锁,然后缓缓接近她的脸。
  「也就是说,妳要我夺走嘴唇之外的第一次,是这个意思对吧!
  「不是那样……不、不要!
  「废话少说!
  艾蜜莉舔舔舌头,将脸靠近她的雪白项颈,当嘴唇前端微微触碰到的时候,那纤弱的身体颤了一下。
  这时艾蜜莉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被她压倒、抓住的萝蒂,身体又瘦又小,和接受过重骑士训练的艾蜜莉相比,可说是脆弱无比,真的可能因为些微小事就毁坏,这样的身体投身战场根本只是愚蠢的行为。
  即使如此,她为救古连而说要去战场的心情并没有虚假,为了他人而不顾后果就往前冲,这一点萝蒂和古连也非常相似,正因为如此,才让艾蜜莉对自己的护卫骑士再一次地深入思考。
  「抱歉。」
  她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细语道。
  「咦?
  在萝蒂反问的瞬间,艾蜜莉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铁球公主』可不会放过猎物身体放松的时刻。
  她缓缓凑近萝蒂的颈子,尽情吸了一口气。
  「咿!啊~~~~!?
  然后嘴一离开,她又从修道服上面仔细地吸吮胸部。
  「住、住手……呀~~啊、啊嗯!
  听到萝蒂发出的甜美悲鸣,艾蜜莉忍不住露出满脸笑容。
  之后艾蜜莉松开嘴唇,站了起来。
  「……哼,连我纤细的手臂妳都无法挣脱,还敢说要上战场?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艾蜜莉舔着舌头,低头看着地上茫然若失的萝蒂。
  「……艾、艾蜜莉院长?
  「让我告诉妳一件好事。」
  艾蜜莉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是看不起人似地哼了一声。
  「刚才我从妳身上得到我活动所不可或缺的要素,这几天的低潮其实就是因为缺乏那样要素的补给所造成的啊!
  「什么要素?您在说什么啊?
  「要我公布吗?我的秘密!『铁球公主』是靠年轻女孩的娇喘所驱动的!!『不、不要……』『咿、咿啊』『吻、只有吻不行!』……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艾蜜莉如此高声宣言。
  「这下反倒是吃得太饱,肚子好撑啊,像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她像是反复思考般歪着头在房内绕圈子。
  「雪莉娜,我觉得为了美容还是要运动比较好,妳认为呢?
  「正如您所言。」
  雪莉娜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没办法了,蓝格里奇家的重骑士团出击了吗?我没听到有那样的报告啊?
  「他们按照公主殿下的命令正在待命中。」
  「……我应该是要他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一定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吧。」
  雪莉娜一如往常般平静地说道。
  「事后我会严刑拷问出是谁搞的鬼,然后再揉一揉她隐藏在铠甲下的胸部……算了,妳去叫他们让脚程快的部队集合好。」
  「我会尽快安排。」
  雪莉娜行了一个礼后便走出房间。
  「那、那个……艾蜜莉院长……那就是说……」
  萝蒂甚至忘了整理凌乱的服装,蹲在地上向艾蜜莉问道。
  「妳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只是吃太饱,想要运动一下。」
  艾蜜莉露出皓齿笑了出来。
  「不管是威伦斯特还是半岛军……我会顺便击退他们来帮助消化,这就是我要说的。」
  「艾、艾蜜莉院长……」
  萝蒂又哭了出来,但这次并不是悲伤的眼泪。
  「只是帮助消化的运动,不在那之上,也不在那之下。」
  艾蜜莉说完便转过身背对她。
  应该要做什么?她还没找到答案,也不知道这个判断是否正确,结果她是为了救古连一个人,而将蓝格里奇家的重骑士们送上战场,参战的理由她随便都能想到一箩筐,但那些都只不过是诡辩而已。
  而且就算现在出击也赶不上与半岛军的战斗,威伦斯特的骑兵是以多快的速度南下,她也无法准确掌握。
  或许最终还是赶不上,也或许她只是赶去战场给古连收尸而已,更有可能其实连收尸都办不到。

  ……啰嗦!我会赶上的!
  她强压下不安,当初就应该这么做的,如果她在古连准备离去前下决定就好了。
  她挥去重压在心中的后悔,如今后悔也是无济于事。
  虽然没有说出口,不过她向神祈祷护卫骑士平安无事,而且也对已前往天主身边的老骑士与友人请托。
  请保护那名护卫骑士。
  我这次绝不想再失去了。
  ……古连,你等着,古连!
  艾蜜莉在心中吶喊。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7:01 编辑


