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在那天逃过死亡吗] [小木君人] [全一卷][自翻][2..16坑满完结下载放出]


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21 20:1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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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没有任何好事的、十七年人生。……不过按那个叫玛基艾尔的生物来说、如果我回到十岁重新收集“奇迹碎片”的话就能在下次逃过一死的样子。从北欧转校来的明朗少女索菲娅、擅长绘画的友实、能让我撒娇的邻居姐姐弥宵——虽然玛基艾尔没有告诉我奇迹碎片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我想为了这一次绝不留下遗憾、要珍惜着和身旁的女孩们之间的交往。但是……第三次轻小说大奖赛ガガガ奖获奖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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その日彼は死なずにすむか——他能在那天逃过死亡吗
作者:小木君人 插图:植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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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者:包菜王妃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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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介绍

八户钢一
我。十七岁时死亡,回到十岁将人生重新来过。


玛基艾尔
《游戏》的执行者。和钢一共同行动。


索菲娅·美冴·贝尔蒙德
从瑞典来的转校生。大众偶像。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外号是“呆实”。


矢口弥宵
钢一青梅竹马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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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16 18:34 编辑


                      TUTORIAL
                        1
  八户钢一、在放学后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了趟车站前的药店《益田清美》。
  是因为十二月的干燥空气吗,从前天开始喉咙就有点异常,在今早起床的时候就能完全认识到它已经发展成感冒了。
  随便吃了点早饭,也吃了感冒药。只是,药瓶中的药丸只剩下一颗了。翻遍急救箱也找不到存货、没办法只吃了这一颗就出门了。也没拜托那忙于准备去打工的母亲“药吃完了去买一点”。
  不怎么买过药的钢一、本该先去找感冒药专柜的。虽然也有人在进店时就向店员询问“感冒药在哪”,但钢一不是会那样做的人。在不熟悉的店内游走,总算是发现了感冒药柜台,禁不住叹了口气。
  从不知该说是井然有序还是五花八门的柜子上依次看下来。在正中央附近发现了八户家常备的感冒药。把它拿到手里的时候,钢一感觉自己好像在被谁看着。
  在视线边上,有个男人。
  像大学生般的年轻男人。带着墨镜、头发蓬乱的那个男人,像是在稍有些距离的柜台阴影里窥视着这边的情况。
  (谁啊,那家伙……?)
  没准他在怀疑自己会不会就是通常说的“扒手G男”也说不定。
  不过那个男人看起来才可疑呢,那副摸样的话,就算被误认为是犯罪者也毫不奇怪。
  虽然很在意、
  (嘛……算了)
  这样想着,将想买的药拿在手里走向收银台。
  在排队的时候回了一下头,戴墨镜的男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回到家里的钢一将书包放到自己房里,然后去了起居室。
  几乎是无意识地按下遥控器的开关,电视画面的亮光模糊地在傍晚的昏暗房间中扩散开来。
  时代剧的重播,举起印盒的旅者武士大喊着“给我等着!”。
  和平时一模一样。钢一没有社团活动,也没有能聚在快餐店里闲聊的朋友。每天都在“给我等着!”的时候回到家里来。
  那么。
  从厨房拿了杯子回到起居室。
  从水瓶中倒出热水,把买来的药从袋中取出打开盖子。于是看到里头有奇怪的纸片、却没有写着使用注意事项的说明书。是折叠过、有着横线格的便条纸一样的东西。
  [……?]
  把纸打开,看到用圆珠笔写着的异常显赫的文字,
  【中了。】
  这样小小地写着。
  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拿出药瓶,可本该放有百二十颗药丸的瓶里,却堆满了细尖钉般的东西。仔细看着,堆满钉子(一样的东西)的只有上半部,在底部则是红蓝黄色搭配的软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
  [……这……什么啊……]
                         2
  回过神来时眼前是一片纯白。毫无污渍的、纯白。
  不过从周围听到的声音就像午饭时餐馆的厨房般匆忙。
  反复听着急匆匆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谁在说话。
  [……的人一个个解决掉!说不定被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东西?钢一这样想着。
  不过这个疑问得不到回答。纯白的视野,咻地一下染上了灰色。灰色变得越来越浓,终于——
  回过神来时钢一站在漆黑一片的地方。
  (这是哪儿?)
  不,更重要的是,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自己走来的吗?被人带来的吗?完全搞不懂。
  虽然试着凝视这片黑暗,但无浓淡之分的黑色仅是无边无际。想着该不会自己眼前是一块漆黑的墙壁吧而试着伸出手,但是指尖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在无法理解的状况下、钢一却发现了奇怪的事情。此处唯有黑暗、自己的身躯也只能清楚地看到指尖。与其说是黑暗,倒不如说没准这个空间本身就是【黑】。但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
  [……梦?]
  那个疑问看起来是不期待得到回答的自言自语。所以从背后听到
  [不是梦哦]
  这样回话的时候,钢一禁不住吓地跳了起来。
  回过头来,发现脚边有个约二十厘米的小生物。
  钢一看过来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生物,形状大致和人类相同。一丝不挂的褐色肌肤带有光泽,发型则像是在后面梳成背头、尖尖的就像花蛋糕上的生奶油一般。但是那个圆眼睛里完全没有白色的部分、全都闪耀着深蓝色。最重要的是、在腰和臀部中间附近赫然长着、简直就像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环尾狐猴一般细长的尾巴。
  那个明显超越人类常识的生物,感觉像是忍受不了钢一的可笑反应般,扑通扑通、转转悠悠地蹦跳起来。
  [噗、呼呼呼……不、抱歉抱歉。]
  笑了一会儿,谜之生物调整好姿势,像英国绅士一样行了礼。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玛基艾尔,担任你今后的助手。请多关照,八户钢一君。]
  这么说着伸出了右手。
  [请……请多关照……]
  主导权完全被掌握住的钢一就那么顺着对方,夹着拇指与食指和名为玛基艾尔的生物的小手“握手”了一下。
  玛基艾尔很满意般嗯嗯地点着头。
  [那么,得让你先明白状况呢。能想象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么说着,迅速回转着食指。钢一老实地摇了摇头。[是啊,]玛基艾尔继续着对话。
  [这里啊,是离死后的世界最近的地方呢。虽说是死后的世界,也像是让让灵魂转生的回收工厂一样的东西——嘛,总之、这里就是这么个地方。]
  [……诶……?]钢一对“死后的世界”这种语言起了大反应。
   死后……?
  [……看来无法理解啊。嘛、也情有可原。]玛基艾尔默默地笑着。
  [你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去药店买了药,记得吗?]
  玛基艾尔的语言如魔法一般让钢一的记忆复苏起来。
  [……记得。]
  [那个药啊,不是药呢。是不知某处的聪明大学生自制的炸药。]
  钢一的脑袋里浮现出写着【中了】的纸条、和堆满了软线和钉子的药瓶。
  [说到这里也能想象出大概了吧?不过还是有惯例的台词,我要说了哦?]
  钢一没有回答。无法回答。玛基艾露毫不在乎地说了那句台词。
  [八户钢一君,你已经死了。]
  钢一无言地伫立着。
  (已经……结束了吗……?)
  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将来的梦想和人生的目标也好、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愉快回忆也好、虽说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十七年——
  (就这样、结束了吗……?)
  腿变得无力,像是连站都站不住了。
  但是。
  不、等一下。
  感觉不到身处梦中,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太过理所当然了,倒不如说是能发现自己在做梦才比较少见吧。
  正是如此。
  “不是梦哦”这样的台词有什么确证吗,就像骗子在说[没有骗你]一样啊。
  (是啊……这种不可能的事情,肯定是梦啊。)得到了能够作为救赎的答案,钢一稍微放心了一点。只是、那样的钢一、看到了玛基艾尔脸上浮出的冷笑。
  [好像还不相信呢。算了,一会儿醒来之后你自会知晓一切。]
  醒来之后、这么说来果然这是梦吧?玛基艾尔轻巧地避开钢一疑惑的视线。
  [听好了、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唰地用手指着。[你被炸弹伤到,直接死亡。不过啊,还有得救的可能性。更正确地说就是、还有得救的途径哦。]
  [途径……吗?]
  [对、也就是你活过的十七年。在那被称作你的人生的道路上,有着宇宙规模的……好像有点太夸张了吧?不过那种程度的奇迹已经变成了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可是你啊,只是不假思索地在直道上一路走下去,就连稍微往道路两边看看也不会。所以一块碎片都没拿到,最终也无法引起奇迹,你就这么死掉了呢。真可悲。]
  玛基艾尔装成和尚做着叮铃铃地响铃的动作。
  感觉自己的人生最后被全盘否定,而且好像还被当成了小笨蛋,钢一悲愤交加。
  [奇……奇迹是……什么啊!]
  [哎呀!]玛基艾露装模作样地、啧啧地摇着手指。[虽然很抱歉不过那可不能说。因为那是这场《游戏》的规则呢。]
  [……《游戏》?]
  [是啊!你被选上了!]
  玛基艾尔骨碌地翻了个跟头,接着又像英国绅士一般行了个礼。
  [你要进行《游戏》!回到七年前,将人生重新来过!]
  热衷于演说的玛基艾尔没有注意到嘴巴大张的钢一。
  [能将七年间所有的“奇迹碎片”都打捞上来的话就能顺利过关!你就能得救!但是只要错过一块的话……]
  [……错过的话?]
  [GAME OVER了哟,无法继续也不能重来。那时就真的要把你送到这前面的灵魂回收工厂去了。被做成零零碎碎的粉末,分散开来,成为制造新生命的材料。]
  这么说着,玛基艾尔接了一句[多谢听讲]然后又一次深深行礼。
  [那么,你想怎么办?果然是要干吧?]
  [……不干的话,会就这样被送到回收厂去?]
  [那是自然。]玛基艾尔干脆地说道。
  那么答案就肯定是“好”了。
  反正是梦干脆就胡乱回答吧。钢一没有多大的冒险心。
  可就算说是要干——
  [那个、叫做奇迹碎片的玩意儿在哪里啊,能告诉我吗?]
  玛基艾尔摇了摇头。
  [那可不能告诉你呢,无提示哟。]
  无提示啊!这句话扎在钢一心上。[可是你——]
  [叫我玛基艾尔就好。]
  [……玛基艾尔是我的助手吧?就算如此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嘛。虽然很抱歉,但就是这样。真~是非常对不住。]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在哪里啊?有多少啊?在这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还必须去集齐全部碎片吗。这比在扑克里一次也不换手牌就完成同花顺还难也说不定啊。
  开门见山地说,那种事情根本没可能办到啊。
  看到钢一表现出怀疑,玛基艾尔“嘛嘛”地说着,继续对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啊,那样也太可怜了、因此在这里回答你的疑问吧。]
  [诶……啊啊,太好了。]稍微放心了点,钢一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表情。
  [那么,给我好~好考虑,考虑时间一分钟。]
  [诶诶?稍、稍等一下!]
  玛基艾尔[嘁嘁嘁嘁]地、无情地给予压力时、钢一拼命地绞尽脑汁思考着。一分钟就这样过去了。
  [……嘁嘁嘁、噗——时间~到,怎么样?]
  [就算你……这么快问我,一下子也……]
  [不快点说的话时间到就结束了哟。]
  [我、我知道啦!那么……]咕嘟地吞了一口口水,[奇迹的碎片……是东西?]
  钢一投来战战兢兢的视线,玛基艾尔用坏心眼的眼神盯回。令人郁闷的沉默时刻缓缓经过,玛基艾尔终于开了口。
  [……答案是,NO哦。]
  钢一忽然无力地垂下肩来。脑中流过的是智力竞猜节目中回答错误的铃声。
  玛基艾尔则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哧哧笑起来。
  [嘛嘛,就算只知道它不是东西也是个很大进展了吧。话说回来,关于要不要进行《游戏》,我还没有听到你的答复哟?]
  不是东西的话那到底是啥啊?更加唯心感的玩意吗?现在只能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无力地低着头,不痛快地嘟囔着[参加啦……]
  玛基艾尔大大地点着头。
  [GOOD,确实受理你的挑战。那么让我来说明下规则吧……话虽如此也只有一件事可说呢。
  在七年里,你爱做什么都行,不过只有逃开炸弹这件事不能允许。在七年后的X日,也就是今天——十二月十二日,你要去同样的药店买同样的感冒药,然后同样地遭受炸弹。要是磨磨蹭蹭地度过七年,当日又不去买药想躲过炸弹的话就NG了哟。]
  [等…等一下啊,说是要再次遭受炸弹,那不是绝对没可能得救吗!]
  [——那可不对哦]玛基艾尔一笑。
  [和你遭受过的炸弹有点不一样呢,虽然没准你认为自己已经被炸成粉末稀巴烂而死了,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因为有惯例,详细的事情我不能再说了。总之将全部的奇迹碎片集齐的话你就能得救的,别担心。]
  […………真的……?]钢一用混杂着不安与疑惑的眼神盯着他。
  [真的真的,总之相信我吧。]
  玛基艾尔很伟大似的挺起了胸膛并咚咚地拍着,咳、好像是拍得太用力了,身体曲成了く字形并不住地咳嗽着。
  [——咳咳、咳!总、总之、就是你会再遭受一次炸弹。只有这条规则绝对不可以忘掉哦!]
  [……无视规则的话?]
  [破坏《游戏》的规则的话……]用食指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水,[会让你受到处罚的哦,那是当然的吧?]
  钢一在这里感到纯粹的疑惑。
  [那条规定是谁立下的?]
  [《游戏》的主持者。]
  [主持者……是谁?]
  [是呢,用你们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神、一样的人吧?渴望着娱乐、呢。]
  [娱乐……?]
  [对。也就是说这场《游戏》是个表演秀呢。]
  [旁观着我的生死并以此取乐的家伙……?]
  火上心头。就连弱气的钢一,也终于表现出了愤怒。
  [心情变差了?不过你好歹也因此得到了获救的机会,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事情啊。还是说要放弃吗?]
  [诶……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吧?]玛基艾尔像是骄傲地微笑着。[总之、规则是绝对的,不允许违反。只是,你若是做好了会被处罚的觉悟而去无视规则,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劝你还是别那么干的好。]
  劝人别那么干的话就算不特意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总觉得是别有深意的话。
  [那个……能告诉我那个处罚,是怎样的吗?果然……]
  [嘛。]玛基艾尔说着[正是如此。]过分恭敬地低下了头。[那样才比较有趣吧?]
  有趣你妹啊——!钢一在心中咒骂着。
  如果这是家用机游戏的话,隐藏要素多了的确能沸腾起来。不过在这赌上自己姓名的《游戏》里,不需要什么沸腾。谜团什么的还是没有比较好。
  [哎呀,别摆出那种表情来。]
  玛基艾尔像是在安抚着一脸不高兴的钢一,不过带着笑容、还真是没有说服力。
  [总之、说明就到此为止。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钢一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反正再问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吧。]
  这样生硬地说着。玛基艾尔则是边说着[不会啦~偶尔会回答的哟]边嘭嘭地敲着钢一的小腿。
  真是个自来熟的家伙——钢一这么想着。不过、也感觉到相同程度的亲近,竟不可思议地并不讨厌。
  [那么、]嗯哼、玛基艾尔清了清嗓子。
  [这是最后我要说的一点。不管你能不能收集完奇迹碎片、至少你能得到的这七年缓期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啊,我认为就算是为了完蛋的时候、毫无遗憾地度过这七年也很重要。“虽然不行了,也罢”希望你能抱有这种心态呢。]
  [……诶?]
  看似轻浮的玛基艾尔突然说出这么严肃的台词,使得不经意间被冲击到的钢一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哑口无言了。玛基艾尔所说的事情即接受“死”,对现在的钢一来说是太过沉重的决断。
  [……嘛、慢慢考虑也好。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呢……好!]
  玛基艾尔调整了姿势,再次深深行礼。
  [那么、你下次睁开眼的时候就代表着游戏开始哦。ARE YOU READY?]
  钢一咕嘟地吞了一口口水,[……恩]地点了点头。玛基艾尔用令人大吃一惊的无邪脸庞微笑着、使劲儿向前伸出拇指。
  [GOOD LUCK!]
  
                          OPENING
                            1
  哔哔、哔哔。
  闹铃在响。
  将人引向不怎么吵闹而平稳的觉醒的电子音。
  你看,果然是梦吧。
  尚未清醒、钢一模模糊糊地想着。
  奇怪的梦。
  出现了叫玛基艾尔的不可思议的生物、自己接受了死亡宣告。为了能够幸免、必须去收集全部奇迹碎片什么的。
  哔哔、哔哔。
  比起梦来可以说是记得相当清楚,这也是奇怪的一点。
  哔哔哔、哔哔哔。
  钢一于此、发现了别的怪事。是刚才在响的闹钟声音。
  不能好好起床的钢一在高一的时候,就换了厉害到让人难以忍受的闹钟。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这个声音、是以前使用过的闹钟的声音啊。的确应该是已经扔掉了的啊……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钢一一跃而起,甚至忘了要把吵死人的闹钟停下,只是睁大眼睛盯着自己房间的样子。
  不一样。
  虽说毫无疑问这就是自己的房间,但是桌子的方向、放在书柜里的书本布局完全不一样。起居室的电视也不是那在新制时期从长辈那里拿来的粗糙显像管电视。面向床的墙壁上边贴着的是、小学时偷偷喜欢的少女动画的海报。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最后还是伸出手想把闹钟关掉。可看到那只手时,钢一越发震惊起来。
  […………!]
  把被子推倒一旁看着自己的身体。想着会不会是那样呢,果然——好小!
  钢一从房间内飞奔而出,想要一下子跳过通往一楼的楼梯,脚却一下子停住了。
  楼梯好高!
  像会让人晕眩一般得高!
  紧紧抓住楼梯扶手、一阶一阶、战战兢兢地确认着脚边的情况往下、最后跑进盥洗室。
  为成人设计的盥洗室的镜子中、勉勉强强映出了钢一的头部以上。
  过去的自己、小学时的自己的脸被惊愕所扭曲。
  用颤抖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镜中的钢一丝毫不差地做着同样的动作。
  [怎么会……]
  就那么按着脸、钢一暂时迷失了自我。
  (这也是、梦吗……?)
  那是,在本该没有任何人的背后响起了声音。
  [都说过不是梦了]
  [——呜哇!!]
  钢一怪叫着跳了起来。
  玛基艾尔在脚边很高兴似的笑着。
  […………唔!]
  已经连悲鸣都发不出来、就那么大张着嘴呆站着。从厨房传来扑通扑通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妈妈。不过钢一看到妈妈时又吓了一跳。
  (妈妈……好胖!)
  的确,妈妈很胖。不过那可是以前的事情,在钢一小学五年级时,就经过渗血般的努力瘦到让别人认不出来了。
  [喂……为啥看到我会这么吃惊啊?怎么了?]
  [……不……那个……对了、妈妈,那个!]
  钢一猛然用手指向脚边的玛基艾尔,妈妈的视线也落到了钢一所指的方向。
  只是。
  [什么?没有东西掉下来啊……讨厌、难道说有虫子吗?]
  [诶……]
  玛基艾尔应该有在妈妈的视线范围之内,但是妈妈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除了你没人能看得见我哦,当然声音也听不见的。]玛基艾尔若无其事地说着。
  [……哎、还没睡醒吗?快点去洗洗脸来吃饭吧,慢慢腾腾的话又会迟到了哟。妈妈我也必须准备去打工了呢。]
  叮!
  烤面包机在响。取出烤得恰到好处的土司,香味弥漫到四周。
  做完出发准备的妈妈去了起居室。
  [哎呀,今天不看《Monistar》吗?]
  [诶……啊啊,看哦。]
  钢一坐到电视前换着频道,《Monistar》是儿童向的早晨新闻综艺节目。
  妈妈对和平时不一样的儿子觉得有些可疑,可是受上班时间所限,说了[……那么妈妈就出门了。去学校之前要记得锁门哦。]这样每日例行的话语后就出门了。
  爸爸很早就上班去了,所以钢一独自吃早饭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今天却有着奇怪的同席者。
  [呐呐,也给我吃一点吧]
  陶醉于烤好的土司香味的玛基艾尔贴了上来。
  [诶……想吃吗?]
  [嗯!嗯!给我点边上的地方就好!]
  啪嗒啪嗒地摇着尾巴央求着,钢一小小地撕下土司一角递给他。玛基艾尔说着[谢谢~]像松鼠一般嘎吱嘎吱地吃起来。钢一就这样看了一会儿。
  (说起来,今天是几月几日啊?)
  看了看桌上的报纸,日期是一月十七日星期四。扳着指头开始数。
  (七年前的话……是小学四年级吗)
  已经基本确定了这不是梦。虽不知如何表达,却清楚地有着真实感。要说是梦的话,大概就是“庄周蝶梦”了。
  (在今后的七年中,不找出所有奇迹碎片的话,我就会死掉吗……)
  不过要怎么找呢?
  在哪里、长什么样、有多少……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它不是东西”这一点。
  这种游戏,无法通关。很明显,难度太高了。虽说自己是尽量不看游戏攻略主义者,但要是有卖这个《游戏》的攻略本,就算倾家荡产也想要啊。
  不知不觉间《Monistar》已经结束了。的确在这个节目结束时就不能再磨蹭了,关掉电视站起身来。
  一口气喝干杯中的牛奶,在厨房水池麻利地洗净杯子,然后钢一背上了阔别多年的双肩书包。虽然对现在来说是有些令人害羞的装扮,可在照盥洗台的镜子时对这种随处可见的小学生印象并没有多大违和感,也就放心了下来。
  啪嗒啪嗒地走向玄关,自己踩在三合土上的鞋子无法置信得小。不过那双玩具一般的鞋子却相当合脚。
  用脚尖咚咚地扣着地面、
  [出门了,出门了]
  玛基艾尔这样说着跳上钢一的双肩包。
  [——你要跟去吗?]
  [当然,观察你的日常生活也是我的工作嘛。]
  [……难道上厕所时也要观察吗?]
  [如果你许可的话,上厕所和洗澡也会那么干哦。怎样?]
  钢一一脸呆滞地说着[随你]然后打开了玄关的门。
  走到外面,看到隔壁伫立着那根本不能与钢一家相提并论的豪宅。钢一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弥宵姐姐……七年前的话,还能见到吧……)
  正当钢一默然沉湎于感慨时,从后面探出身来的玛基艾尔[呜哇~]地发出感叹之声。
  [好大的房子~住着什么人啊?]
  [——他们的祖父是有名的医生哦。]
  玛基艾尔[诶~]地赞叹着。
  [和邻居关系好吗?]
  [……恩。以前经常和这个家里叫弥宵的人一起玩呢。虽说她在我初一的时候……入院了,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么说着的钢一眼神稍微落寞起来。
  [入院的话、是生病了?]
  [……恩。嘛那个啊……]
  玛基艾尔恩~地嘟哝着,在钢一耳边如此这般地喃喃细语。气息弄得钢一耳窝子直发痒。
  [难道说、是憧憬的姐姐吗?]
  也因为耳朵发痒,钢一以苦笑作为回答。
  [恩,现在想想的话——就是那样吧。]
  这样看着弥宵的家时、她的身影仿佛昨天才见过般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比钢一还大四岁的弥宵,起码看起来——绝对不是人们所说的“治愈系”。
  不凝神细看的话几乎就无法察觉的细眉,稍微有点儿三白眼,滴溜溜的吊眼角。虽然本人完全没有那种意思,却总从那双眼中透出对来者的威压感。
  小学时、还被同班男生暗地里叫做“暗杀者”。
  不过弥宵她在能敞开心扉的人面前总是笑着,是个会温柔照顾人的大姐姐。
  因为父母都在工作而经常一个人看家的钢一,总是跑到她的房间里去。在暑假时还从上午开始整天泡在这里两人一起打游戏。
  虽然钢一的妈妈说了[少去一点],但弥宵[今天不来吗?]的邀请也不少。
  现在想想的话,说不定弥宵没有什么朋友呢。被自卑感支配的人不那么容易向他人敞开心扉、往往会变得怕生。活了十七年的钢一,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
  弥宵在钢一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气息,所以才敞开心扉温柔地接受了他也说不定。
  钢一喜欢着那样的她。更彻底地说,那就是所谓的初恋吧。
  但是——
  钢一边锁上玄关钥匙边说。
  [呐……在暴死当天前集齐全部奇迹碎片的话,我的命运就能改变吧。那么……]
  钢一再一次、抬头看着弥宵的家。
  [将除我之外的……别人的命运改变了也可以吧?]


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21 20:22 编辑


                            Sophia

                             1

  虽然只是身高变矮了些,眼前的景象却宛如是别的世界一般。
  走过了六年的上学道路大致还留着点印象,但也像初次走在未知的街道上。尽管如此这身体也清楚地记得什么地方会有拐角。
  快到学校时,背着双肩包的学生们也一个个出现在眼前。和幼稚园学生没什么差别的孩子们都和自己身高相近——总觉得有些奇妙呢。
  然后——终于到达了学校。钢一伫立于校门前。
  好怀念。
  还记得。
  毫无疑问,就是自己上了六年的学校。
  其他的学生们理所当然地穿过校门进入校舍。
  [不进去吗?]玛基艾尔问道。
  就这样一直沉浸于念旧的话会迟到的。可是一旦穿过校门,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作为外人侵入学校一般的感觉。
  钢一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体、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孩子。毫无疑问,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小学四年级学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啊。
  停止无谓的思考然后踏进校门。一想到几百个学生之中只有自己是特殊的人类,情绪稍微有些高涨起来。
  
  打开四年三班的教室门,已经有很多学生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来等着开始上课。
  (啊啊……这些家伙还在啊)
  虽然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对象,可仅仅是看着这些令人怀念的人们,就涌起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感情。感动至极,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么。
  自己的位子,好像是在窗边吧……只是,靠近后一个个地调查了桌子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没法确定。调查抽屉的话应该能看到丢在那里的笔记,但是身处周遭的视线之内做不出那种事。
  该怎么办啊……?钢一烦恼着的时候,教室后门静静地被打开,一个女学生进来了。反射性地转过脸去的钢一、
  (……啊……!!)
  咕噜噜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金发碧眼的少女——索菲娅·美冴·贝尔蒙德——就在那里。和进来时同样安静地关上门,随随便便地沿窗边走了过来。
  原本嘈杂的教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钢一慌忙让出道来,她瞥了他一眼,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走到床边第二排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始终都沉默着。
  教室里的学生都看着她的举动。她也像是感觉到了自己的举手投足都在监视般的视线之内,但只是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从双肩包中取出书开始看起来。然后教室内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喧闹。
  (是吗……四年级的时候,和贝尔蒙德同班啊。)
  然后回想起来了,钢一的位置在索菲娅的左后方。偷偷摸摸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从后方悄悄地看着她。
  索菲娅从瑞典来到日本是在八月中旬的时候,在第二学期刚开始时转入了钢一的这个班里。
  虽然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还是会因她在这个班上而心情激动。尽管如此,觉得有近乎违和感的学生还是很多。也有从别班特地跑来看她的学生。
  最开始是在休息时间里用人墙将索菲娅团团包围,刨根问底地追问着有关她所居住的雅典的事情。索菲娅很有礼貌地一个个回答了。不久,四年三班基本全员都以瑞典通自居了。
  然后在对瑞典的好奇心退去之时,兴致又转向了她自身的问题。可是索菲娅没有说多少自己的事情。
  兴趣是什么?就算这样问,索菲娅也只会
  [没什么]
  这样表情稍微有点僵硬地回答。继续纠缠下去的话,就连最初只是苦笑的索菲娅也会摆出露骨的厌恶神情板着脸一言不发。大家、都对索菲娅的态度变化目瞪口呆。
  因为有了那种事,围着索菲娅的人墙逐渐变小,接着不知不觉间她在下课和午休时都变成独自一人待着了。
  那时候,没有像朋友一般的朋友的钢一,趴在自己的桌子上装睡悄悄地看着聚精会神地读着书的索菲娅的背影。
  带着大波浪的长发被阳光所照耀,宛如光线在清水上漫反射般得闪闪发亮。钢一就那么简单地看着那种美丽度过了课间十分钟。
  还有,隔着肩膀时而瞥到的翡翠眼瞳。
  被那双眼眸注视的话会是种什么心情呢。不,懦弱的自己只要是被她看着就会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吧。
  那种心情是喜欢吗?
  或者、只是单纯地对美丽而稀有的事物的憧憬也说不定。
  无论是哪一种,最后钢一在四年级结束为止的半年内,一次也没有对她的背影搭过话。然后在五年级换班时和索菲娅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只是这样而已。在同班时就不敢说话了,身处不同班级后已经完全无望了。然后钢一初次发现自己让难得的机会逃掉了、发现自己感受到强烈的后悔。
  然后现在,钢一又发现了别的事情。
  突然,玛基艾尔的话语在脑内复苏。
  ——在那被称作你的人生的道路上,有着宇宙规模的……好像有点太夸张了吧?不过那种程度的奇迹已经变成了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出现了用灵感将谜题解开时一样的闪念。
  (难道说……贝尔蒙德就是碎片的一块吗?)
  “看看旁边”什么的,也就是说鼓起勇气试着和她搭话吗……?
  玛基艾尔稀罕地在教室内漫游。虽然现在很想抓住他来问问看,不过仔细想想觉得玛基艾尔是不会回答的吧。
  但是钢一对自己的闪念抱有奇妙的确信,总比漫无目的好得多。不过问题是,
  (真是那样的话,到底要怎么把奇迹碎片拿到手呢……?)
  就是这样。
  如果是东西的话就简单了,可对方是人类,而且还是女孩子。难道说“拿到手”指的是俗话说的“成为恋人”吗?
  (…………没可能的!)
  思考回路快要超负荷了。不过在那之前,钢一自己停了下来。
  (不对不对……现在双方都还是小四啊?当朋友就够了吧……)
  尽管如此,这对连男性朋友都没有的钢一来说也是个高难度课题。
  钢一是没法主动搭话的人。虽然也多次想加入同学们的谈话,但是、
  ——破坏气氛的话该怎么办。
  ——说了无聊的事情被当成笨蛋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阻止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仿佛语言的块凝结在喉咙里般连呼吸都感到痛苦、然后不知不觉间能加入对话的时机已经过去好久了。
  一直都是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能在这里放弃。不管怎么说,那一句话说不定关系着自己的性命呢。
  (而且……就算是女孩子,对现在的我来说,终究也只是个小学生而已嘛……对,不会害臊……!)
  将决意紧握在拳心,钢一开始寻找对话的时机。比方说,女孩子受到夸奖会很高兴。但是突然间说出、
  [真是漂亮的金发啊]
  这样的话,果然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而且就算索菲娅回答了[谢谢]、也无法想象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更加自然的谈资……对了,[你在读什么呢?]这样不就好了!)
  是这个、只有这个了!压制住激动的心跳,钢一拼上了人生中最初的勇气。
  那、那个……
  对着她的背影出了声。可是等了很久索菲娅都没回头。
  (没听到吗……?)
  再一次,这次用了稍微大点的声音说着。
  [那个……贝尔蒙德同学……?]
  一瞬间后,索菲娅唰地转过了身,翡翠的视线毫不留情地将钢一贯穿。
  [……什么事?]
  并没有因读书被打断而生气的样子。尽管如此,异国少女的视线还是给了钢一极大的压力。
  唔……才不会输呢!
  [那个……你在读什么书呢……?]
  钢一抱着必死的决心问道,索菲娅则像是看着珍稀生物般睁大了碧绿的双眸,端详着钢一的脸。感觉像是连心底都被看透了一般,钢一的脸染上了赤红,悸动变得更快了。
  不久索菲娅边摆出书的封面边说着。
  [《奴隶物语》,怎么了。]
  《奴隶物语》——那个标题还有印象。相当有名的作家写的小说,还成为了剧场版动画的作品。双亲很忙所以没法带自己去电影院看,不过钢一在上映的数年后从电视上看过了。
  的确是、奴隶少年被德高望重的魔法使带走一起旅行的故事。不久少年和同伴们一起创造了没有奴隶制度的自由国度,并成为了那个国家的王。猫人少女的女主角相当可爱所以印象深刻。
  (不过……没读过原作小说啊~……好像和动画版的内容差很多呢……)
  总之[……有趣吗?]这样问问看吧。却被
  [才刚开始看呢]
  这样死板的语气回了一句。
  失去了对话的接穗的钢一,除了说着[这样啊……]然后露出讨好的笑脸外别无他法。在沉闷的气氛中,判断出对话结束的索菲娅想要重新调整身体方向——却停住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钢一,最后还是沉默着将视线落回书上。
  (对话……结束了啊)
  这种程度的根本称不上对话。不想办法引起她的注意让对话延续下去的话,想成为朋友还太遥远了。
  [什么?想让她注意你吗?哟]轻轻地。
  不知何时玛基艾尔回来了,跳上钢一的肩膀指着索菲娅。
  [观察、洞察。不好好看着对方可不行。你总是错过重要的东西呢。]
  虽说是用令人讨厌的摆架子的语气说着,好歹玛基艾尔也算是给了个提示。很少见啊。
  钢一又一次,全神贯注地看着索菲娅的背影。
  (…………哎呀?)
  忽然,发现了某件事。难道说……?这样想着,慎重地将方才记忆的丝线拉起。恐怕没有错。
  (贝尔蒙德同学,从刚才开始就一页也没有翻过……)
  钢一头偷偷地看着索菲娅的侧脸,她好像在为什么事烦恼般地蹙起了眉。视线往下,如假包换的西洋人线条的鼻子底下、可爱的嘴唇在嘟哝着些什么。虽说被上课前的嘈杂所掩埋,也能看出她像是在[唔~]的感叹着。
  总之索菲娅现在应该在为某件事困扰着,这大概没有错。
  没有翻过的书页。
  索菲娅是在三个月前来到日本的。
  鉴于这两点,能推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可以这么说吧。
  话虽如此,可能其实根本没有关系而只是在想别的烦恼——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
  (要是那样的话到底怎样啊。如果搞错了的话……因为没准会变得有些难为情而胆怯起来的话,七年后不是必死无疑了吗……)
  “人类,只要是为了求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钢一这么想着。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不过现在的钢一好歹正在做着以前的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心脏的跳动仍然很激烈,胸口周围伴随着异样感痛起来。就像很讨厌的马拉松课那时一样,连呼吸都感到痛苦。
  深呼吸一次,然后钢一再次开了口。
  [那个、贝尔蒙德同——]
  只是在说完之前,索菲娅像机器装置一般扭过上半身朝向自己。
  [什么事?]
  这次、稍微感到有些不耐烦了。不过那并不是因为钢一向她搭话——应该。
  索菲娅会感到焦躁的理由,是——
  [那个,难道说、有不会念的汉字……吗?]
  呀,说出来了。
  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睛窥伺着索菲娅的表情,她大~张着嘴呆住了。
  听到玛基艾尔在头上哧哧地笑着。
  (哎呀……难道说、搞错了?)
  血气刷地冒上头顶,然后晕眩。钢一一瞬间感觉自己要从椅子上跌下去了。
  只是,大~张着嘴的索菲娅口中说出的却是、
  [为什么……?]
  这样。再一次扬起视线偷看她的表情,摆在那儿的是一副[为什么会知道?]的表情。
  [大~正解♪——的样子呢~]
  玛基艾尔又在头上说话。
  解除了体内的紧张感,禁不住安心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还没有从她口中听到明确的回答。钢一等着下一句话。
  索菲娅暂时就那么大张着嘴,不久后突然慌慌张张地用手遮住嘴巴。
  脸颊上那几近透明的白皙肌肤染上了红色,她胆怯地将正在读的书打开着递了出来。
  [这个……这个字……怎么念、知道吗……?]
  宛如玻璃工艺品般修长纤细的指尖所指的文字是[黄昏]。
  (太好了,这个字我还是知道的……)
  钢一说着[这个念做tasogare哦]。
  [诶……?]
  索菲娅用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念着、
  [tasoga……re?]
  仿佛在吟颂咒文般地重复着钢一的话,从桌子中拿出厚厚的书——国语辞典——哗啦啦地翻起来。
  ta……tate……take……tase……taso……


  翻动书页的手不久后就停了下来,瞳中的翡翠从上至下从上至下忙碌地转动之后、索菲娅抬起脸看着钢一。睁圆稍垂的瞳孔、默然地盯着钢一。
  (怎……怎么了……?)
  无法忍受仿佛要将人刺穿般的翡翠视线的钢一他、
  [……对了吧?]
  这样问着。于是索菲娅用混杂着羞耻和少许遗憾的表情说着、
  [我……我就想会不会是这样念呢!]
  突然扭过脸朝向教室前方。
  (哎呀……糟糕,说了多余的话吗?)
  明明以为能创造出成为朋友的时机结果反而惹怒她了吗?虽然想着还是道歉比较好吧,但已经迟了。四年三班的班主任·七重有子打开教室门进来了。
  [好,大家都回到座位上~]
  还有些娃娃脸的七重老师嗙嗙地敲着点名册,四处分散的学生们都呱嗒呱嗒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起立!敬礼!
  早上好!
  在值日生喊口令之后,老师确认了是否有人缺席,迅速进入了课程。完全失去了向索菲娅谢罪的时机。
  接下来要怎么继续好呢,边思考着边打开课本和笔记——突然,奇妙的既视感向钢一袭来。
  (怎么回事,好像以前也出现过这种事……?)
  仿佛就要想起来了却还是没能办到,只是有种无法言喻的不安感逐渐膨胀、就像是碰触了不该碰触之物般的感觉——钢一甩了甩头,散去心中的黑雾。
  [哇哇]地惨叫着,头上的玛基艾尔灵敏地跳了下来。
  [呼、她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呢。嘛,虽说看起来赚到了相当多的点数。]
  [……诶?]
  也就是说得到了一些好印象吗?
  (是这样吗?虽说的确感觉不到她真的有在生气……)
  从后面看着长至背部的索菲娅的金发,钢一思考着。
  (就算是小四生,也不明白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有个少年,在远处的座位上看着这样的钢一的侧脸。
  不、说是看的话,倒不如说是在怒视比较正确。钢一完全没有感觉到少年——高野充——那刀子般锐利的视线。
  但玛基艾尔感觉到了。
  (呵呵,好像会变得很有趣啊。)
  用一副淘气鬼的表情,抿嘴一笑。

