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庄的暗狩姬[凉元悠一][精品堂][百合向][删节版][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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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头、篇尾信息:
作者:凉元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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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发: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kingdom.com/index.php





篇头、篇尾信息:
作者:凉元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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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主的梦中
苍白脸颊带着泪痕
我俩坐在菩提树下
深情地互相拥抱
“我不要国王的宝座
也不要黄金笏板
更不要镶上金刚石的王冠
只愿与你长相厮守”
“不可能的”公主说
“我身处坟墓之中
只有等待夜晚来临
才能前来与你相会”
摘录自海涅《抒情间奏曲》(注1)
注1:《抒情间奏曲》(Lyrical hltermezzo),德国浪漫派诗人海涅
(Heine,1797~1856)的诗集。

0

一九八三年深夜以色列耶路撒冷近郊。
“停一下,在这里休息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是带有半岛口音
的阿拉伯语。
三个脚步声停了下来,周围恢复了静谧。
这是一片干燥的荒地。
这个平缓丘陵里的水井都已干涸了,是一个被舍弃的聚落。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
头上是布满星辰的夜空。
一位伟大的救世主,或者是伟大的预言家,曾经和他的门徒们造访此地——
从那之后,时间就好像在此停驻似的。
这个宁静的夜晚让人不禁发此感触。
几列崩塌的石墙沐浴在星光之下。
三人各自席地而坐,背靠着杳无人烟的断垣残壁。
这三人都是阿拉伯人。
被头巾遮盖着的黝黑脸庞,各自长满了豪迈的胡须。
南面有几棵橄榄树。
再看得更远一点,财是一片荒野。
往右走下斜坡,就可以走到通往特拉维夫的马路。
“这可是十万美金,足足十万美金唷。真是个简单的工作哪。”第二个声音
说道。这人带有明显的南地(注2)口音。
因为先前赶路,也因为心情亢奋,他说得气喘吁吁。
“又不是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的。”第三个声音带着极不耐烦的口气说道:
“售价是十万元的话,每一个人都可以分到三干三百三十三元三十三分,
不过如果分配不均,就算我们三入同时把彼此打成蜂窝也不奇怪。”
“别说这种煞风景的话,我们三人可是即将要成为大富翁呢。”男人一
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怀中不知在掏什么东西。那是个怀表。
怀表的尺寸差不多跟手掌一样大。
自动上链、万年历、均时差计、动力残量计、金属温度计……
透明的表面底下,牵引着复杂构造的精密齿轮正不停地颤动。
在浓密的夜幕之中,所有的零件都像黄金一样散发着光芒。
仿佛迷途星辰的碎片一般。
如果旁边有入偷看的话,或许也会这样形容吧。
“只要把这个金怀表送到指定的地方,就可以拿到十万美金吧?
贵重的东西,可不能为了省事就交给手下运送呢。”
“不要用你的脏手去摸。”第一个男人简短地说着。从他毫不轻忽的
态度,看得出他就是这些人之中的首领。
现在已经看不见追兵的影子了。
同时偷出来的其他钟表,都已按照合约留在车中,不过前提是不行
把真正的目标留在那里面。
他想着日后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一边思考着各种解决方法。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几个月以后他就会拿着用金怀表换来的一百万
美金酬劳,待在异国的度假胜地享受余生了。
“喂,兄弟,”第二个男人再度开口:“我们虽然只是第三次合作,不过
还挺合得来的嘛。”
他好像心情很好。
金怀表已经确实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他对这里以南的土地熟得简直就像自己家的后院。
就算有人追上来,也绝对找不到他们的。
“就是啊,我们的技术超高明的。”第三个男人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连枪都还没用到就解决了呢。”
“是啊,连一枪都没开呢。”
“其实杀人的工作也挺讨厌的。”
“就是啊……”他回答道。一边感受着挂在腰侧的四五口径手枪的重量。
就像伙伴们说的一样,多亏神明保佑,并没有引发枪战。
所以他的枪膛加上弹匣总共是八发子弹,都还好好地放在原处。
不只是弹药的数量一样,这些人的枪也都是一样的类型。
这么一想,或许有可能要在这里较量较量……
“Bonsoir(注3)!”突然传来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是谁?”第二个男人激动地大喊。他正想拔枪,却不小心让怀表落在地上。
另外两人同时抽出了枪。
“快点出来!”第一个男人紧张地把枪口瞄准声音来源,大声喊道。
咻噜——
黑夜的帐幕被划破了。
一个女人刹时现身。
她看来并不像本地人。
高而纤细的身躯,整齐盘起的黑发仿佛染上了夜色。
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她穿着质料高级的墨绿色外套,跟夜晚的漆黑背景保持着暧昧的界线。
第二个男人左手紧紧地握着怀表,右手跟着拔出了枪。
那女人走到众人面前,露出了微笑。
“能见到你真是太光荣了,Mademoiselle Cent Soixante(注4)。”女人
说道。那是声调优美的标准法语。
因此,这些男人完全不了解她说的话及用意。
“这家伙在干嘛啊?到底在说什么?喂——是你的女人吗?”
“不、不是啊……”
“喂,你到底想要干嘛?”
女人并没有回答。
她像是念着召唤恶魔的咒语似的,继续用异国的语言说话。
“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啊?”第三个男人走到女人背后,把枪口抵在
她的脖子上。
“请你安静点,我们正在进行重要的交涉。”女人回过头来,冷冷地说
了这句话。那是无懈可击的地道阿拉伯语。
“这家伙!”
“别开枪,小心一点!”
“……喔喔,我知道啦。”
男人们的枪口彼此相对,互相提醒对方。
只要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打到自己的同伴了。
女人完全不管这些男人的狐疑,还是换回法文,继续说着:
“这些强盗们即将就要发生内讧,有两个人会死,最后一个人身受重
伤。他为了等到日后再来取回你,在逃离之前会把你埋在橄榄树的树根
下。但是,你再也不会被挖出来,从此将永留此地,这就是你的命运。”
在流水行云般的法文之中,夹杂了一个像是小尖石般的异国词汇。
Schicksal(注5)。
“今晚我要为你介绍一份新工作,你愿意与我同行吗?希望你可以立
刻答应。”女人说完了。
接着,她就像晋见什么贵族一样原地跪下。
第二个男人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意下如何……”
他终于领悟了。
这个女人说话的对象,并不是他们这群男人。
而是他们刚刚才从美术馆中偷出来的这个怀表。
其他两个男人还是握着枪,一动也不动。
夜晚的杯中,盛满了令人屏息的沉默。
顿时。
隆、隆、铃隆、铃隆、铃隆……发出了一个细碎的声响。
“什么?那是什么声音?”
“浑帐,是那玩意儿,快把它停下来!”
“我、我哪有办法啊……”
铃、铃、铃、铃……这个是构造复杂的怀表所发出的午夜报时钟声。
并非像寺庙中的钟楼那种声音,而是高雅而充满爱慕之情的声响。
那是收纳在奢侈人士的金库或冷酷的展示玻璃箱中,长期被遗忘的声响。
铃、铃、铃、铃、铃……
曾经在二世纪时,为了陪伴在极尽奢华却又孤独的王妃身边,仅为她一
人而造的少女的歌声,此时在异乡的山丘上响亮地发出声响。
……铃、铃、铃。
然后,钟声停止了。
“Jawohl(注6)。”女人点点头,站起身来。
此时传出了第一声枪响——


第一幕
1

爬上螺旋阶梯。
转啊转,转啊转,像是转圈,像在跳舞。
她就在终点等着我。
这是随处可见的住商混合大楼屋顶。
这栋十层楼的建筑有着被酸雨和汽车废气染上脏污的外墙,外表像
个单调的立方体。这里跟JR车站附近的闹区有段距离,要穿过几条小巷
才能到达。在这尚未纳入市容规划的区域之中,还遮遮掩掩地建造起其
他几栋相同境遇的大楼。
安全梯前的门把已经坏了,门锁形同虚设。
惠那发现这个秘密,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非相关人士是不会想要随便进去的。
爬到顶楼,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四四方方的水泥地板,被高到胸前的栏杆围绕着。没有特别设计,也
没有任何装饰,简直就是跟饼干盒底部一样单纯乏味的空中庭园。
放学后的傍晚时分,惠那常常穿着制服提着书包跑来这个屋顶待个
五分钟至一小时左右,漫无目的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然后再若无
其事地回家。
这天惠那也毫无理由地享受着独处的愉悦。
直到她发现“访客”的踪影为止。
——有谁在那里?
仿佛担心对方会突然躲起来似的,惠那的视线紧紧盯着来人。
那是一名外国少女。
年龄嘛……大概十岁左右吧。
式样古典的高领黑绢洋装,紧密地裹着她娇小的身躯。
从袖子里露出的手腕,就像严冬的霜雪一样白皙。
她的脚上穿了一双绑着鞋带的短靴。
头上则戴着一顶装饰了宽幅黑色缎带的草帽。
柔顺的长发是带点透明的金色。如果是日本人的头发,无论怎么费
尽心思也绝对染不出这么清澄明亮的颜色吧。
就像个洋娃娃一样……
这种比喻也太老套了,惠那不禁自嘲着。
少女一动也不动,只是凝视着眼前的街道。
在这个五月的黄昏里,她的身影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公主一样,美得
脱离现实。
此时,少女注意到她了。
银色的瞳孔有些忧郁地看着身穿制服的惠那。
少女美丽的面容,让人看了几乎要感动得竖起寒毛。
该说些什么好呢?惠那慌乱地思考着。
“那个,午安……不,还是晚安?”
少女很有礼貌地转身面向惠那,轻整裙摆之后才开口说道:“Guten
Abend(注7)。”
用外语问候。她的声音就像银铃般清脆悦耳。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这句则是流利的日语。
“也没有什么事啦……”
惠那发现两人能够沟通之后有些惊讶,一边思索着如何回答。
“那个……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寂寞的样子。”
“你看起来也很寂寞啊。”少女回应道。
“是吗?”
“是啊。”
“我可以待在你旁边吗?
“请便。”
惠那走到屋顶边缘,双手轻轻抓着栏杆。
她看向身旁,发现少女的身高大概只到自己胸前,突然觉得有点心
慌意乱。
感觉那位少女倒是不太介意惠那的存在。
“这里不知如何呢?”少女喃喃说道,精工雕琢如象牙般的手指伸进了
裙子的皱褶中。
然后,她好像拿出了什么。
那是跟她眼睛同样颜色的银怀表。
她很熟练地打开外盖,看着怀表的字盘。
“看来应该是我弄错了会面的时间吧。”
“会面?在这里?”惠那开口问着。
少女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神情专注地确认着时间。
惠那偷偷看了她的怀表一眼,睁大了眼睛。
那是个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小怀表。
不只外盒是银色的,就连盒子的内侧,还有防止遗失的链子都是一
样的银色。
表面则如深夜般地漆黑。
但是,上面却没有任何钟表该有的长针、短针,以及秒针。
好几支金色和银色的指针,各自以不同的速度走动。其中有些指针
移动的轨迹是扇形,有些则是圆形。各个指针旁都有刻度,但是惠那完全
看不出那些刻度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
下方有个圆形的洞,只有从那里才看得见怀表内部的构造。
字盘的最外围,有好几支像头发一样细的指针排列成螺旋形状。
简直就像是占卜师用来显示星辰运行的特别仪器嘛。
“这个怀表真特别呢。”
“Spiral Uhr(注8)。”银铃般的声音再度回答。
这是异国的语言,也是初次听到的字眼。
但是不知为何,惠那竟然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
“螺旋的时钟?”
少女点点头,露出浅浅的微笑。
……你是从Wonderland( 注9)来的吗?
惠那虽然想这样问,却继续保持沉默。
如果问了之后,少女真的点头称是,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回应呢。
少女啪嚓一声关上盒盖,用原先沉着的语气说道:
“这里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入跟物都增加得太多太快了。”
“会吗?我倒是挺喜欢这里的。”
对话到此又中断了。
没办法了,惠那把两肘靠在栏杆上,像平常一样眺望风景。
星期五的黄昏时刻,确实是尖峰时间。

车站周围的区域,到处都塞满了正要回家的人和车。
这一带都在市中心的通勤范围之内,有好几家百货公司,其他如商
店街、电影院以及美术馆也一应俱全,是个非常便于居住的都市。
再把视线拉远一点,从国道往外围高架道路和铁路的交会点望去,是一
片被夕阳染红的住宅区屋顶,一直往丘陵连绵而去。
丘陵地山脚下,耸立着白河综合医院的新大楼。
十七年又两个月多一点。
白河惠那已经在宫菇市住这么久了。
而惠那出生至今的时间也是这么久。
她的父亲是这间私立大医院的院长,也是地方上的名绅。
创办医院的是她无缘面见的祖父,而祖母也在惠那幼年就已过世。
身为独生女的惠那,在忙碌但疼爱女儿的父亲,还有既严厉又慈祥的母
亲照顾之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着。
她了解自己能在学费昂贵的私立名校就读,都是因为双亲的庇荫。
因此她更不想在县内升学,而是想要尽可能找远一点的大学半工半读……
就算跟那名少女聊这些事情,也没什么意义吧。
她自己在十岁的时候,还觉得这世界非常宽广,有好多不了解的事。
常常希望快点长大,但是又不希望那么快就变成大人。
她偷偷看着少女端丽的侧脸。
少女站在风中挺直身体的模样,看起来很孤寂。
这女孩,为什么会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呢?
难道是迷路了吗?
或许是跟父母走散,在找寻时想要看清楚四周的环境,所以偶然地
爬到了这个屋顶上吧。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哪,你一个人没问题吗?”惠那稍微弯低了腰,向少女问道。
“你看,太阳就快要下山了唷。”
“你知道白天和夜晚的分界吗?”少女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那个……太阳西沉之后就是夜晚?”
“不是唷。”少女摇了摇头。“黑暗开始玩耍之时才是夜晚。”
“可是,玩耍都是在白天吧?”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这个嘛,因为安全梯没有上锁啊。”
“只要是没有上锁的地方,你都一定会走进去吗?”少女的口气并非
讽刺,而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说不定唷……”惠那也回答得很妙。
这样子根本就搞不清楚谁比较年长了嘛。
“你知道黑暗会跟谁一起玩耍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很幸运。”
“是这样吗?”
“是啊。”
如同机锋禅语一般令人不明所以的对话。
就好像乒乓球似的,跳来跳去的对话内容。
孕育着黑暗的晚风,吹过了两人所在的顶楼。
少女金色的长发,还有惠那绑在马尾上的白色缎带,伴着各自的影子
被风吹得轻柔摇曳。
“你……”穿着黑色洋装的少女,将脑袋偏向一边对惠那问道。
她宝石般的银色眼睛映上了惠那大身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令人深陷其中。
“可以请你爱我吗?”
——咦?
就当惠那正要询问时。
少女朝着惠那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上去。

2
“也就是说,我们的白河惠那被一个不知名的金发美少女给夺走贞
操了对吧?”
“我我我我……我都说了不是这样嘛!”
星期六。私立芙蓉馆高中三年A班的教室。
现在第四堂的英文课已经结束,是班会开始之前的休息时间。
白河惠那被一大堆人给包围住。
从第一堂课开始,惠那的脑中一直都是一片空白。
数学公式和历史年代只是从耳边飘过,如今她的意识还是停留在那
个傍晚的顶楼。
她并不是真的想找谁谈这件事。只是,和那个少女之间发生的事,总
是在脑晦中盘旋不去……
心事重重的惠那,最后决定求助于密友。
她找来商量的对象,就是同学兼好友兼损友的三朝木奏。
“亲吻在外国只是普通的礼仪吧?”
回头想想,这个决定实在太轻率了。
上英文课时老是在发呆的学年第一才女,此时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惠那的脸
有十秒以上。
然后,她慢慢地搔了搔带点波浪卷的栗色头发,满不在乎地这么说着:
“还是说,你想问的其实是被外国人强吻之后应该作何反应?”
“才不是咧!干嘛突然这样说啊!”惠那断然否定,她的脸庞原本就已
经热得发红,如今又变得更红了。
在旁边听到她们对话的同学们,就像被砂糖引诱的蚁群一样围了上来。
五分钟后,在众人的胁迫之下坦白说出一切的惠那,变得像被榨干的残渣。
“那……惠那,接下来呢?接下来怎样了?”
“哪有什么接下来啊。我就立刻下楼回家,就这样啊。”
“怎么可以这样嘛……”
“就是嘛……”
“虽然你以前甩掉剑道社社长的事情就很奇怪了,但这次更奇怪呢。”
“几百年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拿出来讲了啦!”
“唉呀!你已经把那个人当作是过去式了喔……”
“就是说嘛,人家直到现在都还很喜欢惠那呢。”
“在男生属于稀有动物的学校里,难得被这么帅的男生告白,竟然还拒绝人家。”
“而且还不是因为已经有了男友才拒绝的,也只能说是你天生讨厌男人吧。”
“惠那大概也是百合族吧!对嘛,这样想的话,一切都很合理了……”
学校的制服是灰格背心裙,开襟短外套,素面白衬衫,胸前还有浅茶
色领结;身穿这套清纯制服的“良家子女”们,正在七嘴八舌地交换大过
率真的感想、讲解、注释、欢谈、猥谈……之类的。
强吻了硬派作风的惠那的人,并非是个美男子,而是年幼的外国美
少女,这件事情实在太有趣了,滋养得这些难得听见的腥膻对话更加狂
乱地绽放着。
“一定是一见钟情,不会错的。你就别再挣扎了,坦然接受吧。”
“我同意。那可是外国人呢,是我们都无法想像的体验呢!”
“对啦,结果那女孩到底素谁啊?”一个欢欣喜悦的关西腔为众人的
好奇心代表问道。
这个喜欢八卦话题的人,就是关西出身的今福手鞠。
“我说啊,为什么手鞠出在这里啊!你不是D班的吗!”
“我收到小奏传来的简讯啊。上面写着‘惠那发生有趣的事,赶快过来!’……”
“啊啊啊啊啊……”惠那抱头哀嚎。
奏的大绝招,就是在桌子底下发简讯。
一边笑着跟入说话,一边还可以用她手中的发讯基地以光速把情报传播出去。
“我认识的人之中也有很精明的角色,可是还没有人能像奏这么善
于隐藏内心的哪。”
“这可是努力修炼的成果哪,呵呵呵呵呵。”
奏手拿着她爱用的Premini—s手机甩啊甩的,一边还夸张地高声笑着。
“三——朝~—木~~奏-—”
“这是取代心理咨询费用的小兴趣嘛。别在意,别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再说,你自己从一大早就带着一副春情荡漾的神情坐在我前面,想也知道
一定有什么隐情嘛,所以我随便钓你一下,你自己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啊。”
“惠那大概也是百合族吧!对嘛,这样想的话,一切都很合理了
“……我看起来是那副模样?”
“是啊,是啊,从头到脚都显露出来了唷。”
“我也是这么觉得耶!”
“我也觉得看起来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呢!”
周围的旁观者都一致同意。
“……”惠那也没有办法继续反驳了。
这么说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已经把心事写在脸上了,自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就算要找奏商量,
也应该找个更好的时机和场合才对呀。
班会课的钟声响起了。
“啊!真是太有趣了!”
“发生这种事件,生活就不会太无聊了呢……”
吵闹了好一阵子的同学们,擅自做了总结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惠那叹着气,一边把椅手转回面对黑板的方向。
“等一下,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坐在她后面的奏,竖起一根指头悄声
说道:“一个人跑到那种大楼的顶楼是很危险的,以后要小心一点唷。”
“嗯。下次再遇上的话我会提醒她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然后发现
奏和手鞠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春情荡漾到这种程度也真够稀奇的呢。”
“就是说嘛……”
“什么意思啊?”
“我是叫你别再管那个女孩的事了,先担心自己的安危比较重要吧?”
“像惠那这么可爱的女高中生,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说不定会发生什么
危险的事呢,就是这个意思啦。”
“不过,关于强吻那件事也已经挽回不了了。”
“拜托别再提了啦!”
教室前门打开了,级任导师植田先生走了进来。
“该坐好咯!”
“哇哇哇,不赶快回去不行哪!”手鞠蹲低身体,蹑手蹑脚地离开了A
班教室。
“起立!敬礼!坐下!”值日生喊完口令,班会就开始了。
没有什么特别提出的注意事项。黑板上只列出期中考将近的事,还
有上课中不能发简讯等的杂事。
“接下来,有件事我想就算不提大家也都知道……”
植田老师一副“不可能还有人没听过”的态度,让学生们发出了不满
的低语及笑声。
两个月之前,邻市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个还没上小学的女孩被坏人给拐走了。虽然警察全力搜查,最后
只找到遗体。即使犯人已经被逮捕了,但是从那时开始,附近的大入都变
得神经紧绷。
再加上这间学校的学生大多家境都不错,而且,因为直到两年前这
里还是女校的缘故,校内的女学生多达八成,甚至还有像A班这样没有
一个男学生的班级。校方的担忧是可以理解,但是看在学生眼中只觉得
反应过度,让人有点厌倦。
……那个女孩不会有事吧?
惠那又想起了女孩带有坚定意志的眼神,还有成熟的言行举止。
以及,偶尔混杂在对话之中的外国词汇。
她曾经在国外住过吗?最近才来到日本吗?
她突然亲吻自己的意义,惠那怎么想都不明白。
那对外国人来说一定很稀松平常吧。可是就算是外国人,会像这样
突然亲一个刚认识的人吗?
还是说,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个梦……
从昨晚开始她已经回想了无数次,那个场景一直盘旋在脑海中。
她回过神的时候,班会已经结束了。
看到今天负责打扫的值日生已经开始搬动桌椅,惠那就拿起书包站起来。
在她的背后,奏已经环抱双手等着了。
“看来是重度症状了。”
“嗯……”
“你今天有社团活动吧?”
“嗯,不过今天是自由练习,所以还挺轻松的。”
“那我就先回去咯。你自己要小心点,别被奇怪的入盯上了唷。”
“我知道了,谢啦。”
“那就拜啦。”奏挥挥手,往教室门口走去了。
惠那突然从背后叫住她。“啊,我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惠那悄悄地看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偷听之后,才靠近奏的耳边说:
“Guten什么的,是哪国语言啊?
奏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
对于博学强记的她来说,这应该是个相当无聊的问题吧。
“一般来说,活了十七年的人多少都会听过几次吧。”
“就是不知道才要问你嘛……”
“唉,算了,算了!”奏一边用手指梳了梳她引以为傲的头发,一边回
答这位好友:“是德语。’Guten Tag是午安,Guten Abend是晚安。”
“早啊!”
“唷!”
一走进社团办公室,就有入丢来了一句随兴的问候。
那是弓箭社现任社长,大岛喜久世。
她拥有一百六十八公分的高挑体格。会让入联想到雄狮的茂密头发
在脑后绑成一束,从前面看起来简直就像现代插花一样,这发型就是她
的注册商标。
此时她就像夜市打靶摊的老板琅一样坐在一把折椅上,一只手抓着
买来的热狗面包,一脸无聊地看着毕业生留下来的漫画书。
“那本漫画你已经看过一百次了吧?”惠那开玩笑地说道。
她一边坐在椅子上伸懒腰,一边回答:“太天真了,我少说也看过五
百次了。”
这位于公于私都称得上女中豪杰的社长,因为骑脚踏车上学的时候
摔伤右手,现在手上还包着石膏,这种情况当然是没办法再拉弓了。但她
平时也是个喜欢没事找事做的入,所以直到完全康复之前,她还是带着
爱用的弓,跟社员一同软禁在这里。
“现在有谁在呢?”惠那用拇指指着看得见射箭场的窗口,向社长问道。
“射箭场只有凛凛子一个人。佐竹和小实还没来,就算要来也是等到
吃过午餐之后吧。”
原则上,每月的第二和第四个星期六是社团活动休息的家庭日。因
为社长喜久世都会过来,所以可以自由使用射箭场,但还是没办法进行
共同练习。
“凛凛子也在在啊。她最近挺勤劳的嘛。”
“这都是因为她崇拜的白河学姐调教有方啊。”
“嗯,那我可要为了维持偶像的招牌而继续努力咯。”她轻轻松松就
应付了惯例的调侃。现在的她只想要快点开始练习。
社长不知是否感觉到惠那的心情,就笑了笑,迅速地把剩下的面包
塞进嘴里。
“还有,我今天要去医生那里,射箭场会在三点打烊,不好意思咯。”
“我知道了。那我就稍微练一下吧。”
惠那放下书包,正要走向更衣室,喜久世突然从后方喊着:
“关于上次那件事……”
“嗯。”
“我也说得太过分了点,有机会的话就帮我跟她说一声吧。”
惠那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代表着正义与真实的大岛社长嘴里,竟然会吐出这么不寻常的话!
“难道说,你骨折后性格也变了吗?”
“我预定等痊愈之后,就要恢复本性咯!”她挺起胸膛,拉开双手,作
出拉弓瞄准的姿势。惠那心想,她这句话铁定不是在开玩笑。
“你痊愈之后,又会开始胡作非为吧。”
“那就正合我意啦!”她笑着回答。
惠那解开马尾,取下白色缎带,换成黑色橡皮筋。
穿上道服、裤裙、护胸以及布袜。
踏上射箭场。
脸颊感觉到隔板之间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对神桌一鞠躬。
绑上弓弦,从箭架取出惯用的四支箭。右手戴上护指,擦上防滑粉。
向前一揖,走到射箭的位置。
在全身镜的前方,二年纪的水缟凛凛子正在默默地练习拉弓。
她也是一身的弓道打扮。刚入社时还让人很担心的射箭姿势,现在也已经
有模有样了。
轻轻地向她点头示意之后,她也赶紧低头敬礼。
高中社团的活动,无论是完善的设备,或是被称为校内自治区的独特气氛,
都是靠着各位学长姐姐的努力得来的。
平常不管再怎么胡闹,只要手上拿了弓箭,就要更加注重礼节。
惠那已经是高年级的学姐了,也还是谨守这个原则。
站在箭靶之前。
今天只能练习一次二十射(注10)而已。
刚才还有点浮躁的心情,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修剪整齐的箭道草地,在二十八公尺的距离之外放着黑白相间的霞
靶(注11)。
跨开双脚做出胴造(注12)的动作。
持箭上弦,调整呼吸,视线固定在箭靶的方向。
缓缓地举起弓。
拉弦。
瞄准。
然后,放箭。
离弦的箭矢随着弦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往霞靶飞去。
只有全新的箭靶才有的,使心灵沉淀下来的清脆声响。
一边品味着余韵,一边收敛心神。
这一箭射中了霞靶上的同心圆正中央。
不急不徐,依照一定的步调继续进行。
第一轮的四支箭,全部命中标的。
第八箭被靶框给弹开了。
第十二箭的力道稍微不足,插在安土(注13)上了。
但是,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因此松懈。
第四轮再次全部命中。
在此稍停片刻,一方面为了休息,一方面也为了配合凛凛子捡箭的时间。
……啪。
射中箭靶的声音再度响起。
十九支箭里已经射中十七箭了。
最后一箭。
拉开弓弦,贴在脸颊旁边瞄准目标
就在正要放箭的那一瞬间。
堆在霞靶下方的安土前面,好像浮现出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大约只有巴掌大的鲜红色影子。
而且附有四肢,像是一个人形。
红色的手,红色的脚,红色的脸。
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嘴巴。
可是,却好像在笑。
那东西看向这边,笑着。
——咦?
虽然她想要收回力道,却已经来不及了。
箭矢飞也似的离开了弓弦。
破空飞去的箭,斜斜地插在安土上。
惠那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冷静,冷静,快冷静下来……
放下弓,做一次深呼吸,看看四周。
“凛凛干,刚才……”
“……是的!”
或许因为太专心,凛凛子回答的语气十分惊慌。
“啊,抱歉。”她再一次战战兢兢地望着安土的方向。
红色的影子已经消失无踪了。

3
离开弓箭社时,已经过了午后。
“学姐,白河学姐!”
惠那正要走出社团办公室的门口,就被人叫住了。
留着西瓜头的凛凛子已经换回制服,她甩着头发啪嗒啪嗒地跑过来。
“凛凛子,辛苦了。”
“是的,学姐也辛苦了。”她像个装上机关的人偶,深深地向惠那一鞠躬。
刚刚还在射箭场上展露威风的模样,现在已经恢复成活泼的学妹了。
“白河学姐,那个,有一间新开的可丽饼店,你去过了吗?我等一下要
跟同学一起去吃,那个,如果你也方便的话……”
“可丽饼店?在哪啊?”
“开在黑金町里,在烧烤店的隔壁。还满便宜的,他们放的水果比其
他的店还要多很多唷,总是有很多人在排队呢。”
“车站的方向啊……”
只要是社团同学的邀请,惠那都会尽可能地答应,可是如果没有
别要去哪的话,往那个方向对她来说是绕远路。
比如说,像是要去那栋大楼的时候……
惠那意识到自己又想起那些事了,立刻用力地甩了甩头。
“嗯。那其他的三年级社员呢……社长要去医院,可以去的只有我一
人吧。难得有这种机会,也传简讯给佐竹和小泉她们看看吧?”
虽然语气很开朗,但是反而会让人有种应付了事的感觉吧,惠那这
么想着。
凛凛子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凝神看着惠那。
虽然她向来都是这样,但是今天好像看得特别专注,好象要把惠那
给看透似的。
“……?”
惠那正要询问的时候,凛凛子突然露出一脸惊慌的表情。
“非常抱歉!那个,我忘记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了!”她像祈祷一样
把双手交握胸前,很快地说着。
“啊,是这样叼……”惠那心里觉得松了口气,一边回答道。
“我主动邀请学姐还这样,真是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啦,没关系的。那就下次再说吧。”
“好的,以后我一定会再邀请学姐的!”
“嗯,那我就期待着咯。”
“好的,学姐今天辛苦了!”
可能是要告诉其他二年级同学延后邀约的事吧,她全力以赴地跑走了。
“总觉得凛凛子今天的模样不太对劲呢……”
与其说她像什么有趣的玩具,还不如说像小型的宠物狗吧,惠那颇
为失礼地想像着。
对自己如此仰慕的“爱徒”,今天却让人有点负荷不了。
惠那也起步离开了。
早就非常熟悉的街道。
已经不知道来回走过几百次的街道。
除了惠那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学生在这种时间才离校吧。

惠那走过小电器行的转角,一边避开停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
晴朗无云的天空。
五月的阳光,五月的风。
空无一人的儿童公园,两座并排在一起的秋千呈现出等着谁来玩耍
的风情。
仍旧青绿的落叶,被风吹进了水泥围墙旁边的排水沟。
不远的天边,已经涌出了夕暮。
“我到底是怎么了……”惠那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不仅上课的内容全都没有进入脑袋,还完全没考虑到别人的眼光和
评价,露出一副失神恍惚的模样。最糟糕的是,竟然还在练习射箭的时候
随便说话,干扰了学妹的注意力。
那个多半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吧,自己竟然会动摇到这种程度……
在这荒唐的一天之中,就属这件事最不能原谅。
惠那在连接国道的路口停下脚步。
“走这边。”她像电车的驾驶一样,伸出手指确认方向。这是表示不去
车站方向,而要直接回家的意思。
她往左转,走进了常走的小巷。
回家之后就立刻吃饭洗澡吧,可以的话就再看点书,然后早点上床
睡觉。
“……在这之前,先去买点零食吧。”
便利商店的甜点大概卖完了吧,还是要去远一点的甜点屋或面包店呢……
她一边思考着这些事,心不在焉地走过转角。
“奇怪?”眼前出现了一条没走过的巷子。
两边都是毫无修饰的水泥墙,其间的宽度大概只够让小客车勉强通
过而已。
从学校走到惠那的家,正常来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惠那也常常会
挑战其他好像也可以通的道路,所以这附近的巷于她大概都知道。
既然没有印象的话,或许后面是死巷吧。
可是……
就走走看吧。
她一下子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条小巷的长度,比惠那原先想像的还要长很多。
不知何时,左侧的水泥墙已经变成了很高的砖墙。
她还闻到一种从来没闻过的花香。
刚开始好像是梦游一样,慢慢:盹,她逐渐恢复了知觉。
最后一次跟人擦身而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发现自己一直是独自走在这条小巷里的。
随着巷子转过一个弯,砖墙终于中断了。
这里有一扇门。
那是——道装上铁栅门的拱门,门上还纠结着细细的藤蔓。
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惠那忍不住停下脚步。
“哇……”
那是一栋石材建造的洋房。
中央有个像城堡一样突出的阳台,漆成深绿色的屋顶如同展翅般向
左右两方延伸出去。
感觉好像是把三层楼的校舍改建成欧洲宫殿风格呢。
一个接一个的格子窗都有左右对开的窗扇,里面也都挂有窗帘。
从大门到房子门口大约一百公尺,其间却杂草丛生。
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会不会是什么公司的研究所呢?
就算这样,从建筑物整体风格来看,也太豪华了吧。
她看了看门柱,没有看见门牌。
惠那无心地摸了门扉。
嘎吱……
随着绞链发出的声音,左边的门扉打开了。
门扉开了一个只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接着就不动了。
她再次看看四周。
这里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没有人会看到,也没有谁会注意到。
……既然这里不像一般民宅,走到玄关看看应该没关系吧。
她一边找寻不成理由的理由,开始向里面走去。
刚才还觉得完全荒废的庭园,此时却变得截然不同。
中央有个漂着睡莲的圆形池子,旁边还围绕着平缓的曲径。
再往里面走一点,到处都开满了小小的花朵。白色和浅蓝的花瓣
互相交错,让这不请自来的客人眼睛为之一亮。

[ 本帖最后由 bluesta 于 2007-9-25 18:04 编辑 ]