  第四章

  举行加史珀鲁葬礼后的隔天正午,在达尼希艾尔展开的诺福克军与半岛军之战,最终以诺福克军的胜利宣告结束。
  在高挂天顶的太阳之下,历经半天的战斗,碧绿的山丘如今染上凄惨的颜色,其原本面貌已不复见。
  平原之上死尸累累,被斩杀、被压扁、被长枪或弓箭贯穿、或被以小型破城槌『蹂躏槌』为首的对重骑士武器粉碎得不成人形,士兵们与重骑士的尸体覆盖了整片山丘。
  浓厚的血腥味甚至飘散至远离主战场的此处。古连坐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不管是带着热气的熏风,还是自己的武器、甲冑,甚至是肌肤、头发上,都好像沾满了血与油,每一次呼吸,疲劳与令人不快的气味都让他作呕。
  古连身上受了伤,被艾尔尼斯特踢中的腹部还在疼痛,虽然不知道骨头是否有异状,但毫无疑问是瘀伤吧。以大甲冑来说制造得稍嫌薄弱的装甲有数处凹陷,厚棉衣之下隐隐作痛,那是受到成群士兵攻击的部位,如果连小伤口也算的话,可说是数也数不清了。
  即便如此,古连还是平安无事,他卸下头盔及护手,俯瞰整个战场,如今战斗结束,他也拿到被分配到的午餐,可是却是没有食欲。
  「幸好您平安无事。」
  莱欧内尔与理加德出现了。
  「我的盾跑去哪里鬼混了啊,真是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啊。」
  理加德受不了似地说道,古连虽想苦笑却笑不出来。
  他们两人的身上并不是没有伤,莱欧内尔的肩甲被艾尔尼斯特破坏,血甚至还渗出棉衣上,整副大甲冑更是伤痕累累。
  而理加德的锁子甲也有数处破损,在上面还缠上了一层布,和平常的他相比,如今他的步伐沉重,和轻佻的语气相反,脸上充满了疲劳的神色。
  「您太莽撞了。」
  莱欧内尔叹着气说道。古连听他这么说倒不觉得气馁,反而觉得安心,因为他看得出莱欧内尔是在替他担心,而理加德也露出苦笑。
  「……对不起,那时我只能那样做,不过我让你担心了。」
  他坦率地道歉。莱欧内尔是因怀疑哥哥才前来从军,尽管古连并不打算原谅他,但是他与理加德在战场上一直保护着自己,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如果没有他们在,古连是无法生存下来的。
  「……不。」
  莱欧内尔摇头道。
  「您做得很好。」
  他难得嘴角露出笑容。
  古连低下头,无法对此感到高兴。
  能胜过艾尔尼斯特只不过是偶然,他深切体会到自己在战场上有多么渺小,也根本不认为自己有被夸奖的资格。
  战场上躺着许多尸体,倒在地上的士兵与重骑士之中,也有很多是身为胜利者的诺福克军的人。
  「损害相当大啊!
  受到艾尔尼斯特的攻击而屈居劣势时,有多数的重骑士被杀身亡。
  「全重骑士的三分之一都战死了。」
  「很难说得上是胜利啊!
  古连不得不这么说。所谓的重骑士是由大甲冑以及接受过充分训练的人员所构成,两者皆具备才能算是战力,而要培育出那样的人材,则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与金钱。
  「失去了许多身经百战的勇士……虽然想这么说,但损害实在太大,实在不是这么简单一句就能够了结。」
  理加德叹着气说道。
  重骑士与士兵不同,并非马上就能补充,在即将面临威伦斯特侵略的时候,这样的损害实在太过巨大。
  「半岛军……逃走了吧。」
  「是的,但实际上我方也没有余力追击。」
  在击败艾尔尼斯特之后,古连只是专注心神在战斗,当他发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在那之后,失去攻势的半岛军出现了比诺福克军更多的战死者。
  「在有力诸侯中,已确认雷克塞德侯爵与力特鲁霍尔斯子爵战死,他们大概已经无力反击了吧。」
  「他过世了啊……」
  古连数日前曾在王宫见过他,姑且不论这次的行动,古连并不觉得老人是个坏人。
  雷克塞德侯爵的儿子艾尔尼斯特也因此丧父了,明明战斗取得了胜利,可是古连却没有一丝达成感。
  反而是艾尔尼斯特之言令他非常在意。
  他说是因为兄长的缘故才会演变成战争,而莱欧内尔也对帕西抱持怀疑的态度,尽管他心中认为绝不可能有那种事,但是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在他胸中翻涌。
  「我想见被俘掳的艾尔尼斯特。」
  「见艾尔尼斯特?
  「有些事……让我很在意。」
  明知『猿猴骑士』是敌人,他的胡言乱语不值得在意,但古连却无法不采取行动。
  ……连我开始怀疑哥哥……?
  不可能有那种事,他只是为了证明帕西的清白才质问艾尔尼斯特,他知道那男人只想诬陷兄长而已。
  「我来为您带路吧。」
  莱欧内尔也不过问事情的原因,随即替古连带路。
  阵中充满了负伤者,尽管战斗胜利了,却听见各处传来痛苦的哀号声,目前尚未听说治疗过伤者之后,诺福克军将要怎样行动,但受到这样的损害,再加上物资因夜袭而烧毁,想要马上北上抵御威伦斯将军看来是不可能了。
  俘虏们都被囚禁在阵中的一角,在憔悴的敌人重骑士中,也看到了艾尔尼斯特的身影。
  他的大甲冑被脱下,全身被以绳索捆绑住,棉衣被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的血所沾污;裸露在外的肌肤看得到黑青瘀血,在王都时用香油梳起的抢眼发型,如今则是凌乱不堪,脸也肿了起来。
  「喔!恭喜你们打胜仗了啊!
  他发现古连来到,露出嘲讽的笑容。
  「来杀我的吗?反正我也不能抵抗啊!
  他摇晃被绳子紧紧捆绑的身体,看守的士兵们见状,长枪立刻在他脖子处交错。或许是呛到了吧,艾尔尼斯特激烈地咳嗽起来。
  「住手,我想和他说些话。」
  古连让士兵退下,自己则是与『猿猴骑士』对峙。遭到殴打、咳嗽不止,心怀不甘而表情扭曲,真无法想象那个艾尔尼斯持会像现在这般落魄。
  「……不杀我吗?就算想在战后要求赎金,雷克塞德家也已经玩完了。」
  「我不会做那种事。」
  看到他悲惨的模样,古连甚至觉得有罪恶感。
  「制裁你的将会是莱凯涅的律法与我们的天父,我们不会无故夺走人命。」
  「你还真是好心啊,以诺福克家的人来说。」
  尽管上气不接下气,艾尔尼斯特还是对古连报以嘲笑。
  「你不是有事来找我的吗?
  「对,我有事想问你。」
  看到古连说话时的认真表情,艾尔尼斯特也稍微端正了姿势。
  「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是指……我和你战斗时说的话吗?
  古连一点头,只见他脸上嘲笑的表情立刻消失了。
  「那种事情别问我呀。」
  取而代之是嘴角浮现懊悔的表情。
  「怎么回事?
  「还说什么怎么回事……我可是敌人啊。」
  他像是征求同意一般望向古连身后,而理加德用力点了点头。
  「我说啊……半岛军之所以不得不发动攻击,不管怎么想都是因为被陷害暗杀国王的罪嫌啊。」
  「这种话亏你还敢说出口,如果不是事先准备好军队,是不可能这么迅速就能进攻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也察觉到情势不稳,本来只是想说保险起见……不过现在想起来,说不定那情报本身就是有人刻意设计的吧。」
  「你想说是我们……是哥设计你们吗?
  他虽然想要怒斥他,心中的动摇却是更大。
  「谁知道呢,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艾尔尼斯特也不追究。
  「是我们败了,这样的败法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再说那老头也死了。」
  他陷入些许沉默,虽然还是一副瞧不起人的表情,不过在那之中的确看得出他的寂寞。
  「你们不是和威伦斯特勾结吗?
  「……和威伦斯特?的确也是有这个选择,如果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有私通威伦斯特,作战一定会更顺利吧。」
  确实,与其靠半岛军的战力独自应战,还不如挥军北上,或是为了扰乱王国军而采取个别行动吧。
  「那么……为什么会演变成战争呢?
  古连呆呆地喃喃自语,他并不认为艾尔尼斯特所说全是实话,可是若是诺福克军不采取攻击这场战争就不会发生的话,那么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还会发生战争了。
  「以现状来说,想要北上迎击威伦斯特已是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再说为什么我们都是同伴还要自相残杀……」
  「所以我就说了,这种事你不该问我啊。」
  艾尔尼斯特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道。
  「我说啊……」
  正当艾尔尼斯特想说什么的时候,有快马慌忙奔进诺福克的阵营中。
  「帕西大人!帕西大人!
  一面奔跑一面喊叫的是轻装骑兵,可能是为了警戒周围而放出的斥侯吧,只见他表情慌张地叫喊着冲过阵营。
  「是敌袭!敌袭!!快拿武器!
  「快准备!敌人已经非常接近了!
  随着喊叫声响起,阵营之中开始慌乱了起来。
  「敌人?半岛军撤退了吧?受到那样的损害,还会有笨蛋跑回来吗?
  艾尔尼斯特也是瞪大了眼睛,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说什么傻话,半岛军怎么可能回来……」
  「之前根本没看到其它敌人的踪影啊。」
  虽然觉得可疑,重骑士们还是着手整顿部队,古连也接过理加德递来的头盔,套上护手,准备集结部队。
  然而在那之前,在尸横遍野的平原上,可以看见正扬起烟尘逼近而来的敌人身影,尽管飘飞的沙尘掩盖了形貌,不过速度和马蹄声响都显示那是骑兵,在阳光的照射下,时而反射出钢铁光泽的不止是骑手,连他们所驾驭的马身上都覆盖着铠甲。
  「是装甲马?
  理加德的眉毛扬起。
  「该死的半岛军,居然拿过时的装甲马当作王牌啊。」
  「在保留实力的期间就战败了,所以自暴自弃了吧。」
  士兵们纷纷出言讥嘲。
  装备锁子甲与骑马钟的装甲马,是在针对脚力、腕力等部位强化的改良型大甲冑被开发出之前所使用的旧时代产物,那的确是具有防御一般弓箭与枪的效果,但却防不住对重骑士所使用的大型弩。腕力强化型的重骑士可以只凭空手,一击就将半吊子的铠甲打坏,而且装甲的重量会让脚程变慢,如果速度比脚力强化型大甲冑还慢的话,特地生产昂贵的铠甲让马穿在身上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再加上远远望去,重骑士也才大约二十名。
  和昨夜的夜袭不同,在这样的日光照耀之下,想靠机动部队进行奇袭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难怪别说是士兵,甚至连理加德与莱欧内尔都露出诧异的表情,古连自己也认为那样的突击根本就是愚蠢的行为。
  「那样的数量还想冲过来!想自杀吗?
  「弩队往前!快点!
  弩兵部队拖着五人拉动的弩来到前卫的位置,即使数量减少了,不过他们的动作还是一丝不乱。
  「吸引他们靠近再放箭!
  「以那样的速度想闪避也……」
  士兵们的声音突然停止,而重骑士也是同样。
  古连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呆呆看着眼前的光景,莱欧内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古连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将惊愕神色表露无遗。
  「那是什么啊……不可能,那种东西……」
  理加德喃喃自语的声音也没有平日的精神。
  「这是在开玩笑吧?
  不知是谁的低语传入耳中,甚至古连自己觉得那里的东西是恶劣的玩笑。
  踩着尸体,突破尘烟,骑兵现出其形貌。
  在莱凯涅被视为神之化身而受到景仰的太阳,如今正高挂在天顶,洒下耀眼的光芒;骑兵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暗色光辉,马蹄踢地声与激烈的金属声重叠,军马发出近似咆哮的嘶鸣,其上则有重骑士骑乘。
  对方是骑乘装甲马的重骑士,可是眼前却是古连等人前所未见的重骑兵。
  他们所驾驭的军马上也覆盖了强固的甲冑,比起装甲马所著装的骑马钟还要厚了数倍,具有异样厚度的装甲相互碰撞,重复了好几层而不见空隙的锁子甲产生摩擦,发出激烈的声响,而装甲表面刻画的纹路放出眩目的红光,在太阳下阴森地闪闪发亮,那毫无疑问是辉铁的光辉。
  穿着大甲冑的不只重骑士,连马匹全身也覆盖了坚硬的大甲冑。
  只见沙尘退去,在黑骑士黝黑发亮的肩甲上,以及装甲马铠甲上所描绘的徽章开始显现了出来。
  「这、这些家伙!不是半岛军!?
  「交叉的两柄战斧……!
  士兵的声音以及眼前敌人身上战斧徽章所意味的事实,让古连的背上窜过一阵战栗。
  「布夫巴尔特公爵家的徽章……是威伦斯特王国军吗!!
  布夫巴尔特公爵家就是拥有与莱凯涅王国国境接邻的领地,威伦斯特王国的大贵族之一,同时也是率领此次莱凯涅侵略军的人。为何应该在北方与杰佛逊军交战的他们会进攻至此处?古连感到无法理解。
  仅仅二十名的骑兵丝毫不放慢速度,朝着尚未做好防备的诺福克军阵营直冲而来,途中二十骑的骑兵毫无预警便兵分二路,各自朝不同方向奔跑。
  一队朝别的方向迂回前进,另一队的十骑则是方向不变,直直逼近而来。
  几乎如跳跃般跑动的马匹,速度之快不是普通骑兵可以相提并论,护住全身的钢铁装甲也因此激烈鸣响。
  在马前脚与身体交接处,大约在肩口的部位,左右有各一支像是长枪的两支角延伸出来,而角的前端正发出尖锐的光泽,虽然并没有直接看过,不过古连麻痹的头脑想着,军船的冲角可能就是长那个样子吧,另外在马额头覆盖的铁片上也装有又粗又长的角。
  突出的三支角与覆盖钢铁的身体,让装甲马看起来就像拥有三个头的凶猛生物。
  「布夫巴尔特暴龙铁骑兵!!突击!!
  敌人指挥官高亢的声音响起,拥有三个头的铁龙随即发出如肉食兽般的咆哮。
  「射、射击!射死他们!
  受到钢铁部队逼迫而来的气势所震慑,射击命令下达得明显迟了,当然敌人跑动的速度太快也是部分原因,不过即使如此,已经准备好的无数箭矢还是朝逼近的骑兵们射出。
  只听到弓弦之声震动整个达尼希艾尔,虽然弓弦声会被轰隆作响的马蹄声掩盖,但离开弩的箭却不会停止,只见如长枪般的大型箭矢一齐袭向逼近的铁骑兵。
  钢铁的交击声接连响起,自称暴龙铁骑兵的重骑士的装甲与武器上,火花盛大的四处飞溅,弹开、折断的箭飞舞在空中,没射中的箭则插在翠绿原野上。
  然而以龙为名的重骑兵却无损一骑,他们的速度太过惊人,诺福克军还来不及让弩队退后,钢铁部队便已朝诺福克军突击。
  士兵间的心理动摇不断扩大,不过诺福克的重骑士与其所率领的士兵们还保持着统御,只见长枪队穿越想要丢下弩弓逃跑的士兵们走到前方。
  「别怕!那只是吓唬人!
  「凭那样的数量就想挑战诺福克的重骑士吗!
  长枪将仅仅十骑的敌人包围起来,重骑士则在其后挥动着武器,而可移动的对重骑士武器则以整齐划一的动作迎击钢铁骑兵。
  只见长枪闪动,『蹂躏槌』轧轧作响,重骑士挥动的超重量武器划破虚空嘶吼着。
  逼近的暴龙铁骑兵与诺福克重骑士团冲突,爆炸声响彻四周。
  而在下一个瞬间,一切事物都被粉碎了。
  士兵们折断的手与脚、重骑士们破碎的武器、盾的碎片,而且连重骑士也被击碎,全都被撞飞到空中。
  为了杀马而刺出的长枪被铠甲阻挡、弹开,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便折断了,『蹂躏槌』虽向敌人突进,但重骑兵却是从外表无法想象的身轻如燕,他们跳起闪过攻击,并且以钢铁马蹄将士兵与大槌踢个粉碎,诺福克军的重骑士则是无法接住敌方重骑士以突击之势刺出的一击,身体被一分为二后遭踩碎;而避过或挡开攻击的人也在之后遭重装军马冲撞,被那肩部装设的巨大尖角所刺穿。
  腹部遭贯穿的重骑士仍挂在角上的状态下,暴龙铁骑兵继续冲刺,行进路线上的一切事物皆化为粉碎。
  铁与铁的冲击声响起,惨叫声不绝于耳,诺福克军就这样遭敌军切断。
  而古连不在其行进路线上,也没有时间做出反应。
  只见吊挂的重骑士身体从中断裂、摔在地面,不论是人是马,皆被喷出的血溅了满身,而想要阻挡他们的人一个个被击溃。以三支大角贯穿、踢毁、不断穿刺而去的铁骑兵,其形貌看起来正如同沾满鲜血的恶龙。
  铁骑兵不断重复着杀戮,通过古连等人面前,然后就这样直冲到阵营的另一侧。
  在第一击下侥幸生还的诺福克军重骑士与士兵们,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怪、怪物啊……」
  连艾尔尼斯特也不禁哑然失色。
  不管以何种观点来看,那都是超出常理的攻击。将稀少且昂贵的辉铁,不是用在身为人类的重骑士身上,反而是给不过是动物的马作为武装而大量使用,马的肌力远胜人类自是不言而喻,但那存在应该只是作为重骑士的辅助之用,像这样增幅马的力量用于战争,古连想都没有想过。