                             2

  第一节课是算术课。
  七重老师结结巴巴的声音。
  黑板和粉笔相碰的声音。
  偶尔从操场传来的哨子声。
  以这些为BGM,钢一沉浸于思考中。授课内容早已经完全掌握了,所以只是看着黑板并没有听进去。
  今后的事情——首先是现在要做什么?要和自己认为很有可能是奇迹碎片的索菲娅成为朋友。
  要是真像玛基艾尔所说,今后的努力目标就很有指望了。这就是其中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矢口弥宵——弥宵姐姐——了。
  恐怕从今开始的三年后、即钢一成为初一学生时、弥宵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对待,被伤害得身心俱残。钢一决定要把弥宵从这种残酷的命运中解救出来——就算她与收集奇迹碎片的事情无关也好。
  以前,钢一仅到访过一次事后弥宵的病房。
  钢一穿过病房时,横卧于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的弥宵的视线投向了钢一。
  下一瞬间,钢一的耳膜被惨叫所贯穿。
  那是几乎无法想象是人类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呼。弥宵的母亲和看护士拼命地压制住乱闹着就快跌下床去的她。
  就算眼前的人是钢一、好像也已经认不出来了。
  仿佛在害怕地狱恶魔般的眼神、苦闷的痛楚、狂叫、暴动。
  看护士中的一人立刻将钢一带到了病房外。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中年看护士说着[拿抹布来!]。
  从紧闭门扉的另一侧回响着仍在持续的惨叫和老看护士下达各种指令的声音。钢一没有听从把他带出来的看护士的制止,捂住耳朵飞奔起来,从恐惧和悲伤中逃离出去。尽管如此弥宵的惨叫却始终萦绕在耳畔,到底是真的听到了还是耳鸣,钢一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就算是变回了小学四年级的现在、钢一也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一次也不想、在现实中再听到那个声音了,只有这是宁死不从的。
  今早、
  [将别人的命运改变也没关系吧?]
  对于钢一这个问题,玛基艾尔回答道[完全OK哟]。
  就算没法集齐所有的奇迹碎片,钢一也想拯救她。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如何、绝对要救她。
  玛基艾尔说了,毫无遗憾地度过这七年也很重要。“虽然不行了、也罢”这样——的确,要是能够改变弥宵的悲惨命运,说不定也会觉得“也好”。有这种感觉。
  不过现在并不是必须选择要弥宵还是要奇迹碎片。她的命运齿轮转响应该是在更晚一点的时候。
  现在要先和索菲娅打好关系。那样的话,宛如沙漠淘金般的收集奇迹碎片之旅会有些进展也说不定。
  为此,不找些机会可不行……
  就在那时,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不知不觉中经过了很长时间。
  被铃声唤醒的玛基艾尔,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呐~已经结束了~?回去~吧]
  
                              3

  之后,玛基艾尔第四次说着、
  [快回去~吧]
  的时候、上午的课结束了。
  全班都开始伴随着地响移动桌子。钢一犹豫了一下、
  (对了……小学时是在班上分开吃饭的啊。)
  立刻回想起了伙食安排,也急忙开始移动自己的桌子。
  无聊到极点的玛基艾尔也光叫着[怎么了?]眼睛发亮地在教室内转来转去。跳上钢一的肩膀,
  [呐呐、发生什么事了?]
  这样兴奋地询问道。钢一混杂在拖曳桌子的声音中,轻声说道[分配伙食,现在是午饭的时间了]。
  不一会儿,穿着罩衫的伙食班来了,剩下的学生们全都争先恐后地战成一排。传送带式地将饭菜一样样装在托盘里传过来。
  不久,包括老师在内的班里所有人的桌子都拼成一个大托盘、在[我开动了]的大合唱后午饭时间就开始了。
  午饭中将分散的桌子拼成四个小组。
  不过很遗憾,钢一和索菲娅在不同的小组。即使如此,钢一也为了寻找今后对话的机会而竖起耳朵听着。当然也没有忘记装作有在听同组成员的对话,姑且附和两句。
  索菲娅仍然是沉默着吃着伙食。
  钢一也将吸管插入牛奶盒吸了一口,大嚼油炸面包。
  (……恩!)
  久违的油炸面包令人怀念得美味啊。
  侧眼望去,索菲娅也在吃油炸面包。用细长的手指灵巧地把它撕成小块,一口一口地吃着。反复多次之后,用舌头舔去粘在指尖上的黑糖。
  钢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般心跳不已、慌慌忙忙地移开了视线。
  (什……什么啊,竟然对一个小学生感到兴奋啊!难道我是萝莉控吗?)
  虽说是回到了七年前,可现在的钢一从精神上来说是高二生。就算混血儿索菲娅的确比同辈日本人要成熟一点,但她仍是个小四生这可是雷打不动的事实。竟然会对精神年龄比自己低七岁的人心跳不已,不禁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还是说正如“精神不过是肉体的玩具”所说,钢一的心也一起回到了小学四年级吗。
  钢一陷入了对自身的怀疑时,有人轻轻地拉着他的上衣袖口。
  [……?]
  桌子上的玛基艾尔在拉着他的袖口。散漫地松弛着嘴角,用期待着什么的眼睛向钢一申诉。
  (怎么……难道说、要这个?)
  将油炸面包凑近玛基艾尔脸前,他的尾巴就像超高速节拍器一样摇晃起来。看来的确是这个。
  钢一探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同班同学们都热衷于用餐和聊天,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光在随声附和的钢一。
  (……也好、这样还方便些。)
  鬼鬼祟祟的样子也很蠢——若是被谁发现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骚动呢,倒是有点期待呢——将油炸面包撕下稍大的一块,堂堂正正地递给玛基艾尔。
  [这、这么……!钢一、谢谢~!]
  恭恭敬敬地接下有自己脑袋那么大的油炸面包,像拿到压岁钱的小孩一般高兴着。吸了一大口香气并充分陶醉后,慢慢地咬起面包来。
  [唔~!]
  玛基艾尔起劲地嚼着,不断发出[唔~!唔~!]的感叹。说不定是想说[太好吃了~!]呢。
  看着仅是得到了一点点油炸面包就露出如此幸福表情的玛基艾尔,总觉得心上一暖。反复地眨着眼,为了替换心情而扒拉起炖菜来。
  除了钢一之外的人,应该是能看见那油炸面包浮在空中并逐渐变小的。不过、直到玛基艾尔吃完最后一口时都没有人发觉。

                                 4

  宣告第五节课结束的铃声回响在校舍中。
  班主任提心吊胆地告知今天的作业,学生们发出[诶诶~!]的责备声。然后进入了“回家检讨会”的时间。今天一天要是有做出问题行为的人就得报告并促使检讨——这样的会议。不只是要检讨的人、对还不擅长管理学生们的七重老师来说也是很头痛的时间。
  (哎呀哎呀,又要过这个时间吗……)
  明明以为小学毕业终于就能解放了——钢一索然无味地为了不引人注目而缩起身子。
  不过幸运的是,今天没有任何人要报告,教室里各处都响起了安心的叹气声。就连班主任也是一副愉快的表情放松了肩膀。脸上写着[总算度过今天了……♪],她催促着值日生喊口令。
  起立!
  敬礼!
  再见。
  背上双肩包,边传出童音边从教室里出来的只有四组的其中一组。剩下的三组,要被分组去打扫教室和后院。
  而钢一所在的B组,这周负责打扫后院。
  负责打扫教室的同学们为了方便打扫而迅速开始移动桌子。索菲娅也在其中。
  (贝尔蒙德同学也有扫除啊……)
  视线追着索菲娅的同时,从第五节课刚开始就枕着橡皮擦午睡的玛基艾尔醒来了。
  [呼啊啊……怎么?要回家了?]
  诚然一副刚睡醒的感觉,用半湿润的瞳孔仰视着钢一。
  [等到扫除结束吧,在这里睡着的话掉到桌子下可是会被踩烂的哦。]
  钢一低声说道。不知不觉间、
  [八户~要走了哦~快点~]
  同组伙伴在拉门边喊着。钢一慌忙带上玛基艾尔走出教室,追上已经开始行动的伙伴们。
  
  后院扫除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总之,大家努力做到了不会挨批的程度。如果认真做的话大概要更花时间吧,不过谁也没打算那样干——当然钢一也是。
  收拾好扫除工具后就可以回去了,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回到教室去取书包。
  (贝尔蒙德同学……教室的扫除已经结束了吗……)
  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在回家时抓住交谈的机会。话虽如此,这次要和她说什么好呢,说点什么才能开始愉快的交谈呢——一下子还想不出来。总觉得,
  [啊,是吗][哼]
  不管说什么都会这样冷淡地搪塞回来。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太多虑了,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拭去涌上的不安感。玛基艾尔也说了“观察·洞察”,但是未必还能像今早那样找到好机会。
  钢一的性格就是这样、无论想什么都会朝着消极的方向发展。对毫无头绪的难题过于烦恼到心情也变差了。稍微有点恶心。
  (我是、不这样绞尽脑汁就连和同班同学说话都办不到的人啊。所以、也交不到朋友。)
  重新认识到这一点,脚步也变得沉重了。和热烈讨论着昨天的广播剧和游戏的话题的同组成员们稍微拉开了点距离。
  那时、乘在钢一头上的玛基艾尔倒转身来看着他。
  [钢一、很在意那个绿眼睛的女孩吧?那么快一点可能会比较好哦]
  [……为什么?]
  是想说教室的打扫已经结束了吗。要是那样的话,一直待在自己头上的玛基艾尔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个、在钢一的教室里呢]
  虽然看不见头上的玛基艾尔在干什么,恐怕是指着校舍的方向吧。抬头望去,正好能看到钢一的班级——四年三班。
  [虽然不是作为面包的回礼啦……感觉到了那里有讨厌的意念呢]
  [……?]
  刚开始,钢一不太明白玛基艾尔在说什么。
  (讨厌的意念是什么啊?说起来,虽然今早也是这样坦率的告诉了我奇迹碎片以外的事情……难道说,索菲娅同学和奇迹碎片没关系吗?)
  像是看到了钢一思绪交织的脑内一般,玛基艾尔回答道。
  [嘛、这样不也挺好吗,没有些小插曲的话游戏是不会热闹起来的。不过,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那个女孩和奇迹碎片的关系哦。倒是你快点走吧,不是说过了有会耍阴招的家伙在吗]
  用小小的腿砰砰地踢着钢一的头。
  [阴招……?]
  (是说有人对贝尔蒙德同学图谋不轨吗?到底是谁?)
  的确索菲娅在班级内显得很轻浮,但也没有被讨厌。倒不如说大部分学生应该对索菲亚能被编入这个班反而感到幸运。如果她改掉那种划清界线的态度,明天就能成为班级偶像吧。
  (还是说、要欺负她……?)
  欺负的话,[那家伙很显眼所以令人生气]完全就能成立,可以说在这个学校没有比索菲娅更引人注目的学生了。如果是喜欢欺负人的家伙,也没有比索菲娅更合适的目标了吧。
  (贝尔蒙德同学会被欺负……?)
  钢一想象了一下索菲娅被欺负的情况,直打冷战。虽说是小学生的欺负手段,也不能小看。没有善恶概念也不会换位思考的幼稚小学生的欺负、和大人所作的一样、甚至会更过分也说不定。
  下一刻,钢一飞奔起来。头上的玛基艾尔像要被甩落一般抓住钢一的头发。能听见从身后传来[——去蹲坑吗?]的笑声。
  
                              5
 
  (真是……什么啊这家伙……低劣至极!)
  索菲娅愤慨着。皱起眉头,毫不掩饰不爽地怒视着对手——高野充——那个少年。不过高野充则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逼迫道[喂,快点道歉啊]。听到骚动的同班同学们则是问着[怎么了?]靠上来、远远地围观着并送上好奇的视线——甚至还有冷笑着的家伙。仿佛在看珍稀物品一样,这对比普通人还多一倍自尊心的索菲娅来说是难以忍受的耻辱。
  从日常表现来看,索菲娅也没法期待有可以成为伙伴的人。所以,反正没有任何人会来帮自己,她更希望大家赶快回去。就算对手是男孩子,一对一打的话也不可能会输。
  (这么喜欢看到有人困扰的话,就给我回家去看广角镜吧!)(注:一种电视节目的名称,其内容虽然以文艺界的信息为主,但正如其名,实际上社会、政治、明星绯闻、烹调美食、生活信息、观光旅游等热点话题无所不包。收视群以家庭主妇为对象,所以中午十二点前后打开电视机的话一定会看到这个节目。)
  不过,姑且不说打算回家的学生、就连去叫老师来的人都没有一个。
  事件的开始是——
  在教室的扫除做完八成的时候,正把桌子挪回原来位置的索菲娅被高野充撞到了。虽然不是很痛,但由于冲击手滑了一下,桌子哐当一声落到地板上。
  [你搞什么啊?]
  索菲娅质问道。不过在那之前,高野充就把周围的桌椅全卷进来大声地被撞倒了。
  (…………诶?)
  虽说是被撞了,但也只是肩碰肩的程度,索菲娅轻轻地踉跄了一下而已。尽管如此、高野充简直像被车撞了一般夸张地倒了下去。听到大声响、其他同学也跑了过来。
  比预料中还痛地扭曲着脸的高野充、朝着困惑的索菲娅大叫道。
  [痛——痛啊!干什么啊!]
  [竟……!竟然问我干什么,不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吗!]
  突然受到无端责难的索菲娅一边混乱着一遍猛然反驳。不过高野充却、
  [哈?这家伙、不打算道歉啊,这可不行哦~是你用力撞我的吧!]
  这样说着荒唐的话。
  [是你撞来的][不、是你]这样争论不休的话也罢,可是胡扯些是她撞过来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索菲娅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
  [什……别撒谎!我什么时候撞你了啊!]
  [刚才哦、刚才。——喂,你们也看到了吧?]
  这么说着的高野充,对在后面等候的两个伙伴问道。他们则是、
  [啊啊、看到了看到了]
  [的确是贝尔蒙德把高野撞飞了哦]
  冷笑着回答道。其实会这样说是因为他们被高野充用奶酪汉堡套餐收买了。
  索菲娅的焦躁因他们露骨的态度而达到了极点。
  [开什么玩笑!你们是一伙的吧!]
  不过因为索菲娅这样怒吼而使骚动扩大、观众也增加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甚至有别班的人在走廊朝这里围观。
  大家都像在看动物园的珍稀动物一样看着自己,索菲娅涨红了脸咬着嘴唇。看到索菲娅这个样子高野充变得更得意忘形了,摆着一副没有男子气概的表情、
  [喂、快点道歉啊]
  地嘲笑着。
  (真是……什么啊这家伙……低劣至极!)
  原本晶莹白嫩的肌肤因为过于愤怒涨得通红。
  继续再陪高野充玩这种小伎俩的话也太蠢了、倒不如无视他回去好了——索菲娅思考着。可是有这些围观者在场,不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这样回去的话搞不好会被贴上“突然撞飞了人还不道歉的家伙”的标签。那样还真是糟透了。
  不过、这对现在的索菲娅来说是相当不利的状况。
  首先、有目击证言(虽说是伪证)。而且高野充把桌子也一并弄倒了、大概会相当痛。若是不明真相的人,比起加害者的发言恐怕会更相信被害者的辩解吧,那是人之常情。
  要是至少有个人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话——
  另一方面,看着脸颊通红发泄感情的索菲娅、高野充那副交织了寒意与愉悦的表情扭曲着。
  [喂、这家伙——]指着索菲娅,对后面的同伙发话。[不知道“对不起”的日语怎么说吧?]
  同伙发出了卑鄙的笑声。
  那一瞬间,充满愤怒的索菲娅改变了眼色——简直就像火炉的火焰从红色变成了蓝色一般。
  索菲娅的母亲是日本人,而身为瑞典人的父亲则是相当厉害的亲日家。基于此般双亲的教育方针,索菲娅从婴儿时期起就接触着日语长大。
  在祖国和家人们一起外出时,在电车中想上厕所的索菲娅还为了不让周围的乘客们明白而用日本语小声说着[妈妈,想尿尿]。这是只有家人能领会的特殊的语言。
  更何况、准备来日本之后也在网上看了日本的主页和博客,学习了一些最近的流行语之类的。
  [不知道“对不起”的日语怎么说吧?]虽说高野充只是抱着轻浮的心态嘲弄着,但索菲亚觉得、这是在将她与最爱的双亲之间的羁绊以及这数月来的努力全数否定。是难以容忍的侮辱。
  (不朝这家伙的娘气面孔打个两三枪就解不了气!就算被骂成时暴力女也没关系!)
  索菲娅举起了右手——那时。
  突然从背后响起了声音。
  [……住手啊!才、才不是贝尔蒙德同学的错……!]
  右手的动作停止了。
  回过头来,看到同班的男孩子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是今早来搭话并告诉了自己[黄昏]读法的那个孩子。名字的确是——


  钢一他、奇迹般地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抵达四年三班、气喘吁吁地朝着教室内张望时,正好看到高野充在瞄准了索菲娅靠近。
  然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两个人明明只是肩膀相擦、高野充却猛地倒了下去。钢一只能看出他是自己特意倒下去的。
  但是高野充却让索菲娅被责备声所淹没。
  虽然索菲娅也有厉声反驳、但因为她的叫喊而使骚动变大引来更多围观者。察觉到时钢一的周围也聚集了别班的学生们,在朝向四年三班的教室中张望着。
  头上的玛基艾尔很高兴地大声说着。
  [好啊钢一!这可是绝佳的机会啊!]
  这个机会、当然是指和索菲娅打好关系的机会。
  大概在场的学生们中、只有钢一目击了真实情况。高野充是瞅准了索菲娅在众人视线之外的那一瞬间实行计划的吧,不过还是没有注意到教室外面的情况呢。
  现在,对着争论中的两人、
  [我看到了哦,不是贝尔蒙德同学撞上来的]
  这样为索菲娅证明清白的话,她对钢一的好感度就会一下子上升吧。那样的话要成为朋友就绝非难事了。
  (不过……怎么回事啊?)
  不知为何、从心底涌上一股阴暗的预感。
  [钢一,怎么了?不快点的话说不定就完了哦?]
  急躁的玛基艾尔不断地扯着钢一的头发。可是发现了钢一的异样后,又从额头上探出身子来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
  就连钢一也不明白。
  是害怕高野充吗?不,他的身高和现在的钢一并没有多大差距,也不是立刻就会转向暴力的粗鲁家伙。再怎么说,精神年龄十七岁的钢一也不想害怕一个小学生。
  要说害怕的话——反而是索菲娅。
  刚才,挺身而出的钢一证言了所见的全部。
  就算高野充未必会老实地撒手作罢,至少应该也能让索菲娅对索菲娅萌生好感。
  一般来说。
  但是浮现在钢一脑中的情景却不是这样。

  焦躁生气地朝钢一转来的索菲娅、
  [和你没关系快给我退下!]
  这样怒吼着。

  那种预感在脑中不断膨胀,甩都甩不掉。
  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着那种事。
  是因为在意今早的事吗?明明教了她[黄昏]的读法,她却连道谢都没有就转到一边去了。可是就算有了玛基艾尔的帮助,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对那件事受到这么大打击。感觉到这种无法言喻的不安仿佛正从内心深处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钢一,害怕了……?]
  难道玛基艾尔有感知他人心情的能力吗,知道就算撒谎也没用,钢一老实地点了点头。
  玛基艾尔迅速地从钢一头上降下,站到肩膀上看着他的脸。
  [不要紧,“害怕”是为了知晓勇气而踏出的第一步哦,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玛基艾尔温柔地微笑着。
  钢一从围观者中脱离出来,面向玛基艾尔。
  [可是我……]
  […………恩?]
  [我……一直都在“害怕”就结束了啊,那之后一步也迈不开……那是……因为没有勇气吧?]
  不知何时,钢一的眼中渗出了温热的物体。要说出真正的感受,即是要面对真正的自己——钢一正与怯懦而可怜的自己面对面。
  玛基艾尔则是保持着微笑,恩——地摇着头。
  [勇气啊,并不是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涌现出来的东西啊。为了产生勇气、理由是必要的。所以这次没关系的]
  [没关系什么的……为什么能那么肯定地说出口啊……]
  感情高涨、钢一的声音无意中粗暴起来。不过玛基艾尔用着近乎慈爱的笑容对此回答道。
  [因为你、很温柔啊。没法放着她不管吧?]
  那句话就像雷电般贯穿了钢一。
  温柔?说我吗?
  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说[你很温柔啊]吧,钢一看着玛基艾尔的眼睛——那不是在开玩笑的眼神。
  (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因为给了他面包?那么单纯地就……高估我也差不多点啊……)
  但是。
  被说[你、很温柔啊]的瞬间冲击的余韵现在也残留在钢一体内深处,像炭火那样一点点地随时保持着热度。
  回过神来,阴暗的预感和不安已经消失了。
  (这就是勇气……?那么,孕育出勇气的理由是……?)
  是因为、想帮助索菲娅吧。不过仅此而已的话,是无法前进的。
  最大的理由是——不想背叛玛基艾尔的期待。就算是高估了自己也好,既然玛基艾尔那样认为就想回应那份期待。
  用手掌擦去滞留在眼角的温热物体、
  [谢谢,我会去努力的]
  钢一这样说着,向前迈出一步。
  推开堵在入口的学生们,踏进教室中。
  靠近不断争论的两人时,感觉到众人的视线也投向了自己。如果是以前的钢一会就这样胆怯起来,躲到一角去吧。但现在不一样了。
  钢一站到索菲娅身后,大脑充血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钢一的存在。
  [那家伙、想干什么啊?]被这样的视线贯穿了身体,钢一闭起眼深呼吸着。虽然膝盖在不停地颤抖——没关系,这点程度还能忍耐。
  (加油……尽我所能……!)
  然后开口了,扯着嗓子开口了。
  [……住手啊!才、才不是贝尔蒙德同学的错……!]


  [哈?你在说什么啊,这跟你没关系别掺和进来,出目金。](注:出目金,在中国叫龙睛,其特点为眼睛突出而且很大)
  高野充半笑着瞪向他,“出目金”是取笑钢一大睁双眼的样子。
  久违地听到这令人生厌的称呼,胸中被噗嗤一下刺痛了。虽然现在还勉强能够忍耐,以前的话说不定这样就会抽抽搭搭地哭出来了。
  索菲娅则是保持着震惊地转过身来的状态,转着翡翠眼眸凝视着钢一的脸。因为脸小而看起来更大的眼睛不停地眨巴着。
  虽说高野充拼命地逞着威风、但在钢一眼里这只是小屁孩的自命不凡,自然也就无所畏惧。可即便如此,沐浴在众多视线的集中炮火下果然还是会紧张。从喉咙挤出嘶哑的声音来。
  [和我没关系什么的……姑且也是在同一个班上……而且,因为我看到了……]
  高野充变了脸色。[……看到了……什么啊……?]
  [那个……贝尔蒙德同学和高野君只是肩膀稍微擦了一下而已……并没有撞飞哦]
  ——喧闹。
  教室中喧闹起来了。
  [骗人!]高野充大喊着。
  [没有骗人,我看到了]
  [那么你是说我在骗人吗!并不只有我、这里还有两个目击者哦。你那边……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两个也好一个也好都没什么大差别吧,钢一一边这样想一边尝试着反驳点什么。
  [那……那么,让我听听那两个目击者的证言吧。贝尔蒙德同学是怎样把高野君撞飞的呢,一只手撞飞的?还是说两只手?尽量详细地说说吧]
  高野充的同伙们因矛头突然指向自己而大吃一惊。摆出一副[你没说过哦][怎么办啊?]的表情,向高野充投去视线。
  [等等!要说的话,就要两个人分开说!若是真的看到了,应该不会说出不同的证言来吧!]索菲娅又逼近了一步。
  这次班内的视线集中到目击者两人身上。两人则是[哎呀……那个……][虽说看到了,也没看得那么清楚……]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总觉得……变得没自信了,刚才说过的话就取消好了……]
  说着“抱歉了高野”,推开人群慌慌忙忙地逃跑了。
  [……你的目击者好像不见了呢]
  索菲娅仿佛得胜一般地挺胸说道。
  高野充反而不是朝着索菲娅、却抬起眼对钢一怒目而视,仿佛能从那紧闭的嘴中听到咬牙齿的声响。一会儿他开了口,
  [就算是肩膀又怎样……]
  嘶鸣一般地说着。
  [走着的时候突然被咚地一下碰倒了,谁都会认为是被撞飞了吧!是手还是肩膀什么的,谁会知道啊!她撞倒了我这是无可非议的吧!]
  在没了同伴的情况下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说的吧,完全是现编的借口。不过那成了致命伤。
  [这家伙傻的啊,自掘坟墓了哟]
  玛基艾尔嘲笑道。
  (坟墓……?刚才高野说的话里……?)
  钢一开始反复斟酌高野充刚吐出的台词。
  “走着的时候、突然……”
  “认为是被撞飞了……”
  “是手还是肩膀什么的谁会知道啊……”
  也就是说。
  [高野君在被碰倒的瞬间,没看到贝尔蒙德同学吧?]
  还特意表现出“被碰倒了”。虽说索菲娅面露不悦,现在不得已只能无视她了。高野充大概是没有摸出钢一的真意,明明警戒着却还是[恩……]地点了点头。
  钢一对这仿佛在诬陷对方的做法怀抱着些许罪恶感,但是为了结束这场争纷不得不让自己理解这点、说着。
  [那也就是说……高野君走路时看着别的地方呢]
  啊、索菲娅叫着。围观的学生们也都“啊”地轻叫一声。
  高野充一语不发。
  尽管如此,钢一还是说了。
  [换句话说……搞不好是高野君把贝尔蒙德同学撞了呢。话说回来,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喧闹喧闹。
  教室中的喧闹变得更大了。
  [别开玩笑!你这不是明明没有证据却光说些对自己有利的话吗!]高野充“嘭!”地敲着身旁的桌子。
  的确没有证据。可是这下高野充也就失去了“单方面被害者”的立场。要是东张西望地驾驶车辆被卷入事故中的话,多数人都会认为是东张西望那方的错吧。
  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人盲信着高野充的辩解了。
  [总觉得~高野说的话也很奇怪呢]
  [这么说来,他干嘛那么拼命啊?有点可疑啊~]
  被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的高野充、饱含着愤怒与焦躁狠狠瞪着钢一。他戏弄在意的女生的愉快时刻、全被钢一搞砸了。他朝着钢一走出了一步,然后更进一步——
  [不错嘛……是打算当正义的伙伴吗、八户?]
  钢一面对着像僵尸一样踉踉跄跄靠近过来的高野充、第一次感受到了像是恐惧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
  [并不是、想当正义的伙伴什么的……我只是——]
  [是吗,你、喜欢贝尔蒙德吧?]
  围观的学生们全都对这句话兴奋起来。
  索菲娅则是一副突然被人从背后吓了一跳般的表情,哑口无言。
  钢一因为难为情而不敢看索菲娅的脸,不过她的表情绝不是讨厌。高野充的脸扭曲得更丑陋了。
  在下一瞬间,他像朝猎物扑去的猎豹般揪起了钢一的前襟。
  [明明是条出目金……别来捣蛋!]
  扬起的右手为了揍钢一而握得紧紧的。
  会被打……就算是这种小孩子的拳击,果然还是会痛吧……?反射性地用双手护住脸的时候——
  [怎么了!吵什么呢?]
  声音从走廊那边想起,是四年三班的班主任·七重有子的声音。因为扫除差不多该结束了所以来看看情况的吧。
  高野充动作很快,停止骂人的同时又咂了咂嘴,把手从钢一的前襟放开,抓起书包飞也似地从教室中跑了出去。紧接着班主任进来了。
  [扫除还没结束吗?发生什么事了?]
  像是在予以回答一般,众人的视线集中在钢一和索菲娅身上。
  [你们两个……知道些什么吗?]
  察觉到众人视线的七重老师问道。
  该不该老实说出来呢,钢一他[诶……那个……]含混不清地应着,索菲娅则突然扭过脸去说着、
  [不知道!]
  然后,拿起搬运到一半的桌子咔哒咔哒地粗暴移动起来。
  其他人也随之开始移动桌子。[……呐、谁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啊?]七重老师拼命地询问着,不过谁也没有回答。不久全部的桌子都回到原位,大家迅速地离开了教室。滞留在走廊的围观者们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钢一和七重老师、孤零零被留在仿佛祭典结束后般安静的教室里。
  稍微抬起脸一瞥,发现她也正俯视着钢一。一瞬间对上了眼,钢一慌慌忙忙地移开了视线,心脏砰砰地响着。
  听到了深深的叹息。
  [那么……再见了,八户君。路上小心哦……]
  七重老师这么说着,啪嗒啪嗒地走向教室出口。
  像是罪恶感的东西在钢一心中膨胀起来,心脏像是承受着重物般变得痛苦。回过神来时,不由自主地对着穿过拉门的班主任的背影喊了出来。
  [那个、老师……!]
  七重老师的脚步停止了,慢慢地转过身来。[怎么了,八户君……]
  [那…………那个…………非、非常感谢!]
  [诶?]七重老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为什么……谢我?]
  [也、也就是说那个……因为刚才老师来了,我才得救了。所以……]
  当事人索菲娅都说了[不知道!],自己就不能再说明更多了。钢一背上了双肩包、
  [我、我先回去了……]
  鞠了一躬,逃也似的从另一扇拉门跑走了,全力奔跑。
  
  目送着钢一的背影的班主任稍微有些烦恼着该不该说“别在走廊上跑”。
  不过最后还是没说。取而代之的是,直到钢一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为止一直轻轻地挥着手。

  转过拐角的钢一停下来伫立在楼梯前。用手撑着墙壁,呼吸困难的样子。看着这样的钢一,头上的玛基艾尔温柔地微笑着。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响。
  [呐]
  松弛状态被打断,吓得快跳起来了。回过头看——是索菲娅。
  还以为她早就回去了,原来是在等钢一来吗?索菲娅用一副认真的表情注视着钢一。
  
  意想不到的索菲娅的埋伏。钢一动都不敢动、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
  索菲娅毫不客气地向钢一靠近过来。
  钢一明明没有灵感和超能力什么的,却确实地感受到了无形的奇异压力。随着她一步步靠近,那个威力也在增强。索菲娅的脸上漾起了红潮,与那张小脸不相称地张大了嘴笨拙地说着。
  [那个……刚才、谢、谢谢你了……]
  从阴森森的表情中跳出了意外的话语。
  攻其不备、钢一一瞬间呆住了。玛基艾尔说着[喂、她在向你道谢呢]啪叽啪叽地敲着他的额头。突然回过神来。
  [哎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最后还是被老师救了呢……]
  索菲娅摇了摇头。
  [那时八户君完胜了啊,像律师一样。高野那家伙,没法反驳就那么跑掉了哟]
  从索菲娅的口中说出“八户君”。钢一的心脏仅因此就激动起来。脸热得快烧起来了,头顶发痒。
  索菲娅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害臊地微笑着。
  [可是……老师能来真是太好了。如果就那样被打的话,八户君不就变成是因我而受罪了吗,我不想变成那样。啊、不过、也不是说不因我而被打就没关系啦……那个、说不清啦]
  时而羞涩地笑着、时而困惑似的皱着眉、双手时而生气地挥着时而扭扭捏捏地抱着、无论哪个都是第一次看到的索菲娅。班上任何人一定都还没有看过的、她真正的表情。
  快乐从钢一的脑内溢出,扩散到全身。仿佛就连指尖都能感受到幸福。
  [贝尔蒙德同学很擅长日语呢]
  钢一少见地、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突然、索菲娅的双手牢牢地握住了钢一的右手。
  [谢谢!能被日本人夸奖日语好,我好高兴!]
  翡翠之瞳闪耀着,握住钢一的手不停上下摇动着。脑袋也受到影响开始摇晃、快起脑震荡了。


  不久、索菲娅停下手突然皱起眉说着。
  [可是、别叫我“贝尔蒙德”了,虽然大家都那么叫但是我不喜欢。因为我的爸爸也是“贝尔蒙德”妈妈也是“贝尔蒙德”啊。“贝尔蒙德”的话感觉不像在叫自己呢。]
  [诶……那么……]
  [想要你叫我前面的名字。还有、那个……抱歉,八户君的名字是什么呢?]
  [诶?……钢、钢一……]
  [钢一……?那么今后就叫你钢一可以吗?]
  (…………诶诶?)
  她说了出乎意料的事情。明明只是被叫做“八户君”就欢天喜地了,被直呼名字的话也就是说、
  (叫……叫她索菲娅?做不到!)
  可索菲娅注视着钢一的表情却是、完全想不到会回答“不要”一样天真烂漫地微笑着。被那样的表情注视着,而且右手还被她握着。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办不到,抱歉]才不可能呢。
  钢一嘟哝着[唔……恩]毫无选择地点头了。
  索菲娅说着“太好了、谢谢”,总算放开了钢一的手。没准是直到同意为止都不打算放开也说不定。钢一的手在短时间内发烫而变得汗津津的,索菲娅的手上应该也沾到了他的汗水。不过她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继续保持着微笑、
  [呐、该回去了?我们边走边聊吧?]
  这样说着。
  虽说高兴得乱七八糟,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钢一牙齿打颤地回答了[……恩]。手心和头顶都出了汗。因头上变得滑溜溜的而慌忙到双肩包上避难的玛基艾尔咬着耳朵。
  [钢一,你太紧张了!放松、放松!]
  
                                6
  
  无法置信自己正和女孩子并肩而行。
  并不是偶尔朝向共同的方向行走,而是两人一起放学。自己认为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索菲娅一边走着一边侃侃而谈——若换做平时的她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吧。完全没必要由自己发起话题,钢一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索菲娅、在交谈的时候会毫不留情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钢一无法承受索菲娅的眼神三秒以上,每次视线都游荡不定。
  同行时的距离也得注意,太近的话说不定会被认为是过分亲昵、太远的话又会感觉很奇怪。追求着最佳距离、时而左右调整。
  总之,钢一为了不让索菲娅讨厌而拼上了命。那之后就连应上她的话都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索菲娅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
  她擅长日本语是双亲的功劳。索菲娅的母亲是日本人,她的双亲——也就是索菲娅的外公外婆——一次也没有出过国。为了只能看看孙女照片的二老,至少要让他们能在电话中说说话……索菲娅的母亲这么考虑着。于是贝尔蒙德家每周都进行日语和瑞典语的轮换,不久索菲娅就能非常自然地说这两种语言了——她这么说。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会说出乱七八糟地混着日语和瑞典语的话呢。听说为了纠正过来可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哟。]索菲娅有点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双亲的教育方针奏了效、索菲娅和日本的孩子们同样地听着日语、就变得会说了。
  [可是啊、读书的话还有些难办呢。所以最近在读日本的小说进行学习——]
  突然,索菲娅猛地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这么说来,早上还没和你道谢呢]
  早上……早上发生什么了吗?稍微回忆一下后钢一想起来了,是[黄昏]的事情。
  [那个没关系,看起来像是我多管闲事了的样子,别在意]
  但是索菲娅低下了头,非常于心不安地抬眼看着钢一。
  [不是啦……那个……我……]索菲娅用胆怯的口吻说着。
  [……?]
  [其实……[黄昏]的读法、完全不知道啊……对不起!]
  强势而高傲的索菲娅低头道歉。被吓到的钢一反而惶恐着、变得惊慌失措。
  [哎、哎呀、都说没关系了!真的不用在意啦!]
  [可是——!]
  [不……这个、那个……]
  索菲娅一副过意不去的表情,钢一反而觉得自己才是做错事的人了。得赶紧换个话题、混乱着拼命地绞尽脑汁。
  [那个……倒不如说、我认为贝……索菲娅非常厉害呢。又好学……又努力……[黄昏]什么的,对小四生来说普遍还是个很难的汉字哦。我只是偶然才知道的啊……](注:原文{小学四年生には普通に難しい字だと思うよ},以下内容若感觉扑朔迷离均属日文问题)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索菲娅的表情却呆住了。
  [明明是“普通”……却“很难”么?]
  [诶?……不、那是……]
  (是吗,索菲娅对日语的基本表现还不清楚啊。因为只学过双亲说的日语,的确会变成这样呢)
  所以她的用辞也有些不像小孩子吧。那么,要怎么跟她说明呢,钢一考虑着。
  [那个……“普通地来考虑的话、对小学四年级学生来说很难”这个意思的“普通”……吗?]
  刚说明了一点、就变得没有自信了。
  [“普通地来考虑”……?]
  索菲娅进一步歪着头思考起来、脸也更靠近了。几乎能将她眼眸的光辉一一数清的距离。左眼下的泪痣看得异常清楚。
  腋下渗出了讨厌的汗水,衬衫黏黏地贴在皮肤上。
  [诶~、也就是说……一般地……按常识来考虑、这样吗……?]
  总算理解了钢一话中的意义,索菲娅用可以说是极认真的表情、盯着钢一的脸。
  钢一的眼睛就像钟摆一般滴答滴答地左右转动。翡翠的眼瞳中映出了自己困惑的脸。一瞬间、仿佛感觉到自己被她的眼睛吸去了魂,然后被封锁于其内。
  那双眼睛、微笑着眯细了。
  [恩!总觉得明白了!]
  钢一看着那样无邪地笑着的索菲娅、呆住了。被封锁的魂魄得到了解放。
  [又受教了啊。钢一,谢谢!]
  索菲娅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中又增添了尊敬的眼神。
  被这样表现出好意地对待还是第一次呢。脑内的思考回路已经短路、险些连[不……不敢当……]都说不出来了。脸颊发烫皮肤发痒,一定正变得通红吧。
  在出入口换了鞋子,穿过人变少了的后院,走过校门的时候。
  [呐、今后要是再有不认识的字或话语,可以来问钢一吗?]
  索菲娅两首挽在身后上身微微倾斜、撒娇般地仰视着自己。
  是本能地意识到她让自己看到的可爱姿势吗,不习惯女孩子那种动作的钢一一下子就败了。
  [我……我是无所谓……那个……如果是我知道的事的话……]
  受不住索菲娅的可爱、钢一一边移开视线一遍回答着。奇迹的碎片也好、她和自己的精神年龄相差七岁的事也好、统统抛之脑后了。
  “谢谢”。听到这么说着的索菲娅嘻嘻地笑着。
  [——对了!呐、希望你立刻告诉我,“出目金”是什么意思呢?]
  [诶……?]
  [是高野对钢一说过的啊。那个、是坏话吧?要是明天高野再来找碴的话,我就用这个说他!]
  趾高气扬的索菲娅干劲十足。不过虽然那样逞着威风、果然她还是很可爱,钢一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词是只能用来骂我的]
  [……怎么说?]索菲娅眨巴着眼睛。
  [是叫“出目金”的金鱼啊,因为我的脸很像那个所以才这样骂我]
  [金鱼是……那个养在水槽里的宠物鱼吗?]索菲娅一脸诧异。
  [恩]
  [……虽然我们家没养,不过之前在电视上看过呢,不是很可爱的鱼吗。那也能算骂人吗?]
  [不……出目金和其它金鱼不一样,眼珠像要飞出来一样啊。家里有电脑的话我可以帮你在网上搜一下,看到照片之类的话大概就会明白了]
  听到钢一这么说的瞬间,索菲娅的表情略微有些黯淡。
  [……在电脑上搜索这么点事我自己也办得到,别把我当傻瓜]
  意识到糟了的时候已经晚了,钢一没有把握好她高傲的性格。就算再怎么可爱也好,对自己释放出那种愤怒的话,果然胆小的钢一还是难以承受的。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这个情况,慌慌张张地道歉着。
  [对……对不起,那个……绝对不是把你当傻瓜……]
  可是钢一的话语却被索菲娅的锐利眼神打断了。
  [那个出目金……就那么像钢一吗?]
  面对这像在质问一般,安静却又带着威压感的语气,钢一甚至连点头都办不到。
  苦闷的沉默。
  不久索菲娅开了口。
  [钢一被叫成出目金,觉得讨厌吗?]
  [诶?……那个啊……虽说多少有点习惯了、不过果然还是讨厌吧……]
  [为什么?毕竟真的很像吧?所以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吗]
  [诶……?]
  她在说什么啊?
  [既然是事实的话只能接受了吧。为了那种事而闷闷不乐、肚子发胀的话,就会冒出觉得有趣而得意忘形的家伙哦]
  [……怎么……!]
  怎么能这么说……!?
  钢一哑口无言。
  冷静地思考一下,索菲娅说的事也并非毫无道理。欺负人的话,被欺负的那方也有问题——这么说的人也有。不过,她的说法不就简直像是钢一才是犯错的一方了吗。
  她很可爱。对小学生来说稍微有点显瘦,但也不算太瘦,是刚好适合“苗条”这种褒义词的体型。一定没有因身体特征而被嘲笑过吧。
  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换做之前的钢一,恐怕会就这么想着早早地放弃吧。随便敷衍着[是啊,正如你所说]之类的应声而过。
  可是、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能够成为朋友的契机。除了奇迹碎片的事情、钢一本身也开始被索菲娅所吸引。所以在这里放弃的话就太不满了。得想办法让她明白——就这样无意间当真起来了。
  索菲娅几乎像是在说[我搞错了什么吗?]地抱臂而立。钢一不假思索地将流过喉头的话语吐出。
  [我认为……并不是说既然是事实……就可以随便乱说]
  [为什么?那么也就是在说谎了?]
  [不是那样啊……不是那样……我只是……]
  呼吸变得痛苦,宛如缺氧一样。脑中一片混沌而感到目眩。已经无法正经思考、钢一将自己所想的事像说梦话般地嘀咕出来。
  [我只是……被索菲娅同学叫做出目金的话……会非常难过]
  索菲娅的表情变得僵硬。
  [我……我没有那么说啊!可是——]
  [因为是事实、所以会更加……难过……]
  说出“难过”的时候,真的变得难过起来了。钢一的大眼睛中渗出了眼泪,眼角一下子变得火热。
  看到钢一噙着泪这回轮到索菲娅惊慌失措了。低着头的钢一没有发现,放学的孩子们和路过的成年人都对这两人不寻常的样子投来视线。
  忍不下去的索菲娅说着、
  [我……没有弄错啊……!]
  逃跑了。朝着和钢一家相反的方向。怎样都好,已经没有追上去的力气了。
  甚至没有用视线追寻她的背影,仅剩逃离的脚步声、还有双肩包随跑动而作响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钢一就那样暂时定住了。
  十一月的冷风像是要撕裂裸露出的肌肤般擦过。
  偶尔感受到擦肩而过的人们的视线。
  经过的车声听起来相当吵。
  [……钢一,够了回去吧……?]
  玛基艾尔乘上肩头,轻轻地用手摸着钢一的脸。
  钢一连头都没点,沉默着走动起来。
  感觉像是脚任性地朝着家的方向在走。钢一心不在焉地、在眼中描绘出泊油路上呈现的图案。
  忽然,一片空白的脑内浮现出了索菲娅的面孔。刚才发生的事又在头脑中苏醒,随之而来的是喘不过气和灼热的眼泪。
  (搞什么啊。明明都十七岁了,还被小四的女生弄哭了……)
  虽说如此,还是不觉得索菲娅有错。钢一已经不明白到底她说的话和自己的辩解哪一方才是正确的了。
  只是,正如她所说,钢一不具有那种、被嘲笑成出目金也能毫不在意地避开的勇气。
  因为很弱所以被嘲笑。
  很强的家伙不会被嘲笑。
  (那么,都是因为我太弱的错吗……?)
  那是非常痛苦的答案。
  滞留在下睑中的眼泪洒落出来。
  耳边,响起了有些慌乱的声音。
  [钢一,打起精神来啊。这还是《游戏》的第一天呢。之后还有七年的时间,所以放轻松些吧、呐……?]
  心里清楚玛基艾尔正拼了命地安慰着自己。虽然很高兴,但那份温柔却让眼泪溢出得更加厉害了。喉咙噎着,连感谢都说不出来。
  掉落的眼泪洒在地面上,渗进柏油之中。
  就在那时。
  [钢君,怎么了?]
  声音响起。抬起头,才发现很快就要到家了。还有——
  矢口弥宵、站在眼前。
  因泪而扭曲的视野中映出的弥宵,是一副很担心的表情。
  下一瞬间,感情从心底深处爆发而出。钢一呜咽着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看起来,心也完全回到了十岁的时候呢。