这是自然形成的呢,还是人工精心栽培的呢?惠那实在看不出来。
只是,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有某种意志促成这个景观的。
到达玄关。
走上门前的阶梯,眼前出现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跟一般住宅的尺
寸大相径庭。上面有厚重的木雕装饰,散发一股让入不敢轻易接近的肃
穆氛围。
就算是惠那,也不敢擅自打开这扇门。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之际。
门扉里面开始传出了细微的乐声……
钢琴?
不是。那是更加柔和,既质朴又复杂的声响。
听起来应该是大键琴之类的古老乐器……
以惠那的知识只能想到这里了。但是,演奏中的旋律她倒是很熟悉。
“是‘小星星’……”正确地说,应该是以这首流传久远的法国民谣为
基础而作的即兴演奏。
用华丽的装饰奏法弹奏出的这首儿歌,轻轻地飘送到惠那的耳里。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刚开始学习乐器,乐于演奏的孩子,正在非
常努力地挥舞着手臂的模样。
乐声突然停止了。
她听见一段说得很快,音调听起来有棱有角的外语。
那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声音。
男孩一边随意弹着几个音阶,一边说笑着。
女孩的年纪可能比较大一点吧。她像是对这年幼的演奏者感到有些
头痛,但是又优雅地、开心地笑着……
惠那回过神了。
但是,如梦似幻的心情却还延续着。
门扉两边装饰的狮头雕刻,口中衔着黄铜门环。
她伸出右手,搭上门环。
惠那想要挑战一件在现实中绝对不会做的事,而她的心中还有另一
个像是猜谜节目主持人似的自己,正在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一定是摔到脑袋还是怎样的,所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做梦吧。
但我是什么时候摔到脑袋的呢?
从哪里开始才是梦境呢?
叩、叩。
她坚定地、用力地敲着门环。
门打开了。
从门内走出来的是一位体型纤长的女性。
她像是英国电视剧中出现的女仆一样,穿着一袭长及脚踝的墨绿色
洋装,外面还套上一件全白的围裙。
简单的发饰之下,盘起了黑色的长发。两鬓各留一小束头发,从形状
漂亮的耳朵垂到胸前。高挺的鼻子,淡灰色的眼睛。
年龄……应该是二十多岁吧,但也说不定是因为她单单站着就显露一
种成熟的气质所致。倒是那副骄傲的神情,让人感到有些不悦。
她在沉默中冷冷地俯视着惠那。
“Gu、Guten……”惠那突然吐出一句德文,但这只是现学现卖,没办
法再接下去。再说,也还不确定眼前这位漂亮女仆是不是德国人呢。
但是,对方的表情变得比较和缓了,她回答道:
“Guten Tag(注14)。欢迎你的到来。”
然后她朝着慌乱的惠那深深一鞠躬。
“我是这里的女仆,名叫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
“呃,那个……”
“请叫我西尔妲就好了。”
就算她说得这么客气,惠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请让我帮忙拿东西吧。”
“啊,好的。”
惠那顺从地把书包递过去,她以谨慎万分的态度接了下来。
“请往这边走。屋内还没有完全收拾好,或许会让你觉得不快,敬请
见谅……”
听对方这么一说,惠那才开始打量屋内……她顿时哑口无言。
大厅的天花板挑高三楼左右,斜阳静静地射进屋内。
中央摆着白瓷大花瓶,插满了当季的花朵,感觉十分有品味。
各处的壁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油画。乍看之下,好像是以橘色或蓝色系的暗色居多。
虽然女仆谦虚地说没有收拾,但是地板和墙壁根本就擦得干干净净,—尘不染。
里面还有一座铺上红地毯的宽敞楼梯。
楼梯在转折处分往左右,两道半圆形的楼梯继续向上延伸。
“请。”女仆伸出手心示意楼梯的方向。惠那战战兢兢地走了上去。
如果是宝冢歌剧团(注15)的表演,就会有身穿燕尾服的女舞者一边
挥舞着丝质礼帽,一边走下阶梯吧。惠那满脑子都在想着奇怪的事。
“那个,这里是……”她正要问话时,又听见了乐声。
这次演奏的是“滑稽交响曲”里面的小步舞曲,也就是以“玩具交响
曲”(注16)之名广为人知的几首乐章。
质朴的乐音一个叠一个,听起来带有微妙的颤音。音符就好像苹果
在一口咬下之前先在布料上摩擦似的弹奏而出。
她正想好好欣赏这优美的技巧时,演奏者专注片刻的弹奏却又突然
停止了。
然后,远远传来两个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接下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两人爬上了左侧的楼梯,朝宽广的走廊前进。
然后,女仆在某个门前停了下来。
“小姐,客人已经带来了。”
眼前的门扉,为惠那而敞开了。
这个房间约有十五坪左右。
四处摆饰的精美古董,无论产地、年代或样式都不同,唯一的共同点
就是都出自高明的工匠之手。
书架上排列着精美皮革封面的外语书籍,房间里设置了几张绢质沙发。
这里应该是贵宾室吧。
那位少女就坐在窗边的靠背长椅上。
她把一本书摊在膝上,并非在读,而是凝视着。
跟昨晚看见的外出装扮不同,现在的她穿着一件低胸的薄纱黑色洋装。
在裸露的锁骨下方,布料紧紧包裹着她正要开始发育的胸部。她应
该没有穿衬裙吧,仿佛神话中的少年一般玲珑的腰线,因为逆光而变得
有些透明。这种打扮,不知怎的让人想起了衣服存在的意义原本就是为
了遮蔽赤裸的身体。
从窗口吹进来的微风,轻柔地抚过她金色的长发。
惠那对于自己一点都不惊讶的反应感到诧异。
大概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底深处,早就预期到这个场面吧。
房间的最里面,有个像是小型键盘乐器的东西。
长方形的本体之下有细长的脚架支撑着,看起来有点像现代的电子琴。
盖子是打开的,看得到里面琴键。
古钢琴(注17)。
惠那并不知道,这是在现代钢琴发明以前的时代所用,已经离音乐
史的主流甚远的乐器。她也不知道,以它简略的发音构造来看,琴声是不
可能传得到门外的。
“刚才的音乐是你弹的吗?”
惠那这么一问,少女的脸就从书本中抬了起来。
“不是的。没有任何人在弹奏喔。”
再度地,像谜一般的回答。
惠那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
她发现自己对她根本就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知道。
“你……是谁?”
“在问人家的名字之前,先报出自己的名字才礼貌吧?”
“是吗……你说的对。”惠那坦率地接受了。
她端正姿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叫白河惠那。”
少女嗤嗤地笑了。
她把书本放在一旁,像钟摆似的甩着两脚,跳下椅子站着。
“惠那,欢迎来到Lindenheim。”
又来了,惠那心想。
明明是没有学过的外语,不知为何却能了解意思。
“……菩提树庄?!”她反问道。
少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叫做芙蕾亚。”
少女伸手拉着惠那,嘴唇贴近她的耳边。
“要做什么呢,我们来玩吧?”
“来吧,这一步如何呢?”
“啊,那里……”
“不要老是挨打嘛,你也试着进攻看看啊?要不然,就算两个人玩也
没意思嘛。”
荚蕾亚和惠那正坐在宅邸的中庭。
在建筑物形成“n”字形的左右两翼之中,有一处隐密的空间。
修剪整齐的草地中央,有两座鱼形的喷水雕像,不时地洒出水雾。
两人隔着玻璃制的美丽棋桌,正以西洋棋对奕。
芙蕾亚是黑色的檀木棋子,惠那是白色的象牙棋子。
表面质地纤细,容易抓取的斯坦顿(注18)棋子,就连惠那这样的外
行人都知道是最高级的精品。
不过,就算使用的器具再高级也……
“好,将军!”
“等一下!”
“又来了!你要喊停多少次才甘心啊!”
“因为你走的棋子跟我预料的不同嘛,这样不按牌理出牌会让我乱
了步调啦。”
“什么都让你预料到的话,我不是输定了吗。”
“唉呀,这么执着于胜负的话,不是太小家子气了吗。”
“没办法……那我这步就移回来好了,改走这一步可以吧。”
“你的城堡什么时候变成女王啦?”
“啊,抱歉。城堡啊,城堡啊,呃……只能走前后左右吗?”
惠那连棋子的走法都快记不得了。什么王车异位(注19)啦、吃过路
兵(注20)啦,当然也几乎忘光了。
而且,如果惠那下的棋不合芙蕾亚的心意,她还会理所当然地悔棋。
诸如此类在棋盘上展开的混战,跟优雅两字完全扯不上边。
为了解开纠结的战况,芙蕾亚陷入沉默的思考。
惠那脑中则想着其他的事。
她总觉得这场比赛好像哪里怪怪的。
这跟她还在读小学时,父亲教她玩的西洋棋,好像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异。
比赛的对手什么都没说。
她一定知道却又故意不说吧。
女仆站在离棋桌稍远处静静地伺侯着。
她巧妙地保持距离,让她听不到主人和客人间的密谈,主人有事吩咐也能立刻反映,
但惠那还是无法不意识到她的存在。
“那个,西尔妲小姐。”
“是的,请叫我西尔妲就好了。”她毫不妥胁地再度出言提醒。
“好吧,那么西尔妲,那个,步兵走到对方最后一排就能升级的规则,
是不存在的吗?”
“有的。”
“果然有啊!”
“惠那小姐,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不知道这条规则吗?”
“因为我刚刚问了这个孩子,她说没有这种规则嘛。”
惠那斜睨着坐在面前的少女。
“小姐,玩这种手段是不行的唷。”
“太失礼了,这只是谍报战的一环嘛。”
“依照十六世纪以降的西洋棋规则,步兵如果到达敌阵的底端,就可
以升级成国王和步兵之外的棋子,不升级是不可以的。”
“那么,如果我这只棋子这样走,就可以升级成王后咯?”
惠那移动右上角的步兵。
芙蕾亚默默地抓起囚禁在棋盘外的白色王后,递了出去。
黑色棋子已经没有能动的步兵了。
“那么,就把这支换成王后……哇啊,这样好像变得很有利呢。”
其实不如说是至今遭遇到的待遇太过不利吧。
“能让惠那小姐玩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西尔妲故意忽视主人抛来的不满眼神,对客人露出微笑。
“屋内虽然有游戏室和盘戏室,但是两间都还在打扫中,所以……”
惠那听到这么客气的话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对方若真的大费周章准备,才真
让人感到困窘呢。
“不会啦,像这样在室外玩也挺有趣的啊,对吧?”
“是啊,在哪里玩都很有趣的,如果局面对自己有利的话。”芙蕾亚一边思考着
如何抵抗强悍的敌手,一边说着。
“对了,你们是不是刚搬过来的啊?”
“是啊,昨晚才搬来的。”
就算当作玩笑话,她的回答实在干脆得让人笑不出来。大概是把“昨
月”还是什么的说错了吧。
“西尔妲,别太多嘴了。我们正在专心比赛呢。”
“非常抱歉。那我现在就去准备茶点,如果有什么吩咐,请叫我一声就行了。”
她挺直了腰,往屋子走去了。
“认真比赛啊……”惠那喃喃说着,一边把刚升级成王后的棋子移到斜后方。
“等一下!”
“我不要:再等了啦,绝对不等了。
“这么执着于胜负的话……”
“小家子气就小家子气。我也想要赢啊。”
“那么一来我就Zugzwang(注21)了嘛。”
被这一步给困住的芙蕾亚,再度陷入了沉思。
她的习惯又出现了。纤细的双脚无意识地前后甩着,可爱到简直让人想要抱起她来用脸颊摩擦。
惠那心想,完全就像跟个小孩子在玩耍嘛。
……话虽如此,她本来就还是小孩啊。
“哪,你现在几岁啦?”
“看起来像几岁呢?”
“这个嘛……大概九岁、十岁吧。”
“那就当做十岁好了。”
“是这样啊。”
“将军。”
“咦?”惠那不敢置信地仔细看着棋盘。
“等一下,你刚刚动了我的棋子对吧!你的左手动过我的国王吧!”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梦话啊?”
“茶点已经准备好了。”西尔妲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惠那在座位上转头看去,再一次地睁大了眼睛。
本来什么都没有的草地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张桃花心木的圆桌。
桌面之上,摆出了一整套白瓷茶具,整齐得就像电子机械的回路一
般有条有理。
中央放的是几盘满满的大蛋糕,还有搁在小炉子上的银制大咖啡壶。
桌旁还有两张索内(注22)的弯木椅子。
在准备时,惠那也没有听到任何器皿敲碰的声音,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暂时休战吧。”芙蕾亚宣布说道,毛躁地站起身来。
“我倒是觉得赶快下完比较好哪……”惠那有气无力地回应着,跟在
她身后走去。
在午后的优雅西洋棋奕,不知何时早就变成了无视规则的混战,战
死的兵卒尸体堆成了两座小山。
惠那猛然抬起视线。
此时应该已经黄昏了,但是屋顶上方的天空却还保持着清爽的湛蓝。
现在已经几点了呢?
她想要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却又觉得太没礼貌而打消了念头。
这座庭院的时间,一定过得比外面还要慢吧。
每个咖啡杯中被注入了浓纯的咖啡。精心烘焙过的咖啡豆才拥有的
浓郁香味,即使不端起杯子也闻得到。
“你可以喝咖啡吗?”
惠那自己十岁——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因为咖啡因太过刺激所以不喝咖啡。
“如果没有哪个女仆打算毒死我的话就没问题啦。”
看来她好像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记恨。
“这是最高级的曼特宁咖啡。”西尔妲还是若无其事地说着。
接着,她开始切起蛋糕。
那是没有任何装饰,焦褐色的巧克力蛋糕。
小盘手的一边还盛上大量的鲜奶油。
准备妥善之后,西尔妲就伺立在桌旁。
“那个,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我会晚一点再吃的。”
对女仆来说这是很正确的态度,但是惠那还是觉得不太习惯。
“好了,开始享用吧。”年幼的女主人露出了笑容,催促着仅有的一位客人。
惠那把咖啡杯拉近……正想要依照习惯加入砂糖,却看不见棒状包
装的砂糖,也没有砂糖罐。
“那个,砂糖和奶精……”
“那种东西用不到啦。”少女不以为意地回答。
没办法了,先来吃蛋糕吧。
并不难吃……不过老实说,味道还挺粗劣的。海绵蛋糕干巴巴的,巧
克力吃起来就像在吃整块糖一样甜滋滋的,要把这种东西吞下去还真不容易。
她忍不住舔食了盛在旁边的鲜奶油。
鲜奶油倒是好像忘记加糖似的,一点都不甜。
最后再喝一口咖啡。
结果竟然是又浓又苦,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难道说,她打算整我吗?
她满腹狐疑地望着芙蕾亚。
“你不知道奥地利沙河蛋糕的吃法吧。”芙蕾亚一边说着,就举起了银汤匙。
她优雅地切下一小块蛋糕,再抹上大量的鲜奶油。
然后就直接送进嘴里。
惠那看着她的动作,也照样跟着做。
……哇啊。
她对这道古风甜点的印象一时迥变。
高级巧克力的甘甜,和打得蓬松的鲜奶油的滑润口感融为一体,像
是在舌上奏起了美丽的交响乐。
接着,再立刻喝下一口黑咖啡。
咖啡的苦涩引出了蛋糕的香甜,更增添一层复杂的风味。
最后甜苦的余韵消失,口中只留下了清爽的滋味。
即使是那么甜腻的蛋糕,用这种方法的话,再多都吃得下。
“味道如何呢?”芙蕾亚放下咖啡杯,得意洋洋地问道。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也只能心悦诚服了。
“照这方法食用,实在好吃得让人难以相信……”
“蛋糕、鲜奶油和咖啡如果分开来吃,就体会不出沙河蛋糕的本质
了。想要了解三位一体的意义,也不用非得提到神学呢。不是吗?”芙蕾亚说道。
她的微笑,牵引着惠那的心房。
拥有跟外表相符的孩子气,却能笑着说出如此达观的话,真是不可思议的少女。
吃完这盘蛋糕之后,西尔妲立刻机伶地问道:
“惠那小姐,请问还要再来一块吗?”
“好的,麻烦你了。”
“我来为你倒咖啡吧。咖啡不热就不好喝了。”
“……啊。这块蛋糕跟刚才的有些微妙的差异呢。”
“是的。这个是萨赫咖啡馆的,这个是德梅尔咖啡馆的(注23)。”
“虽然两种美味难分轩轾,但是在此好像是德梅尔的比较顺口。”
“正如小姐之言。”
清新的茶会继续进行着。
甜腻的巧克力蛋糕和香气浓厚的咖啡,还有美丽的少女和礼仪端正的女仆。
惠那觉得仿佛置身梦中。
虽然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这么觉得了。
她还是由衷地如此想着。

5
手机的铃声,把惠那从梦中拉回了现实世界。
她正待在自己的房间。
光线从窗帘的缝隙射入,歪斜地从窗边的书桌延伸到床上画了一条白线。
她拿起手机,随手一甩打开盖子。
“……喂喂?”
“起床了吗?”
听惯了的声音,那是三朝木奏。

“还在睡啦……”
“也就是说你很闲嘛?那就约十一点去Crosley,我请你吃午餐。”奏自
做主张地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惠那睡眼惺忪地看着手机液晶画面上的时间。
SUN 10:13——星期日,十点十三分。
“……呜哇。这也太赶了吧。”
惠那连忙爬下了床,开始换起衣服。
Crosley Field咖啡美食餐厅。
这间整洁又明亮的餐厅,面对着JR宫薤车站北口广场这个绝佳的
商区,但是因为价格颇高,所以不曾高朋满座。
振袖町的商店街也有星巴克和Tudly’s Coffee,但是奏说过“我没有
站在柜台前排队领取咖啡的兴趣”,所以每次出来总是约在这里见面。
惠那身穿及膝的黑色丁尼布裙,长袖T恤和附帽夹克,她习惯性地
全身上下检查一下衣着之后,才走进了店内。
奏坐在南侧露台的靠窗角落——跟往常一样的位置,也跟往常一样
地看着报纸。
喝光的咖啡杯旁边,随意放置着她那支珍珠白的Premini-S手机。
坐在这个位置大声聊天也不会吵到别人,也可以随意观察路上的行
人,还可以看到挂在车站外墙上的大荧幕所播放的电视新闻。
“我来了。”
“早啊。”
惠那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奏就把报纸折了起来。
惠那突然发现那份报纸满满地印着英文,不禁愣了一下。
“你竟然会读这种东西啊。”
“只是随便浏览过去而已啦。”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佩服啊。
奏穿着一套大地色系的朴素套装,令人注目的妆容其实只有擦上口
红而已。虽然如此,她还是同样地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实在看不出来她跟
惠那一样都是高中生。
“如何?要开始吃午餐了吗?想先吃些点心也可以唷。”她以惯有的
态度问着惠那。
“奏呢?”
“我差不多快要饿了。
“那就来吃吧。我连早餐都还没吃呢。”
“这对美容不太好喔。”
“还不都是因为你约了十一点见面嘛。
“你就算稍微迟到一下,我也不会计较啊。”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边的菜单递给惠那。
“贵一点的也无所谓,随便挑你想吃的吧。”
“好,那就这个吧。”惠那立刻就决定了。女服务生走了过来,为惠那倒了一杯冰水。
“请问决定要点什么了吗?”
“BTL三明治(注24)加鲔鱼和蛋,还有吉力马札罗AA咖啡。”
奏熟稔地点完菜之后,惠那也指着菜单说着:“锅烧日本牛汉堡肉还有吧?”
惠那早就听说这种每天只卖十份的限定套餐非常美味,但是从来都没吃过。
“是的,还有。”
“那么,我要锅烧日本牛汉堡肉加白饭,还要番茄洋葱沙拉。还要,呃……
特级综合咖啡。”
“餐点还要稍等一些时间,请问要不要先上咖啡呢?”
“啊,好的,谢谢你。”
“我知道了。”
穿着当下很流行的女仆制服的服务生摇曳着绑在身后的带子,快步
走回店里的厨房。
果然,在看过如假包换的正牌女仆之后,再看这些服务生就觉得有些差强人意了。
“你今天不喝‘什么玛奇朵’的吗?”奏挥舞着一张“本月推荐咖啡:
冰蜜香草玛奇朵”的精美传单,兴趣盎然地问着。
“有什么不好的?你自己才是,今天不喝‘蓝山特级咖啡’吗?”
“这已经是我今天的第二杯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开店的时候。”
“你有没有考虑过干脆在这里住下来算了?”
“如果他们的咖啡豆再烘得焦一点,是可以考虑啦。”
“好了啦,你今天为什么把我叫出来啊?”
“这个嘛,我想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啦……”奏把手肘撑在桌上,凝神
看着惠那。“金发美少女也是不错啦,但我觉得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身边的
人比较好唷。”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昨天晚上,水缟打电话到我家来了唷。”
“你说的水缟,是凛凛子吗?为什么啊!”惠那一边问着,一边回想起
昨天正要回家之时她提出的邀约。
“她问我‘最近白河学姐是不是有点奇怪啊?’不过啊,她是在跟我闲
扯了两个小时之后才说出这句话的。”
……难道已经被她知道了?
水缟凛凛子——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像是惠那的妹妹一样。
在她一年级刚入社时,负责个别指导她的人就是惠那。
因为有这层关系,她跟惠那除了社团的事之外,也常会聊些学业的
事或是私事。
所以,她对惠那……可说是仰慕到让人感到有些困扰的程度了。
在新学期刚开始,惠那被卷入了追求者的骚动之时,凛凛子也一直
站在拥护惠那的一方,拼命地帮她掩饰。
拜她所赐让事态越演越烈,以大岛社长、佐竹副社长为首的弓道社
社员全部都遭到波及,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事直接问我就好了啊,我又没有刻意保密……”
“你真是完全不懂少女心呢。”
“可是,凛凛子明明就一直跟我说,奏学姐看起来太过完美,好像很
难接近的样子呢。”
“就是因为这句太过完美的褒奖,她才会透过其他的二年级学生,再
经过佐竹找到了手鞠,从她那边问出我的电话号码呢。总而言之,我也只
是回答她不要太在意流言说些什么比较好而已啦。”
“……听到流言的始作俑者说这种话,还真是叫人火大呢。”
“唉呀,这也是一种爱情的表现方式嘛。”
她毫不在意地承受着惠那带着杀气的视线。
“听说学妹们都说着‘我们崇拜的白河学姐,怎么可以让一个半路杀
出来的陌生少女给抢走呢’,好像都很生气呢。比较冲动的水缟就是她们
之中的先锋吧。”
或许因为表里如一的活泼开朗性格,还有亲切的外貌,惠那向来容
易让人产生好感。
虽然是大医院的院长干金,对外却一点都不骄傲自矜,这也是一个
重要的理由吧。
而且,虽然她本人毫无自觉,但是不知为何她在年龄较轻的同性中
特别有人缘。
其实,学妹中有不少人崇拜着惠那,其中也有梦想着跟她可以不只
做朋友的人——对于这位向来对这种事很迟钝的亲友,奏这么问道:
“就算你说大家只是同校,但是芙蓉馆高中可是一直有着这种传统
的。如果你再不学着敏锐一点,说不定又会被卷入麻烦的事情里唷?”
咖啡送来了,对话暂时中断。
奏很自然地什么都不加就直接喝了。
惠那也仿效着她……
“好苦……”
“这是当然的吧!”她冷淡地回答道。
“对了,昨天的密会如何啦?”
“什么密会?”
“脖子上没有留下吻痕吧?”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啊。”
“为什么会没有?”
“因为我们只是下西洋棋和喝茶啊。”
“喔喔……”
惠那发觉的时侯已经来不及了。
“下西洋棋和喝茶啊,真是优雅呢。”
品尝着胜利的咖啡滋味的名警探,还有懊恼地趴在桌上的嫌犯。
“啊,太可恨了!我明明有在警戒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一,虽然我指定的时间很勉强,你还是准时到达。第二,你昨天还
死气沉沉的,今天就变得生龙活虎。第三,叫了没喝过的综合咖啡。第四,
不加糖和奶精就直接喝,而且还后悔了……”她—边轻描淡写地分析着
败因,一边在惠那的杯中加入两勺砂糖搅拌均匀。
“所以呢?那女孩的情形如何?”
没办法,惠那只好把昨天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奏听完就漠然地说道:
“……所以那女孩自称是十岁,最近才刚搬来,而且还住在有女仆服
侍的豪宅里面,但是最重要的身份却完全不知道。”
她发表了非常简洁的感想之后,惠那也开始沉思。
“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
“她确实会说德浯呢。”惠那很高兴地回答。
“……你听得出来那是德语啊?”
奏叹着气,好不容易才回了一句。
“嗯。她说话的时侯夹杂着英语之外的语言。”
“不是英语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德语啊……而且你也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吧。”
“不知怎的我都听得懂耶。”
“唔……或许惠那出入意料地很有外语天分吧。”
“嗯,我自己也有点惊讶呢。”
女服务生拿着两人份的餐点向这里走过来了。
“算了,待会儿就一边吃一边好好地问你吧。”
“总觉得变得没什么食欲了。”
“那么,传说中的锅烧日本牛汉堡肉就让我……”
“那个我还吃得下!”

下午一点半,太阳还高挂中天。
在初夏晴朗的徒步区上,惠那和奏并肩走着。
“等一下要做什么呢?要去黑金街那里看电影吗?”
奏这么提议之后,惠那问道:
“有什么有趣的电影可以看吗?我们都没有事先计划耶。”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兴趣,绝对有好电影看的。”
“是什么?”
“洋馆的恐怖片。听说超……吓人的唷。”
“……绝——对——不——要——”
一路上,不时有擦身而过的男性转头看向这边。
如果世上有一种叫做“天生受人瞩目”的类型,三朝木奏一定也是其
中的佼佼者吧,惠那这么想着。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她的组成零件也跟自己完全不同的样子。譬如
她指着方向时,指尖闪烁出的珍珠光泽,还有惠那所没有的细眉和细长
眼角,还有拨起头发的时候落在颈背上的细短毛发,即使是这些小地方,
都看得出她的天生丽质。
她说过之所以在咖啡厅看报纸是为了要挡住旁人视线,以便隐藏她
的美貌,这铁定不是开玩笑的吧。
即使如此,她也从来不曾为美貌而骄傲。
任何事物都悠然以对,也很有礼貌,学识丰富,口才又好。就连学校
里的老师也对她另眼相看。
但是,她却不分男女都隔离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不随便让人走得太近。
这样的她,为何就是特别喜欢自己呢,惠那也不太明白。
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有点得意就是了。
“我说啊,没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做吗?”奏交握双手大大地伸出,一边问道。
“本来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嘛。”惠那这么回答。
但是这句话说得太早了。
走出徒步区来到中央公园路的时候,她们发现路入之中有些骚动。
两人回头望去。
有一辆本地很少见的黑色加长型礼车,一边擦过路边违法停放的车辆,
—边到处碰撞地往这里开过来。
“那辆车怎么会开成这样啊?”
“从驾驶方式来看,上面载的应该不是政府官员吧……”
车子开到惠那她们身边时,不知为何突然紧急煞车。
“惠那小姐,请你等一下。”
“……咦?”
从驾驶座上走出来的,就是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
她纤长的身上穿着一套苔藓绿的外出服,腰身的部分紧紧地束着她
的细腰,而胸部则是有着微微隆起的优雅曲线,就像是流行时装模特儿
般的身材。
当然,在周围的景观之中显得特别突出。
“Maybach 62的加长型礼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兴致勃勃地盯着超豪华德国订制礼车的奏,很难得地发出兴奋的喊叫。
惠那也来回打量着那辆车。
后保险杆已经撞得歪七扭八,后车灯也破掉了。
“哇啊……怎么会搞成这样啊?”
“是的,常言道‘入境随俗’,所以我们也准备了现代最高级的车辆,
但是走到大门外的转角时,保险杆就‘锵’地一声撞成这样……”
“……”惠那哑然无语地回忆起那个巷子。”
再怎么想,都觉得车子不可能通过那条巷子。
说起来,一开始要怎么把车子开进宅邮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好不容易走到大马路上,但是我忘记了这里的交通规则规定
车子是要靠左走的。”西尔妲面不改色地说明着惊人的事情经过。
“……可是,这种车通常不是都会请司机来开吗?”
“载送小姐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怎么可以随便交给来路不明的司机呢。”
“也就是说,那孩子就在车上?”
“这是当然的。这可是小姐的专用车。”
西尔妲打开后座的车门……
“……太惹人注目了吧。”
一位金发黑衣的美少女,就坐在高级车辆的皮革座椅上。
她让西尔妲牵着,走到人行道上。
原本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行人们,此时更是大大地骚动起来。
白天的繁忙街道上,出现一辆巨大的加长型礼车,还走出了一位像
超级名模的高挑美女,以及一位像洋娃娃似的金发美少女,这么稀奇的
事情当然会引起大骚动。
“你看,你看,那个女孩,真是可爱得不得了耶!”
“名人?是名人吗?”
“那是在拍什么电影啊?你知道吗?”
人行道上聚集了大片群众。
受到众人注目的主仆两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周围的样子。
“我的头发乱了,请给我镜子。”
“我知道了。”
兼任司机的女仆拿出了携带用的折叠三面镜,少女谨慎地重新戴上
附有蓝色蔷薇花饰的宽边毛毡帽,仔细调整角度。
“然后……西尔妲……”
“是的,小姐。”
“你负责把这艘战舰送回军港。我已经坐怕了。”
果然是因为逆向行使而羞愧吧,她们还特地用英文交谈。
“西尔妲甚感惶恐。”
“接下来,就让惠那当我的导游吧。”
“……咦!那个,是说我吗?”事态突然一转,惠那惊愕地指着自己问道。
“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惠那吗?
平时碰到什么事都不为所动的奏,在这少女面前也难掩惊讶。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惠那,快帮我介绍啊。”
“叫我介绍,我跟她也是刚认识啊……”
“有什么关系嘛。”
惠那无可奈何,只好把奏带到芙蕾亚面前。
“那个,这位是三朝木奏,是我学校里的同学。
“初次见面,在此问候。”奏毫不做作地露出了优雅的微笑。
“然后,呃,这位是芙蕾亚小姐。是我的……”
……我的,我的什么?
芙蕾亚对陷入迷惘的惠那白了一眼,就在奏的面前端正姿态。
虽然她跟奏的身高差距比跟惠那的还要大,但是很不可思议的
没有年龄差距的感觉。
“很高兴跟你见面,奏小姐。”
“我才是呢。我从惠那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还真想不到可以
在这个地方见到你呢。”
“唉呀,到底说了我什么事情呢?真不好意思……”
仿佛只有上流社会的会员制沙龙之中才会出现的对话,此时正在宫
薤车站前的闹区路上平常地进行着。
也有人还搞不清状况,就开始用手机拍照。
“我要先告辞了,等一下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
“那真是太遗憾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一起喝个茶唷。”
“我也很期待呢。”
“奏,你要走了吗?”
虽然惠那一直怕她打探芙蕾亚的事,但是此时有她在场还比较有帮
助。事实上,她不一起跟来还比较令人困扰。
奏无视于惠那求助的眼神,还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接下来的情形等到以后再好好问你。就先这样啦,你就尽可能地加油吧。”
“什么?那个,‘尽可能地’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先告辞了,请多保重,芙蕾亚公主。”
奏拉起裙摆,以稍微屈膝的动作向她行礼。
“你也多保重,美丽的人。”芙蕾亚也用同样的动作回礼。
奏完全不给惠那挽留她的机会,就独自朝着车站悠然走去。
……怎么办呢?
“惠那小姐,不好意思,请你拿着这个。”西尔妲不知何时拿出了一个
银制圆盘,呈出一样东西给她。
那是一封用朱红蜡液封缄的西式信封。
封印上盖了一个“F”的华丽花体字母。
“这……这是什么?”她拿起信封,仔细地看。
只觉得里面好像放了什么又薄又硬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么,惠那小姐,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啊,等一下……”
Nolmal 5.5公升V型12汽缸双涡轮引擎一开始发动,就发出了壮
丽且厚重的排气声,Maybach加长型礼车迅速地开走了。
剩下来的,只有出世代表的金发美少女,以及世俗代表的白河惠那。
“那么,你想要去哪里呢?”惠那认命地问着。
“我是拿怀表出来修理的,你认识什么手艺高超的工匠吗?”
“叫我找工匠……我对这种事又不熟。”
“难道你都没有手表吗?”
“只要有手机就可以知道时间了啊。”
“真是太随便了呢。”
本来就觉得会被批评,她果然真的批评了。
“连一个爱用的手表都没有,怎么能够了解时间的价值呢?不是吗?”
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问着惠那,一边微笑着。
惠那想像着接下来才要开始承受的苦难,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6

手扶梯上被购物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到达较高楼层后,人终于变少了点。
“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的摩肩擦踵吧……”芙蕾亚像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般
喃喃自语说道。
但是,她表现出的态度并不像言语一样高傲。
她站在惠那前一阶的手扶梯上,看来对陆续出现的专柜卖场十分有兴趣。
花菱百货宫薤店,是白河家从以前就经常光顾的百货公司。这里的
卖场规模在市内算是数一数二的,利落的气氛也不太适合让小孩来逛,
不过向来跟流行没啥瓜葛的惠那倒是不怎么在意。
而且,她的父亲也常常跟百货公司的外务往来,所以有什么状况也
比较方便处理。
只晕惠那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动用到这种关系。
“就是这层楼。”
她们搭着手扶梯来到了八楼的珠宝钟表卖场。
“我好久没有搭手扶梯了耶,动得很灵活嘛。”
“不要逆向走,受伤的话我可不管你唷。”
此时有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正要上楼,看到这个在手扶梯上玩耍
的金发少女就瞪大了眼睛。
“你看,你看,那边。”她急忙向前跳出了手扶梯。
“不用急成这样啦,卖场又不会跑掉。”
她们从古董店铺门口经过时,一位面貌熟悉的灰发店员突然叫住了惠那。
“你是白河先生的干金吧?唉呀,唉呀,已经变得这么漂亮了啊……”
“啊,江崎先生,好久不见了。”
“小姐今天是跟家人出来购物吗?”
“不是,今天只有我……不是啦,我是带朋友一起来的。”
正想要帮芙蕾亚引见,但是她早已跑去看高级钟表的展示柜了。
“小姐是跟朋友一起来买东西啊,呵呵呵。”
“那个,其实有一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没问题,没问题,你就尽管悦吧。”
惠那对这位老练的店员——其实现在已经是珠宝钟表楼层的主任
了——亲切的待客态度很有好感。
他无论何时都带着柔和的笑容,在惠那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就
很客气地把她当一般客人一样地招待了。
或许也是因为有这个人,所以她忙碌的父亲才继续着搜集古董这唯
一的兴趣吧。
惠那与江崎在谈活时,芙蕾亚就像蜂鸟一样在展示柜间飞来飞去。
“几乎都是手表嘛。把自己的时间挂在手上,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品
味。”她擅自发表了感言。
这位看来年幼的外国少女,不管是措辞还是态度,都像是开店以来的大客户。
可想而知,那些店员们都烦恼着不知如何对应。
“唉呀,这个手表的品质还满不错的嘛。”
“是的,这是爱马仕Cgpc Cod双时区系列的双圈表带腕表。”年轻的
女店员勇敢地试着接待这位客人。
“你说的爱马仕,就是指巴黎巴士底的那个下等工匠(注25)吗?”
“呃……这个,我想应该就是那位吧……”
“这年头就连马具工匠也开始做起钟表啦,真是世界末日唷。”
“别再冷言冷语的了,把你的怀表拿过来吧。”
一听到惠那的叫唤,芙蕾亚就以优雅的姿势转身,朝她走了过去。
“喔喔,欢迎你的大驾光临哪。”
看到这位小小的贵妇人,江崎立刻拿出最高的敬意迎了上去。
“你好,要来麻烦你了。”
“我们才是呢,以后也请一定要继续关照我们唷。那么,听说你的怀
表状况不太对劲的样子……”
“就是这个。”她拿出了那个怀表,解开锁链。
惠那接了过来,放在钟表卖场的店经理拿出来的丝绒托盘上。
“原来如此,这个是很稀罕的珍品呢……”打开表盖,看了一眼表面
的字盘,店经理就发出了感叹的呼声。“恕我冒昧问一句,这个怀表是在
哪里买的呢?”
“我已经忘了。”
“忘记了吗。唉呀,可是这个……”
这股不寻常的紧张气氛,让没忙着接待客人的其他店员全部围了过来。
“这个字盘的光泽,是怎么处理的呢?上面也没有厂牌名……有翻新过吗?”
“别管那个了,这个字盘下方的构造乍看之下好像是陀飞轮(注26)
……但是应该不是吧?我总觉得它颤动的方式有些微妙的差异。”
“这个逆跳(注27)指针也很有趣呢。说不定还有动力储存显示功能
(注28)呢……”
“雅典表(注29)好像有制造这种系列的钟表吧?”
“不,这个跟那个完全不一样。有能力制造如此精密复杂钟表的厂
牌,用手指也数得出有几间……可是,完全没听说过哪个钟表厂牌做过
这种款式。”
“有没有可能是独立的钟表师傅制造的唯一款式呢?”
“这种顶尖的设计是订制的?是哪个时代的贵族吗?”
店员们完全忘记招待客人,只是忘我地研究着这个谜样的怀表。
就连完全是个外行人的惠那,也能理解这只怀表多么稀有珍贵。
怀表的主人倒像没事似的站在一边。
要说起来,她简直像是拿出一个又一个困难谜题,看着朋友们苦恼
的模样而感到愉快的淘气孩子吧。
“这该怎么修理呢?”
芙蕾亚此言一出,众店员才仿佛大梦初醒一样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请问这支表是哪里出问题了呢?”店经理端正姿势
礼貌地问着。
“总之就是坏了嘛。都是因为这支表害我弄错跟人约定的时间。”
“这么说来,就是时间已经不准了吧。”
“可以的话请尽快帮我修好。”
“请你再稍等一下。”
店经理捧起放置怀表的托盘,走进店里跟驻店的钟表师傅商量。
惠那悄悄地对着芙蕾亚说:
“……哪,你那个怀表真的很珍贵啊?”
“不管哪个钟表都是很珍贵的。就好比说,每一个世界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等待片刻之后,店经理又回来了。
“让你久等非常抱歉,因为要打开来看,所以还要再花一些时间。”
“既然如此,那这段时间我们就先去楼下逛逛吧。难得到这里来,应
该好好打扮一下才对。”她轻松地说着。这句话似乎有暗指惠那的嫌疑。

百货公司被称为“购物天堂”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在大型家具店和家电量贩店毫不留情地拓展侵略之下,百货公司已
经改以化妆品及服饰为主打商品了。
当然,这间花菱百货也不例外。
六楼,童装部。
经过半年前的大幅整修规划,众多专柜在时间的历练与考验之下发
展至今,只剩下小淑女们和母亲们最爱光顾的两间直营店铺。
一间是创业已有三十年,长期受到岛国少女们所拥护的老店中的老
店——“Pale White”。
另一间是新进的店铺,以西洋服装史进行大胆且华丽的改造,在现
代苏醒的歌德罗莉服(注30)中的枭雄“Bible Black”。
这两间店铺的分界线上,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商场战争。
“如何呢?”
更衣室的布帘拉开,芙蕾亚从中现身。
等侯在外的店员们,还有被这里的骚动吸引过来的其他客人们,全都发出了赞叹声。
这是一件在农襟饰有可爱的波浪褶边的浅蓝色连身洋装。
打着“夏之憧憬,法国印象派的光芒”的形象诉求——这是Pale
White在夏季的强力主打商品。
她轻柔披在背后的金色长发上,绑着一条白色的缎带。
挂在脖子上的假珍珠项链,带有一种不令人生厌的清纯气息。
简直就像雷诺瓦描绘出的可爱少女,直接从画布上走出来似的……
众人都陷人了这种错觉。
“这衣服真的非……常适合你唷!”店长惊叹的口气,已经远远超出
客套赞美的范围了。
“真的很有夏天的清凉感呢!穿起来也觉得心情焕然一新了对吧?”
“是啊。偶尔转换一下心情也挺不错的。”
芙蕾亚的口吻听起来也不完全像是场面话。
“惠那,你觉得呢?”她挥着手,询问正在一旁守候的惠那。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这个芙蕾亚拥有的少女神秘魔力,惠那至今才窥见一斑。
也就是说……
不管她穿什么,恐怕都适合得惊人。
根本就适合到已经不用犹豫,可以直接抱回家挂在衣橱里的程度了。
这个专柜,顿时化为芙蕾亚的个人时装秀会场。
来了个这么高贵的客人,对这些服装专门人士来说,当然像是天上
掉下来的礼物。
“糟糕,不管穿什么都好适合呢。怎么办呢?接下来要拿哪件?试穿
哪件比较好呢?”
“你的站姿也好完美,什么衣服都穿得上,该不会是本行吧?你是专
业的模特儿对吧?竟然刚好在我轮班的时候碰上!”
“太好了……从事这个职业真是太好了……”
甚至还有感动得不禁落泪的人。
“有一件比较不同的设计,是很可爱的粉红色洋装唷!难得有这种机会,
要试穿看看吗?”
“是吗,既然这么难得的话……”
“谢谢你!请稍等一下,我立刻去拿!”
眼见己方的形势不利,Bible Black的店长也连忙走了出来。
“说到夏天就只想得到明亮色系,不觉得太老套了吗?”店长展开笑容,
自信满满地说道。
“是啊,我也有同感。”
“最适合你的应该还是黑色系吧。谁说黑色不能成为夏天的时尚呢!
其实我们有一件还没让任何客人看过,款式非常精致的衣服唷。你有没
有兴趣来我们店里穿穿看呢?”
“我还满有兴趣的。”
“那就请跟我来吧。请往这边走。”
在她像模特儿般的强大魅力号召之下,竟让这店长深入敌营抢走客人。
“那个……店长,那件展示用的样品明天还要还回工厂耶……”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尺寸也刚刚好,就试试看嘛,试穿一下而已。”
“啊,对耶,只是试穿也没什么不行的。”
这些人已经完全忘记“试穿是为了推销商品”这个商业行为的大前提了。
为了节省轮流使用更衣室的时间,这里甚至有一条特别规定,要求
客人把脱下来的商品立刻交回店员手上。
等待在外面的店员紧张地吞着口水。
布帘终于拉开了。
现场响起一片比刚刚更低沉,简直带点敬畏的惊叹。
漆黑的夏季洋装。
以几乎可以透视肌肤的纤薄欧根纱(注31)为底,再加上黑色皮革和
铝制饰品。
两腋的部位像是马甲束腰一样交叉绑着细绳。
虽然名义上叫做歌德罗莉服,但是却没有一般人听到歌德罗莉会联
想到的夸张或做作,而是整体风格完美无暇地融合为一。
本来这件衣服应该是要作为今夏的主力商品。
但是,因为价格太高以及这种款式没有机会常穿,所以没办法量产,
可说是一件悲剧的商品。
“果然还是黑的好!黑色真是太适合你了!”
“太完美了……适合得简直就像高级订制服一样……”
“我不行了,鼻血快要流出来了……”
店员们都带着恍惚的神情,不住地赞美。
“质料很轻又很凉快呢……真是太棒了。因为这是我常穿的颜色,所
以也挺习惯的。”
“换上这么漂亮的衣服,当然也不能少了搭配的鞋子嘛……”
鞋干啦、帽子啦、银饰啦、手提包啦,其他卖场的人也纷纷跑了出来,
盛大的宴会持续着。
“啊哈哈哈哈哈……”惠那也只能苦笑了。
跟芙蕾亚初次见面,而且还被吻的那一晚。
惠那闷闷地回忆着。
当时她还以为,这个女孩说不定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得见的黄昏妖精呢。
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惠那,差不多是下午茶时间了吧?”正在鉴赏店员们推荐的手链的
芙蕾亚,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说着。
“啊,是啊。那就找个地方喝茶吧。”惠那如获大赦地回答,迫不及待
地走出这间卖场。
她无论如何都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早点到市区外的茶店享受片刻宁静。
但是,她还是没能摆脱这些店员。
“安田小姐!”
“是的,店长。”
“现在立刻去B1买蛋糕和饮料过来!”
“我知道了。”
“既然你们使出这种手段,那我们就买日式点心!管他叶匠寿庵还是
鹤屋长生,去把最贵的点心给我买回来!”
“是的,店长!”
“唉呀,有日式点心啊?那真是太好了。”
“……你啊,未免太容易上勾了吧。”
“喔喔,看来你们的购物似乎很愉快嘛。”
惠那一回头,就看到江崎先生对她微微笑着。
照理来说,业务繁忙的楼层主任应该不会随便跑到其他楼层去接待客人的。
“啁,引起这样的骚动真是抱歉……”
“不会,不会,这种小事请别在意。”
本来还以为他会生气,看来并不像这么一回事。
“我们的店长也说想来跟两位打个招呼。”
“你说……店长吗?”
一说到店长,惠那只想得到现在还僵持不下地抢夺着这外国女孩当
模特儿的那几位,但是又觉得不太对。
在这个场合提到的店长……该不会是指这间花菱百货公司的老板吧!
一位身穿高级西装,胸前挂着花菱名牌,五十多岁的绅士,微笑地对惠那问侯:
“我叫做岩濑,感谢你今天的光临。”
“啊,是的,有劳你的关照。”
“白河先生最近还好吧?我家的太太在生第二胎的时候,在你们家的
妇产科受了很多照顾呢。”
“是这样啊。我们才要感谢你们呢。”惠那—边以院长干金的身份跟
对方寒暄,一边还意识到骚动的感染逐渐扩大。
说完这番社交辞令之后,岩濑店长终于切入主题了。
“对了,冒昧地请教一下,跟你一起的那位小姐是……”
“我自己才想要问呢。”
“啊?”
“啊,没、没什么……芙蕾亚,你先过来一下。”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
三人走进那个卖场里,芙蕾亚还在试穿。
“那么,我要这件和这件……还有这一件也帮我包起来。”
芙蕾亚从两间店铺拿来合计十几件的洋装之中,选出特别喜欢的——
也就是喜欢的全都买了,她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样子。
“等一下,你打算把这些全部买回去吗?”
“反正有人帮忙提,没什么好担心的。”
“也就是说全部都要叫我提?不是啦,我要问的是你有钱吗?”
惠那虽然早就有了要先帮忙垫钱的觉悟,但是这已经超过区区一个
女高中生付得起的金额了。
“请打开信封看看。”芙蕾亚说道。
“信封?”
惠那这才想起了西尔妲先前交给她的东西。
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信封,撕开封口。
该不会是一叠纸钞吧……跟她想像的不同,从信封中倒出来的东西是一
张透明的卡片。
“……这是什么?”
会不会是信用卡呢,可是看起来也不像啊。
不要说磁条或是Ic了,就连编号也找不到,看来只是一张透明的薄板罢了。
把角度倾斜一点,就可以看见卡片中央浮现出古代罗马军队的线画。
然后卡片左边又是一个“F”的纹章……
“LEGATE……”江崎和岩濑店长同时喃喃地说着,也同时地噤声了。
对老字号百货公司的干部来说,或许一生都没有机会瞻仰一次实物
的这张卡片,是不可以在这个耳目众多的地方说出它的名字的。
“怎么了,这张卡片有什么问题吗?”惠那有点讽刺地问道,却也感觉
到不寻常的气氛。
岩濑店长直立不动,只是凝视着芙蕾亚。
惠那还不曾看过紧张成这样的人呢。
“这么晚才向你问候,更是非常的抱歉。你今天莅临本店,是我们无
上的光荣。”他以郑重而响亮的声音说道。
卖场之中,不久前还像着了魔似的气氛一扫而空。
店员和顾客全都呆呆地望着这边。
在这位仅只十岁左右的女孩面前,这位拥有内勤加外派总计四千多
名员工的老字号百货公司店长,竟然深深地低头行礼。
“这间店很不错,我挺喜欢的。”少女竟也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用高
贵的口吻回答着。
江崎像影子一样悄悄地离开现场了。
AMEX LEGATE——通称水晶卡,或者单纯称作铭板,这是全世界只
有极少数的王族或贵族,在“微服出巡”时会携带着的。基于接待“匿名贵
宾”这个宗旨,必须立刻通报所有相关的负贵人,也要和警备局确认。
芙蕾亚仿佛被邀请至舞会的主宾一样,以高雅的态度与岩濑店长对应着。
“对了,可以向你借几名搬运的人力吗?虽然跟我一道的人也提得动,
可是只叫她一个人拿也不太好意思。”
“你还打算继续买下去吗?”
“容我禀报,已经买好的商品,可以先寄放在购买的专柜或卖场,有
需要的话也可以利用送货到家的服务。”
“这样太无趣了。一边感受着购入商品的重量,也是购物的乐趣啊。”
“感受重量的人又不是你,而是我耶!可以的话就用寄送的啦。”
“既然负责搬运的人这么要求了也没办法。那么,就请帮我送回家吧。”
“谨遵你的吩咐。”
“对了惠那,下午茶的事呢?”
“……你果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啊。”
“想要喝茶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本馆四楼的茶店‘FORTNUM &
MASON’。”
听见岩濑店长机伶的建议,芙蕾亚沉吟着。
“皇家奶茶和小蛋糕是不错,不过我今天比较想吃日式点心。”
“哪,想吃日式点心的话,要不要试试看我常去的点心店呢?就在这
里的三楼。”惠那插进了他们的对话。再继续让芙蕾亚作主的话,不知道
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样啊。既然是你的推荐,那就去吃一次看看吧。”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准备好的。”岩濑店长恭敬地低头行礼之后,就
把附近一位员工叫过来吩咐些什么。
“……如果是用餐中的客人就郑重道歉,总之尽快让他们移到其他店里……”
“咦咦?那、那个,请等一下!”一听见店长吩咐的部分内容,惠那就忍
不住出声打断。“怎么可以只为了我们两入就把其他客人全部赶走嘛,真
的做了这种事的话,哪里还有心情喝下午茶呢。绝对不行,这太过分了!”
“可是,我们必须做保安上的考量。”
“就算是为了保安问题,这样也太夸张了……”
一边是面有难色的百货公司店长,另一边是尚未理解事态如何演变
至此的惠那。
这简直就像掉入了爱丽丝的梦中仙境或是镜中王国之类的童话世界,
要跟睡鼠或雪貂等陪审员抗辩一样的不合理。
只有小小的红心女王还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
“就是说啊。跟我一道的人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大呼小叫的,应该是不需要有
保安上的顾虑。”
“你说谁大呼小叫的啊!”
“嘘,不可以啦。我知道购物的时候是会比较兴奋,但是在店里一定要安静点唷。”
“最没有资格批评我的就是你吧!”
“那就这么办吧。只是喝个茶不需要把其他人都赶走,毕竟我今天想要低调些。”
“我知道了。”
芙蕾亚一言既出,岩濑店长终于也接受了。
“都已经惹人注目到这种地步了,还说什么低调咧……”
芙蕾亚瞟了喃喃抱怨的惠那一眼,就好像迫不及待想快点吃到日式点心
似的,快步地朝手扶梯走去。
“请让我为你带路吧……”店长提出随行的要求。
芙蕾亚轻轻摇头拒绝了。
“不用了。喝完茶后再麻烦你吧。惠那,快点啊。”
“好好好……那个,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惠那向岩
濑店长道歉之后,也跟在芙蕾亚身后离开了。
一路上都有其他正在购物的客人,跟在金发少女的左右,惠那不禁
面红耳赤。这简直就像摩西的十戒里面坏人退场的架势嘛。
突然,芙蕾亚大叫一声:“惠那,不好了!”
“怎么了?”
看她那非同小可的惊慌模样,惠那连忙跑到她的身边。
“你看那个升降箱,向外的墙壁是透明的耶。我现在非得坐坐看不可。”
她振振有词地说完之后,就走进了花菱宫楚店的名胜——可以了望
富士山的观景电梯。
“请问要去哪一楼呢?!”电梯小姐微笑着问道。
芙蕾亚则是以优美的声音回答:“总之先让我来回坐个三趟吧。”

