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與妖精10 在伦敦桥上闪耀的星光(录入完结)


  ----------------------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zince99
  录入:狂奔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


  悄悄接近的黑影
  
  泰晤士河上竖立着无数的桅杆,仿佛出现了一片枯树林。这个聚集了全世界船只的大英帝国港口,今天依旧拥挤不已。
  在那当中,有一艘船缓缓地溯流而上。
  船坞区林立着引上河岸的水道与一间间仓库,她眺望着闻名世界的高速帆船优雅的姿态,发现一艘船正悄悄接进伦敦塔。
  这艘船不久便开过伦敦桥,预定驶往伦敦桥跟前的港口。
  “这里还是老样子,是座既古老又阴沉的城市。”
  这名站在甲板上,一边望着许久不见的伦敦风景,一边低声说话的少女,是这艘船的船主。萝塔是克雷莫纳公国流亡在外的大公孙女,她在离开这里三个月之后回到了伦敦。
  “一进入伦敦,天空就突然转阴,看来整座城市都被太阳讨厌了。”
  萝塔全身上下唯独礼服具有贵族千金的风格,她嘴里抽着纸烟,那任意扎成一束的头发就像马匹的尾巴一样垂在身后。她会看来像个粗鲁的平民女孩,完全因为她是在工业区里被海盗首领养育长大的。
  尽管她与亲祖父重逢并获得公主的称号,却对这个身分没什么自觉。
  “大小姐,还要稍候一段时间才能下船,因为港口似乎很拥挤。”
  负责看管萝塔的随从投来责备的视线,于是她揉灭纸烟啧了一声。
  “真是的,全是一些慢吞吞的家伙。”
  接着她站在甲板往下俯瞰。
  虽然下方的船是一艘小型人力船,却能在大船之间自在穿梭。坐在船上的都是搬运货物的男人或船匠。
  搭那艘船好像比较快。萝塔一想到这点便向下方叫喊:
  “喂~~载我一程吧!”
  “大、大小姐!”
  萝塔完全不在乎随从惊慌的态度,她大力挥着手,在确认小船停下来之后,将堆在甲板侧边的绳梯抛出栏杆外。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跨越栏杆,迅速爬下绳梯,然后敏捷地跳上那艘载着惊讶的男性工人的小船。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靠岸一下吗?”
  男人们感到有趣而发笑,立刻豪爽地划起船来。
  “小姐,那是一艘好船,想必是军方拍卖的军舰吧?”
  和萝塔说话的是一名独眼老人。
  “是啊,你还真清楚耶。”
  “这位老爷爷一眼就能分辨军舰喔。”
  “喔~~你以前是军人吗?”
  “不,倒是常常被军舰追赶。”
  男人们哄堂大笑。
  “你是海盗呀。”萝塔笑着讽刺,男人们听见这句话之后笑得更大声。
  “小姐,你对海盗有兴趣啊。”
  “嗯,因为我以前也是海盗。”
  “你讲的话真有意思。”
  “多谢。”
  萝塔一边泰然自若地笑着,一边重新环视眼前的河道。她看见有艘插着怪异旗帜的船漂浮在河上,因此将视线停驻其上。
  “你有兴趣吗?那艘船好像叫做‘方舟’,应该是有钱人为了余兴而建造的。”
  老人或许是从萝塔身上感受到同行的气息,所以热心地告诉她。
  原来是这样。描绘在旗帜上的图案,令人连想到旧约圣经里出现的诺亚方舟。尽管船本身的造型是普通的帆船而非箱型船只,不过却为了不让外界看到船内,而在窗户的位置钉上板子遮挡起来,令人觉得怪异。
  “嗯~~难道会有大洪水吗?”
  “这就不清楚了,但我听过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传闻。对了,或许是有钱人想靠那艘船获救才建造的吧。”
  “有那种传闻喔?”
  萝塔转头询问,男人皱了皱晒得黝黑的脸笑着说:
  “不管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都有那种脑筋不正常的家伙,他们认为上帝的铁锤朝着伦敦这座堕落城市挥下的日子近了。”
  “无论是哪个年代,都有相信那种无稽之谈的人。”
  ‘方舟’上头没有半个人影。
  诺亚一家深信上帝的愤怒将招致大洪水,只有他们依照神谕建造方舟,得以幸免于难。
  虽然不晓得这艘船是不是仿效那个传说而制的,然而萝塔却有种莫名的厌恶感。
  不过,船所带来的异样感,也在萝塔踏上陆地时从她心中消散一空。
  这是一座被灰色天空和灰色建筑物群围绕的颓败城市,然而,这个无论是人们或物品都混杂不已的大英帝国首都,却比其他任何地方来得生气蓬勃。
  * * *
  剑桥位于伦敦以北约六十英哩的康河河畔,是一座大学之城。
  爱德格这次造访这座城市,是为了与矿物学家克鲁顿教授见面。
  克鲁顿年轻时在这座众多大学林立的城市取得学位,目前在伦敦大学担任教授一职,他现正为了一场极具权威的博物学会议在此停留。
  其实爱德格上星期也来过,只不过,那时他在向教授提出正题之前就被他溜掉了。
  克鲁顿教授逃跑的理由,大概是察觉到爱德格这次拜访的目的,是要他同意自己与他的独生女莉迪雅结婚。
  虽然爱德格后来因为有事要处理一度返回伦敦,不过他再度来到剑桥,下定决心这次绝不会再让教授逃跑。
  “教授到底不中意我哪一点呢?”
  爱德格坐在从车站驶往大学的马车内,他望着悠闲的田园风光低语着。尽管坐在他身边的少年似乎在思考,但不知是否因为想到的答案太多而觉得困惑,所以并未开口。
  “难道教授认为贵族是不正经的人吗?”
  “爱德格伯爵,贵族不正经吗?”
  平常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侍者总算开口询问。
  “是啊,贵族不但私下拥有众多爱人,觉得为了名誉杀人也无所谓,还有许多偏离社会正轨的规矩与习惯。”
  克鲁顿教授是知名的学者,与贵族的往来也很频繁,虽然他绝不是对每个贵族都抱持着个人偏见,但他似乎觉得贵族社会的某些部分是无法以正常心态去理解的。
  教授大概认为不能让宝贝女儿嫁到那样的世界。
  “可是雷温啊,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呢?”
  真要说起来,现在讲话的人,也就是爱德格。艾歇尔巴顿伯爵,在社交界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只要他将自己完美的容貌与巧妙的口才当成武器来追求异性,与他传出绯闻的女性肯定不计其数。无论是教授或是身旁这位侍者,都感觉到爱德格不仅可能在私下拥有数不清的爱人,还是一个会将看不顺眼的对手暗中除掉的人物。雷温不明白主人为何这么问。
  “只要能与莉迪雅结婚,我愿意改掉那些习惯。”
  他好不容易才追到一直逃避的莉迪雅,当然要设法说服她的父亲。
  他无论如何都要与教授见面,于是悄悄潜入以博物学研究会的名义,在三一学院举办的特别课程的教室。
  在这间坐满学生的大礼堂里,克鲁顿就站在讲台前面,他直到课程结束为止都没注意到爱德格。
  “嗯~~那么,各位有什么问题吗?”
  一直在等这句话的爱德格迅速起身,教授不由得吓了一跳,就这么张着嘴僵在原地。
  “克鲁顿教授,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呃!?等一下,现在是上课时间……”
  “请将令千金托付给我。”
  “啊啊啊啊,我明白、我明白了,关于那件事嘛……我答应稍后、稍后再空出时间与您详谈……!”
  “非常感谢您。”
  爱德格满脸笑容地坐回位子上。
  教授擦掉冷汗、重新戴好滑落的眼镜之后,精疲力尽地垂下肩膀。
  当天傍晚,爱德格总算能平心静气地与教授会面。
  克鲁顿教授在砖造宿舍内迎接爱德格的来访,看得出来他先前烦恼地搔着头,让乱翘的头发变得更加凌乱。
  爱德格明白教授的独生女莉迪雅是他的珍宝,但是她对爱德格来说,同样也是无可取代的宝物。
  爱德格决定不管怎样都要让教授同意这桩婚事,因此先亲切地展露微笑。
  “教授,刚才的授课内容真是精彩,有些地方我想和您深入讨教。”
  “唉,伯爵,您就别说客套话了。”
  教授之前明明一直躲避,现在却想赶紧解决这件事。
  “好的,关于那个部分,我下次有机会再向您请教。”
  “啊,没关系,如果您有兴趣就尽管问吧。”
  教授就是缺乏死到临头的决断力。
  “我想请您同意我与莉迪雅小姐的婚事。”
  爱德格明确地表示后,教授露出绝望的神情靠到椅背上。
  “我已经从莉迪雅小姐那里得到求婚的回覆。虽然我知道这种事应该先向身为她父亲的教授请示才符合礼仪规范,但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她的心意,所以才先向她求婚。我要为事情先后顺序颠倒向您致歉。”
  爱德格心想尽量不给教授思考的时间比较好,因此继续说了下去:
  “事实上,莉迪雅小姐目前人在苏格兰的家中,是格鲁比硬是将她带走的……事情的经过说来话长,不过我接下来打算去苏格兰将她带回来。说起来,格鲁比一直都很想将莉迪雅小姐带往妖精界,这件事您应该知道吧?”
  教授连忙点头。
  “我不会让她成为格鲁比的新娘,请您允许我将她以我未婚妻的身分接回。一旦得到教授的认可,我与莉迪雅小姐的正式婚约将成为驱赶妖精魔力的力量。”
  虽然教授一脸不安,不过冷静依旧。
  “与妖精有关的事情,即使我操心也无能为力,莉迪雅应该能够自己处理。因此,伯爵,我希望能将您的要求与这件事分开考虑。”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爱德格想诱导克鲁顿教授照他的步调走,但是教授在关键的部分却没有顺着他的意。
  爱德格判断以强硬的态度端出这个话题并非上策,于是默默地点头。
  教授犹豫不决地拨弄了一会儿放在膝上的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地抬起头说道:
  “其实我认为莉迪雅要结婚还太早了,但若她想这么做的话,我也无法阻止她……虽然说这种话很失礼,不过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件事。”
  “您是指,您不认为她想与我结婚吗?”
  “不,不是那样的……莉迪雅是我的女儿,只要每天看着她就知道了,我至少明白那孩子不讨厌您……伯爵,我无法相信的,是您是否真心想与莉迪雅结婚。”
  克鲁顿教授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专精的学问上,而且完全不在意穿着打扮,他只要一专注思考,不管旁边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注意到。虽然莉迪雅对教授有着如此的评价,但爱德格认为他其实是一个相当敏锐的人。
  教授能够清楚辨别事物的本质。
  只不过,即使他看穿了一切,依旧会对不正确的部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尽量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思考,他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好好先生。
  教授是个和莉迪雅一样讨人喜欢的滥好人。
  因此,爱德格并不打算对教授隐瞒自己的事。
  “您无法相信我,是因为我在异性关系上的传闻吗?”
  “啊、呃、这个嘛……或许单身男性尽情玩乐是常有的事,不过一般人谈到结婚,都会挑选门当户对的对象,我猜您应该也一样。虽然您对莉迪雅有好感,但她是个配得上伯爵家的结婚对象吗?如果您因为她是一个不照您想法行事的女孩,才赌气地试着追求她,甚至扬言想与她结婚……这样的话,我认为你们的未来不会幸福。”
  “这并不是赌气,况且,不同阶级之间的婚姻现在也不稀奇了。”
  “会让贵族乐意……或者该说愿意退让一步与之结婚的平民,都是身家可观的资产家。我们克鲁顿家虽然属于中上阶级,但既不是资产家,也不是与贵族有血缘关系的家系,就这点来说,这件事应该会对您的社会地位造成负评。”
  “艾歇尔巴顿家是历史悠久的伯爵家,地位与那些只有一、两百年历史的新兴贵族不同,就算有人想在背后说闲话,也不会产生负面影响。当然,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爱德格并没有将阶级问题看得很简单,正因如此,他才为了让莉迪雅将来不因此而心烦,事先打理好一切,他立志要将事前计划做得完美无缺,所以才会这样强力主张。
  克鲁顿教授仍旧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
  “教授,我是一个夺取了不属于我的伯爵爵位,而且来历不明男子,您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教授很清楚爱德格得到伊普拉杰鲁伯爵称号的经过,爱德格当然也没想过要装傻。
  “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放弃莉迪雅小姐,所以我认为必须让您对我抱持的不满与疑问获得解答才行,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前来的。”
  教授挪动身体,似乎觉得窗外射进来的夕阳余晖很刺眼,所以眯起了眼镜后方的双眼。
  接着他突然将视线转向室外,舒缓了至今一直挂在脸上的复杂表情,然后以平稳的语气说道:
  “伯爵,要不要到外面走一走?”
  
  康河被夕阳染成金色,学生们练习划船的小舟化为黑影掠过水面。
  克鲁顿教授穿越大学的庭院,以熟悉的步伐绕到建筑物后方,接着跨过小桥开始在河畔漫步。
  “莉迪雅是在这座城市出生的,我当时是三一学院的研究员,与妻子一起生活在这里。”
  爱德格原以为会被质问,没想到教授竞聊起了令他意外的话题,于是他凝视着教授的侧脸,而教授轻轻地微笑着。
  “莉迪雅大概不记得这里的生活了吧,因为在她还小的时候,我就受到爱丁堡大学聘用,返回老家所在的苏格兰了。”
  这里对教授而言,应该是个度过学生时代、娶妻,具有深刻回忆的城市吧。
  那时,他曾与家人一同在河畔散步吗?
  “只要见到莉迪雅小姐,就会了解她是在双亲的爱护之下长大的。”
  爱德格对莉迪雅成长背景中被灌注的关怀厌到既羡慕又爱怜,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伯爵,您也是在呵护之下长大的吧。”
  应该是吧。
  那是一栋被森林与湖泊围绕的优雅庄园宅邸。这座无论建筑物与建地都相当广大的宅邸,是个只要没有举行宴会的时候都很安静、单调,而且和平的地方。爱德格的身边总是跟着奶妈、家庭教师以及众多侍者,双亲不时透过照料爱德格来表现对他的威严与爱情。他往昔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既严肃脾气又倔强的人。我似乎最不擅与父亲相处了,他觉得我的个性和天真烂漫的祖父很像,是个难以管教的儿子。”
  即使如此,那仍是段爱德格从不曾对日常生活感到不满与不安的时光。
  “我的母亲是个打扮华丽、面带笑容的温柔女性。虽然我脑海中大多是这样的记忆,但无论双亲以何种方式与我相处,他们确实都为我提供了最合适的生活环境,我想那也算是爱的一种形式吧。”
  爱德格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说起了真正的自己。
  想当然尔,这与平民家庭有所差异。他认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具备了身为公爵家长男所必要的一切事物。
  正因如此,他即使在最低层讨生活也没失去贵族的骄傲,而且很自然地理解到自己的立场就是要率领同伴。
  现在也一样,虽然他只是个年轻小伙子,但只要拥有爵位,就必须平等地与那些老谋深算的贵族们应对。爱德格在这样的日子里,总是为了不被人看轻而处处谨慎。
  不过,在与教授谈话时,爱德格将立场、身分,与虚假形象的铠甲卸下,一步步回归了真实的自己。
  教授平时就面对众多年龄和爱德格相仿的学生,所以或许很懂得应付年轻人,他如同与怀抱烦恼的学生相处一般,慢慢引导对方放开胸怀。
  不可思议的是,爱德格为此感到欣喜。
  “您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吗?”
  “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
  “我也认为您本来就出生于贵族世家。莉迪雅知道全部的事情了吗?”
  爱德格点点头说道:
  “我那时候的名字是摩尔堤格侯爵,爱德格·里兰德。我父亲是席尔温福特公爵。”
  “公爵……”
  教授想要试着理解般地低声说着。
  “那么,您现在的身分理应是席尔温福特公爵才对啊。”
  “后来,我家的宅邸因为一场火灾烧毁殆尽,我的双亲不用说,包含当时住在宅邸里的亲戚、客人与侍者在内,全部的人都丧生了,我也被人当成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继承席尔温福特的爵位,因此这个爵位目前空着。”
  “您明明还活着。”
  “但是没有证明我身分的方法。那场火灾是某个阴谋造成的,唯独我被某人带离火场,被夺走原本的名字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但我还是从对方手中逃走了,现在正与那个对象战斗。莉迪雅小姐说她愿意支持这样的我。”
  对手参与了如此骇人的阴谋,而莉迪雅被卷进爱德格与那种敌手的战斗当中,克鲁顿教授深深叹气的原因大概就在这里。
  “原来如此,我稍微能了解您坚持要娶莉迪雅的理由了。为您着迷的女性或许不少,但要在理解这些事情后,仍愿意跟在您身边却很不简单。”
  小船划过河面,水面荡起白色波浪。教授停住脚步,怜惜似地望着眼前所有的景色。
  “伯爵,无论您的出身为何,我对莉迪雅的结婚对象都只有一个期望。您能够永远像这样,与莉迪雅两人一边眺望着夕阳,一边在小径上漫步吗?莉迪雅与您并肩而行的时候,能够一直保持笑容吗?”
  被夕阳染成一片嫣红的天空,与未来、与莉迪雅的笑容重叠在一起。爱德格觉得内心深处涌出热流,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这是个过去不可能奢望的梦,然而他相信,自己现在能够伸手抓住这个梦。
  自从遇见莉迪雅,爱德格在不知不觉中,认为只要她待在身边,自己或许就能得到平凡的幸福。
  爱德格之所以抱持这种想法,是因为莉迪雅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不忘记要温柔地体恤对方,懂得爱护妖精及大自然,并能在不起眼的日常生活中发现微小的幸福。
  拥有如此特质的莉迪雅,是被温和敦厚的克鲁顿教授,以及身为妖精博士的亡母养育长大的。
  正因如此,若是无法让莉迪雅得到幸福,就不可以期望她待在身边;如果自己能够给予莉迪雅的事物无法超越教授的付出,就没有资格要求与她结婚。尽管爱德格明白,却只能如此期盼。
  “我感谢自己的好运,让我邂逅了莉迪雅,也想对她的双亲表示谢意。虽然在这种状况下考虑结婚并不妥当,但她对我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我发现自己无法独自战斗。”
  克鲁顿教授因爱德格苦恼的告白转过头来,他一方面温和地望着爱德格,另一方面则慎重地开口:
  “我已经充分了解您的心情了,但若可以的话,请您让我再多考虑一下。”
  “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您的答覆呢?”
  教授没有回答,而是将一张摺叠起来的纸片递给他。
  “这是莉迪雅托我调查的,内容是关于一种名为芙蕾雅的萤石,我趁这个机会将它交给您,因为这似乎是您想知道的事情。”
  “……莉迪雅为了我特地问您……?”
  “与这种矿石有关的故事实在太过可怕,所以我一想到莉迪雅和这些事情有所牵连,就感到十分难受。妖精博士并非魔术师,所以不该和使用那类魔术的对手战斗。尽管莉迪雅或许拚命地想帮上您的忙,但我恳请您能谅解做父母的心情。”
  爱德格以严肃的心情接过那张纸。
  *
  贫民窟微暗的小巷子,因为黎明时分下的一场雨而一片泥泞,沉闷的空气中也布满了难闻的气味。
  当脚步声接近死巷的时候,老鼠纷纷四散奔逃。裹着破衣服蜷曲在路旁的尸体,被同样穿着破旧衣服的男人以粗鲁的动作扔进手推车。
  在贫民窟生活的人们,有许多不仅失去了亲人,甚至连栖身之处都没有,所以也没人同情那些因饥寒倒在路边的尸体。他们就这样被一一仍进手推车里。
  “最近死在路边的人好像特别多。”
  其中一人厌烦地低喃着。
  “这可能是疫病的前兆喔。那些官员嘴上说这是气候恶劣导致的,可是自己却不靠近这个地方,甚至不愿意与我们接触。”
  “那些家伙嘴上老是说安全,却又叫我们做这些危险的工作。”
  男人们前往公共墓地的前方,已经出现了送葬的队伍。
  聚集在此地的人们憔悴不堪,令人觉得活人反倒比较像亡者,他们不但表情凝重,脸色也一片惨白。
  “从这个星期算起,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参加认识的人的葬礼了。”
  “墓地里全是挖过的痕迹,再过不久大概就没有地方埋棺木了。”
  在贫民窟到处都可以听见这类对话。
  这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东区即便在伦敦,也是恶名昭彰的贫民窟。这里总是散布着疾病,这些病痛有时会如具有自我意志的怪物般袭击人类。
  这种肉眼看不见、被称为疾病的怪物,不知从何时起就在潮湿的小巷中四处爬行,一步步将在此生活的人们啃食殆尽。
  怪物最后终于侵入房屋,然后扑向在狭小空间里养育了五、六个小孩的贫穷家庭。
  谁都无法阻止,也没有方法阻止。
  只不过这次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
  尽管不清楚是哪里不同,人们却隐约觉得在积满灰尘的梁柱阴暗处,或长满霉菌的床铺下方,好像有某种未知的物体在蠢蠢欲动。
  那些小小的影子混着河水升起的难闻雾气,在巷弄里四处爬动,还从门板缝隙与关不紧的窗户潜入屋内。虽然人们想把它当成错觉,却不得不担忧起来。
  但是,没有人明确知道这一带发生了什么事。
  “我儿子也发烧病倒了,我只能祈祷病情不要加重。”
  “病人好像会做恶梦,听说一旦做恶梦发出呻吟,很可能撑不过三天。”
  “只要身体不舒服,不管是谁都会呻吟吧。”
  “可是情况跟普通生病时不同,据说就像是看到恶魔一样。”
  刚从墓地走出来的数名男人边闪躲手推车,边谈着这个话题。有一名年轻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
  “请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年轻人对路过的男人们搭话。不晓得是否因为年轻人的穿着不像劳动阶级,他们如此随口敷衍:
  “这位大哥,你是怎么啦,如果害怕生病就赶快离开吧。”
  “啊,不是的。刚才你们提到的恶魔是……”
  “你怕恶魔吗?那就去找神父领受圣礼啊。”
  男人们不理会年轻人地转身离开,他只好伫立在原地叹了口气。
  “唉呀,你不是波尔吗?”
  传来与这个地方不相衬的开朗声音。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名在工业区里很少见、穿着正式大礼服的男子站在身后,不过话说回来,波尔自己也是一样的打扮。
  “葛雷克……?”
  虽然对方蓄着山羊胡,而且感觉有些憔悴,但波尔确实对他那张不分时间与场合的傻笑有印象,所以喃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以前应该和波尔一样立志成为画家,但不知何时,他就不再出现于新手画家聚集的俱乐部和画廊。
  “波尔,好久不见了,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我听说你在画坛出道、进出社交界的传闻了。”
  “没有啦,我才刚初出茅庐呢。”
  波尔能够自称为画家,都是因为有艾歇尔巴顿伯爵做为后盾。伯爵虽是愿意出钱购买波尔画作的重要之人,但伯爵与波尔的关系不只如此,他还将波尔当成自己的朋友。
  站在波尔的立场来说,为了不辜负对他期待有加的伯爵,自己也得努力提升实力才行。
  “你穿的外套还真高级。”
  这是伯爵送给波尔的,因为他穿着满足皱纹的衣服进出那栋白墙宅邸时,常常被误认为是推销员。
  “在东区,穿着正式服装的绅士是没人理的喔。”
  “话说回来,葛雷克,你不是也穿着正式服装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视察呀。”
  他说话时还不忘偷笑,听起来仿佛在嘲讽波尔,但依他的个性来看大概没什么特别含意。
  “疾病正在东区蔓延,我想知道状况才来调查的,不过看到情况越来越严重之后,我开始觉得阁下说的话颇有可信度。”
  “阁下?是法国人吗?”
  “是预言家阿尔巴阁下。他曾警告大家这场疫病根本不是什么恶性感冒,迟早会蔓延到全伦敦,你没听说过吗?”
  在伦敦有很多预言家、魔术师等可疑人士,波尔只好含糊地点头回应。
  “传闻这座城市会因为灾难与疫病走上末日,想要得救只能依靠他。如何?波尔,你相信吗?”
  “……你呢?”
  “我吗?要不是报酬很高,我才懒得帮忙。万一事情真给阁下说中,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可以得救,又没有损失。”
  看来他好像加入了一个诡异的团体。
  讲到隶属于诡异团体这点,波尔自己身为秘密组织‘绯月’的成员,所以没资格说别人,但他只要想到自己的团体原本是艺术家的公会组织,就觉得葛雷克口中那种充斥世界末日的组织有种吊诡的氛围。
  不过,波尔开始在意起阿尔巴阁下这号人物。
  能称得上艾歇尔巴顿伯爵宿敌的人物已在伦敦展开行动。尽管还没有掌握他们的目的不过对方似乎扬言‘要将伦敦变成废墟’,而且这个名叫阿尔巴的人所提出的末日论预言,跟他们的行动有所重复,这让波尔十分介意。
  “波尔,你是我的老朋友,我可以帮你引荐阁下喔,反正人手刚好不足。虽然只是在阁下的船上宴会打工帮忙,不过能够赚一笔耶。害怕疫病的话,不如趁机求个心安吧,虽然平民拿不到‘方舟’的船票,但只有搭上阁下‘方舟’的人能避开灾难喔。”
  他一边露出微笑,一边邀请波尔。
  *
  苏格兰各地都铺设了铁路,但这座位于爱丁堡近郊的祥和小镇没有车站,所以今天依旧相当清闲。
  未设置车站的理由,是因为这里并没有需要迅速送往都会区的特产,若要在此兴建工厂,与都市的距离又有点远。
  话虽如此,妖精们却在这块农作物十分茂盛、山羊与绵羊等动物生长得相当肥美的土地上四处奔驰,而且这里还有妖精的栖息处,也就是古老的圆形土墩与石室冢墓。这个地方是莉迪推浊一无二的故乡小镇。
  莉迪雅和当过妖精博士的母亲一样能看见妖精,也懂得与他们相处,她虽然被不相信妖精存在的小镇居民当成异类,却因为身边围绕着活力十足的妖精,所以不觉得寂寞。
  就算没有人类的朋友、就算在伦敦工作的父亲鲜少回来,莉迪雅仍旧精神奕奕地与妖精一同生活。
  喜爱整洁的大哥布林们在桌上铺好桌巾以花朵装饰,莉迪雅把加了药草的饼干摆放在上头,接着只要再将热奶茶倒进茶杯里,就可以来喝杯下午茶了。
  妖精们纷纷为了吃饼干聚集过来。
  眼前是一片与平常相同的情景。
  平常……?平常都是这样的吗?
  莉迪雅突然感到疑惑并歪过头。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掉了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呢?
  “……对了,尼可呢?”
  那只从莉迪雅出生起就待在她身边的妖精猫最喜欢喝红茶了,午茶时间他居然没现身,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家伙不是一直待在伦敦吗?”
  说这句话的,是与莉迪雅面对面坐在桌缘的格鲁比。
  他化身为长相精悍的黑发青年模样拿起饼干,用一脸难吃的表情将它咬碎。话说回来,若是这些饼干合格鲁比的口味,那八成是不太妙的食物,所以该庆幸他觉得很难吃。
  格鲁比这种妖精原本是会吃人类和家畜的凶猛种族,但他不知为何十分中意莉迪雅,还常常跑来她家玩。
  他每次都板着一张脸,配着红茶将饼干吞进肚子。
  格鲁比根本不用勉强吃人类的食物,但他或许是对莉迪雅感兴趣,所以才想尝与莉迪雅一样的东西。
  就算摆出一副臭脸,幻化成人类模样的格鲁比大多美到令人心醉,他当然不例外。
  尽管他身材结实又有魅力,但莉迪雅知道格鲁比会用魔力将人类引诱到水中吃掉,所以对方在她眼中只是种族不同的生物罢了。
  “尼可在伦敦?是这样的吗?”
  伦敦啊……莉迪雅总算想起来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曾经为了与父亲共度复活节而前往伦敦。
  “唉呀,因为他很喜欢那里稀奇的食物嘛。”
  “啊,对呀,尼可从那之后就住在伦敦……”
  咦?这样的话,尼可已经一年都不在这里了吗?
  ……大概是吧。
  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子,让莉迪雅觉得不管过一年或是一天都一样。
  “真是的,他真贪吃。”
  接受了这件事之后,莉迪雅将红茶送到嘴边,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和平。
  尽管每天过着平淡的日子,不过这么一来就可以无忧无虑,也不会发生让人心痛的事。
  莉迪雅隐约觉得自己会这样终其一生。
  尽管她和母亲一样自称为妖精博士,可是在这个火车奔驰全英国的时代里,根本没有人会来找她商量妖精相关的纠纷。莉迪雅是小镇上最奇怪的异类,连一次恋爱也没谈过。
  “伦敦不值得一去再去,苏格兰最棒了。”
  “……是啊。”
  莉迪雅回应之后,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似不舒服的格鲁比不知何故,一脸满足地露出微笑。
  “嗳,格鲁比,你觉不觉得这个茶杯满漂亮的?这是我昨天在二手市场发现的喔,还有成对的茶碟。你看,这个浅绿色很美吧?”
  “是吗?倒了红茶都没差吧。”
  “……是没错啦。”
  莉迪雅发现自己明知格鲁比无法理解人类细腻的情感,却又期待他会有不一样的回答,觉得有些意外。
  我应该很久没有聊这种人类会谈的话题了,现在又为何会对他说这种呢?
  就算将头发扎起来、就算穿上最漂亮的礼服,妖精们也不会注意。
  不会有人对自己说‘这个打扮很适合你金绿色的双眸喔’。
  也不可能有人将这一头铁锈色发丝形容成‘美味的牛奶糖色’。
  真要说起来,即便是人类,也不可能会有人讲出这种话……
  咦?
  莉迪雅再度疑惑地歪头。
  她突然想起那名以灰紫色眼眸投射出热情视线,露出桀傲不逊笑容的青年。
  那名有着耀眼金发的青年贵族,无论何时都自信满满,认为只要是女孩子都会对他百依百顺。他那精致且端正的容貌,的确给人一种会让女孩子倾心的印象,不过他也拥有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冷酷一面。
  啊,对了,就是那家伙。
  那个装模作样的花心恶徒。
  莉迪雅因为他吃足了苦头。她原本要去伦敦,却被那家伙以半绑架的形式强硬地加入寻宝行动,那是个危险的寻宝之旅。
  那件事真是非同小可,莉迪雅觉得回忆起这件事是不好的预兆,因此急忙摇头想要消除他的脸。
  尽管发生了那种事,莉迪雅在那之后依旧与父亲在伦敦一起过复活节,后来没过多久就回到了苏格兰。
  回到了平常的生活。
  在那之后,莉迪雅一次也没有和那名已经取得梅洛欧宝剑、得到伊普拉杰鲁伯爵地位的青年见过面。他应该已经不需要莉迪雅了,所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他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莉迪雅心里有这种预感。不知为何,她想不起更多与爱德格有关的事。爱德格是将她卷入寻宝行动,并且毫不客气利用她的人,她的记忆只有这样。
  不论是自己在那之后被他雇用而住在伦敦、以妖精博士的身分工作、一点一滴喜欢上他,或是接受了求婚等等……这些珍贵的记忆完全从她心中遗落了,然而莉迪雅却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爱德格。
  但是,唯独一件奇妙的事情让莉迪雅挂心。
  这枚戒指是怎么回事?
  这枚戴在无名指上的月光石戒指,想拔也拔不下来。
  这是一颗乳白色的温和光芒静谧地蕴藏其中,闪耀不已的美丽月光石。
  戒指就像是订做一般分毫不差地套在无名指上,让莉迪雅觉得意义深远。
  只有和自己结婚的特别之人出现时,才会在这只手指上戴上戒指,而这枚戒指则理所当然似地套在上面。
  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人嘛。
  莉迪雅原本应该过着平静的日常生活,但她却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这枚戒指的事,她的心情因而感到些许不安。
  “莉迪雅不记得我了?”
  在开往苏格兰的火车中,尼可正在头等车厢的包厢里一边品味红茶,一边对爱德格说起他在莉迪雅老家观察到的情况。
  爱德格托尼可探查被格鲁比带走的莉迪雅状况如何,所比他才去了一趟苏格兰。
  爱德格当然知道身为妖精的尼可厌恶铁路,可是当尼可到达爱德格所在的剑桥时,他们正准备搭上前住爱丁堡的火车。
  爱德格用红茶与点心引诱一脸不情愿的尼可搭上火车,然后好不容易才问出莉迪雅的情况,不过对他来说,这简直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情况。
  “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啦,格鲁比施了魔法,所以莉迪雅失去了去年这个时候,为了过复活节出发前往伦敦之后的所有记忆。关于你的部分,她大概只记得你是个为了寻找梅洛欧的宝剑而让她吃尽苦头的人。”
  “怎么会……这样事情不是比完全不记得还糟。”
  莉迪雅心中只剩下一开始最差劲的印象。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让莉迪雅理解我,现在又回到原点了吗?”
  爱德格呕气似地重重坐到沙发上。
  如果是与莉迪雅初次见面的状态,那么不管要试几次,爱德格都会将她追到手,但是,正因为自己有过欺骗她的前科,所以要让她相信自己的求婚并不是那么简单。
  尼可完全不顾爱德格的烦恼,以悠哉的声音呼唤服侍用餐的侍者:
  “啊~~雷温。再帮我多加一些牛奶啦。”
  尼可尽情地享受着喝茶时光。他真的讨厌铁路吗?
  尽管他的外貌看起来只是一只灰猫,却灵巧地用前脚拿起茶杯,而且总是系着领结,还以绅士自居。雷温也没有对于将尼可当作客人对待这件事情抱有疑问。
  爱德格望着一身褐色肌肤的少年依照尼可的吩咐补足牛奶,越看越觉得这真是一幅奇妙的光景。
  虽然很奇妙,但对于成为伊普拉杰鲁伯爵、与妖精博士莉迪雅相处在一起的爱德格来说,却不是那么不可思议。
  他的愿望,就是这种景象今后也能永远成为日常的一景。
  “能够让莉迪雅答应结婚,原本就像是奇迹一样,想让奇迹再度发生是绝对是不可能的嘛。”
  “爱德格伯爵,您这是自作自受。”
  雷温在旁说道。
  “啊……是自暴自弃才对。”
  “你是故意讲错的吧?”
  “我怎么敢。”
  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是身体僵直不动的雷温大概很着急。
  爱德格知道雷温的感情表现很薄弱,也不太能理解人心的微妙变化,因此不可能故意讲错,但就因为这句话完全切中要害,所以爱德格才格外沮丧。
  他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自作自受。
  他以手撑着脸颊望向窗外。
  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爱德格自己要格鲁比带走莉迪雅。
  爱德格的目的是让莉迪雅远离危险并守护她,而他为此与格鲁比订下的约定内容,是只要爱德格去苏格兰接莉迪雅,格鲁比就会要将莉迪雅还给他。
  只不过,爱德格也预料到格鲁比不会老实交出莉迪雅,可能会用某些魔法让他无法接莉迪雅。
  事实上,根据尼可的说法,莉迪雅所在的小镇筑起了一道魔法之墙,连她都无法走出小镇,更不用说爱德格了;就连克鲁顿教授或爱德格的同伴似乎也没办法踏进小镇一步。
  除此之外,格鲁比还让莉迪雅遗忘了她在伦敦的日子。
  莉迪雅被隔离在一间小房间里,没人知道她曾在伦敦生活,她就这样不怀任何疑问地度日。
  格鲁比在不违反约定的情况下,巧妙地想出一个将莉迪雅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这么一来,就算爱德格进到小镇里,不记得婚约的莉迪雅也不可能乖乖跟他走。
  “那匹马做得真绝。”
  可是,爱德格与莉迪雅约好一定会去接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要遵守约定。
  “喂,伯爵,不如让莉迪雅暂时维持那个状态如何?只要待在格鲁比的魔法范围内,王子的组织就不能对她出手不是吗?这样比较安全啦。”
  爱德格也不是不懂尼可的意思。
  那名被称为王子的人物与他手下的黑暗组织,从爱德格身边夺去了他的一切,而且他现在仍是爱德格战斗的对象。对方打算彻底夺走爱德格心目中珍贵的事物,所以莉迪雅处于危险的立场。
  格鲁比担心莉迪雅,因此强硬地将她从爱德格身边带走。
  莉迪雅那时表示想待在爱德格身边,他却只能让莉迪雅跟着格鲁比离开,但他不想再体会那样煎熬的心情。
  尽管爱德格周围依然存在着不少危险,但从现在起,就要由他来守护莉迪雅了。爱德格一想到莉迪雅愿意成为待在他身边、一同度过危机的伴侣,而不是依靠格鲁比,就觉得非得现在去接她不可。
  思考的同时,他从大礼服外头触摸收在内侧口袋的纸片。
  这是教授亲自交给他的资料,爱德格一边确认纸张宪牵的触感,一边想起了上面记载的内容。
  芙蕾雅是只有在英格兰约克夏的沃鲁盖普村才能采集的矿石,那种萤石的颜色有如红中带黄的火焰。
  克鲁顿教授首先说明,以矿物学的角度来看,那只不过是因为地质不同才出现各式色彩的一种萤石。
  可是也有另一种说法指出,芙蕾雅在过去被认为是龙吐出的火焰结晶。
  爱德格知道这项传说就某种意义来说是正确的。因为事实上,孕育出芙蕾雅的就是自古便栖息在沃鲁盖普村的瓦姆。
  王子为了孕育出新的芙蕾雅,甚至不惜唤醒长年沉睡的瓦姆,最后才获得已经无法开采的萤石。
  身为瓦姆生命源头的芙蕾雅也被称为不死之石,但是爱德格听说过,若不是通晓妖精魔力的人就无法使用它。
  王子会如何利用有着如此典故的芙蕾雅呢?莉迪雅似乎为此拜托身为矿物学者的父亲调查相关逸闻。
  不过其内容并不如逸闻那般轻松,而是如假包换的黑魔术。
  克鲁顿教授找到的文献,是中世纪的魔法书。
  教授认为,若实行这种魔术的人真的存在就太可怕了,书里记载的内容会让他产生这种一不安也无可厚非。
  芙蕾雅当中含有构成矿石核心、魔力较为强劲部分,据说该部分具有将活人灵魂从肉体取出、予以保存的力量,甚至可以将灵魂转移至新的肉体。
  所谓的不死之石,意思就是:能舍弃年老、无法避免死亡的身体,将灵魂转移到夺来的某个年轻躯体上。
  届时必须将原本存在于年轻肉体的灵魂消灭。
  虽然这种以近似拷问的手段消灭灵魂的方法不少,但不管是哪一种手段,都不会在身体留下伤痕,会将人心逼至绝望的深渊、夺去对方的思考力与抵抗能力,最后将人格毁灭。
  新的身体最好与想换身体的人有血缘关系,同时,被转移灵魂的人必须培养出与对方相同的生活习惯,以便转移过来的灵魂适应。无论是知识与教养、嗜好与习惯,以及举止行为,这些事物如果与新身体越相近,灵魂转移的成功率就越高。
  这就是爱德格在王子身边,受到虐待与矫正教育的原因。
  虽然爱德格不清楚王子的实际年龄,但也不认为他活了超过一百年,依这点看来,他以前很可能利用过一、两次这个方法获得新身体。
  负责处理瓦姆的魔力,也就是萤石芙蕾雅的人,应该就是王子的心腹悠里西斯。虽然他具有青骑士伯爵家的血统,但因为是庶子子孙,所以即便直系血缘已经断绝,仍旧无法被承认为伯爵。话虽如此,他操纵妖精魔力的能力却相当厉害。
  现在的王子不但年事已高,还拖着一副行动不便的身躯,他一定急着得到新身体。
  可是,预计要当作灵魂容器的爱德格逃跑了。
  王子以前打算活捉爱德格,不过最近似乎想先让爱德格受尽心灵上的折磨,再将他杀掉,看来他可能找到了其他‘容器’。
  不管王子在考虑什么,爱德格都决定彻底阻挠他的计划。
  因为,这么做能守护莉迪雅与同伴。
  “尼可,我想与莉迪雅见面。虽然为了莉迪雅着想,维持现状或许比较好,但其实你是害怕格鲁比吧。”
  “因为啊,他说下次再看到我,就要把我的尾巴吃掉耶。”
  尼可是妖精,能避开格鲁比的魔法。所以爱德格才要他去查看莉迪雅的情况,但他似乎被格鲁比发现,又被痛整了一顿,因此现在特别想逃避。
  “只不过一条尾巴,就给他吃嘛,说不定我还可以趁机将莉迪雅带出来喔。我会买狐狸的尾巴给你。”
  “我才不要!我的尾巴可是世界第一!”
  尼可用双脚紧紧抱住自己毛茸茸的灰色尾巴,仿佛尾巴立刻就会被人夺走。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看起来似乎泪眼汪汪。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总而言之,你帮我想个可以破解格鲁比魔法的方法吧。”
  尼可仍旧不满地摸着尾巴,他瞥了爱德格一眼。
  “也不是没有在日落前进入小镇的方法啦,但如果要用这个方法进去,魔法之墙照样存在,所以莉迪雅无法离开小镇,而且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
  条件并不是很好,但若不见到莉迪雅就什么也做不成。
  “那是怎样的方法?”
  “只要有人带你就可以了,也就是让小镇的居民邀你进去。”