                                7
  
  弥宵把钢一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并让他在床上坐下。随后自己也坐在一旁,轻轻地摸着钢一的头。听从那令人怀念的手的触感、心自然地平静下来,不知何时钢一已停止了哭泣。
  聊上几句之后,钢一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当然、不包括玛基艾尔和奇迹碎片的事——和弥宵说了。因为没法好好地说清楚、而且一提起来又会涌出眼泪、等到说完时花了很长时间。
  弥宵知道最后都没有插一句话,一声不响地听着钢一的叙述。
 
  [是吗……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用右手温柔地抱住钢一的透,弥宵说着。
  从太阳穴附近感受到她胸部的柔软,钢一的心跳强烈地紊乱起来。
  弥宵看着钢一的脸说道。
  [钢一的心情,我很明白哦。我以前,也经常因为这张脸而被嘲笑呢——]
  钢一凝视着弥宵的面孔。眉毛稀薄到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细长的眼睛向上吊得厉害。可是弥宵看着钢一的表情一直都是微笑着,所以钢一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脸很可怕。
  一直被钢一看着,弥宵[……?]地歪着头。突然害羞起来的钢一慌忙移开脸。
  弥宵再一次抚摸着钢一的头,继续说道。
  [虽然我能明白那个叫索菲娅的孩子所说的话……不过,没有任何人能变得那么坚强呢……]
  这么说着,表情变得有点悲伤。弥宵变成这样后钢一也变得悲伤起来了。
  [恩……我没有能变得那么强的自信啊……]无力地嘟哝着。
  [不过呢——]弥宵说着。[我不觉得钢君很弱哦。因为钢君在索菲娅被男孩子缠上时救了她吧?]
  [诶……不……最后是因为老师来了才变成那样的……]
  弥宵摇了摇头。空气流动着,钢一感觉自己的鼻子因她身上微弱的香味而发痒起来。
  [钢君做到了周围的人都没去做的事情哟,我认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一点也不弱哦]
  微笑地说着。
  看着弥宵的笑脸,幸福感一点点地从体内渗出。体会到自己上次见到她大约是在四年前,钢一的心都快融化了。
  忽然想起来了。现在的弥宵应该还有每天都去升学补习班的,休息时间大概只有周日吧。
  [那个……弥宵……姐姐……]
  叫她“弥宵姐姐”的话有些害臊。
  [今天补习班休息吗?]
  [诶……?恩,今天身体有些不太好所以请假了呢]
  [身体不好……是、感冒了?]
  被一脸担心的钢一追问着,弥宵“恩、大概是吧”地——不知为何还有些忸怩——回答着。
  这么说来,她脸色苍白,的确是一副病患的样子。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难道说她是为了安慰自己才一直忍耐着的吗?
  [那可……不行啊!快点休息、不静养的话……!]
  钢一突然提高了声量,被吓到的弥宵不停地眨着眼睛。但是她马上就说着[……谢谢]然后恢复了原来那温柔的眼神。
  [可是钢君……已经没事了吗?]
  [恩]钢一用力地点了点头。[和好久不见的弥宵姐姐谈过之后,变得很有精神了哟]
  [说是好久不见、可上周的星期天不也见过面了吗。忘记了?]
  弥宵说着“太夸张啦~”,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已经过了四年啊,弥宵姐姐)可是钢一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弥宵从床上坐起,说着。
  [那么最后问一点。钢君还想和那个索菲娅交朋友吗?]
  诶……?钢一犹豫了一瞬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问这个。可是弥宵一脸认真地等着回复,钢一思考一会儿后开了口。
  [恩……想啊。不过我、让她生气了……]
  弥宵将脸凑近低着头的钢一,说了“不要紧哦”。
  [索菲娅是个好孩子的话绝对会明白的,一定能和好的哟。我可以保证]
  弥宵的声音很有利。为什么可以这样断言呢?钢一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就算说是为了安慰他、弥宵也不会说毫无根据的事情。是因为有什么可以确信的东西吗?
  弥宵读出了钢一的表情、呵呵地笑着。
  [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知道那种事情呢?]
  [诶……恩……]
  [因为啊——]弥宵说了。[真的落入困境,而周围的人只是袖手旁观。在那种时候要是有人来帮助自己,肯定会觉得那个人和上帝一样呢。绝对不会、讨厌那个人的。]

  在钢一回去之后——
  弥宵来到起居室,从柜子里拿出止痛药并服下。
  母亲在看电视。插播广告时、母亲仅仅转了个头朝着弥宵说道。
  [今天没去补习班?]
  [……恩。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
  [哎呀,熬夜学习太辛苦了吗?你哥哥们已经进了医学部,所以你没有必要硬撑哦]
  母亲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在担心弥宵身体的感觉。弥宵则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告知了[并没对你抱有期望所以不努力也行哦]一样。
  没有硬撑所以不要紧的——弥宵这么说着,母亲无关痛痒地应道、
  [是吗]
  广告结束了,视线又回到了电视上。
  弥宵盯着那样的母亲的背影看了好久,可是母亲没有再回过头来。弥宵走上楼梯朝着自己的房间前进。
  回到房间后,弥宵横躺在床上等着药力起效。
  就在刚才、钢一来了这个房间。在弥宵去上补习班之前他每天都会来玩的,所以现在只能在难得的星期天见面,可能的确算是“好久不见”吧。
  钢一像是因此而感到寂寞了,当然弥宵也很寂寞。可是现在的学习成绩不允许自己放弃补习班。
  将房间的灯关掉一层,弥宵闭上了眼。然后、
  [钢君……也有了女孩子当朋友吗……]
  像枯叶在风中沙沙飞舞一般、用微弱的声音——笑了。

                            8

  下午六点的厨房中、索菲娅给正准备晚餐的母亲帮忙。
  今天被分配到切胡萝卜的任务。换作平时的话就能手持菜刀全神贯注地来处理,但是现在的索菲娅很明显心不在焉。虽说索菲娅的母亲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也像以前一般、今天也没有特意说什么。
  叩……叩……从砧板上发出声响。冷不防、胡萝卜从索菲娅的左手滑出骨碌骨碌地打着转,为了按住胡萝卜而倾上全部体重的索菲娅在凳子上摇晃起来。菜刀转向滑落下来。
  索菲娅发出轻微的惨叫跳了起来,苍白的指尖徐徐地渗出了血。
  母亲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都说了拿着菜刀时要小心的——怎么了,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索菲娅吸着被切到的指尖[……回很么(没什么)]地嘟哝着。母亲非常明白索菲娅的顽固是遗传于自己,不想说的事情是怎么也套不出来的。所以母亲没有再说什么。
  将吸吮着的手指从嘴里拿出,索菲娅又一次拿起了菜刀。这次将精力全部集中于刀锋了。咚、咚、地慢慢把胡萝卜切成圆片。
  [妈妈,做完了]
  [好,谢谢了]
  把索菲娅切好的胡萝卜放入锅中。
  两人暂时沉默了。
  锅子咕嘟咕嘟地炖着,换气扇安静地低鸣着。
  [……呐、妈妈][怎么?]
  索菲娅边注意着被切到的手指、边说着。
  [我是说、如果哦?男孩子是、会无端惹人生气的人吗?]
  [诶……被人捉弄了吗!?]
  [不是啦、所以说是如果嘛。刚才读的书里有那种场景哦]
  母亲“恩——”地看着索菲娅。索菲娅一直低着头。
  [男孩子的确会去惹女孩子生气呢。你完全没有经历过吧?那样、被人捉弄之类的]
  [不记得]索菲娅立刻回答道。
  [是吗……恩~也是呢]稍微考虑了一会儿,索菲娅的母亲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说道。[一般来想的话,那个男孩子、大概是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索菲娅[……哈啊?]突然怪叫着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怎么明明喜欢却要惹人生气呢?]
  在仰起脸逼问着的女儿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母亲开心地微笑着。[为什么呢。虽然妈妈也不是很清楚,可男孩子就是这样的啊]
  [……不明其意]
  如果真如母亲所说——母亲从没说过错误的事——高野充今天莫名地来找碴纠缠、就表示是“因为喜欢索菲娅”了。
  (那样子一点也不高兴啦!如果是因为讨厌我才惹我生气的话还比较好呢!)
  索菲娅一副忍不住愤慨的表情,可是脑中又涌上了别的疑问。
  如果说男孩子就是会去捉弄喜欢的人的生物的话,那么八户钢一又是怎么回事?
  [那么、那样的话……如果在那困扰着的时候、有人出来帮助她的话、那个人又是怎样……?]
  [那是个男孩子?]
  [……恩]
  [那个孩子是只要有人受难、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去帮助的人吗?]
  [唔……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大概不对吧……]
  看到扭扭捏捏的索菲娅,母亲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是啊,那样的话——
  [那个男孩子是骑士呢]
  [骑士……?]
  [对。在童话中出现过吧?为了救公主殿下而拼上性命战斗的骑士。那个男孩子,肯定把那个女孩子当做公主来看哦]
  索菲娅的脑袋里、浮现出了独自保护着自己、报上了姓名的钢一的脸。
  (公主……我……?)
  就像火炉被点着了一般、索菲娅的脸一下子变得赤红。母亲差点就笑了出来、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询问着[那么、之后怎么样了?]。
  [诶、那、那之后?]
  [是刚才读的书里的故事吧?后续怎么样了?]
  母亲的眼睛淘气地闪着。
  [那个……后、后续……]
  后续——怎么样了呢?索菲娅想起了今天的事情,沉默了。
  (钢一像骑士一样救了我……)
  两个人开心地聊着天一起放学。
  但是,最后却起了口角。
  索菲娅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搞错了。但是钢一的眼中却不断流下泪水。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索菲娅不明白。
  [呐、妈妈——]
  [这次又怎么了?]
  [妈妈有……讨厌的称呼之类的吗?]
  [讨厌的称呼?这么说来——]
  索菲娅的母亲用食指按着太阳穴,“恩~”地低鸣着。这是她在想事情时的习惯。
  过了一会儿,眉间的皱纹消失了。
  [小学的时候——和现在的索菲娅一样大呢——妈妈长得比周围的男孩子们还高,然后就被叫成“巨女”和“大巨人”什么的呢]
  这么说着的母亲,念旧似的笑了。
  但是索菲娅没有立刻领悟。巨女、大巨人——不明白它们在日语中是什么意思、也不理解那些话中所包含的坏印象。
  [妈妈讨厌被那么说吗?]
  [恩,还躲到没人能发现的地方大哭一场呢]
  [!妈妈你——?]
  从乐观积极的母亲的性格上完全想象不来的过去。
  [可是……是因为很高大所以才那么叫的吧?就算是事实……果然还是会讨厌吗?]
  索菲娅用寻求救赎般的目光仰视着母亲。她会对别人寻求答案可是很少见的。母亲微笑着、慎重地回答道。
  [是啊……恩,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更痛苦了啊]
  索菲娅猛地屏住呼吸。(和钢一说了同样的话……!)
  [正因为、是事实……?]
  [是啊。自己不想承认的事实,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只要看着镜子都会想着[啊啊……我是“巨女”啊]这种事呢。那时候的妈妈,认为人生已经糟透了每天都很消沉哦]
  […………!]
  母亲的自白对索菲亚来说是个相当大的冲击。一直都以为她是个坚强的女性,可过去竟然发生过那种事,没法立刻相信。但是母亲一次也没有骗过索菲娅。
  索菲娅无话可说。
  (妈妈和钢一说了同样的话。那么钢一也……被叫成出目金而哭了吗……)
  他说过、被索菲亚同学叫成出目金的话会非常难过。
  沉闷的痛楚在胸中游走。
  母亲熟练地将咖喱汁放入煮着蔬菜的锅里。调料的芳香洋溢在空气中。
  [……呐、妈妈……]索菲娅脸色苍白地低喃着。
  [恩……怎么了?]妈妈回答道。
  [一会儿、想借一下妈妈的电脑——]

                          9
  
  当晚躺在床上时,索菲娅察觉到了。
  自己有秘密。为什么要对同班同学们隐瞒它呢?因为不想因此被大家看不起或者嘲笑。
  索菲娅理解了自己的错误。

                          10

  翌日。
  早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会在这个时间来体育馆里的学生除了这两人之外就找不到了。
  钢一和索菲娅在紧张的气氛中对峙着。到校学生们的声音像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早上、钢一带着一副沉重的表情向学校走来。
  虽说钢一被弥宵鼓励后恢复了精神,可经过一晚后不安感再度翩然而至。最大的理由就是、进入教室的话一定会和索菲娅碰面这件事。要摆出什么表情说点什么好呢,不、说不定会被无视。
  只有今天不想去学校,提不起精神也提不起脚步。钢一慢慢吞吞慢慢吞吞地走在上学路上。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迟到,却觉得那也无所谓。
  不久便渐渐看到了校舍的顶端。在经过昨天和索菲娅争执的地方时,有人追上钢一耳语道。
  [快到体育馆里来,我等你]
  大吃一惊而停下脚步,目送着对方的背影远去。在朝阳下闪耀着的金发。毫无疑问、是索菲娅。
  看起来没有被无视。可是为什么要选在体育馆里呢,简直就像小流氓叫人的风格。到底要对我做什么啊?钢一发愣地伫立着。
  [干什么呢。不快点走的话就会让她等着了哟]
  玛基艾尔乘在双肩包上面,以一副还很困的样子说着。
  (唔……那可不行!)
  笨拙地穿过人群,钢一朝体育馆奔走着。

  不出所料,索菲娅已经到了。
  她注意到钢一、毫不客气地靠近过来。能感觉到在她的眼中有着某种下定决心般的坚强意志。钢一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像是会被揍一顿、有些无法动弹。
  可是突然在刚一面前停下脚步的索菲娅她——
  [对不起!]
  头低得连背上的双肩包都能看见了。
  (……诶?)
  突如其来地被吓得一哆嗦,钢一缩起身子呆住了。
  [我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说了大话……]
  她是在为什么而道谢呢,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过来。
  [啊啊……没事,反正我觉得索菲娅同学说的话没有错……]
  [不对!]索菲娅用力地摇着头。
  然后,说了昨天跟妈妈说的话。
  [就算是妈妈那样坚强的人,被人取笑自己感到自卑的部分时竟然也会那么痛苦……曾经的我完全不了解。不、说不定现在也还不了解。不过、正因如此……!明明不了解,却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般地说着大话、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啊!]
  索菲娅一口气说完了。是因为在说的过程中情感不断高涨吗,最后像是在声讨自己一样喊了出来。
  然后她一下子凑过了脸。
  [呐……钢一真的能原谅我吗……?]
  像迷路幼犬一样的眼神,眼眸中的翠绿因渗出了泪而摇晃着。如果钢一说“不能原谅”的话,好像在那一瞬间她就会哭出来吧。
  另一方面,钢一犹豫着。
  虽然弥宵说了“她一定能理解的”,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现在还用着快哭出来的表情来祈求原谅。剧情发展过快脑袋都跟不上了。
  对钢一来说,只要索菲娅能明白自己的感受就已经非常高兴了。倒不如说想道谢的反而是自己呢。
  [不、那个……真的、原谅什么的……没那么夸张啦……]畏惧于逼迫过来的索菲娅身上的压力,都快向后倒般地绷直了身体。
  可是正当钢一那么说的时候,索菲娅一下子握住了钢一为了防御她的接近而自然摆在面前的手。
  [……!]
  [钢一、还在生气吗……?]
  索菲娅逼近一步,钢一就后退一步。然后索菲娅又逼近一步。
  [没、没有生气啦……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生气。完全没有]
  [没生气的话,请说你原谅我!拜托了!]
  紧紧握住钢一手的力量又增加了。钢一大叫起来。
  [原……原谅了!原谅你了!]
  然后——
  她直抓到钢一手腕的手指迅速松开、钢一获得了解放。
  一遍叹着气,一遍战战兢兢地看着索菲娅的脸。她含着泪很高兴地微笑着。
  像是在漆黑的水底中挣扎后、好不容易把脸探出水面一样,明朗的笑容。她说道。
  [……谢谢、钢一……]


  用手背拭去滞留在眼中的泪水。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我的脸……很奇怪吗?眼睛会不会肿?]
  这么说着又将脸凑过来。
  钢一心跳不已、没敢好好地看她的脸就说了[我、我觉得……没事啊……]。
  是吗?索菲娅问着。
  [那么就去教室吧,不快点的话就会迟到了呢]
  迅速转身朝着出入口跑去。
  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紧跟着她的钢一慌忙刹车。
  [有话忘记说了]。
  索菲娅只把脸转着表情讶异的钢一、说道。
  [昨天啊,我在网上搜过了。有很多喜欢出目金的人呢。我找到了很多有关出目金的网页、也看了照片哦]
  然后索菲娅凝视着钢一的脸。
  是在和昨天看过的出目金照片进行对比吗?钢一略微有些伤心,却强迫自己发出快活的声音。
  [很……很奇怪吧?那么丑的鱼竟然也有发烧友呢,好事的人吗——]
  只是索菲娅沉默着摇了摇头,打断了钢一。
  [我——虽然一开始也有点吓了一跳——但是、也有动人之处,觉得它相当可爱了哦]
  诶?钢一像真的出目金一般睁大了眼睛。索菲娅的脸稍微染上了红晕。
  那时,铃响了。是预备铃。
  [糟糕!钢一,快走!]
  回过身去的索菲娅跑了起来。钢一也追上她啪嗒啪嗒地跑着。
  心脏扑通扑通地响着并不光是正在奔跑的缘故。
  玛基艾尔突然在耳边低语。
  [钢一、被那个女孩迷住了?]
  […………!]
  无视玛基艾尔的话,钢一继续跑着。
  从激烈晃动的双肩包转移到钢一头上进行避难的玛基艾尔、哧哧地笑着。
  (辛苦了哟~钢一)

                          11
  
  气喘吁吁地跑上没有任何人的楼梯。
  人影稀少的走廊上开始满溢出上课前的紧张感。
  室内鞋和地板摩擦发出咻咻的声音。
  大概从这里开始就算用走的也来得及吧。可是脚步却没有停下。
  钢一生平初次感到、想跑得不得了。
  索菲娅又怎么样?
  看着在前方奔跑的她的背影。
  上了楼梯来到走廊时,看到了小小的人影。
  从四年三班的教室里有人探出了脸,是在把风看老师来了没有吗。但是那个人影看到钢一他们时一下子缩了回去。
  好奇怪啊?虽然这么想,却没太在意。两人穿过开着的拉门飞奔进教室中。
  上课铃还没响,班主任也还没来。但是却有种奇妙的寂静笼罩着教室。就连那群老师在场也说个不停的家伙们,都利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什么啊……大家都怎么了?)
  虽说很安静,可教室中的气氛又带着微妙的热情。有坐不住而摇晃着身体的家伙、也有忙着前后转的家伙。而且大家的视线,好像有所期待般倾注于二人身上。
  (大家看着……我和索菲娅同学……还有……黑板……?)
  索菲娅已经察觉到了。
  [……这是谁写的!]
  用精心装饰的文字写下特大号的、专题节目上的常见字眼,将黑板点缀得色彩斑斓。
  [热恋发现!]
  合欢伞下写着两人的名字。还有、像章鱼一样突出嘴唇接吻的男女生的画。男生的眼球被描绘得异常之大、一看就明白是在指钢一。
  [谁写的啊!无耻之徒!]
  索菲娅用尖锐的眼神在教室中来回怒视、却没有任何人出来承认。高野充在教室角落里浮出浅笑。被索菲娅以仿佛能从眼中放出激光的气势狠狠瞪着、可他却简直毫不关己一样满不在乎。
  [干嘛那样瞪我哟?我可不知情哟。我来的时候已经写在上面了啊~]
  然后还[是吧?是吧?]地向周围寻求认同。被问及的学生们虽稍显迷惑却还是同意着。
  这下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事到如今无法证明是高野充还是别的谁写了这些玩意儿,所以无关紧要了。怎样都好,反正都有人会这么干——钢一这么想着。这是今天不想来学校的另一个理由。
  昨天钢一的行为是——男孩子保护了女孩子。
  何况那个女孩子还是全年段注目的索菲娅。
  肯定会变成这样,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所以钢一也没有特别惊慌失措。只是无言地拿起黑板擦,默默地擦掉。
  (老师看到这些东西的话,又会抱头郁闷的吧……)
  那时、上课铃响了。班主任应该要到场了却还没来,大概是为了第一节课的准备而花了点时间,毫无踪影。
  个子矮的钢一手够不到的地方还留着粉笔迹。看着他踮起脚尖双腿发颤而立的样子,索菲娅她、
  [钢一没有必要去擦!让写的家伙来擦!]
  心情激昂。她的声音传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
  喧哗——气氛热烈起来。
  [叫他钢一了……!]
  [不叫姓氏?什么、真的在交往吗?]
  [诶-不是八户君的单恋吗?]
  本来只打算稍微恶作剧一下,没想到却“弄假成真”了,学生们因此立刻活跃起来。
  虽说钢一已经做好了觉悟想着,(这还……真了不得啊……)
  好奇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射向那全无肌肉的贫弱背影。早就停止了踮脚,膝盖却还在颤抖,拿着板擦的手也僵硬着。不用说,脸也红透了。
  [等……唔……!]就连索菲娅都发不出声音了,沉默着握紧出汗的手心。但是那时——
  [贝尔蒙德同学和出目金吗~?诶~、真~不配~]
  有人这么说道。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却也让众人吵嚷起来,可索菲娅的耳朵却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
  另一方面,持有近似传心术能力的玛基艾尔听到了别的声音——索菲娅的忍耐极限被突破的声音。
  突然把钢一的手抱在怀里,高声宣言。
  [恩,是在交往啊,怎么了?]
  说不定最震惊的其实是钢一呢。
  那实在是拥有十五KT(TNT换算)破坏力的冲击性发言。
  教室里狂热到了极点,特别是女孩子们都变了脸色。带着欢声,飞快地开始进行了记者见面会般的质问。

  ——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索菲娅[恩~今……啊不、是昨天开始,吗?]
  ——已经接过吻了吗?
  索菲娅[无可奉告!]
  ——什么时候办婚礼?(笑)
  索菲娅[到了十八岁立刻就办!……虽然想这么说,那样的话(结婚费用)就都得让父母来出了……二十四到二十六岁左右吧?果然也想体验一下独身时代呢——]
  (别答得那么真实啊~!!)钢一在心中惨叫着。
  对于大家半开玩笑的质问,索菲娅毫不畏惧、威风凛凛地接受了回答。看起来好像还有些乐在其中、说不定她其实是会得意忘形的性格。
  不久连用手机拍照的家伙都出现了。虽然钢一想立刻从这里逃开,但他的手被索菲娅的手牢牢地挽着、而且周围都挤着同学们,已经逃不掉了。
  因太难为情而意识有些朦胧的钢一忽然注意到了。
  在这吵闹之中,只有一个苦着脸的家伙。不、不能说是苦着,用恶鬼似的凶相瞪人的高野充和钢一合上了视线。在那视线中感到了几近杀意的东西、钢一毛骨悚然地转开了眼睛。
  那时,双手抱着圆形模造纸的七重老师总算出现了。
  [对不起,迟到了……呃……怎、怎么了?]
  大部分学生都集中在黑板前为了什么大吵大嚷,太过惊讶的七重老师差点就把彻夜做好的教材模造纸掉到了地上。
  [什么都没~有],学生们鸟兽散回到了各自的位子上。
  七重老师站在空荡的黑板前,呆住了。把东西放上讲台后发现了黑板上写着什么。
  隐约可见[热恋发现!]
  昨天的娱乐节目里有这个吗?七重老师歪头思考着。

                          12

  放学后,钢一筋疲力尽地站在教室前的走廊中。
  真是艰难的一日。第一节课下课时索菲娅说、
  [呐、又有不明白的字了,能教我吗?]
  打开文库本说着[就是这个字——]靠过身来。然后两人的肩膀紧紧就靠在一起,周围的女孩子们欢乐地尖叫起来,男孩子则是吹着口哨取笑道。
  午餐的时候、索菲娅隔壁的女孩子自作主张和钢一交换了位子。看着索菲娅似乎很高兴地一边微笑一边吃饭,钢一忍受着陌生位置的不适感和众人的视线、将米饭和油炸食品用汤勺灌进嘴中。
  然后放学。一边回避着同班的男孩子们下流的质问一边结束了后院的扫除、回到教室。教室的扫除还没有结束、拿着扫把的索菲娅微笑着说道、
  [马上就好了等我一下!]
  朝他挥着手。不得已只好在走廊前溜达来溜达去,别班的孩子们瞥了钢一一眼后窃笑着经过。大概今天传言就飞遍全年段了……不、说不定已经是全校了。
  钢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本该和早上同重的双肩包微妙地勒着肩膀。
  头也好重。是因为玛基艾尔坐上来了。
  [累了啊,第一次交到女朋友怎样?]
  [别连玛基艾尔都来嘲笑我啊……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是“第一次”啊?]
  [那个、因为大致调查了一下你的过去嘛]
  [是吗……]
  隔着双肩包将背部靠到墙上、浑身无力。重新认识到不仅有精神上的疲劳、还有肉体上的。
  (女朋友什么的太夸张啦。索菲娅同学只是有些得意忘形、并不是说什么喜欢……)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明白这是自欺欺人。
  其实自己、很高兴。
  但是、如果她的好意只是突然心血来潮、一周不到就突然变卦的话——害怕这么去想而欺骗着自己的心。
  心情忧郁地飘着视线,忽然看到了隔壁教室里的情况。
  隔壁——四年二班的教室里有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待着。矮小而又感觉有些胖的女孩、独自待在无人教室中挥动着扫把。
  别的学生呢?稍微有些在意那个女孩寂寞的背影,为了看清楚些而踏出了一步。就在那时。
  [久等了!走,回去吧]
  不知不觉间索菲娅站在眼前。
  索菲娅看着不禁吓得跳起来了的钢一、嘻嘻地笑了。
  [怎么了?奇怪的钢一]
  钢一的脸红透了。不仅因为难为情、也因看到了她的笑脸、
  (索菲娅同学、说不定真的喜欢我……)
  想着这些。
  说着[没……没什么啦],不敢看索菲娅的眼睛而大步流星地走起来。
  索菲娅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小跑着跟在钢一旁边。
  钢一在最后、稍稍瞥了一眼四年二班的教室。
  教室中因为阳光变暗而看起来都像老照片一般褪色了。
  其中独自一人的女孩、还站在同一个地方默然地继续挥着扫帚。


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21 20:24 编辑


                        友实
                        1
  做了梦。
  在某个幼稚园里的午饭后自由时间。
  从庭院传来杂乱无章的欢叫声。
  友实一个人待在教室里。
  初夏的痕迹明显地占据了房间大半、在有阳光的小空间里抱着写生簿默然地画着画。
  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外头的声音。但是,秋千也好、滑梯也好、捉迷藏也好、藏猫儿也好、友实都玩不来。老是受伤、所以一直都当鬼。自己不觉得好玩、大家也都一副无聊的表情。
  所以友实在自由时间总是呆在房间里画画,没有朋友也是理所当然。
  握着蓝色蜡笔画着在空中游动的鱼,突然、有人影映在了写生簿上。
  抬起脸看到有男孩子站在那里,是同为蒲公英班的“钢一君”。
  “钢一君”是个胆小怕事的认生孩子。明明喜欢荡秋千,却总是因为别人已经在玩了所以只是远远地凝视着。直到他们开始玩别的东西时才偷偷摸摸地跑过去一个人坐上秋千——就是这样的孩子。
  那个“钢一君”站在友实眼前,膝盖咔哒咔哒地颤抖着、脸红到了耳根子。即便如此还是竭尽全力地微笑着、搭了话。
  [画……很、很棒啊]
  友实眨着小小的眼睛、然后脸变得通红。
  其实、光是有人对自己说话就很高兴了,但是还不习惯被人夸奖的友实感觉自己“害羞”胜过了“喜悦”。也因为突然被吓了一跳,总之她像是要藏起写生簿一般蹲下叫了出来。
  [——不要看!]
  抱着写生簿和蜡笔逃往深处的走廊。
  蹲在阴暗的走廊里,边等着紊乱的呼吸和心跳恢复平静、边悄悄窥视着房间里的情况——“钢一君”还在那里。
  他紧紧抓住衣服的下摆、微微颤抖着。泪水从大眼睛里滑落下来。
  不久察觉到异变的老师飞奔而来,一边摸着“钢一君”的头、一边拼命问着“怎么了?哪里痛吗?”,但是“钢一君”只是抽噎着发出不成话语的呻吟。
  友实被令人恐惧的罪恶感袭击、连站起身都办不到了。
  视野转暗————

  变了场景、梦还在继续。
  友实还在教室里画着画。
  外面就像浓云密布的日暮时分一般昏暗。
  一个老师用带些焦躁感的声音四处询问幼稚园的孩子们。
  [有谁知道“钢一君”在哪里吗?]
  孩子们摇着头、宛如唱歌一般齐声道[不~知道]。
  有人说,[不会还在玩“一个人的捉迷藏”吧?]
  [……一个人的捉迷藏是指什么?]被老师询问着、大家像幼鸟啼鸣般一同回答。
  [一个人在玩捉迷藏呢~]
  [因为没有鬼所以一直藏着哟]
  [我们一过去就跑掉了,明明我们不是鬼呢~]
  听了一阵孩子们的话,老师的脸变得有些僵硬。
  [是吗,多谢你们告诉我]老师这么说着跑出了庭院。四处徘徊了一会儿、不久后在围墙边上的树丛前蹲下了。发现“钢一君”了。
  [“钢一君”,不和大家一起玩吗?]
  虽然老师用了温柔的声音说着,但“钢一君”只是继续蹲着,一脸悲愤地摇了摇头。
  老师挨近“钢一君”身旁,悄悄话般地低语着。
  [是吗……那么和老师一起玩吧?]
  [………………]“钢一君”抬起头、盯着老师的脸。不久后[……恩]地点了点头。
  “钢一君”和老师跨出树丛手牵手慢慢走着。
  [“钢一君”想玩什么?荡秋千?]
  听到荡秋千,“钢一君”的眼里稍微有了些光彩。
  “钢一君”仰视着温柔微笑的老师,点了点头。就在那时、
  [老师~一起来玩~]
  靠过来的孩子们将团团围住两人,老师年轻漂亮、一直都很受孩子们欢迎。
  “钢一君”的手从一脸困惑无法动身的老师的手上脱开,然后就那么跑向建筑物的背面。
  被许多小手抓住围裙的老师没法去追“钢一君”。
  视线转暗————
 
  然后、场景又变了。
  聚集在教室里的蒲公英班全员。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热闹地喧嚣着。
  但是友实知道。因为做了无数次同样的梦。
  园长先生和那位美女老师、还有像是被那个老师硬拽着的“钢一君”走进了教室。
  园长先生的手嘭嘭地拍了两下。
  [好了、大家,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孩子们对“难过”这个词起了很大反应。在不安的喧哗中、园长先生继续平静地说道。
  [大家的好朋友“钢一君”因为家里有些事、今天就要离开这个幼稚园了]
  教室内——变安静了,大部分的孩子都呆张着嘴。
  老师像是难以忍受这份寂静般地插了嘴。
  [那个……不过“钢一君”并不是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大家上小学时说不定还能在同一个班里见到哦。所以,那样的话……]
  老师顿了一下。
  [还可以、一起玩呢——]
  虽说老师最后还重复了一句[对吧?]、但只有几个孩子机械地回答着“是”。
  […………唔……]
  园长先生制止了还想说点什么的老师。
  [好、那么大家,来和“钢一君”说再见吧]
  孩子们就这么被催促着齐声说道。
  钢一君、再见。
  但是“钢一君”什么都没说,直到最后也是一直低着头、出了教室。
  [到老师回来为止大家都要乖乖等着哦]
  这么说着,老师和园长先生也一起走了。
  但是、老师们消失后二秒不到就乱了队伍打破寂静。
  友实旁边、关系很好的同组女生们、
  [是说“家里有事”呢~]
  像爱说闲话的大妈一样窃窃私语着。
  (如果家中真的有事的话……不过……)
  那时的罪恶感如积雨云一般涌上友实心中,又在瞬间扩散开来,猛烈的后悔在下一秒化作雹子降下。
  那时、有人说了。
  [我知道哦,是友实的错才让“钢一君”离开幼稚园的哟]
  话语如同闪电贯穿了友实。
  [……唔!?]扬起视线、面熟的女孩站在友实面前。但那不是和友实同为蒲公英班的孩子。
  而是现在、五年三班的同班同学、高槻千春。
  [让“钢一君”变得不信任别人都是因为你的错哟,因为你践踏了“钢一君”的心啊。全部都是你的错哦。对吧,呆实?]
  高槻千春伸出食指抨击着友实,她那扭曲成S(注:SM的S)的笑容令心脏宛如要被冻结住一般毛骨悚然。
  [我……我……并不是故意要……!]
  即使想辩解也无话可说。
  高槻千春一步步逼近过来。
  仿佛被她的黑色气场所压制般、友实也一步接一步地后退着。但是却在那里停下了脚,不知何时友实已经被围住了。蒲公英班的众人已消失无踪,五年三班的同学们围成圈儿异口同声地指责着友实。
  都是友实不好。
  都是友实不好。
  都是呆实不好。
  都是呆实不好。
  恶意的口号漾起了回声。已经不明白是在整个空间里鸣响、还是只在脑中鸣响了。
  友实惨叫着蹲下了。双手抱头双目紧闭、世界溶进了黑暗之中。
  视线转暗————
 
  友实睁开眼的时候、最先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然后才发现闹钟的铃声。
  (……今天也做了那个梦)
  缓慢地抬起上半身关掉闹钟。然后用那只手拿来眼镜、戴上。
  虽然视野变得清晰了,可脑袋里还是铺着一层沉雾。
  野生的鸟儿们在窗帘另一侧吵闹地鸣叫着。
  再糟糕不过的觉醒,做了那个梦的早晨一向如此。
  从以前就反复见到的梦。虽有一点捏造、可大部分却是事实。曾经践踏过一个男孩子的好意、这是友实讨厌的记忆。
  之前是一两个月才会梦到一次,但升上五年级后基本成了每周一次的节奏。
  理由当然是、和“他”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不想去学校……)
  睁开眼时一直都会这么想。这几年、没有哪天去学校时不感到痛苦。
  就算发四十度高烧也好,想生病而向学校请假——她是真心这么期望的。但是、唯有那时连咳嗽都出不来一声。
  所以连装病都行不通。
  就算说了[感觉有点难受……],妈妈也只是一脸嫌麻烦的样子说着、
  [有那么严重吗?发烧了?这么点就忍一忍快走吧!]
  这样而已吧,还用不着考虑谎话会不会暴露。
  还要度过多少个这样的早晨呢。
  友实思考着。
  (和“他”在同一个班级,这一定是上帝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好好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吧,不然的话我一生都会这样……)
  不过,到底“他”会不会原谅自己呢。在这之前、究竟自己有没有那种勇气呢。
  友实的心变得如铅一般冰冷沉重、沉入了厌恶自己的无底深渊。