“让你久等了。”
芙蕾亚盯着端到面前的东西
“惠那,这是什么东西啊?”
看得一双银色眼睛睁得浑圆。
广口的大碗里,装着切成方块的洋菜冻。上面还满满地堆积着小山一
般的黑豆,最上面还洒上大量的黑蜜。
这是一道很简朴的甜点。
“这是蜜豆寒天。你没吃过吗?”惠那一边用竹制的小汤匙舀取甜点,一边回答。
只要是喜欢吃甜点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的名店“甘味空梅”,惠那只要来这里,
就一定会点这一道。虽然这是百货公司内的分店,但是味道比起位于浅草的总店一点都不逊色。
她发觉,周围的女性顾客们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过来。
在这之中还有两位身材魁梧的男性,可以明显看出是百货公司特别派来的警备人员,惠那
只好假装没看到。
“这就是你推荐的甜点啊……”
芙雷亚一脸犹豫地瞪着那碗蜜豆寒天。
“难道你不敢吃吗?”
“完全没有装饰,看起来很清爽呢。真是一道质朴的甜点啊。”
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她对这道点心外表的印象好像还不差。
“那么,我就开动了。”她用竹匙优雅地舀起一小撮洋菜和黑豆送进口中。
稍微咀嚼之后,就以品酒师般的细腻轻轻闭上眼睛下把注意力集中在味觉。
惠那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如何?”芙蕾亚睁开眼睛,沉默了片刻。
她一边品味着豆子、黑蜜与寒天交织而成的明暗色彩,一边严肃地回答:
“这就是你的三位一体吧。”
然后,又再次地动起了竹匙。
这已经是很充分的赞美了。
蜜豆寒天这种甜点,并不适合在聊天时用单手拿着吃。要能同时品
味黑蜜的甘甜和豆子的咸味,以及寒天的香气与口感,是最不适合初学
者挑战的超硬派甜点。
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地享用。
容器之中的甜点分量逐渐减少。
芙蕾亚完全不看放在一旁的绿茶,只是沉默地吃着蜜豆寒天。
惠那稍微把身体倾斜一点,偷偷望向桌底下。
跟她想的一样,芙蕾亚的双脚正在啪嗒啪嗒地甩动。
她忍不住笑了。
芙蕾亚似乎真的很喜欢这道甜点,她越吃身体就越往前,头发已经垂到碗边了。
“啊……”惠那猛然伸出左手,在那束美丽的金色长发掉进蜜豆寒天之前及时抓住。
好柔顺,好光滑阿……
握在手中的发丝轻轻地缠绕在手指上。
只要是女孩,任谁都曾经憧憬过的,像金色纱线一样的秀发……
“这个可不怎么好吃唷。”
“啊,抱歉。”惠那慌张地放开了手。
芙蕾亚还举着竹匙,眼光直视着惠那的脸。
“如果你想要吃了我的话,可不可以等到晚上呢?在这里的话我会害羞的。”
她颤动着银篦般的睫毛,轻声地说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看,是头发啦,注意一下嘛。”惠那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果然哪,该怎么说才好呢……实在是个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孩子啊。
终于,装着甜点的碗中变得千干净净。
两人开始喝起温度适中的绿茶。
“很好喝对吧?”
“的确下过不少工夫。”芙蕾亚像美食评论家—样沉稳地回答。
她一双小手牢牢地捧着茶碗,簌簌地喝着绿茶。
“干嘛这么严谨,好吃的话直接说好吃就好了嘛。”
“发表浅白直接的感想不算是美德吧。”
但是,惠那无论如何都想让这少女可爱的小嘴说出浅白直接的感想。
“不过,确实很好吃吧?这里可是非常有人气的店喔。”
“是比我想像得还要合我胃口。”
“很好吃吧?真的是很好吃呢,我也觉得非常好吃唷。”
“你也差不多该让唠叨不停的嘴休息一下了吧?”
“哪,你就说说看很好吃嘛?来啊,说吧。”
“太没意义了。”
“啧啧……”
敌手太强了。
既然如此,就使出三朝木奏传授的绝招吧。
。“但是啊,真要说我最喜欢的蜜豆寒天嘛,除了这间之外还有另一间
唷。”她以故作向往的口气说着。
“那间店也很好吃唷。因为开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所以不熟的人是很容易迷路的。”
好像有效果了,芙蕾亚的肩膀耸动了。
“那是哪里的店呢?”
“你想要知道吗?”
“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不过我对日式点心还不太热悉,多知道
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就说说看‘很好吃’吧?”惠那把脸贴近她,微笑着说道。
“……坏心眼。”
“咦?我没听见唷?”其实她明明听见了,却故意这样反问。
“只要我叫西尔妲去调查,一下手就会知道了。”
猎物还继续做着无力的抵抗,不过惠那到此已经感到满足了。
“好啦,我就告诉你吧。等到我星期日放假的时候,再带你—起去吧。”
惠那微笑说着,一边轻轻拍着芙蕾亚的头。
“那么我今天就再多吃一碗好了。因为……很好吃。”
芙蕾亚终于松口了,她的双颊似乎还微微地鼓着。
“再点一份是没问题,但是你真的吃得完吗?”
“这还用问吗。”
此时,百货公司的广播铃声轻柔地响起。
“顾客请注意,请注意。今天在八楼珠宝珠表卖场,委托要修理怀表的客人……”

7

“那么,今天之内就会把客人你买的商品送到府上。”
“麻烦你们了。那我们要走了。”
“本店全体员工都衷心期待你的再次光临。”
以岩濑店长为首,带着副店长、外务部经理等直属部下,还有各楼层
的主任、童装部的诸位店长,以及其他负责接待客人的十几位员工……
在三十多人恭谨地送行之下,匿名的贵宾和她的跟随者离开了花菱百货公司。
惠那像是被什么毒蛇猛兽追赶似的,快步走过宝画堂书店的转角。
她从墙后偷偷探出头来,确认一下站在花菱百货前面的那些人没有追过来。
至此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呼……”
“如果那么担心被抓到的话,最好还是改一下第三只手的坏习惯吧。”
“我什么时候偷过东西啦!”
“既然如此,又何必紧张成这样呢?
“碰上这种场面不紧张才奇怪吧……”
结果,对方唯一尊重她们“低调”要求的只有喝茶时间。
在那之后,不管她们走到哪,岩濑店长都随行在侧,往其他楼层移动
时搭的是清场过的观景电梯,到达之时还有楼层主任和各家店长迎接,
受到了殷勤至极的招待。店里没有的东西都会立刻要外务去调货,商品
的价格和付帐的方式完全没有提到过。其他的客人都远远地张望着,一
直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结果后来还有个目光凶狠、穿着黑背心黑臂章的
店员从后面悄悄靠近,对他们做出了什么忠告……
这对自认是一介小市民的惠那来说,就像个恶劣玩笑似的、令人颤
栗的购物体验。
“……总觉得有一种受够了的感觉。”
“真是的,你的心脏也太弱了吧。”
“我跟你可不一样哪。”
两人继续走着。
抬头一看,天色已是黄昏。
酒吧和餐厅都开始营业了,满满挂在住商混合大楼外的招牌依次亮
起了霓虹灯。
假日的闹区中,到处都是边走边谈笑的家族或情侣。
长长的影子落在拼贴了红砖的人行道上,阳光渗进了淡橘色。
十岁左右的金发少女,还有十七岁左右的女高中生。风格迥然不同
的两人的身影,也毫无隔阂地混杂在人群之中。
“哪……”惠那开口说道。
“做什么?”
“关于怀表的事,真是太遗憾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遗憾的事。愿意承认自己能力不足的工匠也是很
值得尊敬的,你说不是吗?”
“嗯,或许是吧……”
惠那想起了在珠宝钟表卖场里的对话。
“这个怀表啊,应该说是没办法打开里盖吧,可是平常的钟表是不可
能做成这样的,所以只能猜测是有特殊用途的东西……”
芙蕾亚的怀表从构造看来是年代非常久远的东西,状态也保持得非
常完整,但是他却连出处和制造者是谁都看不出来,甚至还不能分解,所
以也无法修理或是调整……也难怪他会那样战战兢兢地说明了。
“目前这个怀表还可以正常运作……不过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先把它
放在这里,我再好好研究一下。”
“我想不必了,谢谢你。”
芙蕾亚拿回自己的怀表,系上锁链,收回原来的位置。
她看起来并没有失望的反应。
惠那现在还是这么觉得。
但是……自己既然担任向导,总是觉得有些责任感。
她偷偷地看着芙蕾亚。 .
虽然高级却不符合时尚的黑色洋装、黑色帽子,还有蓝色的蔷薇花饰。
在明亮的卖场中非常引入注目的、美丽的金色长发……
现在看来几乎要融人暮霭里似的。
第一次见面之时的印象,像是幻影一样地浮现。
然后,她又想起了仅仅两天前所发生的事。
现在,在白天与夜晚的界线上,她正与芙蕾亚一起漫步着。
夕暮的薄暗,比什么衣服都还要来得适合这位少女。
惠那忍不住这样想着。
“接下来要做什么?要直接回家吗?”
她一边走一边问道。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惠那是会直接走路回家的,但是如果芙蕾
亚已经累了,还是咬牙搭乘昂贵的计程车比较好。
“还是说,要先去哪里吃晚餐吗?我刚才没有多吃甜点,现在已经有
点饿了,我请你吃晚餐好吗?”
可以一口气买下那么多衣服的孩子,可能也不需要别人请客吧。
在百货公司发生的大骚动,让惠那充分体会到她确实有着“特殊气质”。
但是,惠那真正关心与感兴趣的指针,并非指向如此表面的事物。
芙蕾亚还是保持着沉默,眼光慢慢地巡视着黄昏街道的各个角落。
……她果然还是挂心着怀表的事吧?
就在惠那正要再说什么话的时候。
她突然发现一间小小的钟表店。
美观的门扉旁边,挂着一个写着“劳力士.亚美茄·宝格丽·机械钟表
专门店”的木头牌子。风格看起来倒像是咖啡厅或精品店。
“……哪,我们进去看一下吧?”
“喔,你也有钟表要修理吗?”
“不是啦,我是在想,这种专门店说不定可以修好你的怀表呢。”
“真的可以吗……”
“反正我们就先看一看啊。来嘛……”
她拉着一脸迟疑的芙蕾亚,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狭窄的店。高高的橱窗中摆了二十多只的高级手表。
柜台后面只有一位中年店长,正在向一对像是熟客的情侣推销一只金色的手表。
“……就算当作投资也好啊。这可是限定商品,好好收着不用的话价
格是会上涨的。”
他一眼都不看这两个刚进来的客人。总觉得让人不太愉快。
“不好意思。我们想要麻烦你修理怀表……”
“我这里不处理普通的钟表唷。”他敷衍地丢了一句,又继续跟熟客对话着。
……钟表还分什么普通和不普通的吗?
虽然惠那有点不高兴,但是她又想着,说不定所谓的专门店就是这样的吧。
“总之可以先请你看看吗?”惠那强硬地说着,那对情侣之中的女性
就转头过来看着她们。
接着就像突然惊觉似的,面露微笑让出了位置。
“把怀表给我看。”
他催促芙蕾亚,跟她讨着怀表。
“就是这个……”店长从惠那手中接过怀表之后,还是带着不耐的脸色。
他打开表盖,看了字盘一眼。
“这个是玩具吧。”他把怀表随便丢在柜台的玻璃桌面上。
“这是随便拼凑的怀表吧。虽然看起来还满像高级品的,但是这种东
西哪有可能随随便便就做得出来咧……这是在哪买的?”
“这个嘛,听说好像是年代很久远的东西。”惠那为这跟花菱百货公司
完全不同的待客态度感到混乱,一边艰涩地回答着。
“在旧道具店买的吗?就是因为明明没有专业知识,还爱买古董,才
会被这种破铜烂铁给骗了。哎呀,如果非得修理不可的话,我也是可以受
理啦!不过如果你说修不好就不给钱的话,我可是很困扰的。”
看来,他对两个孩子拿来的奇怪怀表本来就不感兴趣吧。
惠那曾经看过这种场面。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曾经跟父亲一起去古董店。
那位店长把显然是外行人的顾客随便打发走了之后,就—边叹气,
一边说道:“最近有越来越多像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客人了哪……”
……然后说些像客人您才是大行家之类的话,立刻就换了一副表情来谄媚熟客。
父亲只有苦笑以对。自己当时什么都还不懂。
芙蕾亚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定是生气了吧。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但是,惠那的愤怒绝对多过她百倍以上。
她已经明白了,这个世上也有这种德行的大人。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对十七岁的少女来说,这种态度实在不可饶恕。
“不用了。”惠那冷冷地说着。
“这么珍贵的怀表,哪能放在这种不识货的店里。”她拿起了放在柜
台上的怀表,放回芙蕾亚的手中。
然后就直接拉着她的手,大步走出这间店。
她怀着满腹的怒火,正要粗暴地摔门之时……
“门是无辜的唷。”芙蕾亚制止了惠那。
然后她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以无比温柔的动作关上了门。
门外依然是平静的夕暮。
沸腾的怒气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羞耻与懊悔的情绪。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竟然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大发脾气,还差点做出粗鲁的举动……
“对不起……”她放开了芙蕾亚的手。
惠那现在才发现芙蕾亚的肌肤冷得出人意料,不禁为此感到疑惑。
“你的反应并没有错。”芙蕾亚用纤细的手指收起怀表,轻声说道。
“以为只要是字盘上刻了刻度的东西,就可以叫做钟表的人,也是很的多的。”
前往车站方向的行人匆促地交会走过。
市区巴士轻轻发出喇叭声,一边呼啸而去。
行道树就像水彩笔的刷毛一样,吸入了傍晚的昏暗。
“我们走吧。”
“……哪,关于你的怀表,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惠那说道。
正要迈出步伐的芙蕾亚,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来,与惠那对峙。
“喔喔……”就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玩具似的说着。
她圆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惠那的脸
“惠那。”
“……什、什么?”
“不要动。”
惠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何时,路上的行人全都不见了。
昏暗的街道上,只剩下惠那一个人。
芙蕾亚的帽子掉在人行道上。
可是,却不见她的影踪。
惠那正要蹲下身体捡起帽子,却突然愣了一下。
——针?
不是。
那是跟牙签差不多大小的鲜红箭矢。
上面附有尖锐箭头也有尾羽的精细迷你箭矢。
三十支左右的箭刺穿了入行道上的红砖。
而且,也剌穿了芙蕾亚的帽子。
“芙蕾亚!”应该叫出的声音,却没有传进自己的耳里。
好像被什么东西包围住了。
她看见了三十个左右的、小小的红色人形。
“什……什么啊!?这到底是……”
红色的人影全部都拿着红色的弓。
他们架上第二支箭,箭镞全都对准了惠那的脸……
“帽子破得不能戴了哪。”芙蕾亚的声音响起。
听闻此声,惠那才又回过神来。
在身旁的伸手可及之处,站着一位金发少女。
她一脸不曾离开过的表情,以浮水月影般的风情微笑着。
惠那迅速抱紧了她。
弓着背缩起身体,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掩蔽。
就算是那么小的箭,被射中的话一定还是很痛的!
可是,只有这个孩子,非得拼了命保护她不可……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可以放开我吗?”荚蕾亚说道。
她的声音不知是因为看不到好戏而带点怒气呢,或者是觉得害羞呢,
总之听起来应该是可以放心了。
“啊,抱歉……”惠那放开了芙蕾亚。
她战战兢兢地往四周张望。
像鸟笼一样的银色光网,把她们包在其中。
第二轮的箭矢全都被网子挡住了。
不,被围住的并不是惠那她们。
光网形成甜甜圈的形状,将那些小小的红色人影一网打尽。
芙蕾亚轻轻整理一下衣服,才站到那些红影面前。
“不知道对手的能耐就来偷袭,真是太鲁莽了呢。”
就像映在墙上的光影似的人形们微微地晃动。
“……唉,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没事的。”芙蕾亚回答道。
“这些东西,还不足以与我为敌。”
红影之中的一个突然浮现在前方。
“汝为何人?!”
他以听不出年龄或性别的声音问道。
“要间别人的姓名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比较好吧?”
黑衣少女回答着。
她银色的双眸严厉地盯着无礼的使者。
结果那些影子全都恐慌了起来。
“唉呀,这个是鬼呀。”
“是异乡的鬼。”
“是鬼姬呀。”
“以我们的能力是无法对抗的。”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快点逃命了。”
“那就迅速撤退吧。大家快点,快点……”
红影们全部转身想要立刻逃离这里,但是因为被光网围住了根本就跑不掉。
“慢着。”
听到这声叫喊,那些红影像是已经任命似的,并列着伏在地上。
“帮我传话给你们的主人,”芙蕾亚带着贵族般的威严,对那些影子们说道。
“说古老的暗狩者不久就会带来灾厄。”
光网瞬间消失了。
同时,全部的红影也消失无踪。
此时仍是黄昏。
惠那就站在闹区之中。
人群在人行道上交会而过,亮着头灯的车辆在马路上川流不息。
“咦……什么?怎么回事?”惠那莫名其妙地看着四周的景象。
视野的急剧变化,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做任何思考。
没戴帽子的芙蕾亚走到她的身边。
“我问你喔,刚才的事……”
“我想,我们等一下就立刻去打个招呼比较好吧。”
“打招呼?”
“难得有这种机会,你也一起来看吧?”
惠那浮了起来。
浮在街道的上空。
马路、大楼还有—般住家的屋顶,全都像细小的豆子一样落在脚下的远方。
从下方吹上来的晚风,把她的刘海都吹乱了。
她连忙压住了裙摆,又突然想到没有这种必要。
“你看起来挺愉快的嘛。”
芙蕾亚现在也在她身边。
她也飘浮在半空中。
像是一切都很自然的样子,在空中轻松地拨着她的长发。
“因为,如果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的话绝对必死无疑啊,可是……”
“喔,不需要做这种无谓的担心。”少女以自满的表情回答道。
“你既然对我表现了关怀,就非得把这点程度的事当作余兴节目不可了。”

[ 本帖最后由 bluesta 于 2007-9-24 17:54 编辑 ]


她抓起惠那的手腕,轻轻地叠上了她冷冷的小手。
只是这样,惠那就奇妙地平静下来了。
现在,在这世界之中唯一的真实,就是有她在身边的事实,就只有这样。
“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芙蕾亚放开了跟她交握的手,轻轻地说道。
“只要是你的愿望,我全都会帮你实现唷。这是因为你对暗狩者的爱护。”
仿佛是在人烟罕至的山谷中,安静地绽放且默默枯萎的花朵一样,
她自傲地微笑着。
惠那只是凝视着芙蕾亚。
虽然她不了解这些话的意味,但却并非不相信,也不感到害怕。
只是……这位自夸为全能的少女,无论是肩膀、四肢、手指、嘴唇、脸
颊或眼睛,她全身上下看起来都显得好孤寂。
惠那想要走近她身边。
所以,她才又重新想起自己正在半空中。
“……唉呀。”
“你唷,多注意一点嘛。”
她在芙蕾亚的搀扶之下,恢复了直立的姿势。
然后,她望着四周的景色。
惠那正飘浮在被染上了橘色的光辉之中。
黑暗正伏在地面。
远方山峦的影子,长长地延伸到住宅区上。
直到那里都是白天,再过去就是黑夜……
不觉之间涌现出的乡愁,让惠那无意识地找寻着自己熟悉的街道。
她找得出来的地方,只有车站前的闹区、学校的范围,还有父亲的医院。
芙蕾亚看着怀表的字盘。
她对这个应该有些故障的怀表不觉得不安,也不予以猜疑。
“时间差不多到了呢……”她自言自语着,就把打开盖子的怀表解下,
然后轻轻放开了手。
怀表就像离不开主人的忠犬一样,也飘浮在半空中。
她把手指交叠在胸前,咳咳,先清了清喉咙。
“Cosmos、Boden、Stem、Himmel、Berg、Fluss、Gipfel……”
浅桃色的嘴唇,念出了古老的诗歌。
那是惠那应该完全不懂的、遥远异国的语言。
可是,芙蕾亚想要传递的意念,却化为日文流进了她的心中。
天、地、星、空、山、川、峰……
“哪,你在念的是……”
芙蕾亚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般眨了眨眼睛,打断了惠那的发问。
“你不知道天地之歌(注32)吗?”她像平常一样不以为然地问道。
“真是没用哪。”
她在空中转了身。
出现几道光柱往大地延伸而去。
一、二、三、四……总共有十根圆柱。
五芒星的形状覆盖了旧市区的一角,像是支撑着时空的巨树一样,
又像是祭祀古代神祗的遗迹—般,笔直地耸入蓝天。
惠那和芙蕾亚就在这个五芒星的中央。
“这个……是什么啊?”
“Himmels Steinbruch(注33)。诵念咒语之时本来就会出现光柱,你也
太猴急了吧。”芙蕾亚一边愉快地看着看着贯穿天地的光柱.一边回答着。
可是,这句话惠那虽然听得懂,却不是她想要问的事情。
“所以那是做什么用的啊?”
“你喜欢海涅吗?”
“咦?”
她正想要反问,又被芙蕾亚恶作剧般的眼神给制止了。
“那么,就用我最熟的诗好了。”
芙蕾亚像是展翅的鸟儿一样张开了双手。
“亡者居死之国度,生命为生者所有。”
穿透黑暗的声音。
浮在空中的怀表的字盘上发出了光芒。
惠那战战兢兢地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圆形的漆黑小宇宙里,所有的指针都像发狂似的回旋舞动。
乱舞的圆弧变成了螺旋,包围了怀表的外框。
银色的怀表冒出银色的焰火。
惠那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摸摸看,就在此时——
她注意到脚底下的街道出现了异变。
像是要淹没光柱似的,成千上万的光点从地面不断涌出。
少女的肢体也开始有光点围绕着。真是一幅如梦似幻的光景。
十层变为二十层,再变四十层,再变八十层……
包裹那美丽身躯的黑绢,逐渐溶化在光芒的衣袍中。
“我美盛开放,我笑震人心。”
现在,少女已经一丝不挂赤裸着了。
仿佛打开岩户的天钿女神一般(注34),她尚未发育的乳房和稚嫩的
下身都毫无遮掩,芙蕾亚露出害羞且迷蒙的微笑,然后又继续诵唱。
“魅惑美入主鸦片,金刚石锻造之剑,日行千里之骏马,恶龙守护之
黄金苹果,化水为酒之圣杯,能射高岭花朵之箭矢,能够自奕的水晶棋,
不停转动的石磨,能眺望世界尽头之望远镜,能令天使与恶魔起舞之笛,
世界之王的使节……”她以如同行商的口吻念出的东西,全是这世上极
尽奢侈的宝物。
这些东西的形象都堆砌在心中。
少女的声音和她颂赞的物品,全在惠那的心中合而为一。
“吾名芙蕾亚。以此名及吾创造者之名命令。”
上亿颗光点围绕着少女。
画出无数层无数层的时空螺旋。
“在这象限中玩耍的我的眷属们呀。”
如隆冬的萤火,如盛夏的雪光。
如原生海洋之中诞生的生命气泡似的跃动着。
“驱逐虚假的夜晚吧。”
惠那的脑海里爆发出了全白的闪光。
黄昏的天空。
染上霞红色的云彩。
点亮的路灯,一闪一闪明灭着。
像活物一样伸着枝丫,昏暗的树梢。
这是她经常游玩的地方。
小小的惠那坐在寒冷的木头长椅上。
回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夜晚就快要来临了,惠那却还待在这里。
长椅上还坐着一个女孩。
小小的、小小的女孩。
那是不知被谁遗忘在这里的洋娃娃。
她以澄澈的表情望着夕暮。
因为惠那如果回家的话,洋娃娃就只剩下独自一人了。
独自一人,是非常寂寞的……
她畏畏缩缩地,正要伸出手的时候。
失物的主人来了,把洋娃娃抱了起来。
“这娃娃是我的东西。”她很得意地笑了。
——在她的怀里,洋娃娃看起来似乎非常地非常地幸福。
因为逆着光,看不清楚那女孩的脸。
但是,好灿烂好耀眼。
在那光辉之中,黑暗之中。
害怕着夕暮。
希望太阳不要西沉。
想要那个洋娃娃。
只对我一个人微笑的,可爱的洋娃娃……
黄昏时分。
惠那站在大楼的屋顶上。
只要她想要独处的时候都会来这里,这是她的秘密基地。
小惠那消失在回忆的黑暗之中,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已经长到十七
岁又两个月的惠那。
这是……眼泪。
我正在哭啊。
意识到了之后,更加无法停止泪水。
其实她并不悲伤,也不悔恨,更不是疼痛,只是揭露无遗的赤裸内心
不断溢出了呜咽,颊上滴落的泪水把夹克的前胸部分都沾湿了。
金发银眼的少女,只是凝神地看着哭个不停的惠那。
“你看到了什么?”
“洋娃娃……还有,小时侯的我……”
“那个是你的夜国入口。”
“……你到底是谁?”这句话无意识地从她口里跑了出来。
就像从小就一直怀抱着的疑问,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
“我是芙蕾亚。”少女回答。
“暗狩者芙蕾亚。”
模糊的少女形体,像是黄昏的幻影一样变得淡薄。
想要紧抱着她,伸出的双手却只搂住了空气。
嘴唇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这是第二次的亲吻。
从嘴里流入的,是无止尽的爱欲及恋慕。
这种心情,惠那拼命想要多感受一些。
“Auf Wiedersehen(注35)。”芙蕾亚说完,就消失了。
只剩下银铃般的声响,以及渐消的残光。

8

伊那山地北部,初夏的黄昏时刻。
微风吹拂。
走惯的路,看惯的景色。
迎向炫目朝阳的上学道路。
还没转换假日心情的学生们都无精打采地提着书包,朝学校走去。
一成不变的时间,今天也照样地重复上演。
在这螺旋之中,有个周一症侯群强烈发作中的女学生——白河惠那——
的身影。
“惠那。”
三朝木奏飘逸着制服裙子跑了过来。
“……早啊,奏。”
“你干嘛一脸浦岛太郎的表情啊?”
“啊,我忘记拿玉手箱(注36)回来了……”
“看来你是平安无事了。昨天我打你的手机也不通,打到你家也没人接……
我还以为你说不定进医院了呢。”
“医院?”惠那反问着。
昨天确实碰上好几次差一点就会死掉的事情,但是那些到底是现实
还是梦幻,她还不怎么能确定。
“……难道你的相思病还在好评上映中?”
“嗯,大好评唷。”
“昨天傍晚,你跟那女孩在宫薤车站附近吧?”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都没有看新闻或是报纸吗?
“怎么了吗?”
“啊啊,真受不了你。”
焦躁的奏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叠东西。
“看吧……”
那是每日新闻的早报。
“这可是今天的头条呢。我说啊,你在电车上都没看到吗?”
“好啦,快给我看啦!”
奏把报纸摊在惠那的眼前。
“宫薤市上方出现谜样光芒,八百人以上轻重伤。”
“咦咦咦咦咦!”看着大大印在报纸上的字样,惠那不禁哑口无言。
她从奏的手中抢过报纸,仔细地读起报导内容。
昨天傍晚,整个宫楚市出现了大规模的发光现象。有人说就像是无
数的魂魄聚集在一起似的,也有人说那像是大量的昆虫或是什么东西。
不管那是什么,简直就像拥有意识般地聚集在上空,爆发出猛烈的闪光,
无论有线或无线的通讯都受到了干扰。
这到底是恐怖分子之类的人为事件,或是大规模的落雷、球状闪电
现象,甚至是人类尚未理解的天文现象,总之还没有人知道原因。
闪光会受到这么广大的注目,是因为惠那她们所在位置的附近,有
不少人的眼睛被闪光刺痛,出现了头晕呕吐的现象,因此大多都被送到
医院去了……
“从昨晚开始大家就一直在讨论这件事了吧?虽然我因为待在家里
所以没亲眼看到啦。”奏以不耐烦至极的表情补充说明着。
惠那昨晚在父母回家之前就已经睡了,今天早上也是一出房间就立
刻出门,所以还没机会跟父母说到话。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是真的,原来那是真的……”她不自觉地说道。
在脚下远方的黄昏时的街道,又在她的记忆中复苏了。
像音乐一样响起,芙蕾亚的诵唱。
高耸的光柱,以及全白光芒的奔流。
然后,最后的那个亲吻……
一切的事情,现在仍无法在心中仔细咀嚼。
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幻,对惠那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Auf Wiedersehen。”她临别之际,说了这句话。
但是,她唯一认为是事实的这句话,并没有被记录在任何报纸上。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消沉啊?”
“说不定,再也见不到面了……”
“Guten Morgen(注37)。”
“呜哇!”
有个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惠那惊慌地回头一看。
身穿墨绿色外套的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像传令兵一样,挺直了腰
杆站在惠那背后。
“惠那小姐,奏小姐,近来可好?”
“托你的福,一切安好。”奏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出现似的,稳重地回
应了。
站在一旁的惠那,倒像是看到幽灵似的大吃一惊。
西尔妲丝毫不以为意,她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拿到惠那面前。
“今天早上我是为了拿这样东西给惠那小姐而来的。”
那是一个包着亮丽的黑色包装纸,绑上金色缎带,十五公分见方左
右的纸盒。
“在路上叫住你真是抱歉,因为主人命令我尽快把东西交给你。”
惠那把东西接了过来,西尔妲轻轻摇晃一下盘起的头发,露出了微笑。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请等一下!”惠那突然叫住了她。
“那个……我可以再去见芙蕾亚吧?”
“随时欢迎。主人也很期待你的到来呢。”西尔妲一说完,就像用量角
器量过一样精确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转身离去了。
奏注意到,她的外套上似乎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弹孔?”她喃喃说着,但是想想怎么可能呢。
惠那则是还像身在梦中一样。
“哪,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呢?”她战战兢兢地看着刚拿到的纸盒,对奏询问道。
“大概是玉手箱吧。”
“真的吗?”
“怎么想都没有其他的可能嘛。”
“……那我可以打开吗?”
“你是在要求我跟你白头偕老吗?罢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那么,我要打开咯?”惠那解开缎带,把包装纸乱撕一气,接着打开
了盒盖。
“哇喔……”
那是一个怀表。
有着炫目的黄金色外壳,连链子和里盖都是金色的。表面的字盘是
透明的,里面在运作的机械全部都看得见。除了打造成青黑色的指针之
外,全部的零件都是金色。
奏不知为何带着忧愁的表情,看着惠那放在手掌上的怀表。
“哪,惠那,这个怀表……”
“这个确实很值钱吧?”惠那有点担心地反问着奏。
“如果很贵的话,你想要怎么做呢?”
“如果值好几万元的话,就非得拿回去还人家不可。”
“我想应该不是几万元吧……”
“是这样啊。”
既然奏都这么说了,就应该不是那么昂贵的东西吧。
“你真的要收下啊?送钟表给别人,是代表着‘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
意思耶。”
“咦,是这样吗?是吗,原来是这个意思……”
其实惠那知道奏是在跟她开玩笑,不过还是很自然地垮下脸来。
奏同时欣赏着心思易懂的朋友的反应以及那个怀表,然后说道:
“对了,惠那,你知道玛莉安东妮德(注38)的怀表吗?”
“唔……我没听过耶。”
“那我就简单地说明一下吧……”
宝玑表第一百六十号。
十八世纪的天才钟表师阿伯拉罕·路易士·宝玑,为了法国皇后玛莉
安东妮德的委托而制作的超级精致怀表。其极尽繁复的构造,以现代的
技术来看,可说是不可能再现的绝品。
这只表历时四十四年才完成,当时玛莉皇后和宝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失去了为真正主人服务的机会,在收藏家手中辗转流离的这只怀
表,在一九八O年从美术馆中被偷走,从此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了。
“喔喔……”
“……你的感想就只有这样啊。”
“因为,我拥有的又不是那只怀表,而是我手上这只啊。”
听到惠那说着这句话的满足语气,奏也只能仰天长叹了。
惠那仅是出神地望着手中的怀表。
这比一般的怀表还要大,也重了点,或许看不习惯的字盘也很难读吧。
但是,她还是觉得这是个很棒的怀表。
她正在仔细研究怀表之时,指头不小心按到了某个突起处。
隆、隆、隆、隆……怀表开始发出了可爱悦耳的钟声。
“奇怪?”
“这个叫做三簧表(注39),是为了在黑暗之中也能用钟声辨别时间
的功能。”
铃隆、铃隆、铃、铃、铃、铃……
“原来是这样……真是动听的声音啊。”惠那像是在听贝壳里的海浪
声一样,把怀表放到耳边。
奏轻耸着肩膀说道:“算了,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还挺适合惠那的吧。”
注2:南地,原文是Negeb,意指“赤旱之地”。因为以色列人建都于耶路撒冷,
所以把位于首都南方的赤旱之地视为南地。
注3:Bonsoir,法语的“晚安”。
注4:Mademoiselle Cent Soixante,法语的“一百六十号小姐”,这个号码与
后面剧情相关。
注5:Schicksal,德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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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6:Jawohl,德语的“遵命”。
注7:Guten Abend,德语晚上的招呼语,等于英文的“good
evening”。
注8:Spiral Uhr,德语,“螺旋时钟”之意。
注9:Wonderland,小说《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国度。
注10:二十射,射箭比赛以每人射二十箭来比较命中率高低,因此练
习时也是一次射二十箭。
注11:霞靶,是画咸三个黑色同心圆的靶面。
注12:胴造,古代武士在放箭之前,手会先按一下挂在腰间的刀柄,
藉此动作也可以将重心移放在下腹,引导出正确的姿势,现代的弓道也
沿用了这种礼节。
注13:安土,固定靶架的土堆。
注14:Guten Tag,德语的“日安”。
注15:宝冢歌剧团,一九一三年于日本兵库县宝冢市创立,成员全为
未婚女性,因此戏中男性角色也都是由女性反串,向来以极浓的舞台妆
与豪华打扮著称。
注16:“玩具交响曲”是英国的称呼,此曲在德国称为“儿童交响
曲”,在法国则是“滑稽交响曲”或“儿童市场交响曲”。
注17:古钢琴(Clavichord)又称小键琴,十五世纪已有的乐器。形状
长方扁平,无脚架,以槌子敲弦发声,音量较弱。而大键琴(Harpsichord)
则类似现代的三角平台钢琴,有两、三层键盘。以拔弦发声,音色响亮清
脆。
注18:斯坦顿(Staunton Set),西洋棋的基本棋形。国王等人物棋并
非做成人形,而是以王冠之类的抽象简化形状来代替。
注19:王车异位,也称为“入堡”。一局中有一次机会能把国王朝车
(城堡)横向移两格,再把车直接移到王的隔壁,前提是这两只棋都还没
动过,两者之间也没有其他棋子,移动前的国王和异位后两只棋子的位
置都不可以是正被攻击的。
注20:吃过路兵,兵(Pawn)只能向前走一或两步,如果对手的兵前
进两格之后邻格有自己的兵,就可以吃掉对方并把自己的兵移到对方跳
过的那一格,如果不在对方移动后立刻吃过路兵,则以后不可再吃。
注21:Augzwang,德语的“强制行动”,是西洋棋的术语,意指某方陷
入了移动任何棋步都会立刻招致损伤的局面。但是西洋棋的规则不准跳
过(pass),所以还是必须走棋。
注22:索内,十九世纪德国人麦可·索内(Michael Thonet)建立的公
司,他用蒸气与高压技术制造出的“索内十四号椅”,是世界上第一把
弯木(bentwood)椅,目前已是西方的经典家具公司。
注23:德梅尔(Demel Konditerei & Cafe)兴萨赫(Cafe Sacher)皆为
奥地利的知名咖啡馆。因为萨赫咖啡馆的创始人法兰兹萨赫(Franz
Sacher)原是德梅尔的学徒,因此两店的味道颇为相近。
注24:BTL,指培根(Bacon)、莴苣(Lettuce)、番茄(Tomato)三明治。
注25:爱马仕品牌的创始人Thierry HERMES,在一八三七年的巴黎
巴士底创立了马具制造工厂,传至第三代时,因为汽车的问世而开始拓
展商品型态,一九七六年开始进军钟表市场,现为以贩售皮件及饰品为
主的知名厂牌。
注26:陀飞轮(Tourbillon),为避免重力造成的误差而制成圆形的钟
摆构造,是钟镜界重要发明之一。能制作陀飞轮的表厂屈指可数,以完整
三金桥陀飞轮系列著名的芝柏表,一年也仅能制造出三十只,要价最高上千万。
注27:逆跳指针(Retrograde),指针走到底之后,会再次跳回原位、
移动范围呈扇形。
注28:动力储存显示功能(Power Reserve),可以即时显示现存的机
芯动力能量,提醒使用者以手动上链补充运转能量。
注29:雅典表(ULYSSE NARDIN),最高级的钟表厂牌,位于瑞士。
注30:带有歌德式华丽品味的少女服饰,多半是黑色系且缀有大量
蕾丝的浪漫风格洋装。
注31:欧根纱(organza),又称透明硬丝纱,是由丝绸或综合性材料
制成的名贵布料,常用为饰物、领饰、罩衫、饰边或晚礼服等。
注32:天地之歌,类似中国的“十字丈”,是日本平安时代的儿童习
字歌,由日文全部的平假名拆开重组而成的二十四个词汇,每句四词,总共六句。
注33:Himmels Steinbruch,德语,“天空的矿场”之意。
注34:天钿女神,日本神话之中,掌管太阳的“天照大神”因畏惧凶
暴的弟弟“须佐之男命”而躲入岩户,使世界不见天日,众神就请来女神
“钿女”在岩户外歌舞,把天照大神引诱出来。
注35:Auf Wiedersehen,德语的“再见”。
注36:玉手箱,日本民间传说。浦岛太郎因为救了被小孩欺负的乌
龟,被招待到海底的龙宫去玩,公主乙姬以玉手箱馈赠,他回到人间却发
现已经过了数百年,打开玉手箱之后自己竟变成了老人。
注37:Guten Morgen,德语的“早安”。
注38:玛莉安东妮德(Marie Antoinette),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皇后,
据说骄奢成性,在法国大革命期间跟国王一起被送上断头台。
注39:三簧表(minute repeater),又称“三问表”。是指钟表可以发出
三种不同的打簧声音,可藉此分辨出“时、刻、分”的报时。