  珍爱的妖精博士
  
  苹果花让田地旁的小径看起来带着淡淡的米白色彩,十分朦胧唯美。莉迪雅边走,边让充满春天气息的微风吹拂着披散在肩上的秀发。
  (莉迪雅,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
  穿着花办的娇小妖精们,纷纷围绕在莉迪雅身边说话。
  “我要去买蜂蜜。”
  (蜂蜜!)
  (唉呀,是蜂蜜!)
  妖精们不带任何含意地呵呵笑着。他们抓着莉迪雅的头发,玩耍着四处飞舞。
  (与油菜花颜色一样,甜甜~~的蜂蜜!)
  小妖精们状似亲昵地玩着她的发丝,莉迪雅不讨厌他们这么做,所以即使到了花样年华,也没想过要将头发扎起来。尽管知道这样看来很孩子气,她仍披散着头发出门。
  她花了一些时间穿过苹果树步道,来到镇上唯一一条热闹的街道,这里有许多挂着木制看板的店家,她直接走向目的商店所在的十字路口。
  当她买完东西走出商店后,看见道路对面的街边停着一辆马车。
  有三名才刚下马车的少女愉快地站在一旁聊天。
  这座城镇很小,所以三姊妹对莉迪雅来说是熟面孔。
  她没见过的,是那名身在谈笑圈里、头戴大礼帽的男性。
  精心订制的外套包裹着他挺立的站姿,会穿那种带有光泽的黑亮布料衣服的人,绝对不是这个镇上的居民。
  少女们会特别兴奋,大概是因为认识了有可能来自于都市的高尚男性。
  “到这里就可以了吗?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值得游玩的好地方,不过我们可以载您搭马车四处看看。”
  “对了,您要不要来我们家坐坐,我们想请您尝尝对都市人来说很稀奇的酒。”
  莉迪雅听见少女们格外欢乐的声音,觉得有点羡慕。
  若能像那样与某人相遇,进一步发展,不管是谁都会陷入恋情吧。
  但那都是与自己无缘的事物。
  “不了,小姐们,我想要稍微在镇上走走。”
  不知为何,莉迪雅听见那个声音就惊讶得停下了脚步。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这样真傻,于是打算再度踏出步伐。
  “感谢各位如此亲切。我正因为马车陷进水沟困扰不已,正巧经过我身边的是像各位这样美丽的小姐,我真是幸运呢。”
  她们听了发出更加愉悦的笑声。
  “唉呀,您真讨厌,都市里一定有比我们更漂亮的女性吧。”
  “并不是盛装打扮就能称为美丽喔。看来我已经迷上这座小镇的女性那有如原野花朵般的美貌了。”
  莉迪雅这次则因为不同的意义而惊讶。
  这种自信满满的追求口吻,难道是……
  她为了确认,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
  戴着黑帽的男性这时似乎发现莉迪雅的视线,他缓缓地回头。
  灰紫色的双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莉迪雅?”
  他脸上的惊讶突然转变为忧愁,然后化为温柔的微笑。
  “啊~~真的是,莉迪雅,居然这么快就见到你了。我好高兴喔,我的妖精。”
  莉迪雅因为他那张与自己印象中桀傲不逊的微笑差异颇大、几乎能以率直来形容的笑脸。
  而感到迷惑,但他却丝毫不介意,自顾自地朝她走来。
  “你等很久了吗?我依照约定来接你了。”
  “你、你在说什么?……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我正打算去你家呢,但是一进到镇上就遇见了你,我们果然被命运之线连系在一起。”
  比起自己的手被他牵起并印上一吻,莉迪雅更在意三姊妹的视线。
  “不好意思,伯爵,您是她的朋友吗?”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啊,她是我重要的……”
  “等等,你不要再说了!”
  要是放着不管,不知道他会讲出什么话,他就是这种人。莉迪雅打断他的话,用力甩开他的手。
  不过,爱德格不可能在意这种程度的拒绝,他俐落地夺走莉迪雅怀里抱的纸袋。
  “我来拿吧。好了,你愿意带我去你家吧?”
  莉迪雅怎么可能容忍他闯进家里,于是回答:
  “嗯~~还是不必了吧,我父亲不在家,不方便让男性……”
  “莉迪雅,你忘了未婚夫是例外吗?与你单独共处的权利是属于我的,不是吗?”
  “未、未婚夫?”
  少女们在莉迪雅出声之前叫了出来。
  “莉迪雅,这、这是真的吗?”
  “咦,那个……”
  “啊~~对了,既然你们住在同一个小镇又是同年纪,想必各位都是莉迪雅从小到大的朋友吧?”
  毕竟这座小镇很小。尽管大家连彼此家中有那些亲人都一清二楚,莉迪雅却不曾与她们交过朋友。
  但她们却不知为何慌张地露出僵硬的笑容点头说道:
  “是啊……我们与她是儿时玩伴,所以才吓了一跳。”
  儿时玩伴?莉迪雅一脸惊讶,爱德格则是在她身旁得寸进尺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是朋友,发表婚约时就得邀请你们啰。”
  少女们听完后越显兴奋。
  看来她们即使得利用莉迪雅,也热切地希望能认识来自都市的贵族朋友。
  “莉迪雅,你居然有一位这么棒的未婚夫,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而且还是贵族,真让人吓一跳。”
  “近期就让我们前去祝福两位吧。”
  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莉迪雅,太好了,你就与朋友们慢慢讨论这件事吧。那么小姐们,我们先走了。”
  “好的,再见了,伯爵!”
  爱德格对止不住亢奋的少女们展露微笑,然后拉起呆立一旁的莉迪雅的手迈开步伐。
  “你、你在讲什么呀!居然说我们有婚约!”
  穿过了商店街走上小河旁的道路时,莉迪雅才终于叫了出来。
  “有什么关系,她们现在很想与你交朋友啊,如果你以前曾经被欺负,这可是报复的好机会。”
  报复!?刚才明明一副很亲切的模样,竟然冷静地说出这种坏心眼的话。
  “我没有被欺负呀。”
  “那就趁难得的机会与她们好好相处吧。她们一定只是对能看见妖精的你有先人为主的观感,才会躲着你的,只要有了契机,你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大概吧。
  可是……所谓的契机……也要我与这家伙的婚约先成真吧。
  “我跟你说,不用管她们。”
  说起来,爱德格擅自欺骗对方他们已许下婚约,这对莉迪雅来说才是问题。
  “对了,你家是往这边走吗?”
  “爱德格。”
  “我不介意绕远路喔。”
  “……那边左转。”
  莉迪雅以半放弃的心情说着,她不禁开始在意起来到苏格兰的爱德格。
  他没有以伯爵的身分在伦敦忙碌度日吗?
  为什么又来找莉迪雅呢?
  他居然还记得我。
  莉迪雅一这么想,内心深处就感到些许悸动。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于是无视心中的感觉问道:
  “嗳,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然你老是顾左右而言他,却还是为我担心。”
  “我说你啊……”
  “我一直想造访你的故乡。”
  立刻就开始不正经了。
  “你已经对都市的女性厌倦了吗?你是来这里找寻像原野花朵一样的女孩子吗?”
  莉迪雅语带讽刺地说完后,他露出苦笑。
  “那句话的意思是,这座小镇的女性对我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也就是在说你。你就是那位受到妖精喜爱,像原野花朵一样的女孩。”
  还是一点都没变呢。莉迪雅低声说道。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呀。
  又不可能是来追求我的。
  我简直像个傻瓜一样。莉迪雅摇了摇头,就算是作弄人好丁,他应该也不会那么闲着没事做吧。
  “话说回来,莉迪雅,你刚才待在哪里?你的头发上沾了很多苹果花喔。”
  “咦!讨厌,得快点拿掉。”
  她停下脚步想拨头发,结果爱德格却阻止似地抓住她的手微笑说道:
  “这是很难得的发饰,而且又很适合你,不用拍掉。”
  莉迪雅迟疑地环视周围。
  可是,刚才在途中经过的田边小径上,并没有看见花朵盛开的苹果树。
  路旁的树木上,甚至连花苞都没有。
  莉迪雅在这座小镇上与妖精走得很近,经常不自觉地踏进他们的领域。
  尽管这对莉迪雅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她身上沾着根本就还没开花的花办。看到一名少女身上出现奇妙的花办,一般人难免感到不舒服。
  所以莉迪雅才会急着想拍掉花办,但是爱德格却在一旁笑。
  “这是妖精们的恶作剧,这种事常常发生……一般人应该会觉得很诡异吧。”
  “妖精们很清楚如何衬托出你的美。”
  爱德格拾起掉落在莉迪雅肩上的花朵,轻轻将其重新插在她耳旁,她则满脸通红地偷瞄着爱德格。
  他并没有表现出诧异的模样。
  不只是甜言蜜语,就连态度也没改变。老实说,莉迪雅因此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为了要利用莉迪雅才装出理解妖精的样子,他现在也愿意将莉迪雅与妖精之间的关联当成很自然的事情。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耶。我本来以为你成为伯爵、返回贵族社会之后,早就会忘了我。”
  说这种话,简直就像不希望他忘掉自己。
  莉迪雅注意到这点,于是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因为爱德格什么也没说,更是让她开始担心那句话会不会很奇怪。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他仿佛思考了一会儿,讲出出入意表的答案。
  “莉迪雅,就算你忘掉一切,我也不会忘记。”
  他在说什么?莉迪雅再度将视线转往爱德格的方向,结果与近距离俯视着她的认真眼神对个正着。
  “你那个时候,那句答应要和我结婚的话语,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
  “结婚……?谁要结婚?”
  “你还是想不起来吗?我们的感情一点一滴地滋长。在我被承认为伊普拉杰鲁伯爵之后,立刻雇用你当顾问妖精博士,后来你就留在伦敦与你的父亲生活,每天为我处理领地上的妖精事务。”
  “等等……”
  “利迪雅,请你回忆起来,我们彼此都认为过去与身分都无关紧要,并且互相吸引,约定要结婚。”
  “……你不要说谎,我一直都在这里生活。”
  莉迪雅往后退,想要逃离他的视线,手却被抓住拉了过去。
  “你被魔法蒙蔽了,我没有说谎,这就是证据。”
  爱德格举起她的手,仿佛想让人看清楚月光石戒指。
  “这是我们之间婚约的证明。这是首位伊普拉杰鲁伯爵的妃子,也就是格恩朵露的戒指。你的手上戴着这枚戒指,这的确是不由分说的事实,不是吗?”
  莉迪雅想不起来自己为何戴着戒指,因此一阵困惑。
  可是,爱德格说的事情实在太夸张了……
  在莉迪雅心中掀起波浪的同时,小河传出了汹涌的水声。
  一匹漆黑的骏马溅起水花跑上堤防。
  “喂,伯爵,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来接莉迪雅的。约定的内容是只要我来接她,你就要马上将她还给我对吧。”
  格鲁比幻化成人类的模样,威吓地站在爱德格面前。
  “用这种暂时有效的方法进来也没用,你还没有破解我的魔法,只要你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带走她,约定就不算数。”
  这时卷起一阵旋风,莉迪雅不禁闭上眼睛。
  等她再度睁开双眼时,爱德格与格鲁比都失去了踪影。
  *
  我与爱德格有婚约?
  怎么可能,这没道理呀。
  可是,格鲁比说话的口气又一副认识爱德格的样子,而且突然现身带走他。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莉迪雅转念一想,比起格鲁比与爱德格在偶然间相识,自己有婚约才是件不可能的事。
  就算爱德格是冒牌伯爵,也不可能选不是贵族的女孩结婚。
  而且他还是个擅于说谎的大骗子谋略家。
  “啊!该不会是结婚诈欺?”
  要真是这样,那他欺骗莉迪雅,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尽管她试着思考,最后却什么也没想到。
  正门的门钤响起。
  坐在暖炉前翻开书本的莉迪雅吓了一跳,站起身来。
  “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太阳已经西下,平常这个时候不可能会有访客。
  又是爱德格吗……?
  她战战兢兢地在正门前向外询问。
  “利迪雅吗?是我啦,萝塔。”
  萝塔?
  门打开之后,一名将咖啡色头发绑成一束的少女抱住了她。
  “莉迪雅,你过得好吗?我去你伦敦的家找你,结果你家的侍女说你在这里,所以我就过来了!”
  对了,我也有人类的朋友。
  记得萝塔与祖父去荷兰了,莉迪雅很自然地想起这件事。
  莉迪雅盯着萝塔,完全不知道格鲁比对她的记忆动手脚。让她周围的人无法进入小镇的魔法,对之前人在国外的萝塔没效。
  “欢迎回来,萝塔。你接下来会一直待在英国吧。”
  她俏皮地眯起眼尾上扬的棕色双眼笑了笑。
  “我很高兴你来找我。快点,赶快进来,晚上外面还是很冷吧?”
  莉迪雅拉着萝塔的手带她进入客厅。萝塔成为公主之后总算穿起高级礼服,不过她既没戴手套,也没戴遮阳帽,这副有如平民女孩的打扮很有她的风格。
  “嗳,你肚子饿不饿?”
  “我在车站的酒馆吃过了。话说回来,莉迪雅,你这次是回苏格兰休假的吗?还是你跟那家伙吵架了?”
  “那家伙?”
  “就是那个雇你当顾问妖精博士的家伙。”
  看到莉迪雅一脸疑惑,萝塔也觉得奇怪。
  “就是爱德格呀,记得他叫做……艾歇尔巴顿伯爵?你不是在信里写着,他真心向你求婚了吗?”
  求婚?
  莉迪雅下意识地以右手确认月光石戒指。
  白天见到爱德格时,他也说两人之间有婚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该不会是那家伙居心不良,你才逃回苏格兰的?就算再怎么追你都失败,他也不可以来硬的啊。”
  “那个,萝塔,你说我写信给你是怎么一回事……”
  “喂,海盗女,你又来了啊。”
  格鲁比打断莉迪雅的话,从窗户爬了进来。
  “是你啊,记得你叫格鲁比吧?你又缠着莉迪雅啦。”
  “不行吗?”
  “嗯,你不会偷袭莉迪雅,所以无所谓。”
  “嗳,萝塔……”
  莉迪雅满脸通红,萝塔则是高兴地微笑说道:
  “你还是一样单纯,也就是说,你们还是没有进展啰。”
  “进展?”
  “啊,没事,莉迪雅维持这样就好。”
  萝塔不知为何,像面对小孩一般紧紧抱住她。
  “真是的,我忘了这家伙的存在。”
  格鲁比气呼呼地低喃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对了,莉迪雅,那只装绅士的猫呢?”
  “尼可在伦敦喔,他好像被食物诱惑留在那里了。”
  “喔~~亏我还特地带荷兰的特产过来。”
  萝塔说完便将她拉来的行李箱打开,然后拿出红酒。
  “那就算了,我们两个来喝吧!”
  “我的份呢?”
  格鲁比不满地抱怨。
  由于格鲁比留在这里,家中的大哥布林也聚了过来,晚餐最后成了一场宴会。
  莉迪雅对爱德格的疑问,也在热闹的气氛中消失了。
  