                       2

  哔哔哔哔哔哔。
  哔哔哔哔哔哔。
  哔哔——
  只把手伸出被窝关掉了闹钟。
  好困……真不该沉迷于手机游戏到深夜的。
  不、正确来说,沉迷于手机游戏的是玛基艾尔。昨晚、钢一为了消遣一下而玩了以前很热衷的名作RPG。本打算速战速决的。因为玛基艾尔津津有味地看着游戏画面、
  [试试看?]
  就随口问了一句——真不应该。
  觉醒于手机游戏的玛基艾尔问着[接下来要去哪里?][这个BOSS要怎么打倒啊?],搞得钢一一直都没法睡下,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子夜了。
  (困到死……果然、用小学五年级的身体玩游戏到凌晨一点还是受不了……)
  必须起床。但是不想起来。理性和本能以跷跷板状态抗衡着、此时地上传来的脚步声靠近了。然后猛然打开了门。
  [钢一、你在干嘛啊!索菲娅妹妹来了哦!]
  听到“索菲娅妹妹”的瞬间,处于劣势的理性进行了大逆转、取得胜利。
  钢一翻开被子猛地跳起。在桌子上把手机触摸屏当做抱枕的玛基艾尔咕哝着梦话。
  […………升级了……]

  索菲娅来钢一家接他,是刚上五年级时开始的事情。
  钢一正一边迷迷糊糊地看着《monistar》、一边嚼着吐司时,传来了门铃声。
  [哎、索菲娅妹妹!]
  听到母亲这么说着。
  (索菲娅……同学?诶、怎么回事……?)
  钢一搞不清状况、吃了一半的吐司还搁在嘴里就呆住了。不过母亲是很冷静的性格。
  [抱歉啊,索菲娅妹妹,让你特意过来接他]
  [不,伯母。我才是,每天不请自来,没给您添麻烦吧?]
  [哪~儿的话,索菲娅妹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很欢迎哦。——钢一、给我吃快点]
  [诶……没关系的钢一,还有很多时间呢]
  [哎呀哎呀,索菲娅妹妹真是个乖孩子呢。真想让你当我们家的孩子呀]
  [哪里……伯母……(脸红)]
  她变得很不好意思,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要好得跟亲母女一样了。
  然后索菲娅的迎接从六月初到今天、一天也没有落下过。
  但是今早索菲娅的样子稍微有点奇怪。
  平常总是能说会道、有着铁齿铜牙的她,从刚才开始就低着头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由我来提出话题比较好吗……?这样想着,钢一开始思寻起来。
  [那个……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不过刚说出口就后悔道[糟了],没准是女生的特殊日子呢。可这却是杞人忧天。
  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是感动至极的表情。索菲娅不停变化表情之后,用有些微妙的热烈视线凝视着钢一的脸、微笑了。
  [没事的,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耀眼到能吹散今朝乌云的笑脸。钢一的脸忽然烧起来。
  钢一边移开视线边嘟哝着[这、这样啊?没事就好],索菲娅一直眯细眼睛看着他的侧脸。
  不久就快到学校了,只属于两人的时间也要结束了。走过数米前的大道,就会和前往同一地点的学生们汇合吧。
  索菲娅忽然停下了脚步。
  [……钢一、放学后有事吗?]
  [……诶?]
  [如果可以的话……回去时希望你能来一次我家……怎么样?]
  [诶……索菲娅同学的家……?]
  出乎意料的钢一禁不住问了个蠢问题。索菲娅默然地点了点头。
  热恋发现的事件后过了半年以上,索菲娅除了早晨迎接外也频繁地来八户家玩。但是、钢一一次也没去过索菲娅的家。
  其中、一次也没问过[今天能去索菲娅同学的家里玩吗?]的钢一也有问题。不过、没准也会有不方便让人来家里的事情,这样想着就没法自己来问了。
  也就是说、今天是第一次接受邀请。
  (去索菲娅同学的家、就是说要进索菲娅同学的房间……吧。……诶、诶诶诶~!)
  即将陷入无谓妄想的时候、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钢一回复了自我。是玛基艾尔干的。
  索菲娅突然抬起脸、不安地垂下了眉梢、
  [不行……?]
  窥视着钢一的脸。
  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回答过“YES”呢。

                        3
  那天的课程完全心不在焉了。
  去了她的房间到底会怎样呢——这样的期待与不安忽闪忽闪地重复着。
  一边装作看着黑板的样子一边反复确认着时间。秒针本该是以和平常完全一样的速度在前进的,却不知为何感觉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只有意识脱离身体、全力奔跑五十米后忽然回首,而自己的身体还在起点附近慢慢磨蹭着。就是这样的感觉。
  尽管如此、第六节课终于结束了。打扫教室的钢一丝毫不在意周围人们的讶异视线,猛烈地扫着地板使着抹布。确认打扫完毕以及清理用具全都放进了柜子里后、抓上双肩包从教室里飞奔而出。
  升上五年级后进行换班、和索菲娅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所以放学后约在图书室碰头。
  钢一一口气跳下阶梯。
  被卡着脖子的玛基艾尔、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悲鸣。
 
  [那么呆实、接下来要加油哦~]
  高槻千春大言不惭地说着、拿起了自己放在钢琴上的书包。其他学生也顺势拿起了自己的书包和双肩包。
  只有一个人、只有友实还握着扫帚。
  [啊……再见……]
  虽然友实确实这么说过了,可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是因为她的声音细到就算在回音良好的音乐室也听不清吗。众人愉快地聊着放学后的计划、早早出去了。
  厚重的隔音门被关上,友实变得独自一人。
  ——半月前。
  打扫教室途中、高槻千春用T字形的扫帚敲打着地板,这么喊着。
  [给我等一下友实、你太没用了!]
  友实被明显露出焦躁的锐利视线贯穿、几乎要晕过去了,连道歉也办不到。
  [你啊、大家在做“十”的工作时、你连“五”都没做完吧。呐、不觉得那样很狡猾吗?]
  [那个……对不起……]
  [你真这么觉得吗?那为什么连“之后让我一个人来做就好大家先回去吧”这种话都说不出来啊!]
  [……对不起……那个……我可以的……]
  [你说你可以——]
  高槻千春粗鲁地叹了口气。友实已经没法看她的脸了,像石头一样定着、视线无法从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移开。
  [我说、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可不行啊?你真的明白自己错了吗?]
  [……是……对不起……]
  [明白的话,就不会说好像是我们错了一样、跑去跟老师告状吧?现在、你承认是自己错了嗯?]
  [是……]
  那以后、高槻千春在扫除开始后五分钟不到,
  [好,那么我们该干的工作这就结束了]
  就这么说着,迅速跑路了。没有人提出异议,其他人也觉得这很走运而跟着她一起。
  (又来了……)友实这么想着。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却不想向谁告状。
  虽说当然也有因为害怕被报复——
  大家都走掉后剩下自己一人,友实感觉自己能一下子放松下来。

  钢一气喘吁吁地朝着图书室飞奔着。
  途中,经过了音乐室前面。无意中从小玻璃窗往内看了一眼。
  钢一停下了脚步。
  同班同学信丘友实一个人扫着地。
  对她那副寂寞的背影、有印象。的确是在去年的——
  (对了。在隔壁班有个独自打扫的孩子。那就是信丘同学吗)
  那时、玛基艾尔在后头不断扯着自己脖颈周围的头发。
  [钢一、怎么了?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索菲娅还在图书室等你哦]
  [……恩……]
  这周索菲娅没有担任扫除。一定早就在等了吧。
  从斜角窥视着音乐室里头,钢一思考着。
  (怎么办?虽然说她不一定是被欺负了……)
  不想让索菲娅等下去。
  但是目光无法从友实的背影上移开。那个身影惹人哀怜到揪心。
  而且看着她,就被似乎马上就要想起什么、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焦躁感所袭击。体内急得慌。
  (和信丘同学说话的话,没准就能明白些什么……)
  心里带着这种疙瘩、就算去了索菲娅的家说不定也只会惹她生气。那么——钢一握住门把,打开了厚重的门扉。

                      4

  图书室里。
  索菲娅坐在椅子上摆着腿。
  以手托腮看着时钟。
  [钢一、还没来吗……]

                      5

  以和音乐室毫不相称的刺耳声音缓缓打开门扉。
  突然从身后传来——[吱—————!]这样刺激神经、像在拉锯般的声音,友实大吃一惊回过身来。
  [八……八户君……!为什么……?]
  成了同班同学后、这还是第一次两人独处。她的脸变得僵硬、手里的扫帚也微微地颤抖着。
  当然、钢一那边也正紧张着。
  [你问为什么……那个……你为什么、一个人在扫呢?其他人……?]
  [诶……那个……]
  友实一下子握紧了扫帚。
  完全隔绝外界声音的室内,被仿佛要引起耳鸣的沉默所支配。
  不久后、友实就这么视线游移地开始低语。
  [大家说有事、就回去了……]
  [你说大家……硬推给你、就这么回去了?]
  [……没关系的]友实的语调很沉静。[谁让我又迟钝又笨手笨脚……给大家添了麻烦,才请他们先回去的……]
  [怎么可能……信丘同学、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像是在低头一般、友实无力地点了点头。无框的圆眼镜稍微错了位。
  无法确信她是在撒谎。与其边被众人冷眼以待边进行扫除、还是一个人干更轻松点——这点连钢一都很理解。但是、若真是自己说出那种话的话、为什么又会有这么寂寞的背影呢。还留有无法解明的疑问。
  [信丘同学,去年也是一个人在打扫教室吧……?]
  [——!]友实的小眼睛睁得老大。
  [之前开始……就一直是那样吗?]
  对于这个疑问,友实可真答不上来了。紧闭双唇、又陷入沉默时间之中。
  钢一瞥了一眼黑板上方的始终。
  一想到索菲娅还在等着就无法冷静下来。得快点找到解决事情的头绪——他陷入了思考的漩涡中。
  [那个……啊、跟老师去谈谈不好吗。要不然由我——]
  [没关系]友实还是那个脸色。[我觉得这样就好,请别管我]
  [不、但是——]
  [够了!别做多余的事!]
  友实的喊叫反射回响在回音壁上、以及钢一的内心深处。
  钢一的身体、突然起了异变。
  呼吸困难。
  不管吸入多少空气都觉得呼吸困难。
  胸口也好痛。
  简直就像是如气球般不断膨胀的肺部正压迫着心脏。
  眼前失去了现实感。取而代之的是——过去的记忆吗、还是说幻觉吗——不明真相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在仿佛于某处见过的风景中、身着幼稚园罩衫的少女为了隐藏某物而蹲着。脸涨得通红、小嘴激烈地开合着。
  [————!!]
  像无声电影一般、不知道她到底在叫喊着什么。只是、清楚地明白了那是在谴责自己。钢一眼神飘忽、迷迷糊糊地说着。
  [对不起……]
  另一方面,害怕被高槻千春她们报复而无意中大声起来的友实也注意到了、钢一的异状。
  [啊……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就……]
  但是友实的话语已经传不到钢一耳中了。
  如同僵尸一样摇摇晃晃地朝出口走去、紧抓住门把。
  吱、吱————
  然后、差点被快合上的门夹住,钢一出去了。
  [等等!八户君——!]
  门与沉重金属相合的声音一同关闭。

  摇摇晃晃地步行于走廊上,回过神来时钢一已经来到图书室前面了。
  (对了……索菲娅同学还在等呢……)
  钢一像是硬拽一般地打开了门。
  开门声响起时,一直盯着门口的索菲娅立刻跑到跟前。
  [真是、钢一好慢啊!]
  这么说着,索菲娅本打算装出些闹别扭的样子。但是她马上就发现了钢一的异状。
  [等——钢一、脸色好苍白啊!]
  清楚地听到了索菲娅的声音。可钢一却沉默地坐上最近的椅子,崩溃般地伏在桌上。
  [钢一、没事吧?呐、去保健室吧?]
  听到索菲娅担心的声音、还有背部被轻抚的感触。
  [钢一……那个啊……我觉得……那个孩子没有那种恶意的……]
  耳边传来玛基艾尔没有底气的声音。
  切身感受到了关心着钢一的两人的心意。一想到还有人挂心自己、于胸中搅起漩涡的某物也缓缓平息下来。
  [谢谢。我没事……]钢一总算说了些什么。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在心里又回想了一遍刚才的事情。
  (果然、是我搞错了吗……)
  钢一他们五年三班的班主任、是个年轻而严厉的男人。
  要是跟他说了那件事的情况、把扫除推给友实而回家去的人会被骂得很惨吧。肯定多少也会受点惩罚。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那样问题真的就解决了吗?
  (不行吧……大概……)
  察觉到、事态变得比现在还糟的可能性更高。
  那么要怎么办才好呢?
  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6

  (已经不行了!我、已经不行了!)
  友实绝望得要死。
  全身都使不上力、连站都站不住了。靠着钢琴腿来支撑着身体。
  手脚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是心在哆嗦。
  (明明好不容易才分到同一班了!)
  (明明八户君那么亲切地跟我说话了!)
  (但是我却、践踏了他的心——又一次!已经、绝不可能得到原谅了!)
  友实她、
  对接下来还有数十年的人生、
  害怕伤害自己的人、
  害怕自己伤害别人、
  会不得不一直都被那个恶梦缠住吗——光是这么想、就怕到快发出悲鸣了。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要是有神在的话、现在就想得到救赎。
  但是不管等多久都不可能出现天使,友实拼命抓住的钢琴腿、坚硬而冰冷。
  不久友实这么想道。
  (已经……结束了。我的一生都会这样了)
  眼泪渗了出来。
  脑袋如同断线的人偶般垂落、滞留在眼帘中的泪滴即将落下。
  那时、从背后传来了——吱————————的金属音。
  回过头去、看到八户钢一和金发的少女。
  友实透过歪掉的眼镜、注视着两人。
  (……为什么?为什么回来了?)
  钢一感觉冷静不住、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呈现出来。
  [那个……刚才、没考虑就乱说话了……对不起]
  这么说着的他、微微低下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啊?)
  然后钢一、拿起了放倒在地的扫帚。金发的少女也从衣柜里拿出两把新扫帚来。
  [那个……我们来帮你。那没关系吧?]
  他战战兢兢地抬眼看着自己。咽着口水、等待友实给出许可。
  [……为什么?]
  [诶?]
  [我……明明说了很过分的话……]
  还是两次。但是、他像是安心下来般露出了笑脸。
  [刚才的事情……我觉得没考虑过信丘同学的心情就那么说了的自己也有错……别在意]
  他的话语让友实体内深处燃起了如炭火一样温暖的东西。可是、那还不是友实所寻求的回复。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温柔……?
  小小的眼眸诉说着。钢一也有些察觉到了。
  [那个……我觉得,信丘同学和我是同一型的呢。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好的人……所以、感觉这不算是别人的事情……]
  感觉像是边思考边说出来的、结结巴巴的话语。但却能感受到钢一那、毫无虚伪的坦率心意。
  [而且……一个人的话看起来非常寂寞……总觉得没法丢下你不管……]
  钢一说到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已是很充分的回答了。
  友实并没有期待着[那是因为喜欢你]之类的回答。
  (说是、看起来很寂寞——他有看着我)
  (说是、同一型的——他有理解我)
  这已经够了。不、已经远远超出“够了”。
  友实认为自己没有获得那种温柔回复的资格。
  [对……]
  嘴唇发颤、无法如己所愿地行动。尽管如此也总算是、
  [对不起]
  说出来了。同时、落下大颗的泪珠。
  之后就是宛如泪腺崩坏般的泪流不止。
  友实无数次无数次地用焦渴的喉咙道歉着[对不起]。


  从泪眼模糊的视野中看到有谁靠近了。是金发的少女——这个学校的名人、索菲娅。友实也对她说着[对不起]。
  把双肩包上钢琴后,索菲娅轻轻地把手放在友实肩上。
  相触的部分变得温热。
  [不是你的错,所以别那样道歉了。比起那个还是听到[谢谢]的话会更高兴哦。对吧?钢一]
  然后她微笑着。虽说被泪水润湿的眼瞳读不出她的表情、但是从声音就能明白这一点。
  大波浪长发的金色模糊了、幻想性地摇曳着。午后阳光下的发线光泽正宛如“天使的光环”。
  友实的手从冰冷的钢琴上移开、暂时在空中犹豫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抓住了索菲娅的身体。扯着嗓子说了两次、[谢谢]。
  索菲娅则是一直轻抚着友实颤抖的背脊、直到她停止哭泣。那之间、钢一先独自开始了打扫。
  带着暖意的翠色眼神一直默默注视着,为友实着想、静静挥动扫帚的钢一的侧脸。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
  从尚在瑞典的时候开始索菲娅就非常喜欢日本的动画了。因为父亲工作的情况而决定来日本的时候、她欣喜若狂。
  于是使用因特网收集了日本的情报,却随之明白了在日本喜欢动画好像是非常丢脸的事情。
  只是喜欢动画而已,为什么就必须被人讨厌呢?索菲娅无法理解,但是也没有必要特意告之这点而使自己在周围人眼中的形象减分,就硬是坚持自己“没兴趣”了。
  [但是我讨厌再继续瞒着钢一啊]
  烦恼了半年,最后索菲娅终于下定决心、将钢一招待来了自己的房间。
  若是小学低年级的女孩子,就算直言自己喜欢动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可是、成了四五年级的学生,就变得有些微妙了。没准正是开始热衷于恋爱和打扮之类的崭新价值观的年纪。另一方面,男孩子也还在能悠闲观看动画的年代。不过,也要看是什么作品了。
  [我房间里床旁边的墙壁上、有个长方形的异色部分吧?我也在那里贴了[LOVE DE LUXE]的海报呢]
  [这样啊!不过,为什么撕下来了呢?]
  [那是……[LOVE DE LUXE]果然还是女生向的动画吧?想着要是被索菲娅同学发现的话,说不定会躲开我……]
  索菲娅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摇着头。
  [才没那回事。钢一竟然也喜欢我喜欢的东西,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两人一同坐在床上。
  稍感兴奋而红了脸颊的索菲娅,一口气握起拳头。
  [我才是,想着如果被钢一讨厌该怎么办、今天一整天都紧张得要死啊。虽然觉得是钢一的话一定可以理解我的,但果然还是很害怕——]
  以手轻抚胸口的索菲娅叹了口气。说不定心跳还没平静下来。
  看到了平日的她所没有的弱气一面,钢一的心动摇起来。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就讨厌索菲娅同学的]
  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虽然钢一不是索菲娅那样的狂热动画迷,要说的话、这个有着不随大流的性格的自己,对那些比起流行物更热衷于亚文化的人们并没有疏远感。倒不如说,感觉身为高岭之花的她离自己稍微近了一些而有着喜悦。
  [谢谢,钢一。……呵呵,早知如此的话一早说出来就好了。烦恼了半年,真像傻瓜啊]
  然后,她露出如释重负般的愉悦笑脸靠近过来。两肩相触只有一瞬、可钢一心跳到快弹起身来了。
  通红着脸不断转移视线,索菲娅则眯细了眼睛嘻嘻笑着,带着[怎么了?]的表情。湿润的翡翠眼眸闪耀着。
  自变回十岁起直到今日,钢一都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什么大的变化(成长)。可是却觉得索菲娅在这半年内变了很多。不仅身高明显增加、也时常会让人觉得她很成熟。就像现在这样。
  感觉小学五年级的女生像个大人,没准从那种意义上来说钢一也变了。是精神也配合着身体一起倒退了吗。
  像是现在才突然想起来般降临的,和女孩子两人独处的重压。虽说两人已多次在钢一房内相处,果然在自家和在外头的紧张感就是不一样。
  全身僵硬,仿佛能从关节听到连接处生锈的吱吱吱————声。
  包覆着房间的寂静不断催促着[快做些什么!]。或者说、是不知何时消失到何处去的玛基艾尔躲在暗处向这边送来意念波也说不定。
  不、不说些什么的话!像是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随手拿起一个放在床上的绒毛玩偶。
  [好、好可爱啊,这个……]
  索菲娅轻轻地微笑着。
  [那个,我每晚都抱着睡的。呐,想知道我给它取了什么名字吗?]
  [诶……!]
  好像想知道,却又好像不说也能明白。(……这是我的自满吗?)
  索菲娅的身体,又靠近了一步。两人的手现在也处于快挨到一起的距离。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数上升。耳内深处响彻跳动声。手与手,马上就要碰触到了——
  就在那时,从房间外响起了粗重的声音。
  [我回来~了!]
  钢一这回真的弹起了身。索菲娅也在投去目光的一刻身体僵硬。
  [爸爸?]
  不久,咚咚的脚步声接近了。
  咚咚、简直就像大象在行动一般的沉重足音。
  那个声音止于索菲娅房间前面、
  叩叩、叩叩!
  这回突然一变,用如小妖精跳踢踏舞般的轻柔声音敲响门扉。
  [请……请进]喀锵。
  在说完回复前门就开了。
  最先抓住钢一眼球的是那个人的胸膛。咦?这样想着,视线上移。那人的脸却还在更上方。
  (好……高大~!)
  横看竖看都和日本的标准规格相差甚远的白人巨汉,带起与体格相符的大声音咚咚地踏进房间里来。
  [索菲娅,我回来了~!]
  [爸爸!]
  索菲娅跑到那个像熊一般的男人面前。被叫成爸爸的男人弯膝蹲下,她扑过去亲吻了那胡须乱蓬的脸颊。
  [欢迎回家。今天很早啊]
  [恩。必须做好明天出差的准备啊,所以今天就提前结束工作了]
  这么说着,索菲娅的父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金发。索菲娅非常地欢闹着。胡须大男人和少女的组合不仅让人联想到[美女与野兽]。
  不久,亲子的交流结束了,这回索菲娅的父亲又咚咚地来到钢一面前。钢一慌忙起身。但是被迫近来的巨大身躯所压制,连您好的“您”字都说不出来。

                          8

  下午五点五十七分。外头跟过午如出一辙的明亮让人有了夏天确实在逐步接近的实感。但是钢一没有功夫沉浸在那种情绪里,以对万物都无从理会的感觉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路上。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
  [我才-不允许女儿有男朋友什么的!]
  这样被赶出来。倒不如说索菲娅的父亲、是个与其说熊还是用熊猫来形容更为恰当的温厚和蔼的男人。用如棒球手套般的大手掌用力地摇着钢一的右手,甚至还说了[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虽说能得他中意的确很让人高兴,可是钢一对过于突然的邀请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由得担心起来会以这种头昏脑胀的状态不断出丑丢脸,想要避开这一点。
  也设法礼貌地拒绝,但是、
  [嘛没关系啦,钢一君]
  [呐、留下来吧,钢一]
  两人都没有打算放弃的样子。
  要怎么说才能让他们同意呢。钢一急得如缺氧金鱼般嘴一张一合,
  [喂,你们两个这不是在让钢一君困扰吗!]
  不知何时出现的索菲娅的母亲前来解围。
  母亲的一句话就让索菲娅和她的父亲默不作声了。这家的老大是谁,一目了然。
  那之后。
  结果,时间也差不多了,钢一半似逃跑地告辞了。
  索菲娅被母亲责备之后,一直都没出声。用很寂寞的眼神,抬头看着做着回家准备的钢一。
  为了拭去这令人如坐针毡的气氛,钢一在脑内搜索着有没有能成为话题的东西。如旧型号电脑一般花了很多时间来处理,但也总算是拿出了一件。
  [那个……果然,亲子间会亲吻呢]
  [诶……?]
  [不……刚才你有给过“欢迎回家”的吻吧。虽然在电影之类里经常看到,却一直在想那是不是真的呢]
  [……恩。并不只是“欢迎回家”,“我出发了”和“晚安”的吻也有哦。不止是爸爸和妈妈,朋友间也有的]索菲娅的眼眸忽然蒙上一层阴霾。
  [果然在日本人看来,很奇怪……?]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该说是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习俗吗,还是说异文化交流吗…………抱歉、我在说什么啊……]
  最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如何收尾,眼睁睁地看着声音小了下去。这个时候,钢一发自内心地想要搞笑艺人的口才。
  为什么自己就说不出有趣的话题呢?
  原是打算缓和下气氛的,结果连钢一都变得沮丧了。
  不过、索菲娅偷偷地笑了。
  [没关系。你想说的话已经传达给我了,没关系哦。谢谢你、钢一]
  索菲亚微笑着,融化了冻结住的时间。明明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那个“谢谢你”又是什么意思呢?钢一觉得不可思议,但接下来索菲亚说出的话把那些疑问全部吹飞了。
  [呐、那么来体验下异文化吧?]
  […………诶?]
  根据刚才的话题走向,体验异文化也就是说——
  [讨厌?]索菲娅歪着头。
  [诶……那个……]没有拒绝的理由。[……并不讨厌]
  [那么闭上眼睛来]
  [是……]
  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钢一顺从着索菲娅的话语,直立不动地伫立着。
  感觉到气息和体温。明白了她的脸正在靠近。
  温暖湿润的空气,挠着发热的脸颊皮肤。若是碰触到自己炽热化的脸,她的唇就会灼伤自己吧……脑海中浮现出这些蠢话。可是一直等下去也没有任何事发生。
  说不定是在捉弄自己呢?还是说果然、在途中又觉得讨厌了也说不定……像是为了证明这种想法一样,她的气息移到了身后。
  (啊啊,果然……)
  不过下一瞬间,就有某物印上了钢一的嘴唇。
  [——!]不禁睁开眼睛,正好索菲娅也移开了脸。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明明说过让你闭上眼睛的——]
  说着、抬起眼睛害羞地看着钢一。

  小型卡车毫不减速地通过狭窄道路。擦肩而过时的轰鸣声和压迫感让钢一回复了自我。但是心还沉浸于仅是二十分钟前的那双唇的触感中。
  从头上传来声音。
  [钢一,第一次的啾有何感想?]
  玛基艾尔用自己的中性声线嘲弄着钢一。虽说他从进入索菲亚房间后就一直不见人影,似乎果然还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感觉到脸颊再一次发烫,钢一粗鲁地回答道。
  [……别作弄我啊。那个、对索菲娅同学来说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哈?你认为只是打招呼的话会吻到嘴上吗?明明清楚却不坦率哪]
  钢一无话反驳。
  对。其实很清楚。她对自己抱着特别的好意。虽说明白,却又不明白。
  [因为……我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让人喜欢上的要素啊?又不帅、成绩和运动也处于中下、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其实不是喜欢我,只是单纯地、迷恋上恋爱的感觉而已——
  [笨蛋!]啪!
  是被打了还是被踢了呢,额头上游走着冲击感。不是很厉害的痛楚,而且恐怕玛基艾尔才是会痛的一方呢。乘在钢一的头上,差点就掉了下来。
  [痛痛痛……真是的,被你的自卑吓了一跳啊。索菲娅真可怜]
  玛基艾尔会责备钢一,真是少见。钢一说着[因为——],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降落到钢一肩上的玛基艾尔,靠在耳边直接说道。
  [听好了,逻辑性地想想看吧。索菲娅把自己是动画狂热者的秘密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吧?]
  [恩……大概]不认为还会有其他人知道。
  [只对你——即,对索菲娅而言你是特别的吧?也就是说,你身上有着某个让索菲娅觉得特别的地方嘛]
  [唔……]的确感觉、好像说得通。[但是……那个“让她觉得特别的地方”……是什么啊?]
  [谁知道。你去问她本人吧]
  “索菲娅同学,我有什么地方对你来说是特别的?”这样。[那种事——]
  不可能说出口的!钢一哑口无言。
  [嘛,要是在意的话,我可以读出索菲娅的心哦。不过我觉得还是别那么干比较好]
  [……为什么?]
  将尾巴绕上钢一的上臂,玛基艾尔呼啦呼啦地倒吊在空中。倒过来的脸庞上浮现出无邪淘气包的笑容。
  [因为,那样才比较有趣嘛]
  钢一突然松下肩膀来。哧溜、尾巴松掉就要滑下来了,玛基艾尔发出悲鸣。
  钢一哎呀哎呀地叹了口气。
  (不过啊,这样也不坏……吧。用女孩子的话题来耍我、陪我商量事情……这就叫挚友吗。不……)
  瞥了一眼拼命抓住自己手肘边缘的玛基艾尔,扑哧一笑。
  (没准是损友、呢)

                     9

  那一晚钢一就算钻进被窝也没法睡着。脑袋中不断闪现漫无边际的想法。
  得以重来之前的人生,别说是她了、和同班的哪个女孩子都没法好好说话。
  接吻什么的——有点认为可能一生也办不到。
  但是今天办到了。钢一用手轻抚唇际,回想起索菲娅嘴唇的柔软。不由得微笑起来。
  但是、缓和的表情忽然又僵硬了。做了这种事真的好吗。钢一还不明白,为了收集奇迹碎片到底该做些什么。
  (不可能明白的。因为连奇迹碎片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干脆放弃吗?在《游戏》的最终日、有了今天的回忆就能够认为[虽然不行了,也罢]了吗?现在的钢一还无法确信。
  (不明白……净是些无法明白的事情……索菲娅同学……我到底哪里特别……)
  被思考的锁链所纠缠,不知不觉沉入睡眠之中。
  
  翌晨,一如往常地被母亲叫起,一如往常地索菲娅前来迎接。
  两人一如往常地出门,走在一如往常的道路上,一如往常地上学。
  只有一点,和昨天之前不尽相同——索菲娅紧紧地握着钢一的手,直到接近学校时才松开。
  她手心的柔软和温暖、再加上昨天嘴唇的感触,将钢一的心完全占据。心不在焉地上着课,有三次被老师注意到了。作为惩罚还被布置了作业。
  然后是放学后。
  结束扫除的同时钢一就飞奔出教室。就算被同班同学们用[今天也这样啊]的眼光看着也毫不在意。
  跑过走廊奔向楼梯、但是钢一的脚在到达图书室前方时突然刹住了。
  眼前的是、音乐室的厚重门扉。
  回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件,并不是只有自己和索菲娅的初吻。
  (信丘同学、果然还是在一个人打扫吧。虽说今天也想帮她,可是索菲娅同学会说什么呢……)
  和友实一样,钢一也不是能圆滑处世的类型。只要走错一步,随时落到和她同样地步也不奇怪。所以无法看做身外之事、想着不能放着她不管。但是,为此而每日都将索菲娅卷入的话果然有点于心不安。
  (快点结束扫除,然后冲刺前往索菲娅在等的图书室吧?)
  拿不定主意,偶然间朝纵长的玻璃窗内瞥了一眼——索菲娅身在其中。
  [……诶诶!?]
  并不只有索菲娅,当然友实也在。两人站在黑板前很高兴地欢闹着。索菲娅的嘴活跃地运动着,但是被防音构造所阻拦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扫除用具倒在细长玻璃的视角边缘。
  边发愣边打开门,少女们特有的热闹一下子从门缝中流泻到走廊中来。
  [啊、钢一!快看快看!信丘同学画得好棒啊!]
  察觉到开门声的索菲娅有些兴奋地指着黑板。黑板上、画着好多连钢一都很熟悉的动画角色,线条重叠在五线谱上。
  [这是[LOVE DE LUXE]……这是信丘同学画的吗?]
  站在索菲亚身后脸颊染得通红的友实小小地点了下头,用宛如蚊子叫的声音回答道。
  [……是]
  钢一再次看着黑板。的确画得很好。好到甚至不需要“对小学生来说”这样的话。而且,完全没有擦拭修改的痕迹。没有草稿的一气呵成。这是若非相当习惯绘画就办不到的绝技吧。
  不禁、流露出感叹的叹息。
  [好厉害啊。不,实在太厉害了。信丘同学,很擅长绘画呢]
  钢一,本来只是打算老实发表感想的。
  但是友实却跳了起来,用惊讶的表情凝视着钢一的脸。
  穿过眼镜所看到的眼瞳,像是渗出了一层薄泪——
  (为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搞不清缘由,钢一慌乱起来。友实的嘴唇颤抖着。
  [非……非常、感谢……]
  在荧光灯反射下不断闪烁的眼眸中,禁不住让人感觉其中隐藏着不同寻常的念想。
  (我说了需要那样感谢的话吗?)吓愣住的钢一伫立着。
  索菲娅也睁大了眼睛。
  注意到两人的困惑的友实慌忙继续说道。
  [啊……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被老师以外的人夸过画得好……]偷偷地抬眼看了看钢一,[从幼稚园以来都是这样……被贝尔蒙德同学和八户君夸奖,真的太高兴了……]挪了挪眼镜,用食指拭去渗出的眼泪。
  [诶~那就是说自升入小学开始一次都没有?明明画得这么好!]
  无法置信!索菲娅愤慨到无法忍受。
  钢一也附和着,忽然、感觉刚才友实的话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好像要想起什么了……既视感……?)
  若是既视感的话,就仅是错觉,即使淘尽记忆的泥沼也无所收获。钢一并没有太在意,马上就变得无所谓了。
  话说回来,在钢一到来的期间内发生过什么了吗。看着完全——至少索菲娅这方是彻底地——融洽起来的两人。
  地板上放着两把扫帚。在钢一来之前,索菲娅就主动来这里帮友实打扫了吧。以她自身的意志。
  [索菲娅真是个好孩子呢]
  玛基艾尔这么说道。钢一也点着头。
  [呐、下一次画画“藤Q前辈”吧?]靠近过来的索菲娅缠着友实。友实看起来也既羞涩又开心。
  捡起扫帚,钢一刻意“嗯哼”地咳嗽了一下。
  [虽然我也想让你画“德拉·洛尔”的,在那之前,先把扫除做完吧?]
  对于钢一装作玩笑的挖苦,友实慌忙回答着[啊、是],索菲娅也一边苦笑着一边答应还吐了吐舌头。
  两人的回答宛如和声般交叠起来——大家一齐笑出了声。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又好笑、又快乐。
  
                       10

  夜晚。过了零时。
  漆黑一片的房间。床边的颜料盒。那上面、有闹钟和眼镜。
  友实做了梦。
  司空见惯的梦、和“钢一君”的最后离别场景。
  [好,那么大家,来给“钢一君”道别吧]
  钢一君,再见。
  假惺惺的声音响于教室中。
  [老师回来之前,大家要乖乖待着哦]
  幼稚园的孩子们对老师的话仅做了表面上的[乖孩子的回复]。
  ——不说出来的话……
  “钢一君”被老师牵着手朝出口走了过去。
  ——不说出来的话……!
  “钢一君”和老师们的身姿消失在走廊的同时,立刻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喧闹起来。
  ——不说出来的话!不说出来的话!不说出来的话!
  被心中的声音所鼓动,友实终于跑了起来。推开周围的孩子们。
  ——不说出来的话!这一次一定!
  跑出昏暗走廊时,看到了“钢一君”他们的背影。
  [等等!八户君!]
  “钢一君”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那个时候、第一次被人夸奖画作的时候、其实很高兴的!可是我却、却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不起!现在才来道歉,真的对不起!]
  六年来,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钢一君”慢慢地回过身来。
  那张脸、温柔地笑着。
  展开的手掌挥舞着[拜拜],说了些什么。但是,不断重复的尖锐电子音从某处响起,抹去了“钢一君”的声音。
  ——什么?你说什么?
  电子音变得越来越大。仿佛是从走廊中、不、从梦里的一切中鸣响的。
  不久“钢一君”就被老师们带走,消失在走廊尽头。
  感觉、
  最后他说了,
  [再会哦。]

  回过身来,是看惯了的白色天花板。
  闹钟的闹铃踏入最后阶段、盛大地响了起来。
  滴滴滴滴滴滴喀锵——
  止住嘈杂的电子音,窗外鸟儿们开始闹腾地唱起了歌儿。有点想看是怎么样的鸟儿,友实取来眼镜拉开窗帘。
  (——好耀眼!)
  让人感觉到盛夏之日的晨光沿着窗际描绘出光影对比。虽感觉今天好像又热了一点,但是也认识到庭院树木的枝叶在沙沙摇晃、尚有让人心情舒畅的微风。
  感觉、鸟儿们的鸣啭仿佛是在交互喜悦。
  [今天似乎会是很好的一天呢]
  打开窗户伸了一个懒腰,做了个让肺部充满新鲜空气的深呼吸。把残留体内的睡衣和二氧化碳一同吐尽,脑袋的每个角落都清爽觉醒了。
  好舒服。为什么会是这么舒服的醒来呢。
  直到前天为止的阴霾早晨就像骗人的一样。仿佛友实、不、这个世界自身、都随着黎明一起脱胎换骨了。
  水灵、而又充满了希望的早晨——
  (这样的早晨,已经告别多少年了呢。这全多亏了八户君和贝尔蒙德同学……)
  但这并不是说一切都解决了。
  虽然钢一像是把友实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但自己也不能说着“因为他不记得了”然后爽快地装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尽管现在勇气还有些不足,不过必须把在梦中说过的那句话好好地传达给他。
  如果不被原谅的话,就一直道歉到获得原谅为止。努力吧。
  总有一天,一定会——
  面对朝阳鼓起干劲的时候,肚子“咕~”地叫了。
  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在心里决定了早饭的吐司就吃两片吧。

                       11

  ……不知何时,她们成为了能以[索菲娅][友实]相称的关系、现在已经完全变成挚友了。两人谈着动画和漫画的主题,只把我排除在范围外。 
  对了,还有更好的事。信丘同学和索菲娅同学变得要好这件事,似乎让她周围的人自愧不如了。
  [竟然和那个年段最有名的索菲娅·美冴·贝尔蒙德是朋友,太厉害了!]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最近,同般的人们在扫除时不怎么翘班了,也不怎么用[呆实]来叫她了。
  虽说完全没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但能让信丘同学远离痛苦的回忆,作为朋友来说真是再高兴不过了。对了,马上就是暑假了呢。
  弥宵姐姐果然要接受[考试之夏]吧?已经很久没见过弥宵姐姐了,觉得很寂寞。
  进入假期后大家一起去海边吧,现在正这样计划着。如果可以的话弥宵姐姐也一起来吧?要是有方便的日子就请告诉我。
  就写到这,还会再邮件的。
  考试学习会很辛苦吧,请加油。