  考虑到需要人类数倍以上的辉铁量,以及生产所需的费用,一般来说那并不是能够加以实行的行为。
  而在那之上,敌人又有效率地使用以大甲冑武装的重骑兵,原本温厚的马之所以能够听从那样的命令,是因为对其施行过相当的调教,而作为骑手的重骑士们的战斗方式,看来对操控这并非普通马匹的重装甲马也是相当娴熟。
  那并不是突发奇想就能使出的战术。
  「这玩笑太扯了吧。」
  尽管理加德嘴角上扬,但那表情却与笑容相去甚远。
  只见铁骑兵回头,再度朝诺福克军突击而来,诺福克军根本没有时间重整态势。
  杀戮再度展开,步兵瞬间就溃散,而对重骑士武器的『蹂躏槌』『大骑枪』,以及诺福克的长枪都不管用,只要挡在他们面前立刻就会被杀,士兵们抛下武器,想要从其行进路线上逃开。
  「不准逃!迎战啊!
  只见吶喊着想要阻挡重装甲马的重骑士头颅飞出,原来是受到军马的踢击。
  至此连重骑士也不想阻挡他们,全体陷入恐慌,只想着要逃避敌人的人们当然无法发挥军队的功能,可是要逃过受大甲冑强化身体能力的军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只有遭到屠杀的命运。
  第二次的突击就让诺福克军将近溃散,与半岛军对战时不同,这次他们无法重整态势,也无法抵挡攻势。
  「不能让这些家伙再横行下去!
  古连身边响起沉重的铁靴脚步声奔驰而去,莱欧内尔将战斧扛在肩上奔跑,他的前方则是正打算进行第三次突击的铁骑兵,满是鲜血的三支角散发出不祥之光。
  「住手!莱欧内尔!他们是……!
  古连还来不及阻止,莱欧内尔与敌人的距离就已缩短。
  于是巨汉重骑士与满身鲜血的龙从正面冲突。
  莱欧内尔以浑身之力挥落巨大战斧,即使是拿在身材魁梧的他手中,那厚重的斧刀仍显现出压倒性的存在感,只见斧刀闪烁着阴沉的光辉,呼啸划过虚空。
  为了接下这一击,马上的铁骑士拿起长柄战斧劈砍。
  两支战斧激烈碰撞,擦出灿烂的火花,随后铁片飞散,在轰隆声响中,莱欧内尔的战斧嵌入铁骑兵的斧刀中,大斧将战斧砍断,同时钢铁的柄也从中折断。
  然后莱欧内尔的这一击顺势袭向装甲马。
  只见一击砍断斧头的大战斧,砍在重装甲马的大甲冑上。
  随后粉碎的却是莱欧内尔的斧头。
  大斧砍中的是装甲马大甲冑的肩头双角,无法判断是莱欧内尔刻意瞄准那里,还是敌人迎合过来,只不过毫无疑问的就是那巨大尖角让斧刀龟裂粉碎,看起来就像是龙的下颚咬碎铁块一般。
  莱欧内尔的身体轻飘飘地飞在空中,暴龙铁骑兵则是奔驰而去,随后在他们所践踏过的土地上,一道沉重的落地声响起。
  「莱欧内尔!
  古连大叫奔了过去,他却动也不动。
  他厚实的胸甲看起来比其它大甲冑制作得还要坚固,却也歪曲得一眼就看得出已无法修复;右手的装甲被轻轻割开,大量鲜血从里面的伤口流出,将锁子甲与绵衣染成暗红色,古连将他扭曲的面罩用力拉起观视,他虽还有呼吸,却已经不省人事。
  诺福克军的溃败没有停止,在受到艾尔尼斯特奇袭时,众人都还抱持要奋战、支撑前线的意志,如今却完全失去战意,赌上荣耀与敌人交战的重骑士死去,四处逃窜的人也死亡。
  战场的另一侧也与前线同样溃散,想必是受到一开始分头而行的十骑奇袭所致。
  打倒莱欧内尔的暴龙铁骑兵再度开始突击,领头的重骑士丢下毁坏的战斧,拔出腰间的战锤,虽然那并非适合在马上使用的武器,不过他们只要让那异常的马奔跑便可杀敌,因此是无所谓的。
  「古连……情况不妙,快逃吧。」
  理加德的声音中没有平常的余裕,他拍了拍抱着莱欧内尔的古连肩膀。
  「那样不行,根本无可奈何啊。」
  被绑缚倒在地上的艾尔尼斯特茫然说道。
  「不……我不能逃。」
  古连说完望向不断踢散士兵的铁骑兵。
  他们朝着古连直线奔驰而来,前头的重骑士可看见面罩下的眼神,他正瞪视莱欧内尔。
  刚才莱欧内尔与他正面对战,将他的斧头砍断,虽不知他是因此而愤怒,还是视莱欧内尔为威胁,不过古连明白他攻击的目标是莱欧内尔,而失去意识的莱欧内尔则无法抵抗。
  而且死的将不只是他,如果再被这样反复攻击下去,诺福克军将会完全毁灭,那样一来帕西也不会幸免于难。即使从刚才就没看到帕西的人影,不过没战斗力的他想必正在这战场的某处陷入危机吧,古连拼命将他可能已死这最坏的想象从脑中挥去。
  古连深深吸了一口气。
  「理加德,替艾尔尼斯特松绑。」
  他静静吐着气说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
  艾尔尼斯特动了一下他的粗眉毛,他眼睛瞪着逐渐逼近的暴龙铁骑兵,毫不掩饰他对古连发言的不快。
  「既然你说没有与威伦斯特勾结……这样下去你也会被杀,如果你觉得你有犯罪,那么在这场战斗之后,你就到王都自首吧。」
  艾尔尼斯特嘴张得大大的,一副打从心底被打败的表情看着古连。
  「理加德,在那之后你就带着莱欧内尔逃走吧。」
  然后他再对留在附近的重骑士下令。
  「由你整军撤退!也通知全部队撤退!
  「不……可是古连少爷您……」
  重骑士交互看着逼近的敌人与古连,脸上神色充满恐惧与焦虑。
  「你想做什么……正因为我大概也猜得到,所以我不得不这么问,还有放走这只猴子,我想也是一条罪哦。」
  理加德耸耸肩,叹着气说道。
  只听到钢铁蹄声已经接近,大地也随之震动。
  「我要……阻止他们,我所犯的罪日后会偿还。」
  「太、太乱来了!古连少爷!
  重骑士惊叫道。
  「你真的是笨蛋吗!
  艾尔尼斯特困惑地大叫,而理加德则为他割开绳子。
  「……古连,老实说吧,如果这时我穿着大甲冑,就算来硬的我也一定会阻止你,反正你露出那样的表情时,就绝对不会听别人说的话了;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既然如此,我会和那时一样……用我的力量设法摆平的。」
  他苦笑着转而面向逼近的铁骑兵,敌人一面踢散诺福克军,一面朝此处突进而来。对方一骑也没少,只有莱欧内尔好不容易才将一人的斧头破坏而已。
  「你可别忘了萝蒂与艾蜜莉殿下喔,我可不记得有把你养育成会让可爱女孩子哭泣的家伙。」
  「我也不记得有被你养育。」
  古连在回嘴的同时已经开始奔跑,尽管重骑士出声制止,他却不回头,理加德应该会替他处理好才是,而且有那名重骑士在,也可以请他帮忙搬运昏倒的莱欧内尔。
  再来只剩下古连的战斗了。
  若是自己身亡,萝蒂一定会哭泣吧,那名总是遭到艾蜜莉恶作剧,少女泪眼汪汪的温柔面容在脑中闪过。
  他与艾蜜莉曾有过约定,「就算你为了保护我而死,我也只会咒骂你,还会用尽一切手段侮辱你的尸骸」,许多臣下为保护她而死,这是受伤的心让她说出的约定之言,而古连则回答说自己绝不会死。
  古连以辞去护卫骑士的形式来到此处,她不知古连心中的想法,或许认为那约定仍然有效的念头本身就是一种自大。
  即使如此,对古连而言,是约定就该遵守。
  他打从心底感谢让他想起这些事的理加德,虽然发生过很多事,不过古连还是认为他是自己的好友,他们就像兄弟般一起长大,而且理加德也总是帮助他,尽管古连没有说出口,但他真的感谢他能陪在自己身边。
  冠上龙之名的铁骑兵已近在眼前,如今古连已进入只要一次呼吸过后,敌人就可以杀死自己的距离。
  只见土与血喷起,钢铁骑兵撼动着大地突进而来。
  他们简直当古连不存在,毫不放慢速度,甚至连架式也不摆。
  要抵挡能够撞飞莱欧内尔庞大身躯的冲击力是不可能的事,在腕力受过强化的重骑士,以及人类所无法比拟的肌力,与只属于动物的野生第六感皆受大甲冑增幅的重装战马之前,古连就像是地上的小石头一样,敌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即便是那样惊人的突击,只要判读出流向,要将力量化开也是办得到的。
  然而现在的古连却不能那么做。
  自己身后还有尚未逃走的理加德等人在,要拖动莱欧内尔身穿大甲冑的巨大身体,想必是一件困难的事。
  因此他必须在此处阻止敌人。面对能够瞬间将自己分尸的强大力量,古连是非胜不可;要是做不到,理加德和莱欧内尔都会死。
  『重骑士的战斗并不是取决于力量。』
  古连此时想起师父的话。古连认识体现了那句话的老骑士,被尊为活传说的老骑士『盾』之麻地亚斯,古连想相信自己应该有继承到他分毫的能力。
  他在心中祈求,随后踢起滚在脚边的枪,那把可能是诺福克长枪部队的枪从中折断,上面还沾染着不知是谁的鲜血。盾刀无法触及马上的敌人,所以他至少需要足以攻击的手段,他挥动一下这把折断后长度约如自己身高的长枪,同时继续奔跑着。
  ……麻地亚斯大人!请借给我力量!
  他回想着瞬间打倒十名魁梧重骑士的老骑士的雄姿,只凭一人便击破十数名重骑士与五百名士兵的『盾』之麻地亚斯的力量。就算只有一点点,就算是一瞬间也好,古连祈求麻地亚斯将力量借给他。
  暴龙铁骑兵冲来。
  古连瞬间将长枪倒转过来,虽然长枪由于折断而失去了尾端的金属刺,但是古连却用原本该有金属刺的那一端,也就是与枪头相反的那一头朝巨大的铁马刺去。
  战马刺出的双角与古连的枪相互纠缠。古连一面化开击败莱欧内尔的那股破坏力,一面以尖角为支点,借力向战马的身侧跨去。
  古连屈身进入敌人的死角,绕到以骇入之势突击而来的军马侧面,然后利用枪所承受的力道顺势反转枪尖,朝正上方刺去。
  可是他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骑手的眼睛,那是方才被莱欧内尔打坏斧头的重骑士,绕至侧面的时候,他已经朝古连挥动战锤了,柄制作得较长的大型战锤,其长度只够作为击打步行敌人之用。
  铁块随着破风声响挥落。
  古连的枪则是沿着这一击顺势而上,朝上刺出的枪尖与战锤纠缠,一方面巧妙地使其轨道偏移;一方面从重骑士的下颚贯穿而过,又细又脆弱的枪尖从头盔下方刺入,古连确认长枪贯穿他脸的感触。
  此时他视界的边缘映出后续铁骑兵的身影,于是古连间不容发地拔出长枪。
  古连顺着拔枪之势挥动沾着鲜血的枪尖,将后续铁骑兵的突击化解,并借力从对方的行进路线脱离。
  就在同时,方才被他一击命中的重骑士身体瘫软,从马上摔了下来,而他的爱马对此异变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奔驰而去,不过瘫软落马的重骑士身体,刚好就落在会被刚才古连化去撞击的铁骑兵辗过的位置。
  他的尸骸大概会绊到后面装甲马的脚吧,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让后面的马匹翻倒。
  但是敌人接下来的行动,让古连明白自己的预测太天真了。后续的敌人让马匹跳跃而起,越过了掉落地面的重骑士,而在空中的一名重骑士高举斧头,像是发信号似地用力往下一挥。
  重装战马队即使失去带队者也没有一瞬间的混乱,他们边避开落地的重骑士奔跑,边将部队分成了三队。
  而其中四骑与三骑的两队掉转马头,朝古连的两侧迂回而来,速度几乎没有减缓。
  「去救出休特芬!
  铁骑兵的某人如此叫道,而剩下的第三个部队则是脱离了战线。
  此时左右展开的其中一个部队朝古连突进过来,而古连则是挥动武器,与各自持武器逼近的铁骑兵对峙;这次和刚才的战斗不同,他们只以古连一人为攻击目标而行动。
  古连避开从正面来的突进,以枪柄化开敌方重骑士紧接而来的一击,这时又有别的重骑士持斧砍来。
  他以枪格挡,无法挡下的攻击则以最小动作闪躲,并且使用小盾防御。
  他头盔上模仿龙造型的角被战锤擦过而断,化解双角攻击时右边的盾刀也折断,不过古连本身则是毫发无伤地撑过四骑的攻击。
  铁骑兵朝后方奔去,而古连立即回身一枪刺出,染血的枪尖不偏不倚,从后方刺中跑在最后的重骑士的后颈。
  拔出长枪的古连甚至没时间确认敌人的生死,与先前的四骑呈交错的方式,又有另一队的三骑人马冲来。他们是从刚才交战的相反方向接近,虽是让人无法喘息的团队默契,但古连并没有因此被迷惑。
  现在古连的思考中,只有将十骑铁骑兵全数击毙这件事,方才在与四骑交战时,他就已经预测三骑会从反方向接近了。
  古连主动朝重骑兵冲去,敌人是以前方配置一名重骑士、后方由两骑拱卫的方式攻来,而且也是像刚才一样,只要闪过前方的攻击,就会遭遇后卫的袭击,由他们可以临时改变编队,可以看出受过严格的训练。
  只见装甲马的双角刺出,同时重骑士手上的狼牙棒也朝古连挥来。
  但是古连不接招,而是向下屈身,只要碰到就会让脖子以上都飞走的铁块,紧接着从头上通过。
  古连以翻滚躲过这一击,滑到装甲马的正下方,军马身体包覆钢铁装甲,铁蹄掘起大地而奔驰,古连则钻到了马腹下方,他随即看见裸露的马腹。
  他立刻短握长枪一刺,锐利的枪尖割开柔软的皮,贯穿里面的肉。
  随后马吃痛狂跳,重骑士发出短暂的悲鸣从马上摔下。
  古连在地上滚动,为了不被后续的装甲马踩扁而拼命扭动身体,在他们通过的同时跳跃起身。
  马的伤口其实并不深,让人落马才是他的目的。
  落马的重骑士只要重新上马,敌人的数量就不会减少。在古连正要冲上前去致对方死命前,从别的方向奔来的一骑就先将重骑士救起奔离;是刚才看起来像是脱离战线的第三部队,而想要追上受辉铁强化过的马速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当古连重新拿好长枪时,敌人攻击而来的攻击队再度组织战列将古连包围,在四周迅速奔驰着。古连宛如被关入铁骑兵围成的围墙之中,在战圈外有两骑在照顾落地的重骑士,被枪刺中的两人已死,现在正躺在地上,但是只有他看起来还有呼吸。
  包括被刺中腹部的马,三头失去主人的战马也依自己意志走向圈外的两骑。
  「可恶……!竟然把休特芬给……」
  奔跑着找寻空隙的一名重骑兵咬牙切齿道。
  「莫里兹也被一击干掉了吗,那是什么动作啊?
  「你是什么人?
  其它重骑士则是手持武器戒备,他们已经不像刚开始时掉以轻心了,恐怕接下来就会为杀古连一人全力袭击过来吧。
  ……我挡得住吗?
  他的呼吸已逐渐紊乱,与半岛军之战的疲劳还重压在身上;即使不是那样,他穿着大甲冑的时间也过久,如果再这样战斗下去,很可能会动作迟缓而遭到致命的一击。
  古连隔着面罩观察周围情况,诺福克军的混乱看起来有稍微平复,是因为他吸引住当初兵分两路的其中一队暴龙铁骑兵吧。
  尽管他们正逐渐重整阵形,进行撤退的准备,但不用说也知道是承受不住追击的。
  敌人是骑马队,只要停止对古连攻击,不断重复与先前同样的突击,要粉碎诺福克军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有三名重骑士被打倒,让他们对古连产生警戒之心吧。
  古连紧握长枪。
  虽然面临危险,但是相反的古连的愿望也达成了,只要像这样继续绊住敌人,或许就可以为诺福克军争取到撤退的时间,对机灵的理加德来说,要逃跑自是轻而易举,如果帕西还活着,那么在附近的人应该也会救他吧。
  继续战斗下去,尽可能将敌人打倒。
  ……不,我要把他们全部打倒!
  那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死去,诺福克军也不会坏灭。
  他吐着粗重的气息,心中做好觉悟。
  「听好!威伦斯特的重骑士们!!
  他对狡猾地在寻找空隙的敌人叫道。
  「我的名字是古连·乔瑟夫·诺福克!是守护莱凯涅的诺福克家重骑士!
  他把枪在头上旋转,然后就像要盖过破风声一般,以高亢的声音发出怒吼。
  「我会让你们见识继承自『盾』之麻地亚斯的技艺!攻过来啊。威伦斯特的走狗们!
  长枪随话声停止,他将染血的枪尖直指敌人。
  「你说『盾』之麻地亚斯!
  「他有弟子啊……」
  「那动作确实是……」
  敌方骑兵们看起来像是被『盾』之麻地亚斯的名声所震慑,尽管想着那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不过古连还是感到高兴且安心。
  就算他的决心坚定,还是无法除去侵蚀内心的恐惧。敌人数量众多,而自己已是疲惫之身,他感觉就像麻地亚斯支撑着他怯懦的心。
  所以古连此时拉起面罩,露出强势的笑容对铁骑兵挑衅。
  「不过来吗?那也没关系哦,走狗们,你们就卷着尾巴逃回去转告布夫巴尔特公爵!说莱凯涅的『盾』还健在!
  「少说大话!小鬼!
  「你吓唬得了我们吗!
  一名重骑士高举战斧,铁骑兵亦进入突击态势,古连也挥着枪准备迎击。
  就在这个时候,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钢铁的马蹄声。
  ……是增援吗!?
  原本正要袭向古连的铁骑兵突然散开。
  古连原以为他们散开是要各自从不同方向进行攻击,因此特别加强警戒,然而他们似乎没有要攻击的迹象。
  散开的铁骑兵分开成为两队,此时地平在线扬起尘烟,另一队铁骑兵奔来,并且摧毁了行进路上的一切事物。那恐怕是一开始就分开的部队,而散开的敌人就像在恭迎对方的到来一般。
  古连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新来铁骑兵前头的是一名异样的重骑士。
  那名重骑士与其它人相同,跨在具备双角的装甲马上,不过身上的镗甲却是亮丽辉煌,完全不像是在战场使用的东西,光滑如镜、没有一丝伤痕的装甲眩目耀眼。大大展开在两边的肩甲以及飘飞的披风,看起来就像银色的羽翼,在两手闪动的辉铁光辉,描绘出像是花朵般的图案,每当战马奔跑起来,那从银头盔流泄出的长发也随之飘扬,在阳光下闪耀,而金色的头发细致剔透,看起来几乎像是银色。