  莉迪雅在微醺的状态进入梦乡。
  她在半夜醒过来,因为她似乎在梦中叫喊。
  ‘我愿意结婚……’
  她只记得这句话,但睁开眼睛之后,梦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明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梦,莉迪雅的脸颊却濡湿成一片。
  她翻了个身。
  月光让莉迪雅清醒过来,她开始在意起这枚反射月光,闪耀着光芒的月光石戒指,再度升起疑问。
  事情有点不对劲。
  萝塔也提过莉迪雅曾在伦敦为爱德格工作,还说什么求婚的话。
  说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认识萝塔的?
  莉迪雅一点一点回想起萝塔的事。
  记得原本身为海盗的萝塔,是来寻找失踪的好朋友的,结果却被瓦姆抓住了……
  那是在爱德格的领地上发生的事件。
  萝塔与爱德格应该是还在美国时就认识的朋友。
  她心中越是浮现出片段的回忆,疑问就越大。
  为何莉迪雅会去爱德格的领地呢?又为何知道萝塔与爱德格是旧识?
  自己与爱德格,不是应该在找到宝剑后就不相往来了吗?
  真奇怪,不但尼可不在,格鲁比又一天到晚现身。
  莉迪雅因为焦躁感而坐立难安,她从床上起身,手里只拿着外套就离开房间,朝大门走了过去。
  就算在半夜外出又能怎样?
  虽然她弄不清楚,但心想爱德格或许还在镇上。
  到明天早上之前,应该都没有从爱丁堡出发的火车,这样的话,爱德格说不定住在某处的旅社。
  她穿过庭院、推开矮木门走出门外。
  不对,莉迪雅原本以为自己走出去了,人却还在门的内侧。受到月光照耀的道路依旧在木门外。
  莉迪雅再度推开木门,慢慢朝外踏出步伐。
  可是,只要走一步,就会发现自己在门内。
  这是妖精扰乱人心的魔法。
  注意到这点的莉迪雅,直觉认为自己的记忆有所欠缺也是魔法的缘故。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一定是拥有强大魔力的妖精。莉迪雅脑中想到的只有格鲁比这类妖精。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尽管格鲁比身为邪恶妖精,却从来没有对莉迪雅做出恶意的举动,也不曾在她身上施展过魔法。
  如果这真的是格鲁比的魔法,那么想要破解一定很困难。莉迪雅明知如此,依旧试着走出门外。
  就算想从后门出去,或是搬出梯子跨越屋顶也一样。
  莉迪雅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梯子下方。
  “莉迪雅,你怎么了?”
  萝塔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抬起了头。
  莉迪雅仅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不仅如此,她还因为想钻过树丛,沾得满身是树叶与泥土。
  她注意到自己的模样很怪异,忽然觉得很丢脸。
  “抱歉,你是被我弄出的声音吵醒的吗?”
  “不,我刚好睡不着。对了,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出不去,我被施了魔法。”
  魔法?虽然萝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却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现在是半夜喔,你出去做什么?”
  “我想见他……”
  那个他是谁?萝塔并没有问。
  “我白天遇见他了,他应该还在镇上,我必须见他一面,然后跟他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许下了婚约……”
  萝塔轻轻拉着莉迪雅的手、扶她站起来。莉迪雅与萝塔返回屋内,在她的催促下坐在客厅的暖炉旁。
  萝塔拨弄柴薪之后,四周便突然亮了起来,莉迪雅因此稍微平静下来。
  “爱德格来这里了吗?”
  莉迪雅点头回应。
  “可是,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
  “忘记?”
  “萝塔,你不是也说过吗,我在伦敦被爱德格雇用,而且还被他求婚。”
  “你不记得这些事了!?”
  莉迪雅用力点头。
  “仔细想想,只有爱德格的事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我本来认为我只和他见过一次面,而且一直住在这座小镇。可是,爱德格今天来的时候,说他是来接我的,还说我跟他许下了婚约……”
  “喔~~这个嘛,那家伙的确一直将没那个意思的你当作未婚妻啦。”
  是这样吗?那么白天的事果然是他的恶作剧啰?
  “不过,那时你明白地拒绝了他,所以一般人会觉得,你绝不可能说出想见他这种话。”
  萝塔这么说着,并且温柔地笑了。
  “假如你真的想见他,那说不定真的和他许下婚约了喔,就算不是这样,也表示你心中起了某些变化。”
  我若是改变了,可能喜欢上那个既是大骗子又是恶徒,还是个花花公子的爱德格吗?
  “爱德格或许也变了,你会在信里提到他,似乎是因为他真心向你求婚,也或许是发生了一些事,让你觉得他的心态并不轻浮?”
  可是,今天见到的爱德格依旧气势满满、表里不一,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嘴上光说些轻浮的赞美,就跟以前的他一样。
  他并没有变成莉迪雅理想中,那种认真、笨拙又诚实的青年。
  “……但是,呃,萝塔,与其说我想见他,不如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嗯,那我问你喔,你见到那家伙时感觉怎样?如果婚约是他一如往常的专断独行,那就算你觉得他很烦也不奇怪,但若你不这么想的话,或许就会觉得见到他很高兴喔。”
  爱德格利用了自己。莉迪雅对他只有这种记忆,然而爱德格没有忘记她,这让她心里有点高兴。
  尽管他大放厥词说莉迪雅是他的未婚妻,令人感到相当困扰,但莉迪雅并未对此生气也是事实。
  可是,莉迪雅想不起来。
  她就连爱德格是否真的向自己求婚都不知道,更无法相信爱德格爱上了她。
  “萝塔,如果我确认之后发现不是这样,那该怎么办……嗯,比如说,是我喜欢上爱德格,而他说不定只是半开玩笑地戏弄我……因为,他不是很喜欢让对他有点意思的女孩更加为他着迷吗?”
  没错,那个兴趣恶劣的男人,最喜欢看女孩子在他面前心神不宁了。
  莉迪雅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若爱德格是为了戏弄自己而来的,那还不如忘了他。
  然而,萝塔先将莉迪雅的不安放在一边,不知为何愉快地绽放笑颜,并将手放在莉迪雅的头上。
  “莉迪雅,没问题的啦,万一他抱着那种随便的心态,我一定会让他彻底后悔。”
  接着她立刻站起来。
  “我一定会让你们见面的。我去找那家伙,把他带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
  爱德格位在邻镇的旅社。
  他度过了无法成眠的一夜,就这么穿着睡袍,坐在窗边的桌前阅读今早才送达的信。
  摆在面前的早餐完全冷掉了。
  “爱德格伯爵,要不要帮您重新热一下?”
  爱德格一直在想事情,雷温抓住他稍微动了一下身体的时机询问。
  雷温大概是注意到爱德格没有用餐,于是计算着开口的时机。
  “不,不用了,抱歉,能帮我把早餐收下去吗?”
  “是的,那我为您准备热奶茶。”
  “嗯,拜托你了。”
  爱德格昨天被格鲁比轻而易举地赶出小镇,虽然他之后试了很多方法,却依旧无法进入小镇。
  在双叉路口向右转的话,就会从左边回到原点;要不然就会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而且就算走在笔直的道路上,相同的告示牌也会数次出现在前方。
  还是尼可劝告爱德格,一旦被逐出小镇就不可能再进去,他才不情不愿地住进邻镇的旅社,但他必须烦恼的事情,已经不只有如何夺回莉迪雅了。
  秘密组织‘绯月’在伦敦暗中调查王子的动向,他们寄出的信送到了爱德格手上。
  身为组织成员,同时也是爱德格友人的年轻画家波尔失踪了。
  波尔在组织里的职责是负责与爱德格的连系,他并未负责具有危险性的工作,毕竟他那种善良的小市民本来就不适合进行谍报活动。
  可是波尔时常出入爱德格的宅邸,王子的手下也知道他的长相。
  当然也有被盯上的可能。
  “听说波尔去东区的救济院探望生病的孩童之后,就行踪不明了。”
  爱德格这句话并不是对着端红茶来的雷温讲,而是自言自语。
  波尔曾经多次前往救济院教导孩童们画画,他大概是听说孩子们生病,所以想去为他们打气。
  “听说东区蔓延着某种疾病,波尔先生是去探望那些病患的吗?救济院的孩童们也生病了吗?”
  “说不定喔。”
  “画家会不会也生病了?”
  老早就用完餐,正坐在暖炉前面品尝红茶的尼可插嘴。
  “你是说,他病到无法对外连络?”
  人们甚至不清楚该疾病的病名。尽管患病的人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样持续发高烧,到最后会因为肺部损坏而死亡,但不会立刻失去意识。
  “爱德格伯爵,我还是认为那种疾病与王子有关。”
  爱德格等人前一阵子曾一度从剑桥返回伦敦,就是因为这场疾病而被‘绯月’叫回去。
  伦敦东边的地区,也就是东区,是大多数贫穷工人与移民者居住的贫民窟。传染病正在那个地区肆虐,伦敦市民纷纷起了警戒心。
  其实本来就有各种疾病在东区蔓延,霍乱也好、斑疹伤寒也好,流行病的病灶大多来自此处。
  在这层意义上,就算东区出现病名不详的疾病也不稀奇,但是‘绯月’的调查指出这场疾病说不定是人为造成的。
  ‘王子要将伦敦变成废墟。’
  那名已死的王子手下曾经这么说,他的记忆犹新。
  爱德格不断思考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他指示‘绯月’不能漏掉任何在伦敦发生的征兆,而绯月注意到的就是东区的传染病。
  “若说这是普通疾病也太奇妙了,相同的症状都没出现在市中心以西。”
  雷温的看法与‘绯月’一样。
  无论东区或白金汉宫,都在同一个伦敦区域里,而且只要疾病在贫民窟流行,进出那里的其他地区居民中也会陆续出现患者,可是这次却没发生这种情形。
  疾病就像滴在吸墨纸上的墨水般缓缓向周围蔓延,与其说以人当作媒介,倒不如说有某种东西一边在地上慢慢爬行,一边向前突进。
  “雷温,这是你的预感吗?你体内的精灵告诉了你什么吗?”
  “我不清楚……不过,说不定是这样,因为我心中一阵不安。”
  ‘绯月’寄来的信中也有提到,虽然疫情尚控制在工业区里,但是有越来越多人认为这场疫病将导致末日降临。
  尽管伦敦市民们不知道王子这号人物的存在,也不知道他手下组织的阴谋,却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波尔失踪与这场疫病,或是与王子有关吗?
  “伯爵,你要怎么办?要回伦敦吗?”
  这对尼可来说根本就不关他的事,他以悠哉的口气说话并搅拌着红茶,然后深深地吸进红茶热气,眯起了眼睛。
  只能回伦敦了。爱德格做出决定,但是这里还有让他挂念的事。
  “我没办法与莉迪雅见面了吗?”
  “格鲁比已经加强戒心了喔,就跟你说,没有完全破解那家伙的魔法是不行的。”
  爱德格只能垂下肩膀。
  “要怎么破解呢?”
  “说起来,这都要怪你明明不懂魔法,还随便与格鲁比这种妖精交易啦。”
  这并不是随便。
  “就算面对妖精的魔法,我至今也曾好几次与莉迪雅合力突破困境。只要我们之间的羁绊存在,应该就有办法解决才对。”
  “莉迪雅可不记得什么羁绊喔。”
  “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时传来敲门声,旅社的客房负责人恭敬地打开房门。
  “伯爵的客人来访,请问方便带那位客人过来吗?”
  “客人?除了我的妖精之外,我谁都不想见。”
  爱德格满不在乎地说。
  “真抱歉啊,我不是莉迪雅。”
  没等带领就走进房间的人,是一名有着咖啡色头发的少女。
  她以前是名女海盗,是爱德格在美国之时结识的。她与爱德格几乎无法理解对方,就性格来说合不来。爱德格一脸不悦地看着萝塔,然后低声说道:
  “雷温,把她撵出去。”
  雷温一开始动作,萝塔便急忙绕到沙发后方叫道:
  “喂!你确定要这样对我吗?我可是受莉迪雅拜托,一间间寻找旅社才找到这里来的耶。”
  一听见莉迪雅的名字,爱德格随即站起身来靠近萝塔。
  “你见到莉迪雅了吗?你是怎么进到镇上的?”
  “你想让我站着说话吗?”
  萝塔像在表现自己的优势一般瞪着爱德格,不过论起装客气反讽对方,这可是爱德格的拿手好戏。
  “真是失礼了,莎萝特公主,请您入座。”
  爱德格刻意露出微笑,轻轻牵起萝塔的手,光这样就让她全身爬满鸡皮疙瘩。
  “雷温,端茶来。”
  爱德格阻止了正要走出房间的雷温,瞄了一眼满脸幸福地捧着茶杯的尼可说:“那个就行了。”
  “尼可先生,对不起。”
  于是,绝不会违抗爱德格命令的雷温夺走了尼可手中的茶杯。
  “喂,伯爵,你干嘛啊!”
  杯子放到萝塔面前之后,她气愤不已地大叫:
  “拿猫喝一半的给我啊!”
  “我才不是猫!”
  萝塔被站在桌上、前脚插腰的愤怒灰猫瞪视,顿时感到一阵无力。
  她将茶杯推到尼可那边,然后疲倦地叹了口气。
  “好了,该来谈莉迪雅的事了吧。”
  爱德格像在盘问似地,口气非常冷淡。
  “要不是莉迪雅拜托我,我一定会气得掀桌子走人。”
  “不过,是莉迪雅拜托你的不是吗?”
  尽管萝塔深深地皱着眉头,但她或许是想快点办完事情,所以看着爱德格开口:
  “……在莉迪雅的朋友当中,可以进出小镇的大概只有我。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啦,不过我猜施魔法的应该是格鲁比,可是之前人在荷兰的我却没有包含在魔法的范围内。所以啊,莉迪雅虽然没有回想起从前,却因为我来到这里而发现自己忘了很多事喔。”
  “那莉迪雅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你是指婚约的事吗?那是真的吗?”
  “当然啊。”
  萝塔一脸狐疑地看看爱德格,再看看雷温。
  “是真的。”
  雷温急忙开口,她更是怀疑地望着他。
  “我没问他就回答了耶。爱德格,是你叫雷温这么讲的吧。”
  “先别提这个了,莉迪雅到底是怎么说的?”
  爱德格一边装傻,一边将话题拉回来。
  “……我猜她应该是半信半疑吧,不过她想再见你一次,确认清楚。”
  想当然尔,若是能办得到,爱德格也想立刻与她见面。
  “莉迪雅不是无法离开小镇吗?我曾顺利进去过一次,但第二次就没办法了。”
  “嗯,问题就出在这里。晚上她似乎连家门都出不了。”
  “想破解格鲁比的魔法,莉迪雅就得想起我,可是,为了让她回想起来,我就必须先见到她……这样根本就束手无策。”
  “也就是说,就算有伊普拉杰鲁伯爵的名号,对一个爵位小偷来说也完全没有意义啰。”
  萝塔讽刺地说。
  “不,我们的青骑士伯爵才不会输给格鲁比那种妖精。”
  没见到身影,却传来说话声。
  会以青骑士伯爵这个别名称呼爱德格的,大多是妖精。
  他环视周围也没看见任何妖精,但却对这个声音有印象。
  “矿山哥布林吗?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很痛耶……!喂,不要拉我的尾巴!”
  尼可叫了出来,他的尾巴正左右晃动。
  “伯爵,莉迪雅大小姐的月光石力量增强了,这是小弓的力量第一次强到会呼唤我。”
  “小弓?”
  “我从以前就这么叫那颗月光石。先别说这个,小弓跟我说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得告诉伯爵,所以才赶着来见您。”
  矿山哥布林是栖息在矿山里的妖精,爱德格听莉迪雅说过,他们一身矿工的打扮、头上戴着三角帽,还有一张长满胡须的红咚咚脸蛋。
  他们很熟悉宝石,这名矿山哥布林还负责照料在伯爵家流传的神秘月光石。
  “快告诉我吧。”
  不晓得萝塔是否知道矿山哥布林的存在,她注视着尼可尾巴的方向。
  “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您与大小姐见面。在小镇当中,格鲁比的魔法影响不到的地方是教会,当教会尖塔的影子因夕阳照射而伸长、来到小镇边境上那条小河的另一端时,魔法之墙就会出现破洞。”
  尼可已经从矿山哥布林那里收回尾巴,他将尾巴放在膝上梳理着毛发。这么一来,爱德格就完全不清楚矿山哥布林在哪里了。
  萝塔与雷温应该也不知道,众人却依然一齐盯着尼可的尾巴看。
  “可以从那里救出莉迪雅吗?”
  “破洞并没有大到可以让人出入,请您将那种况状想像成隔着玻璃的会面。若想突破现况,还是得完全破解施在大小姐身上的魔法才行。”
  即便如此,仍比见不到面好。爱德格想先和莉迪雅解释自己必须返回伦敦的理由。
  “不过,从尖塔的影子跨越小河到返回到这端,只有很短暂的时间喔。”
  爱德格点点头,并转向萝塔。
  “你会帮我告诉莉迪雅吧。”
  萝塔站了起来。
  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停住脚步。
  “我有件事想先确认。”
  “你真烦耶,婚约是千真万确。”
  “你应该没对莉迪雅强行做出让她不得不跟你结婚的事吧?”
  “萝塔,我先说清楚,我从来不强迫女性。莉迪雅当然是因为理解了我对她的真诚爱情,才答应结婚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的所作所为分明就很强硬。”
  “作风强硬的追求与强迫别人是不一样的喔。”
  “真是歪理。总而言之,只要莉迪雅不会在魔法解除的时候,想起她不愿回忆起的事情就好。”
  我连吻都没吻过她。尽管爱德格在心里这么抱怨,却不想告诉萝塔。
  “莉迪雅说愿意待在我身边。”
  就算这句话是莉迪雅发挥最大限度的滥好人性格说出来的,但只要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爱德格认为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
  当夕阳开始西斜的时候,莉迪雅确认了格鲁比不在,然后悄悄从后门溜出去。
  她照着从萝塔那里听来的话,直直地朝教会前进。
  她终于看到建筑物,于是沿着影子向前走。尖塔的影子横越了教会后方的草原、长长地延伸而去。
  穿过草原之后会遇到一条小河,河上方架着一座仅用原木排列搭起的短桥。
  尖塔的细长十字架影子,马上就要到达小河对岸。
  她看到影子前端有个黑色的人影。
  是爱德格。她立刻跑了过去。
  可以慢慢看清楚对方的脸了。爱德格摘下了大礼帽,毫不在乎自己耀眼的金发被风不停吹拂,与昨天一样略显忧愁地微笑着。
  莉迪雅踩着急促的步伐穿过小桥。夕阳将她的秀发与脸颊染上嫣红的色彩,使得她的模样看来格外动人,但她不晓得这点,依旧气喘吁吁地向前跑。
  莉迪雅应该注意到,之前她只要一过桥,就会回到前方的堤防,根本无法踏出小镇。
  不过现在她却顺利到达了对岸。
  因为十字架的影子就在莉迪雅脚边。
  莉迪雅没办法再前进了。她停住脚步抬起头,看见爱德格正温柔地凝视着她。
  “莉迪雅,我真高兴你愿意过来。”
  “呃,我……”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算看着爱德格的脸仍旧想不起来。自己喜欢他吗?自己是如何接受了他的求婚呢?尽管莉迪雅心中有点想问,却又觉得害怕。
  “如果你就此误会我,我会很难过的,所以我很感谢萝塔。你现在明白我不是只为了戏弄你而来的轻浮男子了吗?”
  “嗯,不过……”
  “你大概无法立刻相信吧,可是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因为我必须赶回伦敦。”
  “是、是吗……”
  “我会再来接你的,因此,你能和我约好一件事吗?我希望你在我们下次见面时候想起我。比起妖精的魔法,人类之间的羁绊不是更强大吗?所以只要你愿意如此约定,我们一定可以战胜这次的试炼。只要我们能够再度相见,魔法就会解开,我想一定是这样。”
  只要能够再度相见.爱德格会这么说,是因为再度见面对他来说有困难吗?莉迪雅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听来有这种含意,因而不安了起来。
  “伦敦发生什么事了?”
  爱德格是从一个名叫王子的人物所率领的组织中逃出来的,会不会是敌人还没有放弃追踪他呢?
  “与王子有关吗?爱德格,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危险的事?”
  “你在为我担心吗?不要紧的。”
  他在骗人。如果对手是毫不留情的王子,爱德格明知是飞蛾扑火也只能付诸行动。
  莉迪雅追问似地盯着他。
  “啊,抱歉,我不能敷衍你,因为你是我的妖精博士。”
  爱德格以认输的表情说:
  “伦敦的东区好像有传染病爆发,这说不定是王子使用了某种类似魔术的力量。”
  “王子是魔术师吗?”
  “不,那家伙的手下有一个拥有妖精博士力量、名叫悠里西斯的少年,他让邪恶妖精服从他,并且操纵他们。”
  敌方阵营里居然有妖精博士。莉迪雅惊讶不已,同时也约略注意到自己之所以会待在爱德格身边的理由。
  即便是个不成熟的妖精博士,不过待在他身边的莉迪雅,想必肩负了重要的责任吧。
  然后,他就这样慢慢地成为莉迪雅最亲近的人了吗?
  还是说,爱德格仍旧没变,只是在利益考量之下利用了莉迪雅?
  “会带来疾病的妖精是存在的喔。他们栖息在湿地里,如果人类侵入他们的领域,或是没有按时献上供品,他们就会利用疾病让人与家畜死亡,是很恐怖的妖精。”
  在爱德格委托她寻找宝剑的时候,她就知道爱德格不是真正的伯爵,只是在说谎利用她这名妖精博士,但莉迪雅依然认为,只要自己的能力能帮上他的忙就好。
  所以现在,不管爱德格的心意如何也无关紧要。
  莉迪雅认为,只能和妖精相处的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就是妖精博士的能力,所以觉得只要能帮上忙就足够了。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说了下去:
  “其实也不只限于他们,真要说起来,与其说妖精中的邪恶种族对人类怀有恶意,不如说他们不受人类的欢迎,而且具有令人畏惧的力量。如果这类邪恶妖精聚集起来的话,有可能带来巨大的灾难。”
  “那也就是说,王子可能将邪恶妖精聚集在东区吗?伦敦近郊大多属于泰晤士河岸的湿地,就算那里栖息着会带来疫病的妖精也不奇怪啰?”
  “是啊,可是伦敦一直是以城市的形态存续至今,虽然曾有过一些自然灾害,但并没有发生毁灭性的事态。我想,伦敦原本就被某种能驱离魔物的强大力量保护。”
  “原来如此。对了,以前在黑斯廷斯附近,也有一座守护伦敦的堡垒,王子命令悠里西斯破坏那里,虽然最后没有完全毁损,但力量或许减弱了。”
  自己当时也在爱德格身边吗?莉迪雅一边想,一边感到有点恐惧。
  爱德格就算得到了伯爵的地位,依然与王子的组织数度战斗至今吗?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交手。
  “如果伦敦的驱魔物被王子破坏,伦敦说不定会有危险喔。”
  爱德格神情严肃地点了个头。
  “驱魔物会是什么呢?”
  莉迪雅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相关情报。虽然她并没有想起以前的事,却直觉地这么认为。
  结果她想不出更多,也不知道驱魔物是什么。
  “莉迪雅,总之谢谢你,这是重要的提示。我一定会击溃王子的阴谋。”
  爱德格或许是想让莉迪雅安心,于是自信满满地给她一个微笑,但是想不起任何一件重要的事情,让莉迪雅觉得很不甘心。
  爱德格依然愿意对这样的莉迪雅表达谢意,可是她却连婚约都还不相信。
  明明有好多话想说,时间却不够让两人倾诉一切。
  莉迪雅一面确认尖塔的影子,一面着急地仰望着他,却无法顺利说出话。
  爱德格也一样依依不舍地凝视着莉迪雅,他看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一定会再来见你的。”
  他最后吐出这句低语。
  “我真的和你订下婚约了吗?”
  “你对我只有不好的印象吗?”
  “也不是啦……”
  莉迪雅尚在思索,人便跌进爱德格的怀里。她被爱德格温柔地拥住。
  “虽然矿山哥布林说,这次见面就像是隔着玻璃,不过我可以触碰到你呢。”
  “嗯。”
  心里明明就很慌张,心脏也急促地跳个不停,但莉迪雅的脑袋不知为何一片空白,只能做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莉迪雅,若是从前的你,在我这么做的时候就会赏我一掌,而你现在却接纳了我,你不这样觉得吗?”
  是这样吗?
  莉迪雅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她使不出力气、只能一动也不动地靠在爱德格怀里,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心中仿佛也想这么做。
  爱德格突然松开双臂,本以为他是想窥视莉迪雅而将头歪向一边,结果他的双唇却温柔地触碰了莉迪雅的唇办。
  莉迪雅接受着这个轻抚似的吻,觉得这宛如极为自然的事情。
  “虽然没有记忆,不过你应该对这份温暖有印象吧?”
  这明明是我的初吻,但其实不是这样吗?
  “……我们曾经这样过吗?”
  “嗯,很多次喔。”
  尽管爱德格微笑着回答,但莉迪雅不记得了,所以更觉得害羞。
  很多次的意思,就是我曾经以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情,度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光吗?我这么紧张,看起来会不会像在拒绝呢?
  爱德格认为,只要莉迪雅没一掌挥出来,就表示自己没有被讨厌;只要莉迪雅没有任何动作,对他来说就算是侥幸。但因为莉迪雅根本不知道这些,所以爱德格打算要求更多的举动吓到了她。
  不同于只有双唇相触的亲吻,他打算热切深吻的强硬动作,让莉迪雅慌得伸出双手推开他,从他身边逃开。
  “呃,这也……?”
  “嗯,做过喔。”
  “可、可是,那个……抱歉,我还是想不起来,所以……”
  “我想也是。那么我希望你从现在起记住一件事,那就是我因为遇见了你,才觉得自己能够跨越过去的日子继续活下去。”
  莉迪雅低着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这时,她发现落在地面的尖塔影子快要离开河岸了。
  爱德格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他一个字也没说,像在惋惜着残余的时间那样凝视着莉迪雅。
  莉迪雅想再一次拥抱,也注意到只要主动朝他伸出手就行了。
  但是,爱德格的身影已在她迟疑时消失不见。
  莉迪雅独自站在桥的前方。
  “爱德格……”
  明知他已经听不到,莉迪雅依然低语着……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想起你的……”


  方舟与谜之妖精
  
  “你回来啦,莉迪雅。”
  萝塔以笑脸迎接回到家中的莉迪雅。
  “我正好泡了茶。”
  莉迪雅曾经认为家人以外的人很难喜欢上她,或是理解她,然而她却有朋友以及未婚夫。她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又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
  虽然妖精们那种完全不在乎她内心感受、旁若无人的骚动也能排遣她的寂寞,但那与有人待在自己身边而感到不寂寞的心情不同。
  她与爱德格见面之后直接返家。尽管心中有些忧郁、有些不满足,脸颊上的燥热也尚未平息,不过莉迪雅很高兴见到萝塔,于是率直地抱住了她。
  “我回来了,萝塔。”
  萝塔理所当然似地回拥莉迪雅。
  “对了,莉迪雅,你的朋友刚才有来找你喔。”
  接着,萝塔便拉着莉迪雅的手,带她走进午茶室。
  