  弥宵按下按钮返回待机画面,将手机关上。
  明明已是读过多次的邮件,但是每次重读都能让表情放松。愉快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拼命写着话的钢一的身姿,涌上了像是喜悦又像是寂寞的复杂感情,不觉将视线投向远处。
  这几个月,跟钢一几乎没有见过面。平日每天都要补习,星期天和节日又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准确的说,弥宵是在躲着钢一。
  并不是讨厌钢一了。而是害怕和钢一相会。
  牺牲一切、一根筋儿刻苦学习的弥宵的神经,现在也绷紧到快断裂了。要是在这时和钢一相见的话、取回了过去的幸福时光的话、那根绷紧的线就会噗嗤一声断掉吧。那样的话就绝不可能再接回去了。所以今天也像是逃跑般地离开了家,来到图书馆。
  但是,对这个把视自己为亲姐姐仰慕的钢一当做碍事者看待的自己,弥宵抱着激烈的厌恶。没有放弃这样的自己,钢一现在也送来了邮件。
  第一次读到这条邮件时,毫不顾虑他人目光地湿热了眼角。
  弥宵拼命学习,是为了和优秀的哥哥们进入同样的高中·大学、成为和被世人称作天才的父亲一样的医生。想通过这样,在家里造出自己的居所。
  但是为了引起毫不理睬自己的家人们的注意,而让钢一有了寂寞的回忆。不、虽然现在说是寂寞,但不知道那会持续到何时。钢一发来的邮件里,有带着可爱到不同寻常的金发少女的照片。这个孩子被他称作“索菲娅同学”。
  (有着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我的事情马上就会被忘了也说不定……)
  连世界上唯一把自己视为必要的钢一都把自己当做“过去的人”。光是想象就涌上令人窒息的恐怖和虚无感。
  可是、弥宵没有为了取回和钢一一起度过的时光,而把至今为止的努力全部抛弃化为乌有的勇气。
  不管选择哪一边都会失去重要的事物。所以哪边都不选。得不出答案的同时持续着惰性、考试复习也完全提不上心。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弥宵趴在桌子上,被无法抗拒的脱力感所袭击。
  在图书馆里的任何人,都没想对弥宵搭话。


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21 20:27 编辑


                     弥宵
                      1
  新年过后的二月初。
  从补习班解放下来的弥宵直接回到家,发现桌子上放着信封。心脏强烈地跳动起来。
  是母亲放在这里的吧。看一眼就明白是入学考试的通知书。这个小小的信封中,装着近一年半的辛苦和努力的成果。
  弥宵设法调整好紊乱的呼吸。没问题。因为都那样努力过了。虽然老师说了,希望很渺茫……就算是我的人生、应该也会稍微发生些戏剧性的场面吧……!
  用颤抖的指尖,撕开粘得牢牢的信封。将叠得郑重其事的信纸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追看下去。
  鼓噪的心跳缓缓平稳下来。
  “不合格”之类的字眼一个也没有写。但是、看到[实属遗憾——]这样的一句话映入眼帘时,弥宵带着脚底展开深穴的感觉、瘫倒在地板上。
  
  弥宵马上用危险到随时会踩空的脚步走下楼梯。母亲在起居室看着电视。有红茶的香味。
  对着母亲的背影开口道。
  [妈妈,入学考试,失败了……]
  顿了一会儿、母亲回过头来。
  [失败是说……落榜了?]
  [恩……对不起……]
  弥宵低下了头,而母亲则是眨巴着眼睛。
  [为什么要道歉?妈妈我、完全没想过让你也去上和哥哥们同样的高中之类的啊?]
  也许、这是母亲她的风格的安慰也说不定。但是对现在的弥宵来说,母亲的话语就是鞭子。
  [没准这还出乎意料地是件好事呢。好像也有人勉强自己去了好的学校,成绩却跟不上最后放弃了啊。重考的时候,选择适合自己的学校吧。]
  然后母亲嘴里塞满了罐装的高级曲奇,啜饮了一口红茶。即是说,话已经说完了。
  (就这样……?没有别的任何话好说了……?)
  弥宵摇摇晃晃地步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浑身瘫软地倒在床上。虚无的眼瞳中已映不出任何事物。弥宵的心看着、和被现在同种感情击垮的过去的自己。

  那是在刚入小学的时候。弥宵第一次得到了“零用钱”。
  将生来初次入手的五百元硬币咣咣地紧握于掌心。弥宵用那五百元买了少女漫画杂志。用细绳以十字缚上的漫画杂志、正宛如上了锁的宝箱一般。
  跑着回到家里,热衷地阅读着。第一次看到的少女漫画线条细腻用色华丽,刺激着少女的心洋溢出诸多感想。看完时将喜欢的桥段又看了一遍,弥宵决定将这本书当做自己一生的宝物。
  这么有趣的东西让妈妈也看看吧!弥宵这么想着。母亲正在卧室熨烫刚收进来的衣物。
  [妈妈!这个、非常好看的哦!]
  打开自己最喜欢的一页让母亲看了。母亲仅有一刻停下握着熨斗的手、朝弥宵递出的东西上瞥了一眼。
  [这个,是用零花钱买的?]
  [诶……嗯。]
  母亲叹了一口气。
  [虽说这是你的零用钱爱怎么用都是你的自由——不过毕竟是难得的初次零用钱,妈妈希望你能花在更有意义的东西上呢]
  母亲移动熨斗的动作、好像正在生气一样。弥宵心中的火热急速冷却下来。
  [有……意义是说……?]
  [你哥哥们可是买了足球或者CD之类可以长期使用的东西啊。漫画杂志什么的,读完就会丢掉了吧]
  弥宵纤细的手腕脱了力,厚厚的漫画杂志仿佛会掉下来一般。
  [……不过……]的确也有想要的CD。但是以得到的五百元来说,[钱又不够……]
  弥宵这么说着,母亲一瞬间扬起视线瞥了她一眼。很可怕的眼神。
  [不够的话就攒着再买啊。给你零花钱就是希望你能在这些地方动动脑子,学会聪明理财啊。然而——]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弥宵也没有任何话。以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房间,又一次盯着漫画杂志。
  覆膜处理过的光滑封面上跃动着斑斓的色彩。明明刚才还反射着荧光灯的光芒而闪亮无比,现在却只能看见图案平静地罗列其上。光线影响下、指纹摩挲的痕迹有些显眼。已经不是“宝物”了。

  那时的弥宵的感情——现在的弥宵的感情——交叠的感情更是唤醒了别的记忆。

  小学的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吧。弥宵沉迷于在生日刚买回来的游戏中。为了之后不被责骂而已经把作业结束了。
  听到了咚咚咚的粗暴足音。弥宵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贵继哥哥)。仿佛是在捶打一般地敲了下门后,未等回复便将门扉打开。
  弥宵中断了游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二哥边用下巴示意着游戏画面边说了。
  [那个借我。要和朋友们一起玩,给你五分钟结束]
  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对他来说,妹妹把游戏借给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必要加以威胁吧。但是弥宵也才刚做完作业开始玩啊。
  [怎么这样……五分钟……]
  弥宵提心吊胆地抗议着、
  [这样啊。那么现在就结束]
  鲁莽地侵入过来,按下光盘弹出键。BGM停止,光盘被退了出来。弥宵对哥哥果断的行动愕然了。
  抢走了自己在生日得到的重要物品。虽然哥哥说了[借我],搞不好要一周以后才能还回来。弥宵顺从着孩子的本能哭叫起来,但是哥哥却毫不在意地翻找着游戏盒子。
  又听见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了。(是妈妈来了!)弥宵的哭声变得更猛了。从洞开的门中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妈妈、贵继哥哥把我的游戏……]边哭着边朝母亲跑去。
  可是妈妈看都不看弥宵便开口说道。压低音量、却很尖锐的声音,
  [真是的!有客人来了,弥宵别这么吵!]
  只说了这些,就转身步下楼梯。盯着已看不见母亲的走廊、弥宵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
  还以为会责骂哥哥的蛮横行径呢。但是母亲的话仿佛就是在说、
  [电视音量太大了给我关小一点!]
  这种感觉。
  将光盘收入盒子中的哥哥,俯视着无力地坐在地板上的弥宵,说着。
  [你啊,是看到妈妈来了才特意这么大声的吧。——卑鄙的家伙]
  然后哥哥拿着游戏出去了。不久就传来开玄关门的声音。哥哥出门去了。
  漆黑的电视画面上摆着[没有正确放入光盘]的文字——
  为什么……?哥哥他……那明明是我的游戏……是我生日的……
  弥宵将身体埋入桌子和床之间的空隙。为了不让母亲生气而抑制住声音哭泣、这对幼小的孩子来说是很困难的。
  蹲坐于此,一直思考着。
  但是不管再怎么考虑、弥宵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点错了。

  和记忆一同复苏的那一天的眼泪,不知何时已润湿了弥宵的脸庞。
  那时无论思考多久都不明白,但现在弥宵却这么想着。
  (妈妈一定是讨……讨厌我……因为我和哥哥们不一样,成绩很差……)
  那些哥哥们早已不再欺负妹妹,而转变为对弥宵毫不关心。即使相遇也只是轻轻打个招呼,就像对待无关紧要的同学一样。
  父亲忙于工作,回到家里时也尽是闷在书房里。
  (谁也不看我……谁也不夸奖我……)
  脑海中浮现出了钢一的脸。
  最后,还是没能和钢一他们一同去海边。尽管如此,钢一还是每周都发一次邮件来。但是当他发来的邮件中出现[索菲娅同学][信丘同学]的字眼时,弥宵的心中就涌上了黑暗瘆人的感情。
  嫉妒。还有自我厌恶。
  交不到朋友而几乎每天都来弥宵房里玩的钢一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钢一有了两个可爱的女性朋友。已经、不再是弥宵专属的钢一了。
  (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
  (不过这是自作自受,谁叫我把考试排在钢一前面了)
  (可是……落榜了)
  弥宵绷紧的丝线、现在终于噗嗤一声断裂了。不知道明天要怎么样活下去了。重考进入非志愿的高中、三年间比周围的人努力上千百倍、下一次绝对要进入和哥哥们同样的大学——这种毅力已经连碎片都不剩了。
  什么也不想做。
  也没心情去做。
  书也好、电影也好、游戏也好、音乐也好、时装也好、美食也好、帅气的运动员也好、全都褪去了颜色。觉得自己就算失去一切、也不会有任何留恋了。
  忽地从床上起身,视线久久落在从桌子抽屉中取出的裁纸刀上。
  现在就连“死”、都不害怕了。

                    2
  
  [友实不画漫画吗?]
  是吧?索菲娅朝钢一转过头来。正吸着奶茶的钢一连忙点了点头。
  [恩。画得这么棒,肯定能成为职业漫画家的啊。还是说想当插画家?]
  友实脸颊通红地猛摇头,随即又低下头去。
  三个人在索菲娅的房间里,围着小小的矮桌聊天说地。
  桌面上放着三个茶杯,中间是盛着零食和曲奇饼的木碗。摊开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涂鸦。当然,友实画得最好、最烂的则是钢一。
  到现在友实还会因被夸奖绘画水平而摆出害羞又困窘的表情。但是两人都清楚她并不是真的在困扰,所以也就毫不客气地进行夸奖了。
  友实一边害羞着一边畏畏缩缩地开了口。
  [漫画……虽然是想画画看……但是没有故事的构思……]
  [这样吗?真可惜啊~啊,那么三人合作看看吧?我们来写故事]索菲娅说道。
  (说是我们……我也要吗?)
  钢一睁大了眼睛,用食指指着自己。和索菲亚对上眼神,她仿佛在示意着[多说无益]般嫣然一笑。
  看着两人间的交流,友实偷笑起来。
  [恩,要是有索菲娅和八户君写故事的话……我也会努力画的]
  声音虽小,却饱含着友实的坚定信念。
  索菲娅欢快地笑着并鼓掌庆祝组织成立,钢一也随之鼓起掌来。正要发展成[快点决定笔名吧!]的话题时——某人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下。
  是钢一的手机。
  场面难得活跃起来了,干脆之后再看吧。……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刚才的提示音——由《LOVE DE LUXE》中的德拉·罗尔来说的[有新邮件哦!]——说明这是弥宵发来的邮件。
  朝两人说了声抱歉后打开了手机。
  (弥宵姐姐发邮件来真是久违了啊。难道说入学考试的结果出来了吗……?)
  心跳不已地打开信箱。邮件名是[无题]。
  
  落榜了
  永别了 对不起

  只有两行的内容,一下子就读完了。钢一第二遍、第三遍地重读着那两行字。
  ([落榜了]是指不合格……吧)
  (不过,[永别了]是说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头脑中涌上了恐怖的画面。钢一尽力想将其否定,但是除此之外想不出这个文字所能表达的其他结果。
  [对不起……!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去……!]
  钢一抓起双肩包站起身来。吓了一跳的索菲娅问着、
  [诶……?等等、怎么了?]
  不由得伸手去拉钢一的衬衫下摆,但却抓空了。
  [……真的很抱歉!]
  然后钢一从索菲娅的房间内飞奔出去。打开玄关门的时候,索菲娅的母亲从起居室过来了,但钢一只是在心中想着抱歉、头也不回地撒腿狂奔。

  按下电梯的“关闭”按钮时、
  [等等等等、别扔下我啊~!]
  玛基艾尔从徐徐关闭的门缝间滑了进来。钢一这才发现到自己完全忘记了他的事情。
  看着手机画面说了声[抱歉],从电话簿中找出弥宵的号码并拨打。
  大致和到达一楼并打开电梯门同时、拨号声停止了。
  […………]
  但是没听到弥宵的声音。只听到了细碎的杂音。
  [……弥宵姐姐?]
  没有回复。难道说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吗。
  [喂喂、弥宵姐姐!]
  钢一怀着祈祷大喊道。像是公寓管理人的大伯透过玻璃窗以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这边。
  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了声音。
  […………听得见哦,钢君……]
  [弥宵姐姐……!那个、永别了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钢一穿过入口跑出公寓。
  弥宵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已经不行了……对不起……]
  十分衰弱、像是濒死之人的声音。钢一被不安折磨得心如刀绞。
  [等我!你现在在哪里?在家吗?]
  嘟——
  电话挂断了。感觉仿佛她生命的丝线也断了一样。眼花缭乱快要晕过去了。
  玛基艾尔登上钢一肩膀,听了两人的谈话。敏锐的他像是已经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唔]像是犹豫着什么而表情苦涩地咬着大拇指。不久、这么喊了出来。
  [钢一!先去弥宵家里!]
  钢一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回过神来。对啊!割腕自杀也好、吃安眠药也好、都是一刻也不能耽误的啊!
  钢一如加鞭快马般飞奔起来。
  花了约十分钟,终于看到了弥宵家的长围墙。
  突然、玛基艾尔发出了悲鸣。
  [钢一!弥宵家里满溢着漆黑意念!从二楼发出来的!]
  二楼——的确是弥宵的房间。
  [……漆黑意念是指?]
  [是虚无。空无一物的心。就像空洞一样、就连我都快被吸进去了]玛基艾尔双臂抱着肩膀、不停颤抖着。
  [诶、虚无?虚无有那么糟糕吗?]
  [很糟糕啊]
  玛基艾尔用着很抱歉的语气说了。[……那是离死最近的感情之一。]
  那句话如桩子般刺入了钢一的胸口。
  两条腿跨过危险区域加速回旋,不听使唤而反复跌了好几交。
  快点、再快点、不然的话……!
  毫不减速地穿过大门、无视门铃拽开玄关门飞奔入内。粗暴地脱鞋扔下、直冲上前往二楼的楼梯。
  途中,和从客厅出来一脸惊讶的弥宵母亲对上了视线。那副表情说明了她对现在二楼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
  [打扰了!]
  钢一仅说了这一句、便一下子冲上楼梯,朝着弥宵房间奔过长走廊。
  看不见钢一之后、
  [怎么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弥宵的母亲嘟哝着皱起了眉头。
  从以前就有些察觉弥宵的母亲对自己感到不快了,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钢一站在弥宵房前整理了一下呼吸、握住门把的同时用力扭开。门被打开了。
  […………!?]
  房间内一片漆黑。明明才刚过下午四点,雨窗却关得紧紧的。被正面黑暗的一部分吓了一跳、钢一发现了坐在椅子上的弥宵。
  [弥宵姐姐!]
  弥宵空洞的眼眸中映出了呐喊着的钢一的身影。
  散乱垂下的右手中握着裁纸刀。左手放在桌子上。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的钢一、看到了左手上的红色伤口。从伤口处溢出的赤红流了下来、将铺在桌子上的毛巾染得乌黑。

  过去、在钢一没有重来人生之前,弥宵考试失败没能去成第一志愿校。
  大概这回也一样——钢一这么思考着。
  那时的弥宵也相当失落。但是没有割腕。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历史改变了。将历史改变了。是谁干的?
  (……当然是我啊!)
  虽然还无法推测是什么原因让自己的行动将弥宵逼到这个份上,但是能在这个世界改变历史的,只有《游戏》的参加者钢一。
  (我……因为我而……)
  感觉仿佛弥宵空洞的眼神正怨念地责备着钢一一样。
  膝盖开始颤抖。好冷。这个房间里没有暖气。但是手心里布满了汗珠。
  [……啊…………]
  仿佛忘了日语怎么说一样、话也说不出来了。呼吸急促。头昏眼花、想用手撑着墙壁。就在那时、
  [振作点、钢一!并不是你的错!现在不是自我责备的时候!现在……必须先救弥宵!]
  玛基艾尔尖锐的声音让钢一一下子回复了意识。震惊中的钢一像是为了甩开杂念一般猛烈地摇了摇头。下定决心、朝黑暗的房内踏出了一步。
  [弥宵姐姐……去、去治疗吧?呐……那么、一起去医院……?]
  朝弥宵迈出了一步。然后想迈下一步时,她右手握着的裁纸刀猛地一动。钢一像石头般僵硬住了。
  [弥宵……姐姐?]
  弥宵无表情地、动着嘴。
  [……够了]
  [诶……?]
  [够了……我、已经、累了……]
  [啊……是、是呢。弥宵姐姐、这一年来一直这么努力——]
  [已经不想再努力……不想念书……什么也不想干了……]
  弥宵一字一句地低喃着。钢一尽全力装出笑脸开口道。
  [……恩、那么,已经不用努力也没关系了吧?和大家一起去哪里玩吧。因为姐姐一直努力到今天了,谁也不会有意见的、好吗?]
  钢一是想拼命说服她的。但是弥宵就算被吓了一跳时淡淡的眉毛也不会动、什么反应也没有。漆黑的房间浸没到沉默的底端。尽管如此钢一也一直等着、不久她开口了。
  [意见什么的……现在也没有人会说]
  [诶……]
  [妈妈、哥哥们……爸爸也是、什么都不会说。谁也不会正眼瞧我……]
  弥宵的吊眼角的末端反射了从走廊漏进来的光芒、闪亮了一下。
  手腕上的伤口还没干、温热的血液仍在渗出。割腕暂时性的出血不会令人马上死亡,但是看着腕上鲜明的伤口和染得乌黑的毛巾、就连一度坠落死亡深渊的钢一也冷静不下来。
  [谁也……没有那样啊……!]
  钢一拼命地喊叫着。
  [我在看着你。……对,虽然没有直接用这双眼睛看到、但是我知道弥宵姐姐一直一直都在努力。所以……不要想着去死什么的啊!]
  钢一又前进了一步。感觉弥宵的表情稍微有所改变了。空洞的眼瞳开始转动。
  [……别过来]
  宛如自言自语般的低喃。
  […………]钢一已经向前踏出了……半步。那个瞬间、弥宵的眼神变了。像是被触到逆鳞一般、突如其来地狂叫着。
  [别过来!!]
  动作利落地将钝了的银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要是这么往旁边一划、颈动脉的大量血液就会如烟花般喷洒出来吧。配合心跳噗嗤噗嗤地喷到天花板上、把房内的一切都染上赤红色。
  化作失去言语的肉块的弥宵沉入血海的画面在钢一脑海中逐渐清晰。毛骨悚然的感觉简直就像蜈蚣在背上爬一样、钢一悲鸣般地喊着。
  [住手……住手……求你了……不可以、死啊!]
  [不可以?为什么?这是我的命啊。跟钢君没关系吧?]
  [——!!]
  遭受如同被钝器猛击般的冲击、钢一的脑袋一瞬间变得空白。无法相信弥宵会对自己说出那种话来。
  她的吊眼角里栖息有妖异的光,宛如黑暗中的鬼火一般模糊不清地涌现而上。像是发怒、像是嘲笑、像是漠然、像是交织着这些感情般的视线贯穿了钢一。钢一第一次觉得、弥宵的眼睛很可怕。
  声音颤抖了。
  [为、为什么……说……那种话……]
  [为什么?]
  像是享受于威吓中的弥宵声音的魄力、让钢一猛地蔫了下去。
  [……钢君的爸爸妈妈都是很温柔的好人啊。虽然因为都有工作而不常在家、却的确有在观察着关心着钢君。我一直都很羡慕呢。还有……索菲娅、是吗?可爱得像好莱坞电影里跑出来的一样呢。真好啊,有了那么棒的女朋友!已经不需要我了吧?]
  弥宵滔滔不绝地讲述,嘴中唾沫飞溅。钢一呆呆地看着她激烈运动的嘴唇,默然了。
  (为什么会提到索菲娅同学呢……不明白。为什么弥宵姐姐会那样瞪着我呢……)
  虽然不明白,但钢一还是很害怕。膝盖在颤抖,身体大量出汗。
  从初次相遇的那一天开始——困扰的时候、孤零零一人而感到寂寞的时候、弥宵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温柔微笑着。钢一非常喜欢弥宵、同时也认为弥宵也喜欢着自己。
  那个弥宵、正用着明显包含了恶意的语言斥责着钢一。然后、吐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问我为什么?钢君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如果用毒药来形容、那就是到达致死量的一句了。
  事实上,那句话进入钢一耳内的瞬间,呼吸紊乱、心跳也变得异常了。就连思考也正被一步步侵蚀着。
  ——弥宵姐姐、刚才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听得很清楚吧。说了“钢君这种人”啊。
  ——撒谎……
  ——不是撒谎。
  ——是梦……
  ——不是梦。你明明很清楚的。
  无法承受残酷现实的脑袋冻结了。钢一半张着嘴仰望虚空。
  刺耳的笑声响起。钢一空洞的眼瞳中映出了弥宵夸张笑着的样子。
  但是,弥宵在哭。边哭边笑。
  笑了一会儿、又说道。
  [喂、已经够了吧?给我在十秒内出去。不然的话……就会和我一起身染鲜血哦……!]
  钢一明白她握着裁纸刀的手又加大了力度。刀刃陷在脖子里,柔软的皮肤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裂开。
  [……一!]
  开始了通往死亡的倒数。钢一的脑袋回路飞速旋转寻求着拯救她的方法。但也仅是白忙一场,唯有焦虑不断加速。
  虽有一瞬感觉似乎听到了玛基艾尔的声音,但在还未了解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便朝着心底深处坠落消亡。
  [……二!]
  还有八秒……弥宵姐姐就要死了。
  [……三!]
  被弥宵姐姐讨厌了。
  就连为什么会被讨厌都不知道。
  [……四!]
  还有六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钢一被莫名的焦躁和压力逼迫得开始目眩。喉咙深处有东西涌了上来。
  [……五!]
  还有五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恶心。想吐。
  吐了的话,就会弄脏姐姐的房间了。
  [……六!]
  要是吐了、弄脏了的话、就会被进一步讨厌了。
  可是弥宵姐姐要死了。还有四秒。
  [……七!]
  无法忍受。好想吐。姐姐要死了。好想吐。会被讨厌。还有三秒。
  [……八!!]
  那时、钢一体内的某物断了。
  首先是左脚从膝盖开始喀嚓一声折断了。然后是右脚。
  房间就像游乐园的过山车一样不断回转、头朝下坠落下来的浮游感之后、有什么撞到了《地板》。冲击很强烈但是不痛。
  视野模糊成了深棕色。回过神来时、逆涌而上的胃中残渣正从嘴中洋溢而出。
  ——吐了……弥宵姐姐、对不起……
  然后钢一的意识犹如关机了的电脑般突然中止。

  [钢……君……?]
  通往死亡的倒数停止了。
  […………钢君……?]
  试着又呼唤了一次、没有回复。突然、如同断线人偶般倒下的钢一、一动不动。弥宵扔下裁纸刀,慢慢挨到钢一身旁。
  斜眼观察着他的脸色。呕吐物的异臭飘荡在房内。但是钢一的表情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只是、连眨眼都忘了就那么睁着眼睛,视线朝着无意义的方向投去。
  [钢君、呐……]
  战战兢兢地用手摇着他。
  但是弥宵的手一放开、便立刻不动了。
  又一次、看了看钢一的全身。从额头到指尖、就连颤动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
  [啊…………啊……!!]
  弥宵恐惧起来、发出了惨叫。

                   3

  钢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弥宵的房间里。
  反射着荧光灯的光芒而白闪闪的墙壁。明明躺着很舒服却有点让人冷静不下来的床。
  还有母亲、和不知在哪儿见过的白衣男性。
  [哟钢一君。好久不见啊]
  那个低沉平稳的声音也有印象。是小学生时经常受他照顾的附近儿童科医院的医生。
  [身体怎么样了,有什么地方会痛或者不舒服吗?]
  还没把握好情况的钢一就顺着疑问回答了。
  [不……没任何地方有问题]
  但是钢一紧跟着就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微小异变。禁不住[啊……]地叫了出来。[恩?]一边说着一边提了提单侧眉毛、医生观察着钢一的脸色。
  [怎么了?不用客气直说吧]
  靠近过来的医生的下巴上残留着很多没剃干净的胡渣。这个医生一直都是这样,看起来很懒散、但却让人感觉孩子气和奇特的亲近感以及安心感。
  [唔……好……那个……]钢一吞吞吐吐地说着,这时肚子倒是先[咕~]地一下替他回答了。
  [……肚子饿了]
  医生一瞬间投来非常夸张的眼神。然后[噗、哈哈哈哈……]地豪爽地笑了。
  [看起来是没问题了啊。好,马上就给你准备吃的。还有、今天已经很晚了,反正这么难得你不如就在这里过一晚。明天再检查一次,如果没事的话你再回去吧]
  已经很晚、了?钢一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中繁星闪耀。大概自己失去意识不只是五分钟十分钟的事了。
  [医生,你说明天检查……那上学怎么办?]
  [明天去向学校请假。很高兴吧?还是说、学校午饭有喜欢的菜单所以想去呢?]
  [不……那个……]钢一把视线转向母亲,[帮我和索菲娅同学联络一下,说声明天不能去了……要是早晨还特意过来的话就会白跑一趟了……]
  母亲说了[也是呢,我知道了]。
  [那之后……弥宵姐姐她……?]
  钢一战战兢兢地问着,母亲微微一笑、
  [就在外头哦。要叫她吗?]
  边说边指着门。
  钢一点了点头,母亲说着[那么稍等一下]、和医生一起走出门外。
  钢一在亲昵柔软地包裹着身体的床上翻了个身,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弥宵才终于被母亲推进了病房。
  然后,母亲说着[那、妈妈就去和医生谈些话了],离开了病房。

  钢一和弥宵之间,还残留着沉闷的气氛。
  时间就暂时这样流逝着。弥宵一语不发,为了把视线从钢一身上移开而低着头。她还穿着制服。眼睛像刚哭过一般又红又肿,左手腕上为了不引人注目而缠着绷带。
  避开了在自己失去意识时弥宵坚决实行自杀这样最糟的剧本。钢一看着她的脸终于放心下来,但是为了能够彻底安心、还有必须确认的事情。
  弥宵的真心。也就是说、是真的讨厌我了吗?如果是的话又是为什么而讨厌的呢?]
  [钢君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弥宵这么说过。难道说在无意中做了伤害弥宵的事情吗,比如邮件什么的?说不定用了些让人误会的文字·语言。钢一歪着头试着思考了一下,但是、
  (……不明白。这下就真如弥宵姐姐所说了……)
  不过正因为不明白,继续沉默下去对刚一来说——大概对弥宵来说也是一样——真是如坐针毡。既然弥宵不说话,就只能由钢一来起话头了。
  [那个……弥宵姐姐]
  弥宵猛地一震。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弥宵姐姐不高兴的事情呢……?虽然思考了一下,那个……果然还是不明白……哈哈,这下就真如弥宵姐姐所说的了啊]
  尽管他假笑着拼命地逗乐儿,却仅是平添了一份空虚的气氛。
  不过,看来刚才钢一的那句话意外地强烈动摇了弥宵的心。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滞留在眼眶的物体因这颤动而落成泪滴。
  [……不是……]
  弥宵痛苦地、以被泪水灼伤的喉咙低鸣着。
  [钢君根本没有错。全部……全部……都是我不好……只是在乱发脾气……明、明明知道……会伤害到钢君……却还是刻意用了那么过分的说法……呜……对不起……!]
  然后、用手捂着脸颊直掉眼泪。抽抽搭搭地哭得呼吸也逐渐微弱,仿佛光是哭着就很痛苦了。仿佛、是在用哭泣惩罚着自己一般。
  (乱发脾气……原来不是讨厌我啊……)
  钢一安心地叹了口气,滞留于全身的紧张感一下子无影无踪。床铺吱地晃了一下,再次感觉到身体的沉重。
  [太好了呢、钢一]
  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回头看去,以手扶着装饰窗台的盆栽的玛基艾尔站在那里,伸出立着大拇指的拳头示意着[GOOD]。虽说钢一也想回以[GOOD],但碍于身处弥宵眼下,仅是点了两下头而已,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用头摩擦着枕头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毫无疑问,驱使弥宵步向自杀的负面情感依然潜伏在她的体内。正宛如那还不能立刻消失的手腕伤口一般。
  钢一忽然想起了自己重来之前的人生。
  那时的弥宵一定也和现在一样,怀抱着离死不远的感情不断痛苦着吧。因此她的命运发展成不幸的局面了。可是、
  (这一次我要成为姐姐的支柱……绝不让那种事情再度发生!)
  钢一缓缓支起身体。
  [弥宵姐姐]
  用平静缓和的声音呼唤着,弥宵提心吊胆地移开了捂着脸的双手。令人害怕的眼睛仰视着钢一。
  钢一微笑着接受了她的视线,开口道。
  [之前也说过了……重考结束后的话,那个……我们两个一起去哪里玩玩吧。……像以前一样]
  弥宵睁大了自己细长的眼睛,嘴唇微微颤抖。随之——如子弹一般扑到床前,埋进了钢一的胸口。钢一差点就被压倒了。
  弥宵一边稀里哗啦地哭着一边说了什么。虽然基本都没法听清楚,钢一只是不断[嗯、嗯]地应着,抚摸着弥宵的头。
  弥宵从腋下环抱来的手臂搂紧了自己的身体、而后又像小猫撒娇一般用头蹭着他的胸口。
  虽是有点害羞和难受,可钢一却有些得意起来。
  往窗台一瞅,玛基艾尔龇着白牙笑得正欢。
  钢一不出声地以口型说着、
  [……笨蛋]
  也笑了。

  医生像是算准了弥宵冷静下来的时机般推开了病房门,边嚷着“哎哟哟”边保持着托盘的平衡进了房来。
  母亲对医生说完[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后就回去了。可弥宵却出乎意料地说想帮钢一喂饭。
  [哎……我并没受什么伤啦……所以、可以自己来啦]
  钢一这么说了,但弥宵没有放下筷子的意思。垂下薄眉毛的两端、哀求的目光逐步逼近过来。
  钢一困扰地看着医生。
  [不是很好嘛,这么难得就吃了吧]
  噗哈哈哈哈——他扬起如常的笑声,离开了病房。
  [……对了对了,吃完后碗放着就好。可是钢一君吃完饭后,矢口今天也该回去了。没问题吧?]
  然后关上了门。
  医生是识趣而离开的吧,不过玛基艾尔可没他那么体贴。钢一沐浴在他满是笑意的视线中、
  [来,啊~]
  被弥宵这么要求着。害羞到脸颊都快烧起来了,可是因为弥宵看起来非常高兴,于是便放弃抵抗陪她这么做了。虽然很对不起医生,但完全记不住饭菜的味道。



  吃完了饭,弥宵却还依依不舍地磨蹭着,仍然没有回去。就在此时,钢一突然想到一点。
  [弥宵姐姐,你想去哪里呢?]这么问出口来。
  [诶?]弥宵愣住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去什么地方玩玩吧。只要是弥宵姐姐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的哦]
  虽说没必要现在就决定下来,不过能有所期待的话也会调动重考的积极性吧。再加上,钢一还有别的打算。想象着弥宵完全从考试中解放出来后的日子,他出神地望着远方。
  [谢谢……不过,现在还想不到呢,又不是适宜爬山和看海的季节。而且,我这几年来根本没有去外头玩过……]弥宵绞尽脑汁地默想了一会儿——忽地、表情转暗,突破表面张力界线的液滴也于下一刻滑过脸颊。钢一对这宛如夏日雷阵雨般的短暂变化愣住了。
  [诶……怎、怎么了?]
  难道说还没恢复过来?钢一虽这么想,但弥宵却拼命摇着头。
  [抱歉,不是那样的……钢君好不容易来邀请我了,但我却什么也想不出来……竟然连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之类的都没有……一想到这是怎样枯燥空虚的人生啊……就……就觉得自己好可悲……!]
  从紧闭的双眸中,又落下一滴泪水。
  钢一感觉眼眶发热,反射性地抽起了鼻子。看到弥宵在哭,连他都变得悲伤起来了。因为相处的时间很长,可能灵魂的一部分被无形之物所连结上了也说不定。
  [……弥宵姐姐别哭啊。那么,我来替你决定吧。我会拼命想出姐姐喜欢的地方的。而且,玩耍之外的事情也……比如说重考要选择的学校、之类的。弥宵姐姐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困扰的时候,希、希望你能依、依靠我一下……那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虽是结结巴巴的语调,钢一也总算是一口气说完了。没有丝毫强迫的意思,但这是非常重要的话。是为了弥宵的未来而——
  钢一像是要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一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弥宵的脸。
  弥宵看起来果然还是有点吃惊。不过、一与钢一视线交汇,她那被泪水润湿如宝石般闪亮的眼眸便温柔地微笑起来。
  [恩……你决定吧。由钢君来决定的话,我就能很放心了呢。感觉无论怎样都会很开心哦]
  这正是钢一所期待的回答,不过实际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会比预料中更害羞。
  何况,她的手正轻轻地握起了钢一的手。
  (……!!)
  冰凉光滑的感触缠绕着手指,钢一不由得想抽回手掌了。
  已经和弥宵牵过很多次手了,正可说是多到数不尽的地步。不过、仅是这般十指轻触,心脏便跳动得如此激烈……还是头一回。
  偷偷瞥了一眼弥宵的脸,她正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笑容。
  (似曾相识——对了,是索菲娅同学)
  两人独处的时候,索菲娅也是这样眯细眼睛微笑的。
  弥宵的食指,爱怜地抚摸着钢一的指甲。

                    4

  不久,弥宵回去了。
  来收晚饭托盘的医生放了几本消遣用的漫画在那儿。钢一拿了一本哗啦哗啦地翻起来。头上顶着血袋的女孩子为了拯救生病的婆婆,踏上了寻找世界上仅有三人的珍稀血种——这样一个故事。标题是[献血姑娘]。
  意外得有趣,一口气读完了整本。钢一将漫画放回床头柜,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在床上倒成个大字型。被单太过柔软,也稍微习惯了躺着的感觉。
  [不过,钢一你可真能干啊]
  窗台上的玛基艾尔这么说道。
  [……什么?]钢一问。
  玛基艾尔显摆着整齐的牙齿微笑了一下,开口道。
  [说你那句[依靠我]呢,猛地抓住了弥宵的心哦。这样好吗~想一脚踏两船?]
  玛基艾尔每到这种时候都很愉快。不过,比起令人不快,还是更让人觉得天真无邪——是因为这点吗,不可思议地并不让人觉得讨厌。而且最近钢一也逐渐习惯了,仅是淡淡地说着[才没有]带过。
  [虽说的确有想帮上弥宵姐姐忙的正直心情,可其实、希望让我来帮她选择重考学校是最重要的事]
  玛基艾尔歪着头。
  [为什么?想和弥宵去同一个学校吗?不过弥宵比钢一大四岁吧。那就没法共度高中生活了不是吗]
  [不对,不是为了那个……我、还记得]稍微装模作样了一下。
  [什么啊?]玛基艾尔追问。
  [之前没和你说过吗?袭击了弥宵姐姐的家伙们是姐姐的同班同学]
  [袭击了……弥宵?]玛基艾尔愕然了。
  那曾是钢一人生中、最为忌讳的记忆。但同时对那时的钢一来说,也是绝对无法忘怀的重要记忆。有关弥宵的记忆是一点也不想忘怀,不管那是如何痛苦的记忆。光是回想起来,想要杀掉那些家伙的猛烈憎恶便满溢而出。
  要问为什么的话,便是因为那时的钢一认为、再也见不到弥宵了。只能在回忆中见面了。
  然后、那个一直只是让钢一平添苦痛的艰涩记忆,现在初次起了作用。
  有关弥宵的那件事,仿佛昨天才看的广角镜(电视节目,详见前注)一般清楚记得。实际上,当然周围的大人们都缄口不言,只有广角镜轰动地阐释了事件的详细过程。虽说肯定有一些捏造。
  钢一觉得自己比那时多了几分冷静,开始说起那件事的大致过程。 
  [那些家伙最初是以朋友的面目接近弥宵姐姐的。姐姐好像在班上被孤立了,所以有了朋友后非常高兴。来了很多封邮件跟我说这个]
  [但是那些家伙……]
  玛基艾尔的脸痛苦地扭曲了。钢一点点头。
  [不是什么好东西。弥宵姐姐每天都和那些家伙闲逛到深夜、被老师要求补了很多次课,好像也有被警车送回家过——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那个时候,基本不怎么回我的邮件了]
  换做平时的玛基艾尔一定会半开玩笑地插嘴,但现在他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这些是当时看了广角镜后得知的,那些家伙们好像是在逐渐劝诱弥宵姐姐干些坏事。翘课、喝酒、吸烟、偷窃、然后是——吸毒。也就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以让她吸毒搜刮钱财为目的的。警察一调查,发现以类似的手段被引上吸毒道路的孩子还有好几个]
  玛基艾尔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不过,弥宵姐姐好像是反抗到了最后的最后。于是,那些家伙便动用了私刑。姐姐被监禁了……听说被发现的时候,双手的指甲全都没了]
  玛基艾尔摆出一副不想再听下去了的表情。
  虽然自己的人生被重新来过,一切都未曾发生,但钢一也不想再说下去了。
  喉咙窒息得宛如萎缩干透。
  光是说着沉闷的话,也会对身体造成大的负担。
  而且对于听者来说亦是如此,玛基艾尔筋疲力尽般地蹲了下来。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他那作为感情测量计的尾巴从窗台的植物上无精打采地垂下。
  [要是他们这次还对弥宵姐姐做出同样的事情……就算是杀也绝对要阻止]
  反正这条命没准再过六年就结束了。若是为了救弥宵姐姐而被叫成杀人犯也在所不惜。
  [……可是、不那么干好像也有其它法子呢。连自己都觉得说得太好听了]
  [是吗……所以才说“让我来决定重考志愿校]呢——]
  [对。不去和那时同样的高中就不会碰到那些家伙了、对吧?]
  玛基艾尔如炫目玻璃珠般的眼瞳闪耀着,[嗯!嗯!]地点了点头。
  [是呢,嗯、干得好,钢一!]
  钢一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
  [不过啊,玛基艾尔——]腼腆的表情再度染上阴霾。[那样的话这次就会是别的孩子被拉拢成那些家伙的同伙吧。我将本该平安无事的孩子给——]
  [想说那是你的错?不、绝不是!你没有错,才不是钢一的错!]
  玛基艾尔从窗台的那抹绿色中探出身来嘶喊着。钢一稍稍笑了一下、随之慢慢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错……就算你这么说,也还是因为我啊。毕竟这是因我的行动而引起的事情]
  忽然占据了脑海的情景。充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的病房。在床上看着钢一的弥宵的眼睛。还有、已然崩坏的她从心底发出的惨叫。
  钢一像老人一般深深叹了口气。
  [但也不会因此放弃救弥宵姐姐的打算。不过,就算说是莫不相识的人,让无罪之人来代替果然还是……不太能想得开呢]
  这么说着的钢一[哈哈哈……]地笑了。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从朝向医院的大道上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接近了。呲呲——的刹车声。然后像是无事般地引擎声、远去了。
  [有一个——]
  张嘴说着的玛基艾尔,用至今以来最为认真的表情看着钢一。
  [方法也说不定。让弥宵和无辜人、都得救的方法]
  他的口吻并没有给人闪现出起死回生的最佳方案的感觉。
  [取而代之,你要付的代价也不轻]
  [……代价]钢一吞了口唾沫。[……是什么?]
  [稍等一下]玛基艾尔这么说着,如烟雾般消失了。