Zwischenspiel
间幕


伊那山地北部 初夏的傍晚时刻
山腰上。
深山的羊肠小径在雨水和岁月的冲刷之下,已经被人们遗忘许久。
夜的脚步逐渐逼近。
晚风带看些微湿气,也带来了深浓的黑暗。
现在,此处有几个旅人的身影。
一位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正从林间仰望着遥远的天空。
桧木高耸的树枝在风中摇摆,发出了“扣隆、喀啷”的单调声音。
这里的树并非人工种植。它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里,默默地增
加着树龄,是这座山的守护者。
朝着细密交织的枝丫望去,天空就像被装在鱼篓一样地深邃,让人
产生一种被囚禁在地上的错觉。
少女收回视线,朝着前方的山峦望去。
银色的灯火灼灼发亮,像是给诹访湖的黑暗湖面勾了一条金边。
“喔……”那艳红的唇中吐出了感叹的声音。
她轻轻卷起袖子,摇着桧扇,看着这些见惯了的景色。
像是被黑暗染过的,长长的黑发。
鲜红夺目的,石竹花织纹的唐装。
华美衣裳的下摆,虽然毫不珍惜地在地面拖行,却一点都没有脏污。
连鸟也不会飞来的深山,和这位身穿十二单衣(注40)的美丽公主。
这种不合情理的组合,就像是老旧的纸雕拼贴一样,非常适合这个逢魔时(注41)。
少女沉浸在思绪里。
或许是因为走在这颠簸的山道上,令人平添了几分乡愁吧。
现在已是……
没错,现在已是从京城移居至飞骐,好不容易习惯了隐居生活的时候。
一群小女孩走在积雪还很深的山道上,朝着那个湖的湖畔走去。
就像是一长串的日本娃娃似的,那条带状队伍中也有着年幼的孩子。
她只是维持同样的姿势,眺望着远方的山峰。
虽然这样望着,只会带来世易时移的苍茫感受……
“不管用看的还是用听的,都很不寻常呢……”她再次叹息着说道。
此时,背后的黑暗开始蠢动。
突然现身的,是一只体型像岩石一样硕大的漆黑巨兽。
它头上的两只角,像新月一样勾勒出圆滑的弧形。
角的下方,像是镶嵌在太刀刀柄上的宝石一样,一对鲜红的眼睛正在闪闪发光。
它应该是自己挣脱了轭,跑来找寻主人的吧。
巨兽低鸣了一声,以想要跟随的神情靠近了少女。
少女轻抚着它那发出黑色光泽的腹侧。
“你还真是聪明呢。”
巨兽扬起大大的头,表示着满足之意,但是它眼中的警戒神色却丝毫没有减少。
它就像个忠实的仆人,小心地保护着主人。
空气颤栗了起来。
远远地,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微弱的波动。
“果然是东方啊。”
她眯起了双眼。
少女凝神眺望,看着被重重黑暗遮蔽着的前方。
旅途的尽头就在相隔干山万水的彼方等着她。
她应该是看得到的。
因为她有着非比寻常的眼睛。
像是呼应着逐渐深沉的暗夜,那波动逐渐增强了。
少女美丽的发梢轻柔地飘起。
漆黑的巨兽伏低了身体,朝着夜晚伸出它的一对利角。

终于,那个来临了。
傍晚的天空出现了几条笔直的裂痕。
那裂痕中出现了十根贯穿天地的光柱。
光柱因为距离遥远而看起来很纤细,几乎像是蜘蛛丝一样。
令人不可置信的壮阔架构。
“是什么结界之类的吗……”
那应该是为了操控“大魔时”(注42),在超越时空的彼方设下的结界吧。
薄暗之中,正冒出熊熊的光芒。
少女藉着近身之处某人的强大力量。
然后,开始念起咒语。
在东方的天空,像星辰一样的光点不停乱舞。
光柱仿佛是被大军包围的城寨,开始颤动起来。
波动现在已经笼罩了少女的全身。
鲜红的唐装像是融人黑暗似的变薄了、顿时化为无数的光点。
“啊啊……”肌肤被光之衣裳轻抚之时,少女发出了诱人的叹息。
她的全身好像都化为一支和声音共鸣的音叉。
微微隆起的胸部,以及看来很容易折断的细腰都扭曲着。
这种恍惚和无比的幸福感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少女艳丽地笑着,然后说道:
“除了我们之外掌控着天地的人物好像就要来了……”
注40:十二单衣,又称“女房装束”,是平安时代贵族女性的正式穿
着,因为有小袖(或发上具)、长口、单、五衣、打衣、表着、唐衣、裳…等
共十二项,所以称为十二单。
注41:逢魔时,又称“大祸时”,是指黄昏、傍晚天色阴暗的时刻。
注42:大魔时,日文发音同“大祸时”,亦指黄昏。



1

美丽的五月,从这晴朗的——天开始了。
在这个时期的私立芙蓉馆高中,最早到校的就是垒球社的社员们。
她们在各社团社员都还没起床之时,就已经开始进行着严格的晨
训,因为若是要毫无顾忌地使用这个称不上宽广的操场,就非得先下手为强不可。
固定每月举行的比赛,就在三天之后。因为社员不足之故,不得不把
一年级的学生编入正式球员名单。虽然是临阵磨枪,还是必须以实战方
式来训练,毕竟现在已经处于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了。
“你们两个一年级的,去拿整地的木耙子过来。好像是上星期收起来
的。”三年级社员拖着摆在社团活动室里的画线机,一边大喊着。
两名一年级新社员立刻就跑了过来。
“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去问问曲棍球社的社长,他们社团好像也已经集合了。”
“我们知道了!”
她们活力充沛地回答之后,就从社长手上接过体育器材室的钥匙,
两人快步地跑向器材室。看到这两名学妹穿着得来不易的正式球衣而喜
不自胜的模样,高年级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正在横越操场之间,其中一人突然停了下来。
“……喂,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耶。”
她指着的地方,是因为星期日下过雨,而变得有些脏乱的操场跑道那个方向。
好像有什么黑黑脏脏的东西随意地散乱了
“那是垃圾吧?竟然随便丢在这种地方……。”
“真是太过分了。”

当然,既然看到了就有责任整理。
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朝那里走过去。
“呜哇……这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呢。”
“嗯。怎么会有人专程跑来这里烧东西呢?”
说不定是昨晚谁偷偷跑进学校干的好事吧。可能是为了取暖,也可
能是要烧垃圾之类的……不管是什么理由,都给别人造成困扰了。
一些已经烧成焦炭的树枝铺在地面,似乎还在滋滋地散发热气。
在那之上,好像有些什么白森森的东西,像是装饰品一样地排列着。
那东西已经烧焦了,好几道裂痕从中央延伸到边缘。
“这个是……”
“好像是骨头耶……”
两入面面相觑。
“……骨头?”
两入同时发出了惨叫。


2


“……不叫警察来吗?为什么?”
“这说不定是杀人事件耶!真是的,我们的学校碰到这种时候就只会
拼命地掩盖事实……”
三年A班,在朝会之前,少女们谈论的话题,都是关于这次的事件。
在那两名垒球社社员看到烧焦的骨头之后。
其他社员听到惨叫声也都跑了过来,操场上乱成一团。
最后终于有人把老师找来了,老师立刻对在场所有学生下了封口令。
虽然有人用塑胶袋把骨头严密地层层包起,就像是拎着什么危险物
品似的拿走,但是从骨头的尺寸判断应该不是人骨,而比较像是肉店买
得到的动物骨头,亲眼目睹现场的少女们都隐约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在
平凡的校园生活之中,这已经是够刺激够古怪的一桩奇闻了……
流言转瞬之间已经传遍了校舍,当然,这里也不例外。
“对了,今天停止朝会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事件叼……”
“是啊是啊,那个是在操场的哪里被发现的叼?到底靠近哪里呢?
今天有体育课,我可不想接近那里唷。”
“最近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件啊,像是之前也有绑架杀人事件……”
刚好导师今天迟迟没有进入教室,少女们就趁机继续叽哩呱啦地闲聊。
不管是什么事件也好奇闻也好,或者只是恶作剧也好,她们根本不
在乎。何况,如果事情演变得更剧烈,有大批警察和媒体冲来学校的话,
说不定上午的课都不用上了呢……也有怀着这种侥幸期待的人。
在这之中,只有一个人带着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那就是白河惠那。
“唉……”
她那绑着白色缎带的马尾发型,拥有从国小入学之时母亲帮她绑过
以来就一直维持着的悠久习惯。这位被公认比常人跟恋爱更无缘的朴素
女学生,此时却撑着脸颊,以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态叹着气。
“哪,问你一下。”一位同学在旁边看见了,就拍拍她的肩膀叫道。
“啊?”
“啊什么啊,惠那一点都不关心吗?”
“关心什么啊?”
“……”她的反应让那位同学无言以对。
没办法了,她只好把质问的矛头转向坐在惠那后面的三朝木奏。
“她还没恢复啊?”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啊。”奏一边操作着手机按键,一边漠然地回应着。
“她从上周就开始这样了吧?都这么久了耶。”
“因为是相思病嘛。”她终于回完简讯了,所以就回答得比较认真。
“说到这个,被金发美少女吻了之后呢?”
“之后?所以是说还有下文咯?”
“Oui(注43)。”奏用法文表示肯定的答复。她对这个话题已经有点厌倦了,
所以只简短地回答。
“哇喔……”惠那毫不察觉身边的话题已经围绕着自己打转了,再次叹了一口气。
她明白的。她明白每当她想起芙蕾亚的时候,都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她对女校这个环境里半认真半好玩的禁止恋情规定向来没什么兴趣,
这种心情跟那种事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应该吧。当然,所谓的恋爱,
也不过就是指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罢了。
“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嘛……”处于完全自闭状态中的惠那,毫
无防备地喃喃说道。
就算一直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决定了。今天放学之后,就去找那孩子吧。
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没自信能再次找到那间房子。
可是,又想要再见她一面。
可是……
“你在干嘛啊,好像在表演变脸秀一样。”
“这也是一项才能吧。”
“看起来好幸福呢,真好!”
“你也真是的。”
同学们都把她当作班上的奇珍异兽一般,彼此交换着无关紧要的感想。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就算是今天也一样。
教室的门在短暂晃动的前奏之下被拉开了。
“好了,大家回座位吧。”
听惯了的声音立刻传了进来。
A班导师植田圭藏,四十四岁,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标准教师打扮,
把周一的沉重气氛更加重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在少女们陆续回到座位之间,他也拿着点名单走上了讲台。
学生们对于不寻常生活的期待落空了,今天早上也要开始无聊的班
会课……原本应该是如此。
植田进来之后,后面有个人也跟着走进门口。
班上响起一片低呼。
简直就像是整间教室所容纳的空气都同时震动起来似的。
那是一名外校的少女。
她瘦小的身上,穿着一件像墨染僧袍一样很有气质的黑色水手服。
水手服上有着绣了两道白线的宽幅衣领,下半身还搭配了有清晰摺
痕的百褶裙,是一套颇具古风的制服。
白净的袜子之下,穿着校外访客用的室内拖鞋。
微微隆起的胸前,整齐地打了一个鲜红的蝴蝶结。
看起来应该不是这附近学校的制服……真要说起来,这在现代日本,
恐怕是除了清纯派偶像的写真集外,已经完全看不到的,超级传统的制服。
但是,比什么都还要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脱俗的美丽容姿。
黑白分明的眼睛,冷静的眼神。
刘海齐眉剪平的黑色直发,用乌鸦的羽色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而且,
她后面的头发长过腰际,几乎长到裙子一半的位置。
如果要举一个适合她的场所,大概就是平安时代的绘画里会出现的堂皇宫殿吧。
“哇啊……”不知是谁无意识地发出了感叹的惊呼,但是一下子就因
为害羞而噤声了。
少女走到讲台的一旁,调整姿势之后转身面对着困惑的学生们。
她露出微笑。
这时终于想起自己职责的值日生,慌张地发出号令。
“起立!”
拉椅子的声音充满整间教室,学生全部一起站了起来。
“敬礼!”
“老师早!”
少女仿佛把这整齐划一的问候当作是对自己所发似的,继续自得地微笑着。
看到学生们都已经坐好,植田老师就拿起了粉笔。
伴随着喀吱喀吱的声音,在黑板写下了几个字:
早花月这子(注44)
众人又再次地发出低呼。
虽然这是文组的班级,但是念得出这名字的,只有包含奏在内的少数几人而已。
少女依然保持着自信的神态,开口说道:
“我叫做早花月这子。”
……是京都腔呢。
虽然大家都这样想着,在她强盛的气势压迫之下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这个,早花月同学啊,今天一整天都会待在我们学校里唷。理由嘛,要说起来的话……”

植田老师跟平时一样慢条斯理地说明着,内容大致如下:
她是在飞骐高山的豪门里诞生的,如外表所示,是个才貌兼备的女
孩。最近她家突然搬来这里定居,不过还没决定要转进哪所学校。因此身
为豪门干金的她,提出想要在本校体验一天校园生活的要求。其中有一
小时的教学参观时间,非常荣幸地由本班担任示范……
从老师那种极度谄媚的语气看来,可知她八成被校方奉为“贵宾”,
老师们也早就被偷偷交代了“绝对不能有失礼的举动”吧。
“但是,为什么会在期中突然转学呢……”
“我才想问呢,我们学校有旁听制度吗?
“唔……没听说过耶。”
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但是主要的兴趣,还是围绕在她本身散发出
的气质,以及跟她年龄不符的威严。
光从她的外表来看的话,那种瘦小的体型,还有稚嫩的感觉,就算说
是小学生——或是国中生也不会有人怀疑的。但是她在四十名女学生们
好奇的视线压迫之下却完全不显畏惧的神情,光是这点就让入觉得她不
是普通人物了。
倒不如说她像是更年长……根本就像望着自己的孙女们的老婆婆一
样,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请大家多多指教。”她看着全班同学,再次轻声地说道。
“没有椅子呢。阪仓,麻烦你去会议室……”
老师正要命令值日生去搬椅子,少女却以温和的眼神制止了他。
“不用椅子了呢。有蒲团(注45)什么的就可以了。”
她以带着优雅语尾助词的腔调表达意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么,我先站在角落就可以了。”她说完就走向教室后方。如同扫视
着家臣的公主殿下一般,她缓缓走过靠在窗边的座位。她迈着无比轻盈
的脚步,好像那头黑发只要受到轻微震动,就会像竖琴的弦发出声音似
的。这么一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路的,竟然可以完全不让脚下的室内
拖鞋发出声音。
少女走到某个座位旁边,就停下脚步。
“我第—眼就看出来了呢。”
她说这句话的对象,就是一脸悠然的三朝木奏。
“确实是个丰姿冶丽的人呢。”她摇曳着刘海,稍微倾斜着头说道。

“都城春驻花霞满(注46)……”像是呈献给久未相逢的故人一样,她
吟诵着知名古诗的上半句。
然后,像是要亲吻对方似的逐渐把脸贴近……
谜样的日本传统美少女,和班上首屈一指的美艳才女。突然地凑在
一起。但是,奏冷静得连视线也没有移开。
“你褒奖的言词我由衷感谢地领受了……”奏用平常的语调说着,搔
了搔浅栗色的头发。
“不过我想秋风吹拂的应该是前面那位吧?”
她把手向前伸出,瞄准坐在前面的亲友背上最敏感的地方轻轻一划。
完全是出其不意的攻击。
“呀啊啊啊——”惠那发出了不知该说是淫靡,还是孩子气的喊叫,
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来吧,自我介绍一下吧。”奏漠然地催促着她。
“啊?呃,这、这个……”
惠那对这个不适时登场的旁听者一开始确实是有点兴趣,但是无须
赘言,没多久,又把全部的心思放回那个金发银眼的小公主身上。
在还没弄清楚状况时,她已转身面对着黑发少女……
“我是白河惠那。”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之下,她低下头礼貌地说着。
“……白河,是吗?”少女初次显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她交互望着对这场面了然于心的奏,还有满脸不明所以的惠那。
“难道说,你就是白河惠那?”
“是的,大概吧……”在她的逼问之下,惠那好像也变得没有自信了。
早花月这个凝视着这位绑着马尾,名叫白河惠那的女孩,像是要看透她一样。
她突然伸出双手,天真而不带任何色情意味地捧住了惠那的脸颊。
凝视凝视凝视,凝视凝视凝视。
她歪着脑袋直盯着。
然后,她这么说道:
“唉呀,这可奇怪了呢。


3

第一堂课上的是现代日文。
本来升学班在五月的课程进度,应该是要开始练习写作,此时突然
改成全班讨论课文的读音,想必也是为了这唯一的旁听者吧。
“好了,下一个是筒井同学。”
“是的。”
被中年女老师点到名字的下一个学生站了起来。
“这个村中所有家庭的时钟都不动了。只有这个古老的日晷,在遥远
过去的历史之中……”
教室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这是因为站在众人背后的早花月这子。
虽然旁边就放着值日生帮她准备的折椅,她却碰都没碰过。只是站
在教室后方,优雅地交叠着双手,眼睛眯得细细的,专心地听着讲课。
正确地说,她的视线只紧盯在听课的白河惠那身上。
就算惠那再迟钝、又在为恋情苦恼中,也不可能不察觉的。
“……‘篱’读作‘Magaki’,是指豢养家畜用的围墙。”
听到学生念得结结巴巴,老师适时地给予指导。因为是跟考试无关
的难字,所以事前都没有教过,学生们都读得战战兢兢的。
“是的。‘……宁静村落的篱中,像以往一般,能听闻牛叫鸡鸣’。”
“可以了,很好。那么下一个是……白河同学。”
惠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还真的点到自己。
“是的。”她站了起来,把课本平举胸前。
此时,她发现来自背后的灼热视线,似于也变得更锐利了。
她也知道班上的同学都在看自己。她感觉到,同学之间除了困惑和
好奇心之外,好像也有人怀着“为什么那样的美少女会对惠那……”这种
错置的嫉妒与怨恨,应该不是自己太多心吧。
……呜呜,真是坐如针毡啊。
可是,又不能立刻逃出教室。
“在这乡村之间,跟自然一起共存的,只有一个……”
“这里的一不是‘Ichi’,要念‘Hitotsu’。”她才刚开始读,就被竹本老
师纠正了。
“是的……呃……只有一个永远的‘时间’。那里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
更没有未来。此处所有的生命……”

“这个的生命不是‘Inochi’,是‘Seimei’。”
“啊,是的。对不起……”
惠那并不讨厌朗读,她的语感本来也不是这么差的。但是,因为太在
意周遭的目光,所以一直没办法读得顺畅。
她心想自己读个书也读得断断续续,丑态百出,一定会被那女孩嘲笑的。
“……好了,念到这里就可以了。”
终于结束了,惠那闷闷不乐地坐下。
她轻叹了一声。
回头偷偷看了少女一眼,却发现她也在叹息。
就好像特别去了动物园,却没有看到任何奇妙的生物,或是值得观
赏的表演,那是这种意味的叹息。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好像是因为我的缘故?
惠那有点怅然若失。
此时,少女突然有动作了。
她安静无声地席地坐下。
好像完全不在意把摺痕分明的裙子,还有过腰的黑发给弄脏的样子。
一时之间,惠那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正打算要站起来。不过,看来
她只是白担心了。
少女朦胧半闭的双眼,像是珍珠一样湿润。虽然不能说不妩媚,但是
简单的说……就是已经快睡着了吧。
虽然在旁听之中,她却高尚地用右手遮住了嘴.丝毫不忌惮众人目光,
无比优雅地伸着懒腰。
然后,闭上了双眼。
一、二、三秒。
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早花月这子已经睡着了。
怎么看都不像冥想或打瞌睡,而是真的睡着了。好象连在这里都听得见她平稳而安祥的呼吸声。
……什么,竟然真的睡了。
……该说她大胆呢,还是率真呢……
……再怎么说,她也睡得太明目张胆了吧。
就连教室中的纷纷议论,也没有把她给吵醒。

“原来如此,难怪她不坐椅子。”坐在身后的奏兴趣盎然地悄悄说道。
“同学们请安静。”竹本老师出言制止大家的私语。但是碰上这种状况,
连这个老练且严格的教师也掩不住脸上明显的苦笑。
“那么,下一个是菊地原同学……为了防止打扰到同学的安眠,请念
得小声点。”老师幽默的发言,让教室一时之间充满笑声,但是一瞬间就静下来了。
朗读结束,开始进入讨论时间之后,这子还是继续睡着。
“在封闭的农村里,人类的生活和大自然有着紧密的连结,因此可以
无限延续下去。到这里是一个段落。那么,如果经过一段时间,文明变得
发达之后,这种‘无限’还能永远持续下去吗?各位同学,有人想要发表意见的吗?”
“是。”
“是。”
几位少女挺直了背,举起手来。
“那么,津野同学请说。”
“是的。我认为文明发达之后,就不会还维持着无限了。”
“是这样啊。可以再说得详细一点吗?”
“是的。呃……我觉得所谓的无限,应该只适用于文明尚未发展的情况,也就是说……”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人跟着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随着讨论逐渐深入,大家也渐渐遗忘了安眠中的旁听者。
就在这个时候。
惠那察觉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就回头一看。
少女已经醒了,她正抬起头来,胸口的红色蝴蝶结翩翩舞动。
惠那朝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正在看着靠校庭那边的窗户。
三年A班的教室在四楼。以她的位置来说应该只能看到天空吧。
接着,她转头看着门口。
她同时站起身来,没有让室内拖鞋发出任何声响,就走出了教室。
就连开门和关门,都没有发出声音。
简直就像是自觉不会有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透明人似的动作。
惠那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面对黑板坐好。
同学们还在讨论着关于时间和永远的议题。

她觉得很奇怪。
不说班上所有的同学,就连竹本老师好象都没有注意到刚刚走出教
室的少女。就像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不适时出现的旁听者一样。或
者可以形容为两部不同主题的电影在同一个银幕上放映的样子。
惠那突然听到远远的耳鸣声。
好像是什么东西毁坏的声音——
悚然。
背后传来一种带有强烈刺激的触感。
“咿……”她差点就要发出尖叫了,还好在喉咙把声音忍住了。
她转头一看,是奏的手指做的好事。
“喂,奏,拜托你不要老是用这种方法叫我好吗……”惠那悄声抗议着。
然而奏只是默默地指着窗外。
她指的是空无一人的操场方向。
那边有称不上宽敞的校庭草地,来宾用的停车场,还有更前面的学校大门。
为了防范最近的犯罪事件而保持关闭的铁门,外面停着一辆黑头车。
这辆车的长度,比一般的车辆还要长得多。
总是闲闲无事地待在门口收发室的警卫,此刻也走到了门外。
好像正在跟对方交谈什么。
站在警卫面前的是一位长身的女人。
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
“……”
“……”
惠那和奏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痛,好痛,好痛……”惠那突然按着肚子发出呻吟。
“惠那,你怎么了?……老师!白河同学好像不太对劲!”奏迅速地站起,抱住了惠那。
因为课堂被打断,同学都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
“惠那,你没事吧?你可以一个人去保健室吗?”
“不……不行……好痛好痛……”
“请问我可以送白河同学去保健室吗?”奏拿出比亲友还要更具优势
的认真优等生的面具,对竹本老师询问着。
得到了老师的默肯之后,她就搀扶着惠那站起来。
“来吧,惠那,你可以走吧?”
“好痛,好痛……”
两人并着肩,像是在玩两人三脚似的走出了教室。
她们在走廊上缓慢地走到离A班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然后,两人开始迈足狂奔。
“你可欠了我一次唷。”
奏轻盈地跑着,一头长发随着脚步的节奏摆动。她一边说道:
“还有啊,惠那,你装病的演技实在是太烂了。一开始大家都还露出
怎么回事’的表情呢。”
“……别管那些了。”
惠那的马尾也忙不迭地摇曳着。
她们只花了十几秒,就跑下四楼的阶梯,穿过走廊跑到门口鞋柜,迅
速地换上便鞋。那双白色帆布球鞋的鞋带绑起来还真是麻烦。
“这边走。”
惠那着急地想要立刻朝着操场冲去,却被奏一把拉住了肩膀。
直接横越操场过去是比较快没错,但是这样的话就会立刻被全校师生发现了。
她们先绕到体育馆后方,然后再延着墙壁走到学校正门。
终于听得见他们的交谈了。
“……我们当然是相关人士啊。”就像是非常薄的金属制成的铃铛一
样,幼嫩又尖细的声音。
“我们可是灵魂相系的呢,还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吗?”那是这一整
周都让惠那魂牵梦萦的,带有黄昏魔法的声音。
惠那加快脚步,想要快点见到她。
最高级的布料缝制的黑绢外出服,宽边的蕾丝黑帽。
在紧紧关闭的单调铁条栅门外,可爱少女的银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但是,在这难得的相逢场面……
“芙蕾亚!”惠那顿时发出了怒吼。
“我好想见你,Mein Liebchen(注47)。”
芙蕾亚微笑着,她的金色长发在微风中飘荡。
“因为你一直不来看我,我觉得好寂寞唷。”
“……”
碰上这种状况,惠那还是想着“好可爱”,她忍不住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
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卫在栅门外看着惠那,然后朝她走近。
“我都说不能进来了,她就是不听话啊。一直吵着她才不需要什么许可,
跟她身边的那位保护者沟通也一直不得要领……她是你认识的人吗?”
看来他已经跟芙蕾亚说得累了,满脸都写着“不管回答是什么,总之
快想想办法处理一下这名固执的少女吧”的表情。
“这个……”惠那正要回答,却又犹豫了起来。
到底有没有关系,有的话又是怎样的关系,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明。
“当然是‘我的恋人’啊。”
“才不是咧!”
“用不着这么害羞嘛。”
“我才要问你咧,这种时间跑来我的学校做什么啊?我还在上课耶。”
“唉呀,来见心爱的人,哪里需要看时间或找理由呢?”她一派自然地
歪着头,凝视着惠那的眼睛。“难道不是吗?Mcine Patronen(注48)。”在
这小恶魔的撒娇之下,惠那几乎忍不住要温柔起来了,但她还是拼命压抑。
“就是说啊……才怪!麻烦你有常识一点好吗!”
……跟这孩子说什么常识的有意义吗?惠那不禁这样想着。
“我有要紧的事情。”芙蕾亚不愠不火地说道。
“有什么紧急的事?”
“不需要说。你有听过沉默是金这句话吧?”
“你既然有要事找我,那现在就快点告诉我啊。”
“现在在这里说了也没用的。”
“既然这样的话……”
“我问你唷,你真的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芙蕾亚一双大眼睛盯住了惠那。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真的吗?”
“真的啦!”
“那么,你说说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说啊,这里当然是学校……”
惠那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认真回答了。
芙蕾亚又开始跟她玩猜谜游戏了。如果是在黄昏的屋顶,两人独处
之时是无所谓,但这可不是能在白天的校门前玩的游戏。
“你回答不出来了吧?这可是很严重的事唷。”
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可爱的促狭模样,似乎没有什么深远的涵义。
惠那确信了。
这孩子,是专程来玩的。
“唉唉唉……”她抱头呻吟。
“要跟教职员办公室联络吗?”警卫看着她问道。
“啊,不可以啦,没关系的,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所以请你不用在意!”
“是吗……”
警卫表现出明显的解脱表情,就回收发室去了。看来他是打算要交
给惠那处理了。
离她们有段距离之处,开始了另一种对话。
“你好,女仆小姐。”
“这是奏小姐啊,你近来可好?”
正在说话的是“旁边那人的保护者”,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
她身穿墨绿色的长裙洋装,搭配着外出用的上衣。如同平时的打扮
也如同平时的稳重态度。
“我是一切都好啦……不过你们没事吧?”奏以一副正在接见使者的
女王架势回答着。
西尔妲驾驶的Maybach加长型礼车虽然跟上次看到的是同一辆,那
坚硬的钢板车身又增加了更多新的伤痕,就算不想注意到都很困难。
“刚才不小心在那个地方撞到了红绿灯,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了。”
西尔妲一边指着大约一百公尺之外,像骨牌般倒下的几根长长的电线杆,一边说道。
“那实在是太好了。”
“真是吓人哪,这附近的巷子都太窄了,车子很不好开呢。”
“如果换小一点的车,应该会比较方便吧?”
“这可是用来乘载高尚的小姐的车,有定要配得上小姐的格调才行……”
“唉呀,我并不是有意评论贵府的家风唷。”
“……奏,你也来帮我说说话嘛!”
惠那对着有如家常便饭一样,展开社交的亲友请求协助。
但是,奏只是搔了搔头发,冷淡地回答道:
“那我间你,惠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公主殿下的呢?”
“……咦?”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芙蕾亚也立刻接口说道。
“只要是你的希望,不管是多么过分的对待,我都可以承受……”栅
门的另一边,芙蕾亚像在祈祷一样交握双手低垂着眼帘说道。
她那灵活的演技,看起来简直像是被当作妖怪的祭品,给囚禁起来的公主。
就连专业演员都会甘拜下风吧。
“总……总之,现在我还要上课,而且这里是学校,校外人士是不准
随便进入的,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了,快点回去吧!”虽然说得很不顺畅,惠
那还是一口气讲完了。
芙蕾亚猛然抬起头来。
如泣如诉的天真眼睛凝视着惠那。
“……添麻烦?”她以几乎听不见的微小声音问着。
啊……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惠那觉得有一点罪恶感。
就在她正想要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公主说道:
“没办法了。西尔妲,我们走吧。”
她干脆地转身,朝着德国制的加长型礼车走去。
惠那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是因为已经制造了充分的骚动,而感到满足了呢,还是已经厌倦了?
大概两种都有吧,惠那心想。
芙蕾亚走进一直开着的车门,坐在宽广的后座上。
因为她的体重太轻,皮革座椅又太柔软,她相当辛苦地爬了上去。
好不容易坐好之后,她可爱的小手就牢牢地扣上安全带,然后挺直
背坐着等待,明确地表示关上车门并非她的工作。
“虽然我跟小姐说过,没有事先通知就突然造访,恐怕不太适当……”
西尔妲衡量着跟主人之间的距离,小声地对惠那说道。
“我想,就算事先通知了,应该还是会让人吓一跳吧。”
“西尔妲甚感惶恐。”
奏心平气和地回答,西尔妲则是恭谨地缩着身体。
惠那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但是完全没办法加入她们的对话。
“对了,惠那小姐。”
“……咦?啊,是的!”因为突然被叫到名字,惠那惊吓地回应着。
“请问最近你身边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虽然她仔细回忆着,却想不到有哪件事比今天的骚动还要奇怪。
“这个嘛,没什么特别的吧。”
“是吗。那我就先告辞了。”西尔妲深深一鞠躬之后,也向车子走去。
“再见了,Maine gemeine freundin(注49)。”
芙蕾亚丢给惠那冷淡的一眼,对奏则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请多保重,聪明的人啊。”
“你也多保重,薄命的公主。”
大时代的寒暄结束后,西尔妲关上后座的门,坐进了驾驶席。
Maybach礼车发出如瀑布般雄壮的引擎声,开始行驶。
车子在转眼加快速度,带着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把转角的围墙撞塌了一角而离开了。
留在身后的,只有几根倾倒的电线杆。
直到被扰乱的空气缓和下来为止,两人都呆立在原地。
“……你真的觉得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奏双手叉腰,一边
观察着惠那的反应一边说道。
“咦!”惠那正颜地吃了一惊。
“罢了,也好啦。像只驼鸟或许比较幸福吧。”
“你说谁是驼鸟啊!”
“接下来嘛……”
奏像是正在看的有趣综艺节目进了广告似的,大大伸起懒腰。
“该去制造不在场证明了。总之我们先一起去保健室吧。”
“嗯。去要些止头痛的药之类的吧。”
“你痛的不是肚子吗?”
“随便啦,管他是肚子还是头,现在真的都痛起来了……”


4

一打开保健室的门,就有一股难闻的消毒药水味扑鼻而来。
只有这点,是国小国中高中都不曾改变过的。
惠那还是小学生的时候,非常向往保健室。
她非常羡慕在同学们担心视线的护送之下,苍白着脸走去保健室,
身体纤瘦长发飘逸的那位漂亮女生。
然而,惠那在自己或他人的眼中,一直是个健康宝宝,跟保健室向来
缘浅。直到上高中为止,也只有几次带着在社团活动中受伤的学妹去过
保健室而已。这次总算是能够亲身使用了,不过没想到还是得藉着装病
才有机会来。
太幸运了,保健室老师不在里面。
贴在墙上的教师行程表上指着“离校”,还写了回来的时间和手机号
码。老式的白色药柜里排列着几个药瓶,上面还贴着“请务必依照医师指
示服用”这种没人会遵守的标语贴纸。
奏拿起记录学生病状的问诊表开始写字。
“就当作是生理痛吧。”
“嗯……可是我从来不会痛得这么严重啊。”
“那就改成因为早餐吃太多而肚子痛。”
“……不用了。写生理痛吧。”她一边回答,一边拉开了挂在房间中央
的浅绿色布帘。
四张病床,全部都是空的。
平常学生们就算没有生病,如果情绪低潮或是有烦恼想要找人商
量,甚至是想要像她现在一样装病跷课时,常常会跑来保健室。也就是
说,这里已经变成学生们的避难所了,病床会有空无一人的时候还真令人感到意外。
总之,惠那选了一张最里面的床来躺着。
“请睡个一小时左右吧。我要先回去向老师报告了。”
写完问诊表的奏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干净的枕头套和床单。
“好无聊啊……”
惠那故作调皮地啪嗒啪嗒挥动手脚。啊,这样不是跟那孩子一样了吗。
“要乖唷。”奏以一副大姐姐的态度说着,就把床单铺在床上,并且把
放在床上的硬枕头包上枕头套。
惠那也乖乖地取下头上的缎带,开始解起马尾。
“惠那,你不绑马尾看起来比较成熟耶。”
“是吗?”
听到奏这样说,就算只是开玩笑,惠那也觉得很高兴。
“那么就晚点见啦。”’
“嗯。谢啦。”
奏为她拉起挂在L形轨道上的布帘之后就离开了。
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
惠那独自待在保健室里。
虽然奏叫她睡觉,这种时间当然睡不着。
但是,此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她也不想拿出手机来发简讯给谁。
“唔……”
她脱掉外套,直接躺在床上。
洗净的床单像陶瓷一样冷,贴在脸颊上感觉很舒服。
……总觉得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呢。
她开始这样想。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只经过了一个小时。
而且,跟芙蕾亚相遇都还不到十天这件事也是。
她仰躺着。
青白色的布帘,青白色的日光灯,就连整个房间的空气好像都充满了青白色粒子。
她老是担心着和衣躺在床上好象会把衣服弄皱,一直无法静下心来。
如果真的生病的话,应该不会担心这种事吧。
真希望至少能脱掉胸罩哪……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合上了眼睛。
不到一分钟,她就睡着了。