  “什么?朋友?”
  “我忘记问她们的名字了,好像是住在镇上的女孩子。”
  莉迪雅想起之前与爱德格在一起的三姊妹。
  就算她们只想接近贵族,但是对莉迪雅来说,镇上的女孩子来家里拜访还是头一遭。
  莉迪雅一想到爱德格似乎可以如此轻易地改变周围的人,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改变了莉迪雅的人……
  是爱德格吗?
  或许就连莉迪雅会认识萝塔,也是因为爱德格。
  况且,对过去的莉迪雅来说,与男性亲近根本是她没想过的事。
  莉迪雅认为,就算幻想自己有了恋人,顶多也只能想像两人互相凝视的情景,但她被爱德格拥抱、与他接吻,却一点都不惊讶。
  爱德格是第一个需要她妖精博士能力的人,遇见他之后,莉迪雅因此改变了吗?
  “我本来想叫她们进来等你,可是她们看见树叶堆在晃动,就逃回去了。”
  “唉呀,是被妖精的恶作剧吓到了吗?”
  噗哧。莉迪雅笑了出来。
  就算稍微有了改变,想必自己在这座小镇里,还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或是被当成异类看待吧。
  不过,即便这样也无妨。
  对莉迪雅而言,与妖精之间的缘份,比任何事物都来得珍贵。
  或许,唯有愿意连同妖精一同理解的人,今后才能待在她的身边。
  “恶作剧啊……你觉得会是什么?”
  一进入午茶室,萝塔就看往桌子的方向垂下肩膀。
  椅子上有一团树叶。那团树叶拿起茶杯,鼻子的部位不停抽动,看起来就像对红茶的香气很满意。
  桌上则有另一团小了一圈的树叶正在啃饼干。
  “是尼可与矿山哥布林吧?你们在做什么?”
  椅子上那团树叶吓了一跳并转过头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明明变装了啊。”
  “这个嘛,一看就知道了。”
  莉迪雅在椅子坐下,与萝塔互相对看后点了个头。尼可全身都埋在树叶里,不过毛茸茸的灰色尾巴整条露出来了。
  矿山哥布林也一样,他光顾着吃,没有将乱糟糟的胡须和大大的鼻子藏起来。
  “为什么要变装?”
  “因为要是让格鲁比发现,就会被吃掉啦。我之前被他赶出去过。”
  格鲁比迷惑人心的魔法是针对人类,对尼可这类妖精没有作用。
  因此他才会采取这种戒备森严、一旦发现就将他们赶出去的方法。
  不过,既然尼可已经回来,莉迪雅面对格鲁比的魔法就不再束手无策。她注意到这点,于是将身体向前倾。
  “对了,尼可,你可以打开妖精的通道吧。只要穿过通道,我就可以脱离格鲁比的魔法之墙吗?”
  “喔~~这样吗?那就可以解开魔法啰?”
  萝塔也将身体凑向前去。
  “魔法是解不开的啦,失去记忆不是光离开小镇就会恢复的,你明知如此,干嘛还要出去啊?”
  “我想去伦敦。”
  我讨厌只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
  敌方阵营有妖精博士,那么若爱德格只有一人,要与对方战斗不是很困难吗?
  “我听说伦敦似乎聚集了很多邪恶妖精,为城市带来灾难。我想,只要能够找出能抵挡那种邪恶力量,守护伦敦的驱魔物,就可以帮助爱德格。”
  不过,尼可以盖满树叶的奇妙模样摇摇头。
  “莉迪雅,我不想说不好听的话,你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吧。等伯爵把事情全部解决就好了啊。”
  “可是,尼可大人,莉迪雅大小姐是青骑士伯爵的妃子,本来就该帮助丈夫,也该与丈夫共同面对难关。”
  矿山哥布林从旁插嘴。
  “你也知道莉迪雅是多么有勇无谋的滥好人吧。”
  “月光石小弓说会守护莉迪雅大小姐喔。”
  “什么?那种石头能做什么事呀,就算能当驱魔物,也无法恢复莉迪雅的记忆,而且也只会跟你说话。”
  “小弓自有小弓的做法。”
  矿山哥布林挺起胸膛,袒护着他一直以来有如自家小孩般疼爱的月光石。
  “喂,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窗边一传来声音,尼可与矿山哥布林随即僵在原地。
  “格鲁比……那个,呃,这是……”
  “我……我是树叶的精灵啦!”
  虽然尼可笨拙地变换声音,格鲁比还是抓住他的尾巴、将他拎了起来。
  “什么!?你把本大爷当笨蛋吗?”
  “呀啊~~!快、快住手!”
  矿山哥布林匆忙跳下桌子,打算逃进地板上的节穴将头钻进去,但屁股还卡在外头就被格鲁比揪出来。
  两人被粗鲁的格鲁比抓在手上甩动,结果身上的树叶一下子全部掉光,猫与矿工的模样也露了出来。
  “果然是你们!我不是说了,下次再被我发现就要吃了你们吗!”
  “格鲁比,快住手!”
  莉迪雅站到格鲁比面前,双手插腰抬头瞪着他。
  “我已经知道你在我身上施魔法了。”
  格鲁比紧蹙眉头,不悦地将尼可与矿山哥布林扔到一旁。
  “我不可以这么做吗?这是为了保护你,我和伯爵订下契约了。”
  他突然转变态度这么说。
  “契约?你和爱德格订下契约?”
  “他说无论如何都要从敌人手中守护你,所以在那家伙来接你之前,我不会让让任何人动你。”
  “爱德格不是来了吗?”
  “他的举动就像从魔法的缝隙朝这里偷窥。只要伯爵那家伙没解开你身上的魔法,就不算是来接你。”
  爱德格不可能知道如何解开格鲁比的魔法,莉迪雅也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订下这种没头没脑的契约。但若爱德格当时真的别无他法,应该是在无论如何都想守护莉迪雅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
  “你在镇上筑墙的事就先撇到一旁,你居然还让我忘了他,这种魔法太卑鄙了,快点让一切恢复原状。”
  “没这个必要。”
  格鲁比双手抱胸,傲慢地俯视着莉迪雅。
  “忘了他才是为你好。”
  “为什么!”
  “反正那家伙以后就不在了。”
  意思是说,爱德格会死吗?格鲁比知道爱德格敌人的事吗?
  “不、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王子和悠里西斯死咬着伯爵不放,那些家伙不会让他悠哉生活的。”
  “我们约好要再次见面了!”
  “这件事我也会让你忘记的。你只要一想到那家伙,就会露出一张难过的脸,以前的你从来不会这样。”
  格鲁比也担心着莉迪雅。莉迪雅一想到以前的格鲁比不曾有过这种复杂的表情,心中就感到一阵痛楚。
  “……我不想忘记。”
  但是,不管是莉迪雅,还是格鲁比都变了,或许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
  尽管想不起来,莉迪雅心中的确保留着长久以来累积的事物,因此她才能毫不犹豫地这么说出口。
  “我希望想起爱德格。”
  “你不是连解开魔法的咒语都想不起来吗?那就表示你不是真心希望的。”
  “咒语?是你让我忘了那个咒语的耶!”
  “我不想让你想起任何事。”
  格鲁比说完立刻转身,就这么消失在窗外。
  莉迪雅坐在庭院树木旁的长椅上看着月亮。
  无名指上的月光石,就像沐浴在月光里般不可思议地闪烁着。
  听说月光石以驱魔的力量守护着莉迪雅,至少这枚戒指相信莉迪雅与爱德格确实订下了婚约。
  因此,月光石戒指才会劝诱莉迪雅。它想对莉迪雅说:你待在这里真的好吗?戒指的主人,应该是与青骑士伯爵携手共度难关的伴侣啊。
  可是莉迪雅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在她叹息的同时,身旁也传来了叹气声。
  尼可不知何时坐到她身旁。
  “嗳,你为什么叹气?”
  “莉迪雅,你从以前开始,不管去哪里都是独自向前、横冲直撞的不是吗?我总是无法放下你不管。”
  莉迪雅小的时候,常常与妖精混熟之后,就在他们的邀请之下进入妖精界的深处。尽管母亲总是叮咛她:就算妖精找她一起去,也不可以任意跟着他们走,不过莉迪雅就是知道尼可会来找她,所以才敢跑进妖精界。
  只要和尼可在一起,妖精的世界有如自家庭园;莉迪雅知道,无论她走到多么远的地方,都能立刻回到人类的世界。
  “还说呢,你不是因为受母亲与父亲拜托,才心不甘情不愿来接我的吗?”
  “如果是在这座小镇上,遇见的都是熟悉的妖精啊,就算你一个人回不来,也不会有对你使坏的家伙,有时还会有妖精送你回来,所以每次都要去接你真的很麻烦。但只要你稍微走远一点,我就不清楚那里的状况、有着怎样的妖精,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吓出一身冷汗啊。”
  尼可偶尔会大发脾气,叫莉迪雅不要擅自进入妖精界,那大概都是莉迪雅在遥远的地方迷路的时候。
  虽然他对莉迪雅而言,是个既善变又胆小,而且会在重要时刻消失不见的伙伴,但在莉迪雅遇上真正的危机时,就会确实赶到她身边。
  莉迪雅若指望尼可帮忙就会被念一顿,但若不指望尼可,他又会为了莉迪雅而努力。莉迪雅很明白尼可是这样的好伙伴。
  “尼可,我想要离开这里,拜托你,为我带路好吗?”
  “你相信自己与伯爵订下婚约吗?”
  “……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有必要为了那家伙涉险吗?王子好像打算在伦敦进行不得了的阴谋,跑去那种地方根本就没有意义。”
  “说得也是,我大概有点反常。”
  “是很反常啊。”
  尼可不满地说完后,莉迪雅轻轻牵住他的手。她紧握着那双娇小温暖、被柔软猫毛覆盖的猫掌。
  “不过尼可啊,是爱德格让我知道我也能拯救人的喔。虽然他是个不正经的人,不过我认为他必须得到幸福,所以才会帮他找宝剑。”
  “要是你因为伯爵而遭遇不幸要怎么办。”
  “我只是想照我的决定去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选择,不是别人造成的。”
  “你为什么偏偏遗传到你母亲顽强的一面啊。”
  尼可是母亲的好朋友。莉迪雅的母亲与父亲私奔、舍弃了故乡,而他是唯一一名一直跟着她的妖精。
  “人类明明只有短暂的生命,却想去做些莽撞的事,然后再抛下我离去。”
  不知尼可是不是想起了莉迪雅的母亲,以及在更久之前与他亲近的人类?低着头垂下耳朵的他,模样十分寂寞。
  “我还在你身边啊,我会比母亲……不对,我会活得比父亲久的。”
  即便如此,对尼可而言,那或许仍是很短暂的时间。
  尼可将头转往莉迪雅的方向,然后凝视着她。
  “……你们有同样的表情。”
  “你说我跟母亲一样吗?如果我有她那么美丽就好了。”
  “她才不是什么美女呢。至少在遇见教授之前都不是。”
  尼可说完后站了起来。
  “走吧,莉迪雅,我们去伦敦。”
  *
  伦敦难得放晴,包围在春天的日光之中。
  人们因为渴望阳光而走出户外。贵妇身着脱下外套的轻装,在漫步时摆动着充满春天气息的豪华礼服。
  不晓得人们是否觉得东区发生的事与自己无关,在这个设置于摄政公园的露天咖啡座上,大家就像将讨厌的传闻全忘光似地欢笑着。
  爱德格坐在一名在此情此景中,露出悲怆表情的肥胖中年男子面前,并且叹了口气。
  “波尔该不会只是受到女孩子邀约,所以玩到忘我了吧。”
  “伯爵,他又不是您。”
  以不悦口吻回话的史瑞德,是爱德格领导的秘密组织‘绯月’的干部。他是个死脑筋的男人,连这个爱德格只是为了缓和气氛才开的玩笑,他也不懂得轻松以对。
  “你们的调查得还顺利吧。”
  “东区的死亡人数不断增加,不过市中心以西还没出现病人。”
  “这些事与波尔有关吗……?”
  “有件事令人在意,就是这个。”
  史瑞德摊开一张信纸大小的纸片,看起来像印刷粗劣的传单。
  “类似的失踪案件不断发生,而且事发没多久就在好几个人家中发现这张传单。”
  ‘向方舟寻求救赎吧,否则天国之门将不会开启。’
  这句标语旁边,描绘着诺亚方舟的图画。
  “这是一句充满宗教气息的话,不过似乎与教会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叫做阿尔巴阁下的法国人对外宣传的告示,他好像是个新人占卜师。他说近日就会有巨大的灾难降临伦敦,还在推销自己那艘‘方舟’的船票。听说只要搭上‘方舟’,甚至能躲过疫病。”
  “船票卖得好吗?”
  “毕竟船就停在泰晤士河嘛。既有实物存在,又有传闻说东区的疾病之所以没有蔓延到市中心,就是因为这号人物加以阻止,所以也有人相信。况且,疫病实际上的确只发生在伦敦东部。”
  莉迪雅说过,疫病会经由邪恶妖精散布。倘若是悠里西斯操纵妖精,应该可以限制疾病的蔓延方向。
  要真是这样,难道王子是为了让阿尔巴阁下这名占卜师的话更为人推崇,才控制疾病的蔓延吗?
  可是,还不能肯定疾病与‘方舟’都和王子有关。
  “伯爵,您觉得如何?”
  “如果波尔被人劝诱,进入这艘‘方舟’的话,那就有可能了。”
  “这么说的话,这名法国人与王子有关啰。”
  “对方或者只是趁机利用了疫病的传言……总之我想见见他。”
  “他马上就会来这里。”
  史瑞德挺起胸膛,似乎对自己完美的安排很满意。
  爱德格边将变凉的咖啡送入口中,边望向史瑞德,以视线暗示他看的那名女性。
  那是位年纪尚轻,却有着已婚者般沉稳气质的妇人,她在一名年龄看似侍女的女性陪伴之下,坐到露天咖啡设置于草坪上的桌旁。
  她看起来在等人。
  “右边这位贵妇是我画廊的客人,她好像对占卜师与咒术师很感兴趣。我无意中听到她说,今天要在这里与阿尔巴阁下见面。”
  “喔~~这么说来,那群男人就是阿尔巴一行人啰。”
  这时正好有三个男人靠近妇人的位子。
  好不容易看到他们的容貌,爱德格被正中间那名男子吓了一跳。
  那个人戴着盖住右半边脸的黑色面具。
  模样让爱德格想起记忆中的王子,使他惊讶不已。
  但若从左边的侧脸推断的话,这名男子的年纪应该还很轻,顶多只有三十岁。
  尽管年轻,但他才是被称为阿尔巴的人物,而两旁的男子只是普通的随从,这从他们的态度便一目了然。
  “阿尔巴好像失去了一边的眼睛,据说他是因此才戴面具的,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为了营造占卜师氛围才装的,目的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很神秘。”
  他除了面具之外,没有引人注目的特点。不但脸颊削瘦,模样也弱不禁风。
  但是,他讲话的方式,约略令人感到诱惑人心的强劲与威严。
  虽然听说他是法国人,但是他讲的英语却很明显是英国上流阶级的发音。无论是不经意的手势,或是呼唤咖啡座侍者的动作,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相当高尚,两名妇人也因此被他吸引。
  不过,爱德格越是观察他,就越是升起一阵阵恶寒,爬满鸡皮疙瘩。
  他的一切都与王子很相似。
  语调的抑扬顿挫、坐在椅子上的姿态、手放在桌上的位置,全部都很相似。
  阿尔巴的举手投足,与王子的组织打算植入爱德格脑子里的行为模式太像了。
  “咦?我见过那名男子喔。”
  爱德格听着史瑞德的话,试图挥去这股几乎令他晕眩的厌恶情绪,将心情拉回眼前的事情上。
  “……谁?”
  “右边那名。他以前立志当画家,曾进出我的画廊,记得他好像叫葛雷克……”
  “这么说,他也认识波尔啰?”
  “是啊,您这么一说好像没错。”
  发现一条线索。尽管目前还只是推测,但爱德格直觉认为这条线索与波尔有关。
  那名男子在爱德格的视线前方,接受阿尔巴的指示,将一个类似信封的物品交给了面前的妇人。
  阿尔巴站起身,笑容满面地与妇人握手致意,接着离开了咖啡座。
  原本若无其事在咖啡座看报的‘绯月’成员,随即跟在阿尔巴一行人后面。爱德格目送他们离去,然后跟着起身。
  朝刚才与阿尔巴谈话的妇人靠过去。
  他从正好起身的妇人身边走过去,然后故意碰撞对方的肩膀,等妇人没站稳、以手撑住桌面时,装出一副慌张的模样停下脚步说道:
  “真是抱歉,女士。”
  “不……我才要道歉,是我没向后看就站起来……”
  爱德格只是朝对方投以歉疚的视线,这名女性就脸红了。
  “您的手套是不是弄脏了呢?”
  她以手扶住桌子时,桌上打翻了,咖啡渍在桌巾上晕了开来。
  爱德格立刻拉起她的手确认一番。
  “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若您不嫌麻烦,请将您的芳名告诉我,让我致赠新的手套给您。”
  爱德格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再度凝视着她。
  尽管她困惑不已,依旧慌张地摇着头。
  “不用了,这不严重,您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她说完之后,急忙从爱德格身边离开。
  “请不用挂心……再见。”
  妇人轻轻低下头,然后迅速地与侍女离开。
  看来她是一位操守严谨的中流阶级妇女。爱德格早就预想到这类身分的女性不易上当,他只想引开对方的注意。
  爱德格回到史瑞德身边,手中拿着刚才那名女性从先前那群男子那里拿到的信封。
  “伯爵,您也做过扒手吗?”
  “真没礼貌,我只是学过而已。”
  一般来说不会去学吧。爱德格无视于史瑞德的咕哝,迳自打开信封。
  “是‘方舟’的登船券。”
  话虽如此,那也只是船上举办的宴会,并非要启航前往某处。
  上面记载的讯息只有这些,爱德格将目光停留在其他地方,有个徽章与船名一起印在登船券背面。
  “这是斯图亚特家的徽章。”
  “斯图亚特家?那不就是王子主张自己出身的王室……”
  詹姆斯二世因为光荣革命被赶出英国,爱德格的宿敌自称是他的末代子孙。大约一百年前,詹姆斯二世的孙子查理.爱德华自称为王子,打算夺回英国的王权而掀起战争,但是最后却战败了。
  不管在战争中或是战后的处理,支持詹姆斯王派的人,都在英国遭到彻底打压。
  据说他们的怨恨与受到的压抑,和充满黑魔术意味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后来诞生出具有詹姆斯王氏血统的全新‘王子’。他们化身为混入黑暗社会的组织,似乎直到现在仍试着让詹姆斯王的血脉存续下去,觊觎着向英国及统治英国的王家复仇的机会。
  总而言之,对他们的组织来说,‘王子’必须是与斯图亚特家的詹姆斯王有关系的王族。
  也因此,虽然英国境内与詹姆斯王有血缘关系的贵族不在少数,但是他们却以自己的理论,将爱德格视为组织最需要的斯图亚特家子孙,试图得到他。
  说起来,爱德格的双亲不仅被杀害,自己也被当成一个以死之人带去美国,这都是为了将他教育成王子的继承人。
  “虽然徽章经过巧妙的改造,不过这个象征性的图案是斯图亚特家特有的。而且,我想阿尔巴这个名字应该是来自于苏格兰的古名,斯图亚特家本来就是苏格兰的王族。”
  “这么一说,阿尔巴阁下不只与王子有牵连,还是逃亡至法国的詹姆斯二世的子孙……也就是王子的亲戚啊。”
  被爱德格逃掉之后,王子找到具有王室血统的新继承人了吗?
  一定是这样。
  刚才那名男子绝对接受过矫正教育。他的自我会在精神虐待的最后被彻底毁灭,然后塑造成听命于王子的傀儡。
  爱德格一边思索,一边将信封推往史瑞德的方向,站起身来。
  “把这个不着痕迹地还给刚才的贵妇,然后再准备我与雷温的登船券。”
  “您要潜入‘方舟’吗?如果要寻找波尔的话,我会派部下前去。”
  “你们当然要一起来,不过我也会去的,与王子之间的战斗已经不是我个人的复仇。正因为这是身为青骑士伯爵的责任,所以我无法委托其他人去做。”
  一开始,爱德格是为了向夺走他一切的王子复仇才开始战斗,可是后来得到伊普拉杰鲁伯爵的地位,受到妖精们承认为青骑士伯爵的继承人,于是打算将原本伯爵家肩负的任务,也就是保护英国不受邪恶妖精的魔力危害这项职责承担下来。
  伯爵家最后一位主人葛拉蒂丝·艾歇尔巴顿,在一百年前将王子逐出英国时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尽管她留下遗言表示必须断绝王子的血脉,但是伯爵家并没有继承人,因此王子的组织与野心就在无人阻止的情况下存续至今。
  可是,爱德格如今成了具有妖精国领主身分的青骑士伯爵。
  爱德格必须肩负的责任,恐怕不光是埋葬王子,还得确保王子受诅咒的野心不会被任何人继承。
  爱德格了解,就算不懂妖精,就算无法使用魔法,埋葬王子及其组织仍是被认可为青骑士伯爵之人的责任。
  从舍弃复仇心、决意贯彻贵族义务的那一刻起,爱德格心中便萌生出以普通人的身分认真生活的希望。所以他相信,不论是期望拥有莉迪雅,或盼望得到幸福的未来,这些心愿都是被允许的。
  为了守护自己必须守护的事物,绝对不容许战败。
  *
  莉迪雅与尼可走在湖畔。
  湖面因月光的反射明亮地闪耀着。细长的道路弯曲不止,偶尔连月亮与湖泊都被树群遮蔽,让人有种森林中突然出现洞穴、置身其中的错觉。
  想穿越格鲁比的魔法之墙,得相当深入妖精界内部,对莉迪雅来说,眼前出现的尽是她第一次见到的景色。
  尽管如此,只要有尼可陪伴,就不必烦恼会迷路,莉迪雅安心地跟在他身边。
  这次去伦敦,莉迪雅以连自己都想像不到的轻便装扮出发。因为会经过妖精界,所以除了身上能穿戴的东西之外,最好避免携带人类世界多余的物品。行李这类东西只要梢不留意就会消失,所以她并没有带。
  因此,莉迪雅仅将穿越妖精界之后,可能会需要的旅费与一些点心,放入缝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为了避免在妖精界引来妖精的注意,同时也为了方便活动,莉迪雅在穿惯的普通衣物下连裙撑都没穿,还像侍女那样将容易绊到脚的裙摆撩起来,用发夹将其固定在腰部。
  虽然不至于寒酸,但这实在不像是要去见未婚夫的装扮。
  莉迪雅对自己居然这么想厌到吃惊,于是连忙将这种想法赶出脑子。
  “你怎么了?累了吗?”
  “什么?不,我不累。嗳,尼可,还要走多远,才能脱离格鲁比的影响呢?”
  “我不知道耶,根据时间与状况不同,脱离影响的距离也不一样,况且妖精界的道路随时都在改变。”
  妖精在这种地方,是以什么作为路标呢?
  “这不重要,我比较担心格鲁比那家伙发现后会追上来。”
  “我想萝塔会帮忙掩饰一阵子的……”
  莉迪雅不知道她离家之后过了多少时间,她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才一下下。
  就算萝塔帮忙隐瞒,格鲁比迟早会发现。格鲁比肯定想夺回莉迪雅,要是在妖精界被他追上,不管要逃跑或躲藏都很困难。
  莉迪雅认为必须尽早回到人类世界,不过从尼可的态度看来,前方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时尼可突然停下来,紧跟在后的莉迪雅差点踩到他的尾巴,慌张地止住脚步。
  “怎么了?”
  莉迪雅以为格鲁比出现了,所以摆出防御架势,凝视着尼可紧盯不放的黑暗森林深处。
  “说不定是比格鲁比棘手的家伙。”
  就在尼可以双脚站立、竖起背上的毛时,莉迪雅才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他们被闪烁着血红双眼的黑犬包围了。
  “黑妖犬……?”
  “是悠里西斯的爪牙。”
  莉迪雅听过悠里西斯这个名字,记得爱德格有讲过。他不但是王子的心腹,还是个会操纵妖精的人物。
  “它、它们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它们一直把你当成目标啊。”
  失去部分记忆的莉迪雅完全不懂自己为何被盯上,妖犬们就像是由树丛间渗出的黑暗一般,一步步缩小包围范围。
  一名脸色苍白、年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孩,从这群妖犬里走上前来,虽然少年幻化为人类的模样,但他绝对是黑妖犬。
  莉迪雅一瞪向少年,他立刻扬起嘴角笑着说道:
  “青骑士伯爵的妖精博士啊,如果你不想成为这群家伙的饵食,就跟我一起来吧。”
  唉~~看来我真的是伯爵家的妖精博士。
  莉迪雅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摸索着口袋里驱魔用的山楂果实。
  “尼可,准备逃啰。”
  她悄声对自己的伙伴耳语,用力抓紧山楂果实。
  “妖犬们,快让开!不然吃苦头的可是你们喔!”
  莉迪雅在说话的同时,将山楂果实扔了出去,看来带着朦胧光芒的山楂果实,在有如黑暗化身的黑妖犬头上散发出强烈闪光。
  莉迪雅与尼可趁它们害怕时跑了出去。
  但是,黑妖犬的数量相当多,它们接二连三地涌出来,追在他们后面。
  莉迪雅朝黑妖犬扔了好几次山楂果实,最后果实用完了,她只能拚命逃跑。
  即便黑妖犬只能以直线前进,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就算跑向其他道路,让原本追在后方的妖犬通过,依旧无法躲过全部的妖犬。
  “莉迪雅,没路了!”
  她惊讶得停下脚步,只见眼前是座断崖。
  莉迪雅站在突出于湖面上的断崖边,心惊胆颤地回头向后望。
  成群的黑妖犬发出低吼声,慢慢向前接近。
  “……怎么办?尼可。”
  不过,尼可是只在这种时候不可靠的妖精猫,他躲到莉迪雅的裙子后。
  只要稍微向后退,就会听见石头掉落悬崖的声音,莉迪雅害怕得双脚发软。
  这个时候……
  天空突然闪耀出明亮的光辉。
  银色的光芒凌厉地朝这里逼近。
  莉迪雅因为光芒过于眩目而闭上双眼。
  光芒大概灼伤了黑妖犬们的眼睛,在凄厉的惨叫传来之时,莉迪雅听见它们匆忙离去的脚步声。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之后,莉迪雅紧张地睁开眼睛。在银色光芒已然消退的月夜景色之中,站在悬崖边的只有她与尼可。
  “喂,莉迪雅,你看那个!”
  莉迪雅朝尼可指的方向抬起头。
  漂浮在上空的是微弱的银色光芒,亮度小到令人怀疑这是否是刚才闪光的真面目。
  有如雪花般微小的光芒发出放射状光辉,缓缓降落到莉迪雅面前。
  还以为光芒会消失不见,莉迪雅的眼前就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
  他穿着轻薄长袍般的服装,是个无论长发、肌肤,全身上下都呈现银色的神秘存在。
  “妃子,请问您有受伤吗?”
  他恭敬地跪下并询问。
  “妃、妃子?”
  “是您吧?”
  他确认似地瞄了月光石戒指一眼。
  只要戴着这枚戒指,妖精就会把她当作青骑士伯爵的妃子吗?
  “呃,我还没结婚喔。”
  “那么您就是伯爵的未婚妻啰?身分如何都不要紧,请您务必助我主人一臂之力。”
  “你要我帮什么忙呢?”
  “若您有资格的话,迟早就会知道。”
  “你说的资格是指什么?”
  “若您有资格,应该就能找出我主人的箭。为此,首先要请您跟我一起走。”
  事情太过突然,莉迪雅无法把握状况。
  “你是说,如果我找出箭,就能与你的主人见面吗?”
  “若您找出箭,应该就能活着回来。”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杀了我吗?”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若您有资格的话,我将会听命于您,并且尽全力守护您。”
  一直讲什么资格资格的,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啊。
  也不自报身分,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莉迪雅面前,还想测试她。
  而且,莉迪雅完全不清楚他是哪个种族的妖精。
  “不会吧……喂,莉迪雅,这家伙的主人难道是悠里西斯……”
  尼可爬上莉迪雅的肩膀,不安地小声说道。
  “可是尼可,他至少帮我们赶走了悠里西斯的黑妖犬。”
  “如果这是为了让你大意的策略怎么办?更何况,还有谁会派妖精来找我们啊。”
  “你心里没有线索吗?”
  “怎么可能有嘛。”
  这名妖精一下子驱走那么多的黑妖犬,绝不是泛泛之辈。这种妖精的主人居然想借助莉迪雅的力量,的确是有点奇怪。
  莉迪雅一边警戒,一边看着银发青年。
  “你想要带我去哪里?连这个也不能说吗?”
  虽然他看起来有点烦恼,最后依旧给了明确的答案。
  “伦敦桥。”
  “什么?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因为我的主人在那里。”
  尼可一听见伦敦桥这三个字,就抖着胡须说道:
  “喂,莉迪雅,伦敦桥就是前一阵子王子杀掉好几个人的地点耶,你会不会也被杀掉啊。”
  “咦,是、是这样的吗,尼可?”
  这名妖精果然是悠里西斯的手下!?
  这次该不会真的丢掉性命?莉迪雅慌了。
  她的背后依旧是断崖,这名银色的妖精就挡在莉迪雅的正前方,不让她们逃跑。
  “我不打算伤害您,请您务必跟我来。”
  虽然妖精的态度很有礼,但就算莉迪雅拒绝,他也会将莉迪雅带走吧,况且他看起来没有退让的意思。
  正当莉迪雅心想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你这家伙是谁啊。”
  全身漆黑的格鲁比,与声音一同由树丛出现。
  “莉迪雅由我来保护,你要是随便带走她,我会很伤脑筋的。”
  银色妖精缓缓转向格鲁比,脸上的冷静表情并没有改变。
  “是格鲁比啊。”
  他仅仅厌恶似地低声说了这句话。
  “莉迪雅,他打算带你去伦敦桥耶,别开玩笑了,那里可是现在最危险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以惊人速度成长的梦魔啊。”
  格鲁比应该也感受到这名来历不明的妖精拥有强大的魔力,只见他一边慎重地与对方保持距离,一边往莉迪雅的方向绕过去。
  “梦魔……?格鲁比,是这样的吗?”
  “嗯,是啊。悠里西斯将完全成长的梦魔连结在那座桥上,打算削弱桥的神圣力量。他不断在桥上杀人,也是为了污染那个地方,好让梦魔比较容易与桥相连结。虽然伦敦桥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是守护城市的堡垒,不过现在被梦魔侵入了,所以就像受到锈蚀的金属那样,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堡垒?伦敦桥吗?
  莉迪雅听说,伦敦桥是自古以来阻挡人类敌人的堡垒,可是她不知道伦敦桥不只是阻挡人类,还具有防御邪恶妖精入侵、守护伦敦这层意义,也是重要的结界堡垒。
  等等,我不知道这件事吗?
  “格鲁比,你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大概有吧。”
  没错,莉迪雅应该知道,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守护伦敦的东西是什么。
  可是她想不起来,因此没办法告诉爱德格。
  在东区蔓延的疾病目前靠伦敦桥在阻挡。工业区位在桥的下游,而市中心与白金汉宫所属的伦敦中枢区域则在桥的上游。
  如果伦敦桥因为梦魔的侵蚀失去力量,带来不良影响的疾病将与邪恶妖精一鼓作气涌入伦敦。
  我得将这件事告诉爱德格。
  莉迪雅焦急不已,但银色妖精与格鲁比在面前互相瞪视,使得她动弹不得。
  “就是要阻止梦魔对桥的腐蚀,才需要您的力量。”
  银色妖精下定决心似地对莉迪雅说。
  “……我的力量?”
  “说什么傻话,莉迪雅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你想把她当成梦魔的饵食吗?”
  的确没错,莉迪雅并未拥有能与梦魔对抗的能力,亦无法增强桥的力量。
  妖精博士看得见妖精,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在与妖精密切相处的同时,也明了他们的规矩和禁忌;理解其魔法的性质,是长久以来人类与妖精和平共存的桥梁。
  这是妖精博士的本质,虽然人们常将妖精博士与魔女或魔术师混淆在一起,但是妖精博士本身不会施展魔法。
  然而妖精却表示他需要莉迪雅。
  “你要我做什么呢?”
  “我只能请您跟我走。”
  他突然靠过来,将手伸向莉迪雅。
  莉迪雅很迷惑。假如这名妖精真的打算保护伦敦桥,而且又有莉迪雅能够协助的地方,她就可以成为爱德格的助力。
  可是,别说这名妖精的真正身分,还有太多莉迪雅不明白的事情。
  “你给我住手,不准碰莉迪雅!”
  格鲁比大喊的时候,莉迪雅已经被妖精那闪着淡淡光芒的手臂环住。
  莉迪雅没有被碰触的感觉,将她抱住的只有光的轮廓。
  “等等,别这样,放开我。”
  “您要听从邪恶妖精格鲁比所说的话吗?”
  他说这句话时,莉迪雅飘到了半空中。
  “啊!”
  尼可跳上莉迪雅的裙子、与她一起被带到空中,她看到下方有座湖,吓得动弹不得。
  “莉迪雅!”
  幻化成马姿的格鲁比从断崖飞了起来。
  “善良妖精也好、邪恶妖精也罢,只要主人心存恶意还不是一样。这家伙绝对是悠里西斯的爪牙!”
  格鲁比扑向银色妖精。
  迅速闪躲的妖精轻巧地离开莉迪雅,不过她依旧在淡淡光芒的包覆之下漂浮于空中。
  妖精转向格鲁比,将手臂高高举起。
  “格鲁比!危险!”
  莉迪雅想到刚才妖精一口气赶走黑妖犬,于是叫了出来,但格鲁比却想再度扑向他。
  光芒在这一瞬间向外四射。
  莉迪雅很勉强才睁开眼睛,看见格鲁比被光芒弹开。
  他就这么朝湖泊坠落,溅起水花的湖面掀起很大的波浪。
  “格鲁比!……你做什么!他是我的朋友!”
  “格鲁比就算掉到水里也不会有事。”
  “我还没答应跟你走耶!”
  他没有回答,仅以光芒包围着莉迪雅与尼可,不断向上空爬升。
  对方是连格鲁比都无法抗衡的妖精,莉迪雅不可能抵抗他。
  莉迪雅所在的高度,甚至让她觉得对方该不会要带她直奔月亮,这时下方的湖泊看起来就像一片小小的水洼。
  *
  艾歇尔巴顿伯爵家代代相传的梅洛欧宝剑,是被称为青骑士爵士的人物,从英国国王那里与爵位一同获赐的物品。
  由于梅洛欧以魔法之力,将星星刻入装饰在宝剑上的硕大星彩蓝宝石,所以宝石又称作‘梅洛欧之星’。
  爱德格刚得到这把剑的时候,蓝宝石当中并没有星星,只是一颗普通的蓝宝石。
  在与梅洛欧订定的交易之下,爱德格答应贯彻身为青骑士伯爵的责任,并且让梅洛欧将全新的星星刻入宝石。
  从那之后,十字星便在闪烁着深蓝色彩的蓝宝石中心闪耀。
  爱德格出神凝视着星星的光泽。
  如果是拥有领受梅洛欧宝剑的资格,继承了伯爵爵位的伯爵子孙,就会持有应该要放入这颗蓝宝石当中的‘星星’。但是爱德格并未拥有星星,所以用刻在自己身体上的十字烙印达成交易。
  这颗十字星从前是爱德格被王子烙在身上的奴隶印记,根本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只是个普通的标记。
  尽管爱德格因此得到了宝剑,但他不管怎样,都无法接触那股蕴藏在剑里、充满谜团的力量。所以,他才会在与王子战斗时,怀疑自己是否能以青骑士伯爵继承人的身分发挥足够的力量。
  “爱德格伯爵,请收下。”
  雷温进入房内,递上一把银色的手枪。
  爱德格将宝剑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接过手枪。他确认子弹已装填完毕,接着将手枪收入大礼服内,外出的准备已经完成。
  他接下来要前往的是‘方舟’的船上宴会,或许也可将这次行动称为潜入敌营,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对于不了解妖精魔法的爱德格来说,宝剑不过是把普通的剑。再说,将这种古老的武器带进宴会会场没有好处,因此他只能将宝剑留下来。取代宝剑携入会场的,则是连驱魔物都算不上的手枪。
  就算如此,他一直都是仅仰赖知识与武器战斗至今。爱德格认为就算不懂魔法,应该也能达成目标,他想着站了起来。
  “伯爵,您要外出吗?”
  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爱德格对这种事已习以为常,所以立刻注意到在窗边不自然摇动的树叶。
  “矿山哥布林?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大小姐与尼可大人进入通往这里的妖精界通道,所以我也走自己的通道回来了。”
  “莉迪雅吗?你说她朝伦敦来了?那格鲁比的魔法呢?”
  爱德格跑向窗边,将脸凑向不停摇晃的树叶。
  “是的,大小姐为了穿越那道魔法之墙,而进入了妖精界喔。”
  “如果莉迪雅想来我身边,表示她想起了一切吗?”
  “好像不是。”
  这么说来,她只是发挥了平时的滥好人性格吗?
  “伯爵,不管情况如何,都请您去迎接大小姐。这是大小姐出发之际,月光石小弓托我转达给您的留言。”
  “我当然想这么做,可是该在何时何地迎接她呢?”
  “我不知道。”
  这就伤脑饬了。
  “啊~~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则留言,请您带着梅洛欧宝剑。”
  “只要有宝剑,就可以得知莉迪雅所在之处吗?”
  “这个嘛,宝剑上的星彩蓝宝石即便与月光石相隔很远,也能互相传导沟通,所以只要询问星彩蓝宝石,说不定就能知道大小姐的状况。”
  “询问星彩蓝宝石?要怎么问?”
  爱德格根本没与宝石说过话。
  “咦,它没有讲话吗?真是奇怪了,我听说只要呼唤星彩蓝宝石的名字,它就会讲话。”
  “名字?以‘梅洛欧之星’这个名字呼唤它吗?”
  “这不是名字,而是一般的通称。妖精族的名字会显示出其本质,如果被人类知道自己的名字,就等于完全表明自己的秘密并服从对方。也就是说,名字只能透露给可托付一切的对象知道。因此,伯爵,请您尽快找出它的名字。”
  找出它的名字?
  爱德格一脸困惑,矿山哥布林则在任务完成后就离去了。
  如果不知道星彩蓝宝石的名字,就不晓得莉迪雅的所在之处。
  尽管矿山哥布林可以和月光石互通想法,但分开了似乎就办不到。
  到底要我怎么做?
  “爱德格伯爵,时间差不多了。”
  雷温出声呼叫,爱德格才回过神来,想起首要的事项是‘方舟’。可不能放过进入那艘船的机会。
  “您打算怎么做?”
  “我要去。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也帮忙想想这颗宝石的名字。”
  爱德格很担心莉迪雅,他瞄了眼桌上的宝剑,心想自己绝对不能一去不返。
  席卷而来的陷阱
  天色尚未完全转亮,‘方舟’上的宴会就展开了。
  数十人聚集在几乎不见人影的码头上,他们都拿着昂贵的宴会入场券,在伦敦属于富裕阶级。
  他们因为惧怕不分贫富袭击人类的疫病,认为若是有得救的机会,宴会的入场券怎么样都算便宜。
  不知是否为了取信这些人,‘方舟’的内部设置成与外界隔离的状态。
  入口处有两道门,穿过门扉之后,就会被带领至甲板下方的宽阔空间。所有的窗户都以板子挡起,因此若将全部的油灯熄掉,船内就会变成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
  在这个昼夜不清的沉闷船内,装在天花板的风扇佣懒地旋转着。
  这里感觉不到机械声或船身的震动,船只看起来是由帆船所改造。这艘船不是以蒸汽做为动力,爱德格看出风扇恐怕也是靠人力转动,船内应该什么设备都没有。
  这艘船就像只有外表吓人的纸老虎。
  宴会会场的地板虽然铺着绒毛地毯,但是对于用惯豪华物品的人们来说,看起来并没有多高级。
  不过,负责领路的男子却自信满满地说明,这艘船的价值不在于装饰品,而是最新的科学技术。
  比方说,这里安装了能净化受到疫病污染的空气,只将安全的空气抽入船内的设备,只要将这里的空气吸进肺部一小时,即使在外活动二十四小时也不会罹病。在这些天花乱坠的说明进行之时,爱德格确认有数名‘绯月’的成员混进船上。
  “爱德格伯爵,最好不要喝这里的饮料。”
  当装着红酒的玻璃杯分配到爱德格手中时,雷温对他这么说。
  爱德格点头,同时确信有某些东西掺在酒里。
  “你觉得这间房间受到监视吗?”
  “是的。”
  爱德格一边谨慎地环视周围,一边确认房间里的几扇门,然后将并列的油灯间隔距离记在脑子里。
  “接下来就请各位愉快地畅谈一会儿,在准备完成之后,阿尔巴阁下会向各位致意。”
  领路的男子如此说完就走出房间,爱德格对雷温附耳交代:
  “制造死角,然后确保出口。”
  雷温光凭这句话,便若无其事地靠向爱德格用视线指示的门扉。
  虽然所有的门前都站着两名看来像负责监视、自称宴会工作人员的男子,不过雷温应该可以轻松解决对方。
  爱德格往他当成目标的蜡烛走去,接着假装没站稳,将一旁花瓶里的水泼在蜡烛上。
  在角落被黑暗包围的瞬间,爱德格以气息察觉雷温扑向看守的男子。
  连碰撞声或呻吟声都没听见。
  他以细微的衣物摩擦声确认雷温已成功,于是沿着墙壁朝门靠进。
  在看见大厅聚集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像蹲下一样倒地之时,爱德格将身体滑向了门的另一边。
  虽然微暗的楼梯通往下方,却没有感觉到人的气息。
  “居然让众在这里的人一下子都睡着了。雷温,你觉得他们有什么打算?”
  雷温跟在走下楼梯的爱德格后方。
  “我不知道。”
  “‘绯月’的那些人没喝红酒吧……”
  “希望如此。”
  爱德格与雷温忽然闭上嘴停住脚步,因为前方有间流泻出亮光的房间。
  当中还传出细微的说话声。
  爱德格靠上前去窥视,结果发现那名前几天据称是波尔友人的男子;另外一人是当时跟在名叫阿尔巴、自称‘方舟’所有人身边的男子。
  他们似乎在玩扑克牌打发时间,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不过啊,那个名叫阿尔巴的家伙能信吗?他很怪耶。”
  “是啊,他常常像变了个人似的。听说那家伙以前是饭店的柜台人员。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还会用一口蹩脚英文说自己不是阿尔巴之类的。前一秒还很了不起地指挥我们,又突然哭着要人救他,真是奇怪。”
  “他大概脑筋不正常吧。”
  爱德格边听边皱起眉头。
  那个名叫阿尔巴的男人原有的人格,显然就要被毁灭了。他就是像这样接受成为王子的矫正教育。
  “说起来,阿尔巴的弟弟也很奇怪耶,明明是个小孩,却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而且你有没有听过脑筋不正常的阿尔巴,看到弟弟时发出的惨叫声?那根本就是害怕的叫声,他们真的是兄弟吗?”
  “可是,如果不是兄弟,那么花大钱建造这艘‘方舟’,还把乘客……这种事对那小鬼有什么意义啊。”
  是悠里西斯。
  他究竟想利用乘客与这艘船做什么?
  必须将他们没说清楚的后续内容问出来。
  爱德格向雷温抛出闯进房间的暗号,雷温点了个头开始行动。
  “喂,会场差不多该安静下来了,你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什么~~?你去啦。”
  雷温缓缓朝一直盯着扑克牌、迟迟不肯从座位起身的两人靠过去。
  在他们发现人的气息抬起头时,雷温已经来到两人身边。
  雷温将急忙起身的一人踹倒之后,这名连同椅子被踢到墙边的男子便失去了意识。雷温紧接着揪住另一人胸前的衣服将他拉起来,然后边勒住对方边将他的脸转向爱德格。
  “你们鼓吹人们购买这艘船的船票,还想要监禁乘客,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就是据说是波尔的友人、名叫葛雷克的男子。爱德格朝他走了过去。
  “你……你是谁啊?”
  “你们想对乘客做什么?”
  “……马上就会有大批人马赶来喔。”
  “是吗,那么不快点不行了。”
  爱德格取出手枪,将其抵住对方的眉心。
  “你不快说的话,就会在其他家伙到达之前没命喔。阿尔巴与他的弟弟在哪里?我希望你能将他们的计划告诉我。”
  爱德格以冷淡的目光盯着他,并且微微地露出笑容,看起来就是一副会轻易扣下扳机的模样。
  这并非做表面,事实上假如他不说出来,爱德格真的会扣下扳机。
  所谓策略就是这么一回事,稍有迟疑就会被对方看穿。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协助阿尔巴聚集人群与资金,我就可以获得报酬……只有这样。”
  葛雷克或许感受到了危机,于是以惧怕的态度慌张开口。
  “而且,阿尔巴不在这里,我、我们要做的只有将乘客关在船内,并将船交给他……”
  爱德格察觉他在打马虎眼。
  依照两人刚才的对话内容,他们显然知道阿尔巴要对乘客做什么,只是没有讲清楚。
  爱德格以手枪枪柄痛殴男子的下巴。
  男子没有倒地,因为雷温抓住了他。爱德格硬将一时间失去意识的男子叫醒,继续问了下去:
  “那么,我问你其他的问题吧。波尔人呢?”
  他明显地一阵惊慌。
  “你最近不是曾在东区见过你的旧识波尔·法曼吗?”
  “……波尔……?”
  他想要装傻,却又同时注意着背后的墙壁。
  是暗门。爱德格发现这点并调查墙壁。他找出墙上的缝隙,然后往缝隙处一推,墙壁就打开了。
  “雷温,把那家伙带来。”
  三人进入内侧通道,这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通路。
  “喂,快停下来,不要去那里比较好。”
  “为什么?”
  “不可以把烛火拿过去,别这样。”
  葛雷克极度恐慌,原因出在雷温拿着原先放在房间的烛台走向前去。
  尽管爱德格感到疑惑,但前方随即出现一扇门挡在通道上,看样子上了锁。
  爱德格举起手枪想破坏门锁的时候,葛雷克喊了出来:
  “住手!这里有钥匙!”
  爱德格这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边接过钥匙,边示意雷温栘走蜡烛的光源。
  门打开之后,虽然房间里一片黑暗、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知道有某样东西在角落蠢动。
  “……葛雷克?嗳,现在几点?待在这种地方我分不清楚时间……”
  是波尔的声音。
  雷温大概是想查看前方的状况,而在爱德格背后移动,蜡烛的火光因此照进了门内。
  波尔被绑在柱子上。
  他以不习惯耀眼光线的表情抬头看,嘴巴也呆呆地张着。
  虽然他的模样看来憔悴,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比起这个,爱德格环视堆满这有如秘密仓库的木箱,接着闻到一股与危机感直接连结的独特气味,因此感到一阵焦急。
  这些东西是火药。
  所以葛雷克才会怕烛火。尽管爱德格曾考虑过在这里放置油或瓦斯,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大量的火药。
  “雷温,快退下。”
  “伯爵……这艘船太危险了,请您快点逃出去。”
  波尔注意到蜡烛的火,于是紧张地说着。
  “你也要一起走。”
  爱德格拿出小刀,迅速割断绑住波尔的绳子。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他们想要引爆火药、将船炸沉。我刚好被问要不要在这里工作,觉得这艘船与工业区的疾病似乎有关,所以就过来看看了,但因为偶然发现了火药,他们怕我将事情说出去惹来麻烦,所以就把我关了起来……”
  葛雷克大概想隐瞒阿尔巴与悠里西斯,与放火药的仓库被外人看见的事,因此波尔才受到监禁,幸运的是,悠里西斯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更走运的是,葛雷克没有对昔日友人波尔动粗。
  尽管波尔看起来很疲倦,神智却意外地清晰。
  不过,有一点爱德格不能理解。
  “炸船需要用到这么多火药吗?”
  爱德格一边扶起波尔,一边盯着葛雷克。
  雷温一反扭葛雷克的手臂,他立刻发出惨叫回答:
  “……因为要破坏桥。要用这艘船撞上去,然后将那座石桥……听说乘客是顺道带上路的活祭品……”
  要破坏伦敦桥?
  那座桥上游的西区本来才是伦敦。由被称为伦敦市的旧市街往更上游的方向走,就是王公贵族居住的区域。伦敦桥也因此才身兼防御敌舰入侵、保护都城的堡垒。
  思索到这里,爱德格注意到一件事。
  桥抵御的不只人类。伦敦桥是驱离了泰晤士河湿地的邪恶妖精与魔物、阻止东区疾病蔓延的防线。莉迪雅提过的那个位于伦敦、具有魔术般力量的驱魔物,一定就是伦敦桥。
  同时,爱德格理解王子要将伦敦化为废墟的阴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桥若遭到破坏,前所未有的疫病将袭击伦敦。
  “什么时候?计划何时实行……”
  在葛雷克回答之前,一阵骚动声先行传来。
  大概是船上的工作人员发现有异。
  与其说声音朝这里接近,不如说是混战在某处展开,一定是船员与‘绯月’的成员打起来了。
  “波尔,走吧。”
  不管怎样,都得将波尔带离这里。
  雷温打昏葛雷克后抛下他。三人穿过先前的房间,然后朝着安静的通路走去,爱德格同时思考着,这样就离开这艘船,收获也太少了。
  只要王子存在的一天,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桥的结界总有一天被破坏。
  但就算桥不会被破坏,爱德格也无法置之不理。
  即便逼近东区的魔物没有入侵市中心,在工业区也出现数量惊人的死伤。
  死亡人数不只影响到工业区,城镇若失去劳动力,经济活动也会停摆。如此一来,从世界各地聚集到此的船只,还能够井然有序地进入泰晤士河狭窄的港口吗?伦敦不但会交通瘫痪,还会在顷刻间面临物资缺乏的问题,就连食物的供给也会出现困难。
  光阻止‘方舟’前进并不会得胜。
  只有深入敌营、阻断对手的命脉方能成功。
  陷入沉思的爱德格,因为听见从前方接近的脚步声,突然回过神停了下来。雷温虽摆出架势,却立刻放松警戒。
  “伯爵!您没事吧!”
  说话的是‘绯月’里的双胞胎,杰克与路易斯。
  两人跑过来后注意到波尔,从爱德格那里扶起他。
  “有船从外面接近,好像是船里的家伙们向外求援,看来只能尽速撤退。”
  “你们带着波尔逃离这里。”
  “伯爵……那您……”
  波尔失声叫了出来。
  “好了,你们快走,我来引开对方的注意。敌人的船只集中在左舷,你们从右边逃到河上离开。”
  爱德格一如所言跑了出去。
  “伯爵!”
  “这艘船就拜托波尔与你们处理吧,我随即做出后续指示,先把能战斗的人全召集起来!”
  只有雷温跟着爱德格一起跑去。
  无论何处,只要是爱德格去的地方,就算是地狱,唯独雷温一人会跟去。爱德格不打算阻止雷温;相反地,他认为雷温是他生死与共的战士。
  “雷温,我接下来要你做的事对你相当困难,而且非常危险。你办得到吗?”
  “爱德格伯爵,请您尽管吩咐。”
  “我要进入王子的地盘,只要被悠里西斯抓到应该就能如愿。到时不管我受到怎样的对待,你都不可以出手。在我需要你并呼唤你之前,你都要暗中跟着我。”
  这是个相当不容易达成的难题。雷温必须单枪匹马潜入王子的藏身处,他若是被抓到,应该会遭到杀害以当成对爱德格的惩罚。
  “我明白了。”
  即便如此,雷温依旧立刻回应。
  爱德格转过头来,看着雷温的眼睛点了个头。反正武器一定会被取走,因此他将手枪交给雷温。
  “知道王子的藏身处以后,要先将地点告诉‘绯月’的成员。”
  爱德格接下来打开通往甲板的门。
  雷温留在原地,藏在柱子的阴暗处。
  爱德格来到室外,朝船边的扶手走去。
  他凝视着一艘于晨雾当中在河面激起波浪、往这里靠近的船。桨的嘎吱声与水声不断传入耳中。
  爱德格刻意站在油灯旁,金色发丝就像阳光般耀眼,从手摇船上面看过来想必很显眼。
  有道仰视着他的强力视线投射而来,爱德格回应似地移动目光。那是悠里西斯。
  就算是王子,也无法让我屈服。爱德格打算表现出这样的意志,直直地俯视悠里西斯,流露出轻视的态度。
  *
  妖精界与人类世界就像是轻薄布幔的内外两侧,彼此之间仿佛互无关系地存在着,实则紧密地相接在一起。
  妖精界是在布幔内侧、人类的肉眼看不见的世界。尽管如此,妖精仍在两个世界间自由穿梭,有如空气与水会穿透布幔那样。人类在无意间来去两地之间也不稀奇。
  如同泼洒在桌巾上的红茶渍会渗到布的另一边,在人类世界发生的事情,多少会影响到妖精界。
  莉迪雅被银色妖精带着持续在空中飞翔,她终于在妖精下降的时候,看到一条横越下方的宽广河川。
  是泰晤士河。
  她注意到泰晤士河的岸边,有着既非森林也非草原的漆黑色彩,那是伦敦的建筑物群。
  不过,到处都看不见街道的亮光。平常的话,煤气灯的亮光即使是半夜,也会在街上绽放光明,照耀着整条主要干道,但现在无论街道或建筑物都一片昏暗,河岸的巨大都市因此看来像座黑色的废墟。
  这就是从妖精界所见的伦敦。
  从这里看不见人们的身影与生活状况,沐浴在月光下的街道影子只在这一侧的世界留下清晰的模样,伦敦的众多建筑物是不存在于妖精界的。
  尽管如此,银色妖精仍然在影子般的街道降落。
  莉迪雅注意到一件事,在伦敦接近河川下游的东边区域,也被某种漆黑、像虫般蠢动的物体覆盖了。
  那些物体密密麻麻地紧贴在小巷与房屋上面,偶尔还会成群结队地像乌云那样盘旋在天空之中。
  这里居然聚集了如此庞大的邪恶妖精魔力,这对莉迪雅而言,也是令她难以置信的异常光景。
  将它们压制在城市东侧的,只有一座架在泰晤士河上的桥。
  桥身散发出淡淡的光,一眼就可知其具有驱魔的力量。
  就算莉迪雅不记得在伦敦发生的事,也马上理解那就是伦敦桥。
  不过,桥所发出的驱魔光芒看起来很蒙胧;某样东西大大地横跨在桥上。
  虽然形体并没有固定,却是个前所未见的巨大黑色魔物。
  “为了不让梦魔发现,我要降落在桥的南端,请您不要出声。”
  那就是格鲁比提过的梦魔吗?
  那比想像中巨大又怪异的野兽模样,让莉迪雅全身起鸡皮疙瘩。
  银色妖精小心翼翼地穿越梦魔头顶,然后静悄悄地降落在桥头。
  这是一座如同影子般的桥。话虽如此,靠过去端详才发现这座桥看起来与现实世界的桥没什么不同。
  接下来,银色妖精步下通往桥下的阶梯,莉迪雅与尼可跟在他后面。
  进入桥的正下方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桥墩如石墙般庞大,妖精轻轻伸手触碰桥墩后,上面便开了一个洞穴。那是一个既暗又深,让人觉得没有尽头的洞穴。
  “要从这里进入边界,请您跳下去。”
  妖精压低声音说着。
  “咦,要进去这种地方吗?”
  就连莉迪雅也犹豫了起来。
  尼可朝洞内窥视之后,背上的毛似乎因为害怕而竖起来,他用力摇头说道:
  “喂,你先进去啦。”
  “我一进去,洞穴就会立刻关闭的。”
  “那就没办法了。”
  “等等,莉迪雅,我们不清楚这家伙的来历,怎么可以冒然进去呢。”
  “我先前跟您说过,这些事您迟早会知道。”
  银色妖精冷淡故我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什么啊,那如果我们没有所谓的资格,你就打算见死不……”
  尼可讲到一半便打住,因为周围突然暗下来。他注意到某样物体遮住了月光,接着他抬头向上看。巨大的黑影从桥上探出身体,以发出红光的诡异眼睛盯着莉迪雅等人。
  好像被梦魔发现了。
  “快点,快进入洞穴里!”
  在妖精说话的同时,梦魔锐利的爪子便朝这里挥下。
  莉迪雅吓得脚软、无法动弹。
  这时,银色妖精挡到莉迪雅前方,他边将莉迪雅推向洞穴边叫:
  “请您务必将活祭品少女的箭找出来……!”
  莉迪雅还没弄清状况就掉进洞穴里。
  虽然莉迪雅瞥见银色妖精的背受到梦魔爪子攻击,但眼前的景象随即封闭起来,她的四周变得一片黑暗。
  莉迪雅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站在一个微暗的洞窟里。不知是否因为这是个具有魔法的空间,明明没看见光源,却能隐约看到四周的景象。
  “尼可。你在哪里?”
  莉迪雅着急地环视周围。
  “哇啊啊啊!”
  声音从上面传来。莉迪雅注意到有个灰色的团块从天而降,于是连忙躲开,尼可翻了个身总算以四只脚着地。
  尼可呼地吐了口气,以两只脚站起来后,就开始整理领结、胡须还有身上的毛发,接着将双手背放在身后,装腔作势地说道:
  “真是的,那个妖精居然逼本大爷做出猫的动作。”
  你明明就觉得幸好自己是猫吧。
  “没撞到脸不是很好吗?”
  “话说回来,莉迪雅,我们可是被那家伙关进来了耶!太过分了,竟然把我们扔进来。”
  “你说我们被关了起来,意思是我们出不去了吗?”
  “是啊,他把刚才那个洞穴封住了。”
  “那么做不是为了让梦魔进不来吗?”
  “可是那家伙差点被梦魔打倒,说不定已经被吃掉了,你说我们在这种地方要怎么办才好啦。”
  “那个妖精不是想把我带来这里吗?这样的话,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再说他的主人好像在这里。”
  不知梦魔那一爪让他受到多大的伤害,不过那是为了保护莉迪雅。
  他没对莉迪雅表明身分,也没说明事情的缘由,却在还不知莉迪雅是否拥有他守护的资格前就帮助了她。莉迪雅不觉得这名妖精心存恶意。
  “嗳,他刚才说要进入边界吧,这里就是他指的边界吗?”
  莉迪雅一边向前走,一边问道。
  “是啊,这面墙的石块是属于人类世界的桥喔,大概是某人将妖精界的空间与桥内的狭小缝隙连结起来了。”
  狭窄的洞穴通道就像蚁穴般错综复杂,完全分不清现在正往哪里前进。
  这似乎是人类建造的通道,所以尼可也分不清方向。
  不管再怎么前进,放眼所见只有石墙,莉迪雅连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都不晓得。
  妖精的主人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比起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妖精说的‘箭’。
  只要找到‘箭’,莉迪雅就有资格;那是能见到妖精的主人,了解该做什么事情的资格。
  “关键是箭啊……对了,活祭品的箭……这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活祭品?”
  “那名妖精只讲到一半……他说,希望我找出活祭品少女的箭。”
  尼可停下脚步,一边抽动胡须,一边双手抱胸陷入思考。
  “莉迪雅,事情该不会不妙了吧?万一那家伙真正的目的不是要你去做某件事,而是要将你当成活祭品怎么办?”
  “将我当成活祭品?”
  “他不是说过,要阻止伦敦桥的侵蚀吗?你想想,从前的人不是常为了防止桥被水灾冲垮而献上活祭品吗?”
  的确没错,莉迪雅也听说过这类传闻。
  “这里该不会在某处设有陷阱,然后会射来乱箭吧?我们不会误入陷阱死掉吧!?”
  尼可慌张地望向四周。
  “这种洞穴弯弯曲曲的,箭要从哪里射出来呀?”
  不过莉迪雅认为,以活祭品保护伦敦桥不失为一种方法。
  伦敦桥是保护首都不被魔物侵害的结界,为了保有这股力量,必须施以强力的法术。
  她曾听说若要获取强大的魔力,人类的灵魂是最有价值的目标物。
  尽管莉迪雅并未拥有守护伦敦桥的特殊力量,但是若做为活祭品的话,应该能发挥不错的效用。
  这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若真是这样,那么在这之前,也曾有某个人以生命做为交换,保护这座桥直到现在啰。
  莉迪雅觉得害怕,另一方面她也冷静地思考着。
  “尼可,如果对方不惜使用活祭品也想守护这座桥,那就与王子想破坏桥的企图背道而驰了呀。除了爱德格之外,还有人与王子对立吗?”
  尼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抬起头。
  “对喔,这么说来,那个妖精的主人会不会是青骑士伯爵家的成员?”
  “青骑士伯爵的血脉不是已经断绝,并由爱德格继承爵位了吗?”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一百年前好像有一名女伯爵末裔,记得名字叫做……葛拉蒂丝。艾歇尔巴顿。我听过将借助黑暗之力诞生、具有王室血统的‘王子’逐出英国的人就是她。”
  莉迪雅以前也知道这些吗?但她现在却想不起来。
  “葛拉蒂丝伯爵后来怎么了呢?”
  “她好像为了驱逐王子用尽力量,在没有继承人的状况下死去了。”
  这样的话……
  莉迪雅这时很自然地想到一个结论。
  “……尼可,她会不会是在这座伦敦桥丧命的呢?她要让王子无法回到英国,所以为了保护伦敦成为活祭品……”
  王子利用邪恶妖精的魔力,藉由一场可能撼动英国的阴谋诞生。葛拉蒂丝是不是为了放逐他,才成为活祭品的呢?
  “伦敦桥的结界虽能防御魔物入侵,但对人类没效喔。”
  “如果王子只是单纯返回英国就办得到,可是若少了妖精的魔力,不管是王子或那个组织,都不会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
  实际上,他们身为王族的地位,与英国王位继承权都已不存在,所以只是一般平民。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将邪恶妖精的魔力带入伦敦。
  既然这样,就绝不能允许魔物入侵。葛拉蒂丝伯爵过去守护过的伦敦桥,这次必须再度由某个人守护。
  “那个银色的妖精,是已经死去的葛拉蒂丝的使者吗?要真是这样,不是应该把现任伯爵带来吗?”
  “因为我是伯爵家的妖精博士吗……?”
  “莉迪雅,你别说傻话了,这是伯爵家的责任。那个伯爵虽然不是少女,至少还能当活祭品之类的吧。”
  “不对,尼可……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才被挑上。”
  因为我是青骑士伯爵家的成员。
  莉迪雅将视线落在月光石戒指,虽然他们还没结婚,但持有这枚戒指的人似乎注定是伯爵的妃子。
  葛拉蒂丝伯爵理所当然地守护着伦敦,这项义务现在成了莉迪雅的责任吗?
  “莉迪雅,我们逃走吧,这才不是你的责任。伯爵的未婚妻?你们又没正式订下婚约,你只是单纯被卷入的局外人。”
  “可是……”
  “你不是失去记忆了吗?你同意结婚的说法,说不定又是那个伯爵自己乱说的,我们怎么能因为这种事被杀!”
  情况大概就如尼可所说吧,莉迪雅也不想死在这里。
  我只是想帮助爱德格。
  “但、但是尼可,你先冷静一点,又还没有确定我一定会变成活祭品。你想想嘛,那箭又要如何解释呢?妖精要我找箭,还说找到之后就会保护我。”
  尼可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说不定已经被梦魔撂倒啦。”
  他说着说着扶住墙壁,突然像看到什么东西似地将脸靠过去。
  “喂,莉迪雅,看得到外面耶。”
  堆叠的石块缝隙问大概有边界的破洞,的确可以感受到些微的空气流动。
  往缝隙窥视,就能看见泰晤士河与聚集在其上的船只,以及划船的人影。
  “另一端是人类世界的伦敦吧。”
  “我比较关心的是河面很接近缝隙,要是涨潮的话,这里会不会沉进水里啊?”
  “什么……”
  尼可急忙离开墙壁,接着抓住莉迪雅的裙子。
  “往上,我们往上走!”
  “可、可是……要往哪里走才是上面呢?”
  “我不知道啦,反正走就对了!”
  在尼可的劝说之下,莉迪雅姑且跟着跑了出去。
  莉迪雅一边跑,一边与浮上胸口的不祥预感交战。
  她担心的当然是万一桥被水淹没,自己该不会就这样变成活祭品。
  还有另外一点,莉迪雅真的是被一百年前丧命的葛拉蒂丝的意志带到这里的吗?
  如果取得活祭品、守护伦敦桥是青骑士伯爵家的责任,那么该实行这项计划的,不就是现任伯爵爱德格吗?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这座桥是重要的结界,还打算将莉迪雅引诱出来呢?之所以说莉迪雅是他的‘未婚妻’,是否也是因为活祭品必须是伯爵家的成员才行?
  爱德格一方面利用她,一方面表现出有意追求莉迪雅的样子,莉迪雅却一点也不恨他,并想要帮助他。
  与寻找宝剑的时候一样。
  爱德格又打算牺牲她,来获得对抗王子的力量吗……?
  一想到这点,莉迪雅就觉得很可怕,但却又无法完全否定。
  爱德格一本正经地约定要再度与莉迪雅见面,也是看准她会受到影响并前往伦敦吗?
  那么,一切都是骗人的啰?充满爱意的视线与殷切索求的亲吻,都是骗人的吗?
  他说,当我们下次见面之时,希望我能想起他。这个约定也是骗人的吗?
  他不希望再次与我见面了吗?
  我又再一次……被他骗了……
  *
  爱德格被带到一栋古老的大宅邸。以马车车程计算,大约离伦敦有两小时路程。
  话虽如此,但爱德格坐在车窗被封住的马车里,因此对于马车走什么路线,又经过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头绪。只知道这栋宅邸建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是由拥有夸张城墙与门扉的古老城堡改建的房屋。
  爱德格询问悠里西斯这里是不是王子的藏身之处,他却没有回答。悠里西斯看起来有点不悦,大概是王子指示他,如果爱德格没有抵抗,就不要随便伤害他。悠里西斯一定觉得这样很无趣吧。
  总而言之,悠里西斯以恭敬的态度将爱德格带来这里。
  悠里西斯带领爱德格前进,似乎要将他关进宅邸里的某间房间。这时,这名外表看起来是少年,却在王子身边侍奉数十年的男子,头一次以嘲讽的语气开口:
  “勋爵,那个雷温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吧,他是特地来为您牺牲的……真是令人景仰的侍者呢。”
  “你们杀不了雷温的。”
  “可是只要您一死,他不是也会跟着死吗?勋爵,我先说清楚,殿下不打算原谅您,他要用自己的双手将您埋葬。之所以将您毫发无伤地带来这里,是因为我不可以削减殿下的乐趣。”
  “不好意思,我也是打算埋葬王子才来的。”
  悠里西斯歪着嘴强忍笑意。
  “但您既没武器,又没有使用魔法的能力。”
  他说的没错,但是爱德格露出别具意义的笑容。悠里西斯越发不满地皱起眉头。
  “请往这里走,请您品尝死刑犯等着受刑的心情。”
  “我曾经品尝过喔。”
  爱德格半开玩笑地说,但悠里西斯却没有笑。
  爱德格安分地走进敞开的门扉中,房内窗户的下半部皆以板子遮挡起来,即使在白天也很昏暗。
  “连灯火都没有吗?”
  “谁叫您以前曾经企图逃跑,做出在房里放火这种鲁莽的举动。暖炉无法生火,请您忍耐一下。”
  悠里西斯再度以不悦的表情这么说,然后关上了房间的门。
  