  读完《献血姑娘》的第三本,钢一在床上心神不定地翻了个身,这时玛基艾尔突然出现在脚边。在柔软的棉被上嘭地着地了。
  [哇、玛基艾尔,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稍微回了下我的世界。钢一,你在担心吗?]
  [诶?]
  [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笨蛋,才没那么想呢]
  钢一赤红着脸扭过头去。玛基艾尔像狐狸般眯细了眼睛发出[嗯~]的声音。然后小步快走地移动到钢一肚子周围。
  [那么,继续说正题吧。若是你期望的话,可以让袭击弥宵的那些家伙无法再作恶哦。那样你就能安心了吧?]
  [哎、真的?]
  一下子双眼发亮探出身来。但是钢一想起了方才玛基艾尔消失前留下的话语。
  [不过……不止如此吧。你说的代价是……?]
  玛基艾尔点了点头。[单刀直入地说吧。……要取走你的左手无名指]
  [手指?这……这是什么意思啊?]钢一大吃一惊,不禁将左手藏入被窝中。
  [简单地说明下吧,我将援助你的权利进行了拍卖。然后《游戏》的其中一个观众漂亮地获得了那个权力]
  [拍……卖?]
  [对。好比这个世界的钱一般,在我们的世界也有类似的东西。那个人花了大价钱中标。可以凭那个人的援助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
  [是啊。只要你愿意,就连各种异常的愿望都能实现。不过,也不是说什么愿望都OK。像“将愿望变成两个”啦、“给我全部的奇迹碎片”之类给《游戏》扫兴的愿望不就行了]
  [然后……作为回报?]
  [嗯。中标的人可以对你有所要求。然后她——那个人是个女性——说了想要你的左手无名指]
  […………!]
  又不是武侠片,竟然会要人的手指。钢一失声呆住了。
  [……怎么办、钢一?这由你决定。若是讨厌的话也可以拒绝援助哦]
  玛基艾尔瞧了瞧钢一的脸。仿佛正在担心被痛苦的两个选项所压制着的钢一。钢一紧闭双眼、深呼吸一回后,下决心说道。
  [不,我要接受援助。若是那样就能解决也无妨。希望不会再出现那些家伙手下的牺牲者]
  反正说不定也没几年好活了。这样可以不牺牲某人、对自己有所交代的话,这交易倒也不坏。
  [真是个好人。……嗯,我明白了]
  叹了一口气,玛基艾尔神色复杂地微笑着。
  [我就觉得是你的话估计会这么说的。那么、闭上眼吧]
  [唔……]
  [快点解决吧。来,伸出左手]
  玛基艾尔伸手催促着。正当这时、钢一的心脏“扑通”地大声跳了一下。
  [呐………………果然…………会痛吧?]
  以颤抖的声音询问着,玛基艾尔不爽地低下了头。
  [咬着枕头端或者别的什么比较好,要是大声叫出来的话那个医生会飞奔而至的吧。还有小心别咬到舌头]
  钢一后悔了不该问这话。
  龟速磨蹭着将左手从被窝中拿出。如玛基艾尔所说地咬住了枕头。
  心脏如打鼓似的扑通扑通发出悲鸣。
  额上流下的汗水滑入眼中,不由得闭上了眼。
  [就这样闭着眼睛]玛基艾尔说道。
  处于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心跳声如耳鸣般回响着。与重低音喇叭无异地摇荡于体内。
  伸出的左手无名指上,碰到了冰凉的某物。
  钢一不禁想睁开眼看看了,不过在那之前、
  噗嗤!
  断绝想象的冲击与激痛奔驰于全身。

                   5

  次日。钢一接受了莫名其妙的检查和质问,结果非常随便地被告知[没问题,可以回去了]、回到家里休息时索菲娅和友实的探病大军一拥而入、弥宵一天发了五封邮件过来、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周就这么飞也似的过去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七分。
  微弱的月光从窗帘空隙间射入昏暗的室内。
  某物在黑暗中乱动着、发出了声音。
  [钢一,还醒着吗?]
  [……嗯]
  [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啊。累了吗?身体不舒服?]
  [不……不是的]
  [那么……后悔了?谁让你不是为了弥宵,而是为了完全不认识的人用掉了无名指。还会痛吗?]
  黑暗中,某物依然在动着。钢一改变了下身体的朝向。
  [后悔……才不会呢。也没那么痛了。而且这个义指做的很不错呢]
  钢一在被窝中轻轻地摸了下左手无名指。但是玛基艾尔所给予的这个新手指不管如何搓捏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外形和质感都是完美的哟,指纹也顺利地再现了。……虽说不能动啦]
  [恩]钢一试着对左手无名指使力,但它连颤动都没有。[嘛我也差不多习惯了,再说它对进行游戏也没有多大影响。索菲娅同学她们好像也没有发现]
  [得你中意吗?]
  [嗯。反正我又不是想当吉他手什么的,这样就够了。……比起那个,那些家伙最后会怎样?真的已经没问题了吗?]
  [哎……啊啊,这么说来我还没告诉你呢。对他们进行处置的是和我不同的部门,所以还没问过详细情况……好像是给他们加了强烈的暗示,会强迫把心里所想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哟]
  [……?]
  [唔,比如说、有一个他们无法施暴的前辈。然后,他们和那个前辈在街上突然相遇。于是那些家伙就会这么说。[呜哇、遇到讨厌的家伙了啊]就是这样。]
  [就算不想说也会说出来吗?忍不住?]
  [想到的时候就立刻说出来了嘛。如果不修禅将心练到虚无的话就办不到呢]
  [……原来如此。会把心里想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的话,想装作朋友接近也没法子了]
  [正是如此。所以不会再有那些家伙的被害者了。够安打了吧?]
  [YE~S]
  黑暗的房间内响起两人窃笑的声音。
  笑了一阵子后,钢一用干脆的语气说道。
  [……呼。那么这下就无所牵挂了吧]
  [诶……你、你说什么啊,钢一]
  [说什么……我说这下就无所牵挂了啊……]
  [就算你说得好像一切都已结束了一样……收集奇迹碎片的事情怎么办?难道说你是打算放弃吗?]
  [……奇迹的碎片……啊……]
  沉默持续了一阵。
  钢一又翻了个身。
  [我没有特意想放弃的意思……不过、好像已经放弃一半了也说不定]
  [诶……!?]
  [因为还想象不出来碎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嘛。就算知道那不是东西,但也仅有这点情报了……呢]
  [我也觉得这很困难。但是——]
  [玛基艾尔啊,你见过多少个变成像我一样的《游戏》玩家的人类?]
  [诶?唔、嗯……我至今为止负责过的玩家是十一人。你是第十二个。那又怎么样……?]
  [那之中,有通过《游戏》的人吗?]
  [!]玛基艾尔大吃一惊、哑口无言了。
  过了一会,[……不……一个人也……不过、这也不代表过去就没有人通过了《游戏》啊。记录中好像是有两个玩家平安通关了]
  [过去被选为玩家的人、有多少?]
  [那个……那是……]难以启齿似的支吾着,小声说道。[……九百三十五人]
  钢一讽刺地用鼻子笑了一下。
  [那里面只有两个人通关了吧。虽然没打算去计算这百分比,总之这是没可能的事情吧]
  [因为不可能所以就放弃?放弃了的话就到此为止了啊,会死的啊。不后悔吗?]
  [所以说我还没打算完全放弃。不过……我是说不过……一直都光考虑着奇迹碎片的事情,结果没能将其全部收集到的话……果然还是会后悔的吧?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多多享受剩下的人生呢]
  [那是……在我负责的玩家中、的确也有也有像这样到最后才后悔的人……不过……]
  玛基艾尔没再多说。钢一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我弃权《游戏》的话,你就那么困扰吗?]
  [不对!我才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
  玛基艾尔又支支吾吾起来,沉默支配了昏暗的房间。不久,钢一开口了。
  [……谢谢。我啊、在之前的人生中,除了弥宵姐姐之外一个朋友也没有呢。所以……我觉得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玛基艾尔没有回答,钢一没有在意,继续着发言。
  [刚才也说过了,我不打算完全放弃。谁让我现在也还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人生毫无遗憾。要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死。不过、至少我救了弥宵姐姐。还和索菲娅同学、信丘同学变得这么要好。每天都比之前的人生快乐数十倍。所以啊,就算我无法通过《游戏》……说不定也会觉得很值了吧]
  沉默再度持续了一阵。玛基艾尔该不会睡着了吧?钢一刚这么想,就响了小声嘟哝的声音。
  [钢一在玩非常有趣的游戏时,会在中途放弃吗?“我已经够高兴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会这么想吗?]
  钢一的被窝一瞬间猛地摇了一下。
  能够感知人的情感的玛基艾尔非常抱歉似的低声说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这样的……]
  [………………]
  [那个……真的抱歉。…………晚安]
  到最后钢一也没有回复。拘谨的空气如淤泥般溶入黑暗之中、沉淀下来,一直折磨着两人。

  过了一会儿。
  玛基艾尔潜伏过来,将手放在好不容易睡着了的钢一额上。
  手掌与额头的间隙中漏出了淡淡的光。光芒即刻消失、然后玛基艾尔配合着钢一的呼吸、悄悄地靠近窗沿。从窗帘间朝外窥探,仰望着月亮。
  天空罩着一层薄雾,仅有月亮不见繁星。月色朦胧的夜晚别有风韵显得很美丽,但是月亮看起来略显孤独而变得有些悲伤起来。
  不经意间,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别人听不到的、思念的声音。玛基艾尔回答着[是、是],唰地摆正了姿势。金属般的嘶哑声沉重回响着。
  ——有些太为他费力了吧?玛基艾尔,为什么要改动他的记忆?
  玛基艾尔仿佛在恐惧着无形的对方一般,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那、那个……明明、放弃通过《游戏》享受现在也是他的自由,但却因为我的一句多言煽起了他的不安,我只是把那部分……这样不行吗?]
  ——还不至于将你判定为处罚对象,今后给我注意点。话虽如此、你似乎非常中意他啊。这是为什么?
  [那是……]
  玛基艾尔尴尬地低下了头。不久、转头一瞥身后的钢一,仿佛下定决心般地诉说道。
  [……钢一、是个好人]
  ——为什么?因为受了面包片的恩惠?因为他借游戏机给你玩?
  [不。……我至今负责过的玩家大多都为了从我这里问出提示而大献殷勤。不过知道这是白费功夫后也晚了。钢一虽然给了我面包片、和我一起玩游戏机,不过一次也没有企图]
  ——唔。
  浓云遮住了月亮,仿佛灯光忽然黯淡一般,周围变暗了。
  ——的确,他那点在那些人中也多受好评呢。不过你别忘了自己始终是《游戏》运营方的人。刚才那种程度的事情尚能宽恕,不过太过度的话……你知道的吧?
  [是、当然……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再见吧。
  那之后就听不到声音了。玛基艾尔呼——地大叹一口气、然后将窗帘稍微挪了挪。月光扩散入内,钢一的脸在黑暗中变得醒目起来。
  玛基艾尔暂时眺望着安稳呼吸着的钢一的脸。
  (不可以放弃哦,钢一。放弃的话就太可惜了。因为你可是……)

                6

  温和的阳光从窗帘缝中散落进来,令人心情愉快的早晨。春天的起点、三月下旬。
  那之后过了一个月。
  鸟儿的鸣啭正促使着神清气爽的觉醒、这时钢一的手机以气派凛冽的声音说道。
  [有邮件!]
  是弥宵发信的提示音——钢一一跃而起。枕边的闹钟示意的时刻是七点三十二分。这时间在平时对歌颂着短暂春假的钢一来说,尚是忠实表现着“春眠不觉晓”这句话。
  进入了春假,索菲娅的早晨迎接也姑且休息了,不过弥宵的早安call一天也没有缺席。何况今天还是特别的日子。弥宵的重考顺利结束后,依照约定两人单独出门的日子。
  仍旧横躺着,伸手去摸手机,以还未情形的脑袋查阅着寄来的邮件。
  一如既往的[早上好!]。
  然后是、
  [穿哪个好呢?由钢君决定吧]
  邮件还附有照片。在弥宵房间的床上,多件上衣、下装、就连袜子都有、宛如服装店装饰一般摆成了人形。意为让钢一来选择了。
  钢一对弥宵竟然有这么花哨的衣服感到少许惊讶。不过由于钢一本身并不太讲究潮流,老实说、
  (随便哪个都好吧?)
  这就是钢一的想法。
  照片左侧——手腕部分有着刺青般图案的藏青色派克大衣。充满活力的牛仔超短裤。还有、过膝的长黑袜。
  照片右侧——裙子部分有着柔和波浪的白色连衣裙。另外是、嫩草色的无扣短上衣。带有红线的短袜。
  要说哪边比较好的话,果然还是右侧的连衣裙吧。但是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和五月中旬一样温暖。跟昨天的最高气温比高了六度。
  (这样的话左侧也行吧,脚部应该会凉快一点。不、穿着这么长的袜子,可能会相当闷热吧……)
  [哪边比较好?我的话推荐左边哦]
  不知何时起来的玛基艾尔从钢一的肩膀上探出身子瞅着手机。
  [为什么?]
  [左边的比较H呗。短裤一晃、柔软的大腿!哦]
  [我说啊……才不可能因为这种理——]
  [为什么?钢一不想看到性感的弥宵吗?虽然我觉得弥宵身材很棒所以会很适合啦~]


  一边满面笑容,一边“嘭!唰!嘭!”地用手示意。
  (没那么夸张吧)钢一这么想着,却一不小心也开始了妄想。脑内穿着超短裤的弥宵摆出了强调臀部的姿势、隔着肩膀投来火热的视线。前几天买的少年漫画里也有这种镜头。
  […………不行不行!果然还是太糟糕了!]
  拼命摇着通红的脸。烦恼退散!烦恼退散!玛基艾尔被甩下了肩膀发出细微的惨叫声。
  [钢一、别突然乱动啊。……总之,弥宵都说过了希望由你来选,我觉得选钢一喜欢的一边就好了。那、你也是喜欢H一方的吧?明知道对我撒谎也没用的哟]
  [又读了我的心吗?都说过别那么干了吧!]
  钢一伸手来抓玛基艾尔的身体。但玛基艾尔却敏捷地钻过那只手、做了个moonsalto,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床上。(注:moonsalto,团身后空翻转体180接团身前空翻转体180,体操技的一种。)嘻嘻地笑了一下。
  [现在就算不用读心术,你的想法也一目了然哦]
  [——你这家伙]
  将手机弃于桌上,钢一以玛基艾尔为目标飞身而出。两人就那样玩耍般地进行了抓鬼、捉迷藏。母亲的怒吼从一楼响起。
  [钢一、起来了吗-?你今天要和弥宵出去的吧!]
  钢一以与棉被纠缠在一起的状态、猛地抬起头看了看时钟。自收到邮件后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
  [糟!]慌忙从桌子上抓起手机。
  按下回信键,边看着白色屏幕边思考着。然后突然地噼噼啪啪动起大拇指、发信。
  结果,烦恼了半天后得出的答案是——
  [请穿左边那套吧]

  早晨九点,在最近的车站检票口会面后约花四十分钟坐电车。
  在Y海滨车站下车,然后去车站前的电影院大楼欣赏热门的动作片。之后,去地下层吃快餐。
  热烈讨论了对电影的感想,出店回到地上的时候已过下午两点了。但是现在回去还太早。
  [弥宵姐姐、怎么办?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若是弥宵没有任何要求,按惯例又该是由钢一来决定了。去唱K之类的怎样……?但是钢一很不擅长在人前唱歌,大概弥宵也是一样吧。但是说不定……
  钢一思考着这个那个的时候,弥宵犹犹豫豫地说着、
  [那个……有家店我想去一下……可以吗?]
  既然弥宵有想去的地方那就去吧,钢一立刻答下OK。不过。
  (想不到竟然是这种地方……)
  和车站一体化的百货商店的一角。众多精细刺绣罗列齐整展示的地方。男人免进的花园——女子内衣商店。
  (虽然是受弥宵姐姐拜托,不过为什么要这样……)
  被如尖冰般刺穿过来的视线和嫌恶的气氛折磨着,钢一简直是丢尽了颜面。
  也不是完全没有情侣或男客人,但至少对钢一来说这可是和女厕所同等级的禁止涉足之地。
  弥宵在身旁的试衣间里试着方才在店内逛遍后挑选的七八件胸罩啦内裤啦乱七八糟的东西啦之类的玩意儿。
  [稍等一会儿]
  钢一被这么告知后,就没法动作了。被女性内衣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包围着的钢一,九头身的人形模特宛如在威吓着不法侵入者般地俯视着他。不幸的是店内一点都不拥挤,化着浓妆的店员们瞥了一眼钢一,窃窃私语着。
  [弥、弥宵姐姐,好了没~]
  钢一拼命表示着[我是被认识的姐姐带过来的]。从幕帘里头传出了[抱歉~再等一会儿~]的声音。
  钢一无可奈何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像修行僧一般一个劲儿地反复嘟囔着“色即是空”来忍受。[哇、钢一快看快看]虽然听到了这句话,但因为不想抬头而硬是无视掉了。
  不久正当钢一的手掌心正因汗湿透的时候,幕帘终于被拉开,弥宵探出脸来。
  (终于结束了吗……)这么想着,钢一不经意间叹了口气。但这之后弥宵的话语让他的呼吸停止了。
  [你觉得这个和这个,哪个比较好呢?钢君来决定吧。啊、还是说没看到我穿着的样子所以不清楚呢?]
  交互看了下弥宵左右手握着的东西,钢一就快昏过去了。

  钢一他们回到地上车站时刚过下午四点。
  穿过自动检票口,在围绕着大柱子的环状座椅上坐下,两人一同[呼~]地吐了一口气。不由得相视而笑。
  [好累啊]
  [是有点呢]
  将印有豪华感满溢的LOGO的手提纸袋放在膝盖上,弥宵[啊~啊~]地发着牢骚。
  [快乐的一天终于也要结束了吗~总觉得好寂寞啊]
  追逐着弥宵远目的视线,钢一也开口了。
  [下次再去吧。今天这样的出门玩乐,就算在普通的星期天也能来。而且还有暑假,之前说过的……今年、会去海边玩了吧]
  [……恩]弥宵的视线回到了钢一身上。[那么下次就得让钢君来替我选泳衣了呢]
  这时钢一想起了方才的羞耻地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嗯、嗯,我很荣幸……]
  [嗯。今天买的东西我也会珍惜的,毕竟是钢君替我选的嘛~真的、谢谢了]
  [不……没什么……不客……不客气……]
  结果还是选了比较H的一边,对此怀有罪恶感的情况下竟然还被感谢了,变得更加抱歉了。弥宵眯细眼睛凝视着抬不起脸的钢一。
  不久。
  [——那、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弥宵起身,“嗯”地伸了伸腰。钢一也打算起立的时候,弥宵的手轻轻地伸了过来。
  这时、遥远往昔的记忆断片在脑海中复苏了。

  我、在那种地方干什么?
  一个人看家?是在等妈妈回来啊。真伟大。
  那么在妈妈回来之前,来姐姐家里玩吧?喜欢游戏之类的吗?
  然后,温柔地微笑着伸出手的小学生弥宵的身影,和现在的弥宵重叠了。
  钢一和那时一样,迟疑着握住了那只伸出的手。柔软而带些冰凉的感触未曾改变。
  然后两人就那样牵着手迈开步伐。
  一边配合着彼此的步调,一边慢慢地登上楼梯。眼中所见的小片天空已经彻底染上夕阳的色彩。那份色彩正缓缓接近。
  忽然发现,肚子饿得都快叫了。钢一思考着“今天的晚饭会是什么呢?”。
  走完通往地上的楼梯,就处于十字路口了。有几个人在等着红绿灯。
  其中也有索菲娅的身影。
  钢一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索菲娅还没有发现这边。快点变成绿灯吧!在发现这边前快走!钢一如此祈祷着。
  可是。
  [钢君,怎么了?]
  弥宵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谁让钢一忽然止步不前了。
  索菲娅一直盯着信号灯的眼睛,慢慢地转了过来。

                  7

  最初索菲娅也张大翡翠眼眸和嘴巴呆住了。
  但是很快就转变为可怕的表情,毫不客气地朝这边走来。信号灯已经变为绿色,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只有钢一和弥宵和索菲娅——还有玛基艾尔——留在此处。
  [钢一,那个人、是谁……?]
  就算自己移开视线也躲不过她的目光。就算不愿意也能明白无形的某物正刺着自己的皮肤,她在瞪着这边。
  [那、那个……这个人是、那个、矢口弥宵姐姐,住在我家隔壁……那个很大的房子……哎、以前就经常照顾我的,邻居姐姐]
  为了补充语无伦次的说明而夸张地指手画脚,但是自己也觉得不自然。不过索菲娅感觉完全没有在听钢一解释,而是始终凝视着某一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啊啊!)
  那时、钢一终于发现了,自己还和弥宵牵着手,于是慌慌张张地抽出自己的手掌。钢一没有注意到、弥宵眉间那转瞬即逝的悲伤皱起。
  [啊……不是的……这是……]
  觉得必须说些什么。但是脑海中一片空白,连辩解的“辩”字都浮现不出。
  钢一窒息般地大口喘着气。索菲娅则以一副被自己的愤怒火焰灼伤了身体般的苦闷表情、持续怒视着钢一。
  弥宵突然站到了两人中间。
  [索菲娅妹妹、是吧?初次见面。……对不起,钢君对我来说、那个、是像弟弟一样的人,所以……一不注意就握住他的手了。不过,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钢一躲在弥宵背后,叹了一口气。觉得这真是及时救援。
  可是,正听着弥宵的话,索菲娅露出如鬼一般的凶相。嘎吱嘎吱地咬着的牙与牙之间漏出猛兽般的吼声。
  [……令人不快…………!!!]
  触到逆鳞、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令人不快!)
  响起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我的事情?明明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索菲娅无法忍耐。
  总觉得最近钢一的样子有点奇怪,貌似经常收到大量邮件。每次听到[有邮件哦!]的声音时,自己总会在意是谁发了什么邮件过来。但是,回忆起昨天看的电视综艺节目中说过[在意男人每封邮件的女人很惹人讨厌],于是使劲忍住才没有问出来。因此感觉自己仿佛离成熟女性更进了一步,曾骄傲了一下。
  尽管如此——令人不快!不爽!
  这回锐利的眼光刺向了弥宵。以仿佛要把她切成圆片用断层扫描观察体内每一寸血肉的气势从上方落下视线。
  首先,她那存在感满溢的眼神引起了索菲娅的注意。大幅度往上吊的三白眼、仿佛被仔细剃过般的薄眉。被那双眼睛一瞪的话大概就连索菲娅都会畏缩吧,可是现在看起来却正好相反,意外地像温顺的西伯利亚雪橇犬一样,一边窥视着这边的情况一边战战兢兢地移开视线。这种差距、虽然很窝心但还是得说有些令人怜爱。
  鼻子很普通。嘴巴比标准——稍微小了一点点。
  […………唔唔……]
  索菲娅稍微有点意识到了、自己的嘴巴很大。
  就那么视线下移。确实的膨胀将派克大衣的胸口顶起。发散着恰到好处的肉感,再加上苗条的双腿。
  索菲娅一项也不具备,就算努力大概也要经过四五年才能得到的成熟身体的配件。
  (令人…………不快…………!)
  索菲娅可也是对自己的容貌有一点自信的。
  自负地相信着,钢一一定也觉得自己“很可爱”啦、“很有魅力”之类的。
  不过。
  现在、索菲娅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凄惨。
  这两个人牵着手走路。绝对,不止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一定是在约会。
  (我则是、一大清早就死死盯着电视在看动画)
  叫做弥宵的女人,提着很有名牌感的手提袋。
  (两人一起去购物?去唱K或者打保龄球稍微流了点汗?在咖啡厅休息了一下?在我背后谈论着我?)
  然后,约会结束时还依依不舍地手牵着手……
  [你明明说过说因为很不好意思……所以都没跟我牵过手的……!]
  和这个女人做了不会和自己做的事情。
  眼角一热。下一瞬间便化作水珠滑过脸颊、落下。

  感觉就像是,满盈的玻璃杯中水面轻晃、溢出了一滴。
  但正当钢一这么想的刹那,就开始了凄厉的号泣。如同水龙头坏掉的自来水般眼泪喷涌而出,哭声就像有扩音器加成一样震破耳膜。就连二三十米开外的路人都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往这边看来。号泣声如同暴风雨铺天盖地。倘若这里是美国的话,说不定就会安上个[飓风·索菲娅]的名号了。
  [钢一、别躲在弥宵背后了快出来!必须得帮个手!]
  被玛基艾尔使劲拉着头发,钢一如被缰绳操纵的马儿一般蹒跚着站到到索菲娅前头。
  但是、该怎么办?
  眼前是、哇哇大哭的索菲娅。
  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将女孩子弄哭成这样。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呢?
  钢一除了道歉之外再也想不到别的。
  [那个……索菲娅同学……]
  索菲娅继续大声哭着。
  [哎、那个……对不起……]
  索菲娅开始跺脚。
  [那个……呐、本来并没特意打算对你保密……疼疼疼疼]
  索菲娅一拳接一拳地打在钢一肩上,他老实地受到了损害。
  不行!完全听不进去!
  不知不觉中已经围起了人墙。谁让这儿有个金发少女在道路正中无所畏惧地放声大哭,也是理所当然的。
  (呜……怎么办才好啊!)
  钢一也想哭了。回头看去,弥宵也脸色苍白地困惑着。
  那时,钢一的耳朵听到了什么。被索菲娅的哭泣声所盖过差点就听漏了,不过那是钢一的手机铃声。打电话来的是——
  [喂喂!]
  [喂,是钢一君吗?现在打电话过来没打扰你吧?我拜托索菲娅去买急用品,可她还没回来呢。她好像没带电话就出门了——]
  那正是索菲娅的母亲·美砂子的声音。
  [我想她会不会是刚好碰到了钢一君,在路上聊上了……哎、好像周围挺吵的,是什么声音啊?]
  没准是因为通过手机声音显得有些扭曲,总之美砂子大概还没察觉到这是人的声音。
  [那个……这是、索菲娅同学的声音]
  [诶?………………啊、索菲娅在你那边?]
  [是的。不过现在正处在无法正常对话的状态……疼疼好疼!]
  索菲娅仍捶打着肩膀。钢一感觉她的哭声中混杂着[你在无视我和谁打电话啊!]的话语。可实际上是、
  [咦呜咦哦诶啊诶哇啊!](注:此处日语原文和前句[你在无视我和谁打电话啊!]是发音相似的拟声词……下文中还有多处类似的地方
  只是她的音调会让人错听成那样而已。
  [钢一君,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嗯]
  钢一一边承受着肩膀攻击、一边简单地说明了下现在的状况。于是、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那边,你再忍一下吧。是车站前登上楼梯的花店前面没错吧。那、等着我]啪嚓。
  慌慌张张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真如自己所说立刻就乘车疾驰而来。离挂断电话还不到十分钟。
  不过让钢一更吃惊的是,都过十分钟了索菲娅的眼泪与声音也完全没有要枯竭的迹象。感觉就像是,她会一直哭到精疲力尽而倒下为止。
  
  呲呲的急刹车音。喀锵一下打开门。
  [索菲娅!]
  美砂子推开人墙现身的时候,钢一真的将她看做救世女神了。
  [你在做什么啊!索菲娅、快住手!]
  硬是抓住了索菲娅不断挥拳的右手,将她拖离钢一身边。
  钢一的肩膀已经麻痹得没有痛楚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哭了好好说明一下!]
  索菲娅一边挥舞着被母亲抓住的手腕一边叫道。
  [后是因哎、安一、他哈、哈心啊!]
  因为是外国女孩子在号哭所以这一定是英语或者别的什么语吧——围观群众基本都这么想。不过美砂子却正确地听懂了女儿说的话。
  [花心?钢一君他?]
  她一边眨着眼一边看了看钢一,然后看了看非常抱歉似地垂着肩膀的弥宵。
  [钢一君,那位就是刚才(电话)里说过的邻居……?]
  [啊……对,是的]
  [这样啊……]
  美砂子对弥宵轻轻打了个招呼,再度面向女儿。
  [那位是钢一君的邻居兼青梅竹马、换句话说就是年纪比他大的朋友啊。和朋友一起出门是很普通的事情吧?并不是……花、花心什么的,明白吗?嗯?]
  台词的后半段,声音有些没底。
  美砂子一面温柔地按着女儿的双肩,一边以眼睛对钢一诉说着[拜托了、快附和!]。
  (诶诶……?唔、就算你那么说……)
  今天一天,好几次被弥宵弄得心跳不已、还觉得很快乐,究竟自己真的没有花心吗?也就是说、原来自己对索菲娅才是认真的吗?钢一还无法确切地给出答案。不过、在美砂子紧迫眼神的苦苦哀求之下,钢一无可奈何地微微点了下头。
  [没……]
  喉咙嘶哑没法出声。咕咚地吞了口唾沫。
  [……没有花心]
  [你看吧!钢一君说了,没有花心!]
  母亲故作高兴。不过,索菲娅扭着肩膀将母亲的手抖开。
  […………嗨、还唔是哈、妈妈让哈舍样说、说恶吗!]
  好像是在说[还不是妈妈让他这样说的吗!]。
  [不……不是啊……]
  美砂子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灰心地垂下了肩膀。
  另一方面,最初担心地注视着这个过程的人们好像也慢慢意识到了这是世上罕见的“小学生争风吃醋吵架”。
  有带着不正经的笑容跟旁边窃窃私语的人、还有用手机对朋友进行实况转播的人。
  美砂子清秀的脸庞突然染上了朱红色。
  嗓音不觉间尖了起来,但还是拼命地对索菲娅喝道。
  [索菲娅,呐、钢一君已经说过没有花心了,你就相信吧。总之我们先上车,好吗?]
  以仿佛在哄幼稚园孩子一般的语气说着,轻轻地牵起了女儿的手。不过索菲娅却猛地一用力甩开了那只手。
  [………骗人!骗人!他们合是掀、牵着手了!绝对、是在耶会啊!是、是哈心!]
  按着自己被女儿甩开的手,她的表情终于——转化成了愤怒。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如果不相信自己喜欢的人说的话,就别给我装出一副恋人的姿态来!]
  紧跟其后的是、宛如时间突然停止般的静寂。
  就连远远围观的旁观者们都沉默不语了。
  索菲娅嘴唇无力地张着、呆住了。那双睁大的碧绿眼瞳中,又涌出新的泪水。
  [才……才不是张、装出来的!我、我们已经、些、接过吻了啊!]
  这句爆炸性发言到底意指何事,大家都清楚地——包括那些观众——听明白了。
  然后钢一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全都一下子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索菲娅的母亲登场充当了一会儿配角,可一瞬间内自己又被当做最重要人物之一拽回了舞台上。
  从火烧般赤红的额头上,流下了如冰水一样的冷汗。
  而且,在索菲娅说出“接过吻了”之后,钢一立刻就听见、
  [……诶]
  身旁的弥宵如此低叫了一下。
  现在钢一就连抬起头确认弥宵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自己都办不到了。
  从美砂子的位置倒是能非常清楚地看见,两人尴尬地背对而向。她强行抓住女儿的手腕,竭尽全力地拉着。
  [够了!总之先上车!!]
  索菲娅挥舞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胡乱反抗着想挣脱母亲的手。
  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叫嚷着[不要!]。
  若是平常的话,美砂子是不会采取这种手段的。
  但是现在为了钢一他们,硬是将心化作恶鬼。
  [你够了……!]
  对着女儿的脸颊挥出手掌。
  啪!响起了干巴巴的声音。
  但是。
  […………诶?]
  美砂子惊讶得仿佛在看魔术一般。
  不知为何,蹲伏在那里按着脸颊的、竟是钢一。

  不久前,约为索菲娅甩开了母亲的手左右、
  (糟了……)
  钢一就这么想了。本能地感觉到危机迫近。
  该说真不愧是母女吗。索菲娅母亲的样子像极了崩溃前的她。对基本每天都和索菲娅粘在一起的钢一来说,甚至能预知未来般地明白接下来的展开了。
  所以在美砂子扬起手的那一刻,钢一的脚不是受脑而是受脊髓判断下动了起来。
  身体宛如猛跃一般窜进了索菲娅与美砂子之间。
  啪!地一下,脸上游走着炽热的冲击。
  毫不留情的一击让双腿一时不停使唤,就那样如跌落般膝盖着地。
  [钢、钢一君?为什么……]
  美砂子睁大了眼睛诧异着。
  索菲娅则是说着、
  [妈妈打了钢一——]
  还在哇哇大哭。
  [本、本来是想打你的啊!对不起钢一君,没事吧?]
  美砂子在钢一身侧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情况。从周围传来了窃笑的声音。又痛又羞,钢一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就在那时。
  [哎……大家、怎么回事?]
  对那声音有印象的人全都抬起了脸。
  丰满的体形上套着初春穿的薄大衣。两手提着超市的购物袋——那正是下班回家的钢一的母亲、知衣。
  [活母——!]
  索菲娅助跑着扑进知衣怀中。将脸埋于她胸前,用已经无人明白的语言继续哭叫着。
  钢一和美砂子同时精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
  知衣则是莫名其妙地任索菲娅在胸前哭泣,紧闭双唇叉腿站立、啪嘁啪嘁地眨着眼。
  
                  8

  在钢一的母亲如救世主般登场后,四人决定总之先换个地方说话,乘上了美砂子的车。
  但是弥宵说了[我还有要去的地方……]后,逃也似的消失在人群中了。钢一还在烦恼着该不该追上去,她就已经不见踪迹了。不得已,车子上只载着四个人就出发了。
  由于钢一的家比较近,于是四人一同在八户家下车。然后三人耗尽口舌说服了索菲娅——其中知衣的作用是最大的——总之,索菲娅暂且理解了情况,总算停止了哭泣。那时,壁钟的指针已经指过了七点。
  时间正好——何况,索菲娅没有买到晚饭材料——碰巧,就成了四人共进晚餐的局面。美砂子先回家将车子停好,在那期间由知衣、钢一还有索菲娅三人准备晚饭。开始吃饭了,虽然美砂子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在知衣劝酒后紧张感也就平静下来了,以至于离开八户家时有些醉醺醺的。
  该说是花季天寒吗。尽管是早春,但三月的夜晚冷得完全不能与白天相比。(注:花季天寒,指的是樱花绽放的时节——即春季,天气本该转暖,但又出现气温骤降的情况
  [今天真是给您添了很大麻烦,连晚餐都蒙您招待……]
  美砂子点头行了个礼。索菲娅见状也模仿着行了礼。
  [哎、那个……钢一君青梅竹马的姐姐的家……是这座吗?]
  美砂子手指着耸立于眼前的豪宅——矢口邸,询问着。知衣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明白了。索菲娅,今天也很晚了、明天遇到矢口小姐时再对她为今天的事情道歉吧,好吗?]
  [是……]
  微醉而心情很好的美砂子一瞬间表情变得严厉,索菲娅虽显得有些为难、但还是乖乖顺从了贝尔蒙德家老大的命令。
  [那么再见了。下次请务必光临寒舍吃个便饭]
  [是,我一定会去的。路上小心……索菲娅妹妹、再见咯]
  美砂子牵着恋恋不舍的索菲娅的手走了起来。但又忽然转身跑到钢一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你真的是个骑士呢]
  [诶……这、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美砂子只是微笑着,并未回答钢一的疑问。
  [呵呵,索菲娅今后也拜托你了哦]
  然后小跑着回到女儿所在的地方。
  尽管索菲娅再三追问着[妈妈、你对钢一说了些什么?],美砂子却装作酒劲突然上涌的样子,一边推脱一边迈着步伐。
  [秘~密,呵呵呵~]
  她宛如少女般的笑声和索菲娅追问的[呐、到底说了什么嘛]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
  冰冷的户外空气从脖颈处侵入、身体猛地一抖。门灯将钢一他们照得像褪色了一般。
  [钢一,再不进去的话要感冒了哟。……对了,得准备爸爸的晚饭了]
  母亲有些嫌麻烦地说着,开着玄关的门就回到了起居室。
  钢一握着门把,再一次朝美砂子与索菲娅母女消失的方向投去目光。
  然后是矢口邸。弥宵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那之后……让弥宵姐姐独自一人好吗……)
  现在,弥宵在做什么呢。紧闭的窗帘上没有映出影子。
  (虽说明天索菲娅同学应该会对姐姐道歉……)
  能够平安收场吗。很担心这一点。
  阿嚏!玛基艾尔打了个喷嚏。
  [钢一……]
  [——知道啦]
  在玛基艾尔的催促下,钢一总算是进了玄关。