她闻到了花香。
四周充满了浅桃色的光芒。
像是幼年时在庙会上买来的棉花糖一样的粉红色光芒。
笛子和太鼓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两团圆圆的灯火,像门柱一样地耸立着。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刚才明明还躺在保健室里呀。
这是梦吗?
可是,心思却不可思议地清澈灵敏。
她注意到了。
好像有谁正慢慢接近。
是奏跑回来了吗?
想要迎上前去,身体却无法动弹。
好像有个人形的什么东西飘浮在空中,朝她逐渐接近。
惠那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红唇。
好红,好红的嘴唇。
轻轻触碰着惠那的嘴唇。
轻柔的感触,让她觉得很舒服。
那人舔着她的脸颊,然后慢慢移到脖子,接着又继续往胸部移去……
“啊……”
“你醒了吗?”
眼前出现了早花月这子的脸。
像是以前祖母使用的香袋一样,有一种令人怀念的甜甜香味。
她鬓边的黑发,轻抚着惠那的脸颊。
穿着制服的胸前,绽放着一朵鲜红的蝴蝶结。
那蝴蝶结像在戏要一般,依偎着惠那制服上的浅茶色缎带。
……原来是这个人啊。
率直地接受状况之后,她立刻发现状况有异。
“咦?我为什么……”
想要移动身体,却动弹不得。
早花月这子在极近距离看着她,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融合在一起了。
这时如果自己起身的话,好像真的会亲到她吧。
惠那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火烧似的。
这子微笑着,轻轻地把脸移开。她的眼睛就像附有血统证明书的波
斯描一样,既高雅又温和。
“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缺点嘛。”
……虽然搞不太懂,但是她好像在称赞自己吧。
她纤细的手指上缠绕着白色的布条。
那应该是惠那原先放在枕边,绑头发用的缎带。
她像享受着余香似的把缎带拿近鼻子,然后才交还给惠那。
“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因为自己一个人走在宽广的学校里有点寂寞,所以希望你可以带我参观一下。”
“我吗?”她指着自己问道。
这子一语不发,只以优雅的笑容表示肯定。
“但是,我还得先回教室一趟才行……”
“别担心,我会帮你跟老师说的。”
听她这样一说,惠那才想到。
……对了,不知道我已经睡多久了?
她正要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的时候。
手腕突然被紧紧抓住。
“来吧,快点开始吧。”
超乎想像的强劲力道,把惠那的身体从床上拉了起来。
“啊,等一下……”
惠那慌张地起身之后,就一把抓起了放在一旁的外套。

好像还在上课。
走廊上静悄悄的,到处都不见人影。
面对操场的窗户射进了耀眼的白色光芒,在地面跃动着。
虽然不清楚详细时间,但她至少知道还是上午。
一人绑着孩子气的马尾,另一人披着长长的黑发。
像是无人知晓的秘密遗迹的回廊上,两位少女并肩走着。
惠那的心中觉得十分困惑。
虽然被要求带领参观,她却不知道该去哪、该做什么才好。而且,
早花月这子的脚步一点都没有生疏畏缩的感觉,她随性所至地走着,而惠
那则像个随从一样地跟着她罢了。总觉得她不需要别人当向导啊。
她突然往右转,从A校舍走人了与B校舍相通的北侧连接道路。
“喔……”
少女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是?”
挂在门口上方的横牌写着“生物室”。
“室物生?”她以一般人不会想到的方式读着门牌,静静地歪着头思考。
如果是奏的话一定会干脆吐槽的,但是惠那却呆呆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子的手搭上了门扉,一口气把门拉开。
“啊,等一下……”
她想要制止这手,但是已经太迟了。
生物教室里面还在上课呢。
二年级的学生正在听一位身穿白衣的教师讲课。
突然无声开启的门扉,还有突然现身的黑色水手服美少女,凝聚了整班师生的视线。
“那个,非常抱歉,这位是旁听生。”惠那低着头道歉之后,就拉着这子走到教室后方。
学校里的老师们应该都收到通知说,可能会有学生来旁听吧。那位老师简单地说明过后,
很快地又开始讲课了。
黑板上有只画得十分差劲的水虱,旁边有密密麻麻的粉笔字。这是跟食物链和微生物有关
的课程——也就是惠那一年前上过的课程。
以全然的旁观者立场看着这一切,感觉非常奇妙。
……哪,她的头发超长的耶……
……嗯,有那种头发好像很累的样子。
……附近的学校都没有那种制服吧,你猜是哪里来的啊?
……是转学生吧?难道是要转到我们学校?
……不是啦,她是三年级的啦。
……咦?我还以为她是一年级的耶。
就像加了很多香料的碳酸饮料的气泡一样,交头接耳的女学生们吱
吱喳喳的说话声不绝于耳。果然,这个谜样的美少女即使在同性之间也受到极大的注目。

升上二年级后,每班都会有五、六个男学生,他们全都像西洋棋子一
样挺直腰杆,专心一致地看着黑板。不过还是隐藏不住内心的雀跃,每个
都笑容满面。毕竟这样的美人来访,就算想不去注意都很困难吧。
但是,这子自己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她一一地观察着每四人围坐在一起的实验桌,还有靠在墙边的教具柜等……
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又开始走动了。
她走近放在墙角的老旧人体解剖模型。
左半身是肌肉血管,右半身是内脏配置——而且还可以更换成不同
性别的器官——这个模型已经没有用在教学上,也几乎被遗忘了,只有
聊到学校怪谈时偶尔会被提起而已。
这子就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温和地看着玻璃眼珠已经遗失的他/她。
“喔喔,所谓的‘物生’指的原来就是这位啊。”
惠那觉得一头雾水,不过看来她好像找到解释了。
“呵呵……原来如此……呵呵,真是件怪事呢……呵呵呵…”
她甚至还开始了愉快的对话。
“既然工作得这么辛苦,我也来鼓励一下吧。”
她一脸神气地摸了摸人体模型的头,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然后她就跟进来的时候一样,毫无预兆地往门口走去。
惠那一边揣测着她的心思,一边继续跟着走。
这子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就直接走到走廊上。
“打扰你们了。”小声地道别之后,惠那就轻轻地关上了门。
在那之后,她又去了几间特别教室。
看到这位穿着水手服的日式美少女突如其来的造访,所有学生都眼
睛一亮,不停地称赞着她的黑发与出色的容貌,也有不少人期待她能转
进自己的班级。
这子以高贵的公主姿态坦然地接受了这些羡慕和好奇的眼光,然后
一样观察了教室各角落,愉快地跟她看中的物品“对话”,满足了之后就
立刻退场。
没想到她的个性跟稳重高雅的外表截然不同,就像个喜欢惹人注意
的孩子一样。
惠那噗哧一笑之后,突然想到一件事。
……啊,对了。她跟芙蕾亚很像呢。
想到这里,刚才那个亲吻未遂的画面又回到她的脑海,让她顿时满脸通红。
这子走在她的前方。还是不变的,应该会啪嗒啪嗒响的室内拖鞋仍然一点声音
也没有。简直就像有脚的幽灵正在走路似的。
毫无预兆地,这子突然开口问道。
“那位贵德的大名是什么呢?”
“贵德……”
虽然惠那听不太懂前半句的意思,但是对方应该是在问谁的名字吧。
芙蕾亚吗……应该不是吧,仔细想想,她说的或许就是惠那那位跟她
一样显眼的损友吧。
“啊啊。是奏吧,三朝木奏。”
“喔。三朝木啊,真是个罕见之名呢。”
看她一副感叹的模样,惠那则回以讨好的笑容。虽然她还是完全听不懂。
“样貌也好,香味也好,实在是个清雅的人啊。”
惠那这次听出来了,这句话可是极高的赞美。要好的朋友受到美少
女的肯定,惠那也不禁跟着感到得意。
“奏可是很有人气的唷。我跟她一起出去的时候,她还被星探看中过呢。”
“星探,那是什么?”
“那个啊,在一年前左右,我跟她一起去宫雍车站附近……”
像奏这样的美人,一般的浪荡子都还不敢随便上前搭讪。那天突然
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绅士叫住了她,接过名片一看,对方竟然是连惠那
也听过名字的知名演艺事务所,接着他就站在路上开始热烈地说服起奏
了。“刚才偶然之间看到了你,我一眼就被吸引住了。你具有与生俱来的
明星风采,这可是非常难得非常宝贵的才能唷。如果你愿意在我们的公
司出道的话……”虽然是很惊人的状况,奏却一点都没有动摇,只是冷静地
告诉对方“我对演艺事业没有兴趣”,然后就跟惠那一起走掉了。后来,
惠那跟奏提起这个话题,她也只是满不在乎说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惠那兴奋地宣扬着好友的丰功伟业,这子则很有兴趣地看着她。
然后,她的结论是:
“简单的说,就是说你是郭中之秃(注50)吧。”
“咦?”
虽然知道对方好像在调侃自己,但是因为听不懂,所以也不知该从何生气起。
“你不觉得自己会被拿来跟朋友比较吗?”这子摇了摇一头光亮的黑
发,以戏谑的语气继续问道。
这次她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跟三朝木奏在一起的时候,的确会有这种感觉。
“这个……可能真的有一点嫉妒也说不定啦,不过听到朋友被赞美,还是觉得很高兴呢。”
B校舍里已经没什么要看的了,两人踏上了下楼的阶梯。
“而且,奏看起来虽然什么都会,但是她其实常常会感到寂寞呢。该
怎么说呢,如果要说真心话,我觉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用
顾虑,可以一起尽情欢笑的话,这样不是很棒吗……”
惠那顺势地回答之后,才惊觉到一件事。
这些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说想要成为恋人嘛。
这子依旧无声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一边说道:
“你还真有趣呢。”
“……”惠那红着脸,像拗起性子的小孩一样沉默着。总觉得有种被
年长女性教训了的感觉。
在闷闷不乐的向导身边,这子还意扰未尽地继续说着:
“当今世上好像是称呼这种人为老好人吧。”
两人回到一楼之后不再走向教室的方向,而是朝右转。
从B校舍往A校舍的路径跟来时不同,是要走只有屋顶的南侧室外
走廊,途中还会经过鞋柜。
“真是奇怪的穿廊呢……”这子说道。
然后,就直接从走廊走到外面的地上。
她并没有把室内拖鞋换回便鞋。
“啊,等一下……”
惠那正要去找应该放在同样地方的校外访客鞋子,她突然眨了眨眼睛。
这子穿在脚上的,竟是一双小小的黑色漆皮靴。
明明没有看见她换鞋的动作,但是拖鞋已经好好地摆在走廊边缘了。
“奇怪?”惠那疑惑地歪着头。
这子被外面的阳光照得眯起了眼睛,说道:
“对了,这里为何杳无人迹啊?”
“咬无……”惠那复诵了一次,才想到是哪个词。
“因为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所以我想到处都不会有人吧……”
“你可以为我带路吗?”
她的语气似乎跟先前不一样,带有比较强调的感觉。
“这个……”
“往这里吗?”
还没等到惠那回答,她就已经选好某个方向走了出去。
没办法了,惠那只好也走向自己的鞋柜。
她迅速地穿上鞋子——一边想着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几次啦——
然后朝着先前跷课出来那次的反方向,在通往礼堂的路上小跑步前进。
这子已经走到礼堂前了。她虽然对身边的惠那瞥了一眼,却丝毫没
有放慢脚步。明显摆出一副“随从本来就该全力追上主人”的态度。但是,
这子如今并不像是在校内随兴闲逛,好像带有某种认真的意味。
此时,这子转了一个方向,从礼堂走向通往焚化炉的道路。
惠那也慌张地追了上去。
附近这一带,或许真的是全校最杳无人迹的地方吧。
被防止非法入侵的水泥高墙和礼堂左右夹住,这个又细又长的通
道,放置着只有体育大会时会拿出来使用的竹竿和浮球,还有卷起来的
蓝色塑胶布垫。
这个场所作为“道路”的任务,已经被遗忘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连迟钝的惠那也开始体悟到这一点。
说什么不熟悉环境的都只是藉口吧。今天才刚来到这间学校旁听的她,
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杳无人迹”的地方呢……
惠那认为,她一定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有什么东西。
虽然想要直接问她,却又觉得不太妥当。
就在惠那犹豫之时,这子突然停了下来。
“你还好吧?”
她倾斜着脑袋,正面凝视着惠那的脸。
“你的表情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呢?”
“这个……”惠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说到怪物的话,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发生奇怪的事……”
她尽可能地找寻适当的说法。
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懂。
“喔喔……”
这个好像对她说的话很有兴趣。
就像是看着老鼠的猫一样,这子的眼中瞬间出现了戏谑的神色,但
是又立刻恢复原状,催促着惠那继续说。
“就是啊,一大早来学校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好像看到了操场上有焚
烧过的痕迹,而且……”
“而且?”
“好像还有骨头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感
到背脊发冷。
惠那原本就对恐怖电影之类的很不拿手。她在想,如果第一个发现
这些东西的人是自己的话,虽然还不至于口下坏,但是想必也很难保持平常心吧。
当她这么想着的瞬间,脑晦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你真的觉得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问这句话的人就是奏。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来呢?
这子沉默不语,只是一直看着惠那。然后说道:
“你说的骨头,就是那边的东西吗?”
“咦?”这子指着的地方,就是惠那的脚边。
那里有火烧过的痕迹。
粗树枝烧剩的灰碳,就像古代遗迹巨石阵一样,好好地排列在一块儿。
在那其中,还有一些白白的、扁扁的什么东西。
表面有很细的龟裂纹路,看起来却出奇地显眼。
是骨头。那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这子凝视着惠那。
她眼中那种宝石的光辉增强了,就像灵活的肉食野兽似的,紧盯着惠那的身体。
“你有喜欢的人吗?”这子的唇中吐出这句话。
“没有,可是……”
“真的吗?”
这子妖娆妩媚地笑了。“既然如此,如果我对你……”她轻轻靠近惠那。
这里没什么立足的地方了,惠那就算想退避也没办法。
啊——就在她正要发出惊呼时。
就像从游泳池畔倒进水中似的,这子的身躯毫不犹豫地往前倾倒。
惠那连忙伸出手抱住她。
这子娇艳的上身,顿时被惠那抱个满怀。
她樱桃似的红唇,此时轻轻地贴在惠那的锁骨上。
虽然隔着一层衣服,那种带着湿气的滑润柔腻感触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如果我对你下令,要你当我的郭秃(注51)呢?”
这子带着灼热的气息,继续说道。
惠那抱着她,但是眼睛却看着天空。
被礼堂和水泥墙左右夹住的,又细长又遥远的天空。
就像从伤口渗出来的血一样,一派蔚蓝的天空从中央染上了鲜红。
然后小小的四肢像植物似的伸出,逐渐变化成人的形体。
几十个红色的人形,包围在惠那和这子的身旁。
“终于来了啊。”
黑发少女笑了,似乎可隐约窥见她可爱的舌头。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惠那回过神来。
身穿制服手提书包的大岛喜久世,正惊讶地看着她。
“……呃……啊……这个……”惠那急着想要立刻回答。
但是,为什么社长会在这里呢……不是啦,不是这种问题。问题不在
这里,而是那些红色的小人,为什么,那个人,那孩子,对我……
原本应有的东西却瞬间全部消失的冲击,像滔天巨浪一样席卷着惠那。
这子不见了。
怀中只剩下刚才拥抱过的触感,馨香的美少女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

[ 本帖最后由 bluesta 于 2007-9-25 12:27 编辑 ]


她看了看四周。
礼堂后面,只有堆置废弃道具的细长空间。
天空远远的。无须赘言从太古时代就毫不摇坠地一直存在那里。
当然,那些小小的红色入影们,也早就看不见了。
喜久世似乎把惠那的错愕态度误解成其他意味了。
“一般来说,情侣私会应该要找气氛更好的地方吧?”她如同平常展
露出豪迈的笑容说道。
到了此时,惠那心中混乱的浪潮才开始退去。
“你才是呢。”惠那一边回答,一边对她那个看似空无一物的书包瞟了一眼。
“我可是在出差途中呢。”
“大大今天也去了医院啊?”
“今天不用啦。只是单纯地主动出勤罢了。”
或许是怕妨碍到拉弓动作,喜久世的头发在头部左侧绑成一束,她
像搅拌意大利面似的抓了抓头。
“你又说这种话了……”
惠那板起了脸。
大岛喜久世的跷课是出了名的。只要她兴致来了,常常会在下课之
间就从教室中消失了。就算这样,她的成绩也从来不曾落后过,也毫不在
意被老师盯上。
虽说跷课这点,也是我们这位给人热情冲动又自由奔放强烈印象的
社长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特质哪……接受了这件事之后,惠那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因为先前邻市绑架杀人事件的余波,现在学校正门和其他的门在上
课时间应该会全部关闭才是啊。
“可是,现在门又没有开吧?你是从哪进来的啊?”
“就是从那里的电线杆啊。”她一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一边指着竖
立在水泥墙另一侧的电线杆。
说不定她的爱车如今就停在那根电线杆下吧。
“所以你是爬墙出去的?”
“对。”
虽然她回答得简单,但是从这学期开始墙壁可是因重建而增高为三公尺呢。
“……说不定你下次骨折的会是脚喔?”
“不会有事的啦。”
“那你要用什么理由解释跷课呢?”
“尾上医生今天中午以前都不在对吧?就说我从早上开始身体不舒服所以跑去睡啦。”
惠那也是早上就得知了保健室医师正外出。原来如此,因为对一部
分的学生很有帮助,所以当然是众所皆知的情报呢,她突然产生一些感触。
“……啊。对了。”
惠那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她看着液晶荧幕上的时间显示——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上午十一点四十七分。
“哇啊啊……”
她自己的感觉还以为现在才在上第二堂课呢。这样不就等于把上年的课全部睡掉了吗……
“好了,我要去保健室了。帮我跟你的女朋友问好喔。”喜久世饶富兴
味地看着皱着眉的惠那,潇洒地挥了挥右手说道。
“我说过了我不是来约会的嘛。”
她不知为何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这—~里—~啦。”喜久世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就指了指她自己制服
前胸的部分。
“……咦?”
惠那也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
她顿时张口结舌。
在浅茶色缎带的左边,盖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5
“……所以说,你是拿下缎带洗过衣服,然后再用弓箭社活动室里的
吹风机吹干,所以拖到这种时间才回来吗?”奏用平板至极的声音问道。
“嗯……”惠那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
午休时间都已经过了一半了,两人却都还没有吃午餐。别说是吃午餐了,
此刻奏提着放了餐盒和水壶的包包,而惠那只拿了铝箔包的草莓
牛奶,还在通往前庭的日照小径上漫步走着。
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之后,惠那都还没回来。
奏担心着这位亲友不知道会不会遭遇到什么困难,就带着午餐开始
了探险之旅。其实她原本就顾虑着跟早花月这子交谈而卷起的余波,如
果继续待在教室里的话一定会不停地受到质问攻击的。
然后,她们好不容易重逢还是十分钟前的事。
为了肚子饿得跟雏鸟一样的惠那,两入还先去了一趟福利社,但是
就连平时比较乏人间津的面包也全都卖完了。更惨的是,连自动贩卖机
中的饮料也只剩下一种可以买了。
“好热啊。”奏眯着眼望向高挂天空的五月太阳,喃喃说道。
“抱歉……”
“算了,反正就算待在教室也没办法安稳地吃午餐,你别在意了。”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强和时间已经晚了的缘故,靠近校门的草地上比想像中来的冷清。
“那里有树荫。”奏指着稍远处的橡树,然后就走了过去。
确认过草地上没有什么脏东西之后,两人稍微提起裙子直接坐在地上。
艳阳普照和青草的味道,让人很能感受到野餐的气氛。
“终于可以吃午餐了。”奏一边像唱歌般地说道,一边缓缓地打开了提包。
里面是不锈钢制的保温壶,还有看起来像外国制的亮绿色便当盒。
这是不要求日常用品多么美观的奏一向的风格。
与之相比,已经不冰的一百八十毫升草莓牛奶就是惠那的全部了。
她心想,就算一时独占了黑发绝世美少女的代价,这也太残酷了吧。
“呜呜呜……”
“不要用饥饿儿童的眼神看我。好啦;我今天带的是三明洽,一起吃吧。”
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便当盒的扣环,拿起半透明的盒盖。
番茄、莴苣、薄片起司和火腿……这些食材夹在三明治必有的去边吐
司中,色彩看起来十分鲜艳。如果是奏自己做的,味道当然有品质保证。
惠那虽然对奏气魄十足的眼神感到有些畏惧,但还是无法战胜自己的食欲。
“那我要开动了!”她很快地抓起一个,就开始吃了起来。
“真是幸福呢……”
“嗯,太幸福了!”惠那一边咀嚼,一边回答。
层层叠起的吐司上抹了加入黄芥末酱的奶油,火腿也是很有嚼劲的
高级品。美乃滋不是直接拿市面贩售的来用,而是加了更多的香甜滋味。
虽然奏自己谦虚地说三明冶这种东西谁都会做,但是惠那还是觉得这比
某些不怎么样的店里卖的还好吃。
“……喂,我想问一下刚才的事情。”
“唔晤?”
被这样询问之后,惠那还在嚼着三明治,就开始说明事情的始末。
在惠那边吃边说的时候,奏还是满脸无法释怀的表情。
“关于你提到的,她跟你抱在一起之后突然就消失不见的这一部分,
我实在不太能理解……”奏把保温壶里的热咖啡倒人壶盖里,一边发表着感想。
“这个啊……我自己也搞不太懂哪。”惠那也只能这么回答。
她还是没有把红色的小小人形之类的事情说出来。……—定是什么东西
造成的错觉吧……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对别人提起这件事。
她吸着吸管,铝箔包里的草莓牛奶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问你唷,你觉得那个人是真的存在吗?”惠那突然这么问道。
就算惠那有着看到什么都能直率接受的性格,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这种不合情理的时间跑来学校“旁听”,还有奇妙的举止……还
有,她那太过美丽的容貌、甜腻怀旧的香味、漂亮的黑发,如果说全部都
是梦的话还比较能令人接受呢。
“这个嘛……”奏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手机。她细细地看着手机荧幕,
好像刚刚收到了简讯的样子。
“呃,手鞠传简讯给我,说‘现在正在体育馆跟一年级学生聊天’。”
“……”
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奏是不可能不去调查一下的。
“她好像很受欢迎呢。”
奏笑嘻嘻地说道,惠那则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只要碰上不明白的事情,她总是会自己想像着一切都是做梦啦幻想啦,
实在是自我意识过剩。
奏正要收起手机,手机却又震动了起来。
“又来了一通……‘在走廊上免费发送甜点面包,大受欢迎’。”
“那是什么?”
“唔,就像字面上说的一样啊。”奏不以为意地回答。
“就是说早花月同学正在发送面包?为什么啊?”
“可能是要表示跟大家亲近的诚意吧?”
确实啦,以她那样的高姿态来看,会有这种行为也不奇怪。
“是吗,她果然是有钱人啊……”
“真是可喜可贺呢,惠那。”
惠那一时还听不懂,呆了一下——然后她终于想到了。
“啊,难道说今天面包会卖完就是因为……”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贵族的施舍原本就是来自平民的血汗钱
里榨取的税金嘛。要再吃一个吗?”奏面无表情地说道。
对贵族的蛮横感到不解的平民惠那,也只能怅然以对。
两人正打算继续吃午餐时,又来了一封简讯。
“这次又是什么?”
“说是‘突然睡着了’。”
“……”
就算自由奔放也得有个限度吧。
“不管我怎么说,好像还是很在意她的事情嘛。”
“你就别管手鞠了啦。”
“是在说你啦,白河惠那小姐。”
奏舔了舔抓过三明治的手指,然后把手机放回原处。
“算了,其实我自己对她也是有点在意。”
“在意什么?”
“说话的方式。”奏简洁地回答。
“那个不是京都腔吗?”
“……京都的人如果听到你这样说会生气的。”奏叹着气说道。
惠那还是一脸不解。
“啊,你想嘛,她不是说过住在京都吗……”
“她确实说过自己是从飞群高山来的,但是我感觉完全不是这回事。”
奏说完后,把冷掉的咖啡一口喝光。
“以我的印象来看,她的措辞好像混杂了各种感觉。”
“很多地方的腔调吗?”
“倒不如说是很多时代吧。”
“?”当然,惠那完全不理解奏的意思。
奏把吃得一干二净的便当盒盖了起来,扣上了扣环。
“那是无所谓啦,倒是惠那的真命天子到底是哪一个?”
“咦?”
“问你是金发还是黑发啦?”
一时之间,惠那单纯地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
“你、你干嘛突然胡言乱语啊!”
因为羞怯和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感到不满,惠那觉得体温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啊。你想要保密啊……”奏露出一副理解的态度。
“才没有什么好保密的咧。”
“那么,我就直接问你的身体吧!
她晃动着十指,带着邪恶的笑容慢慢逼近。
惠那连逃跑都来不及。
“嘿!”
奏把惠那压倒在草地上。
“说吧,说吧,还是身体比较老实哪。”
“等一下啦,奏……别……别这样啦!呀哈哈,好、好痒啊!”
“唉呀,惠那还是一样,全身上下都怕痒,真是太可爱了!”
“不要啦!快住手啊!呀哈哈哈……”惠那努力地挣扎,但是被压得无法动弹。
“喔?你的胸部是不是大了一点啊?”
“OX#¥*……”
突然,传来了好像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两人转头一看,那是正从橡树后面探出上半身的弓箭社二年级社员水缟凛凛子。
也就是奏口中的白河惠那后援会会长。
她用双手遮住了嘴,而且还满脸通红……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相叠着倒在地上的这两人。
她的脚边,掉了一个包便当用的粉红色布包。
“……是不是受到太强烈的刺激啦?”奏小声地说道。
奏完全不管终于理解状况的惠那,用充满抗议和羞耻的眼神瞪着自己,
还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坐回草地上。
然后,她带着灿烂的笑容迎上那位目睹了这一幕的观众。
“咖啡还有呢,要不要一起来啊?”
“好、好的!”
从看到那个场面之后就定格在原地的凛凛子,像电池驱动的机器人一
样僵硬地捡起便当,摇曳着她的西瓜头往两人跑过去。
惠那也轻轻拍了拍制服,在草地上坐好,凛凛子……则是斟酌着适当
的距离,在她的身边坐下。
“水缟学妹,你是想要跟我们一起吃便当吧?刚刚你好像把便当弄掉了,没事吧?”
“啊、是、是的!没事的,完全没关系的!”
“水缟学妹的便当是自己做的吗?”奏以同性也会感到迷醉的,优雅又富知性的笑容问道。
“是的,这个,今天偶然地自己做了……”
凛凛子的态度就像毫无预兆地被丢人舞会里的灰姑娘一样生疏尴尬。
她的想法再容易了解不过了。
今天早上惠那和这子发生的事,一定跟往常一样早就传进了她的耳
里。因为想着自己非得去驱逐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随意接近大家憧憬
的白河学姐的美少女,她特地带着便当主动出击,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学
姐竟然还跟另一位强敌在一起……
对什么事情都想要将之导向最有趣发展的奏来说,这铁定是非常愉快的场面吧。
“今天惠那没有买到面包呢,虽然我刚刚也分了一些三明治给她了,
可是我想她现在应该还是没吃饱吧……?”她对惠那送去意味深远的一
瞥,一边这样说着。
惠那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打算怂恿这位积极的学妹。
听到奏这一句话之后,凛凛子确实也鼓起勇气说道:
“那、那个,白河学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布包,打开椭圆形便当的盒盖。
里面放了肉丸子、小蕃茄、培根卷着的芦笋,还有稍显锈色的苹果。
放满了半个便当盒的白饭之上,还洒了排成条纹状的香松和炒蛋。因为
她刚刚把便当掉到地上的缘故,饭菜都挤到一边了,但是看起来还是充
满了烹饪初学者的风格,像是可爱的盆栽造景似的便当。
但是,这个便当也实在是小了点。以惠那的食量来看大概只能吃个半饱吧。
“可是,这样太不好意思了,凛凛子的便当分量也不多啊。”
听到惠那这么说,凛凛子就睁大了眼睛。
“啊,对不起。不是啦,我是要说我已经吃饱了……”
“你的胃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小啦?”坐在一旁的奏也插嘴道。
“可是也没有筷子啊。”
“我有带筷手喔!”
凛凛子手忙脚乱地翻着布包,把自己的筷子盒和另一双竹筷一起拿
出来,递给了惠那。看来,她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要跟学姐一起吃了吧。
惠那终于也认命了。
“那么,我也稍微吃一点好了。”
她把竹筷从塑胶膜中取出,“啪”一声地拆开。
“是的。虽然菜色不是多好,还请学姐享用。”
大概是太紧张又太兴奋了吧,凛凛子的回答有些不妥当。
她带着像是坐在占卜师面前的紧张表情,凝视着惠那的筷子。
“那我就开动了!”
因为是用铝箔纸盛装的肉丸子,惠那轻松地一手拿起,放人口中……
她突然变得浑身僵直。
这并不是因为凛凛手的料理有什么问题。
应该说,现在并不是能好好品味这些料理的时候。
校庭的方向,有一堵围绕着校园的水泥墙。
一位少女身上穿着看起来十分闷热的黑色披风,右手拿着银杖,披
散着一头金发,打扮得像会在儿童卡通里出现的怪盗,此时正悠然地站
在离地三公尺高的墙头上。
她的身边,当然也跟随着她忠实的部下,也就是那位有着长黑发的
女仆。她还是穿着同样的绿色外出服。现在的她正像在拉钓竿一样把竖
立在墙外的梯子拉起,然后再摆在校内的这一边。
“请吧,小姐。”
“谢谢你,西尔妲。”
“请小心不要踩空了。”
“我知道啦,你自己才要小心点呢。”
“西尔妲甚感惶恐。”
光是看着她们的表演,似乎可以拍成完美的配音电影似的。
“芙……”
“芙?”
听到惠那突然喊出的一个字,让正打算要发表有趣感想的奏疑惑地歪着脑袋。
“芙蕾亚!”惠那猛然大叫之后,就跑了过去。
芙蕾亚一看到像是在抓亚森罗苹的加尼玛尔警长一样全力奔驰的马
尾少女,就翻起了她那羊毛质地的黑色披风。
“唉呀,这么快就被抓到了呢。”
“这不是惠那小姐吗,你近来可好?”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行礼的人,
就是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
对惠那来说,西尔妲除了腋下抱着一把全长十五公尺的杉木梯之
外,还是跟以往一样完美应对。
相较之下,少女怪盗反而表现出不太高兴的模样。
“人家都还没有完全潜入屋中呢,你就算已经看到了也应该装作不
知道,这才是对怪盗的礼仪不是吗?”
“这里才不是什么屋中!这里是学校!是学校唷!”
“唉呀,是这样吗?”
煞费心思的扮装不仅没有得到礼貌上的赞美,还被对方像公鸡啼叫
一样连续吼了好几声,芙蕾亚不悦地丢下这个无能千金小姐的角色,走
到现在才跑过来的美人面前。
“Bonjour,mademoiselle 奏(注52)。”她风度翩翩地用法文问候,握起奏
的手亲吻。
在她小巧的手掌上,还戴着一双纯白的手套。
“Bonjour,Monsieur Lupin(注53)。你的单眼眼镜呢?”
“戴着那个东西,眼眶痛得受不了,所以刚刚就被我丢掉了。”
“那么,你今天瞄准的是怎样的猎物呢?”
“这个当然是……”芙蕾亚以得意的表情回答之时,突然发现有第三
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喔,那位是?”她瞥了一眼躲在奏背后的西瓜头,然后问道。
凛凛子还是一语不发。
这位传说中的金发外国少女就是惠那最近会变得这么奇怪的主因,
想必她早就把此人当作自己的假想敌了。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想到对方
会是这个样子。
“你是我的惠那的朋友吗?”芙蕾亚强调地问道。
她的脸上清楚地写着“找到了比怪盗更有趣的玩具”的想法。
凛凛子似乎也理解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大约十岁的少女就是自己的天敌。
她咬着唇,往前走了几步。
“白河学姐是我的学姐!”她一边奋力叫喊,一边抱住了惠那的腰。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说跟没说好像也差不多,但是凛凛子喊出的炽
热浯气中,却满溢着她悲壮的仰慕之情。再加上被她紧紧地抱住,惠那确
实感到非常闷热。
“……等、等一下啊,凛凛子!”
“喔喔……”
芙蕾亚倒是一点都不惊慌。
“既然如此,那你就是我的情敌了。那以后我们走着瞧吧。”
她露出了自满的微笑,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从态度来看,还真搞不清楚谁的年龄比较大呢。
“什么情敌嘛,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
“唉呀,我们可是已经接吻过两次的关系唷。”芙蕾亚加重了“亲吻”二字的语气。
“接吻?”凛凛子就像是雨天被装在纸箱里丢弃的小狗一样,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惠那。
“……呃,那个,凛凛子,那是因为……”
“好……”
“好?”芙蕾亚像小恶魔般眯着眼睛反问着。
然后,凛凛子终于爆发了。
“好、好、好、好肮脏!”
她推开淫乱的偶像——虽然看起来好像这样,其实却藉着反作用力让自己退开。
“好肮脏好肮脏好肮脏!”凛凛子像新型救护车一样不停叫喊,然后就哒哒哒哒地全力跑走了。
“好肮脏……肮脏……肮脏……”
居下风的一方业已败走,只留下微弱的都普勒效应{注54)。
“真是的,我都还没有丢出手套呢(注55)。”芙蕾亚露出胜利笑容说道。
第一回合,看来是由这位金发少女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了。
站在一旁的惠那则仰天长叹。
“真是令人同情……”奏喃喃说道。
“别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是这些事本来就跟我无关啊。”
虽然怎么想都不可能跟她无关,但也实在没办法给她安上一个具体
的罪状,因此这位罕见的幕后黑手三朝木奏显得十分开怀。
“好了,既然打扰者已经不在了……”芙蕾亚虽然这么说,却想不到
有什么要继续做下去的事。
惠那心想低头看她的话一定会被她瞪的,就飘忽着视线嚅嗫说道:
“总而言之,这里不是给你玩的地方。没事就跑来学校的话……”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说到这个,你应该还在读小学吧?平日怎么可能放假呢,这可是义务教育呢。”
惠那顺势叨念下去。为何她以前都没有提过这些事呢?因为她完全
无法想像芙蕾亚跟其他小学生在一起读着国语或数学的模样,所以之前一直没有想到。
“不可以说不想去唷。现在才去也无所谓,反正你快点去上学吧!”
“上学?”她倾斜着戴了丝质礼帽的小脑袋。
很难得地,她似乎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惠那说的话。
“对耶。是这样没错。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
“西尔妲、学校哪,我们去学校吧。”芙蕾亚仿佛是已经取得宝贵的经书
而要启程归国似的,突然一连叠叫了好几声学校。
“谨遵吩咐。”西尔妲以抱着托盘似的姿势抱着木梯,站在不会打扰
到主人社交活动的地方,尊敬地低头行礼。
芙蕾亚再次爬上木梯,站在墙头上。
“那么,勤勉的警官们,再会了。”
她啪沙啪沙地翻起了黑披风,就要从观众们的眼前退场。
“千万别眺下去!太危险了!
“请吧,小姐。”
“谢谢你,西尔妲。”
“请小心不要踩空了唷。”
“我知道啦,你也用不着每次都说嘛。”
“西尔妲甚感惶恐。”
就这样,引发骚动的怪盗和随身女仆两人翻过高墙逃跑了……
“……怎么又是你们啊!也差不多该收敛一点了吧!”
“不妙,真正的追兵来了。西尔妲,我们赶快撤退吧。”
“是的,小姐。”
在勤勉的警卫怒吼着追赶之下,从容的对话和富节奏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在此之后,还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
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一定是逃逸中的西尔妲在转角之处撞到木梯的声音。
两人真正逃远之后,终于恢复了原先的寂静。
“总算是结束了……”惠那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叹息。
奏虽然有不少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两人并肩走回那棵橡树底下。
青绿的草地上,凛凛子亲手做的便当还残留在原地。
惠那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些许的罪恶感……但是她又想到,如果凛凛
子可以乖巧一点的话,自己也不需要这么辛苦嘛。
“好啦,你就把便当吃完吧。看起来还剩下一半左右呢。”
“恩……”
虽然没什么心情好好品尝了,她还是说服着自己要有始有终。
“……啊。”
此时惠那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在刚才那一幕里一直拿着筷子。

回到校庭的途中,铃声就响起来了。
再过五分钟,下午的课堂就要开始了。
“好累啊……”
“你上午已经睡过了吧?你就咬着牙,努力撑下去吧。”
即使奏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背,惠那的脚步还是很沉重。
就连已经吃完了的凛凛子的便当盒,感觉也比想像中的还要重很多。
“可是……”
因为一下子体验完一周分量的骚动,真的让人不由得觉得瞬间老了不少。
两人在鞋柜前脱掉便鞋,快步爬上楼梯。
赶着回教室的学生川流,已经变得很稀疏了。
走到四楼校舍靠近西侧的地方,突然有种奇妙的异样感。
似乎只有A班的教室很安静。
“总觉得怪怪的……”奏首先说道。
“呃,第五堂课是体育课吗?”惠那也发出了疑问。
如果是的话,那大家可能都已经去更衣室了吧。
“不是,那是第六堂课。”奏简洁地回答之后,就把耳朵贴近紧闭的
门,查探着里面的情形。
“……植田老师好象正在说话。”
“为什么?”
在惠那的记忆中,导师从来不曾在下午课堂之前特地跑来宣布事项。
“反正也还没迟到,我们就进去吧。”
奏小心地拉开门扉,惠那也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进去。
此时她被强烈的既视感给掳获了。
伴随着喀吱喀吱的声音,老师在黑板写下了几个字。
坐在座位上的同学们像全部得了热病一样,所有的眼睛都只凝视着一
个方向。他们视线指向的那端,有一位留着漂亮头发的少女端正地站在讲台上。
然后,导师向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从今天开始就要进入我们班上的芙蕾亚同学。”
那是一位穿着芙蓉馆高中制服,金发银眼的娇小少女。
在她的背后,身长黑发的优雅女仆穿了一件纯白围裙,戴了白色头饰,
以一副工作中的严谨态度跟随着。
她们后方的黑板上,还用粉笔写了大大的“芙蕾亚”。
此时,惠那随着乒乒乓乓的剧烈效果声后仰摔倒在地上。
“惠那,内裤会被看到喔。”奏小声地提醒了像在演喜剧似的,表现出一
脸痴呆样的朋友。
被惠那抛到半空中的凛凛子的便当盒,也被奏灵巧地接个正着。
她感到熟悉而亲切的日常生活,正发出喀啦喀啦叩隆叩隆的声音而崩解了。
当然,站在崩坏范围中心点的人就是……
“唉呀,你终于回来了啊。我的爱人。”
谜样的超小型转学生以灿烂的笑容迎接这位粗心大意的同学。