  大甲冑上施有楚楚可怜的装饰,而且又细又薄,让人不禁怀疑那是否禁得起战争摧残,嵌着宝石的胸甲上有圆形的隆起,那是和艾蜜莉相同的女性重骑士。
  那模样看起来不像是身处战场的人。
  但是她却是全身沾满朱红,那可能是敌人喷出的鲜血将银色大甲冑染得血迹斑斑,不管是描绘着威伦斯特信仰之暴风神的肩甲上,还是点缀了黄金装饰的护胸上,抑或是画出美丽曲线的头盔上,全部都染上了鲜血。
  面罩之下可见一张美丽脸孔,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只有那里与污染她的血色无缘。
  血迹斑驳的女骑士策马来到阵前,缓缓将手举起,她手中握着与亮丽大甲冑不相衬的粗重两刀战斧,却在柄末原本金属针的部分装了同样的斧刃,那是被称为双战斧的武器;另外在她的腰间两侧还吊着朴素的双刀战斧作为备用武器。
  只见散开的铁骑兵就像遵从他的动作般聚集起来,女骑士立于所有骑兵的前方策马而行,如今已会合为一的暴龙铁骑兵部队,就像她的手足一般听命行动。
  血迹斑斑的女骑士走到古连面前便停下马,剩余的十七骑铁骑兵则像是保护她一般侍立在侧。
  而她就从那样的部队中独自走出,缓缓策马而行的动作,看起来不像是在战场上的人,可是她全身沾满的鲜血,就是她驰骋在战场上,杀死众多敌人最好的证据。
  她的肩甲上刻着一个古连似曾相识的徽章,两支战斧交叉的徽章一定是威伦斯特的大贵族布夫巴尔特公爵家的纹章,不会有错。
  「初次见面,我是薇儿海米妮·布夫巴尔特。」
  从她口中说出的是率领这次侵略行动的敌将之名。
  「指挥宫亲自……公爵亲自站在阵前,就带领这个部队?仅仅二十骑?
  听到难以置信的话语,古连呆呆地说道。
  「是的,古连·乔瑟夫·诺福克公子,以后请多指教。」
  尽管骑在拥有穷凶极恶双角的战马上,她还是优雅的行了一个礼。
  「你们是被绊住了吧,我想说你们会合来迟了。」
  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真是非常抱歉。」
  方才与古连交战的重骑士们缩着身子,然而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三骑全都是被古连公子打倒吗?
  「是,休特芬与莫里兹战死,巴鲁特尔轻伤。」
  「原来如此,您真了不起,古连公子。」
  薇儿海米妮的表情突然一亮。
  「什么?
  「首先是打倒他们,绊住他们这点,如果不是古连公子绊住他们,那么他们这边所负责的诺福克军也已被歼灭了。」
  从她身上传来浓厚的血腥味,若将薇儿海米妮所说的话反过来说,也就是她所攻击那一方的诺福克军已经被歼灭了。
  「……事情变得很糟糕啊,古连。」
  这时理加德出现在他身后,旁边还有负伤的莱欧内尔,恢复意识的他,在右手重伤之处用布粗暴地包裹止血,或许是失血过多,他看起来脸色很差,走起路来显得有些虚弱。
  「理加德、莱欧内尔……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因为想逃也逃不了呀。」
  他们可能是跟在古连后面,找寻可以发动奇袭的机会。他们的心意古连固然高兴,但是走入死地这点却更让他感到愤怒。
  「快逃!你们以为她是谁……」
  「初次见面,我是薇儿海米妮,您是古连公子的友人吧?
  「啊,妳好,我是古连的好友理加德。」
  面对如花朵般的笑容,理加德也微笑以对。
  「哇!一个超正点的美人和我打招呼耶!而且还是个千金小姐!古连,我的春天好像也来了呢,而且还是布夫巴尔特公爵大人喔。」
  他兴奋地拍着古连的头。
  「……不过这种命运的邂逅完美过了头,我可是敬谢不敏啊。」
  笑容之下,他丝毫不敢大意地握住披风内的某样东西,动作看起来也显得有些紧张。
  此时多数的诺福克军皆已逃走,只有少数残存的人在远方旁观,莱欧内尔则是不发一语,就像是要保护古连似地站在他身旁。
  「我要感谢神让我们相遇,虽然用这种方式表达很让人害羞,不过……古连公子是第一次……」
  看到她娇羞的表情,如果她不是穿着那件充满血腥味与污秽的大甲冑,还真会让人以为是纯洁的少女在告白。
  「第一次有人能打倒我的暴龙铁骑兵……」
  只不过鲜艳红唇所吐露出的,并非是恋爱少女的告白。
  「我的暴龙铁骑兵不管是在威伦斯特的势力冲突,还是与杰佛逊军的战斗中,都是一骑未损唷。」
  她说得丝毫不觉得心有不甘。
  「我认为您是很棒的男性。」
  「薇儿海米妮……妳从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古连不明白她的意图为何,她将他们包围住却不打算厮杀,只是继续着连闲聊也算不上的谈话。
  「对不起,我的缺点就是不擅言词,我平常就告诫自己要好好反省。」
  轻轻呼了一口气后,她眺望先前原是战场的地方,倒在地上的尸体全是诺福克的将兵。
  「古连公子,从现在起我们要无视你的存在。」
  她突然如此说道。
  「……什么意思?
  古连握枪的手加重了力道,而薇儿海米妮却不为所动。
  「古连公子是追不上我们的。」
  「……!?
  她一语道破古连的企图,古连之所以能够阻挡铁骑兵的脚步,是因为他们执着于打倒古连。如同艾尔尼斯特的奇袭一般,若是他们无视无法打倒的重骑士,那么诺福克会再度遭受更严重的追击,现在只怕早已被歼灭了,而古连就是惧怕这一点,才会刻意做出挑衅敌人的举动。
  至少薇儿海米妮看穿了他的行动。
  「我不会让你们离开。」
  「您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吧?
  古连无话可说。
  「所以我有个提案,古连公子,请和我们一起走吧。」
  「什么意思?
  「如果您能降服在我的军门之下,那么我会很高兴的。」
  「别开玩笑了!妳到底有什么企图!
  「若是让您不快,那么我感到很抱歉,我是打从心底想要您,像您这样的人才若是和这个国家一起消失,那实在太可惜了。」
  「妳说这个国家会灭亡?就凭妳是灭不了莱凯涅的!
  「您真的这么想吗?如果是您的话,应该很明白这个国家已经陷入危机了吧?
  「我才……!
  他无法反驳,诺福克军几近毁灭,如果薇儿海米妮的话可信,那么杰佛逊军也不会平安无事;再加上虽然遭受惨痛的败北,莱凯涅内部还存在半岛军这个威胁。
  相对的,威伦斯特王国还藏着可称是主力的大军,他们只靠仅仅二十骑,就对莱凯涅王国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害。
  「当然我约定会给予您相应的待遇,也会保证那边两位的生命安全,全部都以我布夫巴尔特公爵,薇儿海米妮·布夫巴尔特之名立誓。」
  薇儿海米妮对莱欧内尔与理加德笑了一笑。
  「现在的您并没有方法可以阻止我们,我认为这样的交易内容绝对不差才是,在进攻莱凯涅的时候,我也会尽可能听取您的要求,比起在此旁观诺福克军溃灭,一个人空虚的残存下来,或者在我们围攻之下无意义的失去性命,这对古连公子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当然对我们而言也是。」
  「不要。」
  古连口出拒绝的话语。
  「我不能背叛。」
  他放松握枪的手指,采取可以对应任何动作的形式。
  「而且也还有方法可以阻止你们。」
  薇儿海米妮之言几乎正确,但是她策马走到古连面前,与古连的距离很近,勉强在枪的攻击范围之内,她骑在马上,无法大幅度后退,若是脚力强化型大甲冑,固然可以跳跃拉开距离,不过看她的铠甲应是腕力强化型大甲冑。
  一口气拉近距离,一击将她击杀——如此一来,要杀薇儿海米妮并非不可能,而古连可能会被铁骑兵全体包围击杀,不过一旦失去指挥官,威伦斯特军也只能撤退了。
  正当古连做好牺牲的觉悟时,薇儿海米妮轻声笑了出来。
  「我的确是在古连公子的攻击范围内,只要抱持同归于尽的觉悟,集中精神将我击毙……您是这么想的吧?
  古连的背上流下讨厌的汗水,他感觉自己的想法似乎全被那深沉的暗青色眼眸看透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倘若我的实力会被古连公子击杀,我也不会靠这么近了……我可不是轻忽大意喔?
  「……那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尽管理加德以视线阻止他,古连却刻意无视。
  古连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此处打倒她,而能不能打倒她则取决于自己。虽然她说自己没有大意,但对古连却毫不防范,即使有双战斧在手,其它的铁骑兵却在后方,能够阻止古连攻击的人只有薇儿海米妮。
  似乎是领悟到古连的想法,薇儿海米妮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
  正当古连为了要一口气拉近与她的距离,脚要踢向大地之时……