                   9
  
  经过了懒洋洋的五月、
  经过了沉闷的梅雨季、
  夏天到来了——暑假。
  今早天气预报的哥哥好像也说了[请多摄取些水分吧]。
  的确,钢一现在喉咙干得要死。但那不是因为身处烈日之下,也不是在冷气大开而令空气干燥的室内。
  钢一现在所在的场所,是Y海滨车站站前的百货商店、而且是女孩子们甜细声四起的女子泳装专卖店。
  由于进入了暑假,所以中学女生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大家都像来挑选远足要带的点心的小学生般,挑选着店里今年推荐的泳衣。
  虽说钢一曾被弥宵带着踏进了女子内衣专卖店,但果然比起内衣还是泳装让人轻松得多。再说,身边有友实在就更令人心里踏实了。话虽如此,心里的不适感还是不能完全消除。
  突然,眼前的试衣间幕帘猛地拉开了。
  [钢一!这回的怎么样?]
  其中出现了夸耀般摆着姿势的索菲娅。
  [你看你看,背后开得很大啊。很性感吧?]
  索菲娅宛如时装秀模特般地转了一圈。友实一边笑着一边鼓起了掌。对腰部周围的线条最近忽然变得成熟起来的索菲娅来说,那件泳衣的确很合适。从远处也传来了、
  [你看、那个孩子好~可爱]
  女高中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实际上钢一也这么想。
  [啊……嗯、我觉得很适合哦]
  但是索菲娅却不高兴地嘟着嘴唇。
  [等一下钢一!你从刚才开始就光是这么说!再认真点评价啦!]
  [诶……抱歉……那个……]钢一支吾着。
  因为已经试到第六件了。
  最初还能说出那样的话,但果然次数多了之后就没法说出令她高兴的评论了。
  [每一件泳衣都很适合你,非常可爱啊]
  说不定这样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就好了,但那是办不到的。那种台词对钢一来说等级尚且过高,有自信绝对会说到一半就卡壳了。
  钢一进退两难,此时身旁的友实轻轻地开口解围。
  [说是每件都很好的话就难分高下了吧?不过我比较喜欢第三件呢。虽然有点像COSPLAY,不过小美纱的话一定会很合身哟]
  友实最近将索菲娅称为[小美纱]。一下子变了表情的索菲娅说道。
  [是吗?哎、其实对我来说那件也是有力候补呢。不过会不会有点孩子气?轻飘飘的——]  
  就在那时,索菲娅隔壁试衣间的幕帘仿佛为了打断两人对话般被拉开了。
  [啊……这件怎么样……?]
  是弥宵。
  和将可能很合适的泳装依次试穿的索菲娅不同,弥宵是花时间充分拣选后才进了试衣间的。而这正是第一件。也就是说、这是第一件正好符合弥宵品位的泳衣。
  三人的视线从弥宵身体上滑下。仿佛肌肤被视线弄痒了一般,弥宵害羞似的扭着身体。
  [……我的脸变得烧起来了]友实说道。双手像是为了确认脸颊的发热一样覆上脸庞。
  (我的脸一定也已经通红了吧)钢一这么想着。
  [呐、呐……钢君、怎么样?很、很奇怪吗……]
  看到弥宵很悲伤似的皱起了眉,钢一如故障的电风扇一样拼命摇着头。
  弥宵的泳装是无肩带比基尼,于胸部正中有个连结左右布料的直径约三厘米的圆环。胸间的山谷被必然性地强调出来,极适合弥宵肉感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如鱼得水般设计的泳装。
  
  就连索菲娅都耳根子通红地视线死钉在胸部上、动弹不得。
  无法继续直视弥宵的钢一低着头答道。
  [那个……我觉得很棒。非常适合……]
  弥宵的表情忽然绽放出光彩。
  [真的?那么我再试一件,然后钢君帮我决定下哪件比较好吧]
  然后试衣间的幕帘发出轻响,再次拉上。
  [……看到厉害的东西了呢,钢一]
  玛基艾尔有些兴奋地在耳边低语道。钢一一脸呆滞地微微点了点头。
  那时、索菲娅仿佛在拧一般地揪住了他的耳朵。玛基艾尔立刻逃往钢一头上避难。
  [哇、痛痛痛……!]
  [……好像、跟对我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哦~!!]
  [才……才没那、那种……好痛!]
  索菲娅哼了一声,总算放开了手。钢一的耳朵因血液循环不畅而听到了“噌——”的奇怪声响。
  [也罢!我也穿比基尼就是了!]
  这么说着的索菲娅就那样跑出试衣间朝着卖场直奔而去。年轻的女店员说着[请别保持试穿的样子在店内行走……]追了上去,但索菲娅并没有听进去,只是说了句[马上就回来!]。
  [……八户君、没事吧?]
  友实担心地观察着钢一的脸色。
  钢一一边按着疼痛不已的耳朵一边眼眶湿润地回答道。
  [没……没事。谢谢]
  没事的。这点程度根本算不上什么——钢一真是这么想的。
  她们还没有告诉钢一,在索菲娅前往弥宵家道歉的那一天、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出弥宵家的索菲娅,抬腿便朝刚一家迈进、宣言道。
  [我们、成为朋友了]
  钢一从索菲娅口中听到的仅有这些。
  索菲娅以饱含决心、强而有力的眼神望着他。钢一不知为何感觉到自己不能细问下去,从她身上也发出了[不准问!]的气息。
  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问。
  还有个方法,就是去问弥宵。不过也有自觉向别人问出索菲娅本人不愿说的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夸张点说的话、那就是背叛索菲娅的行为了——起码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而且弥宵也没有想说任何事的迹象。
  那之后的两人——虽说最初也是有些生硬的——的确成了朋友。
  索菲娅来钢一房间玩时,就算看到弥宵发的[现在可以去钢君那边吗?]的邮件,也不显得特别讨厌了。
  而后的另一天,
  [第一次发了打工薪水,我请客]
  被弥宵的这个邮件叫出来时,索菲娅和友实还比钢一更早一步出现在汇合场所。
  在家庭餐馆吃过超大冷糕和小蛋糕后,四人还去唱K了。索菲娅忸怩着和友实合唱动画歌曲直到累到。出了店后,弥宵一边走在被染成橘色的归途上,一边说道[像这样欢闹还是头一回!]、真的很高兴地笑了。
  倒不如说今天这样火花四溅——虽说、是索菲娅单方面的——燃烧起对抗意识的,于近日来说相当少见。对索菲亚来说,弥宵大概是比自己更靠近大人世界的女性、羡慕与憧憬混杂的存在。而弥宵这边,好像是天真地觉得索菲娅就如“关系很好的社团后辈”一样。
  也就是说,两人的关系大体上来讲还算顺利。
  既不会再发生索菲娅在街道正中哭闹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出现弥宵顾虑索菲娅而与钢一保持距离的情况。
  所以,钢一认为、这样就好。虽然偶尔索菲娅也会像刚才那样扯耳朵捏脸颊地嫉妒过火,不过对钢一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
  (大家在这里、大家能绽放笑容,我也会感到高兴。还能继续追求什么呢)
  但是、钢一幸福满溢的胸中,突然蒙上了阴影。
  奇迹碎片的事情涌上脑海。
  奇迹碎片不是物品。那么是人吗?钢一这么思考着。比如说,弥宵的父亲是全球闻名的外科医师,简直就是动手术的天才。如果弥宵是奇迹碎片的话,为了拯救误食炸弹而濒死的钢一,说不定就会向父亲寻求帮助。没准计划就是这样。
  不过,会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吗。
  而且根据玛基艾尔的话来看,奇迹的碎片不止一个。
  那说不定也有非人的奇迹碎片。比如说在炸弹爆发前拨打110或119之类的行动、搞不好也是奇迹碎片的其中之一。
  但是,光说着没准、搞不好、说不定之类的话就没完没了了。所以最终,钢一无计可施。
  (最确实的行为是……放弃,然后好好享受残余无几的人生)
  最近那种思考在自己心中已占据了主导地位。但是那样真的好吗,果然还是无法拭去这种不安感。
  友实小心翼翼地对突然陷入沉默的钢一搭话道。
  [八户君,怎么了……?]
  忽然回过神来的钢一尽力明朗地回答出来。
  [诶?啊、抱歉,什么也没有。只是稍微想了点事。啊不、并不是什么大事]
  试着笑了一下,然后友实也说着[是吗,那就好]、安心般地微笑了。
  那时,索菲娅的声音趁着店内BGM的间隙从儿童泳衣专柜传了过来。
  [——没有在胸部放有PAD的款式、吗?]
  身侧的年轻店员一脸讶异地说完[请稍等……]后就去向老店员求助了。
  [噗呵呵]、友实忍不住以困扰的表情笑了出来。
  钢一也被影响得“噗”地苦笑着。
  互相看着对方的脸窃笑道。
  [不可以笑哦,八户君]
  [是信丘同学先笑的啊]
  因为索菲娅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而拼命忍着笑,不过嘴角就像被鱼钩吊着一般擅自翘了起来。
  最近、钢一察觉了自己心中的感情。
  索菲娅很可爱。笑起来就更可爱了。
  但是、
  热衷于动画、从忘了闭上的嘴中流出口水的索菲娅、
  说着你看穿迷你裙的女高中生入迷了、掐着自己双臂的索菲娅、
  脸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团糟、在公众面前放声大哭的索菲娅、
  与弥宵对抗、不顾形象拼命逞强的索菲娅、
  全部、所有、无论怎样的索菲娅都很可爱。钢一认识到自己这么想着。
  (难道说……)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毫无理由、仅是凭直觉,感觉到这一点。
  气息换鲁昂的索菲娅咚咚地踏着脚步声回来了。
  [钢一!这次的很棒!你做好觉悟等着哦!]
  钢一他——微微一笑。
  [恩]

  有句话叫“光阴似箭”。
  快乐的事情总是转瞬即逝。宛如那夏夜的流星,刚想着[看到了!]、下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那之后过了五年。
  钢一笑不出来了。
  就算如何强颜欢笑,也无法甩开与日俱增的死亡阴影。


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21 20:30 编辑


                     钢一与索菲娅
                        1
  
  钢一的家。钢一的房间。钢一的床上。
  索菲娅朝钢一靠去。
  十七岁的索菲娅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充分的大人,身高也比钢一高了半个头。如果穿上套装的话就是个出众的“社会人士”了。
  那样的她现在也习惯紧挨着坐在他身侧。如果说钢一的心脏是原子炉,那么现在的状态就是离炉心融解只有一步之遥了。(注:炉心融解,即在原子炉内,位于炉心的核燃料超过熔点造成熔融现象的重大事故
  闪耀着碧绿光芒的眼眸,毫不留情地探视着钢一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憔悴的眉目。那双眼睛逐步逼近。钢一被她眼睛的力量所压制,不由得上半身斜向后仰。
  如同饱含果汁的水果般丰厚的嘴唇,边吐出温热的气息边说道。
  [钢一、你……有什么烦恼、对吧?呐、拜托你和我谈谈吧!]
  最早察觉到钢一笑法改变了的果然还是索菲娅。所以,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但是像今天这般口气强硬、断定式地追问还是头一回。钢一一边躲开索菲娅认真的眼神,满怀罪恶感却又一如往常地回答[什么也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来蒙混过关。
  可是。
  [——撒谎!]
  今天的索菲娅并没有因此作罢。
  [因为钢一一直都很奇怪吧。从第一学期结束开始就总是心不在焉、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和大家一起玩时也一点都不快乐。这之前也突然眼眶含泪地飞奔进洗手间——那是、在洗手间里哭对吧?而且,最近好像完全没有睡过,伯母也很担心啊。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抓住钢一的肩用力摇晃。她纤细的手指透过布料陷入皮肤。
  [……告诉我吧。不然的话……我明明这么想成为钢一的力量……!]
  索菲娅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中隐隐透出些与年龄相衬的孩子气。她的脸仿佛隔着磨砂玻璃突然变得模糊不清。钢一的眼里,不知何时也涌上了泪水。
  已经无法再将自己关在死亡的恐怖中了。到极限了。
  嘴唇颤抖着。
  […………如果……]
  [……诶……?]
  [如果……我死掉了的话……你会怎么办……?]
  索菲娅仿佛心脏被捏碎一般,表情充满惊愕与痛苦、看着钢一。掐着钢一肩膀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十一月十一日。距离命运的那一天还有约一个月——
  
  [死掉的话、这是……怎么回事……?钢一、你生病了吗……?]
  钢一摇了摇头。
  [那么……是谁这么说的……?钢一、被欺负了……?]
  钢一又一次、摇了摇头。
  [那又是为什么…………难道说……自杀?!]
  钢一再度、摇了摇头。[人的性命、本就是会蛮不讲理便步向终结的东西啊……以像撒谎一样的理由。说不定会走在街上被醉酒驾驶的车碾过、也没准会被不分对象的杀人狂刺杀]
  还有以为是感冒药买回来才发现是炸弹……钢一在心中补充道。
  索菲娅则是一脸[钢一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明显地困惑着。
  [的确……可能会有钢一所说的事情发生……但是,那种事就算如何注意都无法避免的吧。去思考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拼命烦恼到苦痛不堪的话……可不行啊……]
  她的手放在钢一膝上,力气微弱地轻轻握住。钢一感觉到,从那个地方传出了她手心的温暖以及她的心情。
  (索菲娅同学、在担心我……)
  钢一抽着鼻涕,尽可能地调整好开始紊乱的呼吸,开口说道。
  [恩……比如说,有可能在外头走着走着忽然被空中掉下的鸽子粪砸到对吧。但是光想着这事的话就没法出门了。所以普通人是不会那么在意的呢。其实,被鸽子粪砸到头什么的本来就很少见——不过我很怕的!]
  才不是什么、鸽子粪。
  [有索菲娅同学、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姐姐在,大家一起去唱K或者去游戏中心、在家庭餐馆侃大山、推敲信丘同学的漫画情节、去看电影啦购物啦、还有去海边玩——我原本空荡无味的人生、已经充实到我不禁扪心自问“真的可以如此快乐吗?”。要是这么幸福的每一天光因为被鸽子粪砸到一样的理由而可能立刻就要结束的话……无法忍耐!!]
  从钢一眼中溢出的眼泪滑过脸颊流至下巴,啪嗒啪嗒地索菲娅落在位于膝上的手指甲上。
  [说……说了这种话……你说不定会认为我很奇怪……但是、晚上、钻进被窝,关了灯的房间变得一片黑暗之后……就净是思考着那种事……我明明不想思考的……呜、然后就已经变得好怕、好怕……好、好像也变得奇怪——]
  钢一交织着呜咽的话语于此切断了。
  突然间,被用力地抱住了脑袋。察觉到时,钢一的脸被紧按在索菲娅胸口。


  (…………!?)
  不知所措,以紧抱着索菲娅腰部的姿势僵硬住了。
  这个状态持续了一会儿。
  身体与身体宛如拼图般紧密贴合。明明是这种状态,心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从头顶传来索菲娅温柔的声音。同时,声音的震动通过身体直接传入另一人身体之中。
  [……没事的钢一。没事的。“我死掉的话你会怎么办”、你刚才这样说过吧]
  钢一本打算点头,却变成了在索菲娅微微隆起的胸间摩擦脸颊的动作。但索菲娅仿佛全然无事般静静地继续道。
  [我——啊、也会死的。钢一死掉的话,我也会死]
  [……!!]
  被“死”这个字眼吓了一跳,钢一反射性地想起身。但是却被索菲娅搂在后脑部的手腕以意料之外的力度固定死了,无法离开她的身边。
  [索菲娅同学……不可以啊,你竟然要和我这种人一起死……!]
  钢一于索菲娅胸前说着。通过她身体的晃动,可以明白她在摇头。
  [不要。因为我是没法一个人死掉的类型。单独死掉的话太可怕了,绝对不行。我死的时候,希望钢一能在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所以要是钢一死去消失的话,那时我也会一起死掉的。钢一也是,有我在一起的话就会安心点了吧?]
  然后她“呵呵”地笑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不行的不行……索菲娅同学是、绝对……绝对不能死的……!]
  钢一的眼泪润湿了索菲娅灰白色衣服。
  才不希望她死什么的!追随我自杀而来什么的绝对不想发生!但是——听到她说“一起去死”的时候,钢一感觉到拼命啃噬着自己心灵的沉重枷锁,稍微有所放松。
  [不行啊……绝对……不行…………!]
  钢一哭着,如念咒般地重复着。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索菲娅则是像哄小孩一样以手梳着钢一的头发。
  [不~听。绝对会去死的]
  虽然没看她的表情,但是那声音简直就是在微笑。

  当晚。
  钢一在漆黑房间内的被窝中思考着。
  今晚并不是思考自己的死亡。而是索菲娅的事情。
  她还不知道钢一可能将在约一个月后迎来死亡。
  但一个月后,若是自己没能集齐奇迹碎片而被炸死的话——
  (索菲娅同学……没准真的会去死)
  钢一认为,是她的话就很有可能那么做。
  (《游戏》结果关系到的不仅是我的命……那么我就绝对不能死了。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手段……!)
  钢一无言地怒视着虚空的黑暗。充满决心的眼神。
  装睡的玛基艾尔察觉到了他那样的眼神。

                     那一天
                      1

  寒冷的早晨。
  虽说对十二月的清晨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寒冷。并不是常说的刺骨寒意,而是将冰块直插体内般的、从内部开始冻结的寒冷。
  几天前开始,后桌的家伙就接二连三地咳嗽着。钢一在心中不断念叨(给我戴口罩啊),但是第二天第三天那家伙都没有戴上口罩。
  尽管钢一自己戴上了口罩努力自我保护,但也已经迟了。或许这就是无可避免的命运吧。
  钢一感冒了。和十七年前那时一样。
  十二月二十日。
  钢一可能被炸死的那一天。

                      2

  [啊——]
  钢一急忙将脸朝向没有其他乘客的方向、
  [阿嚏!阿-嚏!]
  身体弯成く字形连打了两个喷嚏。口罩也因势头过猛滑脱。一瞬间,周边变得鸦雀无声,唯有电车特有的振动声支配了傍晚高峰期的车厢。
  [没事吧钢一?好像比早上更严重了点?]
  索菲娅担心地皱着眉,靠近了蹲着不动的钢一身边。
  [唔……没事的。只是稍微走神了一下……]
  钢一勉强鼓足劲站起身来,“呼——”地吐了一口气。还有些晕眩。
  [脸色很差啊……?呐、去那边的位子上坐一下吗。八户君,还是坐着比较好吧?]友实问道。
  [诶……不、不用了。反正再过十分钟就下车了。而且现在坐下的话好像会睡着的……]
  现在的钢一是靠抓着吊环勉强维持住意识的状态。
  但是、
  [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我会叫你的,别担心]
  这么说着的索菲娅半是强硬地拉过钢一的手。
  [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
  对坐在两侧仅给中间座位留下0.8人份缝隙的乘客们出声问道。怎么看都是外国人的金发高中女生突然用流畅日语向自己搭话,染了紫发的老太太和热衷于手机邮件的年轻男性一同睁大了眼睛。可是又像接到上司命令的的部下一样老实地留出了位子。
  [非~常感谢。好了,钢一]
  索菲娅指着确保了一人份位置的座位,微笑着。钢一也死心地对左右两位低头说了声谢谢,坐到了位子上。
  坐下的瞬间,作用于自身的重力加倍了一般的感觉便席卷而来。简直像是被一股强力按在座位上一样,不禁认为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了。再加上,咯当咯当的单调旋律轻而易举地将钢一朦胧的意识拽入沉眠之中。
  全身脱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变成了放松的状态。但心脏的跳动却不断激烈起来。
  再过不久就能到达本地车站了。然后,钢一就必须拿出勇气实施行动了。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渗入衬衫的讨厌汗水冷却着背脊,恶寒不断扩散。打了一个冷颤。
  (……但、还是要做……已经决定了……)
  钢一偷偷地瞥了一眼索菲娅的脸——刹那、对上了视线——然后闭上了眼。
  在钢一打喷嚏时从他头上被甩落得玛基艾尔说着、
  [好疼好疼……真是的、吓我一跳啊~]
  坐到了钢一膝上。

  下了电车的钢一,被索菲娅不由分说地拉着手登上台阶。抬头看了下出口,马上就要下雨的阴天映入眼帘。随后,脚尖被台阶绊倒差点就要踩空的时候、
  [真是,牵着手就好了嘛]
  索菲娅得意地笑了起来。
  来到地上后眼前是环形岛。年轻的工读生大声吆喝着[现在预约火鸡还来得及哦~]。就那样开始踏上平日常走的道路,右手边附近就是药店《益田清美》了。看板上装饰有大量的灯饰,绽放出异样的色彩。从店内理所当然般地流出了这段时期的固有歌曲。
  钢一他们从店前经过。
  没有买药。

                       3

  [……钢一、这样真的好吗?]
  到了房间里,玛基艾尔彭地一下跳到钢一床上,以低沉平稳的声音说道。
  [嗯。不买药]
  钢一一边脱着学生服,一边淡淡地答道。
  […………奇迹碎片……无法集齐、你是这么想的吗?]
  [……嘛]
  钢一看也不看他,回答着。
  [我可不认为绝对收集不齐哦,也还有些线索。但那可不行。因为我是绝对不能死的。]
  就算是为了身处厨房、天真无邪地沉浸于新婚妻子气氛中的索菲娅,也不能死。
  [可是——]玛基艾尔低喃道。[和你相遇的第一天我也说过了吧。破坏规则的话是会受到处罚的]
  […………我记得啊]
  套上在家穿的长袖棉衫的袖子,坐到玛基艾尔身边。两人一同凝视着墙壁,视线毫无交汇地继续着对话。
  [我记得。不过所谓的处罚,并不是指那些致命的惩戒吧。好比说在足球赛中,就算受了红牌也不会强制性地让你退役嘛。但如果是玛基艾尔为了骗我而特意使用这样的语言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
  玛基艾尔低着头一语不发。
  飙着车的孩子们的笑声、忽近忽远。
  不久,钢一道歉了。
  [……抱歉]
  玛基艾尔露出仅带有些许寂寞的表情微笑着,说着“没有”摇了摇头。
  [没事,别在意。说起来真是太好了。那就是你的意志吧?]
  感觉他在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哦”。钢一像是为了表现出自身心情般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嗯。我已经决定了]
  [是吗……]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不经意间,听到索菲娅上楼的咚咚脚步声。
  [我明白了。再见咯,钢一]
  玛基艾尔说完的同时,索菲娅的脚步声便止于钢一房前。
  (…………再见咯……?)
  虽然这七年和玛基艾尔日夜相伴,但他说[再见]这还是头一回。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所谓的[再见],是离别的语言。
  钢一猛地回过神来,视线从正前方的墙壁移至床上。不久前、直至数秒前,玛基艾尔都应在那里的。
  但是现在却不在了。被子上仅留下个小小的凹陷。
  [玛基艾尔……?]
  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门被打开、
  [啊,真是的、不是说过你得好~好睡一下吗]
  索菲娅一只手握着门把,另一只微颤的手托着乘有两只杯子的托盘拼命保持着平衡,进了屋。
  钢一暂时无法动作。

  当晚、钢一久隔七年地、于独自一人的房内入睡。

                       4

  次日。
  索菲娅的看护没起作用,钢一的感冒恶化了。
  (难道说这就是处罚?……不可能吧)
  测了体温,三十八度一分。头痛欲裂。向学校请了假。
  [抱歉,现在正好是圣诞节大拍卖再加上年终送礼的时候,我没法休息。话说回来,你挑在期末结束后生病真是万幸]
  母亲飞快地做了简单的午饭,出门去了。一如往常地来接人的索菲娅和友实则貌似是被母亲说明事情后就两个人去了学校。
  钢一之外的人一消失,家中的气氛就变了。空荡荡的,就好像自己潜伏于空家之中一样,心情很奇妙。
  (是吗,一个人在家已经很久违了啊……)
  是身体的衰弱带动了感情的脆弱吗。钢一用纸巾擦去眼泪,抽了抽鼻子,然后打开了电视。也翻开了晨报。
  哪里都没有刊载着有关炸弹事件的新闻。调查了一下电视节目表各频道的专题节目,但都只写着有关圣诞节的内容。
  (没有爆炸……难道不是定时的吗?)
  还是说,钢一无意中采取的行动在时间推移中成为了让炸弹犯打消念头的要因吗。
  (要是那样倒好……若是那样的话,不打电话才对吧)
  其实有考虑过是不是要向店主或警察通报。但是日本的警察好像并非世人所想的那般无能。要是被发现是自己通报的,肯定逃不过要说明为什么自己知道那种事。万一搞砸的话,可能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概真的会被视为共犯……)
  担心着这个,最终还是没能报警。
  设下炸弹的不是自己。错的是犯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有人会替自己而死——只是说不定——的事实,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但是,炸弹没有爆炸。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死。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感觉头疼稍微减轻了一些。
  钢一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思考着。
  该不会炸弹没有爆炸跟自己所受的处罚有什么关系吧。
  所谓处罚究竟是…………?

  不知不觉间,钢一沉入了睡眠。
  醒来时已是十一点半过后。
  钻出被窝,冷得直哆嗦。披上厚夹克下了一楼。打开电视,吃着母亲准备的午饭。喉咙不适,食而无味。
  果然还是没有炸弹事件的新闻。
  回房间时看了下始终。十二点二十三分。正是索菲亚和友实开始吃便当的时候吧。放学后一定会来探病的。在那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钢一拿来掌机,钻入被窝。接上电源,一用触摸笔接触液晶屏幕,振奋人心的音乐便与标题画面一同出现。点击[继续游戏]后看到了两个存档。有一个是玛基艾尔的。
  (明明那么热衷,却还没通关就跑路了……)
  玩了一会,但睡魔突然袭来导致触摸笔都快掉了。一个劲地撑到存档点,结束了游戏。
  似睡非睡地将游戏机放到桌子上,筋疲力尽般地突然倒向床上。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困。
  回过神来时,钢一俯卧着将脸埋在枕头里。但还没有完全清醒。朦胧的意识中,听到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妈妈……?不、索菲娅同学她们会比妈妈更早回来吧。不过玄关没锁吗……?)
  声音是从脑内响起的。眯缝着眼睛投去视线,看到了人偶般的两只小脚。
  [快起来,八户钢一君]
  (…………唔!)
  钢一一跃而起,用力地睁开了眼睛。
  但是在那儿的不是玛基艾尔。虽然像是同种生物,但却完全是另一个人威武地背着手站在眼前。
  他戴着眼镜。在椭圆镜片的里侧,吊起的细眼进一步地眯细了。
  [总算是醒了啊]
  金属性的嘶哑声。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露·卡里埃尔。希望你在“露”和“卡里埃尔”之间的发音不要停顿太久。比眨眼还短的时间、一丁点儿就好。要是实在难念的话,直接连成露卡里埃尔也没关系]
  [诶……露卡里埃尔……?]
  露·卡里埃尔那和眼睛同等细长的眉毛抽动了一下,说道[很好]。
  [今后也请多关照。话虽如此,我只是来向你说明关于处罚事项的。换句话说就是我是审判者]
  露·卡里埃尔很娴熟似地滔滔不绝的声音、丝毫不符那眼口鼻的都聚集在中间的孩子气面庞,而是年过五十的男性般的低沉嘶哑的声音。而且会让人变得神经质一样地死板而尖细。
  还有,虽然和玛基艾尔同样没穿衣服,却在裸露的脖子上直接系着领带。发型则是像女孩子一样的短发,尾巴很短,仅能稍微盖在屁股上。
  正一一确认着玛基艾尔和露·卡里埃尔的不同点,他咳嗽了一下。
  [虽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请你别再这样盯着看了。你比起自己的处罚更在意我的身体吗?]
  露·卡里埃尔的口气听来像是在发怒又像是在开玩笑。钢一满脸通红地道歉着[对、对不起……]。
  [……也罢。继续说吧。你应该从玛基艾尔那里简单听说过了,因为你打破了规所以要施予惩戒。因为这个《游戏》只有一条规则,所以现在不用我再说明了吧?那么——]
  [那、那个、可以稍等一下吗?]
  [……怎么了?]
  露·卡里埃尔以锐利的目光瞪着钢一。钢一缩着脑袋,诚惶诚恐地问道。
  [那个……玛基艾尔他……?]
  露·卡里埃尔只是一副[什么啊,这个吗]的表情,用鼻子哼了一声、
  [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已经不会再来这里了。你没别的想问的事了吧?]
  [诶……!?]
  隐约有点感觉到了,尽管如此钢一还是无法掩饰住自己的震惊。露·卡里埃尔不为所动,继续开口道。
  [那么,要从哪里说起呢。——对了对了,那个炸弹感冒药,因为你没买所以会被别的人买走。这点能明白吧?]
  [诶……啊、是、是的……但是那个炸弹……]
  [那个炸弹还没引爆。现在也仍留在那个店里,等着某人来把它带走。等着那个来代替你的不幸的家伙]
  露·卡里埃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最初钢一还以为他是在沉默着责备自己,但立刻就发现不对了。他的态度简直就像是知晓了一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而在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一般。仿佛在嘲笑着一无所知的自己。
  紧张感溢满了现场。
  钢一咕咚地吞了一口唾沫。刹那间、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不是邮件的提示音。钢一猛地挺直了背。
  露出浅笑的露·卡里埃尔说着。
  [没关系,接吧]
  钢一顺着他的话拿出手机。是索菲娅打来的。
  [……喂]
  [钢一,抱歉、还在睡吗?]
  [诶……不,没事的。我已经起来了]
  [是吗。身体怎么样?]
  [啊、嗯……好点了、吧……]
  [真的吗?那就好!那么我们现在去探望你,可以吧]
  [啊……]钢一看了看钟,现在刚过下午四点。不知不觉间,外头也变暗了。钢一瞥了一眼露·卡里埃尔,回答着[……嗯,可以]。
  [收~到。啊、我在电车里和弥宵姐碰到了哦。她说是下午的课停了一节,所以提前放学了。所以我们是三个人来哦。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唔…………不,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是吗?啊、我会买好药给你的哦!]
  [……诶……?]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诶什么诶啊——感冒药啦。你家的用完了吧?今早伯母拜托我的。说是因为她可能会加班,所以就让我买了]
  钢一说不出话了。扑通扑通、心脏暴动得几乎疼痛。
  可怕的预感浮现在脑中。
  [喂喂,钢一家用的是“达布仑S”对吧?我会好好地买下它啦放心吧。那么,等着我哦~]
  然后电话挂断了。
  钢一呆然地看着床上的露·卡里埃尔。他仿佛是听到了刚才钢一于索菲娅的对话,全部了若指掌般地笑着。
  只考虑到药会由妈妈去买。妈妈的话,应该会在工作结束后做兼职的药店柜台里买的。所以认为这样就没事了。原本是希望至少要保护住亲人的。但是——
  (不会吧……竟然……)
  露·卡里埃尔说道。
  [这就是处罚。那么保重了,八户钢一君]
  然后他像是溶于空气般地消失了。

                                5
  露·卡里埃尔如雾一般消失,是在约二十分钟前。
  戴着眼镜的蓬发男子,在药店《益田清美》内可疑地闲晃着。工作人员们以讶异的目光时不时监视着他。那个男人两手插在皮夹克口袋中,不打算碰任何商品。
  男人一边在店内晃荡着,一边深切注目着感冒药专柜。
  (昨天到最后谁也没买下它啊。今天一定要……)
  其实是在露·卡里埃尔的传心术能力作用下促使其他客人无意识地避开了炸弹感冒药。但是这男人不知道那件事。
  昨天和今天都在店内晃悠,就连店员们的眼睛都变得严厉了起来。但是他做的炸弹可是参考了“claymore地雷”之类的对人地雷,以用飞散金属片伤害人体为目的。要是在旁边没人的情况下爆炸了,那么自己耗上的数月劳苦以及制作费都将泡汤。(注:claymore地雷,现在多指定向杀伤地雷,俗称Claymore,在大多数现在战争影视作品和游戏中可以见到,成长方形,略扁,正面有英文注解"此面冲着敌人", 为人员杀伤型地雷,对轻型载有一点效果
  (那就不好玩了。不过……可恶,那个店员,不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啊)
  可以的话本是想等到状况确定——也就是说某人拿上它——的时候再行动的。但是他自己已经忍不下去了。若是再拖拖拉拉下去,干脆放弃了就这样按下开关逃跑吧。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一群嬉闹的女孩子中的一个,金发的高中女生终于将手伸向了那个盒子。确认了好几次商标后、拿着它走向了收银台。
  (是外国人吗?真可爱啊。那种女孩子要是吃下了我的炸弹——我的炸弹就会在她的身体下留下一辈子也无法去除的伤痕。新闻媒体也会兴高采烈地来采访吧。说些“悲剧的外国美少女”之类的……嗯,不错)
  男人插着手的皮夹克口袋里,藏着遥控开关。按下开关的话,就会设定好在二十分钟后爆炸。
  摸索着找到按钮、按下。然后对不断送来可疑的目光的店员说了句、
  [别一直盯着我看啊]
  走出了店门。

                                6

  露·卡里埃尔消失了,被留下的钢一被混乱的漩涡所吞噬、拼命地思考着“现在要做什么才是最正确的?”。但是才一分钟就死心了。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只是在脑中连声呼喊、怎么也无法进行冷静的思考与判断。钢一紧握着手机跑下楼梯,就那么大开家门地飞奔出去。
  索菲娅她们应当是选择了从车站走到钢一家的路线。只要不发生道路施工或意外事故什么的话,今天应该也是走那条路的。钢一在那条道上全力奔跑。
  花了五分钟左右,就发现了三人并肩相谈而走的索菲娅、友实和弥宵。对方也发现了穿着睡衣逼近过来的钢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钢一、为什么会在这里?!]
  友实提着的是车站前的便利店袋子。然后索菲娅拿的袋子则是——即使身在远处也不会看走眼、是药店《益清》的袋子。
  [索菲娅同学、那个!袋子!快给我!]钢一是打算这么说的。
  但是因感冒而发痛的喉咙吸入了太多含有尘埃的冰冷空气,钢一咳得双脚发软快摔倒了。
  [应该要好好睡觉才行的——钢一,发生什么事了?]
  索菲娅她们靠近过来。
  咳嗽暂时还停不下来。仿佛要让喉咙烧烂般的痛楚让眼泪涌了出来。钢一放弃说话,转而强硬地从索菲娅手上躲过《益田清美》的袋子。忽然转身再度奔跑起来。前方二十米左右有个停车场,停着三辆车,但是没有人。
  听到索菲娅从背后叫了起来。
  钢一对喉咙灌入全身力量吼道[别过来!!],从下而上地将《益清》袋子扔了出去。
  袋子离开钢一手掌的刹那——爆炸了。