  看来王子不打算让爱德格活命,这么说的话,他大概决定由那个名叫阿尔巴的男子当继承人了。
  他要使用芙蕾雅,将该男子化为自己新的身体吗?
  如果真是这样,若想埋葬王子,除了王子本人以外,还得连同阿尔巴及让王子存续的魔术一并消灭?
  “阿尔巴在这栋房子里吗?”
  爱德格出声询问,但房里当然只有他一个人。尽管如此,他依旧确信雷温就在附近,所以才开口的。
  “想办法让那家伙来这里。只要告诉他,王子的继承人不是只有他一个,他应该就会想来了吧。”
  爱德格在港口被带上马车时,曾在高耸堆叠的货箱上方瞥见雷温的身影。他猜想雷温可能想跳到马车车顶,并将视线移开。
  爱德格完全不知道雷温后来的行动,然而,他绝不可能违背爱德格的命令。
  虽然这栋房子的警备相当森严,但若想将这里打造成美国那栋完美的要塞,不管时间或人手应该都不足。雷温如果可以安然抵达这里,就能万无一失地潜进屋内。
  尽管没有回应,爱德格仍打算等待,并且在沙发坐了下来。
  在敌人的地盘里,爱德格首先可以利用的就是阿尔巴。如果阿尔巴是个乖顺服从王子的人偶更好,因为这样他或许会害怕被王子舍弃。
  就从这个弱点下手。
  爱德格在黑暗与寂静当中默默等待。
  时光流逝,太阳西下后,能称得上光源的就剩淡淡的月光。
  即便如此,黑暗与寂静都站在爱德格这边。以前为了逃离王子所展开的漫长逃亡生活一直是这样,因此爱德格能静心等候。
  寂静不会令些微的气息消散,还会将周围的异常变化告诉他。
  终于,异变化为轻微物体声响,传进爱德格耳中。
  他闭上双眼,将精神集中在声音上。那是打开门锁的声音,接着门把缓缓转动,门扉微微开启。
  这间房间里的亮光,只有从狭小窗户缝隙射入的月光,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爱德格,在入侵者眼里看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入侵者正朝这里接近。不只是物体的声音,爱德格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与空气的流动。他的知觉十分敏锐,连对方的身高体态如何、打算以何种动作做出什么事都能知晓。
  爱德格感到一股杀气。对方手里拿的大概是小刀。
  爱德格在对方举起手的瞬间睁开眼睛,迅速闪躲。
  男子手中的小刀刺进沙发时,爱德格从向前倒去的男子身后抓住他。
  他压住男子的手腕,然后夺走小刀抵住男子的喉咙。
  将对方的脸转向窗户确认之后,爱德格发现他是带着黑色面具的男子,容貌与前几天见到的那名叫做阿尔巴的人无异。
  爱德格剥下面具,仔细确认男子的脸。就如同史瑞德说的一样,男子失去了右眼,连脸颊上都有严重的刀伤。
  “阿尔巴阁下,这是你擅自作主吗?要是你任意行事的话,可会被王子责骂喔。”
  “放手,我就是王子。”
  他以自傲的口气说着。
  “这件事还没决定,所以你才会来杀我吧?”
  “你敢对我无礼……别以为会没事。”
  “喔~~你在这里地位有这么大吗?”
  “……因为我是王子,所以这就是我的命运,这是那个人说的。至于你……反正迟早会被杀掉,所以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也不会被责怪……我知道的,他的一切思绪都与我心里想的一样。”
  爱德格不禁心想,原来如此,既有人格一旦被毁灭、矫正教育完成之后,就会变成他这副德性。
  然而,阿尔巴还没有完全变成王子。如果两人完全一样的话,他不可能因为爱德格的存在产生危机感。
  爱德格想从这点击溃他。
  他露出微笑窥视着阿尔巴,就像是心情非常愉悦,却又冷淡地决定残酷处罚的王子。
  “你只不过是我的替代品,王子其实希望由我来当继承人。他所需要的不是像你这种沦为平民、与他血缘关系淡薄的人,而是有着浓厚的贵族之血的王室血统继承人。”
  他的眼中浮现出惊慌的神色。
  “王子或许憎恨我到想杀了我,就算如此,若他能得到我,依旧不会杀掉我。会消失的人是你。”
  爱德格不认为王子现在依然如此执着于他。王子大概就如悠里西斯所说,想要彻底折磨爱德格再杀了他,这点是不会错的。
  以将身体改造成放置灵魂的容器来说,爱德格是个失败品。
  就算这样,王子想先折磨爱德格再杀了他的怨恨,还是比想像中强。换句话说,他是因此才没被王子狠心地直接杀害,就这样幸存到现在。
  若周围的人来看,就像是王子极度想得到爱德格。
  “你很了解王子,因为你就是被这样教育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王子想要的是谁。”
  阿尔巴扭曲着一张脸。
  “遭到舍弃的你,会不会被切得细细碎碎,扔进下水道呢。”
  他的视线在半空中僵硬地移动,接着脸色发青,颤抖着掀动嘴唇说道:
  “……不是这样的,仪式已经准备好了,我就要从他身上继承一切……”
  他的脑筋似乎一片混乱,一边说话一边发狂般地推开爱德格,就这样蹲在地上。
  他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
  “……要举行仪式了,我会消失……会被杀掉……”
  他讲话的声调突然变得很懦弱,抬起神色惧怕的脸望着爱德格。
  “仪式是指什么?”
  爱德格一问他便吓了一跳,而且越来越慌张。
  “请、请饶了我……我什么、什么都不去说、什么都不去想。”
  跟刚才的男子比起来,他现在的眼神与口气都不一样。
  这样看来,这就是原本的阿尔巴吗?是那个几近毁灭的阿尔巴意识吗?
  现在的他,就是葛雷克等人讲过的、完全像另一人的那个阿尔巴。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用担心,我不会处罚你。”
  这是被王子手下彻底虐待的真实阿尔巴。爱德格想到这点,不禁谨慎地试着安抚他。
  “站在我这边……?”
  “我是为了救你而来的,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王子要举行什么仪式?”
  “你、你愿意救我吗……?……不对,你在说谎,这是某种陷阱,绝对是这样……”
  “你不想被王子毁灭吧?就算什么都不做,你也会被他杀掉。不管这是陷阱或什么都好,你也只能寄望我吧?”
  他沉默了下来。
  与其感受痛苦,他或许比较希望被杀。王子曾经如此令爱德格感到绝望。
  可是,阿尔巴的心灵还存活着,他并未完全绝望。
  他应该会寻求救助。
  “我来阻止仪式,但我必须得到你的协助。”
  “这……有可能办得到吗……?”
  “我是青骑士伯爵的继承人,也是从前将王子逐出英国的伯爵家现任当主。如果你曾待在王子身边,至少听过和青骑士伯爵有关的事吧?”
  他摇着头,仿佛在说他不相信爱德格讲的话,但眼中却露出一丝光辉。爱德格感受到这点,并且继续说了下去:
  “在仪式里,你的灵魂会遭到毁灭,然后被王子夺取身体对吧?我想知道那个仪式的内容是什么。”
  尽管他犹豫地移动视线,依旧开口说道:
  “王、王子的记忆被移到红色萤石里了,那是第一个王子的记忆。最近就要举行将记忆从萤石转移到我身上的仪式……”
  “记忆?不是灵魂吗?”
  “……我不太清楚,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你说记忆已经被转移,也就是说……王子本人还活着啰。”
  “是的……但是他目前的肉体已接近生命的终点,所以……那个人的记忆将流入变成一具空壳的我身上,听说这是为了以健康崭新的身体,担任重要阴谋的指挥……”
  “那是怎样的阴谋?是‘方舟’吗?”
  他没什么自信地点头。
  被移至芙蕾雅里的是记忆。要真是这样,王子会活着将另一个他的行动看到最后吗?
  “记忆?”
  阿尔巴真的能凭着这种方法成为王子吗?
  爱德格陷入沉思时,阿尔巴突然在一旁发出窃笑声。
  “没错,就是记忆,芙蕾雅只能让记忆转移。”
  现在的人是另外一个阿尔巴。他撩起凌乱的头发,以锐利的视线看着爱德格。
  “就算得到王子的记忆,不是就像阅读了别人的传记一样吗?就算得知了他的人生,那也只是别人经历过的事,不可能与王子变成相同的人。”
  “就是因为这样,继承王子记忆的人才会被破坏人格,再被灌输王子该拥有的一切知识与嗜好。在事前接受的教育会和记忆混杂、同化,变成与他完全相同的人。”
  原来如此,这就是洗脑和教育的目的。
  “那么,你觉得被这样杀掉也无所谓吗?”
  “那不是我,因为我就是王子。你是教育失败的那个身体吧?所以无法成为王子,你还是别太自负比较好,他已经选了我。”
  他高声地笑了出来。
  才刚这么想,他脸上的表情又突然变得焦急,探出身体攀着爱德格。
  