6
第五堂课变成了自习课。
导师向大家解释,这是因为教导世界史的老师突然有重要的急事要处理,所以回家了。
教室的最后面,像是生日宴的席位一样,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课桌椅。
金色长发的少女伸直了背坐在那里。
当然,她的脚还是踩不到地板。
班上同学虽然一开始还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就适应了。
她们的脑中已经编织出“跟惠那接吻过的超级名人金发美少女,为
了追随爱人的脚步而来到学校”这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不少人藉着
纯爱之名彻底忽视了那些矛盾或不对劲的感觉,她们带着热心和好奇
心,在芙蕾亚的身边围了好几层紧密的人墙。
“你的制服应该是特别订制的吧?”
“我们学校的制服好像没有这种尺寸嘛……”
“嗯嗯。要做得这么精致也不太容易呢。”
“真的好可爱喔。就像洋娃娃一样。”
“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头发吗?哇啊,你们看,你们看,真的是透明的耶……”
“你都是用哪一牌的洗发精啊?怎么能这么漂亮啊!”
看来应该是没人真的专心在自习吧,所有入都想要过来跟她打好关系。
“请大家先让开一下,这样我才能拍照啦。”
“唉呀,如果要拍照的话,请稍微偏向侧面拍唷……”
“那我也要拍!”
“我也要!”
“对了,可以问一下吗,你跟惠那是怎样的关系?”
“这么害羞的事情,我不好意思说出来啦……”
“喔喔喔喔喔……”
现场就像是什么偶像歌手演唱会上的发问单元似的,不时传出了兴奋的呼声。
惠那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你们两人的身份真的差很多呢。”
“可是,惠那出应该很努力吧。”
“年龄也有不小的差距吧?”
“一开始是无所谓啦,但是后来就会慢慢出现家人朋友种种考验
“才没有这种事呢,只要有爱就不会有问题的。”
“……所谓的同性恋人啊,是没有人可以介入其中的唷。”
也有一群人认真地讨论起这两人的恋爱发展。
惠那还是假装没听到。
“那法律的规定怎么办呢?”
“基本上两人都是未满十八岁……所以儿童及青少年保护法适用与否也挺微妙的。”
“是不是说猥亵或强奸什么的啊?是不是嘛?”
“啊啊,那个应该是说一男一女的情形吧。”
“是吗?那就是说不适用于百合系咯?”
也有一群人专门讨论起非常实际的事情。
惠那仍然假装没听到。
还有一群拥有特殊癖好的人,像是白金汉宫(注56)的卫兵一样站在门口,
围绕在那位身长黑发的女仆身边。
“那个,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叫做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
“西尔蒂卡鲁特小姐……啊啊,好有气质的名字啊……”
“请叫我西尔妲就可以了。”
“我有个非常失礼的请求……呃……那个,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主人’呢?”
“实在非常抱歉,我的主人只有小姐一个人而已。”
“哇喔……”
“是真的,这是货真价实的女仆耶……”
众人发出了感动的叹息声,还不约而同地喃喃说道。
此时的三年A班,并非像在过盂兰盆节或过年,而是因为来了个超
高级的真人洋娃娃和办起了地道的女佣咖啡厅似的大肆骚动。
惠那和奏则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惠那全身散发出绝不回答任何记者发问,且严禁接触的气氛,独自思考着。
怎么想都很不自然嘛。
原本会有转学生突然加入下午的课程就很不自然了。
在五月中旬转学也很不自然。
但是,这些都还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转学生怎么看都是外国人,还有怎么看都只是小学生、只报上名字
却没有透露姓氏,甚至还带了专用女仆……
导师植田先生还是用以往的风格说明了这些疑点。
芙蕾亚是在欧洲某国一个隐匿姓氏的贵族出生的,如外表所见,是
个才貌兼备的女孩……因为她的成绩非常优秀,跳级了又跳级,所以就
我国的教育制度来说,已经算达到高中三年级的学力了。她会暂时停留
在日本一阵子,在这段时间当然也不能荒废学业,但是因为有不适应庶
民生活以及保安上的种种考量,不能明日张胆地随便进入某间学校就
读。在这个时候,身为名门的我校愿意接受她匿名就读的申请,因此不是
其他班级而是本班获得了担任她同学之殊荣……
“这也太乱来了吧……”惠那趴在桌上叹着气。
这子来到这间学校旁听就已经很不自然了,但还是比不上芙蕾亚。
虽然以前在百货公司发生的那些事情也是如此,但是再让事情继续发展
下去的话,什么社会秩序啦常识啦,这些原则一定会被她破坏殆尽,变得
逐渐无法收拾吧。就算事不至此,自己也会很困扰的,换句话说,现在已经够困扰了。
她回头看奏,发现奏正盯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在思考什么事。
一看到火苗总是毫不在乎地火上加油的奏竟会这样静静思考,还真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喂,奏。”
“嗯?”
“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因为……”
虽然惠那在跟她说话,她却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一副现在没空听你说话的表情。
她只对蹶着嘴的惠那说了一句话。
“我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时间轴的问题。”
“时间走?”
“……唔,还只是假设就是了啦,资料还不足够。”奏也没有纠正惠那
听错的字,只是心不在焉地抬起脸说道。
“对了惠那,那个怀表怎么了呢?”
“什么怎么了……就放在我的房间啊!我有照奏教我的,每天早上都
摇一摇。”惠那回答道。
她们说的是芙蕾亚送的,整体都是金色、只有字盘是透明的那个怀表。
跟机械钟表向来无缘的惠那,从奏那里获得了不少建议。因为那个
怀表里面藏了很多精密的零件,一旦停止走动;要修理可是非常麻烦的,
所以如果不戴着走路的话,就得每天摇动让它自动上链才行。而且,每天
都要用柔软的布把它擦拭干净。还有不可以随便让别人看见它。特别是,
如果怀表出了什么问题绝不可以随便拿到一般的钟表店去修理,一定要
先跟芙蕾亚或是奏商量过才行。
惠那一直都有遵照奏的吩咐。
“今天早上也还在吧?”
“就说了有啊……”
那种金属制的束西,怎么可能像冰一样溶化消失啊。
“当然还在,我也好好地摇过了。”
“是吗……”奏好像又在思考些什么。
“黑发和金发,到底哪个好呢?”
“怎么又问这种问题啊……”
“哪个啊?”惠那无可奈何地开始在脑中比较着这子和芙蕾亚。
她们各有各的美貌和美丽头发,也有孩子气的一面、脱俗的气质,然后,
还有跟自己相处时的冶艳和魅力……
惠那感到自己又开始脸红了,只好尽量保持冷静地回答道:
“……我觉得各有各的优点啦。”
“原来如此。”奏回应着,又陷入了沉默的思考。
看她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惠那无奈地转身面向前方坐好。
“嗨!”
“哇啊啊!”
不知何时,学校首屈一指的情报员,三年D班的今福手鞠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手鞠又会出现在这里啊!”
“我听到奇怪的事情哕。就是生理痛啊,生理痛。”
“……”
惠那不料竟会跟她变成装病的伙伴。
“麻烦你跑一趟呢。”
把手鞠叫出来的元凶——奏以理所当然的表情跟她打着招呼。
“只看得到一团一团的人呢,传说中的那个外国少女就在里面吧?”
手鞠像在眺望远方似的把右手平举额上,用平时的轻松语气说道。
“突击采访等一下再开始进行,现在先让我看看吧……”
“总而言之,你先确认一下昨天和今天拍的照片吧。”
然后,手鞠就仔细地看起奏交给她的手机上的液晶画面。
“喔喔,这样啊。确实排了一大堆人呢……最后三张是刚刚才拍的吧?
还有,其中有九张我没看过。”
“真的想不起来啊?”
“想不起来,虽然我还记得昨天的事。你要看看我的通讯纪录吗?”
“不用了,我相信你。”
“……真的是有趣的事情吗?”
“现在还在确认中。”
“我想如果只是纯粹搞错的话奏是不可能这么关心的。好,那我就好好期待吧。”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
“说吧,是什么?”
“以手鞠的眼光来看,今天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啊,我想就只有这个了吧。就是白河惠那的未婚妻来到,这可是无可挑剔的超级八卦题材呢。”
“在此之外呢?”
“想不到有什么事哪。上午好像都挺和平的……”
“我了解了。还麻烦你跑这一趟,谢啦。”
“没关系,本来就该互通有无嘛。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这两个交换情报的伙伴的交谈之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意义,惠那完全搞不懂。
“你们在说什么啊?”
“只是随便聊聊。”奏很罕见地冷漠回答着。
这让惠那多少觉得有些不安。
这时手鞠弯下腰来,带着诡谲的笑容插入惠那和奏之间。
“对啦对啦,今天上午还有一件八卦唷。”
“怎样的事啊?”
“惠那,听说你今天上午跷课跑出去了对吧?真是太稀奇了哪。”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奏仿佛是在写什么调查书一样,简洁地问道。
“刚刚而已啦,午休的时候。是弓箭社的社长告诉我的,说惠那好像
在一点都不浪漫的地方跟什么人约会呢。”
“啊啊啊……”
……没想到被大大摆了一道哪,虽然惠那一开始这么想,但是又立刻
想到她那种大刺刺的个性是不可能存心算计人家的。虽然还不了解状
况,但是既然被这整天收集特级八卦的手鞠给远到,恐怕是自己气数已尽。
在悔恨呻吟着的惠那身边,奏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问了你缎带的事吗?”她一边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边低声地向惠那问道。
“缎带?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好像挺有趣的。”手鞠好像嗅到什
么端倪,也一样低声地回应着。
不过,这里却有个神经超粗、超级不会看场面的女孩。
“那个啊,才、才不是什么接吻的咧!只是她不知道是跌倒还是怎样,
突然靠在我身上的时候不小心印上去的……”惠那立刻站起身来,慌张地解释着。
她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
围着芙蕾亚在聊天的同学们,全部停止谈笑,一起朝这边转过头来。
“亏我还说得这么小心……”
看到惠那如此笨拙地自己爆料,连奏都不禁把手背贴在额上。
“女朋友?”
“是接吻了吗?而且还抱在一起?”
“……也就是说,惠那外遇了?突然爆出外遇新闻?”
窃窃私语的音波互相激荡,慢慢地逐渐增强振幅……
然后。
A班教室顿时变得像打到了马蜂窝一样陷入了大混乱。
“所以惠那上午的装病,就是为了要去约会!”
“不管再怎么说,这样实在太过分了,太恶劣了。”
“这样芙蕾亚太可怜了,明明人家这么小又这么可爱呢……”
“说到这个,为什么只有惠那这么受欢迎啊!太奇怪了!太不公平了!”
“惠那,对方到底是谁啊!你一定要好好解释一下!”
同学们忿忿不平地炮火全开。
“我就说了我跟早花月同学不是那样嘛。是因为她拜托我要我当向导所以……”
“早花月同学?!”
“那是谁啊?你知道吗?”
“没听过唷!”
“等一下,惠那,你可别随便编个什么故事来开脱唷!”
“……咦咦咦!怎么会呢,大家不是都看过她吗?就是在今天开始上
课之前,说要来旁听的,穿着水手服,头发长长的……”
“……啥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又是转学生,又是旁听生,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来两个啊。”
“真要说起来,就算只有一个也已经够奇怪了吧!”
“你是在说芙蕾亚小姐奇怪吗!”
“竟然叫人家什么‘芙蕾亚小姐’的,你不觉得丢脸吗?”
一直都采取守势的惠那,终于也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家想跟她开玩笑,所以故意假装不知道的。
但是,越听就越不像这回事。
“哪,你们知道早花月这子吧?今天早上来我们班上旁听的啊?”
惠那已经不在乎外遇的话题了,只是寻求着能给她肯定答案的人。
早花月这子……像日本娃娃一样美丽,像贵族一样高尚优雅的少女。
她真的曾经存在过吗?第一个说出这个疑问的人,到底是谁呢?
连那些为了好玩而不停开炮的少女们,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渐渐
体会到惠那异常认真的态度了。
“不好意思,你真的不知道吗?”
“嗯……”她困惑地看着众人,一个一个轮流确认着。
只有惠那一人被留在令人难堪的沉默之中。
决定要在骚动范围之外当个旁观者的奏,在椅子上大大地伸着懒腰。
“反正你一定是在保健室里睡昏头了啦。”
她就像平时一样,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着。
教室之中突然像烈火烧完的灰烬被一阵和风给吹散了似的,又响起了谈笑声。
“惠那啊,你真的整整睡了一个小时啊?”
“你这样不行唷,惠那。就算做梦也不能想着其他女孩啊。”
“咦?咦?可是……”
“我倒是挺有兴趣的呢。”
一句截然不同的发言,瞬间压住了场面。
应该被群众包围在其中的芙蕾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惠那眼前。
她身上好端端地穿着芙蓉馆高中的女生制服。
但是,只有胸前和腰上的缎带好像变形似的显得特别大,酝酿着一
股别有情趣的风味。
她挑起一双柳月眉,看似笑得愉悦,但是银色的眼眸中却不带笑意。
芙蕾亚说道:
“你梦到的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啊……”惠那认真到近乎愚直地沉吟着——
被芙蕾亚这么一问,她反而变得没自信了。
她努力地在变得像梦一样暖昧的记忆中搜寻着早花月这子残留的印象。
“味道很香……”
“味道很香?”芙蕾亚像在催促她似的,跟着复诵了一次。
“不可思议地令人怀旧的感觉……”
“不可思议地令人怀旧的感觉?
“漂亮的黑发……”
“漂亮的黑发?”
“非常的美丽……”惠那像是在翻旧抽屉一样搜寻着形容的字句,但
还是只想得出一些陈腔滥调。
明明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己呢。简直就像小时候的痛苦记忆一样,已
经被时间给冲淡了。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在一脸恍惚的惠那面前,芙蕾亚板着脸仰望上方。
但是,她突然低下头来,喃喃地说道:
“是那么完美的人啊……”
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寂寞。
惠那觉得她就快要哭了。
不过想必一定是假哭吧……可是就算是假哭,母性本能或是爱护小
动物之类一般女孩会有的特质还是让惠那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内疚。
站在后面的同学们,也传来了一股“你不要再欺负她了”的气氛。
芙蕾亚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毅然地抬起头来。
“那个……”
她对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惠那露出满脸笑容。
“我现在应该要说,不出我所料吧。”
然后她像芭蕾舞者似的转了一圈,制服上的缎带和长发连带飘起。
“障碍越多,就越能把恋火激发得更加炽烈对吧。各位,你们说不是吗?”
她自信满满地说出这番台词。
观众们的情绪提升到了最高潮。
欢呼与怒吼一并响起。
同意与赞美,还有相反的言论也同时齐发。
在平常的高中上课时间,不可能会有的大骚动,就连隔了一道墙壁
的B班都传来了“隔壁在干什么啊”的发言。
“……芙蕾亚!”
“真是个傻瓜呢。都已经有我这样的爱人了……”
在席卷着热潮的教室中央,芙蕾亚一边用银铃般的声音说着,一边
伸出了手,轻轻地按在惠那的左胸上。
然后,就在满脸通红的恋人脸上吻了一记。
“还真敢表演呢……”手鞠喃喃说道,立刻以她爱用的数位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7
“肚子饿了吗?”少女的声音,向黑暗询问道。
咆哮。
野兽也回应着。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狭窄房间。
包含了酸臭的汗水和铁锈味道的空气中,混入了它的气息。
黑檀木般的身躯融在黑暗里,只有两只眼睛红艳艳地闪烁着。
崇高圣兽的末裔,无法开口倾诉心中的不满。
只要主人期望,它就得听话地趴着等待。就好像身躯已被永劫的业火烧尽一样。
在主人抚摸它锐利的角尖时,野兽简直像只小描一样乖巧。
但是,它也应该注意到了吧。
在极近的距离,有两个人的气味。
曾经跟主人见过面,那强大又狂妄的人的味道,从墙壁的另一边浓浓地飘来。
那个——就是暗狩者的味道。
“再忍耐一下唷。”少女温柔地说道。
“虽然之前让煮熟的鸭子给飞走了……”
少女的唇中,可以稍微窥视到鲜红的舌头。
“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会让你饱餐一顿的唷。”

下午两点半左右,晴朗的天空带着澄净的蔚蓝。
三年A班的学生们都已经换上了体育服,集合在操场西侧。
在围墙附近有栋盖成四方形的组合屋,就是体育器材室。在那旁边,
跳远用的沙坑两侧架设了一些可以改变高度的竿子,体育股长和几名帮
忙的同学正忙着装上铁棒。
今天的课程内容,——开始是要表现单杠技巧,接着还预定要进行绕
操场十圈的长跑——如果依照预定的话是这样,但是……
“一天的最后一堂课还要上体育,真是有够累的。”
“而且天气还这么热……”
还没开始做热身操,学生们已经露出一副疲惫的神情了。
“话说回来,大家在第五堂课的时候消耗太多体力了哪。”
“刚才真的像在办什么大活动呢……”
但是,造成这个原因的偶像转学生和她的女仆,此刻却还没在操场上现身。
……如果因为玩腻了,已经回家的话也好。
惠那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在混乱的第五堂课结束之时……
“哪,差不多玩够了吧?你也该回去了啦。”
看着好像越玩越高兴的芙蕾亚,惠那毅然决然地说服着她:
“我话先说在前头,下一堂可是体育课唷。你应该没有带体育服吧?
我们学校的体育服可是要穿小短裤唷,很令人害羞对吧。虽然已经和男
生一起上课了,这种规矩却还是完全没有改变唷。”
惠那向洋娃娃般的少女端正的脸庞努力说服着,连体制都批评进去了,
芙蕾亚却还是完全不为所动。
“这点小东西我们当然一下子就能准备好。对吧,西尔妲?”
“是的,小姐。”
她从小号的制服怀内——虽然原本的制服款式在衣服内侧是没有口
袋的——掏出了以前那个螺旋怀表,打开盖子看着字盘。
“唉呀,都已经这个时间啦。那我们先走了,大家晚点见。”
笑容满面地说完之后,她就带着女仆走出了教室。
连要告诉她更衣室的位置都还来不及。
这是二十分钟前发生的事。
算了,或许这样还比较好吧。
如果她跟大家一起去更衣室的话,事态一定会演变得更糟糕吧。惠那想象起那
群少女化身为野兽,一边赏玩芙蕾亚白皙的肌肤,一边激动地呼喊着“好娇小喔”、
“好可爱喔”、“好想要带回家”之类的话。
当然,惠那自己一定也包括在内。
她想起了第一次造访菩提树庄时的回忆。
午后阳光洒落的窗台旁,身上穿的黑色薄纱显得透明,虽然青涩却像完美造物的她……
“……现在应该不是对十岁儿童产生性幻想的场合吧?”奏在惠那耳
边说的悄悄话,把她给拉回现实里了。
“才没有咧!谁在性幻想啊!”
“你看,她好像已经着装完毕了唷。”惠那看着奏指着的方向。
在操场的正中央,芙蕾亚像表演廉价西部片中的经典画面似的,正悠然地走着。
当然,她的身后还是像拖了条长影一样,跟着一位身穿绿衣的女仆。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芙蕾亚摇了摇在阳光之下显得极为亮丽的长发,笑着说道。
她穿的是学校指定的体育服。
短袖上衣的袖口是三年级专有的红色,胸口的名牌上,以即使恭维
也无法说是好看的笔迹大大地写着“三A 芙蕾亚”。
衣服的下摆,整齐地扎进了深蓝色的短裤中。
脚上穿的是白色短袜,配上两边鞋带绑得分毫不差的白色运动鞋。
这副模样,已经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体育课打扮了。
这套装扮在女学生之间的评价一向很差,也常被批评古板啦,跟不
上时代啦,但穿在十岁的孩子身上,应该不会那么奇怪……原本应该……
但是……
“呜哇,竟然可以穿出这种味道呢……”
“虽然并不是在玩角色扮演,但是总觉得有那样的感觉呢。”
“……我好像开始喜欢这种风格了耶。”
A班的学生们都被芙蕾亚的体育服姿态给迷住了,纷纷直率地发表感想。
比起她穿起制服那种变形似的可爱类型,此刻的装扮和她纯白肌
肤、金色长发之间的风格差距,反而令人感受到更强烈的冲击。原本众人
嫌弃的低俗打扮,就像被这纯洁美丽的妖精给强化了似的,顿时散发出一
种背德的醉人气息。
“既然如此,我绝对要更坚持要求引进过膝长袜。”
“不过,我个人比较偏好把上衣拉出来……”
同学之中,还有一群执着于某种喜好的强者,就其他角度发表了议论。
一直安静地站在芙蕾亚背后的西尔妲,也很难得地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我还是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把整双腿都露出来实在是……”
“唉呀?你不喜欢吗?”
“……谨遵小姐安排。”在欢欣喜悦的主人刻意地询问之后,她又恢复为原来的称职随从。
但是,目前最为困惑的一个人,应该就是体育老师矶村胜先生(47岁)吧。他拿着一本可能
在转学生名字旁边加注“务必特别礼遇”的点名簿,一边跟那位穿着体育服的金发小学生互相比对好几次。
“啊,这么说来你就是……”
“芙蕾亚啦。你以后就知道了吧。”她优雅地挺出若有还无的胸部,展示着挂在胸前的名牌。
总觉得,老师好像想要说些“有幸拜见阁下墨宝不胜感激”之类的话吧。
热身操结束之后,就开始单杠的测验。
“跟上次预告的一样,大家可以自己选择项目。叫到名字的同学请选
择适合自己高度的单杠,然后就可以立刻开始了。那么第一个是……”
老师还没叫出第一位同学的名字,就有一个人站到他面前。
“……啊,芙蕾亚同学?”
“叫我芙蕾亚就可以了。”她以自傲且优美的声音回答着。
从旁人的眼光看来,她那志得意满的态度,就像要来领取冠军奖牌似的,不过大家都看出了她的意图。
体育老师和学生们基于彼此良好的信赖关系,用眼神进行着对话。
他们在沉默之间达成的结论是,先不管结果如何,如果不让她表现一下,事情可能会变得更麻烦吧。
“好吧,那就请你先来吧,要多注意一点唷。”老师一边说,一边指着设置在最右边、最低的那个单杠。
芙蕾亚看都不看那边一眼,直接走到左边的单杠旁。
但是,那是为了少数几名体操社的社员而特别准备的高度。就算是大人不跳起来也够不着,如果摸都摸不到,
就更不用说表演什么技巧了。
芙蕾亚带着像是结束激战回到凯旋门前的拿破仑般的表情,仰望着高耸的单杠,说道:
“西尔妲。”
“是的,小姐。”
女仆毫不违抗主人的命令,恭谨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饰有金色刺绣的高级绿衣和纯白的围裙飞到半空,而芙蕾亚的身后,
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穿绣有绿线的短袖体育上衣和深蓝色短裤的黑发美女。
她还戴着清纯的女仆头饰,脚上穿着交叉绑上鞋带的长靴,像羚羊
一样结实的小腿和大腿被黑色丝袜包覆了起来。丝袜和短裤之间露出的
一截白皙肌肤特别引人注目。
跟她的身高相比显得不太突出的胸前平整地缝上了名牌,上面以细
致的手写体写了“HausmadchenHildesard vF(注57)”的字样。
如果说芙蕾亚的体育服打扮还在勉强符合规定的范围之内,那西尔
妲这身装扮,就是可以直接发红牌驱逐出场的程度了。
西尔妲在愕然的观众面前礼貌地一鞠躬,然后就抓住了单杠。
她不藉着摇摆的力量就直接往后翻,匀称的身体转眼间已经倒立在单杠上了。
接着她又在单杠上一百八十度转身,然后开始做起回旋动作。
“……咦咦?”旁观的学生之间传出了惊讶与困惑的惊呼。
因为西尔妲的动作太自然了,反而让人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她似乎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继续回转着。
像避免脚尖拖地似的,每当转到下止点时,她的脚就会张开一点。
渐渐地,回旋动作一圈快过一圈……
双手的指头放开了单杠。
她以强劲的声势飞出,身体在空中后翻了两圈。
弓起的身体曲线和她在空中飞出的弧线路径对比之下,展现出无以言喻的美感。
当然,落地姿势也很完美。
穿着体育短裤的迷人女仆并非落在单杠下方的沙地上,而在三公尺
前方的硬水泥地面,无声无息地着地。
“献丑了。”
她收回呈Y字形伸展的双手,再次恭谨地敬礼。
现场沉默了三秒钟。
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疯狂喝彩。
“西尔妲小姐,西尔妲小姐!”
“请你当我的姐姐吧!可以的话,我更想雇你为女仆啊!”
有一部分感动无比的学生,表现出近似于宝冢迷的狂热。
“……我说啊,刚才那个是真的吗?常人真的做得到吗?”
“不可能吧。那可是没有弹性的普通铁棒耶……”
西尔妲的表演,确实精彩到即使就物理上而言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
什么事的人,也只能维持震惊的情绪且感动不已。
“怎么样啊?”芙蕾亚一脸得意地环视着全场。
“什么怎么样啊!表演的人又不是你,你自己做做看啊!”果然还是蒙骗不了惠那。
“刚才只是暖场而已。一个一个点名也太麻烦了……”
芙蕾亚准备要正式上场了,她也走到跟西尔妲同样的单杠之前。
只要比试高下,她总是讨厌输的。
“没有防滑的松香粉吗?”
“无所谓啦,快点表演嘛!”
“你还真猴急耶。”
她平行站在高耸的单杠下方,“啪”地拍了一下手,开始深呼吸。
接着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站在一旁观看的人们,都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的情绪。
终于,银色的眼睛静静地睁开了。
此时,惠那终于想了起来。
在那个黄昏的闹区上,芙蕾亚曾经自己飘浮到半空中。
她现在的眼神,就跟当时——样充满自信。
难道,她现在要做的是……
然后,芙蕾亚说道:
“西尔妲。”
“是的,小姐。”
女仆无声地靠近,轻轻地举起了主人的身体,让她悬挂在单杠上。
“……”
唉呀,反正只是先让她抓到单杠嘛,A班学生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观看。
芙蕾亚就像被晾在高处的衣物似的,她扭来扭去地晃动了好一阵
子,好不容易才藉着一双纤足的动作,开始让身体前后摇摆起来了。
渐渐地,她的振幅越来越大……原本应该要这样才对,但是并没有,
她只是一直维持原来的动作,继续地摇摆着。
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在爱好者之间极为珍贵,某种以锡片制成的西
洋玩具一样。像正常品的话当然是最好的,但其实是像坏掉的,所以也无
法期待价格有多高昂。
十五秒之后,仿佛发条转尽了似的,滑稽的单杠人偶停止了动作。
看准了时机的女仆再次现身,把主人从单杠上抱了下来,让她无声无息地着地。
芙蕾亚自豪地伸展着双手。
然后,对着因各种理由而沉默着的观众们说道:
“如何啊?”
连夸耀的态度也十分优雅。
“……算了,才十岁嘛。”
“还这么小呢。”
“嗯,是还很小哪。”
“而且,也挺可爱的。”
“嗯,只要可爱就没关系了。”
虽然搞不太懂,但是掌声和喝彩还是踊跃响起,操场的一角顿时热闹滚滚。
“……随便了,怎样都好啦。”
只有白河惠那一个人开始为这世界对美少女的纵容与不公平感到了忧心。
虽然一开始有些余兴节目,但是单杠考试大致上还是严肃地继续进行。
终于轮到惠那了。
“下一个,白河。”
“是。”她高高举起右手应答,一边站了起来。
“你可要好好努力喔,亲爱的。”芙蕾亚笑嘻嘻地抛出了这句话。
好像被当作敌手了呢。
“就算叫我加油也……”
不是找体操社的社员,而是叫普通高三女生自由表演单杠项目,原
本就不可能有多高的水准。
总之要先把身体挂上去,可以的话就试试看前翻后翻几圈,最后再
从前面翻落地面。如果对单杠不拿手的人,固定的流程则改以悬挂摆荡二十次以上。
她一边思索着这两种规定动作孰优孰劣,一边挑选高度适中的单杠。
……这种高度应该有办法吧?
在脑中慎重地判断之后,她决定选择跟自己头部同样高度的单杠。
“唉呀,你的志向还真低呢。”
“……”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受到挑拨的。
“开始。”
老师一发出号令,她正要抓住单杠之时。
咆——一个低重的声音响起。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好像船只的汽笛,或是某种巨大的软木塞被拨
开的声音。但是,这些都是在宫雍市北部芙蓉馆高中的操场上不可能听
见的声音。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
“……嗯,我也听见了,可是……”
少女们互相对看,吱吱喳喳地讨论着。
最后,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是在跳远用的沙坑那个方向,组合屋盖成的体育器材室。
“是里面的东西倒塌了吗?”
“呜哇,要整理的话可就麻烦了。”
“可是,听起来不像东西倒塌的声音啊……”
像车库一样的卷门的锁被打开了,拉高了十公分左右。
坐在离体育器材室最近的一个人稍微探出身体,窥视着里面的情况。
“咿咿咿咿咿咿……”她发出奇特的惊呼之后,就连滚带爬地退后了好一段距离。
“……有东西,好像有什么东西。”
“喂,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啦!”
“可是,有东西在发光啊。好像红红的……”
咆嗷嗷嗷嗷嗷……这次更清晰地传出了长长的吼声。
从细长的门缝间,吹出了一股无法形容的腥风。
那应该是动物的咆哮,还有它强烈的体味吧。
“是野狗吗!”
“不是啦,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可是比野狗还要大多了。”
“比狗还要大,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不可能吧。”
“同学们冷静点!不要随便站起来!”
“可是……”
“快点关上啊!先去把门关上啦!快点……”
尖锐的惨叫声,再加上其他声音,彼此激荡交击,骚动逐渐扩大。
对惠那来说,发生在眼前的大恐慌似乎不太有真实感。看起来只像
是一群熟悉的面孔认真演出的奇妙现代剧一样。她又想起了奏说过的
“你真的觉得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在操场上被发现的骨头,还
有礼堂旁边的骨头,然后,还有现在的体育器材室。
这种种的迹象到底代表什么意义,彼此之间是否有关联,至此仍然无人知晓。
或许,这些也都只是在做梦?如果这样,从哪里开始才是梦呢?
“不要靠近那里比较好喔。”一个凛然的声音,把惠那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只要它还在里面,就不会伤害这里的人。”
“芙蕾亚!”
金发少女一眼都不看跑到自己身边的惠那。
她的侧脸,让惠那哑然失声。
眼中的光辉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还要更深邃,更加透明——而且,还绽放着更美丽的银色。
就像她小时候看过的画册里写到的,只要是被吸引的人都会溺毙在
其中的泉水……
芙蕾亚瞥了惊愕的惠那一眼,然后低声说道:
“真令人怀念呢……西尔妲,看来对方还记得我们唷。”
“正如小姐之言。”女仆恭敬地低头,轻轻走到主人的背后。
“虽然我很想立刻会一会对方……”她意味深长地停止了话端,转头叫着正在
一旁发呆的恋人。
“哪,惠那。你之前说过,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公主……”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这件事……
惠那正想要发问,芙蕾亚却下巴一抬,指向远方的某一点。
“难不成,就是那个人吗?”
她的声音就像正在等待游戏的对手一样,既强劲又愉快。
“……咦?”惠那立刻看向芙蕾亚指着的地方。
那是操场对面的四层楼建筑A校舍的屋顶上……
那里应该是禁止进入的啊。门口还上了锁,应该任谁都无法进去。
高高的栏杆后方好像有个人影。
像映出夜晚的墨色画出来的,很长、很长的黑发。
那是早花月这子。
黑色水手服的胸前,鲜红的蝴蝶结正在风中飞舞。
她微笑着的嘴唇,显得异样地清晰。

第一堂课上的是现代日文。
本来升学班在五月的课程进度应该开始练习写作,此时突然改成全班讨论课文的读音,
想必也是为了这唯一的旁听者吧。
“……宁静村落的篱中,像以往一般,能听闻牛叫鸡鸣。”
“可以了,很好。那么下一个是……白河同学。”
惠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还真的点到自己。
“是的。”
她站了起来,把课本平举胸前。
“在这乡村之间,跟自然一起共存的,只有一个……”
惠那的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她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突然地,惠那很想要跑出去。
不是待在这里,而是到A校舍的屋顶上。
可是,为什么呢?
突然地,有某个声音对她说道:
“惠那,快点按着肚子。”
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的,是奏的声音。
还没反问理由之前,她就已经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好痛,好痛,好痛……”
“惠那,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的肚子……好痛……”
“等一下啊,惠那,你到底怎么了……老师!白河同学好像不太对劲!”
奏迅速地站起,抱住了惠那。
因为课堂被打断,同学都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
“请问我可以送白河同学去保健室吗?”奏拿出比朋友还更具优势的
优等生的面具,向竹本老师向问着。
得到了老师的默肯之后,她就搀扶着惠那站起来。
“来吧,惠那,你可以走吧?”
“好痛,好痛……”
两人并着肩,像是在玩两人三脚似的走出了教室。
关上教室的门,就只剩下她们两人。
“要做坏事就干脆做到底,是这样说的吧……”奏以很符合她风格的
自嘲口吻轻声说道。
“我也觉得肚子要痛起来了哪。”

“你还是喜欢先下手为强哪。”芙蕾亚说着。
“又是‘骨卜’,又是‘闺中密语’,这样的登场方式还真不是普通的大手笔呀。”
芙蕾亚正轻松地坐在B校舍的屋顶边缘,大约离地十五公尺高的地方。
她的视线锁定在与B校舍平行的A校舍上。
以栏杆围住的屋顶中央,弥漫着一些像蜘蛛丝般的白烟。
芙蕾亚心爱的惠那,此时想必正在下方的三年A班教室里上课。
差不多也到这个时刻了。
“托你的福,就连附近一带的路都变得像迷宫一样曲折了呢。”
因为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并非愤怒,而是带有佩服的意味,芙蕾亚不
禁对随侍的女仆问道:
“哪,西尔妲,你觉得我会获胜吗?”
“这个地方有一句谚语,叫做不到最后关头难分胜负。”西尔妲回应着。
她像平时一样身体挺得笔直,站在栏杆与虚空之间不到三十公分的
狭窄空间上。
“你说的没错,而且……”
芙蕾亚纤细合度的双腿在校舍的外墙上啪嗒啪嗒地拍打着,一边露
出了迷人的微笑。
“如果要耍小花招,我可是比谁都在行呢。”
“请别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小姐。”
“我只是开玩笑啦。”
她们简直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享受着片刻悠闲的对话。
“西尔妲,既然对方不惜打出车,那我们也拿出将军吧。”芙蕾亚说道。
银色的眼眸,再次流露出平时少见的气势。
“虽然突袭不比正面迎敌那么有趣,可是那样应该比较有胜算吧?”
“我们不多拿出一点诚意的话,对这位睡美人可就太失礼了唷。”
“小姐说的是……”西尔妲保持着忠实女仆的表情,继续说道:“开始
解决之前,请先换衣服吧。”
不管是主人还是女仆,现在都还穿着体育服。

8
“不用那么急啦,慢慢走也无所谓吧。”
“可是……”
“反正应该是来不及了。”奏在四楼的走廊上一边走着,一边坦然说道。
“正确地说嘛,如果对方不想见你,你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她的。”
“对方?”惠那这么一问,奏就以涵义深远的笑容回答:
“就是黑发的那位啊。”
“也就是说,奏也见过她咯!”惠那鼓起勇气询问。
“很可惜,并没有。”这么说着的奏,脸上却完全没有遗憾的表情。
在体育课之中,她们看见了A校舍屋顶上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
可是,意识在瞬间跳脱,她们又回到了第一堂课的时间点……
“刚才我们还在上体育课吧?可是为什么……”虽然惠那硬着头皮发问。
但是奏还是跟平常一样,只是回以充满好奇与自信的笑容。
即使只是这样,惠那却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只有跟奏有办法沟通。她心想,只有奏跟自己体验了同样的经历。
对惠那来说,这已经比什么都令人安心了。
身穿制服的奏显得精神奕奕,对她自己前进的方向没有半点迷惘。
终于,到达了入口。
有一段楼梯可以让人从四楼再向上爬。墙壁上的日光灯已经拆掉
了,堆满了纸箱的阶梯也已失去了道路的机能。早在惠那入学之前,学校
就已经禁止学生上屋顶了。
“……哪,奏。”惠那伫立原地对奏问道。
“恩?”
“你应该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只知道一小部分而已。”她仍然干脆地回答。
“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要说最早的契机嘛,就是因为那个金怀表。不过,当时有一半是在开玩笑的就是了。”
金怀表……真是令人意外的答案。
芙蕾亚托付西尔妲转交这个怀表,已经是一个礼拜前的事了。
“为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我也想要告诉你啊,可是我还是想等到我自己可以确信的时候再说。再说,惠那好象也对我
隐瞒了一些事情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指着惠那的脸。
“啊……这个,嗯。抱歉。”
“我就坦白说吧,元凶大概就是惠那唷。”
“我!”惠那指着自己惊讶地问道。
“你没有发现自己正面临着困难的取舍吗?”
“取舍?你是指什么?”惠那认真地询问着。
奏垮下了脸,对事到如今竟然还是这么迟钝的亲友说道:
“就是黑发或金发啊?”
“……呃……”
奏是第一次这么问,所以她也应该没听过……话虽如此,但是
觉得好像早就听过了。
“公主殿下和她的女仆来到教室时,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奇怪啊,我一直在想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常识上的不可能,和物理上的不可能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喔。”
奏就像教到了笨学生的教师,带着无奈的表情回应着。
“我就假设一下吧,如果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不管你再觉得不可
能,还是有可能的。当然也包含了欺骗或虚构的可能性啦。突然转学进
来,而且还带着女仆,虽然很荒唐却并非完全不可能。而且以现在的她来
说,应该是办得到的。不过这种强势的作风或许不是出自公主殿下,而比
较像是出自女仆小姐的手笔吧。”
“嗯……”惠那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着。
“问题是,她说了‘我们去学校吧’之后,直到穿着制服来学校为止,
只经过了短短的十五分钟。如果那个跟金怀表是同样手法的话……”
奏讲到这里一度停下来,然后又继续说道:
“就物理上来说,应该要花三天准备的事情却必须在十五分钟之内
达成,你想该怎么做呢?”
“这个嘛,该怎么做呢?”
“只要回到三天前,从那时开始准备就好了。”奏表情轻松地回答。
“一般人不会想到这种答案吧。”
“所以就说这很不寻常嘛。至于目的嘛,我想金发和黑发大概都一样吧,
所以两边都有可能。”
如此说来奏也觉得这件事不普通咯……惠那这么想着,却只是继续沉默。
“罢了,如果只有惠那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连我都一起被卷进来呢,
只有这点我想不通。”
“可是你好像挺高兴的耶?”
“才没这回事。太愉快的骚动,一定要付出某些代价的。”
“譬如呢?”
“……其实也无所谓啦,反正有趣的程度也超过了应付的代价嘛。”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惠那的问题,只是这么笑着说道。
然后,奏开始爬上最后的楼梯。
惠那理所当然地跟着一起走上去。
最后一个楼梯间被堆积满地的杂物塞得几乎走不过去。
两人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通往屋顶的门扉。
惠那轻轻把手伸往积满灰尘的门把。
犹豫片刻之后,她试着转转门把,立刘发出了喀嚓的声音。
“打开了……”
”惠那。”两人站在住上楼梯的终点,奏突然叫住了她。
“如果说,现在我们存在的世界都只是虚幻的话,你要怎么办呢?”奏
以惠那不曾见过的认真口吻问道。
“这个嘛……”惠那努力思考着这句话的涵义。
然后,她体悟到不管再怎么想也想不到答案的。
所以……她这么回答:
“如果我不管在哪都还是我的话,最后总是会有什么办法的吧。”
两人在黑暗之中,沉默了几秒。
“你也太乐天了吧……”
垮着脸地说出这句话的人,就是惠那所熟悉的亲友,三朝木奏。
“我们走吧,惠那。”
在奏的鼓励之下,惠那开启了门扉。

瞬间,光芒炫目。
惠那不以为意地迈出步伐。只铺上水泥的地板或许是被雨水和阳光
给侵蚀了,总觉得踏起来有些软软的,让人感到不安。
她深呼吸一次之后,慢慢地望向四周。
这是像是五十公尺水道似的细长空间,四周被防止坠楼用的铁网
包围着,如跑道一般延伸着。不知是否因为跟在操场上看的角度不同,天
空看起来又高又深,有种被缩小了的感觉。
惠那当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却不觉得特别奇怪。这里跟国小
和国中的学枝屋顶差不多,跟她想像的模样也相去不远。
而且,到处都看不到人影。
“难道已经下去了?”惠那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站在旁边的奏无可奈何地把手背贴在额头上。
“所以我就说不可能碰得到她的嘛。”
“可是……”
惠那的心里觉得又是安心,又是失望,她继续往屋顶中央走去。

[ 本帖最后由 bluesta 于 2007-9-25 15:00 编辑 ]