                                7

  钢一站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不,和上次一样,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这里是漆黑的空间。是距离死后世界的灵魂回收工厂最近的场所,七年前玛基艾尔说的话仿佛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回忆了起来。
  虽是个分不清上下的世界,大概还是有着“地面”的。钢一用脚跟叩叩地踢了踢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屁股感觉到硬硬的触感。
  [呀、钢一。能和你在这个地方再会,总觉得感慨万千哟]
  他和那时一样,突然从背后出了声。但是钢一镇定自若地缓缓转过上半身面对他。
  [真的呢,玛基艾尔]
  不由得放松了表情。比起死亡的悲痛、能再见到玛基艾尔的喜悦来得更多。
  玛基艾尔不停地在钢一面前来回,一如往常同英国绅士般夸张地行了礼。
  [钢一,你这七年里真的很努力了啊。辛苦了~]
  钢一无力地笑了笑,说着[谢谢]。
  [哦呀,好像没什么精神呢]玛基艾尔仰视着钢一的脸。
  [……是啊。一想到这样就结束了……嘛]
  [是吗……嗯、一想到这就是最后一次和你对话了,我也很寂寞啊]
  [……真的?]
  [是真的啦。……嘛,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玛基艾尔以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小小的间隙,摆出一副说笑的表情。
  [你这薄情寡义的!]钢一这么说着,想用食指去捅玛基艾尔。但是玛基艾尔像斗牛士一般敏捷地躲过了。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虽然是像平淡电视剧一样纠缠不清的对话,但能这样进行对口相声、也是因为七年间两人一直形影不离。
  为了不让溢出的眼泪落下,钢一抬起了头。
  [虽说是吃了炸弹后死掉了,但我觉得,若不是那样、若是没有和你相遇的话……就算活到八九十岁也无法度过能与这七年相媲美的人生了]
  将漆黑的空间当做屏幕,七年里的点滴不断浮现逝去。
  [最后还能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现在,我明白了。现在的话,我就能认为“虽然不行了、也罢”哦]
  钢一将额头靠在紧抱的双膝上。
  [……不过……我好担心索菲娅同学……!]
  她说过。[绝对会死的]。
  钢一祈祷着,索菲娅的母亲、钢一的母亲、友实、弥宵会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被自身的无力感所苛责。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腿。是玛基艾尔。
  [没事的、钢一。索菲娅平安无事。你可是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将碎片飞沫全部挡下了啊。她毫发无伤哦]
  但是弓背蹲坐着的钢一像是以额头摩擦着膝盖般摇了摇头。[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索菲娅同学说过,要是我死了她会自杀随我而来的]
  [啊、的确时说过呢。不过没~事啦没事~]
  [没……没你个大头啊!]
  钢一抬起脸怒视着他。玛基艾尔笑容满面。血气忽然涌上脑袋——但是、这个小挚友并不是会看着苦痛于不安与恐怖的朋友还能笑得出来的家伙。钢一非常明白这一点。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玛基艾尔此刻的表情是、如小恶作剧成功后的少年般的无邪笑脸。
  [……诶……咦……?]钢一一脸的莫名其妙。
  玛基艾尔开口道。[的确,你死了的话索菲娅也会死的吧。肯定谁也拦不住。不过,你可没死啊]
  […………哈啊……?]
  [所~以~说~、你已经集齐奇迹碎片了。《游戏》平安结束。辛苦了]
  摆着以手刀在空中唰唰地切了两下的动作,玛基艾尔满口白牙一亮。
  钢一眼睛睁得都快掉出来了。
  持续了一会儿对峙般的状态,不久玛基艾尔仰卧在地面(?)上,一边啪嗒啪嗒地转来转去一边爆笑着。
  和漆黑的空间形成对比,钢一的脑袋中则是一片空白。
  [真是~看起来你大概是擅自误解了啊~一不小心就…………噗、噗呵……不不,真的抱歉啦]玛基艾尔笑过了头,连眼泪都出来了。
  钢一还把握不住状况。
  [为什么……可我不是破坏了《游戏》的规则吗……?]
  [话虽如此,但我可一句都没说过“破坏规则的话就GAME OVER”之类的话吧?]
  [啊…………!]
  要说的话的确如此。倒不如说,是钢一擅自将昨天当做《游戏》的最终日了。完全没想过就算无视“购买炸弹感冒药”这个必须事件,《游戏》也能继续之类的。
  [不过……那、奇迹碎片到底是什么?]
  [总算能告诉你了。真是,一直以来都想说到不行了啊。但是在那之前有个质问。你知道自己真正的血型吗?]
  [啊?真……真正的……?我是普通的O型啊……]
  [你还没有献过血什么的吧。你啊,其实是具有超罕见血型的人哦。叫做“孟买血型”的。知道吗?因为在普通的检查中只要是没有A、B抗原生成就会被判定为O型血,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实情的人也很多。不过你是绝对不能输普通的O型血的,能给孟买血型输血的也只有同型的血液]
  珍稀血型之类的话题曾在电视和其他地方上听说过。孟买血型之类的字眼也有些印象。但是、
  [我的血竟然是这样……完全不知道啊]
  [是吧,因为连钢一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啊。为了输血而调查了你血型的医院也说了[这可是首例啊!]地大吃一惊呢。然后、就是困扰。为了进行手术,输血是必要的,不过那家医院里并没有孟买血型血液的存货。转送也需要时间,但是那样就赶不上了。因为你流了很多血,所以必须争分夺秒尽早进行输血。然后,就算知道结果是绝望的,还是不抱希望地依次对医院内有这可能性的人进行了血型调查]
  [……孟买血型的人大概有多少?]
  玛基艾尔摇了摇头。[具体数字我也不清楚。不过在这个国家里貌似只有几十人哟。在一亿几千万人中只有几十个人。按常识来想是没可能找到的呢]
  但是,玛基艾尔说过钢一得救了。
  [不过……那是说……找到了?]
  [嗯。找到了。……而且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
  [是啊]伸出两只小小的手指,仿佛在比着V姿势一般。[你认为会是谁和谁?]
  [……是我、认识的人?]
  [对了。啊啊还是说出来吧。是友实和弥宵啊!]
  虽然不经意间有所感觉但果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明明该是仅有灵魂的存在,却能感觉到心脏的高鸣。[那……奇迹碎片就是指……]
  [对!友实与弥宵、还有索菲娅!这三个人就是引起救你性命的奇迹的碎片!我终于说出来了!]
  玛基艾尔振臂高呼。那双拳头里,饱含着终于吐露出滞留长年的话语的欢悦。
  [索菲娅同学也?等等,孟买血型的不是只有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吗?]
  索菲娅好像是B型。刚才玛基艾尔说过,孟买血型在普通检查中会被判定为O型。那么B型的索菲娅就不会是孟买血型了。不可能是。
  [嗯、也算是吧。身为奇迹碎片的友实和弥宵的任务是提供血液,而索菲娅的任务则有点——不一样哦]
  经过长年交往,钢一立刻就察觉了玛基艾尔回答得不那么痛快。
  [是什么?告诉我啦。《游戏》都已经结束了,没关系的吧?]催促道。
  玛基艾尔尴尬地抬头看着钢一、“嗯~”地念道。
  [不,并没打算特意隐藏。只是认为让你有奇怪的感觉、从而影响到今后的人际关系的话就有点那个了啊~而已]
  滑溜溜的额头上出了皱纹。又“嗯~”地念了一次、
  [嘛、这只是个假设哦。要是索菲娅不在了的话你觉得你会怎么样?友实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女朋友吗]
  [信……信丘同学她?那种事……]
  [你想说才没那回事吗?对友实来说,你可是生平遇见的第一个男性朋友啊。有朝一日成为恋爱对象也不奇怪吧?嘛所以说这只是个假设嘛。那——]
  咳咳、玛基艾尔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
  [另一方面,弥宵在割腕事件后也与你如胶似漆了一段。你认为那个时候友实会怎么想?会在大街上边哭边骂你见异思迁、啪啪地打你吗?]
  [……想象不出来]那不是友实的角色。
  [也是。如果是友实的话……大概会沉默着抽身而退吧。斟酌着选择和你不同的高中。或者说也有可能是弥宵抽身而退,反正不管哪边都会失去一个奇迹碎片。那样的话就OUT咯]
  因为是需要大量输血的手术,所以友实和弥宵缺一不可。
  [总而言之,有必要找一个维系住友实和弥宵的人。那就是索菲娅。嘛、毕竟只是个假设,要是你能两头跑留住她们两人的话,就算没有索菲娅也不要紧。所以严格来说,索菲娅可能不算奇迹碎片呢]
  也就是说、要是钢一有能维持住“鱼与熊掌兼得”的本事,就算没有索菲娅也能得救。钢一慢慢地摇了摇头,缩起了肩膀。
  [不可能。我办不到那么精巧的事]
  就算玛基艾尔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我是说假设啦],钢一也觉得像是在听实际发生的事情一样。谁让这假设太真实了。
  [没有索菲娅同学的话也不行呢。所以,毫无疑问她也是奇迹碎片的一员]
  钢一的脑袋中突然浮现出了水的分子构造。氧伸出两只手牢牢地牵着两个氢的图。氢是友实和弥宵、氧就是索菲娅。三人聚在一起形成了水。虽然不明白这算不算是个好比喻,但感觉到果然是在象征着水之外的某个东西。微妙地有些说服力。
  玛基艾尔“嗯嗯”地点着头。
  [是啊、嗯。因为索菲娅也在所以才引发了奇迹。我也这么认为。不过那个比喻怎么样呢。水啊~是不是太俗了?]
  呆了一刻之后——钢一满面通红地挥舞着手臂。
  [别又偷窥我的心啊!]
  想着玛基艾尔的话一定能躲过、于是就将手尽力挥了下去。仿佛在回应着钢一的信赖一般,玛基艾尔笑嘻嘻地一下子躲到旁边。
  [“偷窥”什么的太难听了。要说是“心与心的连接”啊]
  为了进行第二击而挥出的手猛地停了下来。宛如突然失去力气般收回手臂,钢一寂寞地笑了。
  [“心与心的连接”吗。……那、不错啊]
  [是吧?]玛基艾尔也露出和钢一相同的表情、笑了。
  [呐、玛基艾尔。《游戏》结束了,也就是说……要分别了?]
  [是啊]
  [……虽然我也想会不会是这样……不过、偶尔也来玩玩吧。随时都——]
  [很遗憾,《游戏》结束后,我就没法再见你了。接下来我要等待下一个工作。那结束之后又是下一个工作。所以大概是——没办法了]
  玛基艾尔的口吻严厉得不容驳斥。钢一沉默着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
  [玛基艾尔]
  [……什么事?]
  [游戏……[世界树之塔],你才玩到一半呢。你也想好好把它……玩到最后把?游戏机送你了你就收下它吧。所以……]低着头、隐藏起表情。[所以说……啊]
  有气无力地、小声说道。
  [不要忘了我……]
  [……不会忘的]
  玛基艾尔嘭嘭地依次从钢一的膝盖、肩膀上不断跳转,最终乘到头上。这七年间已经完全习惯了的重量和感触让头以及支撑着头部的脖子感到舒适。
  从头上传来玛基艾尔的声音。[我们可是不会“遗忘”的。所以你就放心吧。不过,你们人类就不一样了哦。就算是多么不想忘怀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逐渐风化掉的]
  才没那种事、钢一很想如此回答。不过、就算是钢一,也无法回忆起初次和索菲娅一同放学回家的那天她是怎样穿着了。一想到总有一天会连玛基艾尔的脸也想不起来,猛烈的悲伤便向钢一侵袭而来。
  玛基艾尔温柔地抚摸着钢一微颤的头。[钢一,别那么失落。就算回忆风化了,但也残留着最为重要的部分。就像化石一样。……对了,呐、钢一,伸出手指。那个无名指]
  [……无名指……左手的……?]
  [对。来吧快点]
  [……?]
  捉摸不到玛基艾尔的意图,钢一把左手举过头顶。感觉到玛基艾尔的双手触碰到了无名指。哎?
  [稍微有点痛,忍住啊]玛基艾尔这么说完后立刻就有尖锐的痛楚游走于无名指上。要是他没说“忍住啊”的话说不定就会震惊地甩开吧。
  仅一秒就结束了。[来,已经好了]
  朝无名指看去,只见第一关节与第二关节之间留下了一个宛若“=”的红黑印记。
  [为什么会痛啊?这只手指应该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才对……而且、动了……!]
  钢一满目惊讶地注视着自己抽动着的的无名指。
  [因为从你这里拿走的是作为肉体一部分的无名指啊。现在的你是只有灵魂的存在,所以会动、也会感觉到疼痛]
  玛基艾尔这么说着,从钢一头上跳下。
  [那个牙印是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因为是直接刻在灵魂上的伤痕嘛。……一看到那个,就会想起我哦]
  偶尔想起就够了、玛基艾尔笑着追加道。
  以前,有打算过用手机拍玛基艾尔的照片。但是他的身影却映不出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客观地留下玛基艾尔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钢一为了将这个小小的伤痕与他的笑容紧紧地连系在自己的记忆中,反复反复地来回着视线。
  这是玛基艾尔所给予的、最后的礼物。
  [那么……差不多到点了]
  [诶……]
  [很快就是你睁开眼睛的时刻了]
  [……是吗……]
  一步一步、玛基艾尔缓缓靠近过来,轻轻地将他小巧可爱的额头靠在钢一腿肚子附近。
  [……恐怕你再也不会被选为《游戏》的参与者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再重来了。所以……要不留悔恨地生活下去啊]
  那是、挂念着无法再相见之人的、离别的话语。
  过去、第一次的人生中,弥宵身心都伤痕累累,为了进行长期疗养而被转移至环境良好的设施中去了。钢一没有被告知那个地点,认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但是只要活着就并不意味着绝对无法再见。就算是去了外国,也并不表示绝对无法再见。要说真的无法再见的话,那只能是死别了吧。
  [不要……]
  钢一手的动作快过思考,猛地抓住了玛基艾尔。
  [不要……和你分开什么的、绝对不要……拜托你了不要走啊……一直和我在一起……!]
  钢一朝手臂注入力量。但是玛基艾尔无意想逃,也没有发出悲鸣。
  [不可以这样啊,钢一。虽然我也很寂寞……但是要说再见了]
  钢一胡乱摇着头试图甩开无法逃避的现实和玛基艾尔的话语。
  [不要、不要……再见什么的……]
  初次造访的真正的离别、是难以想象得痛苦。痛苦得仿佛喉咙被绞住、无法呼吸一般。
  玛基艾尔温柔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一般。
  [钢一、呐、看着我]
  但是钢一没能去看玛基艾尔。因为感觉看的瞬间,他便会消失不见。
  [听我说,钢一。我们能这样对话可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好好地说“再见”吧]
  仿佛玛基艾尔的话语和他身体的温度一同从手心里浸染开来。钢一睁开了眼,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无法抑制的眼泪让玛基艾尔的微笑看起来像模糊的照片一样。
  […………来……]
  从宛如枯涸透尽的井一般干渴的喉咙中绞出声音。
  [再见了……玛基艾尔……]
  玛基艾尔露出了第一次得到面包碎片那时的笑容、说道。
  [再见、钢一]

                           ENDING
                               1
  
  弥宵目送着在洁白走廊中飒爽而行的护士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转角处。
  大学三年级的弥宵。明明是该认真考虑就职活动的时期,却还未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认为,像一直以来那样让钢一决定就好。但是、却也想过这样真的好吗。一直都依赖者他的温柔真的可以吗。
  中学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父亲。在有关医学的记录中,父亲被称作“具有奇迹手腕的外科医师”。就算是所有医院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患者,在父亲的手术中都能顺利痊愈。甚而有患者中的女性说、
  [这是拯救了我性命的神灵]
  如此崇拜着父亲。
  我的爸爸是神灵啊——弥宵至今也记得那时胸中的高鸣。自己想成为医生,并不是为了和哥哥们在同样的道路上前行来获得家人的认可。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重回那段成日浸泡在学习中的时光的勇气。
  从伫立于走廊的弥宵身后传来心情愉悦的脚步声。和刚才不一样的护士从弥宵身边经过。
  可能已经说烂了吧、如果说医生是神的话,那么护士就是天使了吧。
  弥宵的心和那时同样激动不已。
  (没法成为医生所以就当护士、之类的志愿理由……果然还是动机不纯吧……)
  不过弥宵注意到自己心中的小小火焰被点亮了。
  自己的、自己决定的、为了自己而实行的意志。和母亲跟哥哥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为自己而怀抱的梦想。
  绝不让这个火焰被吹熄。
  就算难看也好。动机不纯也好。

                                2

  友实趴在钢一病房的床前哭泣。猛烈地后悔着。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为什么现在才说得出口呢。
  友实是这么想的。
  ——被告知八户君的手术平安成功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高兴。虽然被抽了很多血导致腿有些发软,却想跳起来大声呼喊。
  但是那时,仿佛有恶魔在耳边低语一般,我忽然发现了。
  这下就无法挽救了。
  我提供了孟买血型的血液。然后八户君的手术成功了。
  但是我还没有为幼稚园时的那件事道歉。
  若是现在道歉的话会怎样呢。
  八户君一定会原谅我吧。但是那是真心的吗?因为我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反过来说,无乱他有多么生气,都不能不原谅我了。
  要是在炸弹事件之前我坦白了自己的过错,或许就能听到八户君毫无掩饰的真心话了。若是那时被八户君原谅了的话,我就能从长年来一直背负的罪恶感的诅咒中解放了吧。若是不被原谅,那时也会为了获得原谅跪地谢罪之类的吧。
  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
  会有人不接受救命恩人的谢罪吗?
  我永远地失去了得到他发自真心的谅解的机会。
  友实做完又梦见了那个梦。
  钢一被幼稚园老师带出了房间,但是友实没有去追。
  就算追上去谢罪、那也是以救命恩人为借口而强得到手的原谅。一这么想便迈不出腿了。
  因激烈的后悔而睁开了眼。外头还很黑,只有风声回响。
  已经无法挽回了……从口中流露出临终般的呻吟。

                                3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啦]钢一这么说道。
  那天、十二月十四日,来探病的只有弥宵和友实。索菲娅有重要的事要办所以没来。
  弥宵被自己打工的便利店的店长再三央求道[今晚请一定来值夜班!],所以只是露了个脸便匆匆回去了。
  单人病房内只留下钢一和友实。
  虽说原本她的基本风格就是边听大家谈话边微笑,但今天却比平时更为沉默。
  钢一立刻就说尽了话题、并无深意地说道。
  [——要是没有你们两位的话我就死掉了啊。这下弥宵姐姐和信丘同学真就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啦]
  友实立刻浑身一震、脸色发青——然后眼泪扑朔而下。
  (诶、诶诶……!?)
  在病人·伤者面前突然哭出来的话,能让人联想到的通常只有一件事。
  [诶……我、完蛋了吗?明明说手术成功了啊……]
  友实虽然否定着[什么事也没有、对不起……],眼泪却停不下来。紧紧地握着双手、眉间的皱纹也微微痉挛起来。简直就像被难以忍耐的猛烈痛楚所折磨一样。这可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温柔耐心地问着哭泣不止的友实,她总算是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十二年前,在幼稚园发生了什么。还有、在这个时刻才坦白的自己的卑鄙。
  和悔恨的泪水一同落下的忏悔的语言。
  但是钢一只是大张着嘴、不知所措。要问为什么的话、
  (完全、不记得了……)
  要说的话,也的确感觉发生过那么一回事。
  但那就像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看的电视剧中的一幕,根本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
  只是、自己怕生到了极点。特别是在刚进小学的时候、同班同学呀老师呀这些周围的人都怕得不得了。对于这点倒还是记得。
  若友实所言属实,那十二年前那件事可能是会对自己的性格给予强烈影响吧。
  尽管如此,钢一还是这样回答道。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啦。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你也这样道歉过了,已经不要紧了。——哎、并不是因为你是我救命恩人才这么说的]
  但是友实依旧没有停止库科奇。既然语言难以说服的话就用行动证明吧,比如说紧紧抱住她然后在耳边说、
  [已经没事了、别哭了]
  之类的。不、这种着数对钢一来说还是不太可能。那么果然还是得靠说的了。
  钢一为了能合乎逻辑地安慰她而倾头思考着。牵动了脖子的伤口、一瞬间吓到,想着伤口会不会裂开了。摸了后发现没有出血,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啊、是信丘同学给了我血吧。那是因为对过去的事感到愧疚吗?]
  友实大吃一惊,睁开了眼、
  [不是……才不是……!我是……!]
  [嘛、眼前有个将死之人,要是自己的血能救他的话普通来说都会给吧。要是拒绝之后那个人死掉的话也让人感觉不舒服。是这样吗?]
  友实拼命地摇着头、像发高烧一般重复着[不是……不是……]。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亚麻油地板上。虽说是为了逻辑性地说服她,但钢一还是有些胸口发闷。
  深呼吸了一回,用温柔平稳的声音说道。
  [信丘同学是把我当做朋友,才把血给我的吧?]
  友实的嘴唇微微颤抖、点了点头。
  [——嗯。我也是一样哦。虽然信丘同学是救命恩人,但在那之前更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啊,说原谅什么的好像有点太伟大了、那个——请别再责备自己了。我真的已经不在乎那件事了]
  呐?钢一说着,露出了微笑。
  不久、友实[是……]地轻语道。
  眼泪还无法停止,但那已经不是悔恨地泪水了。
  而是宛如洗净了十二年来一直逗留在心中的沉淀般、愉悦的泪水。
  [那……我该回去了]
  友实依依不舍地慢慢围上长围巾。
  [嗯]钢一答道。突然,与友实视线交汇。她眯细了哭红的眼睛微笑着。钢一不由得心跳了一下。刚才的眼泪还残留着吗,友实的眼睛隔着眼镜显得闪闪发亮。
  做好准备的友实像是忽然想起来般地说道。[对了、抱歉,我明天来不了了。我会带礼物来给你的]
  [诶……啊……别那么费心思啦……这么说来弥宵姐姐也说了明天不能来……你们两人有事吗?]
  [没有。也说不上是那样……]友实表情宛若说着秘密话的孩子。[虽然在日本好像是以平安夜为主……不过正确来说的话,果然还是以二十五日为圣诞节主场吧?]
  [??…………诶、约、约会什么的吗?你们两人、都有恋人了嘛?!]
  友实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说。
  [弥宵姐先不说,我是不可能有什么男朋友的啦]
  [诶……这、这样啊,虽然我觉得没那回事……]
  友实慢慢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
  [其实啊,虽然一直瞒着大家,我上个月被同班的男孩子告白了]
  [诶诶?!]晴天霹雳的发言让钢一在床上挺起了上半身。
  [……不过我拒绝了。谁让他那[马上就到圣诞节了所以是谁都好!]这种感觉太明显了。再说……]
  […………再说?]
  钢一大睁着眼等待下文。于是友实也看着钢一。她的眼睛仿佛想说什么。——但是、友实又摇了一次头、
  [……什么也没有。那么再见了八户君。Merry Christmas!]
  留下一头雾水的钢一,立刻离开了病房。
  [走廊请保持安静!]的海报映入眼帘,友实稍微放慢了步行速度。
  也因有些惊慌失措,在不熟悉的走廊里四处徘徊着寻找一楼大门。途中,经过了很多满溢着欢声笑语的大房间。其中有戴着闪闪发光的三角帽的孩子们、也有看起来像是恋人的年轻男女。
  总算走过了大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点缀圣夜的繁星争相闪烁。
  尽情地吸了口让火烧般的身体舒适下来的冷空气、再将其吐出。
  随后,将之前咽下去的话一点点地吐露出来。
  [像八户君一样的男孩子、又不是那么好找的……]

                                4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为自己盘算着啊——钢一终于发现到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卖剩的圣诞节商品一股脑儿罗列在“八折出售”的手推车上。用来装饰街道与店面的灯饰则多是早已装在纸板箱中,放到仓库深处长眠至下个出场季节。电视上则是不断流转着除夕夜跨年节目或新春时代剧的宣传广告。
  但是、不过、尽管如此。今天圣诞节才是正式节目。
  过了下午一点,索菲娅来到了病房。挂在衣架上的纯白长大衣是第一次见到的衣服。
  她从提着的纸袋中轻~轻地拿出纵长的素色盒子。用紧张的手指打开拉手型的盖子、便看见如树枝般(准确来说、是柴火)形状的蛋糕“b?che de No?l”坐镇在蕾丝状的垫纸上。[还好没弄坏掉]索菲娅这么说着,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注:b?che de No?l,一种法式圆木状蛋糕,也称圣诞木柴蛋糕或树干蛋糕等。
  娴熟地将纸碟与叉子排列在床头柜上,然后切了蛋糕。
  [钢一、起得来能起来吗?躺着的话就不方便吃了吧]
  钢一点了点头,慢慢地起了上半身。中途由放下了蛋糕刀的索菲娅帮了一把手。
  [钢一,我喂你、啊~]
  索菲娅也张着自己的大嘴巴做着“啊~”的动作、将一口大小的蛋糕块插在叉子上,送到钢一脸前。
  床头柜上有着两张纸碟。但是叉子只有她所拿的这一把。
  是无意中只准备了一把的吗,还是说是早有预谋的吗……?
  (这么说来以前弥宵姐姐也常做这种事呢。女人都喜欢这种情景的吗……?)
  索菲娅的脸上写着[来、快点!]。钢一死心地张开了嘴。简直就像某只鸟妈妈看着雏鸟张开嘴而感觉[必须喂食!]这样。索菲娅也被那种母性本能刺激了吗,看着钢一大口吃着蛋糕、满足地眯细了眼睛微笑着。
  [怎样,好吃吗?]
  [啊、嗯,很好吃啊。……难道是亲手做的?]
  [诶]索菲娅的表情变了。[为什么会这么想?果然是……味道、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吗?]
  不安似地皱着眉的索菲娅从床上探出了身子。
  [不、不是……因为听到你问[好吃吗?]所以感觉可能是那样吧。……而且,手提袋跟盒子上都没有写着店铺的名字……]
  难道说不该注意到是亲手做的蛋糕吗。尴尬地对峙了一会儿,不久索菲娅又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那个蛋糕、可是圣诞礼物啊……]
  [诶……]
  [其实啊,上周有买过别的礼物,但是我觉得那样不行。因为那是只要去了店里谁都能买到得东西……我啊,觉得必须准备除了我之外谁也给不了的礼物。毕竟我在钢一濒死之时什么也没做到……]
  [诶……不、没那回事……]
  [我知道这只是无聊的嫉妒、可是……]紧握于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友实和弥宵姐、跟钢一同是孟买血型对吧。那感觉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啊。可是……我只是普通的B型……]
  [那是……]
  [我知道!我说过了吧、我知道的!可是……]
  虽然床上的钢一看不见,但她低垂下去的眼瞳中已经薄薄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之后我就没法看她们两个的脸……!一看就会涌上自己都觉得厌恶的污秽心情……感觉只有我被排除在外……我明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的……!]
  索菲娅嘶地抽了抽鼻子,肩膀无力地摇晃着。
  [今天也是,明明友实和弥宵姐都为我留了个机会……但我哪里说得上感谢、心底深处还在嫉妒着她们两人……!想着她们是不是因为与你有相同血型的羁绊所以能这么从容不迫……要是被发现我这么想的话,肯定会被她们讨厌的……]
  话语中断、她颓丧地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钢一吓了一跳。她大睁的眼睛简直就像“被人目击到杀人瞬间的犯人”一般。混杂着惊愕与恐惧的那双眼眸中,映出了踌躇着的钢一的身影。
  [讨厌……我……说了些什么啊…………]
  自己也一头雾水地呆住了,但不久索菲娅的脸色便变得铁青、弹也似地朝病房出口跑去。像逃跑一样。
  [索菲娅同学……!]
  钢一对着从房间飞奔而出的她的背影大喊[等等!!]。但是,索菲娅究竟会不会停下来呢?
  (大概没可能。那么该怎么办?现在的我能做些什么?)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明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踏不出最初的一部。轻蔑地问着自己这种人到底能做什么,既然什么也做不到那还是什么也不要做比较好不是吗——于是就放弃了。
  那时玛基艾尔还在。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很温柔啊。没法放着她不管吧?]
  钢一的视线游走于左手无名指上。
  第一关节与第二关节之间,的的确确地留存着他们之间友情的证明。仿佛看到了照片一样,他的笑容特别清晰地浮现于脑中。涌上了魔法般的勇气。坚定了决心。
  下一瞬间,钢一便爬下了床。将被子推到一旁,赤脚踩于冰冷的地板上。那时、一个伤口被猛烈抽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痛楚击穿全身。
  全身麻痹无力。靠在床沿的腰唰地滑了下去。
  连惨叫都来不及的刹那便浮于空中的感觉、然后——
  咚、沉闷的声响回荡于病房内。

  大约过了五分钟。
  钢一再度躺回床上。
  钢一从床上滑落是在索菲娅关上出口拉门的前一刻。从仅有两厘米的空隙间传出了“咚”的一声,回头的索菲娅发出小小的悲鸣,立刻跑到摔落的钢一身旁。要是她没有注意到那声音的话,钢一没准现在也还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吧。
  好不容易将钢一扶回床上,这次索菲娅筋疲力尽而又无神地坐到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开始扑朔扑朔地直掉眼泪。
  眼泪流过下巴、手背、裙子上,晕开许多水痕。时而像在低语,但被呜咽嗳气声所盖过,听得不甚清楚。或者说,也有可能混含有瑞典语。
  然后经过了五分钟、十分钟——钢一等到索菲娅状态平静下来之后才开口。
  [我说啊……索菲娅同学虽然说了在我濒死之时什么也没做到、其实没这回事。因为有索菲娅同学在,我才得救了]
  钢一的话大概是听了进去。但索菲娅暂时还是沉默地低着头。
  她低下的头稍微摇了摇,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骗人。我是普通的B型啊]
  嘴上很不高兴,听起来仿佛是闹别扭的孩子的口气。和外表上的成熟带来的差距反而显得可爱,钢一坑鼻子忍着笑。
  [不是那个意思啦……的确我和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姐姐是被孟买血型这不可思议的羁绊所连系着。不过,那个羁绊的中心可是索菲娅同学啊]
  […………!]
  索菲娅那拥有优雅曲线、宛若近未来式装饰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动了起来。
  [我是……中心……?]
  [对。这是假设哦、我觉得如果索菲娅同学不在的话,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就不会变得那么亲密。因为两人都很怕生,“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是不会这么想的吧]
  虽说我也没资格说她们啦、钢一装作开玩笑地补了一句,又继续道。
  [要是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成不了朋友的话,三人就会分开了,我也没法像这样得救……所以说,我能存活下来,都是因为索菲娅同学、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姐姐三人的功劳——我是这么想的哦]
  钢一边看着窗外零落漂浮于暗淡冬季天空的云朵,边说道。虽说是真正的想法、不、正因为是真正的想法、说出口时才会觉得脸颊发热。
  索菲娅以微弱而嘶哑的声音说着。[……我也……帮上了钢一的忙吗……?]
  [嗯]
  [钢一……不鄙视我吗?为这种事而嫉妒……发自内心地嫉妒……]
  [不会。毕竟任何人都会嫉妒嘛。并不只是我、信丘同学和弥宵姐姐也不会鄙视这种事的。因为大家、都非常喜欢索菲娅同学——]
  看到远处天空中、排成V字形的鸟群从高层大楼上飞过。
  感觉就像阳春天气的午后阳光从大窗洒入房间,昨天还显得舒适的暖气突然变热了一样。
  嘎吱、椅子又响了一下。刚才从床上滚落时牵动的伤口像脉动一般逐渐痛了起来。
  直到不久后索菲娅说了[……谢谢]位置,钢一一直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来,钢一]
  钢一这回毫不犹豫地吃下了递来的一口大小的b?che de No?l。总算是取回了笑容的索菲娅又继续着之前的事。
  索菲娅眼也不眨地凝视着钢一不断咀嚼的嘴角。钢一也被这刺痛般的目光弄得紧张起来。喉咙咕咚地响了一下。
  [呐、那个……真的好吃吗?不必因这是我做的而有所顾虑啦]
  [诶……不、真的很好吃啊]
  [真的~……吗?]
  [都说了是真的吧。我就那么不可信吗?]
  索菲娅啊地低叫了一下,十分抱歉地说着[对不起……]。
  [毕竟……钢一的话好像就算是多难吃的东西也会说“好吃”的感觉啊……虽说那样子不高兴才是骗人的,但我希望能做出让钢一发自内心感到喜悦的东西啊。我、会拼命努力的,为此就让我听听你真正的感想吧。我绝对不会生气的]
  她饱含在翡翠眼眸中的心意像手机电波一般乘着视线飞进了钢一的大眼睛里。收到恋爱信号的钢一的心漾起了小小波纹,不久起了涟漪、终而形成了大波浪,激烈地于心中摇摆。
  像被什么操纵着一样,回过神来时嘴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那个……我,有事必须得说]
  [诶?果然很难吃吗?!]
  [不、不是那个……]
  昨天,友实流着泪坦白了自己讨厌的过去。肯定也是拼上了相当大的勇气吧。自己有那种勇气的一半吗?钢一这么想着。
  (我也一直搪塞着没说出必须得说的话。不过……)
  感觉到、若是不能明确回应她的心意的话,就没有资格再留在她身边了。
  所以我要说、我要传达——这种心情无法抑制地高涨起来。没准也是被圣诞节的气氛所带动,要是此时玛基艾尔在场的话、
  [快说、钢一!]
  肯定会这样鼓励自己的、钢一这么想道。(嗯,我会加油的)对心中的玛基艾尔如此回答。
  [那个……刚才我说过、“因为大家都喜欢索菲娅同学”对吧。不过,我的喜欢……和信丘同学跟弥宵姐姐的喜欢、有些不一样……]
  心脏全速运作,能够明白它正扑通扑通地拼命跳动着。
  [……不一样……是指怎么个不一样……?]索菲娅问道。
  头低得跟脖子快成直角了,钢一一边扭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拼命寻找着下一句该说的话。头顶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而变的刺痛起来。但是,现在的钢一就连抬头瞥一眼她的表情都办不到。
  [怎么个不一样、那是……]
  索菲娅一定明白钢一在说什么。虽然明白,但希望他能明确地说出来。钢一紧紧闭上眼睛,做好了觉悟。
  [那……是我爱你这个意思的喜欢唔咕]
  刚想着突然被抬起了脸——钢一察觉到时,自己的嘴唇已被索菲娅的嘴唇堵塞上了。
  [唔……?!]
  索菲娅的眼睛、就在像石像般凝固住的钢一睁大的眼睛前不满五厘米的超近距离。钢一无法承受她眼眸中的光辉,不由得闭上了眼。
  索菲娅抱着他头部的手、如轻抚般缓缓落至脖子上,轻柔地缠绕上去。两人的身体一下子贴近。
  不知道怎么接吻的钢一、一直保持着被吻的状态。不,就算他曾在书本之类的地方汲取过相关知识,也会在她嘴唇的感触通过神经传达至脑内的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吧。
  钢一的思考回路完全停止了。就算重启、让大脑再次启动也需要数分钟。过去的记忆在一片空白的脑中复苏了。第一次和索菲娅接吻那天的事。那时也是被突袭的。
  索菲娅的行动永远都像突然转向登陆的台风般令人措手不及。钢一则是被旋风卷入在空中回转的树叶。虽有些头晕目眩,但钢一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那样的她让自己所看到的景色。
  两人的双唇究竟相触了多久呢,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总算停下接吻的索菲娅将脸埋进了钢一肩膀。
  [我好高兴。你终于说了……]
  这么说着,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腕更加用力。
  绷带下游走着微弱的痛楚。索菲娅好像是忘了钢一全身都是缝过的伤口这件事。
  [钢一、你知道吗?我的心跳得好像快坏掉一样了]她在耳边低喃,将胸口轻轻贴近过来。
  [……我的心脏也跳得乱七八糟了……]
  光是这么回答就是竭尽全力了。
  [那个、钢一……]
  [……什么……?]
  她混含着甜香的吐息壤钢一的耳朵有些发痒。
  [那个……有巧克力奶油的味道……]
  钢一的脸突然如电炉般发红发热起来,被绷带缠住的部分和没缠住的部分相间看起来就像红白交错的艺术品一样。
  [呐、钢一……]
  […………又怎么……?]
  [可以一起睡吗?]
  [……………………哈啊?!]
  索菲娅猛地移开了身体,眼睛与眉毛形成绝妙的角度默默控诉着。
  [因为我可是通宵做了蛋糕啊。只睡过一小时左右]
  呼啊~索菲娅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太刻意了你。
  [呐、一会儿就好让我躺下。不然的话我绝对会在回家的电车上睡过站的!]
  翡翠眼瞳逼迫着。
  [怎么这样……不、不太好吧,而且护士小姐说不定会过来……!]
  [一下下的话没关系啦。十分钟、不不五分钟就好。我只是陪着睡嘛。绝对不会动手动脚的。呐、拜托了!]
  钢一很清楚。索菲娅的眼神是“一步也不退让的眼神”。要说更详细一点地化,就是“不管说什么都绝对一步也不退让的眼神”。
  叹了一口气。[……裙子,会皱掉哟]
  [那种事无所谓啦]
 

  索菲娅好极了似地窃笑着,掀开了被子的一段。
  但、就那样冻结般地定住不动了。眼睛瞪得丝毫不输钢一。
  [……怎么了?]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后钢一也和索菲娅表情相同地僵硬住了。
  右侧腹周围的绷带染成了赤红。是刚才滚下床时感到痛的地方。仔细看的话,被子上也染成了红色。
  [呀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叫了出来。
  [不……不好!护士小姐……呼叫铃!]
  呼叫按钮本该是在床头柜上的。但是混在索菲娅带来的纸袋和碟子中,不知身处何处。
  [真是……碍事!]
  歇斯底里地叫着的她的手粗鲁地翻弄着床头柜上的东西。
  钢一刚担心起来,紧跟着还剩一半以上的b?che de No?l的盒子便失去了平衡倒栽葱掉了下来——
  [呀……呀啊啊啊啊!!][呜哇哇哇哇哇!!]
  两人又同时叫了出来。

                            EXTRA

  圣诞节一结束,人们就切换至年末年初模式中去了。
  在正式突入年末大甩卖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是取得了一天带薪休假。
  来拿替换的下装和消遣用的CD之类而进了钢一的房间。那时、桌子上一张奇妙的便条映入了知衣眼帘。
  像是拿不好铅笔的幼儿写下的皱皱巴巴的文字。
  [托你的福看了场好戏 谢谢]
  虽然字很丑但汉字用得不错。知衣想了一下,但这是儿子的私人问题所以便不再留意。将必要的东西塞进手提包后就出了房间。
  那张便条的后文是这样的。

  [游戏我借走了 总有一天会回来还你的]

  《完》



  后记

  各位初次见面,我是小木君人。
  不知《他能在那天逃过死亡吗》还得各位中意吗。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也就是说读到这本小说的各位毫无疑问都是“初次见面”。
  嗯?不,也并不一定是这样呢。
  要是之后能出第二作、第三作,而读了它们的各位说着、
  [呵,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意思的嘛。哎,干脆也读读第一作吧]
  而将这本书捧在手里的话——也没法说今后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啊啊,如果能那样的话我还真是幸福啊……(妄想了一下)
  失礼了。
  先不说刚才的妄想,于现在这个时刻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的几乎没什么人吧,能买下这种不知名的小说家的书的各位,光说感谢仍不足言表啊。
  诶?是因为喜欢插画才买的吗?
  诶、哎,当然这也不错。我也觉得有人是会根据封面来买的。
  请容我借此对画了如此出色的插画的植田亮老师深表感谢。
  倒不如我该努力写出不让因此买了书的各位感觉到[被插画骗了!]而后悔的小说呢。今后也会继续精进修炼,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哎,不会吧。
  那么,祈祷着能在下个作品里再相见——
  能将《他能在那天逃过死亡吗?》看到最后的各位,实是感谢。

  ……啊。
  抱歉,最后还有一点。
  其实索菲娅是有原型存在的。虽说是原型,但也只说得上成为让角色诞生的契机罢了。不知她还在不在日本啊。
  诶……咳咳。
  [托你的福才诞生了这部作品。
  也就是说,托你的福我才成为了小说家——就算这么说大概也不为过。
  真的,谢谢你了。]

  2009年5月  小木君人


本帖最后由 包菜王妃 于 2010-2-16 18:36 编辑


阿哈哈于是发现多占了一个坑……(揍)于是刚好给我写点感想
刚加入日翻组不久,这是我第一本翻译的小说,磨磨唧唧地花了四个月(捂脸)。一开始还不是很习惯,翻译出来的文字也很生涩……现在倒是基本能抓住些感觉了。翻译途中也有很多朋友给了我鼓励,今后我也会努力的嗯。
今天稍微爆了下肝总算是赶在假期结束前将它结束了……(挠墙)于是祝大家看的愉快。……不对能看到这楼那就说明差不多都看完了吧= =。于是感谢大家能看到最后嗯。

不过我怎么总觉得钢一和玛基艾尔之间基情满载啊(揍)


吖、新人开坑难道不是规定么……?
我是边看边翻的后边怎样还不清楚……不过按现在的进度来看好像是普通的治愈系-。=


- =恩我的意思就是“(日翻组)新人要开坑是规定吧”
话说这第二章跟第一章比真OTL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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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appy00 子爵
还以为主角只是普通的开后宫 想不到还有输血梗

13 年前 0 回復

menyusama 平民
很不错的作品~!!


可惜只有一卷··
= =

13 年前 0 回復

79820875 侯爵
感谢翻译啊,治愈系的小说很棒呢,这不小说剧情也不错,但可惜的是才全一卷,根本不够看啊。但还是支持啊。

13 年前 0 回復

asherself 伯爵
恩,植田亮的插画真美啊,索菲亚和爱丽丝长的好像

14 年前 0 回復

bcw 皇帝
全書看完...本來是沖著插畫看的...沒想到內容意外的有趣...
最後的最後奇跡終於發生了...而且是依靠男主自己的努力....
當然鋼和瑪基艾爾的友情也很棒...有點像黃昏裡的阿瑪....最後那個便條真是感動到我了....
雖然字寫得很醜....但可以聯想到是瑪基艾爾用那小小的身體拿著很大的筆寫成的....
話說後面有幾點很囧....
一是索菲亞居然比男主高了一個頭......男主再矮也不能比女主矮吧...不過聯想到索菲亞媽媽很高這點....貌似又很正常...
還有一點是最後兩人玩得太興奮...出血了都沒留意.....大囧.....

14 年前 0 回復

llgj 王爵
怎么7年后钢一看起来跟小4差不多啊!
虽然我是索菲娅看起来成熟了就什么都好啦!

14 年前 0 回復

formal55 子爵
回到過去把妹妹..真好..
不過這個只有一本還真可惜

14 年前 0 回復

zz19851105 子爵
听评论说不错,下来看看,谢谢楼主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invers 伯爵
这个loli控居然在错过机会的情况下...可以穿越时空重来一次...
不知..会不会有续篇...

14 年前 0 回復

freesee 子爵
真实型穿越类抒情体郁闷文、、
(什……什么啊,竟然对一个小学生感到兴奋啊!难道我是萝莉控吗?)
OK,你赢了。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算是个完满的结局吧
感冒药炸弹实在是恶搞。神观赏人的努力更是恶趣味。
只是输血的血型,所谓的碎片。

14 年前 0 回復

xkkswa 騎士
一本就结束了有点可惜呢,后面有种草草了事的感觉

14 年前 0 回復

真空地带 伯爵
重回过去把妹啊,真是高手呢

14 年前 0 回復

青井巫女子 騎士
17岁CN高中生重生把妹活命之旅.感觉还可以
植田的插画增色不少

14 年前 0 回復

Mydestiny 騎士
一口气看完了
前面对男主那啥样很有点不满(17岁的人啊......你精神年龄也变回10岁么......)
不过看到后面有点感动,感情挺真挚的

14 年前 0 回復

youfyou2002 騎士
這故事真的很不錯 重來一次的一生 把曾經失去的東西好好找住

14 年前 0 回復

bomb9390 子爵
非常不错的小说,虽然是重生文,不过比起点那重生YY文好多了,书中的很多地方让人有些回忆和共鸣,索菲娅也非常可爱,无论是LOLI时代还是后来的高中时代.  文笔也非常好,作者的翻译也很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hjras2007 伯爵
老实2说这本没看完..评价不能...= =
标题让我觉得很黑暗.汗~

14 年前 0 回復

无奈 子爵
结局居然无视了邻家大姐姐,可恶啊!明明最有爱。。。

14 年前 0 回復

叁号机 騎士
原来是一部完成收集后宫才能活命的治愈系小说啊……?
可以看看……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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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菜王妃 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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