  「慢着!古连。」
  意外听到的声音让古连的动作停住了,自己喉咙深处发出了讨厌的声音,现在正准备袭向薇儿海米妮的身体就像僵硬一般,动也动不了。
  他的目光移动,找寻声音的主人。受过强化的听觉不可能弄错发声的地方,只见铁骑兵朝两旁让道,有别的马匹走近过来。
  「……您果然还是判断不擅言词的我无法胜任吧?
  薇儿海米妮悲伤地垂下眉头。
  「妳的表情真令我困扰呢,我不是和妳说过了,我弟的个性就是这样啊。」
  暴龙铁骑兵从中间一分为二,只见一名男人从中现身了。
  那是身上穿着最低限度的武装轻装骑马的青年,他摇摆着金色长发,脸上挂着古连熟悉的温柔笑容,策马走了过来。
  「我说的没错吧?古连。」
  「……哥?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7:02 编辑


  那声音、形貌,古连瞬间还以为看到了幻影,用手揉揉眼睛,摇了几下头。
  然而眼前的男人形貌依旧。从敌人之中现身的不是别人,正是诺福克家的代理领主帕西·乔瑟夫·诺福克。
  「古连,你就算逞强也没有意义吧?
  身在战场,脸上却没有任何伤痕或脏污的帕西如此说道。
  古连似乎连呼吸都不由自主,他的手不停颤抖着。
  「为什么……怎么这样,哥……不,你是被擒才会……」
  他勉强才挤出这句话,随后瞪着薇儿海米妮,却见她就像否定古连的想法般摇摇头。
  「古连,我打从一开始就站在他们这边喔。」
  帕西的声音彷佛在劝告一般。
  「怎、怎么这样……」
  原本紧握的枪差点就要脱手。
  长久以来,帕西都背叛了他们。
  「果然是这样。你……!
  莱欧内尔怒气爆发,可以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只见他将手伸向腰间的战锤。
  乔瑟夫所留下的血之遗言、莱欧内尔的告发、否定他的自己,以及激战中与艾尔尼斯特的对话。
  该对他产生怀疑的要素有如此之多,古连竟发觉自己只是拒绝去相信而已。
  「莱欧内尔,真不愧是你,父亲不会平白死去这点也值得嘉许。」
  「你没资格谈论乔瑟夫老爷!!
  莱欧内尔吼道,从平时的他实在让人无法想象,他会像这样将感情表露出来。
  「你这个背叛祖国的卖国贼!!你如果还稍微知道羞耻的话,给我现在立刻去死!自杀去我们天父的身边向乔瑟夫老爷赔罪!!!你该去的地方是连主的光芒都无法到达的地底!!
  「等、等一下!莱欧内尔。」
  古连将他挡在背后,面对帕西说道:
  「哥……真的吗?暗杀父亲和杰洛姆大哥……还有加史珀鲁陛下的人……是你吗?
  古连不愿相信,希望他能否认。
  帕西拔出吊挂在腰间的短刀,刀刃锐利清澈的光芒十分耀眼。
  他将短刀抵在自己的左肩上,将那不像是在战场上穿的单薄衣服割开,随后用手撕破。
  从肩口被扯下的袖子飘然落下。
  「正是如此,古连。」
  裸露出来的白皙肩膀上刻了一道微小伤痕,既不是刀伤也不是撞伤,只不过是被人以指甲抓了一下,丝毫不会危及生命的小伤。
  然而古连却很清楚那代表的意义。
  这时他的脑中闪过父亲的遗容、黏在断裂指甲上的暗红色肉片、以及画在寝室地面的血之遗言。
  古连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像是崩毁了一般,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能够撑住没有倒。
  「有一部分的护卫骑士是我的人,也包含王宫内的哦。只要动用他们,暗杀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父亲的坏习惯就是太相信亲人了,就某种意义来说那也是过度小看人呢。」
  他就像理所当然一般谈论父亲的死。
  「艾尔尼斯特有说过,这场战争本身就是诺福克家所发起。」
  「『猿猴骑士』说的吗?那我倒是很意外了,应该不是粗鲁的他,而是思虑周全的老人察觉到的吧,那名老人过世倒是有些遗憾。」
  「你……不否认吗?
  「没错,这也是事实,我负责诺福克家的外交工作,而且交游广阔,要煽动半岛派的反王国势力非常容易;再加上我拜托我以外的人,去散布宣誓仪式可能会有危险。」
  「那么宣誓仪式有很多半岛派贵族缺席……还有半岛军早已配置妥当,这些都是……」
  「是他们都照我的想法行动了吧。之后只要在那样的状况下,再投入可疑的种子就好了,雷克塞德侯爵逃出王都,而且半岛军也开始进击。」
  「真是个大恶棍……」
  理加德喃喃道。
  「当我听说艾蜜莉殿下要举行宣誓仪式时曾吃了一惊,不过以结果来说,那也造成保护父亲的警备薄弱的状况,如果是在鲁鲁杰,事情大概没办法那样顺利吧。」
  「怎么这样……」
  就连艾蜜莉的行动,也只是有利帕西进行他的阴谋而已。
  「……我到底……做了什么……」
  古连参加战争与半岛军战斗,杀死众多士兵,击毙重骑士,他本来以为这全都是为了莱凯涅王国以及艾蜜莉等他重视的人而做。
  然而实际上自己所做的事,只不过是杀害单纯被帕西欺骗的无辜人们,不只没有保护到众人,反而是将大家逼入了绝境,就因为那样的事,让莱欧,内尔与理加德受伤,还有许多人因此而丧命。
  打从一开始莱欧内尔就说帕西是凶手,古连却无视他的话,凭着一时感情行动的结果却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哥哥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承认兄长的背叛,那位总是很温柔,而且为父亲与诺福克家尽心尽力的哥哥不可能会背叛,如果他说自己的行动是受薇儿海米妮威胁,那么古连宁愿相信这样的话。
  「你看了还不明白吗?古连。」
  帕西简短的说道,古连不懂他在说什么事。
  「我并没有动多大的手脚,只不过是稍微利用了这个国家原本就有的问题,像我这种程度的人稍微挑拨离间一下,就已是这样的惨况了。」
  他双手一张,示意这整个战场。
  被暴龙铁骑兵踢散的诺福克军将兵尸体层层叠叠,不仅是如此,平原另一边与半岛军战斗时所留下的痕迹依旧残留着。
  「诸侯为争夺王位而对立,从建国持续至今与半岛派贵族之间的心结,这个国家病入膏盲了,光靠父亲是无法治好的。」
  「没那种……」
  「不,他办不到的,古连。即使他驱使亡灵骑士陷害敌对势力,却总是在某些地方天真。与旧友的约定,以及对不知不觉疼爱起来的加史珀鲁王的爱……他不断被这些感情摆布,到最后甚至对应该排除的艾蜜莉公主屈膝臣服……像他那种愚蠢的做法,不可能让从根干开始腐败的这个国家重建起来。」
  他以激动的声音说道。
  「古连,这个国家应该要重头再来一次,就算那是以威伦斯特属国的方式实现也没关系。」
  「你这家伙!从头到尾都在侮辱乔瑟夫老爷……!
  「莱欧内尔,我并不是在和你说话。」
  他对莱欧内尔看都不看一眼,激昂的护卫骑士长正想用还能动的手抓住腰间战锤,却被古连制止了。
  「古连少爷……!为什么要阻止我!
  「抱歉,莱欧内尔,我还要再多谈一下。」
  连古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制止他,他仍不死心地看着马上的帕西。
  「可是哥……要是成为威伦斯特的属国,莱凯涅根本就没有未来了啊。」
  「没有那回事,威伦斯特王国会跟征服的国家同化,我会借助薇儿海米妮小姐的力量,让莱凯涅王国变成威伦斯特王国莱凯涅领,然后将古老贵族一扫而空,引进威伦斯特王国先进的政治制度,藉由交易取得本土的丰富资源。这么一来,莱凯涅王国这个被困在狭小半岛内的小国才终于得以繁荣发展。」
  眼前兴奋阐述理念的哥哥,脸上足古连第一次看到的表情。
  「待在这个国家没有见识过外界的人,不会知道世界有多广大,像诺福克公爵家……不,像莱凯涅王国那样,只不过是非常渺小的存在而已,所以……」
  帕西将手伸向古连。
  「古连,我需要你的力量,薇儿海米妮小姐也是如此期望,你可以和我一起来吗?
  古连看着自己的手,包覆手掌的护手上,沾染了无辜的半岛兵的鲜血,暗红色的东西凝固在上面。
  古连已经理解帕西所说的话,而古连深切体会到他有多担心这个国家的未来,帕西说的话并没有虚假,古连认为现在眼前这个帕西,才是古连初次见到的帕西的真面目。
  「哥的愿望,还有今后的目标我都明白了,可是……!
  古连以颤抖的声音发问,帕西缺少了某样东西,古连不能够视而不见。
  「有必要杀害加史珀鲁陛下吗……为什么要杀死父亲他们……为什么……回答我!!!
  眼泪流了出来,他不知为何悲伤,为何懊悔。
  「如果父亲还在,这个国家虽然不会团结,但是他国想趁虚而入也不容易,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杀害加史珀鲁王,不过由于艾蜜莉公主放弃王位继承权,使我可以藉此分裂莱凯涅,若是下一任国王变成雷克塞德侯爵,甚至是那个『猿猴骑士』的话,诸侯也会开始想要采取各种行动的。」
  「为了那种理由……你就要杀他吗!就为了那种理由……」
  古连对乔瑟夫的做法感到厌恶,不过古连也知道他是为了国家和加史珀鲁而拼命谋划。加史珀鲁即使体弱多病却还是努力地活着,而与艾蜜莉再会的他也还有大好未来,艾尔尼斯特也不是自愿掀起战乱的。
  「父亲的……加史珀鲁的心情又该如何!你知道艾蜜莉殿下为何举行宣誓仪式!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的吗!
  艾蜜力想要保护自己周遭的人们,她所选择的并不是牺牲他人换来的守护,而是舍弃自己,与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古连并不是在赞美自我牺牲,而艾蜜莉也没有那种想法。
  帕西所做的则是完全相反的行为。
  「……你那样说真让我感到意外,他们就算活着也不会有人因此得救,不过他们的死却可以让这个国家更好。」
  帕西歪着头感到疑问。
  「古连,我不懂你为何会那样生气,我知道你很温柔,但是父亲可是曾打算暗杀你所侍奉的艾蜜莉公主,又让你和理加德对战哦?你应该也和我同样憎恨他吧?我之前说过我和你走上相同的道路,我也和你同样憎恨父亲,终至理解,然后察觉到他的错误。你和我走上相同的道路,到达同样的场所应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没错吧?
  「别开玩笑!不对!我和你绝对不同!
  古连确信的说道。
  「即使是那样的父亲,他终究还是父亲!就是因为他做出那种无可救药的事……所以我才会想要改变他!就算是一点一点慢慢来……」
  他曾经憎恨想要暗杀艾蜜莉的父亲,对其发泄愤怒、遭到殴打,那时他才初次见到父亲真正的模样,尽管厌恶却无法完全憎恨他。自从袭击诺福克家的那晚之后,他和父亲曾经多次谈话,对他也开始渐渐变得了解他。
  「不行……哥。」
  他咬紧牙关喃喃说道。
  「哥所说的话,我并不是全都明白,但既然是头脑聪明的哥所说,那么大概不会有错的吧,一定是正确又有效果的方法……但是不行。」
  古连抬起头瞪着帕西。
  「我……不能原谅你!
  帕西的表情沉了下来。
  「我绝对不能原谅你!不管是哥还是什么!就算我是错的,我也不能跟你一起走!我不会让你得逞!只要在这里击毙薇儿海米妮就能够阻止一切!
  他将枪尖指向帕西身后的薇儿海米妮。
  「哥……我要……阻止你!
  「我原以为如果是你,一定能够理解的。」
  帕西垂头丧气,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帕西公子,我对古连公子的评价更高了。」
  尽管被古连用枪指着,薇儿海米妮脸上的笑容仍未改变。
  「即使足以使人崩溃的现实被摊在眼前,却还能坚决说出要阻止我,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我喜欢那样的男性哦……老实说,我开始心跳加速了。」
  她雪白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
  「……但很可悲,古连公子的行动只是理想,并不会伴随结果。」
  薇儿海米妮说着向后回头,有一骑不知何时离开部队的铁骑兵奔回,似乎对她送出什么暗号。
  「……你在做什么!薇儿海米妮!
  「我想要响应您的期待。」
  只见薇儿海米妮从马上下来。
  她手拿双战斧走向古连。
  「帕西公子,我的爱马就拜托您照顾了。」
  帕西点头后便牵着她的马,退到后方去了。
  「哥!等等!
  古连想要追赶,薇儿海米妮却挡在他的前方。
  「古连公子现在该做的事并不是去追帕西公子吧?杀死我,阻止威伦斯特军的进攻,那才是您该做的事。」
  她将双战斧插在地面,拎起以锁链编成的裙子,楚楚可怜的行了一个礼。她的动作十分洗练,若不是大甲冑被血污秽,可能还会让人产生以为这里是宫廷的错觉。
  「我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所以也对男性有兴趣,如果是在世时就被称为传说的『盾』之麻地亚斯的弟子,那就更是如此了。」
  薇儿海米妮将双战斧拔起。
  「古连少爷。」
  他阻止想要上前的莱欧内尔。
  古连不能让负伤的莱欧内尔战斗,对方虽是年龄与艾蜜莉相去不远的少女,但她突破诺福克军,身上还没有任何一点伤,包覆大甲冑的装甲马固然强悍,不过古连感到她有深不可测的力量。
  「让我来,莱欧内尔。」
  古连丢下了枪。因为薇儿海米妮已经下了马,再加上对手使用长柄武器的话,可以冲入对方怀中的钝刀会比较容易应战,而且这也是他最熟悉的战法。右边的盾刀在先前的战斗折断,于是他只好单靠左边的来应战。
  「谢谢您,古连公子。」
  她高举双战斧。
  吹拂山丘的风摇摆着薇儿海米妮的长发。
  古连闻到血的气味自鼻腔飘过,眼前的少女并没有女性特有的甘甜香气,从她那个方向吹来的风带有浓厚的腥臭。
  「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风血公主』薇儿海米妮·布夫巴尔特,这是日前被我所杀的亚齐波鲁德大人给我取的名字。」
  薇儿海米妮缓缓趋步向前,与优雅脚步不相衬的钢铁脚步声响起。
  「那么我们开始吧,古连公子。」
  随着甚至让人威到虚幻的淡淡微笑,她踏步向前,如同舞步般轻巧的动作让铁靴响起撞击声。
  只见双战斧划出弧线呼啸而来。
  面对朝头部砍下的一击,古连举起盾刀跨步向前,身体一边稍微向旁边一偏,一边判读出双战斧的轨道,让它在盾的表面滑下。
  化解、闪过攻击,古连同时向前跨步,想要将左边盾刀刺出。
  此时他的耳朵听到破风声,皮肤捕捉到逼近而来的压力,刚才应该已击落的战斧,如今又从正面放出一击。
  ……不对!这是!?
  古连感到惊愕。
  她的双战斧的确被化开,应该会随着挥下的力道敲击到地面才是,若是在过去古连所经历的战斗中,敌人都会被自己所挥出的武器所牵引而失去平衡,古连就会趁这空隙一击致敌死命。
  然而薇儿海米妮却不同,在双战斧被化开的瞬间,她不抵抗那力道,反而顺势让斧刀旋转,用相反侧的斧刀挥砍过来。
  从中劈落的一击逼近,古连原本向前踏出的脚硬是朝地面一踢想要逃开,斩击却是从古连的胸口削过。
  往后跳去的古连,胸口散出火花,要是再晚一些就是鲜血飞散了,被战斧削过的胸甲斜斜的裂开一道开口。
  「……唔!?
  激痛之下古连几乎就要跌倒,不过还是勉强撑住,然后瞪视着薇儿海米妮。
  他无法判断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对于动作却不会造成影响,出血虽然不多,却是足以撕裂铠甲的一击,疼痛让他感到焦虑。
  相对于痛苦喘息的古连,薇儿海米妮则是呼吸没有一丝凌乱,以锁链编织的裙子翻飞,薇儿海米妮毫不留情的拉近距离,古连想逃也逃不了。
  只见横向的斩击无情地袭向古连,这道要将古连砍成两半的攻击,古连则是以朝它行进方向推去的方式化解。
  ……不行!
  总是用同一种方式是无法挡住攻击的,就算看穿轨道将其化解,薇儿海米妮的动作还是不见凌乱,反而双战斧每挥一次,速度便更加快速,她自由自在地操纵以回转为破坏力的双战斧,将古连想要制造出的空隙一个个消灭。
  转动的双战斧划出像是要挥斩自己头颅般的轨道,更增加声势的斩击随之而来。
  古连虽向后仰却闪避不及,刺耳的声音响起,他头盔的一部分被砍飞,脖子骨头受到冲击,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跌倒。
  此时薇儿海米妮以力量停住挥转的双战斧,她摆出像是握枪的姿势,手往后一拉,那洗练的动作就像是在舞蹈时要伸手握住舞伴的手一般。
  这时她却以猛烈之势发出一道刺击。
  双战斧的正面击打到古连的腹部。
  古连甚至连悲鸣都发不出,被艾尔尼斯特打中之处又受了这一击,铠甲扭曲变形,他的体内似乎有某个东西折断的声音,同时意识摇晃,逐渐变为空白。
  尽管他拼命拉住远去的意识,却还是不禁对她的强悍震惊。
  以那柄双战斧和『风血公主』为对手,古连的技巧完全不管用,化解之技与她受化解却更加速的战法固然有属性问题,更糟糕的是自己的动作几乎在她掌握之中。
  腹部的一击让古连弯下腰,而这时他的头上一道影子罩下。
  薇儿海米妮正高举双战斧,受疲劳与痛楚煎熬的身体已经跟不上意识了。
  双战斧没有丝毫犹豫就要挥下。
  ……我会死。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横向来的冲击将古连撞飞出去。
  是莱欧内尔,他用肩膀冲撞,将古连推了出去。
  原本已逐渐散去的意识一口气又被拉回,但双战斧却砍进莱欧内尔的肩口,厚重的斧刀轻易将大甲冑撕裂。
  「莱欧内尔!!
  「就是现在!古连少爷~~!!
  战斧砍落至胸前,莱欧内尔尽管喷着血,还是红着眼奋力叫道。
  「上啊!古连!
  理加德搭弓喊道,古连知道他正准确瞄准薇儿海米妮的颜面,薇儿海米妮拉起面罩的脸毫无防备,就算是理加德的箭也能射穿。
  在莱欧内尔的大甲冑被砍裂的声音还没止息时,弓弦声响,箭离弦飞出。
  对此薇儿海米妮单手放开已将莱欧内尔砍至一半的双战斧,抓住吊在腰间的预备战斧,然后投出。连理加德想趁虚而入的行动都早已被察觉,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理加德放出的箭在空中被击落,投出的战斧插在他的身体上,甚至没有悲鸣,理加德就已喷血倒下。
  古连只有展开行动。
  ……莱欧内尔!理加德!
  古连心中一面对他们道歉,一面拼命动着因激痛而呻吟的身体,因为他知道错过此时,就失去打倒她的机会了,而且只要杀了她,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他想奔到倒地的理加德身边,想要对确实将迎接死亡的莱欧内尔说一些话,然而要打倒薇儿海米妮只有现在。
  怒睁双眼的莱欧内尔紧握住劈开自己的双战斧,他可能已经丧命了,而且薇儿海米妮为了挡住理加德的箭将斧头掷出了。
  「薇儿海米妮!!
  如今双战斧没入莱欧内尔的身体,而且被他抓住,单手已经用于迎击理加德,现在的『风血公主』有机可趁,她的双手毫无防备,古连闪动盾刀朝她跳去。
  这时他的眼睛目睹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莱欧内尔巨大的身体在古连面前浮起。
  古连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薇儿海米妮单凭一只手,就将莱欧内尔的巨大身躯连同没入的斧头一同举起。
  她用莱欧内尔的尸身朝突进而来的古连打去,重骑士的身体有如巨大战锤般被挥动,打在古连右半身的身体上,随即大甲冑破裂粉碎,他毫无招架之力的遭打飞。
  古连看到了蓝天。
  当他发现自己一瞬间失去意识,便同时抓住地面想要起身,就在他咬着牙,忍受不知是何处发出的激痛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胸口被人用力踩住了。
  「……啊、咳!
  他发出丢脸的呻吟仰向而倒,抬头看到的是以晴朗无云的青空为背景,露出爽朗笑容的薇儿海米妮的身影,被踩住的胸甲发出激烈声响,朝身体凹陷下去,古连甚至无法呼吸。只能不断喘气。
  她脚踩着古连,用力挥了战斧一下,原本抓住战斧的莱欧内尔的身体便无力落地。
  「是我胜了,古连公子。」
  沾满血的双战斧被高举在头上,莱欧内尔的血从斧上滴下,沾染上古连的胸部和脸上。
  这次真的不会有人救他了。
  豁尽最后力气想救古连的莱欧内尔已经不动了,身体被从纵向砍成两半的人不可能还能活,仰躺倒地的理加德流出的鲜血已经扩散到他身边。
  「……莱欧内尔……理加德……」
  他一方面因袭向全身的激痛而痛苦挣扎,一方面则懊悔自己的无力。
  莱欧内尔和理加德死了,然后现在自己的性命也将结束。
  这都是他没察觉帕西的阴谋,不听莱欧内尔忠告的后果。
  ……我到底做了什么?
  误认半岛军是杀害父亲、兄长,以及加史珀鲁的仇人,大言不惭的说要保护艾蜜莉等人,不断重复无意义的杀戮,杀了那么多人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在帕西和薇儿海米妮掌中起舞而已。
  到最后他也无法保护诺福克军不受威伦斯特军攻击,薇儿海米妮她们在这之后就会进行扫荡吧,对方是那暴龙铁骑兵,究竟有多少人能活着逃回去呢?诺福克军全灭,半岛军、杰佛逊军也是半毁。
  几乎已经没有对抗威伦斯特侵略的手段了,结果古连甚至无法保护艾蜜莉她们,还杀死了莱欧内尔与理加德。
  根本就是欲哭无泪。
  他知道薇儿海米妮高举战斧的手加强了力道。
  接下来就要死了,空虚与懊悔在他胸中翻搅,做出这么多错事,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该对何事懊悔。
  在正要劈向自己的双战斧的另一边,古连看见了艾蜜莉的脸,她就像往常一样瞪着眼,而古连彷佛听见她怒骂的声音。
  与理想的淑女完全相反,没有丝毫气质可言的怒骂声伴随马蹄声传来。
  ……马蹄?
  古连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确实有一阵撼动大地的声响接近而来。
  此时薇儿海米妮踏着自己的脚贯注了力量。
  「呜喔!?
  她踢飞呻吟的古连向后转身,只听她吹响口哨,随后她的装甲马立刻从后方奔来,接着她以让人感受不到大甲冑重量的轻巧动作跳上马,手握缰绳俯视地下的古连。
  「真遗憾,时间到了,这场还是当作平手吧。」
  薇儿海米妮说完便看向前方,仍是无法起身的古连也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掩盖平原的大军迫近。
  在身穿钢铁甲冑的骑兵前方有一名身覆白银甲冑的重骑士,阵营中央有象征莱凯涅王家的展翅大鸟徽章正随风飘扬。
  白银重骑士手上握着锁链,连接在锁链前端,如古连头颅大小般的带刺铁球正发出激烈破风声,在重骑士的头上甩动旋转。
  「你这个呆子!!我说过你死了我会凌辱你啊!!
  头盔上附有羽毛装饰,她连面罩也没拉下就如此喊叫着,长发飘散开来,与薇儿海米妮不同的闪亮金发飞舞在空中,那低级的言语,以及不管到哪都会让人觉得丢脸的血盆大口,还有那扬眉喊叫的脸,每一样都让古连觉得非常怀念。