  “我不要,请你救我,我不想消失……!”
  爱德格用力抓住阿尔巴的肩膀,这个人是原本的他。
  “嗯,我会救你的。”
  他与从前的爱德格一样。
  被毫无道理地一点一滴扼杀,王子深知各种不会造成明显伤口的拷问方式。
  不管是将针刺进指甲缝的痛楚,或是直到濒临极限之前都被强迫禁食、不得睡觉休息,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每当重要的人在眼前被残忍杀害时所感到的恐怖与绝望,阿尔巴一定也知道。
  与爱德格体验过的相同光景,应该不断在他面前上演。
  正因如此,爱德格才想救他。
  “把你真正的名字告诉我。”
  “……我叫做诺迪耶,过着幸福平凡的生活,可是那群家伙突然出现,不但杀了我的妻子,还在我家放火……”
  连这点也相同吗。阿尔巴紧抓着他,爱德格则抱住他的肩膀。
  他们之所以划伤阿尔巴的脸,大概是因为他的情况与爱德格不同,他们无法将认识阿尔巴的人全部杀掉。
  “我不会再让他们对你出手了。”
  阿尔巴看似被爱德格坚定的话语打动,笔直地抬起了头。
  “请不要让芙蕾雅靠近我。万一我触碰到它,萤石就会在那一瞬间,对与王子有血缘关系的血液产生反应,记忆就会流入我的身体,要在那之前……”
  “我明白了,我会阻止仪式,你知道芙蕾雅在哪里吗?”
  他摇着头,仿佛在说不知道。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问也没用喔。”
  另外一个阿尔巴又出现了。
  爱德格揪住衣襟拉近他,殴打他的心窝使他失去意识。
  “抱歉,要是另一个你引起骚动就麻烦了,所以我要把你绑起来。”
  爱德格将他的领带解开,用来绑住他的手脚,为了不让他发出声音而用手帕塞住他的口。他在阿尔巴的外套口袋里翻找后,发现应该是他擅自取出的房间钥匙,以及一张折得小小的纸片。
  这是雷温的报告。上面记载了这栋建筑物房间与通道的大略配置,再来还写着他的推测。上面说,唯有东侧建筑受到严密警戒,而且只有王子的心腹能进出,王子很可能在那边的建筑中。
  爱德格捡起阿尔巴的面具戴上它,尽管两人的发色与身高体型都不同,但漆黑的夜晚仅以烛火来照明,应该能蒙混过去。
  接下来,爱德格拔起还刺在沙发上的小刀。
  “雷温,要侵入东侧建筑啰。”
  就算不在爱德格身边,雷温依旧有办法将宅邸内部的简图送到他手上。因此雷温在策动阿尔巴前去爱德格的房间之后,应该也同时预测了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以及爱德格会如何行动。
  爱德格走出房间后关上门,并上好门锁。
  看守的男子陷入熟睡,这大概也是阿尔巴做的吧。
  他穿过男子们身旁,大方地走在宅邸里,就算有人望着他,只要距离够远,都不会认为他是被逮住并遭到监禁的爱德格。
  爱德恪决定先找出王子。


  拥有反叛之心的王子
  
  梦魔就盘据在伦敦桥上。如此庞大的魔物悠然地躺在桥上,人们竟然能浑然不觉地来来往往。
  虽然现在煤气灯已亮起,桥上仍因马车与行人而一片拥挤。
  梦魔从人们身上吸取源源不绝的精气,不断蓄积力量并持续成长。
  全身漆黑的格鲁比惊讶地望着巨大到他也无力应付的梦魔,接着悄悄地离开伦敦桥。
  他追着被银色妖精带走的莉迪雅,来到了这座桥。
  他感觉到莉迪雅的气息,但桥的内部传来神圣的魔力,格鲁比无法靠近那里。
  格鲁比属于邪恶妖精的一种,该处似乎积存着与邪恶妖精性质相反的魔力。
  不过,这股魔力守护着伦敦桥。即便梦魔变得再巨大,桥仍以桥的样貌挺立,人们之所以能正常地在桥上来往,是因为其内部具有强力的圣域。
  梦魔造成的影响使桥由外侧开始变得脆弱,不过还能勉强靠着内侧的强大力量来支撑结界的功能。
  就算如此,格鲁比还是很焦急。
  王子的组织的确是为了破坏桥梁,才将梦魔连结在这里,若是再对桥施以外力,莉迪雅可能会和内部的圣域一同遭毁坏的桥所掩埋。
  必须要有某个能进入桥的内部,将莉迪雅救出来的人类协助。
  格鲁比觉得无奈,他脑子里只浮现出那名伯爵。格鲁比属于会吃人的种族,因此不可能结交很多人类的朋友。
  “莉迪雅会擅自离开小镇,说起来都怪那家伙。”
  他打算前往伯爵宅邸,于是幻化成马的姿态。
  来来往往的人类即使看见格鲁比,也不会意识到他的存在。他以这样的魔法隐藏住自己的身影,却觉得有人一直盯着他看。
  格鲁比停下脚步,对方并不是人类。
  是瑟尔奇。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不悦地双手环胸发问。
  “我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咧。喔~来侦察梦魔与桥是吧?”
  照样一身男装的她,皱起了优美的双眉。她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被称为雅美,她虽然曾是爱德格·艾歇尔巴顿伯爵的同伴,但受到悠里西斯的操弄而转生为妖精,现在投靠到敌人那一方。
  尽管她对格鲁比来说非敌非友,不过就像大多数的妖精惧怕格鲁比一般,她也本能性地将格鲁比视为危险的生物。
  说虽如此,她知道格鲁比并不会吃掉她,所以慢慢地靠了过去。
  “莉迪雅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悠里西斯的妖犬追着莉迪雅,甚至还出现在苏格兰。这名海豹女也和悠里西斯一样,知道格鲁比在保护莉迪雅吗?
  说不定她也知道莉迪雅被来历不明的妖精带走了。
  “你要问出这件事,然后向那个小鬼报告吗?”
  格鲁比虽然语带嘲讽,不过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成为悠里西斯的手下。
  她一方面深入敌人的地盘,行动时却又微妙地顾虑着伯爵与她那身为侍者的弟弟。
  “我会向他报告的,因为我不能被赶出组织。你很在意这座桥吧?”
  原来如此,要做交易吗。
  她应该是在悠里西斯的命令之下调查莉迪雅的行踪,也发现伦敦桥这个目标,所以来到这里做确认。
  既然这样,那些家伙想必知道莉迪雅被关进这座桥所代表的意思。
  “喂,你知道这座桥的深处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盯着格鲁比的双眼,仿佛在沉吟对方突然说的话。
  最后,她或许明白莉迪雅就在那里,加上格鲁比回应了这笔交易,于是开口回道:
  “少女活祭品就在那里长眠,她成为了守护这座桥与伦敦的神圣力量。”
  “活祭品……?”
  “有位少女以性命为代价换取守护之力,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守护之力现在已称不上完整无缺。”
  “……那么,只要献上另一名少女成为活祭品,守护的力量就会再度增强啰?会强到连王子也无法破坏吗?”
  “桥还是会被破坏,那不过是以人类的力量毁掉人类建造的物体罢了。可是,只要活祭品在桥的深处丧命,守护之力就有可能以此为代偿,变得不受到破坏,并且停留在原处。”
  格鲁比啧了一声。
  那个银色妖精打算将莉迪雅当成活祭品。对方似乎不是悠里西斯的同伴,但打算做的事可能更糟。
  格鲁比心想这下非得分秒必争了,于是转身要离开,雅美又再度对他说:
  “爱德格伯爵在王子的藏身处。”
  “什么!?”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格鲁比停下脚步。
  “能够进入桥的内部的,只有青骑士伯爵家的成员,意思就是只有爱德格伯爵进得去。可是爱德格伯爵现在同样身陷于无法自由行动的状况。”
  “那个藏身处在哪里?”
  “你认为我可以告诉你吗?”
  虽然她厌烦似地说着,却又露出些许笑容。
  接下来,她转身背向桥往前走。
  你要跟来是你的自由——格鲁比这样解读雅美的行为,迈步跟在她身后。
  *
  悠里西斯的房间位在简图的标示上。一名身兼杂役与保镳的男子,守在二楼一间宽广客房的前面。
  爱德格正大光明地靠近他,男子只不过稍微看了爱德格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从门前让开,他大概把爱德格误会为阿尔巴了。
  爱德格轻轻地敲门后,房内传来“是谁?”的询问声,他并未回答就将门打开。
  悠里西斯以背对门口的姿态坐在桌缘,迟迟没有回头。
  默默关上门之后,爱德格往悠里西斯的方向走去。
  “有什么事吗?”
  悠里西斯边问边向后瞄了一眼,但随即将视线拉回桌面,他大概以为来者是阿尔巴。
  即便如此,他依旧察觉出异常变化,因此迅速起身。
  爱德格这时已经站在悠里西斯的背后,按住他那仍带有稚气的削瘦肩膀,将小刀往他脸上一压。
  “……难道是……特德吗啊……”
  悠里西斯在无法转头的情况下,用只有王子会呼唤的昵称叫出爱德格。
  “我是艾歇尔巴顿勋爵。”
  “……真是失礼了,勋爵。您为何会以那身打扮来这里呢?……啊~~是不是阿尔巴阁下擅自去房间打扰您,我没说错吧。”
  悠里西斯举起双手、戏谵似地表示投降,爱德格仍将小刀压在他身上要他站起来。
  “阿尔巴是个很机灵的男人,他帮我打开房间的锁,还为我拿来小刀。”
  “您是不是指派雷温行动?阿尔巴不可能知道您被抓。看来必须加强宅邸里的警备,将您的随从找出来才行呢”
  “你怎么还有闲工夫说这些。要是不想被杀,就照我说的去做。”
  爱德格将小刀从悠里西斯的脖子向下移,然后紧贴在他的侧腹部。
  “悠里西斯,你知道吗?这里是肋骨之间的空隙喔,只要将小刀刺进去,将可不受骨头阻碍地轻松切开肺部。还是说,我再稍微取个角度,一口气连心脏一并……”
  “我明白了,就照您的意思做吧。”
  悠里西斯打断爱德格的话,很干脆地屈服在他的威胁之下。
  与其说他屈服,不如说他打算一边听爱德格的话,一边找寻反败为胜的机会。毕竟这里是王子的藏身处,周围全是悠里西斯的人马,不管怎么想,都是爱德格比较不利,反观悠里西斯只要能争取时间,怎样都有胜算。
  正因如此,爱德格才会急着进行下一步。
  “带我去藏匿芙蕾雅的地方。”
  爱德格配合悠里西斯的步伐,与他并肩走出去。
  悠里西斯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走出房间。
  两人穿过连接各栋宅邸间的通道,朝着东侧建筑前进。情况与雷温所做的报告相同,东侧建筑入口的门紧紧关着.不只门的内外两侧,就连窗边都配有警备,他们谨慎地留意着周围的状况。
  但无论是哪个人,都只看到悠里西斯的脸,就将路让出来为他开门。
  “悠里西斯大人,前方只允许您一人进入。”
  “我有殿下的许可。”
  悠里西斯说完之后,就带着爱德格往更内侧的房间前进。
  就如同刚才那名警卫所说,前方没有半点警备人员。
  穿过两间大厅之后,悠里西斯在一间四周挂满古老画作的房内停下脚步。
  房间中央有个高度几乎与人相同的金属制半圆形容器,模样就像将钟形物品的开口朝下放置。
  那个物体上面开了一扇类似窥视孔的小窗。
  “芙蕾雅就在里面。”
  站在窗前向内望,可以看见金属台上有一颗放在玻璃箱里的红色石头。
  这就是爱德格领地的村庄被偷走的芙蕾雅。石头似乎经过切割,只取出有着浓厚火焰色彩的部分,因此大小变得有如李子的果核。可是,切除了多余红色部分的芙蕾雅,模样美丽得仿佛在燃烧。
  不可思议的是,芙蕾雅看起来就像自身绽放出光彩,飘浮在这个半圆形物体中。它说散发出的亮光,就形同将蜡烛火焰原封不动地冻结、藏入石头一样。
  “快打开。”
  “能够开启容器的只有殿下。”
  这可难说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王子?”
  悠里西斯板起脸孔。他不只被爱德格摆了一道,还要被王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当然不愿意。
  “勋爵,贤明的您应该知道吧,就算拿我当人质,殿下也不会在意的喔。”
  他说的没错,即使自己的手下被当成人质,依王子的作风,也只会摆出要杀请便的态度舍弃手下。尽管组织成员明白王子是这种主人,仍忠实地服从他。
  爱德格无从理解组织成员为何服从王子。这些人并非想经由服从王子来获取利益,他们的举动大多基于信念,认为遭到放逐的王室才拥有正当的君权。
  尽管如此,王子的手下也并非不怕死。
  “这是在求我饶你一命吗?”
  爱德格得意地笑了笑,想法被说中的悠里西斯相当不满地瞪着他。
  就算是悠里西斯也不愿白白送命,正因如此,他才会带领爱德格来到这个地方,而且不愿意去见王子。
  “悠里西斯,你听好了,你应该可以打开这座容器。芙蕾雅是蕴藏着妖精魔力的石头,而且在这个组织里,只有你能操纵妖精的魔力,要将王子的记忆转移到阿尔巴身上的魔术也是由你实行的吧?这座容器不是你在管理还会由谁管。”
  爱德格加重力道,让悠里西斯清楚感受到抵在侧腹的小刀,于是他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阿尔巴阁下的口风真是出人意料地松啊。”
  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走近半圆形金属容器。
  “锁一共有二十二道,不是那么容易打开。”
  悠里西斯从口袋取出一串钥匙,接着分毫不差地将与锁吻合的钥匙插进去。
  爱德格边看着悠里西斯的动作边思考。
  这是之前沃鲁盖普村被偷走的芙蕾雅,而且芙蕾雅以前只在那座村子出产,现在已经无法再度开采了。
  从前市面上出现过的芙蕾雅,目前还有可能存在于某个地方,可是萤石很容易毁损,而且不像其他宝石那样会永远维持一定的形体,所以要得到芙蕾雅是很困难的。不只这样,带有魔力的宝石就算在芙蕾雅当中也相当稀有。
  所以,王子才会为了孕育萤石,甚至将瓦姆唤醒。
  可将现存于此、预定用在阿尔巴身上的芙蕾雅,视为绝无仅有的最后一颗。
  只要这颗芙蕾雅消失,卧病在床的王子也丧命的话,组织就会毁灭。
  “勋爵,我先向您说清楚,就算您夺走这颗芙蕾雅,也只会困扰着该如何处理它喔。芙蕾雅正处于魔力活性化的状态,不只是无法破坏,人类一旦触碰到就会被烧死。”
  悠里西斯淡淡地说着,他大概想以此反抗不得不服从爱德格的窘况。
  阿尔巴曾说过,只要他触碰萤石,萤石就会对与王子有血缘的血液产生反应、记忆就会流入他的体内,也就是说,萤石对其他人类的反应就是产生火焰。
  “存在于芙蕾雅当中的物质是王子的记忆,也可以说是让黑暗魔力听命的核心。我想您应该知道,魔物正将伦敦导向毁灭之路,然而王子的意志是在召唤了魔物们进攻的状态下存在于这颗芙蕾雅当中,只有完整继承芙蕾雅内部物质之后的‘王子’,才有办法撤销命令。不用说,阿尔巴即将与现在的王子成为相同的人物,为妖精的行动带来更大的声势。勋爵,您根本无计可施。”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忠告。话说回来,王子竟然好几次替换身体活到现在,你也是用相同的方法吗?这样的话,现在的你过去也和阿尔巴一样,遭到人格破坏啰。”
  哼。悠里西斯小声地笑了出来。
  “那又如何?那并不是我身上发生的事。我想您应该没有忘记吧,我继承了妖精的血统,即使没有芙蕾雅,只要在子孙的身体做巧妙的处理、转移记忆,就可以永远活下去。”
  芙蕾雅的魔力是妖精的魔力。就算继承了青骑士伯爵血统的悠里西斯原本就具有这类力量,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妖精族的寿命很长,若没有必要牺牲子孙来延长寿命,那么就算对象是子孙,这种蹂躏他人的方法再怎么想,也只是人类滥用魔力的产物。
  “然而,青骑士伯爵家却禁止这种魔法。”
  悠里西斯说着突然焦躁了起来。
  “不光是禁止,还施法让能操纵魔力的天资不会在庶子家系出现。就算出现了,能力也会在即将长大成人时消失,我的能力也差一点就被夺走了……拯救我的人就是殿下。伯爵家的咒语禁锢因为殿下的力量,以及黑暗妖精们的力量才得以解开,我因此能够永远地拥有这项能力。”
  所以悠里西斯才要服从王子吗?
  不过爱德格仍旧无法理解,救了悠里西斯的人不是最初的王子吗?
  “悠里西斯,这不是很可笑吗?你一直以来极尽能事地虐待阿尔巴吧?他一旦成为王子,你也打算忠实地服从他吗?”
  “我服从的不是他,我服从的是‘王子’这个伟大的存在。”
  悠里西斯一边说,一边停下手边的动作,没有将最后一把钥匙插进去。
  “真是可惜,勋爵,时间到了。无论是谁进入这里,都要向殿下报告喔。我带着未经殿下许可的阿尔巴来这里,殿下应该注意到不对劲了吧。”
  这时枪声突然响起,爱德格随即趴到地上,悠里西斯则趁隙离开他身边。
  连续不断的枪声掠过爱德格的头上,打中半圆形金属容器。数名冲进房间的男子接连射击,爱德格为了躲避子弹绕到容器的后方。
  “住手,对方没有枪,把他抓起来。”
  枪击因为悠里西斯的声音停止,但下一瞬间却传来他们的惨叫。
  爱德格站了起来,映照在他眼中的,是一匹扑向男子们的漆黑骏马。
  “……格鲁比?”
  “伯爵,快离开这里!”
  人类的武器无法伤害妖精,因此格鲁比丝毫不在乎子弹,他龇牙咧嘴地威吓悠里西斯的手下,不但踢倒他们还把他们踩在脚底下。
  格鲁比为什么会来这里……?
  爱德格满腹疑问地穿过混乱的场面,从房间脱身。
  “喂,往这里,快追!”
  爱德格边跑,边闪躲聚集而来的敌人。
  这时有一个人挡在眼前。
  爱德格正准备以小刀应战,对方已经倒在地上了。
  “爱德格伯爵,非常抱歉。”
  雷温还没得到指示就现身,于是出声道歉。不过那根本不重要。
  爱德格点点头,催促雷温赶快进入附近的房间。
  以家具挡住门后,爱德格环视周围,看看有没有地方能躲藏。
  “雷温,万一你被发现就麻烦了,我不会马上被杀,你先躲起来。”
  “可是他们会开枪,就算对方不打算杀害您,您仍有被流弹射中的危险。”
  “嘘,安静一点!”
  房门被家具堵起来了,声音却从门内传出。格鲁比缓缓现出身影,幻化成有着一头黑色卷发的人类,朝着爱德格的方向靠过来。
  “听好了,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有任何一丝动作,就算被任何人碰到也一样。”
  破坏房门的声音与振动一同传过来。靠在门上的柜子开始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来。
  敌人确实即将闯进房间,对爱德格而言,他只能够试着照格鲁比的话去做。
  爱德格不知格鲁比是否能信,他以半信半疑的态度点点头。门扉在他用视线暗示雷温也跟着做的瞬间被破坏,男子们随即涌进房间。
  他们手持油灯,慢慢照亮整间房间。
  爱德格感受到光芒眩目地射入眼中,他们却仿佛将这里的人当成椅子般视而不见。
  有几个人在房内来回走动。爱德格与雷温屏住气息、一动也不动,至于格鲁比,现在已不见踪影。
  男子们不时以几乎要撞上肩膀的距离与两人擦身而过,却没发现两人的存在。
  当中的某人表示,爱德格说不定从窗户沿着墙壁逃往隔壁房间,于是退了出去。
  等房内没半个人之后,爱德格才终于喘了口气,看着格鲁比再度现身。
  “爱德格伯爵,请您小心。”
  爱德格听见雷温的话便提高警戒。格鲁比不知为何帮了他,这家伙是想要得到莉迪雅的妖精,应该觉得爱德格很碍眼才对。
  而且矿山哥布林说过,莉迪雅穿过了格鲁比的魔法之墙,正往伦敦前进。
  若是格鲁比追着莉迪雅还比较好理解,但他为何会出现在爱德格身边?
  爱德格思索到这里,不禁因一股不好的预感而着急了起来。
  “格鲁比,难道说,莉迪雅发生了什么事吗?”
  格鲁比瞄了爱德格一眼便移开视线,态度就像在说他虽然不想讲,但是不讲也不行。
  “她被来历不明的妖精带走,关进伦敦桥里面。桥的深处位于人类世界与妖精界边境,是个充满魔力的圣域,我无法进去。”
  “也就是说……若是我就进得去啰?”
  “是啊,我会将入口告诉你,但可不是进去就好了喔,我要你无论如何都得将莉迪雅平安带出来。”
  格鲁比讲话的口气好像自己才是保护莉迪雅的人,这令爱德格感到不悦。
  “就算你不说我是莉迪雅的‘未婚夫’,我也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平安救出。”
  这次换成格鲁比因为爱德格强调‘未婚夫’,气得啧了一声。
  “别光嘴上讲讲,拜托你好好计划吧。梦魔的重量让那座桥随时都会崩垮,而且又有成群的邪恶妖精从下游涌来,就算现在还能勉强支撑,但要是再施加外力不知道会怎样。”
  爱德格想起堆在‘方舟’里的火药。
  据说王子的阴谋是让船撞向伦敦桥,如果实行了这桩计划,伦敦的驱魔物就会确实遭到毁坏。
  “莉迪雅为什么会被关进那种地方……”
  “她好像是活祭品。因为就算桥被毁掉,只要有少女的生命做为代价,圣域说不定就能以结界的形态维持力量。莉迪雅好像被选中成为活祭品了。”
  “所以我不是问你,为什么是莉迪雅?那个妖精又是什么来头?”
  “我哪知道。与其讨论这个,不如想想怎么救出莉迪雅。”
  确实如此。爱德格切换了脑中的思绪。
  首先该做的,就是防范桥被破坏。为了做到这点,必须从两个方向下手。
  其一:就是阻止‘方舟’;其二:阻止梦魔与聚集在东区的邪恶妖精进攻。
  ‘方舟’的部分已交由‘绯月’处理。船大概能用人为手段停下来,在这里就先期待他们的表现吧。
  但是要怎么阻止邪恶妖精呢?
  “格鲁比,你和那些聚在工业区的邪恶妖精是同类吧?不能想点办法吗?”
  “不要把高贵的格鲁比,和那些不值一提的家伙混为一谈!”
  “既然不值得一提,你应该有办法赶走他们吧。”
  “数量太多了,换作是人类,也无法阻止一大群小虫子吧。不过,应该有个强大的妖精率领着那群小喽啰。只要阻止那个妖精,那一大群小虫或许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爱德格伯爵,那会不会是王子得到的战争女神呢?”
  雷温在没被询问的状况下插嘴实在很稀奇,但这也表示他对此相当确信。
  “战争女神?是原本被封在透辉石里的尼汪与玛哈吗?”
  “我在调查‘方舟’的时候,曾数次看见在伦敦塔上盘旋的冠鸦。”
  据说这名会幻化成冠鸦模样的三位一体女神,就是被称为妖精前身的凯尔特女神。王子得到三名女神中的两名,殊不知第三名女神就在雷温的体内,照理说不会再度现身于这个世界上。
  可是,正因为拥有相同的特质,想必雷温也注意到尼汪与玛哈的存在。
  “那些女神会服从战争的领导者,因此她们不是服从悠里西斯,而是照着王子的意志行动。”
  格鲁比说完后,爱德格想起了悠里西斯的话。
  存在于芙蕾雅中的王子记忆,就是让黑暗魔力听命的核心。王子先前指示要让伦敦化为废墟,而这命令已经与那个核心一起封入了芙蕾雅中。就算将王子埋葬、夺走芙蕾雅,状况仍旧不会改变。想要让魔物停止攻击,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继承了记忆的阿尔巴阻止妖精。
  可是一旦继承了记忆,阿尔巴恐怕会与王子完全同化。
  可以的话,爱德格并不想杀掉阿尔巴,因为他答应过阿尔巴要救他。
  那么,方法只剩下……
  “爱德格伯爵。”
  沉默不语的爱德格露出苦恼的表情,雷温不禁看似担心地呼唤他。
  “啊~~我没事的,雷温。”
  爱德格故作平静。
  “格鲁比,如果王子要求女神离去,你觉得那些邪恶妖精会散去吗?”
  “我也不知道,毕竟聚集的数量那么庞大,很有可能因为失去目的而陷入混乱状态,不过他们的力量应该会比现在弱。”
  尽管无法预测效果,但为了阻止一切、为了守护莉迪雅,也只能这么做了。
  “没有时间考虑了。”
  爱德格像在讲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自语,接着抬起了头。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了。他下定决心,并且对格鲁比露出微笑。
  “格鲁比,接下来我要你照我的指示行动喔。”
  “什么?为什么本大爷要听你的?”
  “为了救莉迪雅,这样你肯协助我了吧?”
  “好吧……”
  “请你先去侦察敌人的现状。宅邸从刚才开始就格外安静,比起到处找寻我们,对方或许打算先进行某些计划。还有,找出一个名叫阿尔巴的男子,向我报告他现在的状况。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将他带来这里。”
  爱德格下了一堆指示,格鲁比忍不住以鼻子哼了一声。
  “走着瞧。我先跟你讲清楚喔,莉迪雅可是在我的保护之下,就算你将她救出来,但只要魔法不解开,她就不会想起自己答应要跟你结婚。真是的,我才不会让她跟你结婚咧!”
  格鲁比临走前气愤地丢下这些话,然后便消失了踪影。
  连格鲁比也消失在房里后,雷温不知为何。以奇妙的眼光看着爱德格。
  “……是真的啊。”
  “嗯?你说什么?”
  雷温回答:“没事。”接着将视线移开。
  爱德格这才想起来,当他表示莉迪雅允诺和他结婚的时候,不用说雷温了,就连总管都不相信。
  现在想想,莉迪雅答应结婚的时候,在场见证的只有格鲁比。
  “雷温,难道你不相信莉迪雅接受了我的求婚?”
  “非常抱歉。”
  雷温老实地道歉,爱德格的情绪因而松懈了下来。
  “恭喜您,爱德格伯爵。”
  现在才松了一口气似地祝贺我啊……
  爱德格露出苦笑,不过此时此刻,他因为雷温这状况外的祝福稍稍获得救赎。
  就算莉迪雅将来没有想起那个瞬间,她的确曾经接纳爱德格。只要拥有这个事实,爱德格就得到了拯救。
  爱德格心想,只要能坚信自己即将做的事是为了守护莉迪雅,那么就算会失去一切,他也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刻。
  *
  “本俱乐部规定女宾止步,请您离开。”
  “我只是想见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不在。”
  “里面说不定会有我认识的人,让我进去啦。”
  “都说了女宾止步!”
  “你们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连哭闹的小孩看到都会闭嘴的海盗……哎呀不对,总之我有急事啦!”
  这里是一间名为‘月光’的会员制高级俱乐部入口,站在厚重的黑色门屝前的俱乐部员工,正与一名口气粗鲁的少女僵持不下。
  波尔为了进入俱乐部接近那扇门,他边走边望着对方,想知道这名要找老板史瑞德的少女是什么人。
  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位奇特的少女。无论用字遣词或任意束起来的头发,都让人觉得她是身分低下的女孩,但身上穿的礼服却是高级品。做工精细的蕾丝与串珠缝制在衣服上,连波尔都知道价值不斐。
  “我是听爱德格家的总管说了才来的,就是那个鱼脸胖总管!”
  波尔正要从旁边走过去,听到这句话不禁停下脚步。
  “你是艾歇尔巴顿伯爵的友人吗?”
  少女转过头来,脸上散发出光彩,想要抱住波尔似地朝他奔去。
  “是啊,这位大哥,你好像比较听得懂我的话。告诉我啦,爱德格那家伙去哪了?”
  波尔惊讶地想逃跑,因为他猜测少女或许是爱德格逢场作戏的对象。
  贵族常常将身分低下的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当成地下爱人。这样的话,对方穿着一身与言行举止不搭的服装就说得过去了。
  这种事要是在‘徘月’传开,最后让莉迪雅知道的话不就糟了吗!?
  爱德格会随着莉迪雅的些微情绪起伏,变得相当难以应付,就因为波尔知道这点,所以面对这名陌生少女不禁冷汗直流。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伯爵没有来这里喔。”
  他边说边向后退。
  “那他在哪啊?”
  “这个嘛……”
  “该不会在哪个女人身边吧?那家伙嘴上说订婚,却还在到处玩乐吗?”
  “咦,你知道伯爵订婚的事吗?”
  “那个轻浮男人讲的话不太能信任就是了。”
  她的口气仿佛在说她不想相信,可是波尔心想,她既然知道这件事,就表示爱德格已经向她提出分手了吧。
  “伯爵大概去见未婚妻了吧,所以你……”
  所以你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喔。波尔很想这么对她说。
  “话说回来,婚约这件事是真的吗?你觉得那个花花公子有可能跟一个妻子过一辈子吗?”
  她严肃地皱起眉头,并且逼问波尔。
  “这、这个嘛……”
  “嗳,其实你知道他在哪里吧。他未婚妻的家里只有侍女在,而且总管也说爱德格那家伙昨晚没回家,隐瞒他的行踪未免太可疑了。”
  这名少女该不会连莉迪雅的事都查出来了,甚至跑她家理论?难道她不打算与爱德格分手,而想与他的未婚妻竞争吗?
  波尔越来越慌张,以手掌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少女见到波尔这副模样,确信自己的猜测没错。
  “他果然又开始拈花惹草了吗?那家伙对我说得一本正经,没想到又是他最拿手的谎话!等我找到绝对要揍他!”
  “呃,那个……不是这样的。”
  “那爱德格到底在哪?他在这里吗?再不把他交出来,我一定会阻挠他结婚!”
  波尔想像着连莉迪雅都被卷入的混乱局面,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急忙逃进俱乐部的大门内。
  “啊,等等啦!”
  守门人拦住正要追上来的少女,波尔朝门口瞥了一眼并冲上楼梯。
  他跑进位于二楼的谈话室,反手将门关上之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绯月’的干部们早已聚集在这里。
  “波尔,怎么了吗?”
  “咦,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你见到警官了吗?”
  波尔刚刚去拜访伦敦市警局,找一位爱德格熟识的警官。
  尽管波尔对警官表示有很多人被监禁在‘方舟’里,并请求他调查,不过那些人确实是自愿进入那艘船,再加上警方高层似乎不希望调查‘方舟’。
  ‘容易被买通的人不只有我喔。’
  说完之后,这位平日在爱德格的收买之下提供消息的警官冷淡地笑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处理了。”
  史瑞德叹了一口气。
  “伯爵那边有没有传来任何联络?”
  爱德格只身潜入敌人地盘,这令波尔相当挂心。
  他得知波尔行踪不明之后,特地从苏格兰返回伦敦,不只如此,还从‘方舟’里的密室救出波尔。爱德格绝对没有将波尔与‘绯月’这个组织,当成手中的棋子来利用。组织成员了解爱德格将他们当成拥有共同目标的同伴之后,最初像史瑞德那样对他抱持反感的人,也都承认爱德格是他们的领袖了。
  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爱德格在守护同伴的时候总是会亲自涉险,所以波尔十分担忧。
  “之前托给雷温的传信鸽回来了,杰克与路易斯已经率领年轻力壮的成员前往王子的藏身处了。”
  “无论如何,我们这边都要全力对付‘方舟’。”
  “是啊……”
  波尔不会使用武器,所以只能绞尽脑汁思考如何阻止‘方舟’。
  葛雷克似乎被悠里西斯的手下关在‘方舟’里,这也让波尔十分介意。虽然波尔受到无情的对待,依旧不想对友人见死不救。
  “该怎样做,才能将那艘船停下来?”
  “敌人的警备很严密,想要侵入是不可能的,只能从外侧阻止了。”
  “这样的话,就需要一艘不小的船。”
  “船可不是立刻就能备妥的东西啊。”
  确实如此。要让船只航行必须雇用水手;更何况,怎能叫雇来的普通水手对‘方舟’发动攻击。
  正当所有人陷入沉思的时候,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我有船喔。”
  众人一齐惊讶地抬起头,波尔刚才见到的年轻女孩,就站在大家视线聚集的那扇门前。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波尔慌张地站了起来。
  “守门人被我揍了一拳后就昏倒了。”
  她环视这群吓傻的男子们,直直走了过来。
  “你们都是爱德格的同伴啊,看来你们现在遇上麻烦了。”
  “波尔,她是谁?”
  波尔压低音量,只对史瑞德一人回答:
  “这个嘛……可能是伯爵的情人。”
  “你说什么!?”
  “各位大哥们,不好意思,我刚才稍微听到你们谈话的内容。这么说吧,我跟爱德格那家伙的关系就像一段孽缘,所以要我协助你们也可以喔。”
  少女说完,自行在空位坐下并翘起二郎腿。
  “‘方舟’就是那艘停在泰晤士河上的诡异船只对吧,你们打算怎么对付那艘船?要把它击沉吗?”
  她大概多少听过爱德格以前的事迹,只见她既不讶异也不觉得怀疑,一副要加入作战会议的态度。
  “……伯爵喜欢的女性类型还真广泛。”
  史瑞德喃喃自语,波尔则是点了个头。
  “喂,有没有烟?”
  少女问身旁的男子,然后接过雪茄便熟练地确认香味,再咬断吸口将雪茄叼在嘴里,把烛台拉过来点火。
  “那你们决定得怎样了?要让我加入吗?”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先问一下,你的船是哪种船?”
  “荷兰制的巡防舰。虽然是小型船,但是又轻又快,在那条混乱的河上也可以自由行动喔。”
  “巡防舰?那不是军舰吗?”
  “是被军方拍卖的旧船,可惜没有配置大炮。”
  史瑞德要少女稍候,接着叫所有人到房间角落讨论。
  “史瑞德先生,该怎么办呢?”
  “只要有船就可以实行作战计划了。”
  “我们能相信她吗?”
  “她会不会是敌人的间谍?”
  “好像是伯爵家的总管把这个地方告诉她的,所以我认为总管不但认识她,也很相信她,反正这种事只要确认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尽管波尔这么说,心里却不太希望这么做。
  可是其他的同伴全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那就没问题了吧,她好像愿意助伯爵一臂之力。”
  “随便差遣伯爵的女人,之后会不会引来麻烦?伯爵不是才刚订婚吗?”
  “这个嘛……女性关系这方面,伯爵自己会处理吧,这似乎是他擅长的领域嘛。”
  的确,如果是爱德格的话,面对这些事大概不会惊慌失措,但是莉迪雅会有什么反应呢?波尔越听越不安。
  伯爵总是以轻浮的态度追求女性,而莉迪雅是一位个性比他想像中更有洁癖的女孩。尽管伯爵表示莉迪雅答应和他结婚,但她要是看见这名似乎与伯爵如孽缘般长期往来的女性,婚事或许会告吹。
  波尔希望伯爵能得到平稳的幸福,为此,莉迪雅非得待在他身边;而且莉迪雅也是一位应当受人疼爱,并获得幸福的少女。
  对本来就不期望结婚、只是伯爵玩乐对象的女性来说,就算对方有妻子,她们通常也不介意维持爱人的关系,但结婚前闹出这种事,绝对会引起一阵风波。
  不过,‘绯月’成员已经做出决议,毫不顾虑波尔的担忧。
  “对了,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史瑞德开口询问。
  “萝塔。”
  少女呼出一口烟露出微笑。
  虽然她有着眼尾上吊、性格看来颇为倔强的容貌,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就会漾出酒窝,波尔意外地觉得她这样满可爱的。
  *
  爱德格与雷温藏在昏暗的楼梯下方,等格鲁比回来。
  他们虽然探查过附近的情况,不过四周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人烟。
  想必悠里西斯等人已经停止搜寻爱德格,开始进行其他的计划。
  若要猜他们打算在这里做什么,爱德格也只能想到那个将芙蕾雅中的记忆转移至阿尔巴身上的仪式。
  悠里西斯绝对在打如意算盘,他一定认为这场仪式能成功引出躲藏的爱德格。
  仪式说不定本来就预计在今晚举行。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么对方有可能想刻意做给爱德格看。
  到最后,双方终究要在那场仪式中碰头。如果这就是自己的宿命,那也就没办法了。
  接着,爱德格思考有没有得趁现在完成的事。
  有件事必须告诉雷温。
  爱德格轻声呼唤了他的名字之后,少年立刻在一旁的黑暗中微微挪动身体。
  “雷温,接下来我不会刻意对你下任何命令,所以你要照自己的判断行动。”
  回望爱德格的眼眸,连远方的油灯光线也不可思议地反射回来,看起来就像带着一抹深绿色彩。
  这抹绿就是雷温与精灵共存的证据。
  他眨了眨眼,小声地回答:“是的。”
  “不过,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托。”
  雷温大概不明白两者间的差异,但爱德格还是特地这么说。
  “你无论如何,都要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考量。”
  “我的责任是守护爱德格伯爵。”
  “如果你出事,我或许会无法保持冷静,所以拜托你了,雷温。这场战斗中最重要的,就是我能否毫无迷惘地坚定自己的心灵。我想接下来应该会变成这种情况吧。”
  尽管雷温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却没有再表示任何意见,他或许答应爱德格了。
  雷温原本是部族的战士,应该要服从部族之王,证据就是他与生俱来身上便寄宿着精灵,然而他却选择爱德格成为自己的主人,而不是部族之王的末裔。
  爱德格从王之末裔手中夺回雷温后,不再觉得自己与雷温之间的主从关系,只是人生的一个过渡时期。
  爱德格以前是这么想的,他认为雷温目前只是刚好待在自己身边,但他其实应该在其他地方过着不同的人生。
  他不再这么想了。就算雷温能够独立,自己往后依然是他的主人。
  这是灵魂间的主从关系,并非归属于天生的身分地位,而是一种圆满成熟的关系。正因为爱德格这么想,所以他确信不管自己未来作出什么选择,唯有雷温会跟随着他。
  “喂,伯爵,快出来吧,反正这附近又没人。”
  是格鲁比的声音。
  “你知道状况了吗?”
  “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不论是王子、悠里西斯,或是他们的手下。芙蕾雅也和那个钟形容器一起搬过去了。”
  “阿尔巴呢?”
  “喔~~叫那个名字的家伙被人用鞭子打得倒地不起。我偷偷靠过去时,听到他喃喃自语说什么青骑士伯爵会救他之类的梦话,不过悠里西斯一出现,他立刻站起来高兴地笑着,就好像伤口完全不痛耶。”
  据格鲁比所言,阿尔巴还兴奋地发颤,说自己总算能成为王子。
  但是,真正的他一直在等待救赎。
  阿尔巴遭到无理的绑架、被组织监禁,从那以来,他就几乎消失在绝望的边缘,爱德格成了他微薄的希望。
  “那么阿尔巴也在大厅吗?”
  “是啊。”
  “好,我们过去吧。”
  与雷温交换视线后,爱德格站了起来。
  “要潜进去吗?可是大厅严密地设置了驱逐妖精的咒语耶。”
  “那你就在一旁观赏吧。”
  爱德格正要踏出步伐之时,格鲁比缓缓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伯爵,你真的喜欢莉迪雅吧?”
  格鲁比难得以失去冷静的口吻说话。
  “我一直认为,你觉得和王子战斗比什么都重要,莉迪雅只是被你利用了。”
  “你现在依旧这么认为,不是吗?”
  “没错,因为你根本无法信赖。你心里不是觉得只要能埋葬王子就好,莉迪雅怎样都无所谓吗?”
  “若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格鲁比生气地揪住爱德格的衣襟。
  “……听好了,你绝对不准死!莉迪雅连婚约的事都不记得,却因为想见你而跑出来!所以你要是死了,我绝不饶你!”
  莉迪雅这么做,是因为爱德格表示希望与她再度相见。
  所以,格鲁比才会叫理应是他情敌的爱德格不准死。
  他纯粹是为了莉迪雅着想。
  格鲁比的话坚定了爱德格的心。
  若要论对莉迪雅的心意,我是不会输给这家伙的。
  他以友善的态度拨开格鲁比无礼的手。
  “格鲁比,我会赢得胜利的。”
  身穿黑色长袍的王子组织成员,井然有序地在大厅列队。
  他们如同中世纪的修道士,将连身帽深深地盖在头上,拿着蜡烛走进大厅。只要想到稍后即将举行带有黑魔术意义的仪式,大厅地板上没看见魔法阵或山羊血等物品,不由得令人觉得奇妙。
  爱德格与雷温穿上相同的长袍混入其中,这身服装当然是从对方的同伴那里夺来的。
  长袍被抢走的两人被塞进长年未使用的暖炉深处,暂时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吧。
  反正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间大厅,而且人数多到教人不敢置信。
  放置在大厅中央的,就是那个开口朝下摆放的钟形物体。
  那是放置芙蕾雅,设了相当多道锁的容器。
  有个能称为宝座的座椅放在天鹅绒布帘的深处,一名男子坐在那里。
  是王子。
  与爱德格数年前印象中的王子比起来,他的白发增加了许多。从前戴的面具和阿尔巴的一样,只遮住一只眼睛,如今几乎覆盖住整张脸,只有嘴唇与长有胡须的下巴露出。
  虽然他的脸上只有一小部分有烧伤伤痕,但之前那名想杀害莉迪雅的王子替身,也是以绷带将整张脸包了起来,他大概罹患了某种会令皮肤溃烂的疾病吧。
  王子双手悠然地放在椅子扶手上,戴着黑色手套,手指上还装饰着缀有硕大宝石的戒指,而那挺立的背脊与威风的体格,让他看起来不像不良于行的老人。这和爱德格从前相当熟悉的他一点也没变。
  尤其是藏在面具深处的那双眼睛。
  明明从爱德格所在的位置无法看清楚,却感受到一股锐利的视线。被那双冷漠傲慢的眼睛盯上的人类,命运将被完全颠覆。王子流露出这种眼神。
  他是组织的首领,如同古罗马暴君那样,以恐惧支配一切。
  面对许久未见的长年宿敌,爱德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燥热起来。
  当那名男子就在自己的面前,要保持冷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强烈憎恨的驱使下,爱德格甚至有股冲动想当场扑过去。
  那种做法是赢不了他的。他在心中安抚自己,并且用力咬紧牙关。
  爱德格被憎恨的情感所驾驭,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甚至令人担心就算他混在一大群人当中,王子也有可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尽管如此,爱德格已经改变了。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替自己复仇。
  而是为了贯彻身为青骑士伯爵、身为伊普拉杰鲁领主的责任与义务。
  为了守护莉迪雅。
  爱德格在心中低喃她的名字,光是这样心情就平静了下来。
  莉迪雅追随着想与她重逢的爱德格、逃离格鲁比安全的保护之下,爱德格为了保护她非赢不可。
  虽然眼中眺望的是王子的身影,但爱德格只要思及莉迪雅,就能逐渐恢复冷静。
  这么一来,就能看见新的事物。见王子的指尖微微颤抖,可以想像出他的状态不佳。
  他恐怕光是坐着,就已经很勉强了吧。
  所以,在这个夺取伦敦的重要时期,他为了率领组织、发号施令,对现今的王室宣战,自然需要一名既年轻又体面的‘王子’。
  爱德格在连身帽下来回移动视线,将目光转向王子的周围,确定了悠里西斯与阿尔巴也在前方。
  悠里西斯站在放有芙蕾雅的金属半圆形容器旁。
  戴着面具的阿尔巴,以严肃的表情坐在容器对面的椅子上。
  好几名爱德格有印象的王子心腹,像是要将悠里西斯与阿尔巴围起来似地站在四周。
  悠里西斯取出钥匙串的时候,传出刺耳的锵啷声,他微微朝王子的方向看过去。
  王子缓缓地点头。
  在此同时,大厅安静了下来。
  仪式开始了。在这片使人这么以为的寂静中,不知是身着黑色长袍的人群所致,抑或是金属半圆形容器在烛火的照耀下阴森地发出光芒,爱德格感到一股阴郁得几乎使人意志消沉的气氛。
  如同先前做给爱德格看的那样,悠里西斯依序将钥匙插入容器上的锁,回荡在四周的只有开锁的金属声。
  开锁声响了二十一次,接下来是第二十二道锁的声音。这次顺利听见最后一道锁的声音之后,半圆形容器的正面就慢慢地朝左右打开。
  组织成员望着这幅景象,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流露出感动的模样。
  这场仪式极其简朴地进行着。
  悠里西斯进入半圆形容器之后,没多久便拿着装有芙蕾雅的玻璃箱走了出来。
  阿尔巴从椅子上起身。
  只能趁现在!爱德格对一旁的雷温使了个眼色。
  雷温轻轻点头。
  