奏则是走近了面向操场的栏杆。
然后,她突然问了一句:
“惠那,现在几点了?”
“呃……”惠那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确认着时间。“下午两点……”
她正要回答,却突然觉得奇怪。
“咦?”她再次仔细看着液晶画面。
MON 14:36——星期一,下午两点三十六分。
“惠那,你来一下。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看见奏对她招着手,她就满腹狐疑地走了过去。
操场上,好像已经开始在上体育课了。
在平行架设的单杠前面,穿着体育服的女学生们整齐地坐在一起。
现在应该是在热身操之前的上课内容说明吧,偶尔有笑声随风飘送了过来。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也能大概了解那边的气氛。
三年A班现在正在上星期一的第六堂课。
“咦?怎么会?可是……”
奏冷冷地对陷入巨大混乱的惠那说道:
“就算是这种场面,你也有办法适应吗?”
“呃……”惠那想要回答,却想不出该回答什么话。
自己刚才还待着的地方,刚才听发生的事,直到刚才我都……
可是,刚才到底是指什么?是多久前的事呢?
是梦吗……一切都只是做梦?
“我们好像不在那其中嘛。我本来还以为看得到另一个自己的,真是遗憾啊。”
奏一边眺望着操场上的景象,一边悠然地说道。
“怎么可能……”惠那正想回答“我们就在这里,所以这是当然的啊”。
她突然在屋顶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跟她现在站的位置距离大约三十公尺的地方,她一开始觉得好象是
水泥上的黑漆被什么给刮掉了,只有那里的颜色不一样,但是并非如此。
她下意识地走近一看,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惠那的心中突然冒出一种无可言喻的嫌恶感。
虽然不知道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里,但是她确实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
个东西。她不太想要回想起来,不过那个多半就是谁在这里焚烧过骨头的痕迹。
“奏,那个……”惠那战战兢兢地指着那边。
奏也立刻注意到了。
“是吗,原来如此。”奏还没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走近那个地方。
“奏!等一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才不想要得到什么虎子咧!”
“别说这种话嘛,老虎的孩子一定很可爱的。”
“可是,那是烧过的耶!”
“感谢你的纠正。如果是虎骨的话,那可是珍贵的药材唷。”
“才不是这种问题啦……唉呀,讨厌,好可怕喔!”
“没关系啦,不怕唷,不怕唷。”
“……我又不是狐鼠(注58)。”
“那么,终归是条染血的道路(注59),这样呢?”
“这句台词更讨厌。”
结果,惠那也只好畏首畏尾地跟在她后面。这种时候,她更忍不住憎
恨起这位朋友过剩的好奇心。
越是靠近,炭火烧焦的味道越浓厚地飘来。
最后,在屋顶上找到的东西果然跟惠那预料到的一模一样。
像积木一样被排列成放射状的树枝,上面摆了一些白色椭圆形的某
种东西。在那中间还有人工凿开的不自然洞穴,大大的裂痕像哈密瓜的
纹路一样往三个方向延伸开来。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的目的和意图为何,但很明显地散发出了恶意。
“喔喔……”
奏在检查的时候,惠那一直在她背后畏畏缩缩地窥视着,像是在看
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一样。
“没事啦,只是普通的龟壳啦。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品种。”
“只是普通的……”
看到这种东西还能说出如此轻松的感想,确实很有奏的风格。
“如果手鞠在的话,就可以用相机拍下来了。”
……如果手鞠看到这种场面的话,想必一定喜悦多过惊愕吧。
“不过,我大概也看得出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咦,你知道吗?这是干嘛用的?是谁做的?”
“看来我非得从头解释起不可了……”
奏夸张地仰天长叹,惠那则认真地点点头。
“嗯,最好解释清楚一点。”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首先以情况证据来看,这个十之八九是出自黑
发小姐之手吧。”奏指着脚边的龟甲,一边像名侦探一样自信满满地说道。
“是早花月同学?为什么?”
“简单地说,她应该不是普通人。”
“都到这种地步了,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啦!”
“我才不是卖关手咧。好吧,那我就尽量说得简单一点……”奏习惯
性地搔了搔头发,继续说着:
“你知道‘太占’吗?”
“不知道。”
“算了,我想也是。”
“……既然你也这么想的话,就好好解释啊。”惠那忿忿地要求着。
“是上古时代的占卜唷,在鹿的肩胛骨或是乌龟的腹甲上钻洞,再
用火烧过,不是会裂开吗?太占就是藉着这些裂痕来占卜吉凶。唔,虽然
没有人亲眼见过,可是占卜方法却众说纷纭呢。”
如奏所说,像这样古老,而且连方法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仪式,为何
会出现在她们的话题中呢。
奏注意到惠那一脸的疑惑,又继续说着:
“所以我说啊,所谓的占卜呢,指的就是对未来的释疑,就是这么回事啦。”
虽然奏说得非常认真,但是惠那还是一知半解的。
“而且,金发那边嘛……”奏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就把手伸往惠那的胸前……
“别这样!”
“你误会成什么了啊,你看这个。”她从惠那胸前的口袋拿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张跟名片差不多大小的纸张……也就是张类似卡片的东西。
惠那从奏的手中接过来一看,上面有一些写得圆圆的很可爱的字母。
Vergib mein nicht!
完全没有德文素养的惠那,也没办法推敲出字句中的意义。
但是,她倒是猜得出来这是谁搞的鬼。
“……这一定是她做的吧。”
“我想应该是‘勿忘我’的意思吧。”奏也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是什么时候把这种东西……”
“看来你被耍着玩了呢,以各种意味来说的话。”奏发表了不说出来还比较好的感言。
“真是的……”惠那噘起了嘴。
就在此时,像是恶寒般的刺激,突然袭上了惠那的腰部。
“——咿呀!”
那是手机收到简讯的震动通知。
“好色情的来电铃声呢。是去哪里下载的啊?”
“才不是啦!”
惠那慌张地从裙子口袋掏出了手机,用单手打开一看。
在这不当时机传来简讯的人,就是大岛喜久世社长。
“是大大啦。会在上课时间传简讯给我还真稀奇……”
她按下按钮,显示出简讯内容。里面只有短短的一行。
“弓箭社泉源吉喝超谨机”
让人看了就觉得无力的内容。
本社社长非常不擅长打简讯,她使用的大概还是不容易选字的旧型手机吧。
或许是打到一半就觉得很麻烦,也不管标点符号或是拼音选字正确与否,
就直接把这封谜样的简讯给传出来了吧。
惠那念了一遍之后,也看出正确解答了。
里面说的是——
“弓箭社全员集合超紧急”

9
组合屋盖成的社团活动室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白河同学!”
听到背后有人呼叫,惠那转过头去。
“佐竹同学!”
那是弓箭社的副社长,三年F班的佐竹美沙。
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她随时都绑得整整齐齐的两根马尾变得乱糟糟
的,中分的刘海之间露出来的额头也已满是汗水。
“发生什么事了?那孩子这次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美沙平时就是个什么事都会想得很悲观的人,她在跑过来的时候一
定想过最坏的情况了吧。她那种悲壮和焦急的态度,看起来就好像杀人犯的母亲。
“我才想要问咧——”惠那一边跟她并肩跑着,也只能这样地回答了。
她们前进的方向,有几个从弓箭社中跑出来的二年级社员正看向这边。
其中有个人一边大大地挥着手,像小狗一样地奔跑了过来。
“白河学姐!”
“凛凛子……”
虽然顿时有些尴尬,但是现在并不是该在意这种事的场合。
“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大家都已经在射箭场集合了,可是到处都找不到社长……”
凛凛子可能还没感受到现在是紧急时刻吧,她还是撒娇地把整个身
体都贴了上来。虽然这是无所谓啦,可是现在该担心的是喜久世吧。虽然
她也常常像这样叫大家集合自己却不见人影,但是问题是……
“那孩子的弓呢?”
“大大的弓呢?”美沙和惠那同时喊了出来。
“好像不在这里了耶……”
凛凛子艰涩地回答之后,她们两人惊讶地面面相觑。
这是芙蓉馆高中弓箭社社员所能想像最糟糕的事态。
“让那个孩子带着弓到处跑,可是比拿着刀的疯子还要危险哪……”
“你说的也未免太夸张了……虽然我希望可以这样想,但是……这个……”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好像非同小可哪。”
“还有,箭好象也不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铁定完蛋的,弓箭社已经毁了啊啊啊!”
“呃,那个,也还不确定弓箭是被社长拿走的啊……”
“总而言之;非得在还没被社员以外的人知道之前想想办法才行啊。”
“我看,我们还是先移到射箭场比较好吧?”
“啊,嗯。你说的是……”
此时,三名弓箭社的社员不知注意到什么,同时转过头去。
就某个意味来说最不祥的社外人士三朝木奏,也站在一边参加了密谈。
“我只是来旁观的,请大家不用在意。”即使被众人的视线包围,奏还是
一派轻松地应对着。
“……奏,你的手机先让我保管吧。”
“你还真是爱操心呢。”
“我不想再增加更多烦恼了!快点!”
她侵吞吞地拿出了爱用的Premini-S手机,交给难得如此严肃的惠那。
“既然已经缴械了,现在我可以跟司令部同行了吧?”被囚禁的女间
谍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众人都还穿着制服也没脱鞋就直接走人了射箭场之时,立刻有人叫了起来。
“惠那,你太慢了啦!”
“美沙和惠那都来了呢。还有,那个……”
“我是以惠那保护者的身份来打扰的。”奏察觉了有困惑的视线飘送
而来,立刻伶俐地说着,还煞有其事地低头行礼。
因为三朝木奏既是白河惠那的亲友又是个才女,所以弓箭社的社员
大多都认识她。而且,虽然对惠那来说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不过多数人
好像都认同奏大致上还算是值得信赖的人吧。因此,即使她出现在这种
场合,好像也没有人特别反对。
惠那一边叹气,一边确认着四周。
这还是平时的射箭场。
开始进行社团活动之前通常都关闭着的箭道拉门已经全部打开,在
草地另一边的安土,借了正要西沉的斜阳之最映出闪闪金光。除了社员
们都没换上道服,还是穿着制服之外,——切都跟以往的社团活动一样。
但是,就算这么说……
“……现在已经有多少人集合了?”
有个人向弓箭社的会计,公认且自认十分机灵的三年级生实松羽优悄悄问道。
“现在差不多有十个人了吧,只要没有关上手机,不是应该全员都到齐了吗?”
羽优轻摇着她的一头短发,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
贴在墙-上的射法八礼图之下,踊跃地前来参与却露出满脸无趣表情
的二年级生筱房淑子,正悠哉悠哉地跟入学至今第一次跷课的一年级生鸟尾闲聊着。
“小绿,你是怎么跷课出来的啊?”
“那个,我是说生理痛……”
“啊,我也是耶。这个藉口真是太好用了。”
“我也一样呢……”
“……生理痛什么时候变成了传染病啊。”
附带一提,芙蓉馆高中弓箭社从创社以来,就从来没有收过男社员,
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国。而且这样的传统,今后也会一直延续下去吧。
“我想贵社干部的领导能力应该要再加强吧。”或许顾虑到初次见面
的人,奏带着比平时收敛许多的不耐脸色对惠那说道。
确实,在上课时间突然宣布集合,只有半数多一点的社员到场,会让
人对这种社团的向心力产生一些质疑。
“这个嘛,因为社内也发生过很多事情嘛……”惠那陪着笑脸想蒙混过去。
不管这次还是上次,本来就是社长大岛喜久世自己造成的。
今年四月新学期刚开始,正要招收新社员之时,这位社长把自己右
手摔得骨折了,连社团活动都面临了废止的危机。在那之后,所幸众人的
话题转移到惠那和剑道社长(古)的恋情传闻(社内通称“白河之乱”),所
以这件事在社外人士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解决了,不过社员们在当时所
造成的心理创伤,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失,到现在大家都还是对社长的一
举一动非常敏感。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既然地下社长也来了,就来开作战会议吧。”羽
优偷偷看了惠那一眼,用平时那种带点撒娇的声音说道。
“……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地下社长啦。”
“这种时候就别再谦虚了啦!以惠那跟凛凛子和大大的关系来看,没
有人比你更适合率领弓箭社了嘛!”
“为什么这种难事总是落在我头上啊……”
“好了,大家集合!”
听到羽优的叫唤,所有的社员都采集到惠那身边了。
“呃……那么,首先请副社长发言。”
惠那艰涩地点了名之后,美沙先咳嗽了两声,才开始说话:
“正如大家所知,危险的野兽已经被放出笼子了。”
“……”
所有的社员一边猜测着副社长的心中到底把社长想像成怎样的生物,
—边还是乖乖地听下去。
“回想起新学期刚开始之时,从学姐手中接下重任,应该更努力振兴弓
箭社的社长本人,因为自己的不慎之举让招收新社员一事变得困难重重,
加上因为好玩而用小铲子挖空了安土,以及穿着芙蓉馆的制服带着
弓箭袋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逛,还把社内一直流传下来的护具给……”
“好了,好了,美沙,这些事情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啦!”
副社长经年累月的怨恨突然开始爆发,羽优只是温柔地安抚着她。
真是的,美沙如果不是这么暴躁,其实也挺美丽的,个性又很认真,也很
受到社员的信赖,没想到还是无法依靠。
接下来,惠那还是继续担任司仪。
“我想大致上的情况大家都明白了……有没有人知道大大现在可能在哪里呢?”
社员们彼此对望着。想当然尔,没有人回答得出来。
“……那个,弓已经上弦了吗?”乖巧的二年级生蒿科芽美战战兢兢地问道。
日本弓这种东西,在搬运之时原则上是要先拆下弓弦放在弓袋内,
或是卷在弓上的。如果已上好弦,随时都能发箭的状态来搬运的话,是有
可能因为不法持有武器而被逮捕。
“她连箭也带走了,对吧?”
“箭架上少了好几支箭。而且很可能连小泉特制的改造箭筒也拿走了。”
“……就是那个速射用的东西?”
“所以我就说嘛,做了那种东西本来就会让人很想在实战里用用看嘛……”
“可是,只要看过‘魔戒’就一定会想用的啊。”
“‘魔戒’里的勒苟拉斯真是太帅了!”
“只有一百六十公分长的日本弓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是有种弓道叫做‘四半’(注60)吗?用那种也不行吗?”
“我记得那种弓好像是要跪坐着射的吧?”
因为社员们都忍不住想要逃避这个不想直视的现实,大家的话题开始转向闲聊。
“简单的说,你们的社长现在是握着弓箭社的命运而失踪了吧。”奏
看着这些人的态度,忍不住冷冷地斥喝了一声。
“……奏,你的反应太直接了啦。”
“大家会聚集在这里,都是被社长的简讯叫出来的吧?社长既然是因
为某种理由而需要号召人手,但是自己却又行踪不明,不管怎么想,一定
是在什么地方陷入了无法脱身的严重状态了,不是吗,这是我的浅见啦。”
虽说原本就只能这样推测,但是如果可以,大家还是尽量不去思考
这种可能性,因此听到奏这么直接的解析,都一起陷入了沉默。
惠那努力地在脑中思考着社长一向的行为模式。
“总而言之,我们先确认她还在不在校内吧。还有,谁再打电话给她看看?”
“刚才我们就一直重复拨号了,可是好像一直没有人接。”
“再继续打几分钟吧。然后,也要确认一下她的脚踏车还在不在。”
“是啊!真糟糕,如果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对行人……那就糟糕了。”
“……你说的是拿来福枪乱扫射的疯子吧。”
“就算还在校内,被人看见搭箭上弦的话,也够糟的了。”
“大家分头去找吧,现在先来分配寻找的区域……”
接下来,众人就以惠那为主,开始讨论起善后的策略,就在这个时候……
像是搞错时机的锣鼓,又像是魔鬼终结者的登场画面一样,一阵豪
迈的脚步声从道场的玄关往走廊靠近。
然后——那个罪魁祸首出现了。
那是个左手拿着弓,背上斜斜背着箭简的修长少女。
头发像夜叉一样乱七八糟的,两肩好像还冒着热气。
不顾会把胸前的缎带弄皱,直接在制服外穿上护胸,又硬在高高绑
起的头发上戴了一顶越野脚踏车用的安全帽,甚至还在手肘和膝上穿了
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直排轮用护具。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不知所云地装备了太多道具在身上的线上
游戏弓箭手吧。
“大大!”
“喜久世!”
“社长!”
“大岛学姐!”
“你想要让我们倒社吗?”
她顿时被所有可以用在她身上的称号,以及众人的愤慨、焦急、慌乱等激烈情绪的旋涡给淹没了。
芙蓉馆高中弓箭社社长大岛喜久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妖怪出现了。”
——一片沉默。
“……咦?”
“我说,妖怪出现了。”
“不好意思,One more please?”
“妖——怪——出——现——了——”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的模样,简直就像半夜不想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的五岁小孩。
弓箭社所有社员们的背后都流下了冷汗汇集而成的浊流。
大岛喜久世,已经疯了。
“呀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副社长,请你冷静一点!”
“没关系的,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发达,只要努力的话一定能治好的……”
“才不是啦!”大岛喜久世气急败坏地反驳着。
“呀啊啊!”
“请不要拿着弓挥来挥去的!”
“也不要拿那个戳人!真的会闹出人命!”
“谁快点来阻止她啊,快抓住她啊!”
“怎么可能!”
“啊啊啊,哪里有御神酒(注61),神桌呢!”
喜久世一边在方圆一点五公尺以内,散播着比低级幽灵还要可怕的
混乱及灾厄,一边还继续说道:
“因为天气太热,我躲在道场里睡觉,结果就看到红色的小东西站在
我的枕边,正要抓他的时候,他就逃走了……”
“我说大大啊,不管再怎么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人……”
……怎么可能有人会相信啊,原本应该是要这么说的。
“——你说红色的小东西?”
喜久世的这句话,让惠那突然了解了某件事。
惠那自己也曾经在黄昏的练习时间,还有礼堂的后面,被那个给包围……
惠那失神地呆立原地。
突然之间,有个人抓住了她的袖子。
那是凛凛子。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像好不容易才找到母亲的迷路孩子似的望着惠那。
“凛凛子……”
“我也见到了。”她颤抖着声音,但是很清晰地说道。
“在这之前,只有跟学姐两个人在这里的时候,我也见到了。是红色的,小小的人形物体。”
她那鼓着脸颊喘气的模样,与其说是内心混乱,还不如说是兴奋吧。
惠那终于明白了。
当她为了确认而开口叫了凛凛子的时候,凛凛子也同样满脸惊愕。
“啊……”
幻影和实体,想像与现实,全部都重叠合一了——就在这个瞬间。
“啊!对了,我也有看过耶!”
“红红的,像是正在说‘万岁! ’那样动作的东西对吧?”
“咦?咦?那个是真的吗?我到现在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其他的弓箭社社员好像也都想起了什么,开始一个一个抢着说道。
“咦,我没有看过耶……”
“可是我还挺常看到的耶!都是在练习的时候,站在离靶子很近的地方吧?”
“……也就是说,你都已经看到习以为常了吗……”
“因为我一直以为是神桌上的神明跑出来了嘛。”
“……不对,不对,我们这里的神桌又没有供着神像。这样想也太奇怪了吧。”
目击的证词突然增加不少。
看起来,在这里的社员似乎有一半以上都看过喜久世说的那个“红红的、小小的妖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样才是现实,怎样才是常识,现在再执着
于这种事情又有何意义,惠那已经越来越搞不懂了。
站在一旁的凛凛子好像很不满似的。她似乎把事情解释成“我和学
姐两人独处的时候,出现了秘密红线的事件”了。
“虽然我是没有看过啦,总之就是说那个东西是真的存在,而且还攻击了大大对吧。”
羽优像平时一样和气地笑着跟喜久世确认,喜久世也像平时一样简洁地回答:
“是我攻击了他。”
“……”
根本就是过度防卫嘛。
“不可以这样啦,社长。怎么可以攻击妖怪呢,如果妖怪作祟的话……”
个性认真的二年级生真鸭志穗美紧张地提出谏言,就在此时……
“你们说的妖怪,就是此物吗?”一个轻缓且带有低沉的声音问道。
并不是任何—位在场者的声音。
全员同时转头。
射箭场的全身镜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时之间,众人觉得仿佛身处梦境。
一层又一层穿在身上的艳红衣装。围在后腰长到拖地的裙摆,还有
从前方衣摆叉开处露出来的长腿。
那是一位身穿层层叠叠十二单衣的美丽公主。
及腰的黑发,鲜红的嘴唇——
“早花月同学!”
惠那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她就把合握在胸前的双手摊开来。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白皙的手掌中,有一块鲜艳的血痕。
不,那是一颗红色的种子。
这子的手突然放下,然后那东西就像变魔术般飘浮到空中。
种子由小石子般的慢慢膨胀变大。
从四个方向像发芽似的出现突起,然后变成四肢。
中间的身体也向上隆起,出现了一颗头。
那是个红色的、没有脸的模糊人形。
如果说是幻觉,也是个太过不祥、让人感到恐惧的景象。
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而且,也看不见任何人了。
惠那仿佛是被切离到其他时间一样,眼前的所有东西都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子澄澈冷静的眼眸之中,只有惠那一个人的存在。
不可以看着她,惠那心想。
如果被迷惑的话就糟了。
但是,视线却逐渐被拉过去,最后完全停在她身上。
“你终于想要成为我的所有物了吗……”她倾斜着头,笑着说道。
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眼底,好像可以看到什么东西。
那是,有着像是马赛克般复杂裂纹的烧焦兽骨。

10
她闻到了花香。
四周充满了浅桃色的光芒。
像是幼年时在庙会上买来的棉花糖一样的粉红色光芒。
笛子和太鼓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两团圆圆的灯火,像门柱一样地耸立着。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这,是梦吗?
可是,以前好像也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在……
“你醒了吗?”
眼前出现了早花月这子的脸。
她鬓边的黑发,轻抚着惠那的脸颊。
穿着制服的胸前,绽放着一朵鲜红的蝴蝶结。
那蝴蝶结像戏耍一般,依偎着惠那制服上的浅茶色缎带。
……奇怪?
我为什么会穿着制服?刚才明明还穿着体育服,跟奏一起在屋顶上
的啊……不,我是跟奏一起来到保健室的——到底是哪个?怪了……
她看向四周。
这里确实是保健室。天花板上装了跟教室不同款式的日光灯,她正
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
惠那努力地拼凑起凌乱分散的记忆,终于想起了一部分。
奏回教室去了,因为没事做所以先躺在床上,开始有点想睡的时候,还一
边想着要不要脱下胸罩,然后就睡着了……
不知这子是不是对惠那的迷惘神情感到奇怪,她露出优雅的微笑。
“你睡得还真香呢。”
她的指头上卷着像是绷带什么的东西。那是惠那绑头发用的缎带。
惠那接过这子递来的缎带之后,开始注意到情况不对劲。
“这个,咦?为什么……”
“你忘记答应过要带我参观校园吗?”
听她这么一说,的确有这么说过的印象,但是好像是在刚刚做的梦
中说过的,啊……不,还是在其他梦中呢,怪了?
这子不顾惠那还沉溺在混乱的思绪之中,就用纤细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腕。
“来吧,我们走吧。”她以天真的微笑催促着惠那。
好像还在上课中。
走廊上静悄悄的,到处不见人影。
面对操场的窗户射进了红色的光芒,把地板和墙壁染上一种令人怀旧的,暧昧的色彩。
或许,已经接近黄昏了吧。
……难道说,我已经睡了这么久了吗?
如果只是一般赖床也就算了,但是从第一堂课睡到现在,对自己来
说也豪迈得太过头了吧。
惠那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来看着荧幕。
应该有电子时钟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显示。
“咦?”
……难道是没电了?
听到她的惊呼,走在前方几步距离的这子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啊,这个,没什么事啦。”惠那停了一下羞涩地回答之后,把手机放
回原处。她发觉自己的举动可能会被当作在等电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前去,看着这子的侧脸。
虽然说了“带我去参观”,但是看她的脚步一点都不迷惘。
她走到一楼走廊的尽头突然向左转,然后就开始爬上楼梯。
“啊,不是那边啦……”惠那慌张地想要制止她,但是突然感到了犹豫。
……不是那边,那又是哪边呢?
“就是这里啊。”这子微笑着,一边指着楼梯的前方。
惠那似乎感到有种无法释怀的心情,但还是继续跟着她走。
“你听过这个故事吗?”这子突然冒出了这个问话。“很久以前,有位
叫做庄周的男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蝶。”
蝶?啊,一想到她指的是蝴蝶,就连惠那也知道了那是什么故事。庄
周梦蝶的故事还挺有名的,古文课的课本里面应该也有教过。
“变成蝶的庄周愉快地在花间飞舞,后来他醒过来了,就疑惑起自己
或许也是蝴蝶梦中的庄周吧。”
这子无声无息地爬着楼梯,她美丽澄澈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么,在做梦的到底是庄周呢,还是蝶呢……”
说到这里,她就停了下来,等着惠那的回答。
“这个嘛……”惠那心想,总之就回答看看吧。“因为他到最后还是没
办法确认,既然如此,我想只要过得快乐的话不管是哪边都无所谓吧……”
惠那慎重地回答之后,突然对自己的答案感到疑惑。
总觉得最近也对谁回答过类似的问题呢。
但是,是在何时?给谁说过的呢?
她努力地思考,记忆却又变得朦胧了,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原来如此呢。”这子似乎很愉快地回答着。
“如果是蝶的话,庄周的快乐就是梦,如果是庄周的话,蝶的快乐就
是梦。这样也很不错呢……”
看样子,她好像很喜欢这个答案吧。
其实只是随便回答的,所以惠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她喜欢这样的对话,跟奏应该会很合得来吧。
“早花月同学,你喜欢古典吗?”在楼梯间转弯之时,惠那突然出声问道。
“古典?”这子不知道是否听不懂,她摇曳着一头黑发,轻轻歪着脑袋。
那也是很优雅的动作,让惠那瞬间有些害羞。
“呃,如果是古文或汉文的话,坐在我后面的朋友倒是很有研究喔……”
“就是那位叫做三朝木奏的女孩吧。”
“啊,是啊,我说的就是奏。”惠那笑着回答,不过,她突然又惊觉,自
己好像也曾经把奏介绍给谁,但是又觉得可能记错了。
这子停下脚步,把脸凑近。
“你有喜欢的人吗?”
危险,脚差点滑下了楼梯。
“这个……”
她怎么会突然问我这种话?惠那一边想,一边摇着头。
“没有!”
“有吧?”
她仿佛没听见惠那的回答,露出了锐利的眼神,继续问道:
“我听说过你不喜欢男生呢。”
这次惠那真的摔倒在楼梯间了。
一定是自己在保健室睡觉的时候,手鞠又到处散发一些无凭无据的八卦了吧。
“你没事吧?”这子看起来并不是真的担心,只是敷衍似的问道。
我完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哪,惠那心想。
既然如此……正所谓狗急跳墙,她也开始反击了。
“早花月同学自己呢?”她抢先爬上楼梯,一边这么问道。
结果这子却从容地笑着回答:“我吗,我是属于所有爱护我的女孩的。”
她面色不改地说出这句惊天动地的台词。
这位万人称羡的美少女,竟然会堂堂正正地说出这样惊人的百合宣
言和来者不拒宣言。
就连只是在一旁听着的惠那,都掩饰不了瞬间变得煞红的脸颊。
“只是……”这子又继续说道:“只有过那么一次,是无比的焦虑不安,
不安到最后几乎要杀死彼此的程度,这样的恋情也有过呢。”
她那坦承恋情的脸庞,是至今从未有过的美丽及梦幻,让惠那顿时哑然无语。
十几岁的少女说出来的话,带有多少的痛苦呢,惠那实在无法想像。
不过,想必她的恋爰经验一定比自己丰富太多了吧。
可是,一想到连这么漂亮的人都要这么辛苦的谈恋爱……
两人暂时保持着沉默,继续爬上楼梯。
“我现在还……”这次是惠那主动说话。“我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但是,
如果是说非常重视的人的话,其实有一个。”
她也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情。
只是这样,胸中就已经开始心跳加速了。
这子用老祖母般洞悉世事的眼神,凝视着惠那的脸,说道:
“如果可以被你所爱,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个,唔……”惠那虽然想要回答比较得体的话,但是实在太害羞了。
这子就像血统优良的黑猫一样眯细了眼睛。
“那位尤物,如果哪天灰飞湮灭了呢?”
“……咦?”
惠那听不太懂这句话,发出疑问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两人继续沉默地爬上楼梯。
终于,惠那开始想起其他的事。
我们已经走多久了呢?
校舍总共有四层楼。不管走得再慢,都不可能聊了这么久都还没走
到顶楼啊。可是……她注意到她们两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疑惑正要开始转变为不安之时,这子换了个方向,走到走廊上。
左手边是面向中庭的窗户,右手边是三年级的教室。
她当然来过这个地方。只是……总觉得光线十分奇妙。乍看之下好像
很明亮,但是一下子又变得昏暗,就像是阴天里短暂出现的晴朗一样,有
种很不安定的感觉。
而且,这里也太安静了。
离楼梯最近的一间教室,挂着“3A”门牌。
这子的手搭上了门把。
什么啊,原来她已经要回教室了啊,惠那顿时觉得安心了。
因为她一开始就是来我们班上旁听,所以最后还是会回到我们的教
室,这也是很合理的。
她跟着这子进入教室。
穿着制服的同学们,坐在六行七列排得很整齐的座位上。
这是理所当然的光景。
但是,所有人都趴在桌上,没有一个人有半点动作。
简直就像某种未知的细菌突然感染了所有人一样。
惠那眼前的景象突然倒下。
她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突然听到远远的耳鸣声。
好像是什么东西毁坏的声音——
“大家只是睡着了唷。”这子用平常的口气回答道。
靠窗最后面的位置,坐着一位有着亮栗色头发的美丽少女。
她也同样地一动也不动。
“奏!”
惠那立刻跑了过去。
“奏,快起来!快起来啊!喂,奏……”
惠那按着奏的双肩,拼命地摇着她,但是奏还是继续呼呼大睡。
此时惠那体中有个冷静的部分,正在看着像孩子一样快要哭出来的
自己。已经隐约猜到仅有的一位战友也落入了陷阱的自己……
惠那发觉到,有某种力量笼罩下来。
奏的前方,也就是自己的座位是空着的。
这是当然的嘛,因为自己就站在这里啊。
但是,这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意义——
奏曾经说过。
“如果现在我们存在的世界都只是虚幻的话。”
“她们不会这么容易就醒来的。”这子的声音在她背后缓缓说道。
蝴蝶的梦。
在第一堂课中,突然坐在地上开始睡觉的这子。
做梦的到底是这子呢,还是自己呢……
耳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还是紧追不舍吗?”这子像看透了包围着教室的这个空间,一边喃喃说道。
“既然如此……”
她把指尖放在惠那的后颈上,抚摸着她的头发。
“呀啊……”惠那拼命压抑尖叫,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纤细的手指继续移到惠那的下巴,把她苍白的脸扳向了自己。
无法抵抗。
“你要来我的闺房吗?”这子笔直地凝视着惠那的眼睛,说道。
她就像用针插住美丽蝴蝶标本的孩子一样,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她闻到了花香。
四周充满了浅桃色的光芒。
像是幼年时在庙会上买来的棉花糖一样的粉红色光芒。
笛子和太鼓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两团圆圆的灯火,像猫的眼睛一样地悬挂着。
这个地方,以前也有来过。
这里是……
她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惊觉了。
……我是裸体的。
原本应该穿在身上的制服,却看不到。
袜子、室内拖鞋、内衣、内裤,就连绑头发的缎带,都像打从一开始就
不存在似的消失无踪了。
惠那正躺在一张柔软的、有种无法形容的香味的床铺上。
桃色和黄色的马赛克花样。
那是桃花和油菜花。
春天山野的香气。
而且,还有甘甜华美的白酒香气……
虽然她想要快点遮住身体,但是手脚完全不能动弹。
有谁坐在旁边。
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
她也跟惠那一样,身上一丝不挂。
只有像是极品黑色丝绸一样的长发,缠卷在她的裸体上。
稍微隆起的胸部顶端,还看得见浅桃色的一点。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邀请女孩到这里了呢……”少女这么说道。
她的双手和膝盖着地,仿佛一只四足兽,缓慢地爬近。
惠那的羞耻像烈火一样燃烧,她不住地挣扎着身体。
线条美丽的红唇,还有唇中露出的洁白牙齿,吻上了惠那的右脚拇指。
接着,轻轻地用舌头舔着。
“啊……”惠那的声音微弱得就像鸟鸣一样。
柔软的舌又继续往上爬。
从脚趾到脚踝、小腿,然后在大腿之处转向,往内侧前进。
就快要到达那个裸露着的、最重要的场所了……
“啊啊……” .
就在惠那闭上眼睛之时,舌头的触感消失了。
逃不掉了——
如今只能沦为她的饵食,随她玩弄了吧。
在脆弱的活祭品得到喘息的短暂时间里,该如何央求才好呢……
惠那也不知道了。
她畏惧地睁开眼睛。
那双带着恶作剧神情的眼睛,正凝视着紧夹着双腿、不停颤抖的惠那。
仿佛淫邪恶魔般的艳丽脸庞,如同被蜜湿濡的嘴唇。
“你已经立下誓言了吗?”少女轻声说道。
“已经用这只手把那美丽的暗狩姬剥得精光了吗?”
她的裸身覆盖在惠那身上,手指交缠上了手指。
艳红的唇,逐渐向唇靠近……
就在几乎快要被迷醉的瞬间。
惠那的脑中,闪过一道声音。
强而有力清澈声音。
在孩提时代对之感到恐惧,但是又温柔地包覆着自己的夜晚一般的声音——
“勿忘我。”
这句话变成了咒语,就像骑士一样包围着惠那的心,保护着她。
“芙蕾亚!”惠那大叫。
叫着等待在螺旋的尽头,思慕之人的名字。
花海的迷宫崩坏了。

“你在叫我吗?”惠那回过神来。
突然得到解放的内心,开始寻找起这个声音。
箭道中央,修剪整齐的草地上。
在明亮阳光的角落,夜晚潜伏着。
“因为你一直不呼唤我,让我觉得好寂寞呢。Mein freundin(注62)。”
她“啪”一声地盖上手中的怀表的盖子。
幼小的身上穿着漆黑洋装,顶着一头金发的少女——
“芙蕾亚!”惠那再次叫着。
“请你别这么心急好吗?现在还是白天呢,真叫人害羞……”
她像平时一样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但是,闪着银色光芒的双眼,却透出惊人的强悍。
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世界中心的指标一样。
在她身边不远处,一身绿衣的女仆也如常随侍在一旁。
惠那感到魔法已经被解除了,她朝四周张望着。
这里是射箭场。
奏、大岛社长,还有弓箭社的社员们都站在旁边。
凛凛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惠那叫了她情敌的名字,而露出茫然若失的
神情,众人也跟着全部呆呆地站着。
装扮艳丽的这子,浮现出迷人的笑容。
那个小小的红色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消失了……不,他躲在这子的肩膀后,一脸畏惧地——虽然那东西没有五官,
当然也看不出表情,但是他八成很害怕地看着芙蕾亚。
芙蕾亚向前踏出一步,与这子正面相对。
“好久不见了呢,这子公主。”
这子无声地拖着裙裳,也向芙蕾亚走近。
“这次重逢应该已经相隔百年‘了吧,芙蕾亚公主。”
“唉呀,都已经是那么久的事啦……”
“你真是爱说笑。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对我们来说这只是小睡片刻的时间吧。”
弓箭社的社员们只能吞着口水在一边看着。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有一个人有把握弄清楚。
只是现场就好像玻璃制的细线一样,带着一种不寻常的紧张感。
“真是令人怀念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事吗?”
芙蕾亚从阳光之中走进了黑暗。
“我不会忘记的。那么让人欢喜雀跃的夜晚……”
“是啊,真的很快乐呢。”
这子也同样地,毫不犹豫地以赤足走下了草地。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地缩短了。
“破坏了罗城门(注63),让都城被黑暗啃食,令我无比兴奋的那个夜晚……”
“那天的你好美,又好明艳,真是太棒了。”
“啊啊……”这子深感幸福的叹着气,袖子同时移动了。
纤细的手指,就像各自有着自己的生命似的,往芙蕾亚的脖子伸去。
但是,芙蕾亚并没有避开。
这子的红唇贴近了芙蕾亚的脖子,笑着。
她的眼中突然渗出泪水……
“姐姐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公主……”
这子放下了她的威仪和高雅,紧紧地抱住了黑衣少女。
“姐姐公主、姐姐公主,我真的又再见到你了!”
像一根根地数着那金色长发一样,她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
“是啊。能够跟你再次相见我也很开心呢。Prinzessin Puppe(注64)。
芙蕾亚也舒适地阖上眼睛,温顺地承受着她的抚摸。
“你明明就知道人家有多么寂寞,却都不来找人家,真是坏心的人啊……”
“要这么说的话,你现在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恶作剧呢。”
“还不都是因为姐姐公主的调教……”
两入相对微笑着。
风格截然不同的两位美少女,如此亲昵抱在一起的景象……
甚至让人闻得到香味的奢华美景,让在场所有人都只是出神地继续凝望。
终于,芙蕾亚咳嗽一声之后,说道:“那么,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呢?”
被这样冷冷地问着,这子的衣袖终于放开了那位幼小的公主。
她以小指尖端拭去了眼眶溢出的泪水。
然后,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端庄姿态。
“三十三郎太,过来。”
在她们拥抱之时一直站在一旁地上的红色小人,被这子招了过去。
“这位三十三郎太,是我在气头上把他们一族全部变成猴子娃娃(注
65),然后他们就跑到这里来了,所以心里都怀有强烈的执念……”
“我之前已经见过他们了。虽然他们并不是前来欢迎我的。”
“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才会做出那样无礼的举动。请你饶恕他们吧。”
“不用放在心上了。不告而来也是我自己不好。”芙蕾亚气派地回答着。
这子就像是跟崇拜的偶像见面的纯真少女一样,深深地低头行礼,然后就回头望向惠那。
“……那么,你就是这里的头领吗?”
她问的大概是说这个地方的领导者吧?
“不,这个,不是我啦……”惠那一边说着,正要指向社长的时候却突然噤声。
喜久世还穿着那一身奇怪的装备,叉开双脚站在一旁。
她那副比平常还要来得锐利的视线正盯着某样东西。也就是正站在这子的掌心上那个红色的小小的妖怪……
喜久世的指尖动了一下。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从背上的箭筒中抽出了箭,架上了弓弦……
众人习以为常的这个动作,让原先仿佛被下了定身咒的社员全部惊醒过来。
“抓住!”
“呀啊啊啊啊啊!”
地下社长惠那的号令一出,社员们随着悲壮的尖锐叫声一个个跳了出去。
当然不是要抓住妖怪。在这种场合,要被镇压的应该是喜久世才对。
就算是以一挡百的骁勇战士,也抵抗不了成群结队的杂排军。她倒
在地上,被应该是伙伴的少女们像小山似的压在背上,这位妖怪猎人终于被解除了武装。
“……你没看见吗?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普通的人类耶!”
“就算是人类也一点都不普通吧。”奏小声地喃喃自语,不过没有人听到她说的。
“喜久世!这次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NO,NO,妖怪退下!妖怪退下!”
“你以为这种藉口行得通吗!”
“大大,你再不乖乖听话的话,这次真的会完蛋唷?”
大岛社长被弓箭社的操劳三人帮,佐竹美沙、真鸭志穗美和白河惠
那给包围住,尽其所能地斥喝着。不管她再怎么无赖也不敢造次了。
“呃,三朝木同学。”羽优从骚动的圈子之中走出来。
“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喔。”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羽优对这假装不知情的社外人士眨着一只眼睛打暗号,又做出拜托的手势。
“还有,那两位到底是什么人啊?”
对这最基本的疑问,奏只是轻松地答道:
“是惠那的正房和偏房。”
被指为惠那偏房的这子,对眼前上映的这出闹剧无动于衷,只是用
左手提着右手的袖子,把人偶轻轻地放在地上。
“好了,三十三郎太,你自己去说吧。”
模糊的红色轮廓,像是被这句话带来了生命一样,变成清晰的形体。
人偶开始走动。
他左右摇晃着跟身体相比显得太大的头部,一边举步维艰地在地上
走着。看起来,他大概已经有必死的觉悟了吧。
“好、好可爱……”在旁观看的少女们,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惊呼。
“原来如此,他的正体是猴子娃娃啊。”奏喃喃说道。
“那是什么?”
“那是飞弊高山的名产,类似护身符的人偶。那边每一间土产店都有在卖喔。”
“是土产……”
一旦得知这东西的正体竟然如此通俗,惠那就忍不住对误认此物为
“被诅咒的红色人偶”或什么超自然现象的自己感到羞赧。
那个人偶像是被当作献给袭击村庄的巨人的祭品一样,战战兢兢地
走到被压在地上的喜久世的鼻尖前面,弯下了他圆圆的身体,平伏在地上。
然后,他以看不见的嘴巴说着:
“看过你们拿弓的架式之后,有一件事请诸位务必要帮忙。”