  「久等了吗!想念我吗!古连!!
  白银重骑士『铁球公主』像是要咬人一般,露出凶猛至极的笑容喊道,而雪莉娜则手握大盾跟随在侧。
  「全军突击!!把这群不知死活的杂碎给剁成肉酱!!
  在艾蜜莉一声号令之下,她所率领的军队速度加快了,既然高揭展开双翼的大鸟旗帜,那么他们一定是直属王家的蓝格里奇军没错,数十的重骑士与无数士兵朝薇儿海米妮等暴龙铁骑兵袭去。
  而薇儿海米妮对此并没有露出惊慌的模样,而是高举双战斧喊道:
  「全军撤退!由我与『铁球公主』交手一回。」
  对终于起身的古连她看都不看一眼,用脚一踢马腹,『风血公主』所乘坐的重装战马便如弹射般奔出,她单骑一直线冲向『铁球公主』所率领的蓝格里奇家大军。
  剩下的暴龙铁骑兵并不阻止她,而是掉转马头,散开奔驰而去。其中也有丢下马,与人共乘装甲马的帕西。
  无法动弹的古连没有办法阻止他,只见铁骑兵脱离战场,留下的薇儿海米妮一口气朝艾蜜莉逼近。
  「我是『风血公主』薇儿海米妮·布夫巴尔特,您应该就是『铁球公主』艾蜜莉吧!
  她将双战斧横握身前问道。
  「喔!妳是专程把首级送上给我的吧!妳有此心值得嘉奖!先把衣服脱了!极力要求半裸!这样我就会如妳所愿好好折磨妳!!
  艾蜜莉加快铁球的回转速度并回答道。
  「真是超出我想象有趣的人呢,要上了!
  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从军队中奔出的艾蜜莉跳到马鞍上单膝跪立,以那种不安定的姿势投出经过充分加速后的铁球。
  薇儿海米妮以斧头应付直线飞来的铁球,此时艾蜜莉握住锁链的手一扯,铁球的轨道立刻向下偏去。
  而似乎是看穿了这个举动,双战斧被摆在铁球下方的位置,随后双战斧往上一弹,比落下的铁球高度更低的斧刀,捞起铁球将其弹飞。
  只见奔驰的两头军马身影交错瞬间,反转的双战斧朝艾蜜莉横砍。
  可是朝身体发出的斩击并未捕捉到她,只是砍中空气。
  原来在双战斧砍来的瞬间,艾蜜莉就已自马上跳跃而起,正因为她事先以膝盖跪立,才能做到如此的动作。
  铁球被弹开,双战斧挥空,交错的两骑互相朝后方奔跑而去。
  跳起的艾蜜莉又准确地落在奔跑的马上,顽强的军马虽然晃了一下,却还是撑住她着地的冲击。
  而从『铁球公主』身侧奔过的薇儿海米妮则是直冲入后方的军队之中。
  只见随着血雾喷起,将兵皆遭撞飞,双战斧将位在攻击范围内的人横砍成两半,重战马将人贯穿踩碎,在血雾笼罩之下,她悠然地掉转马头,周围的士兵无一人生还。
  艾蜜莉将手高举,蓝格里奇军立刻停止了行动,他们在远处观望尸堆中浴血而立的薇儿海米妮,却不上前袭击,而是静止不动。
  「哼,在马上行动不方便啊。」
  艾蜜莉在蹲在地上的古连身旁处下马,古连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铁球挥动的声音了。
  「艾蜜莉殿下……」
  古连提心吊胆地抬头看她
  古连背叛她,辞去护卫骑士而来到此处,而且也在帕西的阴谋下失去了很多,他不懂为什么艾蜜莉还肯到他身边来,对于艾蜜莉来此他固然感到高兴,可是自己一条贱命因此得救也让他没脸面对艾蜜莉。
  「你那张脸是怎么回事啊。」
  艾蜜莉苦笑道。
  「咦?
  古连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血沾在上面。
  「奇怪的家伙,那种才艺等一下再表演吧。」
  「可是我……」
  「我是说接下来就交给我啦。」
  她缓步迈向踢马再度奔来的薇儿海米妮。
  「妳让我的护卫骑士遭受这种待遇,我会用无以复加的耻辱让你后悔!因为妳看起来是个好女人!一定很有凌虐的价值!
  不知她是假装擦口水还是真擦,只见她擦了擦嘴边,下面露出的是和往常相同的低俗笑容,不过那笑容如今看来却非常可靠。
  古连发现自己不自觉的面露微笑。
  「艾蜜莉殿下,她……薇儿海米妮是非常可怕的强敌。」
  「啥?当然是我比较强啊,给我待在那边看着吧!
  艾蜜莉不等古连回话,立刻朝逼近的薇儿海米妮冲去。
  「大家不要出手!!那家伙!薇儿……薇儿黑……!!妳的名字太长了!没有什么外号吗?
  她无理取闹的说道。
  「亚齐波鲁德大人帮我取的『风血公主』之名……」
  「品味那么差的名字谁要叫啊!
  如此过分的说法,让薇儿海米妮惊讶得睁大了眼。
  「那么……年幼时大家都叫我米妮,这个名字可以吗?
  她一面开怀地笑着,一面重新以战斧摆出架式。
  「很可爱的名字嘛!那么就在妳的墓碑或项圈上刻上『米妮』吧!想到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艾蜜莉踢了大地,保持着胜过寻常马匹的速度缩短距离,她又手挥动着铁球,左手则握住由锁链连接的战锤。
  「感谢您的好意,那么……」
  被以米妮称呼的『风血公主』进入铁球的攻击范围内。
  「那就心怀喜悦的死吧!
  「要上了!
  两名战斗公主的声音重叠。
  只见铁球飞起,破风飞翔的铁球并不是朝薇儿海米妮而去。
  宛如贴着地面的低轨道攻击,瞄准的明显是薇儿海米妮所驱策的装甲马。
  「……原来如此。」
  薇儿海米妮短短说道。
  「有一句话是说,要杀将就先把马杀了,然后再随心所欲的处置。」
  铁球瞄准重装战马的脚飞去。
  此时马的嘶鸣声响起。
  马突然人立起来,而大幅挥动的前脚则朝飞来的铁球踢去。
  「什么!?
  铁蹄将铁球踢了回来,艾蜜莉受弹回的铁球牵引之下而脚步踉呛。
  『风血公主』就在这时冲了过来,在战马踢动大地再度加速的声势下,她将高举的双战斧挥落。
  「艾蜜莉!?
  古连忍不住大叫。
  伴随着金属碰撞声响起,只见白色的羽毛飞舞在空中。
  艾蜜莉的羽毛装饰断裂飞出,虽然有一部分头发被斩飞飘散,不过她则是身体伏下躲过了攻击。
  薇儿海米妮没有停下,继续奔驰。
  「……那种状态下还能躲过呀,不愧是……」
  这时隔着肩膀向后望的薇儿海米妮突然上半身后仰。
  「……!?这是!?
  只见装甲马的后方扬起阵阵尘烟,她手中的双战斧被沙尘中延伸出的锁链缠住。
  「抓到妳了!米妮!
  双战斧被铁球的锁链纠缠住,薇儿海米妮就将握住锁链的艾蜜莉拖着奔跑,她仰躺着被重装战马拖行,裙状的锁子甲在地面上摩擦,尽管有时身体还会撞击地面,不过艾蜜莉还是露出皓齿笑着。
  随后薇儿海米妮放开双战斧,几乎同时艾蜜莉也以仰躺姿势用力往地面一踢。
  『铁球公主』飞翔在天空,她在空中转身挥动连接着铁球的战锤。
  薇儿海米妮则是拔出腰间的另一支战斧。
  艾蜜莉往下挥击的战锤与薇儿海米妮往上挥的战斧交击。
  铁与铁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断裂破碎的碎片与火发一同飞散开来。
  下一个瞬间,被弹飞的人却是艾蜜莉。
  薇儿海米妮手臂上闪耀着腕力强化型证据的辉铁光芒,她的臂力与脚力强化型的艾蜜莉差距太大,靠单手挥动战锤根本无法压过她。
  战锤从艾蜜莉的手中弹飞,而她的身体也飞在空中。
  即使如此,古连的确还是看到了,『铁球公主』脸上狂傲的表情并没有消失。
  朝地面掉落的同时,艾蜜莉握住腰间战锤,将其投出,虽然那是备用武器,而且也不是作为投掷攻击使用,但对于失去双战斧,在马上挡住奇袭的薇儿海米妮而言,她并没有方法可以接下这一击。
  只听到钝重声音响起,战锤击中『风血公主』染血的头盔。
  即使摇摇晃晃,薇儿海米妮还是没有落马,策马从古连的身旁跑过。
  落地的艾蜜莉则是在地上打滚。
  薇儿海米妮停下马,而艾蜜莉也转身跳起。
  「真是超出我的想象呢,『铁球公主』。」
  她微笑说道,此时一道鲜血从她额头流到鼻梁,她将其擦掉,然后看着沾着血污的手,那从没中断的微笑,短短一瞬间从她的脸上消失,她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只是单纯的充满惊讶。
  「妳以为妳的对手是谁啊?
  从地上站起的艾蜜莉身上满是尘土,不知道是撞到,还是被什么东西擦到,她的额头上也有鲜血流出,她也不擦拭,只是扬起嘴角说道:
  「来一决胜负吧。」
  艾蜜莉已经失去全部武器,但是她脸上的斗志却没有消失。
  薇儿海米妮摇摇头。
  「我失去了双战斧,再这样下去会被杀的。」
  她看着在艾蜜莉后方待机的大部队说道,双战斧被缠住夺走,为了打倒理加德也丢出另一支战斧,如今她的武器只剩下手上的战斧,而且斧刀也因为刚才的互击而缺了一大块。
  「我差不多也该逃走了,蓝格里奇家的进军在我们预料之外,原本应该全灭的诺福克军还剩下些许兵力,虽然不甘心,不过这次是艾蜜莉公主您胜了。」
  「妳那份余裕真让人看不顺眼,认输就该下跪,我会尽可能宠爱妳哦,想要当猫?还是当狗呢?我会听从妳的希望哦。」
  艾蜜莉毫不掩饰她的不快。
  「那就留待日后吧,下次在战场再会了。」
  薇儿海米妮一踢马腹便奔了出去。
  部下们想要骑马追击,却被艾蜜莉制止。
  「没用的,不可能追得上的。」
  奔驰而去的薇儿海米妮的身影没多久就已远离,重装战马的速度远远凌驾普通骑兵,这一点是古连亲眼所见。
  「别管她,先救助生还者吧。」
  蓝格里奇兵随即听从她的命令散开,雪莉娜也用一如往常的冷漠目光瞥了古连一眼,随后便前去去救助士兵们了。
  其中只有艾蜜莉直直朝古连走来。
  她将拾起的铁球挂在肩上,手里提着薇儿海米妮掉落的双战斧,被马拖行过的铠甲上满是尘土,额头流出的血被她随意一擦,如今取而代之的是被手上的土弄脏了脸,头盔上的羽毛装饰有一边被斩飞而不知去向。
  「你真惨啊,古连。」
  脸上沾着土与血的艾蜜莉如此说道。
  「所以我就说吧?你去又能怎样呢?
  「……对不起。」
  出发前艾蜜莉对他说的话全都是正确的,古连来到这里根本没有意义,进行这场战争本身就是错误。
  「不……你摆出那样的表情我也……」
  艾蜜莉拍拍自己的头盔,她的眼睛看到倒在古连身旁的重骑士。
  「……这样啊,他叫莱欧内尔吧。」
  艾蜜莉简短说道。
  「理加德也是。」
  草原上还倒着另一名男人,那是受了薇儿海米妮一斧的理加德,他握住弓的手动也不动,摊开的披风上沾染了红色鲜血。
  艾蜜莉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两人都是……为了庇护我……」
  「这不是很感人的故事吗!因为我的有情有义,请对我改观吧,请亲吻我!要伸舌喔!女性的吻可以让我弹起来。」
  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响起,仔细一看,理加德的尸体倒在地上,手正举起来挥呀挥的。
  「理加德!你没事啊!
  「还好啦。」
  他缓缓坐了起来,捡起落在一旁的战锤,那前端的铁块被平整地削断。
  「你用那个当成盾了啊。」
  「我想说装死比较安全,而且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偷袭,但不愧是米妮,完全没有空隙啊,不过米妮这个称呼还真可爱耶。」
  「你这个男人很内行嘛,没错吧?可爱吧?下次一定要抓到她,把她当成宠物狗来养,呼嘿嘿嘿。」
  「我希望是奔放的猫,艾蜜莉殿下,我要一生追随您,呼哈嘻嘻。」
  两人一起下流的笑着。
  「理加德……你啊!我还以为你死了!
  「抱歉抱歉,虽然死是没有死……实际上也是重伤了啦。」
  理加德说这话时的脸色苍白,压住肩口的手掌也被血濡湿。
  「理、理加德!
  「别一点小事也在吼,我去叫人救援,反正你也死不了,你就是那种人啊。」
  「在被艾蜜莉殿下抓到,做出残酷又下流的事的米妮被我救出,对我萌生出爱情之前,我是不能轻易就死的。」
  「真是美好的剧本啊,看到那种剧本,我为了保险起见就会想破坏呢。」
  艾蜜莉走近他,不留情地随意踢了他几脚后,才去叫了救护人员。
  这次真的毫无作假,理加德在痛苦呻吟的状态下被人抬走,虽说侥幸平安无事,但古连也看得出他在硬撑。
  「这样不是很好吗?那样的家伙也平安无事。」
  的确如此,他本来以为理加德真的也死了。
  不过在此同时,莱欧内尔和许多人都丧命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倒在地上的莱欧内尔双眼睁开看着虚空,就连他最后给古连制造的机会,古连都没能够把握住,理加德虽是活了下来,为保护古连却也身负重伤,虽然他刚才像是开玩笑的说着,不过他等待空隙一事也是真的吧,只要走错一步他就会被薇儿海米妮发觉,现在或许就已经被杀了,没死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艾蜜莉殿下……我……」
  她也是救了古连的一人,都是多亏莱欧内尔、理加德,以及艾蜜莉保护,自己才能活着站在这里。
  可是古连与诺福克家对她们却只有伤害。
  他无法直视艾蜜莉的眼睛。
  「……我什么也没做到。」
  他低着头说道。
  真的就如艾蜜莉所说,自己在这场战争里一事无成,他虽与艾尔尼斯特交战,也打倒了他,不过连那也是幸运所带来的胜利,而且那场战斗本来就是被人设计的。
  「我被哥哥操控利用……毫无意义的杀人!连艾尔尼斯特都发现的事……!我却还以为是对的!
  对于如此滑稽的自己,古连露出自嘲的笑容,笑意与眼泪一同涌上,而那水滴随即落在沾染血味的土地上。
  「我没有发现……不!我根本是不想去发现!无视莱欧内尔的忠告害死了他!如果我再更……如果我不是这么笨的话,或许就可以拯救父亲和杰洛姆大哥……还有加史珀鲁陛下了!我……」
  他的视界模糊,并且忍不住敲打紧握的拳头。
  「你在说什么?冷静一点。」
  古连摇着头,他也知道自己言词和感情都还没整理好,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停止,他忍住呜咽继续说道:
  「是我的错,我不知该怎么歉才好,或许我不能得到大家的原谅,不管是莱欧内尔还是理加德……加史珀鲁陛下!还有艾蜜莉殿下也是!
  「吵死了!
  钝重的声音响起,在感觉到口中有土的味道时,古连才发觉是自己被打倒在地,他泪眼未干的抬头一看,只见艾蜜莉双手交叉在胸前站着,她像是不耐烦地踱着脚,而且不悦的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古连。
  「艾、艾蜜莉殿下?
  古连缓缓撑起疼痛的身体,然后坐在地上。
  「我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说明白点!呆子!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并摇头说道:
  「你又呆又无能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古连根本无法否定她的话,打从最初和艾蜜莉见面时开始,自己就一点都没有改变,那个时候他也不认识真正艾蜜莉而伤害了她,现在也是无法看清真实,感情用事之下失去了许多东西。
  「但是啊……古连。」
  艾蜜莉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包覆手掌的护手摩擦着肩甲。
  「你虽然笨,却还记得我说的话。」
  「您说的话?
  「我应该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会尽一切所能凌辱你的尸体,你就是害怕那样才活下来的吧?真是有够胆小啊,重骑士应该为了名誉而死啊……」
  她像是轻蔑似地哼了一声。
  「不过也多亏如此,你才能活着等到我来,我要感谢……」
  她说话的声音突然沙哑停了下来。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古连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只见一道眼泪自艾蜜莉的脸颊滑下。
  「……干、干嘛?
  看起来她也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困惑,她狼狈地擦拭眼角,这才终于发现自己哭泣了。
  「为什么我会……」
  夺眶而出的泪水无法停止,她虽然想说些什么,却是无法继续说下去。
  「……艾蜜莉殿下?
  突然的异变让古连站起,想要靠近她。
  「呆子!别过来!
  艾蜜莉遮掩着脸往后退。
  「可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尽管没有印象,不过或许是感情失控下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因此而伤害到她,想到这里古连就感到不安,如果不是有什么原因,艾蜜莉是不会哭泣的。
  「对不起……我……都是多亏艾蜜莉殿下,我和理加德才得以存活下来,但是我却对艾蜜莉殿下……」
  「我就说不是了啊!
  「可是艾蜜莉殿下!您不是在哭吗!我……!
  「我没有哭!这、这只是口水从眼睛跑出来而已!这是逆流!笨蛋,你看错了!
  古连追赶掩面后退的艾蜜莉,她的眼泪不可能是看错,她的声音也因泪水而湿润嘶哑,古连伸手想抓住她,一事无成的自己怎么可以还伤害她,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古连脑中只有这样的想法。
  「艾蜜莉殿下!
  古连抓住她的手腕,只见掩盖住脸的手离开后,头盔下的面容显露了出来。
  艾蜜莉果然在哭泣,碧蓝的眼眸湿润,眼泪自略显泛红的脸颊上流下,她的唇则在颤抖着。