  确认雷温明白之后,爱德格就跑了出去,枪声同时在房内响起。
  雷温朝周围射出两枪,造成附近一阵骚动。
  身穿黑色长袍的组织成员,因为听到枪声而慌乱不已。悠里西斯因此分心,当他注意到爱德格朝他跑来时已经慢了一步。
  爱德格趁隙扑向悠里西斯,与他一起倒在地上。
  接着将玻璃箱抢了过来。
  但是,被爱德格制伏的悠里西斯却露出窃笑。
  “这不是真正的芙蕾雅。因为想到您可能会来抢夺,所以这只是故意做给您看的。”
  爱德格在此同时,被人从身后以枪口抵住头部,只能放开悠里西斯。
  他身上的长袍被持枪男子夺走,身体还被向下压、跪到了地上。
  在他的脸被强迫转向王子之后,那名可憎的男子在他的视线前方低声笑道:
  “特德,你相当努力,我要嘉许你。你拥有能让我真正动怒的才能,让你逃跑实在很遗憾。不过在你被杀之前,我要让你看看我重生的瞬间。”
  王子将手伸入外套里,做势要取出某物。
  “阿尔巴,去捡起来。”
  在绒毛地毯上滚动的物体,是如熊熊燃烧火焰般的萤石。
  阿尔巴朝萤石走了过去。
  在他触碰到萤石的那一瞬间,存放在其中的记忆就会对和王子有关的血缘产生反应,进而流入他体内。
  残留在阿尔巴体内那个原本的他,将在毫无反抗余地的情况下被消灭。
  然而。接近萤石的阿尔巴,是喜孜孜地想成为王子的人格。
  “住手,诺迪耶!”
  爱德格喊出他真正的名字。
  “振作一点!你想杀了自己吗!”
  这一瞬间,他看了爱德格一眼,接着环视周围,膝盖也惧怕地颤抖着跌坐在地。
  “伯爵……请救救我……”
  不过,立刻有两个人将他架了起来、拉到芙蕾雅旁边。他的手臂被抓住,硬是朝芙蕾雅的方向推去。
  阿尔巴使力抵抗,要是另一个人格再出来的话就无计可施了。
  这个时候,爱德格身后的男子松开了手,就这样倒在地上。
  雷温脱下连身帽,掩护爱德格似地站立着,双手还拿着小刀与手枪。
  爱德格恢复自由之后,随即朝芙蕾雅跑去。
  他推开那两名打算让阿尔巴抓住芙蕾雅的男子,将手伸向芙蕾雅。
  “不会吧,勋爵,快住手……!”
  尽管悠里西斯的声音充满着急与惊讶,但爱德格早已下定决心。
  爱德格和阿尔巴一样,同样继承了与王子、与王室相连的血统。
  记忆中藏有让王子存活至今的意念与力量。这份记忆若是完整地存在于这颗芙蕾雅中,他应该就能将它完全夺走。
  这是让邪恶妖精听命的核心。爱德格决意要得到它,要照自己的意志阻止妖精攻击;只有这个方法能削弱朝伦敦桥蜂拥而去的力量。
  爱德格不再犹豫,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芙蕾雅。
  接着感到一股灼烧。
  刺眼的光芒自指缝间流泻而出。才刚这么想,光芒就一口气四散开来。
  爱德格不经意地张开手,但芙蕾雅已不留痕迹地消失了,只有类似烧伤的火红伤痕还留在掌心。
  爱德格不清楚第一位王子的记忆是否流入自己体内,变化有可能慢慢造访。
  不管怎样,他还有一件该完成的事。
  在四周一片愕然之时,爱德格从雷温手中接过手枪,笔直地将枪口朝向王子。
  “……原来如此。特德,我果然该在你背叛时趁早杀了你。”
  虽然无法得知王子在面具下的表情如何,但他的语气让人觉得他并未动摇。
  “不过,这不代表你赢过我了。被英国放逐的王室诅咒,以及遭到铲除的拥护者怨恨,从今而后将成为你的重担,这可不是单靠个人之力就能阻止的。”
  “不管怎么说,你都已经走到尽头了。”
  王子放松全身的力量笑了出来,仿佛连眼前这出乎意料的事态都让他乐在其中。
  “特德,我知道你誓言向我复仇,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你是为了立于众人之上而诞生的,正因为你无法原谅伤害你自尊的人,才会如此憎恨我。你高傲的灵魂总有一天会觉醒,发现自己理应登上宝座,并开始无法安于目前的地位。”
  “我是青骑士伯爵,这个身分是我现在、甚至于未来的骄傲。”
  这就难说了。王子如此低喃着,然后以跟刚才取出芙蕾雅相同的动作,从外套内侧掏出了手枪。
  爱德格立刻防御性地准备扣下板机,但王子意外地将枪口转向自己的头部。
  “你是杀不了我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带犹豫地扣下板机。
  爱德格的宿敌随即在鲜血四溅的椅子上无力地垂下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过于突然的事态,让爱德格全身失去力量。
  他将握着手枪的手放下。
  芙蕾雅已经消失,因此王子不会再出现。
  但前提是人格尚未被毁坏的爱德格,能将‘记忆’当成他人之物般地舍弃。
  东区的邪恶妖精们,是否感受到下令进攻的意志已经消失?魔力因此削弱了吗?
  只要朝伦敦桥而去的攻击缓和下来,就能救出莉迪雅。
  爱德格非常了解自己必须担起的职责,他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这项选择。尽管如此,王子最后说的话,依旧沉重地压在他身上。
  爱德格真能埋葬王子这个存在吗?
  真能埋葬流人体内的记忆吗?
  身旁的雷温提高警戒,因为悠里西斯与其他的组织干部在爱德格眼前排成一列。
  在爱德格缓缓扫视周围的视线前方,他们一齐跪了下来。
  “即将支撑未来英国的王子殿下,我们是发誓对您永远效忠的人,请您铭记在心。”
  太可笑了。到刚才为止都全心全意服侍的老人一旦成了尸体,大家就不屑一顾了吗?
  悠里西斯严肃地低着头,爱德格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了起来。
  “快点阻止‘方舟’与东区的妖精们。”
  “没办法。”
  悠里西斯并未露出从前那种傲慢的笑容,而是老实地回答。
  “妖精们服从与‘王子’订下的契约,回应了王子的命令。命令虽然停止了,但妖精们现在失去了方向,要让数量那么庞大的妖精突然停止是不可能的。”
  “那船呢?操纵船只的是人类吧。”
  “这项计划是组织长年以来的愿望,由于不可能下达中止命令,所以无法与离开码头的船取得连络。”
  “既然这样,就由我来阻止。”
  “因为您不想让您重要的妖精博士成为活祭品吗?”
  正要离开的爱德格,闻言不禁停下脚步。
  为什么悠里西斯知道莉迪雅的所在之处?而且连活祭品的事都知道。
  他皱起眉头瞪着悠里西斯。
  “从前,成了伦敦桥活祭品的人,是最后一名青骑士伯爵,也就是葛拉蒂丝伯爵。我们的王子与组织都因为她遭英国放逐。”
  “葛拉蒂丝是伦敦桥的……?”
  “是的,葛拉蒂丝以性命做为交换,获得了强大的结界之力,大英帝国的首都一直以来都受到这股力量守护。不过在那之后经过了一百多年,我们的组织累积了力量;另一方面,人们遗忘了伦敦桥是守护都城不受魔物侵害的结界,加上葛拉蒂丝的力量已经变弱,现在进攻的话绝对可以将其毁坏。于是我们订立了缜密的计划,终于得以连同王子与组织一举入侵英国。”
  为了贯彻青骑士伯爵的责任,葛拉蒂丝即使成为活祭品、即使牺牲生命,也决意要放逐王子吗?
  “但是,葛拉蒂丝的仆役似乎还活在伦敦桥里,她的妖精仆役应该会利用新的活祭品来补强结界之力吧。妖精之所以将那名妖精博士带走,不正因为她是您的恋人吗?”
  悠里西斯的话令爱德格惊讶不已。
  格鲁比曾说,莉迪雅被来历不明的妖精带走、关进伦敦桥内部。
  原来那就是葛拉蒂丝的妖精。不只如此,妖精将莉迪雅带走的理由,是因为她是新任青骑士伯爵爱德格的未婚妻。
  妖精或许认为,既然莉迪雅是伯爵的未婚妻,那么为结界献上生命也是她的责任。
  打算取莉迪雅性命的并非王子的手下,而是应该与爱德格站在同一阵营的青骑士伯爵家成员。爱德格对这件事情感到惊愕。
  “可是,就算那名少女牺牲生命,能否保住结界也是未知数。想要一口气阻止与桥连结在一起的梦魔,以及成群的邪恶妖精,需要相当程度的力量。她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葛拉蒂丝相比。”
  爱德格希望莉迪雅待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才得到结婚的承诺,但别说是守护她了,她竟然因为成为自己的未婚妻,被强迫接受伯爵家的义务。
  爱德格很想说:“别开玩笑了。”怎么可以为了守护伦敦桥而牺牲莉迪雅!?
  “如果您是青骑士伯爵,那就算成功的机率再渺茫,您是否也能抱着牺牲恋人的觉悟,一赌伦敦桥的结界会不会因此支撑下去?还是说,您会救出那名妖精博士,如此一来,守住桥的结界将再也无法恢复,然后您便以我们的‘王子’身分复苏,为毁灭伦敦献上一臂之力。最后,您终将贯彻这一项任务。”
  悠里西斯似乎看穿爱德格的动摇,继续讲了下去:
  “就在刚才,您还表示身为青骑士伯爵是您的骄傲。不过呢,实际上究竟是不是如此,还请您让我见识一番。”
  爱德格在盛怒之下痛殴悠里西斯。
  虽然少年重重地倒在地上,却没有人打算扶他起来。
  对他们来说,受到‘王子’的暴力相向恐怕不算什么。
  悠里西斯靠自己的力量起身后,有如为刚才的无礼举动道歉般再度跪下。
  爱德格转过身去,这次他真的决定要离开这里了,然而悠里西斯却执拗地继续对着他的背后说道:
  “您拥有伊普拉杰鲁的钥匙,只要您有意愿,也有可能将伯爵家永远埋葬,这么一来,阻碍我们的绊脚石就会消失了。”
  雷温带着呈恍惚状态、步履蹒跚的阿尔巴跟在爱德格身后。那些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群则连忙让路。
  “殿下,我们会等候您的。”