11
下午三点十二分。
芙蓉馆高中A校舍的屋顶上。
有两位少女的身影。
摺痕清楚的深蓝裤裙,纯白的道服,还有黑色的护胸。
右手带着护指,左手提着如同平时那样上好弦的日本弓。
除了没有带着箭之外,这是非常正式的弓道打扮。
两人就像城墙上的守卫……虽然她们的威严不足以如此形容,但却
像是正在等待什么来到一样,带着紧张的表情站在那边。
“还有三分钟……”水缟凛凛子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一边喃喃说着。
“哪,凛凛子,屋顶上不是禁止进入吗?”
“嗯。”
“为什么门打得开呢?”
“我也不知道。”
“如果被别人看见该怎么办啊?”跟凛凛子同样是二年级生的篙科芽美懦弱地问道。
“没关系的啦。跟其他显眼的地方比起来,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就算你这么说……”
与其说她的语气自信满满,倒不如说比较像是随口的安慰,因此芽
美还是非常不安。她为了改正自己懦弱的性格,在去年春天走进了弓箭
社的大门,但是至今已经升上二年级了,本质仍然一点都没改变。
相较之下,凛凛子的情绪却莫名其妙的高涨。
“差不多该跟她们联络了吧?”
她慎重地把弓交给芽美,然后拿出插在腰带上的手机打开。
早就说好了她们屋顶组必须跟实松羽优直接联络,但是因为凛凛子
太过紧张,手指不小心滑了一下,就按到了白河惠那的号码。
她正在惊慌之时,电话就拨出去了。
“……我是白河。”
“这里是水缟和蒿科。”
“咦?你们是负责跟我联络的吗?”
“啊,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没问题吧?如果这么紧张的话……”
“啊,是的,没问题的。绝对没问题的!”
“呃,因为没什么时间所以准备不够周全,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是的,我们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总之要小心别被老师看见了。我想你们那里应该没问题吧。”
“是的!”
“还有,过了五分钟之后就撤退。如果来不及的话,就直接留在那里
待命吧。屋顶上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不可以逞强喔。”
“了解。我们都清清楚楚地了解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
“是的,呃,白河学姐,那个……”
在她还没想到要怎么拖延时间多讲一下之前,对方就已经爽快地挂断了。
“……哪,芽美。”
凛凛子想要转换心情,就对芽美问道:
“我是不是真的被白河学姐给讨厌了啊?”
“你这样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啊……”
凛凛子瞥了一脸为难表情的芽美,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看了
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
下午三点时四分二十秒…
“那么,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嗯。”
凛凛子收起手机,站在跟她有一段距离的芽美也开始移动。
“……光是弹弦不行吗?像这样‘崩崩崩’的。”
因为她看起来好像还很犹豫的样子,凛凛子就说道:
“基本上是要拉空弦的。难得有机会嘛。”
虽然凛凛子自己也曾经立志只要当射箭裁判就好,但是如果不上箭
而只是拉空弦的话,就完全不需要担心了。
“恩……我可以立射吗?”
“因为要求是要尽其所能地端正礼仪,所以就坐射吧。”
“真的有办法做得好吗?”
“又没有其他人在看,小地方就不用在意了啦。”
“要向南射对吧?”
“不是喔,是说西南边。”
“是不是那边啊?”
芽美大致上猜测着方向,然后摆出执弓(注66)的姿势。
因为这不是习惯的射箭环境,所以她很难静下心来,虽然还是觉得很害羞,
但是只要一拿起了弓就不是在玩游戏了。
两入向前作了一揖。
然后往前走出三步。
面对着屋顶上的铁丝网,把弓的下方一端像枪一样向前刺出。
然后两膝着地,直接跪坐在地上。
再次执弓。
从这时开始,只有凛凛子继续动作。
她伸出左手,先做一次的虚射(注67)。
接下来,就拿起一支凭空想像出来的箭架在弦上。
从跪坐的姿势站起身来。
跨开双脚、手按腰间,做出胴造的动作。
面对目标的方向,举起弓箭。
维持大三(注68)的动作一下子,感受着肩膀和背的力量都集中了。
接着,才用力地拉满弓。
看不见的箭矢拉到唇边之后,保持同样的动作,开始瞄准。
心完全沉静下来了。
右手稍微再向后拉一点,然后放开。
连接着屋顶的蓝天之中,响起了弦声。
“刚好三点十五分。”惠那看着手机上的荧幕,喃喃说道。
“应该开始了吧……”羽优也一边看着黑板上画的区域分配图一边回答道。
留在射箭场的总共有六个人。
喜久世、羽优、惠那等三位三年级社员,还有旁听生的奏,以及这子和芙蕾亚。
当然,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和三十三郎太也都随侍一旁,但是基
于他们本人的意愿,并没有连他们一起算进去。
这是在答应了三十三郎太,也就是那个红色的小小人偶所拜托的事之后。
他们一族从外表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实际上的身份可是护卫着这子
公主居所的武士们。某一次他们奉公主的敕命从飞弊的深山前往东国,
但是因为是不熟悉的土地,所以后来不仅没有达成任务而且还犯下无可
挽回的过错,就连故乡也回不去了,虽然公主仁慈地前去迎接,他们还是
逃走了。而三十三郎太在这一族之中的位阶太低,所以也无法向头目谏
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族沦为山贼。因此……
他希望能藉着鸣弦,将自己一族给一网打尽。
“说是有种咒术可以藉着鸣弦之声来驱逐魔物——鸣弦真的有这种效果吗?”
奏对着惠那和羽优问道。
“这个嘛,应该是吧。”
“大致来说是有这种感觉吧。”
弓箭社的社员们含糊地回答着。因为她们对于鸣弦这种特别的宗教
仪式也认知不深,所以也没办法答得更详细了。
正在上课时间的芙蓉馆高中之内,现在应该有穿着道服的弓箭社社
员们站在校内的走廊上、楼梯间,以及校舍屋顶上,一脸认真地拉着弓弦
说起来,这还真是不知所云的举动。
万一被老师给看见了,绝对不是可以随便解决的小事吧。
鸣弦要持续五分钟。然后到第六堂课结束之前,要各自负责判断情况,安全地撤退。
“也就是说没有指派负责收尸的人吧。”
“……你说的话也太刻薄了吧,奏。”
直到十五分钟之前,弓箭社都还闹得鸡飞狗跳的。
这都是因为这子一脸轻松地要求着鸣弦的人非得穿着正式服装不可。
众人在五分钟内就着装完毕了,然后各自拿起自己的弓,分散前往指定的地点。
这段时间只花了十分钟多一点,就连特殊部队也要自叹不如。这可说是多亏了
社内平常就有很多紧急状态而训练出来的团队精神吧。
在全身镜的前面,搬来了一个附加轮子的移动黑板。
这是平常为了让社员们作为留言板所使用的,不过上面原本就画有粗略的校舍平面图。
两栋校舍和两条连接着道路呈现出正方形,中间围着铺满草皮的中庭。
指定地点是正方形的四个顶点和四条边的中央,也就是说——
A校舍的屋顶。
A校舍的二楼南端。
A校舍的四楼西端。
B校舍的一楼北端。
B校舍的一楼东端。
连接各校舍的南侧连接道路的鞋柜。
还有相对的北侧连接道路的中央。
大家严格筛选现在比较少人经过,发出声音也比较不会被注意到的
楼层,总共七处,其中五处各派两人,剩下的两处则是由三年级的佐竹美
沙和渡濑泉负责。
也就是说,动员的人数总共有十二名社员。
“兵力果然还是不足啊。”
这子正坐在地上说道。
她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衣裳,而三是三郎太正躲在五农(注69)内伺候着。
“如果完全符合规矩的话,七个地方最好都要各有三名射手哪。”
在摊开的侩扇之后,她轻启朱唇说着。
“请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我们都已经好意帮忙了。再说如果可以
等到傍晚再进行的话,我们也不用这么辛苦吧。”
“如果在夕暮时进行,鸣弦的功效就会变得太强了呢。”
“如果撤退失败被人发现的话,可要请你帮我们向老师解释喔。”
惠那很难得地咄咄逼人地说着,这子则是转开目光,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才不管呢。”
我不会再被你的美人计给骗了,惠那想着。
那次的事情到底是现实呢,还是梦境呢,惠那也搞不清楚。
但是只要回想起来,身体里面就会涌上一股热气,她忍不住对这样
的自己感到生气……
箭道的草地上,丢着一双交叉绑着鞋带的长靴。
芙蕾亚赤着脚啪嗒啪嗒地踏在木头地板上,仿佛是在点校玩具兵的
军队一样,在射箭场上到处“见习”。
“这个是文字还是绘画呢?”
她挺直了背凝视着一面挂在梁土,写着“不射之射”的匾额,一边问道。
“……”
大家拼命八卦说她是惠那的情人啦爱人什么的。
但是她那完全不在意的态度,让惠那觉得有点生气。
而且,拜这我行我素的金发少女所赐,让自己受到猛烈的嫉妒的事实,
比什么都还要来的令惠那生气。
此时,已经换回平时制服的喜久世干脆地站了起来。
“那么,我就去助阵一下吧。”
她举起右手,正要去拿她放在弓架上的弓……
“好啦好啦,社长请乖乖地等着吧。”
羽优压着喜久世的双肩,让她再次坐在地板上。
“可是社员们都那么努力,身为社长的我怎么能只是待在这里……”
“好好好,了不起了不起。大家听到了一定会高兴地痛哭流涕的……”
就像在豆腐上钉钉子一样,面对这个带着满面笑容一味敷衍的监视
员,喜久世也只能丧气地坐在地上。就是为了让大岛社长无法继续胡作
非为,众人才决定让两名珍贵的三年级社员留在射箭场的。因此她不听话也不行了。
“西方弱了点呢。”
这子“沙啦”一声摺起了五彩斑斓的侩扇,指着黑板上的一点说道。
“A校舍的这一边,是志穗美和淑子负责的吗?”
就像事前分配好的一样,惠那拿起了手机,拨给签运最差的这二人组。
“志穗美,你们那边怎样了?”
“……现在新田老师正从走廊经过。”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志穗美以非常僵硬的声音回答着。
听到全校之中数一数二严厉老师的名字,惠那顿时也沉默了。
“……没有被发现吧?”
“没问题了。好像只是去教职员厕所,不久之后应该就可以继续进行任务了。”
“了解。尽量谨慎点,务必小心别被发现了。”
“了解。通讯完毕。”
两人的对话就像在讲军用无线电一样。
在那一旁,面有难色的奏终于开口说道:
“我从刚才就很在意了,只有鬼门(注70)是开着的。”
她指着的地方就是B校舍的中央,也就是校园的东北方。
“……喔,奏小姐已经注意到这点了呢。”
这子极感兴趣地回应着。
从旁边看起来,就好像是两名老练的棋士,或是高明的军师之类的对谈。
“鸣弦原本是驱赶魔物的仪式,但是这次的重点是要诱敌深入主之故。”
“所以就要把最容易让魔物进入的门给打开,对吧。”
“他们原本都是京城的检非违使(注71),所以鸣弓之声一定能把他
们给引来。如果是要问他们的物性,也一样是鬼族的眷属……”
“然后他们就会聚集在射箭场吧。”
看着她们稀松平常的对话,真会让人觉得奏好像也不是属于常人这一边的。
此时,惠那还打开着的手机发出了细微的电子鸣声。
“是泉啊……”她先在荧幕上确认来电显示的名字,才按下通话键。
“辛……”
“刚才过去了!红色的东西过去了!”
“辛苦你了”这句话都还没说完,三年级社员渡濑泉就开始实况转播了。
“说大声一点啊!”
“唉呀,他们还在啦!不过数量也太多了吧!而且他们还可以穿过墙
壁和玻璃耶!到底是什么物质组成的叼?”
看来她应该没有继续鸣弦。
“泉,我知道了!现在时间还没到,总之先把弓……”
这子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就以压过全场的声音说道:
“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出手了。”
她把桧扇收回袖子中,然后坐在地上,闭起眼睛。
“什么嘛,你说的跟做的完全不一样……”
话还没说完,惠那就感到身体被一片白色光芒给包围住了。
惠那站在傍晚的天空之下。
因为视野和明亮度都猛然迥变,让她无法保持平衡。
瞒跚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站稳双脚之后,她才开始看向四周。
这是中庭的正中央。
耸立在眼前的是A校舍。后方当然也有着同样高度的B校舍。
垂直的水泥墙壁,和等距镶嵌着的窗玻璃,都被染上了黄昏的橘红色。
奏和芙蕾亚都不见了。
只剩下自己……还有这子和三十三郎太。
这子悠然地坐在地上,衣摆像花瓣一样地展开。
红绢缝制的表着(注72)映在草地上,后面还拖着长长的影子。
“……可是,为什么已经是黄昏了?”惠那察觉到异状,喃喃地说着。
不是——
光线的形象,还有空气的感觉,就连温度都跟平常的黄昏没啥两样。
但是,只有眼前的情景就像从电影里切出来的画面一样没有真实的感觉。
就跟那时一样哪,惠那心想。
跟芙蕾亚在一起的那个黄昏……
她举起还拿在手上的手机,看着液晶画面。
上面并没有显示时间。
“是逢魔时。”这子轻声说道。
她说的词语,一定不是单指“黄昏”的意思吧。
这是从现实的时空中分离出来的,白天与夜晚的缓冲地带。
这也是她不可思议的力量之一吧……,—想到这里,惠那才惊觉到。
“既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到,那从一开始就可以……”
“现在要开始做一些布置。”
她指着惠那的脚边说着。
惠那战战兢兢地低头望去。
她已经快要一脚踩在几根被火焚烧过的骨头上了。
而且,只穿着袜子。
“哇哇哇……”
虽然.她慌张地想要收脚,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子的身影消失了。
只有原本藏匿在她怀里的三十三郎太,代替穿着十二单衣的少女站在原地。
此时——
“这里有奸细。”
空中传来了声音。
“这里有叛徒。”
听不出性别或年龄,只是纯粹传达意识的声音。
“是叛徒。”
其他的声音陆续传出。
但是,她却无法辨识声音的来源。就像是被透明的扬声器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一样。
“你想要做什么,三十三郎太。”
“你想要做什么。”
“三十三郎太,快回答。”
“答不出来吗。”
在同族的诘问之下,慌乱的三十三郎太不停地颤抖。
虽然没有脸,但是却能表现出丰富的表情。
终于,那些东西现身了。
就像红花绽放似的,四面八方的空间陆续冒出了人形。
前后左右都有,估计应该有五十个以上。比上次还多出一倍的数量
包围了惠那她们。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客气了,三十三郎太。”所有的红色的人形异口
同声地说道。
惠那并不害怕。
比起害怕,与生具来的母性本能和过剩的侠义心肠更令她无法按耐。
“等一下,你们怎么能合起来欺负一个人呢……”
她像是要保护三十三郎太一样,展开双手站在他前面。
而红色人形之中,也有像是领导者般的一个人形向前走出。
“吾为次郎太,是这群武士的头目。”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的出击受到了教训,他们都礼仪端正地报上名字。
“吾为三郎太。”
“在下是四郎太。
“我名五郎太。”
“吾为……”
“啊,那个,我大概都知道了,所以到此为止吧……”
她担心这一族老小每个都要报上姓名,赶紧先打断他们。
接着,次郎太又说道:
“赌命侍奉公主的我之一族,竟然光是买个甜点的简单任务都失败
了,这叫我们如何不感到悔恨啊。”
虽然这番话的内容的确令人感慨万千,但他们的姿态和口气一点说
服力都没有,所以实在让人忍不住觉得很有喜感,而且惠那也听不太懂
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但是他说完之后,全族上下都开始哭泣了。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原本只是像丧事守夜一样的低泣,瞬间就大幅增强,最后转变为悲痛的恸哭。
“呃,那个,也不需要哭成这样嘛……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还是打起精神吧。”
总之还是先安慰他们,但是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惠那虽然这
样想着,却还是只能继续安慰下去。不管她走到什么地方都逃避不了无
谓的罪恶感,这还真是麻烦的性格。
她此言一出,众人就纷纷开始唾骂。
“太令人不甘心了。”
“不甘心。”
“太可恨了。”
“可恨啊,鬼姬之主。”
“可恨啊,白河惠那。
“……什么,是说我?”听到意想不到的名字,惠那愕然地指着自己问道。
“光是唆使鬼姬羞辱我们还不够,甚至还诱骗我们的公主殿下。”
“哪里说得上什么诱骗嘛,这件事又不是我做的……”
虽然她至今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自己绝对是无辜的。根本
就是欲加之罪嘛,说起来,自己才是被害者吧。
“拿出弓来,绝对不要放过她。”
“这次吾辈带齐了伙伴,一定可以洗刷耻辱。”
“这次要堂堂正正地决胜负,你准备死在吾辈的箭下吧。”
“来一拼高下吧。”
这群猴子娃娃一边吵吵闹闹地说着,一边拿出了不知道原本藏在哪
里的弓,架上了迷你箭矢。
……果然还是演变成这种局面啊。
惠那一边诅咒若自己容易被卷入奇怪事件的特质,一边僵立原地。
如果被他们的箭射到只像被蜜蜂叮到那是还好,不过以这个数量来看,
应该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她正要认命地闭上眼睛之时。
锐利的光芒进开。
一道仿佛闪电般四面展开的光芒化为半球状光网,笼罩住了惠那。
不只是惠那而已。
光网共有两层,那群猴子娃娃的军团也都被隔离开来了。
“会被鸟笼抓到两次,两方都没有进步嘛。”
内侧的光网之中,两位少女像是要保护惠那似的一左一右站着。
身穿漆黑洋装,金色长发的少女。
还有乌黑长发,身穿艳红唐装的少女。
这种情形,或许可以用左右逢源来形容吧。
“姐姐公主,谢谢你的大力相助。”这子一边说着,憧憬之情溢于言表。
“只要我一现身,这些人转眼之间就会像受惊的羊群一样一哄而散了。”
“因为洒了饵食,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呢,看来运气还不错。”
饵食本人就站在一旁听着,芙蕾亚还是毫不在意地说道。
罢了,反正现在也不是能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既然要来救我就快一点嘛!”惠那忿忿不平地叫喊道。
芙蕾亚则是甩了甩金色的长发,笑着说:
“唉呀,真是不好意思呢。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需要救援的样子嘛。”
“小姐,我把你的长靴拿来了。”
西尔蒂卡鲁特·冯·费柏无声无息地现身了。
她双手捧着的银盘之上,摆着芙蕾亚之前脱下丢在箭道上,绑有鞋
带的长靴。就像是新买的一样,已经擦拭得亮晶晶的。对女仆来说,自己
的主人跟穿着正式的公主欢谈之时竟然是打着赤脚,想必这比穿着灯笼
裤还要令她准以忍受吧。
她这样强硬的原则,让芙蕾亚不禁吐出优雅的叹息。
“看来我们都该好好选择仆人呢,这子公主。”
“别这么说,西尔妲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呢。真是令我太羡慕了。”
“西尔妲万分惶恐。”
西尔妲还是带着如常的认真表情,礼仪端正地低头敬礼。
猴子娃娃们呆呆地——大概是呆呆地,望着正把靴子套上毫无赘肉
的纤细双足,让仆人帮忙绑鞋带的金发黑衣少女。
“是鬼姬啊。”
“异乡的公主啊。”
“鬼姬跟我们的公主亲昵地说话哪。”
“已经被诱骗了吗?”
“这个卑鄙小人……”
但是,不管他们的嘴——如果真的有嘴的话——说得多么气焰高昂,
被光网给困住的他们也没办法做什么。
“……他们还是继续误会耶。”
“猴子娃娃虽然很顺从,但是脑袋实在是太顽固了点。”这么回答着
惠那的这子,眼中蕴含着对这些胡作非为的部下们的慈爱。
“这位并非你们主子的敌人。”这予整理一下衣襟,扫视着一字排开
的猴子玩偶们说道。
“都回飞弊去吧。”
她摊开了桧扇,像令牌一样在头上一挥。
下一瞬间。
原先站在草地上,拿着小弓的人形全都消失了。
只有红布缝制,以棉花填充的猴子娃娃散落了一地。
第六堂课的下课钟声响起了。

12
美丽的傍晚天空。
课后练习也结束丁,操场上恢复了寂静。
像这样伫立着,就会有种“此刻黄昏唯我一人”的感觉。
说不定,这也是公主们为了不受到打扰而使出的把戏吧。
在日夜的交界处,黑与红的少女。
即使问她们真相为何,八成也得不到结果吧。
夕阳残服美得惹人哀怜,把不凡的少女们的影子映得更深更浓。
来送行的人,有惠那、奏、羽优、喜久世,以及美沙。
其他的入因为要慰劳今天的辛苦工作,同时也为了开庆功宴,现在
应该已经在宫薤车站前的卡拉OK租了大包厢集合完毕。手鞠也跟着她
们去了,想必现在一定正在对参与了鸣弦大作战的社员们突击访问吧。
虽然美沙比谁都喜欢唱卡拉OK,但是因为她的个性严谨又守礼节,
所以还是加入了这边。
“佐竹就算先去也没关系嘛。”
“不不不,白河同学。我身为弓箭社的副社长,受了人家这么多的照顾,
怎么可以不来送行呢……”
……明明就是我们在照顾人家吧。
惠那一边这样想着,但是那两位美少女天生就是一副高傲的性格,
也没办法对她们摆出什么高姿态。
鸣弦之后,要撤回分散校内各处的社员真是困难重重啊。
不过,整体来说没出什么大纰漏就结束了。
今天的卡拉OK大会大概会比平时还要来得热烈吧。拥有如此精良
的团队精神,这也是惠那喜欢弓箭社的原因之一。
此时,她突然发现不见芙蕾亚的影踪。
不安地回头一看,才发现她独自站在稍远之处。
汽色的金发在风中摇摆,她直直地凝望着夕阳的方向。
那是宫薤车站的方位——就是她曾跟芙蕾亚一起飘浮在空中的那一天,
看见光柱耸立的方位。
但是,惠那此刻并没有看见任何异象。
只有几朵被夕照给染红的云彩。
这子走了过去,跟芙蕾亚爿:肩站着。
她合拢了桧扇,也望着同样的方位。
“鳞片到现在还残留着哪……”
“原本打算彻底地驱逐,不过实在是差强人意呢。”
听到芙蕾亚的回答,这个把眼睛眯得更细。
“像这样走到这么近的距离来看,更是话得跟以前安倍晴明布下的
岁月之网颇有几分相似呢。”
“虽然是不一样的东西,不过手法确实不错。”
“但是,到底是什么,又为何呢?”
“我也不知道。”芙蕾亚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画着螺旋。
“这面网并非落于这个象限,只是因为规模太大,所以扭曲的部分也
蔓延到这里来了。这是什么时候设置的,还有今后会产生什么作用,也都还不知道。”
她就像是正在跟强手中的强手对奕似的,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但是,拜此物所赐,不少东西都被吸引过来了。说不定连你的仆人,
还有你也是一样。”
“诚然。”这子回答道。
“今年早春之时我就看到东方好像有些骚动,就好玩地踏着太占之路过来看看……”
“结果呢?”
“还没走到尽头呢。”
“难得你会如此大费周章呢。”
“可是,还是没有重大的发现……”
这个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稍微停了片刻,然后望着芙蕾亚说道:
“还真是来匆匆去匆匆呢。”
“后来,我套旅途之中收到三十三郎太的禀报,一度还以为那个强大
的力量是来自芙蕾亚公主呢。”
“不是的。”芙蕾亚摇了摇头。
“因为我还打算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因此,我的占卜才会测不出真伪嘛。”
“原来会这样啊。”
“这真是让人喜不自矜呢……”
这子像小猫一样的撒娇着,贴近了芙蕾亚的身体。
她还悠闲地瞥了情敌一眼,送出一个微笑。
惠那有些怃然。
总觉得好像比较能够理解凛凛子的心情了。
但是,即使如此……
听到“打算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这一句话,她还是觉得很高兴的。
“对了这子公主,你检验过我的情人之后有何感想呢?”芙蕾亚笑开
了脸,愉悦地问着这子。
她当然知道惠那也正在一旁听着吧。
“我一开始以为,既然会让姐姐公主一见倾心,不知有着如何的倾城
之貌……”这子把桧扇的一端遮在嘴前,略右忌惮地回答着。
“水若清澈……我是这么想的。”
“水清则无鱼,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一旁听见的奏也贸然加入了对话,三人同时浮现美丽且意味深远的微笑。
“这么说来,奏小姐想必一定是容易居住的沼泽咯……”
“可以形容我是清浊并持吗?”
“唉呀,我已经被排除在外了吗?”
“如果有兴游水,我随时都奉陪唷。”
“夜里乘船也别有一番情趣呢。”
“不过,那边的水路要搭船或许稍嫌窄了点呢。”
不知怎的三人开始进行着极尽奢华的对话。
看着这位跟什么人都处得来的亲友,惠那不知该觉得庆幸呢,还是
该觉得困扰呢,总之就怀着微妙的心情在旁守候。
终于,在夜色渐浓的时候。
“白河惠那小姐。”这子一改嘻笑的口气说道。
“是?”
“希望你今后也能永保常态。”
她气质高雅而美丽,并且带有一丝梦幻气息地笑着。
看起来就像是看得穿永远一样。
“那么,也差不多该上路了,三十三郎太。”
她把手伸人单(注73)的怀里,取出了如今看来只是个人偶的家臣。
其他的猴子娃娃全部盛在西尔妲捧着的篮子里,叠得像小山一样,
但是因为三十三郎太有功在身,所以特许放在公主的怀内。
“这么一来你应该可以升为十郎太了吧……”
这子用指尖温柔地抚摸着他塞了棉花的头部。
率领着人偶的公主,以及她放在掌心的人偶,看起来都非常地幸福。
不过来自一旁的视线应该又是另一种风味吧。这子很难得有些害羞地说看:
“他们一族之中,自古以来就有以功绩来排名的习俗。”
“但是我发现,他们里面最大的人好像是叫做次郎太呢……”
惠那歪着头说着,这子就露出了别有涵义的笑容。
她把三十三郎太放回怀中。
然后,以威严的声音喊着:
“出来吧,一郎太。”
某处突然传来某种嘎嘎的声音。
那是矗立在操场—一角的体育器材室的卷门传出来的。
明明没有人在那边,门却自己打开了。
终于,某个东西现身了……
巨大的躯体上顶着一对尖锐的角,那是一只壮硕的黑毛日本牛。
在它身后,还拖着一辆饰有绢绸和金纹的豪华牛车。
惠那、羽优、美沙和奏这群普通人,全部都看得哑口无言。
直径一公尺以上的车轮轧轧转动,走到这子身边不远处,牛车就像
被拦下的计程车一样停了下来。
西尔妲率先走过去,卷起后面的竹帘放上了拓(注74),开始做搭乘
“因为附近找不到牛舍,所以就先借用这个地方。”这子依旧维持她
优雅的气质,若无其事地说道。
“如果不是糸毛车而是唐车(注75)的话,就可以把梁给收起来了。”
“呃,这个,唉呀……’’惠那陪着笑脸,不知该回应些什么才好。
既然都已经借放了,这种时候再说请你随意使用也不太对吧。
站在一边的美沙则是发出了感叹。
“果然是身份极高的人哪……”
“……我觉得这种感想也不太普通耶。”
“你一定是很容易被崇高头衔诈骗的类型吧,美沙。”
在奏和羽优的调侃之下,性格认真的美沙立刻就红了脸。
芙蕾亚也走近日本牛旁边。
“好久不见了哪,一郎太。”她一点都不怕这只巨大的野兽,反而还伸
出手摸了摸它的下颚。
一郎太好像也不讨厌这样的亲昵。只是露出了跟它不甚相符的温柔
目光,任由芙蕾亚抚摸。
因为体型实在相差太多,与其形容成美女与野兽,还不如说是美少女与野兽吧。
“你稍微胖一点了唷。不会是因为太无聊了吧?”
这么一问,一郎太就“咆”地低鸣了一声。
“那就在此告别了,我要带猴子娃娃们回飞屏去了。”
“唉呀,你都还没有上我那里坐坐呢?”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去菩提树庄拜访吧。”
这子对芙蕾亚深深一礼,然后把视线转向身穿绿衣的女仆。
“西尔妲小姐,到时请务必要让我尝尝沙河蛋糕唷……”
“悉听尊便。”
这子看着完美回礼的西尔妲,再次对芙蕾亚说道:
“有这样的好仆人我真的很羡慕呢。”
“在这里的话,不是很容易找到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派这些猴子娃娃出去做事,一等就是三年,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把东西拿回来,说甜点确实是甜点没错,但是根本不
是我要的东西嘛。”
这个隔着桧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才决定到东国看看,顺便把这些办事不力的仆人带回去。”
“真的呢,确实是该好好选择仆人哪。”芙蕾亚面无表情地说出感言。
这子拖着长长的衣摆,优雅地坐进了牛车中。
西尔妲跟在后面,把整篮的猴子娃娃递了进去。
“那么,有劳各位的关照了。”这子用合起来的扇子掀开竹帘说道。
“我也要赞美你们这次的功劳。”
“哈哈,真是太荣幸了。”
“美沙,你又不是人家的侍从……”
“西尔妲,请带着一郎太走到大路吧。”
“遵命。”
放下了竹帘,整理好布幕,牛车就开始走动了。
有美丽的异国女仆代为向导,一郎太仿佛熟知道路似的悠然前进。
后面没有留下任何车痕或蹄印。
牛车离操场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芙蕾亚对着仿佛刚从毒气中解脱出来的惠那悄声说道:
“那你呢,下次要什么时候来拜访呢?”
“这个嘛……”
惠那还没来得及回答,芙蕾亚就攀了上来,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我随时都等着你。”
只留下微笑的余韵,黑衣少女也跟着消失了。

13
隔天。
芙蓉馆高中也留下了一些余震。
操场一角的体育器材室里原先收纳着的跨栏、跳远用的垫子,装球
的箩筐等等,全部都被拿了出来,被人发现堆在器材室的后面。
但是,没有任何东西短少了。
感觉就像临时要放进什么东西,所以把原本放在里面的东西先拿出
来似的,一般人当然不可能猜到真相。
所以最后也跟焚烧骨头的事件一样,被认为是稍嫌过分的恶作剧罢了。
至于昨天才刚转入三年A班的欧洲某国的小公主,据说因为个人因
素而必须长期休学,因此让期待生活有些变化的少女们都失望不已。
“但是,说不定早花月同学会转进来也说不定呢……”
如果金发不行那就黑发吧,也有像这样期待着这子再次来访的人。
在席卷着失望及叹息的教室里,奏有点意外地这样喃喃自语着:
“……走的时候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哪。”
然后,放学之后——
“白河学姐!大事不好了!”在前往弓箭社的路上,惠那突然被凛凛子给叫住。
“呃,大大又做了什么吗!?”
“不是这样啦,总之先到射箭场去……”
惠那被今天显得特别兴奋的学妹硬拉着,还穿着制服就踏进了射箭场——
“……这是什么啊?”惠那睁大了眼睛。
神桌之下有三十个左右看起来很高级的彩绘黑漆木箱,层层叠叠地
堆在一起。已经先到的社员都围在一旁,像石雕一样呆呆地站着。
看着这种不像普通人所做的景象,惠那终于想到了。
“难不成,会是谢礼?”
“还有人想得到其他的可能性吗——?”
羽优脸上常带着的笑容,因为紧张而明显地痉挛着c
“难道会是玉手箱什么的?”
……这句话以前也说过哪,惠那自己想着。
“我已经打开过了,也没有变成别的年纪啊。”喜久世好象不觉得有趣似的说道。
“但是大大,我觉得你好象真的变得苍老了点,还是衰弱了点耶……”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难道里面装满了金币吗?”
惠那此言一出,才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她看见在昨天的庆功宴上情绪亢奋地一直讨着谢礼的美沙,此
时正膝手着地趴在一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惠那终于下定决心,要打开箱子看看。
箱子里面放着某种细长的东西,包装得整整齐齐的。
像是豹纹似的竹叶包装上,还贴着印有一行字样的贴纸。
“小仓羊羹 夜之梅”
那是创业四百余年,非常有名的日式点心老店“虎屋”里卖的羊羹。
“你看这个——”羽优递给她的,是一张薄薄的漂亮手抄和纸。
上面有一行墨迹。
好像是为了让学识不高的弓箭社全员都可以读懂似的,用平假名写了大大的一行字。
猴子娃娃们带回来的沙河蛋糕。
“…“……除了又黑又甜之外完全没有共通点吧!”惠那忍不住吐槽了。
“看“看到这种东西,的确会让人想要逃走呢……。”
“全“全部拿去丢掉不就好了吗……”
“总之她只是把不要的东西塞给我们吧。”
羽优、美沙和喜久世,各自发表了感想。
低年级的社员们,都害怕地聚集在张口结舌的惠那身边。
“就算所有社员一起吃,每个人也要解决掉五十个左右呢……”
“而且更恐怖的是,保存期限只到后天而已。”
“就卡路里的意味来说这次是死定了。”
“白河学姐……”
“学姐!”
“这些要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才好?”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弓箭社创设以来最大的危机。
“怎么办啊……”
详细考虑之后,惠那缓缓地回答:
“总之,先来泡茶吧。”

注43:Qui,法文的“是”。
注44:早花月这子,日文读音为“Sahanatsuki Houko”。
注45:蒲团,用蒲草编成的圆形坐垫。
注46:“都城春驻花霞满,秋风已入白河关”。此为十世纪的平安时
代,能因法师造访北方的奥陆所作的诗歌。
注47:Mein Liebchen,德语“我的爱人”。
注48:Meine Patronen,德语“我的保护者”。
注49:Meine gememe freundin,德语“我的坏心眼朋友”。
注50:郭中之秃,“郭”可说是江户时代的风化场所,“秃”则是伺候
高级游女(名妓)的见习少女。
注51:郭秃,也可写作“傀儡”,意为见习游女,也指操纵木偶来表
演,又兼做风俗业的女游走艺人。
注52:Boniour,Iliademoiselle奏,法语的“早安,奏小姐”。
注53:Boniour,Monsieur Lupin,法语的“日安,罗苹先生”。
注54:都普勒效应,奥地利物理及数学家都昔勒(Dopplcr)所提出,
波形运动的物质(如音波、光波、水波)如果远离观察者波长就会变长,
接近时波长就会变短,所以救护车接近时声音听起来比较尖高,离去时
听起来比较低沉。
注55:中古世纪的骑士礼仪,向人丢白手套就表示邀约决斗。
注56:白金汉宫(Buckinham Palace),一七O三年白金汉公爵在伦
敦建造的宫殿。一七六一年英王乔治三世买下,一八三七年维多利亚女
王登基之后,英国历代君主均在此居住。
注57:Hausmadchen HUdegard vF,德语 “女仆 西尔蒂卡鲁特 冯费”之意。
注58:狐鼠,宫崎骏动画“风之谷”女主角娜乌西卡饲养的宠物。
上一句话为娜乌西卡安慰惊慌的狐鼠之言。
注59:终归是条染血的道路,亦出自“风之谷”,率领多尔梅吉亚军
队侵略风之谷的王女库夏娜之言。
注60:四丰弓,日本九州的传统弓道。从射场到靶距离四间半,箭长
四尺五寸、靶宽四寸五分,全部都是四点五,所以称为四半。
注61:御神酒,供在神桌上的酒,有辟邪的效果。
注62:Mein freundin,德语的“我的密友”。
注63:罗城门,又名“罗生门”,平安京的都城正门,位于大和郡山市。
注64:Prinzessin Puppe,德语“洋娃娃公主”。
注65:猴子娃娃(Sarubobo),意思是“猴子婴儿”,飞弊高山的名产
布娃娃,用以析福的吉祥物。以红布制成,有头和手脚但是没有画上脸。
注66:执弓,单手直握着弓贴近身体,是弓道的固定动作。
注67:虚射,此为四半弓的固定动作,在正式射箭之前要先对靶拉一次空弦。
注68:大三,“押大目,引三分之一”的略称,是指专注地凝视箭靶,
拿着已经上箭的弓,双手用同样力量拉弓三分之一,而非拉满弓。
注69:五衣,十二单衣的一部分,穿在内衣之外总共五层的平纹彩
衣,五件衣服的配色还有复杂的规定,依时代或身份不同,件数也会有所不同。
注70:鬼门,在日本盛行的阴阳道之中,东北方是邪鬼出入之所,诸事不宜。
注71:检非违使,类似警察的官职。
注72:表着,十二单衣之中,穿在最外面的唐衣底下的一层织纹衣物,
也可不穿唐衣而把表着穿在最外面。
注73:单,十二单衣的一部分,等于内衣。
注74:拓,牛车停放之时,摆在轭下方以保持车身平衡的台子。
注75:糸毛车、唐车,都是牛车的类型,其中糸毛车多为女性所用,而唐车则是最大最华丽的一种。



篇头、篇尾信息:
作者:凉元悠一
扫图:james_163
录入:bluesta
始发: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kingdom.com/index.php

[ 本帖最后由 bluesta 于 2007-9-25 20: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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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QINGXING 平民
想看完整的呀

13 年前 0 回復

炵语 侯爵
終於看完了,內容其實很有趣,作者真的很博學,光注譯就有75個!
不過我好想看完整版喔~~~

16 年前 0 回復

schwarzsee 子爵
恭喜楼主填坑完毕 

拜领作品

16 年前 0 回復

fantasy255 子爵
衝著百合向來看看...

還有封面啦....

不過應該和諧的差不多了吧....

16 年前 0 回復

qt818 子爵
很久之前咱买了.......然后——看不懂啊看不懂啊 神啊~~~是我的错吗??!!

16 年前 0 回復

fantasy255 子爵
原來許久以前就有啦,,,,
慢慢來啃了

感謝錄入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倾慕 伯爵
为什么,完整版在哪啊,这个和谐物是没有爱的(无比肯定地)

16 年前 0 回復

xlaw 騎士
似乎是一部让人脸好红的作品呢,顶一下先.

16 年前 0 回復

yyfly 平民
新手新来,大量的小说等着看,现在先支持下LZ,感谢扫文

16 年前 0 回復

lianyuai 侯爵
花了3天的工夫,终于把他看完了啊`感动!

16 年前 0 回復

moenoha 伯爵
這本我買了!!台版的!!據說是bl的

16 年前 0 回復

KIDDDDDD 侯爵
多谢LZ分享,我支持您...

16 年前 0 回復

exb2015 伯爵
吓我一跳...还想这本书怎么也要和谐掉了....

16 年前 0 回復

zj860124 子爵
貌似还没录入完吧,希望不要变坑

16 年前 0 回復

LeeWings 騎士
看完了……就某种意义上而言作者还真博学啊-0-

16 年前 0 回復

skytree 平民
感谢楼主打的文,百合佳作,偶最爱

16 年前 0 回復

999fy 勳爵
完整版呀,我要完整的,在那 

16 年前 0 回復

power16850 勳爵
百合向大好阿如果有18x情節那就更讚了

17 年前 0 回復

fr116543 伯爵
百合不是我的菜
純推

17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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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sta 皇帝
狗日的人生果然经常是黑暗的,而我们这样RP好的人,经常在黑暗中摸索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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