  古连抓住她的手松开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与哭泣的艾蜜莉凝视着彼此。
  不知为何,心跳声突然变得响亮,古连无法移开视线,而艾蜜莉也以夹杂了惊讶、迷惘,及另外其它感情的表情看着古连。
  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艾蜜莉的眉毛一扬。
  当古连注意到她握紧拳头,紧咬的嘴唇成为一条线时,已是看到她从地上跳起之后了。
  镶嵌闪动红光辉铁的铁靴踢中古连身体。
  「……啊。」
  惊讶出声的是艾蜜莉。
  用力将古连踢飞的同时,她也仿佛对自己的行动不敢置信,整个人呆住了。
  古连连叫都叫不出声,身体逐渐倾倒下去,他知道艾蜜莉有减轻力道,而且比刚才踢理加德时要更弱,若是被身穿脚力强化型大甲冑的她认真踢到,那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然而即使有手下留情,其破坏力仍足以让古连停止呼吸了,而且她所踢中的部位,与艾尔尼斯特所踢、薇儿海米妮战斧所打击的几乎是相同的地方。
  用剧痛仍不足以形容的痛楚,以及身体内响起的刺耳声音,让古连的意识逐渐转为一片空白。
  ……艾蜜莉殿下。
  连想叫她的名字都做不到,古连就这样倒下了。
  他一面索求空气而喘气,一面仰望着青空。
  「喂、喂!?古连!
  他听到艾蜜莉慌张的叫声。
  指尖与脚已经不听他使唤,思考也是一片混乱,尽管古连知道自己正逐渐失去意识,但他却是无能为力,腹部疼痛,除了那之外的地方也全都疼痛,此时他听到艾蜜莉在叫唤着。
  「喂!古连!笨蛋!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因为这种事……!喂、喂!
  古连从没听过她的语气如此慌张,也无法想象她会给人看到这样的丑态,说不定自己是在作梦吧。
  「笨蛋!你想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死吗!难得你……活着回来,就是那样我才……」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而身体被摇晃之下也觉得疼痛。
  不过艾蜜莉因为担心自己而拼命想把他摇起,让古连觉得格外高兴。
  「……所以我才会哭啊。」
  最后听到的呢喃声随着意识一同转弱消失。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7:03 编辑


  终章

  被黑暗包覆的意识中有数道声音响起,车轮转动的声音、它弹开石头的声音、自己背上的衣服摩擦声,以及许多人的呼吸声,另外他听到身旁不知谁的叹气声。
  古连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视界被车蓬所覆盖,仰躺的背上感到阵阵摇晃,他慢慢张望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马车之中。这似乎是战争使用的运送用马车,古连则是身上裹着毯子,躺在宽广的货架上。
  夹杂在车轮声中,他还听到一同行军士兵的说话声、铠甲声以及马鸣声,映照在车篷上的红色显示出马车外已将近黄昏。
  古连想要动一下,却因闷痛而扭动身体。
  他全身痛到几乎分辨不出是哪里在痛,直到方才他应该都是在战场上,在诺福克军遭薇儿海米妮率领的暴龙铁骑兵攻击而溃灭时,古连也被她所败,就在他差点就要丧命的时候,是艾蜜莉率领一军及时出现,才让薇儿海米妮撤退了。
  随着意识清醒,心中苛责他的罪恶感与无力感也再度复苏,杀害无辜的半岛军将兵,害保护自己的莱欧内尔丧命,理加德也受了重伤,本来死的应该是古连才是,那样的自己不可能得到救赎。
  损坏的大甲冑被脱下,就放在古连的身旁,缺了角与面罩的头盔、扭曲变型的胸甲以及折断的盾刀,都显示出他在激战中所受的伤。脱下铠甲裸露的上半身裹着绷带,腹部与手臂都贴有捣碎像是药草之物作为药布之用,虽然那味道刺鼻,但是擦撞伤的热痛似乎也多少因此而缓和。
  「……我得救了啊。」
  他只依稀记得失去意识前与艾蜜莉的对话,而自己受到治疗正坐在车上之事,也让他明白那些对话并不是梦。
  「没错,你得救了。」
  突然有一个人出声说话,古连慌慌张张朝那一边看去,只见一名身穿大甲冑的少女正坐在他旁边。
  「而且还是多亏了我哦,再多的感谢也不够吧。」
  少女俯视古连,像是很得意的笑道。脱下头盔、护手与铁靴,盘腿而坐的正是艾蜜莉,她的额头上也缠上绷带,应该是与薇儿海米妮战斗受伤的部分吧。
  他重新环顾四周,运送用马车里只有古连与艾蜜莉,本来这上面应该装满货物及负伤者,原本该是狭小的地方让人感到格外宽敞。
  「……痛吗?
  艾蜜莉的笑容消失,轻声细语的问道。
  「是……啊,还相当痛。」
  并不止是打斗所造成的负伤,他的身体也感觉特别沉重,不要说是动一根手指头,连说话都感觉十分辛苦,浓浓的睡意袭来,彷佛一闭眼就会昏倒过去。现在回想起来,他从早上到中午几乎毫无休息的不停战斗,由于辉铁会夺走体力,身穿大甲冑的战斗体力消耗十分剧烈,因此会这样疲劳也是很正常。
  「艾蜜莉殿下……谢谢您,救了像我这样的人……」
  该获救的并不是自己,她救了原本应该憎恨的自己,古连尽管对此感谢,却也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只是顺便而已,军队不可能为了救你而出动啊。」
  她哼了一声,叹息着说道。
  想到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古连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正如同艾蜜莉所说,古连只是偶然获救,他感到十分丢脸而无法直视艾蜜莉的眼睛,正想要翻过身去,身体却剧痛不已而发出呻吟。
  「别逞强,替你诊断的医师说骨头虽然勉强没断,不过可能有多处裂开。」
  「像我这种人竟然只有这点伤。」
  他真心觉得自己应该在那场战斗中死去。
  「……古连。」
  一只温暖的手触碰他的胸膛,那记忆犹存的手掌温度隔着绷带传来,那是数天前在晚餐会所触摸到的艾蜜莉的手。
  古连对此惊讶地望向她。
  那总是桀傲不逊的表情有些阴郁,清澈的蓝色眼眸里似乎荡漾着悲伤。
  古连与艾蜜莉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四目相视,两人不发一语,只有时间不断逝去。
  在车轮声与行军声响中,逐渐西沉的夕阳余晖映照在艾蜜莉的侧脸。
  终于在经过一番犹豫之后,由艾蜜莉开了口。
  「我都听理加德说过了。」
  她静静的告知古连。
  「这样啊……」
  她只能点头。
  在遭遇威伦斯特突来的攻击时,从帕西口中听说的真实,如今她已经知悉了。
  这场战争是被帕西所策动的,不管是半岛军的背叛、乔瑟夫的暗杀,还有国王加史珀鲁的暗杀也是一样。
  不用特别思考也知道那是怎样的重罪,在帕西离开的现在,需要有人为此偿还。
  「不管我说任何话都不足以谢罪,不能阻止哥哥的我也和他同罪。」
  那是自己一条命也不够偿还的滔天大罪,由于帕西的阴谋策画,莱凯涅王国陷入存亡的危机,只被没收领土也不能了事,就算将流着诺福克血液的一族满门抄斩可能也不够吧。
  「不管怎样的报应我都接受,请将剩下的诺福克军编入蓝格里奇军。」
  古连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艾蜜并不点头,还是以悲伤的目光看着古连。
  「只是……」
  对于处刑他除了些许恐惧外并没有什么实感,只有放弃与罪恶感重压在他的身上。
  古连脑中浮现黑发少女的身影,那个总是崇拜自己,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安也无法躲过诺福克家的罪责,她大概也同样会受到处罚吧,与阴谋无缘一直健康长大的妹妹要被送上死刑台。
  「只有安……能不能请您设法救她呢?
  他像是求情一般说道。
  「杀害加史珀鲁陛下的人是哥哥……而且那也是诺福克家的罪,我知道我们难逃其罪,但是……只有安……我也很清楚这样很自私……但是妹妹是无罪的……」
  「够了。」
  艾蜜莉冷淡的说了这一句后,手掌便离开胸口挥了一挥。
  「艾蜜莉殿下!可是我妹……!
  古连想要起身,身体却疼痛得发出呻吟。
  艾蜜莉低头看着古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又只想到别人啊。」
  她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道。
  「要向我拜托的话,首先应该是自己的减刑,求我饶命才对吧,你总是这样。」
  她又叹了一口更长的气,然后开始打着无法动弹的古连的额头。
  「啊啊!真是的!你真的老是这样,你不知道那样才更给人添麻烦吗?这个呆子!
  拍打额头的力量越来越强,不知不觉她的眉毛上扬,语气也更加强烈。
  「再说我是你的主人耶!我觉得你对我的评价有点低……或者该说你根本就小看我吗?就算失去王位继承权,我也还算是蓝格里奇家的统帅哦??怎样啊!!说话啊!
  拍打的力道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快,想要把脸侧过去,却被拉住耳朵继续拍打,古连痛苦挣扎之下,身体别的地方也开始痛起来。
  「好痛!很痛啊!艾蜜莉殿下!
  「啥?口口声声处刑的人,别这种程度就大呼小叫,如果我要处刑,一定是用最让人羞耻,最疼痛的手段啊,这一点你应该不会不清楚吧。」
  耳朵被用力拉扯,古连无法抵抗而被拉过去,并且又是继续被拍打。
  「好痛!好痛!我知道是知道,但是为什么是现在……!我说好痛啊!
  「吵死了!你说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吗?我就具体说给你听吧,是那样哦,先从把你上衣全部剥光开始哦,之后使用的东西就是略短的草绳、鞭子和石头、还有水和盐,好了!你猜猜看我要做什么。说出来!要大声有精神!要让全军都听到正确答案才算合格!
  「什、什么合格啊!还有请不要把处刑私物化!
  古连如此喊叫,随即额头被用力一打,后脑撞到地板上。他突然想起之所以昏倒到刚才,原因是因为艾蜜莉的脚踢,不过这时耳朵又被拧住,并且被向上拉起。
  「诺福克家的废物敢对我有意见!?搞~~清~~处~~自~~己~~的~~身~~分~~!!
  她在耳边大叫。
  「呀啊啊啊!
  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古连,艾蜜莉露出满足的微笑,古连对于那笑容感到特别怀念,但痛楚还是没有消失,因此只能继续痛苦挣扎。。
  「古连,我是你的主人,诺福克家的事我才不管,不过你是我的护卫骑士。」
  古连还以为自己是以抛弃艾蜜莉的形式而上战场的,但是艾蜜莉却还称他是自己的护卫骑士。
  「既然你是我的臣下,我就有义务保护你,别小看我,古连。」
  「艾蜜莉殿下……」
  古连即使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叫着她的名字。
  「你们的处刑就等这场战争全部结束后再说吧,别担心,那个嚣张的佩辛女孩的事也包在我身上。」
  只见艾蜜莉伸出手,古连以为又要被打而绷紧了身体,不过她却没有打下去,而是拉起古连的手,疼痛的身体被慢慢拉起,古连也因此得以起身。
  他与艾蜜莉就面对面坐着。
  「……古连,你别再离开了。」
  喃喃说出此话的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寂寞。
  「这次也是如此,要是我在身旁的话,应该可以……再多做些什么事才对,不管是我……还是你。」
  艾蜜莉轻咬下唇。
  「永远待在我身边,别再离开了。」
  古连胸口一热,对于做出背叛行为的古连,她竟然遗愿意把他视为护卫骑士重视,她并不是为救古连而出现在战场,但也并非没想过要救古连,这让古连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理不清的感情仍让他的心情灰暗,不过艾蜜莉能这样说让他单纯觉得很开心。
  「别再像这次一样一个人乱跑,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也会陪你一起跑,因为如果不那样,你可能会忘记停下而跑到死……你是动物吗!
  她又自顾自地生起气来,再度敲打古连的头,而且相当痛。
  「该说……是那样啦。」
  艾蜜莉不与古连视线相接,抬头仰望车蓬。
  「你虽然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却还算有点用处,就算是非常优秀的我也有需要人手的时候。」
  她将手指摊开观视,那只旋转铁球、挥动战锤的手又白又小。
  「所以别离开我,我需要你。」
  古连胸口一震。
  「只要有我和你和雪莉娜……绝大多数的事都能做到,也都能摆平。」
  艾蜜莉的视线看向地下。
  在发出第三次叹息的同时,那张脸上又浮现了笑容。
  「我说的没错吧?古连。」
  「艾蜜莉殿下。」
  他鼻子一酸,一股无法阻止的热流涌上。
  眼泪随即从脸颊滑下,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咽。
  「古、古连?
  听到艾蜜莉惊慌出声,古连却还是止不住泪。
  艾蜜莉说需要自己让古连感到非常欢喜。自己伤害了她,又被帕西所骗,将许多人卷入并杀了这么多人,而她竟认同这样毫无价值的自己,愿意和他在一起,古连对此只能无比的感谢。
  肩膀颤抖,古连放声大哭。
  他知道这样很丢脸,就算被瞧不起也无话可说,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喜悦的权利,即使如此他也无法阻止不停涌出的感情,眼泪流个不停。
  「你啊……太会哭了吧。」
  「……对不起,艾蜜莉殿下……明明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让您这样说的价值……」
  「呆子。」
  古连突然被拉了过去,脸颊上随即感受到冰冷的钢铁感触。
  艾蜜莉将手环绕至古连的后脑,在被她拥抱的情况下,古连的脸贴在她的护胸之上。
  眼泪一瞬间停住,古连惊讶得无法出声,不断眨着湿润的眼睛。
  「你的价值由我决定。」
  她温柔地抚摸古连的头。
  「而且你的行动真的没有意义吗?
  金色的头发搔着古连的脸颊,铁与花、还有些许花香掠过古连的鼻腔,那是很符合艾蜜莉的气味。
  「我说过我全都听说了。」
  她稍微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在与半岛军的战斗中,你打倒了那个猿猴骑士,如果不是有你,诺福克军在我赶到之前就已溃灭了吧,若是敌人等在那里埋伏,我的军队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可是……」
  「这些全部都是事实,你一时冲动来到这里,与半岛军战斗,这些或许全都是中了帕西的计,即使如此还是有你保护到的人,没有意义的行动?有这种想法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炙热的感情在胸中燃烧。
  「不止是这场战斗,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而萝蒂和雪莉娜也会丧命了。」
  「但是艾蜜莉殿下,我做出无法挽回的失败……」
  艾蜜莉在他耳边哼了一声,她看不起人的态度还是没变。
  「你不是老是失败吗?
  她说得像是理所当然一般。
  「如果失败一次,一切就都结束的话,那么我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古连想要拾起头,艾蜜莉却抱紧他的头不肯放开,脸挤压在铁护胸上非常疼痛。
  「犯下无法挽回的失败的人是我。」
  她轻声细语的声音中并没有忧郁,不过古连却目睹她在失败中尝到的后侮,重视的人一个一个失去,她原本应该在失意的深渊,现在却为了拯救古连而来到这里。
  「我本以为这次真的完了……但其实还是有我可以做的事,若不展开行动,就无法接住从手中落下的事物。而教会我这个道理的人是萝蒂,还有我的护卫骑士……我的『盾』。」
  「艾蜜莉殿下……」
  古连的头被轻轻戳了一下。
  「像这种事情,普通应该是颠倒过来吧……你被安慰还象话吗?要知耻啊!
  「……对不起。」
  古连的脑中一片火热,原本心中的烦恼似乎也缓和下来,他无法思考,于是把脸靠在大甲冑的胸上。
  「算了,你要感谢我安慰你啊,这么丢脸的护卫骑士别无分号,只有我有。」
  「对不起。」
  他再一次道歉,只听到艾蜜莉轻声笑了起来。
  这时眼泪又流了出来,滑过脸颊,滴落至大甲冑上的眼泪,并不是因为悔恨或罪恶感,尽管身体还再疼痛,但是他感觉现在立刻就可以为艾蜜莉做到任何事。



  在这段时间他任由眼泪流出,艾蜜莉没说话,古连也不说话。
  感受着冰冷的铠甲吸收自己的体温而变得温热,古连闭起眼睛,即使艾蜜莉触摸脸上的手比自己略微冰冷,却也是柔软而温暖。
  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止住。
  「对不起,艾蜜莉殿下。」
  他以终于平静下来的声音道歉,并且抬起头来。
  此时听到的是熟睡的呼吸声。
  艾蜜莉抱着古连睡着了,仔细看可看出她脸上疲惫的痕迹。因加史珀鲁的死而失意的她,在古连离开王都之后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古连不禁感到担心,可能是在悲伤与愤怒之下度过失眠的夜晚,也或许是为了准备葬礼而忙碌。
  而她以那样的身体却为救古连来到此处,虽不知道她是何时从王都出发,不过因为是为了追赶先进发的诺福克军,想必一定是经过相当的强行军吧。
  「谢谢您!
  古连对着她的睡脸轻声说道,将本来包住自己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然后拖着疼痛的身体,坐到她的身旁。
  「我不会离开了,艾蜜莉殿下。」
  在与威伦斯特的战争结束后,自己身为诺福克家的一员,将会遭到何种处罚尚不得而知,艾蜜莉应该会拼命庇护自己吧,但古连也清楚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就结束,与威伦斯特之战结束时,或许就是自己生命终止之日,对此他的确也有恐惧。
  不过她让古连想起,也有事情是自己做得到的。
  她所说这场战斗中古连做到的事,古连无法坦然接受,就算没有古连参加战斗,齐聚身经百战勇者的诺福克军,或许也不会输给半岛军与艾尔尼斯特,他也不会骄傲自大的以为只有自己能撑过暴龙铁骑兵的猛攻。
  反而是只有他一人处在可以看穿帕西企图的立场,他却放弃那么做,使得后来造成致命性且无可挽回的失败,这项罪愆他难以偿还。
  即使如此,艾蜜莉的话还是拯救了古连的心,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古连的行动改变了些什么,而若是什么都不做,变化就不会发生,她是如此对古连说的。
  那是克服绝望,再度回到战场的艾蜜莉所说的话,古连只能相信。
  还有古连可以做到的事,也还有靠他的行动能够改变的事。
  总有一天他必须要为过失付出代价。
  不过在那之前,他想用自己的手保护该保护的人,为了艾蜜莉而在她身旁战斗,与她一同战斗,如今也等于是在保护萝蒂与安。
  『风血公主』薇儿海米妮在初战大获全胜,与艾蜜莉的战斗也并非失败,而与威伦斯特军即将正式交战,诺福克军、杰佛逊军、半岛军皆丧失诸多战力,莱凯涅王国军的胜算相当地微薄。
  「我会保护您,艾蜜莉殿下。」
  艾蜜莉将会与威伦斯特战斗而继续踏上战场吧,若是那样古连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身为『铁球公主』艾蜜莉的护卫骑士,古连要与她一同战斗,保护她到最后。
  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也无论发生什么事,只有这一点不会改变。
  马车摇晃着,而艾蜜莉的头也在摇晃之下靠在古连的肩膀上。
  散发铁与花香的金发流泄到古连的胸前,她果然是累了吧,艾蜜莉并没有醒来,继续安稳地熟睡着。
  古连则是无法动弹。
  肩膀上感受着她的体温与香气。
  他不知道那样的感触能品尝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能与艾蜜莉在一起到何时。
  但是为了她,为了该保护的人们,古连发誓要不断奋战,直到最后一刻。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10-26 17:03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八薙玉造。
  一般来说,应该是从「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开始才对,不过这次『花园艾蜜莉』及『战场艾蜜莉』是两个月连续出书(日方发售时间),因此我才会像不久前才刚见过大家那样打招呼。
  因此,本书『战场艾蜜莉』完全是『花园艾蜜莉』的续篇,由于故事比以往具有强烈的关连性,因此尚未阅读的读者若是能从『花园艾蜜莉』开始读起,我会感到非常喜悦的。不,当然若是您想从第一集开始阅读,我更是会感激不尽,总之非常感谢您的阅读!
  写着写着便夹杂了些宣传意味。
  这次的后记被分配到四页,每次都想在后记畅所欲言的我当然非常高兴,不过当我发现可用的梗在上集后记已经用掉,不由得大为惊慌失措。第三集后记因为行数不足,我还费尽心力浓缩了一番,早知如此,留到这次用就好了啊!
  可是就算再怎么感叹,页数也不会自动填完,因此我只好找一找特别为这种时候准备的题材笔记。(即将拿出)
  基本上如果想到什么点子,我都有将其记下的习惯,在我的笔记数据夹内有『后记梗』这个令人值得信赖的文字,因此我非常期待。(拿出笔记)

  ·关于吐槽
  ·润滑

  以上,完全摸不着头绪,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
  『关于吐槽』是因为我有印象曾与友人探讨过,怎么样才是绝妙的吐槽,所以我想我才会写出这个吧,不过后者的『润滑』到底是润滑什么?又是怎样润滑?我完全想象不出来。或许是想着吐槽是会话的润滑剂,因此才会想写上这个词,这个嘛,这样说的确是能够认同啦,但那样也未免解决得太干净利落,反而有些不太放心。
  实际上到底是如何呢……?
  算了,大致上笔记这种东西都写得太过条列式,常常有事后一看都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的情形(一般人也是这样吧……我想)。
  既然如此,在这个难得的机会下,我就用我的题材笔记来当题材吧。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却发现除了可能用到而想保密的梗之外,上面不是黄色笑话的梗,就是明明自己所写,却无法读解是何意义的梗,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也是我现实中的心境。

  『夜晚的小区稻妻』,我写这个到底是想干嘛啊?
  尽管是自己写的东西,却是完全没有记忆。
  依照我的想象,很可能与其说是稻妻(注:日文的稻妻即闪电),不如说是想写雷电拟人(女孩子)化的故事吧。
  某一天,小区突然降下一道落雷,让保险丝烧断,主角的PC也因此损毁,却也从插座冒出蓝白色的电流集合体。
  她如此说道:
  「地球被人看上了,然后请娶我为妻!
  如果不那样做似乎就被杀,另外还有暗中想要主角性命的人也出现,因此主角不得已只好娶她为妻,就这样,主角和不时会发出蓝白色电流的小区妻子,展开了奇妙的同居生活。也充满想要裸身穿围裙,围裙却因此燃烧的这种温馨小插曲。
  虽然写了以上这一段,但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实现吧,我当初那样写应该是因为别的原因才是。无论如何,艾蜜莉都写到第四幕了,我却不记得有用过那些笔记,这应该才是严重的问题吧。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想要拿来利用,里面却只有绝对会被编辑制止的内容……
  不过也好,我想一定在某些事上会派上用场吧,一切都是为了明天!

  言归正传,又写到尾声了,这次也承蒙许多人士的关照。
  首先是替我画出美丽插画的濑之本老师,非常感谢您,虽然在我执笔后记的时点尚未看过插图,不过拜见过封面、彩页的草图后,我感到怦然心动啊。
  另外,第三幕与第四幕让我在各方面强烈感受到我是与责任编辑共事,我真的由衷感谢总是给予我许多协助的三轮编辑,关于您一直说错薇儿海米妮的名字一事,我想我到死都会记得的。
  另外还有与出版有关的各位,能够连续出书都是承蒙各位的协助,谢谢你们。
  在我写小说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没有获得任何反应、批评指教这些既能以各种形式在日后活用,而且,在付出时间的代价后会想要以言语给与批评,就是对作品有所感受的一种证明。不,当然若是能得到赞美也是我的荣幸,总之,对于我的小说产生任何反应的读者们,我要打从心底向你们道谢。
  若是各位能给予支持,让艾蜜莉的故事能够再写久一点,我将十分高兴。
  那么就让我祈求能与各位再会的同时,与各位说声再见了。

  有时会分不清是乔瑟夫还是乔色夫的八薙玉造



  怒涛般的连续出版!各位觉得如何呢?如鬼一般不断创作的八薙老师,常常被我拖稿的责任编辑大人与GOU小弟,总是听从我无理指示,负责CGTETU小弟,以及提携出版的各位、世界上所有的人,我对不起你们。再不向许多人磕头赔罪,我可能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吧……那么艾蜜莉第五幕再会啰!

  濑之本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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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尽头之眼 騎士
帕西你也暴露太快了吧,还以为要拖个几卷,没想到这么快就现形了

话说作者很喜欢间歇性的派发大量便当,1卷几乎全灭,2卷全员无事,3卷末又开始便当潮,本卷除了老骑士其他人都活下来了,莫非下卷...希望不是

13 年前 0 回復

yulinwei 勳爵
希望不要再发那么多便当啦。
心里不舒服啊。

14 年前 0 回復

alvinnote1 勳爵
看完第4卷,顺便来看剧透

14 年前 0 回復

yonghengdelu 侯爵
刚开始接触这本书,支持一下顺便跑去看剧透,话说作者的便当终于温和些了

14 年前 0 回復

lon2046 侯爵
一次吃掉这么多便当我觉得有点不适应了,消化下顺便期待5卷

14 年前 0 回復

b250736 子爵
便當小說第四集~~~
來看看本集會發出幾個便當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好久没看到了~可惜这书没有祖国版啊~下次去看看台版吧~
久史的Q版真可爱啊~

14 年前 0 回復

盖恩4000 公爵
本帖最后由 盖恩4000 于 2009-11-7 20:39 编辑


LS的分析很好
至于最后那个,帕西大概在米妮宰掉的那一波兵团那里吧·············如果我是古连,二话不说就宰了他吧
不过如果这么干的话,古连就不是古连了
还有男主肯定是古连,虽然在第二话才出场这一点很奇怪
作者绝对痿掉了,古连没死那还好。理加德明明就死透了,竟然还抱住了一命··············
还好加尔内尔大叔是真挂了(我没因为便当而开心哦,真的)

14 年前 0 回復

147911 騎士
本帖最后由 147911 于 2009-11-1 08:23 编辑


两个人的心境都是支离破碎的.......一个是遭人的追杀...一个是遭人背叛
一个被杀的总是自己至亲之人(从自己的老师,护卫到后面自己的弟弟)...一个背叛的总是自己至亲之人(从父亲,好友到自己的哥哥),公主和古连的境遇相似却不相同...作者应该很想挫合这队情侣吧(伪,毕竟还没看到第5卷)
追求技与力的较量么....这卷男主确实爆种了(还好作者留情了,不然早被米妮秒了...)....能伤害20个铁甲骑中的3个...看样子后期的第5卷应该更能发挥威力吧...
王子真是命苦...阿门...刚没出几场脸就被换下去了.....
第4章和终章的部分真的很不错(个人感觉)
古连能成为男主如果作者留情的话应该是定型了....很无奈的是要到第4卷才会感觉到彼此竟然那么的在意对方....应该说是很迟钝,要到有可能是失去的时候才发现还是故意的呢.....
还有...插图没有小说中提到的长枪,蹂躏槌,大骑枪真的很遗憾啊......(怨念)
插图中帕西的长相....如果我不是看小说中才知道...我真以为是个女的......
小说中还有一些我不太理解的...比如既然弟弟古连都出战(之前帕西不是说要出战么,即使作为文官也要出战)....那为什么做为哥哥的帕西怎么没一个都没提到...战斗之后只看见有士兵喊着帕西....人呢....战场上和回到营地里。。。没见到帕西不会觉得很奇怪么。。。。

14 年前 0 回復

strikeno 勳爵
总感觉这次有几张插画看起来很诡异...不过还是不断有人领便当啊...

14 年前 0 回復

zeta1218 子爵
5本就完了?故事不是才刚开始吗

14 年前 0 回復

卡卡雅 王爵
不是没有男主角的嘛!~
还有这么多便当算怎么回事~
让人怎么看下去~
感谢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cosmosier 王爵
这本书基本没喜剧成分,不断有人领便当呀

14 年前 0 回復

红眼雷克特 子爵
作者越写越留情了~嘛~为了剧透~~

14 年前 0 回復

xixi918 平民
谢谢楼主分享好东西~~~~~~~~~·

14 年前 0 回復

crawd 公爵
第四卷出来了,先看看吧,谢谢楼主了。

14 年前 0 回復

henry123 騎士
我还是比较喜欢古连得。。别让他太早领便当就好了

14 年前 0 回復

wuzhenwz 侯爵
古连真的变成男猪脚了啊,我还期待他在这本回老家结婚去呢,结果还活着- -

14 年前 0 回復

e_haha 子爵
话说这便当公主系列的第一卷根本就是欺诈啊!欢乐了大半卷以后就开始疯狂发便当
所以即使最后不管是古连便当还是艾蜜莉便当甚至全灭也无所谓,早有心理准备了……

14 年前 0 回復

kgb007 騎士
本帖最后由 kgb007 于 2009-10-28 15:45 编辑


我来剧透第五部了,作者最后心慈手软了


艾米莉成为铁球王,最后一战,除去血风公主,虽然伤痕累累但几个月就治好了。继承王位之后,过着“酒池肉林”的完美(?)生活。
古连终战近乎无伤,成为新一代的“盾”,不过家被抄光,只作为一个护卫骑士而生存。另:公主教育升级成为女王教育,可喜可贺。但是最后也没有彻底挑明官配是谁。血风公主被古连和艾米莉的合体技干翻,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都没起来。
叛徒老哥为了护住血风公主被杀,也能说是活该吧
其他主要人物都没阵亡,不用纠结,可以放心看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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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 王爵
我华丽地飘过~~~(((m ̄▽ ̄)m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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