  星星之名
  
  爱德格抵达伦敦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寂静的桥在煤气灯的照耀下浮现在眼前。
  爱德格看不见梦魔与大群邪恶妖精,无法察觉任何桥将崩坏的征兆。
  只不过,他只要眺望泰晤士河的下游,停泊于河中的船只那林立的桅杆与烟囱就会映入眼帘。这幅景象让他意识到停在某处的‘方舟’。
  关键的那艘船,在那之后就这么载着人质朝泰晤士河下游而去,并暂时从伦敦消失了踪影。然而‘绯月’的成员前去王子的藏身处接爱德格时,向他做的最新报告表示船只仍在格林威治附近徘徊,说不定会在某个时间溯河而上、朝伦敦驶去。尽管目前从伦敦桥这里看不见,但那艘船极有可能已经往这里过来了。
  爱德格离开王子的藏身处时,这群‘绯月’成员已将宅邸团团围住,等待突袭的机会。
  他们一方面对于爱德格毫发无伤地脱身感到惊讶,另一方面也感到喜悦,并且率直地接受了王子已死的消息。
  爱德格目前还不打算对任何人提起宅邸内发生的事,他只想将集中力放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上。
  “爱德格伯爵,让您久等了。”
  爱德格听见雷温的声音而转过头去,只见他慎重地抱着梅洛欧宝剑站在一旁。
  他先前派雷温回伯爵宅邸拿梅洛欧宝剑,因为他想起矿山哥布林劝告他,要带着这把剑去迎接莉迪雅。
  不知道宝剑能否派上用场?爱德格依旧想不出宝石的名字,而星彩蓝宝石也一样没有对他讲话。
  尽管如此,蓝宝石似乎能与月光石互通,他觉得带着剑比较容易找到莉迪雅。
  “阿尔巴,不对,诺迪耶是不是已经安分下来了?”
  “那时‘绯月’的史瑞德先生正好来访,我就将他托给了史瑞德先生。我有另外向他解释过,诺迪耶有时会说出自己是王子之类奇妙的话,但是请不用在意。”
  虽然他现在仿佛变成了空壳般处于恍神状态,但这个人格应该是无法接受自己没能成为王子的阿尔巴。
  “是吗,那么接下来就看‘绯月’的人能否阻止‘方舟’了。”
  爱德格确认从雷温手里接过的剑,将剑佩挂在大礼服之下。
  “我已经将您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方舟’的命令传达给他们了,看来萝塔小姐也会协助他们。”
  “萝塔?她回来了吗?”
  仔细一想,莉迪雅已经和尼可离开苏格兰的小镇,所以萝塔没有停留在那里的理由。她或许打算返回伦敦,在这里与莉迪雅碰面。
  “萝塔小姐说要用自己的船攻击‘方舟’。我刚才在宅邸遇见萝塔小姐,她正好在央求汤姆金斯先生买大炮给她。”
  “大炮?”
  “汤姆金斯先生说,为求慎重起见,希望能向爱德格伯爵确认是否可以购买大炮。”
  说到‘绯月’的活动资金,当然是由爱德格资助。爱德格为了让汤姆金斯能自行购入、维持并管理伯爵家所需的物品,所以将这方面的金钱交由他全权处理,不过大炮这种东西实在令他伤透脑筋。
  “可是雷温,‘方舟’里不只装满火药,还载着大批人质,不能任意以炮弹攻击,这点萝塔清楚吧。”
  “应该吧。”
  萝塔相当熟悉船只,她应该知道要攻击船的哪个部位,才能使船只无法航行。火药堆积在船首,要在不对船首造成伤害的状况下迅速让船只停下,端看大炮的操纵方式。
  “那么请你传话给萝塔。大炮没问题,只要她想要铁块的话,无论多少我都给她。啊~~对了,还有,钢铁做的炮弹比任何宝石都更适合你。”
  “……后面那句也要说吗?”
  “当然啰。”
  雷温的眉头稍微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萝塔的拳头有可能挥过来。
  即使如此,他仍旧没有反驳地点了个头,然后介意似地望了伦敦塔一眼。
  “你看见化身为冠鸦的女神了吗?”
  “我没有看见,但觉得女神似乎在那里,可是我并没有厌觉到对方的动静?”
  “这么说来,梦魔与群众的邪恶妖精也稍微平静了吗。”
  “他们的行动停止了,可能是因为没有感受到‘王子’的意志吧。”
  格鲁比突然现身,坐在桥的栏杆上。
  “不过,有部分家伙已经爬到桥上,如果不将那些家伙全部击退,不管怎样桥都无法长久支撑啦。”
  爱德格不知道驱散妖精的方法,但既然是连格鲁比也无法应付的数量,那么不管怎么做,想必用普通的办法是没效的。
  就算萝塔运气好,顺利阻止了‘方舟’,但若桥崩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也只能将莉迪雅带出来了。不过要是这么做,桥就会失去活祭品,结界的力量也会一并毁坏。
  这就会一如王子所愿,导致伦敦毁灭。
  爱德格当然不打算与王子的组织合作,他认为自己非得保持青骑士伯爵这个身分才行。
  但是,他无法牺牲莉迪雅。
  “格鲁比,你有找到能进入桥内的地方吗?”
  为了避开梦魔的耳目进入圣域,爱德格要格鲁比寻找入口。
  “啊~~我有件事忘了说,只有青骑士伯爵家的成员进得去喔。”
  雷温似乎对此感到担心,爱德格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不要紧。
  “伯爵,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意思?”
  “在你进入桥内之前,我想先跟你确认一下。”
  格鲁比用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发问。
  爱德格明白他的理由。
  在王子的藏身之处时,格鲁比虽无法进入大厅,却目睹了那里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爱德格和以前不同了,态度会变得严肃也是当然。
  对格鲁比来说,爱德格越发成为不值得莉迪雅托付终身的对象,但是爱德格在王子手下的目送之下走出大厅之时,格鲁比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可不要背叛莉迪雅喔。’
  到底什么才算是背叛她?爱德格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让她与葛拉蒂丝一样,成为活祭品吗?还是将她救出来之后,弃即将沦陷的伦敦于不顾呢?
  “你要依照我的回答,来决定是否告诉我入口吗?”
  格鲁比直直瞪着爱德格,他听到这句话后,才虚脱似地垂下双眼说道:
  “不是……问了不代表什么,反正你可以骗我。”
  对格鲁比而言,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桥内是青骑士伯爵的圣域,那除了爱德格之外,没有其他人类能够抵达莉迪雅所在的地方。
  “我不明白莉迪雅到底想要什么。自从认识你之后,她陷入沉思的时间增加了,感觉也变得比较接近人类,不过我认为她只要离开你,应该就会变回原本的模样,却没想到她并没有变回以前的她。”
  格鲁比一边低着头,一边愤然地说着。
  可是,这样的莉迪雅虽然让格鲁比不高兴,却让爱德格感到温馨而爱怜。
  尽管莉迪雅的记忆因为魔法而丧失,她的心意依旧伴随着自己。莉迪雅一点都没变,她还是当时那个不想让爱德格孤单一人,而表示愿意结婚的莉迪雅。
  就算不再是伯爵,爱德格也希望当个莉迪雅期盼重逢的自己。那个他不同于‘王子’,而是最原本的爱德格。
  “我一定会守护莉迪雅的。”
  他想都不想就给了答案。比起任何事物,爱德格最希望守护的就是莉迪雅。比起他自己、比起伦敦、比起整个英国,他最希望守护的是莉迪雅。
  这种想法说不定是错误的。要是爱德格舍弃了青骑士伯爵的身分,或许就会输给‘王子’记忆的诅咒。
  若真是这样,那么葛拉蒂丝,你就夺去我的生命吧。伯爵家应该能够因此一偿宿愿。
  爱德格抚着宝剑,掌中感受到星彩蓝宝石冷冽的光辉。
  *
  “是水!尼可,这里也淹水了。”
  莉迪雅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绕了很久。既然这里是妖精界的边界地带,就表示时间的流逝与人类世界不同。莉迪雅一边徘徊,一边不时从石头间的缝隙看看外面的世界,藉此确认太阳升起又落下。
  相较之下,就莉迪雅的感觉,认为自己来到这里只过了几个小时。
  话虽如此,到处走了好几个小时一样会累,莉迪雅筋疲力尽地靠着墙边坐下。
  “每条路都通往下方,一直在上面来回走也不是办法。”
  尼可疲倦地坐下。
  “哎哟~~我肚子饿了啦。”
  莉迪雅摸索着缝在外套上的布袋。
  除了前往伦敦需要的旅费,里面只放了些饼干。
  “要吃吗?”
  莉迪雅将饼干递给尼可。
  只要待在妖精界,莉迪雅就不会饥饿。就算饿了,她也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即便不吃东西也死不了,若尝了妖精的食物将无法返回人类世界。
  与其说饼干是莉迪雅的点心,不如说她是为了在需要妖精协助的时候答谢妖精,才随身带着饼干的。
  可是这个地方别说人类了,连妖精的身影也没有。
  “只有饼干吗?”
  尼可一边抱怨,一边啃着饼干。
  “我好想喝热腾腾的红茶喔,也想吃刚烤好的司康饼配蜂蜜与果酱、滴着肉汁的烤牛肉、和着满满奶油的马钤薯泥,还有牛肉腰子派配醋腌鲑鱼。”
  “妖精才不会吃那种食物呢,这个加了药草的饼干就是最棒的美食喔。”
  “不管过了多久,那些家伙都一样,不只单纯,还完全不懂得风雅。”
  喜爱人类食物的奇特妖精猫,还在一旁念个不停。
  “啊,水好像退了。”
  “差不多要退潮了吧?”
  “这道石阶下有个横向的洞穴耶。”
  “咦~~?你要去啊?”
  “那里应该还没有调查过。”
  “反正一定什么都没有啦。我们被关在这里,只能等死了啦。”
  尼可垂下耳朵无力地说着。
  尼可悲观的态度让莉迪雅再度浮现疑问,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爱德格骗了。
  莉迪雅之所以前往伦敦,是因为自己可能肩负着妖精博士的责任、是因为觉得自已能够助爱德格一臂之力,好让他赢过王子;而比什么都重要的,是她与爱德格约好再次见。
  莉迪雅想见爱德格,想早点回忆起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他的求婚。这就是驱使莉迪雅离开小镇的最大动力。
  不过,要是这点也在爱德格的计算之内……
  “不会的,我不会死的。”
  莉迪雅双脚使力站了起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在没见到他的情况下死去。
  就算被他欺骗,我也要为了打他一巴掌,非与他见面不可。
  莉迪雅心里只有这个想法,她为了找出离开这里的方法集中精神。
  先前淹没通道的水,已在转眼间下降。莉迪雅步下石阶,走入刚才发现的横向洞穴,尼可最后也以疲累的步伐跟了上来。
  石阶朝下不断延伸,就在莉迪雅不经意地看向墙壁时,石头竞崩落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她停下脚步,想要从这个小洞往外瞄。
  “危险!”
  在尼可大叫的同时,有个类似尖锐爪子的物体挥来,紧接着石墙被刺穿碎裂。
  幸好莉迪雅迅速向后退,才没被爪子伤到眼睛,但就算离开石墙还是不能放心。
  漆黑的丑陋小妖精,正从碎裂的石块之间看着她,还露出窃笑。
  一定是邪恶妖精。
  在那仿佛撕裂开来的大嘴里,长着锯子般的牙齿。他们吵杂地聚集到洞穴口,以爪子和牙齿弄碎石墙,打算侵入桥内。
  这时,莉迪雅感到一阵晃动,仿佛整座桥都在摇摆。
  小石头喀啦喀拉地从墙壁与天花板等处落下。
  “喂,莉迪雅,这群家伙想把这里弄垮!”
  莉迪雅与尼可急忙逃向洞穴深处的通道,两人起跑的同时,背后的通道随即崩塌下来,完全被石头掩埋住了。
  “……这里不是连梦魔都无法入侵的圣域吗?”
  “他们的数量太多了啦。进来之前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成群的邪恶妖精将河川下游一带全部覆盖,涌向这座桥的就是他们。”
  守护伦敦不被魔物侵害的结界,也就是这个圣域,正一点一点受到挤压变小吗?
  “伦敦桥马上就要崩塌了吗?”
  “应该是早晚的问题吧。还不知道圣域里还残留多少支撑的力量耶。”
  尼可再度悲观地说着,他不止垂下耳朵,还低下了头。
  “啊~~临死之前好想再吃一次美味的食物喔。”
  “总之我们得快,必须把活祭品的箭找出来。”
  “就算找出来,我们也会就此变成活人祭品啦。”
  “你是活猫祭品吧。”
  “……随便啦。”
  尼可被说成猫也没有生气,可见他相当悲观。不过,尼可的危机感是正确的。
  莉迪雅可以从四周的气息感觉出,这个空间正慢慢被邪恶妖精的魔力侵蚀。
  尽管莉迪雅坚强地挺起胸膛,但她其实害怕到想蹲下来哭泣。
  此时周围再度开始摇晃,某处的崩塌声也随着震动一起传了过来。才刚这么想,她又听见了巨大的水声。
  “?怎么回事?”
  “莉迪雅,水来了!”
  她瞥见淹满狭窄通道的水往这里涌来。
  尽管她匆忙地跑了起来,但通道是倾斜的下坡,水更是猛烈地朝她冲来。
  涨潮时流入桥内的水,之前大概在洞穴上方被堵住了,可是现在却因某处崩塌,一口气流了出来。
  这样根本没办法全身而退。
  正当莉迪雅这么想的时候,传来一道声音。
  “莉迪雅,来这里!”
  爱德格从上方的横向洞穴探出来。
  怎么可能……
  “爱德格?”
  这是幻觉吗?还是陷阱呢?虽然莉迪雅难以置信,却依旧跑了过去,并且拚命地伸出手臂,想要抓住朝她伸来的手。
  莉迪雅抓到他的手了,可是逼近身后的水映入她的眼帘,她不禁闭上双眼。
  莉迪雅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地向上拉,同时也听见脚边传来大水卷着石块奔腾而去的轰隆水声。
  在干燥的地面坐下之后,莉迪雅才终于睁开眼睛。有双灰紫色的眼眸在近距离之下俯视着她。
  “太好了,我赶上了呢。”
  这温柔的语气和甜腻的声音,是爱德格没错。
  “哎呦,我全身都湿了啦。”
  尼可则是抓住莉迪雅的脚,一并被拉了上来,但他好像被水溅到了,于是抖动身体将水甩掉。
  莉迪雅还不明白眼前的爱德格是不是真的,所以直盯着他看。
  “莉迪雅,我好想见你喔。”
  他理所当然似地抱住莉迪雅。
  “既然我已经来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喔。”
  “你能在这个妖精界与人类世界的狭缝做什么啦。”
  爱德格无视尼可的嘟嚷,抚摸着莉迪雅的秀发
  他的修长手指滑人头发中,而莉迪雅在他温柔的触摸之下,突然感到胸口深处一阵燥热,视界开始变得朦胧。
  温热的水珠滑到脸颊上。
  我为什么会哭呢?
  之前明明想赏他一巴掌的,现在却连举起手的动力都没有。
  莉迪雅心里依然很不安,她觉得自己不可以放松下来,而且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但眼泪却与这样的心情相反,在其他的情绪驱使下宣泄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尽管脑中一片混乱,莉迪雅依然吐出了话语。
  “我是来救你的。”
  “你骗人……”
  “那你说,我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吗?”
  “你不是想把我当成活祭品吗?”
  “什么?”
  “爱德格,拜托你,请你不要对我说谎……”
  “我没有说谎啊,莉迪雅。”
  “之前也是这样。你摆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态度,却打算设计我。”
  “……那么,难道你认为现在的状况,也是我欺骗并利用了你吗?”
  莉迪雅老实地点头之后,爱德格不禁露出意外的表情。
  “唉~~以前的我这么没信用啊……”
  爱德格一脸苦恼地撩起金发,仿佛打从心底受到打击。
  “的确……我们相遇时,你对我的印象或许真的很糟,可是,在那之后我为了让你信任我,一直努力成为一个认真的男人喔。”
  “是、是这样吗?”
  这有待商量吧。尼可悄声说着。
  “所以莉迪雅,你别再哭了,如果真的让你怕到哭成这样的话,我向你道歉。我是为了守护你才来的,是真的喔。”
  莉迪雅揉着眼睛想止住泪水,然而泪水却再次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就算我这么说,你也无法相信……是吗?”
  “……不是的,好像不是、因为、这样……”
  如果爱德格存心欺骗莉迪雅,他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何况爱德格是真的为她担心,并为两人的重逢感到喜悦。莉迪雅明明这么想,又为何会哭泣呢?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她不想被爱德格看见这样的自己,于是想将脸别过去,爱德格却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脸抬起,以手指拭去她的眼泪。
  他炽热的眼神与垂落在睫毛上的金发……那令人着迷的容貌映入莉迪雅的眼帘,她的泪水又再度决堤。
  莉迪雅只要一看到爱德格就忍不住掉泪,甚至让人觉得爱德格在她面前,就是害她哭泣原因。
  “因为,我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啊~~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不会死的。与他再次见面之前、在我赏他一巴掌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尽管这是莉迪雅为了消除内心疑虑的逞强,但在同时,想要见面的率真感情却与这些想法交缠在一起。
  爱德格真的想与我重逢吗?她心里感到一丝疑惑。
  爱德格表示莉迪雅与他订下婚约,这不是为了利用她而进行的计划吗?然而她却不禁心想,离开小镇、觉得只能帮上一点忙也好、希望成为爱德格助力的自己会不会太傻了呢?
  自己差点在这里成为活祭品,搞不好是爱德格的企图。这个想法一直在莉迪雅脑中挥之不去,而当时她害怕的,或许就是再也无法与爱德格见面。
  说不定他不想与莉迪雅见面——这比任何事情都让莉迪雅恐惧。
  希望见到的那个人不想看见自己——莉迪雅一思及此就觉得害怕。
  “不要紧的,我们确实见面了。”
  一个吻落在莉迪雅的额头上,接着她再度被爱德格温柔地拥入怀中。
  爱德格就在这里。
  重逢的约定不是谎言。
  总算开始明了眼前的他是真实的存在后,莉迪雅突然害羞了起来。
  不论是自己在他面前哭泣,或向他说了撒娇的话语,这些都令莉迪雅觉得害羞。
  “抱、抱歉,爱德格,我好像有点奇怪。脑袋一片混乱。”
  “我想也是,长时间待这这种地方,你会感到混乱也是当然的。不过,你愿意相信我是打心底希望与你重逢吧?”
  两人的脸近到彼此的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莉迪雅更是慌乱。
  “是、是啊……没错。”
  心情平复下来后,爱德格那有如对待亲昵恋人的态度,令莉迪雅觉得不好意思,因此她轻轻地挪动身体。
  他好像注意到莉迪雅的顾虑。她由于格鲁比的魔法遗忘了许多事情,爱德格似乎想起这点,所以慢慢地松开了手。
  爱德格实现了重逢的约定,但莉迪雅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他没有对此多问,只是轻轻起身,那副落寞的模样使莉迪雅不禁悲从中来。
  他会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莉迪雅怀疑他,而且没能相信与他之间的约定吗?
  就是因为这样,两人之间才会无法萌生出战胜妖精魔法的羁绊吗?
  “那个,我……我想,等我稍微平静一点之后,或许就会想起来。”
  “没关系的,不用勉强去想……”
  他迷惑似地停下说到一半的话,然后牵住莉迪雅的手扶她起来.
  “总之,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你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他点点头,举起缠在手腕上的黑线给莉迪雅看。那条线一直连到通道深处。
  难道黑线连结到出口处吗?
  爱德格将黑线解开,系在莉迪雅的手腕上。
  “爱德格,你会和我一起出去吧?”
  莉迪雅感到不安,于是这么询问。爱德格的举动简直就像只打算让莉迪雅出去。
  “如果没有活祭品的话,桥就会崩坏,邪恶妖精们随即会涌入伦敦。”
  “爱德格,难道你想回去当活祭品吗?”
  莉迪雅不禁抓住爱德格正要收回的手。
  “这里不正是葛拉蒂丝伯爵长眠的结界吗?我得知她成为活祭品,并且守护了伦敦。我继承了伯爵家,所以我想做我能做的事。”
  “可是,守护结界所需要的或许不是活祭品呀,因为妖精要我把箭找出来,所以我也跟你一起……”
  一旦放手,就会再次分离。莉迪雅对此感到恐惧,所以那双紧抓住爱德格的手更是加重了力道。
  “既然这样,就由我去找出妖精说的箭吧。这里不知何时会崩塌,桥不是只受到魔物的侵袭,对方还计划以装满火药的船撞击桥身。虽然萝塔会加以阻止,但事情不一定会顺利进行,所以你必须趁早离开这里。”
  爱德格要一个人去?不行,绝对不可以……
  “被妖精带来这里的人是我喔,说不定之后会遇上只有妖精博士才通晓的事情,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去吧。”
  莉迪雅不愿退让。
  爱德格温柔地回握莉迪雅的手,并且忧愁地皱起了双眉,接着,他仿佛下定决心般地开口说道: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依赖着你。与妖精有关的事我什么也不懂,若是没有你,我根本就没办法走下去。不过,你只是受雇于伯爵家,所以不需要冒死工作,你不必对我尽道义到这种地步。”
  尽道义?你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见外的话?
  莉迪雅觉得这些话与他至今表现出的态度、讲出的话语都截然不同,因此感到疑惑。
  “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我并非纯粹受雇的妖精博士。
  即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在与他重逢的现今,尽管莉迪雅的脑中依然一片模糊,也相信了婚约吗?
  “……莉迪雅,不是的。”
  然而爱德格却一边说,一边垂下了双眼。
  “那是骗你的。”
  “……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订下了婚约,那是骗你的,你会想不起来也是在所难免。无论再怎么努力,我们之间都没有强烈到能解除格鲁比魔法的羁绊。”
  莉迪雅呆立在原地,她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那么,你为何要说那种话呢?”
  “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单相思。不管我如何追求,你都没有喜欢上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骗人。莉迪雅没来由地这么想。
  为什么又撒这种谎话?
  “说不定你心里有其他属意的男性喔。”
  “是、是谁?”
  “要是我知道的话,就会把他打个半死。”
  虽然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语气却很明确。接着,他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莉迪雅,我就是这种男人,如果你跟我一起走,等你回忆起一切的时候就会后悔的。所以你快离开吧,格鲁比在外面等你。他因为担心你,所以才帮助我、让我能够进来这里。”
  他轻轻执起莉迪雅那双不愿离开他的手,并且给予一吻。
  “我还是第一次被你这样紧紧握住手。”
  爱德格戏弄似的语气,使莉迪雅不禁放松了力道,接着他迅速从莉迪雅身边离开。
  他背对着莉迪雅,打算就这样朝水已流干的下方通道前进。
  那根本是谎话,我一定要想起真相。
  莉迪雅虽然很着急,脑子里却一团混乱。她打算立刻去追爱德格,但是手腕上的线却突然绷紧,随即用力拉着她的手臂。
  是格鲁比,这是格鲁比的鬃毛。
  格鲁比或许察觉到鬃毛已系在莉迪雅身上,所以想把她拉回来。
  莉迪雅抵抗那股力量的同时,口中再度喃喃吐出:“你骗人。”
  当时,爱德格期盼莉迪雅能想起自己,与她约好再次见面,那个态度并不像在开玩笑。
  但是,你为什么又打算一个人离去?而且再一次将我丢给格鲁比……
  再一次?
  莉迪雅在一点一点被格鲁比拉离的同时,看着爱德格跳下下方通道,而她拚命地想将失去的记忆之线拉回脑中。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爱德格叫她离开,因为很危险。
  ‘只有你是我未来的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失去你。’
  爱德格这么说着,要她与格鲁比一同离开。
  那个时候,莉迪雅对着他喊出某些话。
  ‘…………’
  ……她喊出来的,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话呢?
  莉迪雅一边抵抗那股不停拉着自己的力量,一边绞尽脑汁思索。
  那一定是她当时无论如何都想告诉爱德格的话,而且是不能够遗忘的珍贵话语。
  我想,那句话一定是能解除格鲁比魔法的咒语。
  当莉迪雅察觉到这点时,手腕上的线就有如魔法坚硬的外壳出现裂缝那般,自然而然地松开来了。
  “喂,莉迪雅,放开这条线就回不去了喔!”
  尼可叫了出来,急忙跳向格鲁比收回的鬃毛。
  尼可抓住那条线被拖着走,莉迪雅则是朝他的相反方向跑了起来,打算前往那条爱德格跳下去的通道。
  啊~~没错,那是重要的咒语。
  莉迪雅当时为了让两人之间的羁绊化为真实存在的事物,才会想将那句话传达出去。
  “…………我愿意……跟你结婚!爱德格,我愿意跟你……!”
  在她意识到自己想起这句话之前,就已经喊出口了。
  “莉迪雅,别乱来……”
  爱德格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想要从上方通道跃下的莉迪雅,连忙张开双臂。
  莉迪雅朝那双手臂跳了进去。
  在她被稳稳接住的时候,感觉到覆盖于身上的魔法如同细沙一般崩落,并且流泻而去。
  她立刻了解自己为何一想到爱德格,就如此痛苦地哭泣不已。
  莉迪雅不完全相信爱德格重视她、并选择了她,即便她害怕因此受到伤害,却被更加强烈的情感所驱使,然后决定相信他。
  只要他待在身边,心中的不安似乎就会消逝。因为莉迪雅感受到他那比言语更为切实的真实心意。
  “大骗子……”
  莉迪雅被紧紧地拥住。
  她不相信骗人的谎言,不过,她清楚明白这个无言的拥抱中没有虚假。
  同时,她感到四周被轻柔温暖的光芒包覆起来。
  “是月光石……”
  爱德格执起莉迪雅那双被他紧握的手喃喃说着。订婚戒指上的月光石正散发出绢丝般的柔和光芒。
  光芒不停涌出,使周围充满了乳白色的明亮色彩。
  “怎么回事?”
  “莉迪雅,闭上眼睛。”
  爱德格说完的瞬间,月光石发出几近灼目的闪光,视界中的一切事物化为一片纯白。
  *
  “为什么只有你啊?”
  格鲁比一看见紧黏在鬃毛末端、由层叠石块的缝隙间被钓上来的猫,就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呼~~总算出来了。”
  “你这家伙!莉迪雅人呢!我可不是把鬃毛借给你的!”
  尼可被格鲁比一瞪,就匆忙地松开鬃毛,迅速躲到站在附近的雷温脚边。
  “你对我抱怨也没用,因为莉迪雅放开鬃毛了嘛。”
  尼可把雷温当成盾牌,态度强硬地说着并吐出舌头。
  “你这家伙每次都妨碍本大爷!喂,大鸦,把那只猫交出来。”
  看到雷温默不吭声,格鲁比更是往前逼近。
  “你知道吗?都是因为这个家伙,才会连你的伯爵也被留在里面耶。”
  雷温将视线栘向脚边,被他盯着看的尼可慌了起来。
  “等、等等啦,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会从野蛮的格鲁比手中保护我。对吧?”
  “朋友……”
  “是啊,我们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吗?而、而且,我不在里面对伯爵比较好喔,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与莉迪雅两人和好啦!”
  “你说什么啊!两个人手牵手去当活祭品吗?别开玩笑了!”
  遭到格鲁比怒吼,尼可更是缩起身子。
  “可是,好像有不靠活祭品就能守护这里的方法喔!”
  “尼可先生,真的吗?”
  “这个嘛……我是不清楚详情啦,所以也只能祈祷了。”
  “你说我们是朋友。”
  “什么?喔~~你是问那个啊。没错没错,是真的喔。”
  雷温确认过后便转向格鲁比。
  “请不要欺负尼可先生。”
  “哎呦,什么跟什么啊,怎样都行啦!”
  焦躁的格鲁比幻化为马的姿态,转身背对雷温与尼可。
  “您要去哪里?”
  “反正现在只能静观其变,既然这样,就算只有一些也好,我要去驱赶那些垃圾妖精。不过这么做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尽管如此,格鲁比如果不做些什么,心情就平静不下来。
  “请等一下,请看那个。”
  雷温叫住格鲁比,然后指着河川下游的方向。
  船坞群沿着弯弯曲曲的泰晤士河蔓延了好几英里,想要一览远景是不可能的。不过,正在监视‘方舟’的‘绯月’成员打来的暗号,从这座伦敦桥也看得到。
  夜空中升起烟火。
  雷温如此说道:
  “‘方舟’似乎在下游的犬岛现身了。”
  暗号出现的同时,萝塔的船就张起所有帆捕捉吹来的风。
  萝塔一抵达伦敦,就立刻雇用这群水手,无论风向如何,他们都能确实变换船帆的角度、操纵船只驶往任何他们要去的方位。他们几乎都当过海盗,或是驾驶过走私船。
  萝塔在船由泰晤士河进港那天认识了一名老人,他介绍的这群船员,是颇令萝塔满意的人才。
  至于将水手全数撤换这件事。萝塔当然瞒着祖父没说。
  犬岛里布满了将水路引上陆地的码头,萝塔确认‘方舟’从这里通过,急忙指挥船只沿水路驶入泰晤士河。
  “船长,大约十分钟之后就会追上目标船只后方。”
  被称呼为船长的人,当然是萝塔。
  就算雇用再高明的船员,若船长是个草包就没意义了。到最后,萝塔也对祖父隐瞒这件事,自己指挥起船只。
  萝塔的祖父,也就是克雷莫纳大公,是因为觉得贵族千金就算拥有游览船也不奇怪,才会送船给萝塔的。但他或许做梦也没想到,孙女不但亲自指挥船只航行,甚至还在船上放置了大炮。
  照理来说,一般的女孩应该会选择优雅的游艇。在萝塔要求买下即将销毁的巡防舰之时,大公可能多少也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先将船靠过去,不要被对方发现。”
  “话说回来,萝塔,还好来得及准备。”
  波尔在一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指挥,并且这么说着。
  ‘绯月’有好几个人搭上这艘船。虽然参与者是与‘方舟’战斗时的重要成员,但波尔因为曾被关在‘方舟’内,被认为可能最了解船只内部,所以一同搭上萝塔的船。
  “喔~~你是指大炮吗?”
  “可以买大炮的回覆,是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才从伯爵那里传来的耶。”
  “是啊,因为我早就先订好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有想办法付钱而已。不过呢,我已经料到爱德格不会拒绝了。”
  “咦,是、是这样的吗?”
  虽然波尔看上去是名稳重的青年,但是萝塔一说到爱德格,他就会突然变得坐立难安。萝塔感到很奇妙,她绝对想像不到自己被当成爱德格的爱人。
  “那家伙的优点就只有慷慨啊。”
  “……那么,你就是喜欢他这点吗?”
  萝塔心想,这也不算是喜欢,只不过与吝啬的男人相较之下,跟爱德格搭档起来工作顺手多了。
  萝塔从以前开始就不讨厌与爱德格合作,因为他不但会订定简洁有力的计划,着手准备的时候也不会讲些小家子气的话,更不会在自己应分得的利益上动手脚。
  “凭他那副德性,如果又是个小气的男人,我早就与他断绝往来了。”
  萝塔这么回答之后,波尔朝她投以复杂的眼神。
  “哎呀,大炮并不是那么昂贵的东西啦,比起那家伙到处送给女人的宝石便宜多了。”
  不过呢,被那种麻烦的男人追到手,也真是难为莉迪雅了。萝塔这么想着。
  虽然不晓得爱德格的花心恶习能不能改过来,但为了将莉迪雅留在身边,他势必得收敛一些吧。
  这么一来,他喜欢逗弄女性的本能,就会全用在莉迪雅身上。
  尽管钓上来的鱼也得喂饱,但希望他别难缠到让莉迪雅觉得他偶尔去找其他人说甜言蜜语也好。
  “……结婚啊。”
  萝塔仍旧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
  莉迪雅,这样好吗?等她想起各种事情之后,萝塔想要再问她一次。
  “来吧,准备大炮。”
  萝塔打起劲说着,波尔则是对她露出微笑。
  “你也来帮忙啦。”
  虽然波尔露出思索的表情,但他一见到萝塔打算离去就急忙说道:
  “萝塔,我想你身边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不是送你大炮,而是会将真正适合你的宝石送给你的人。”
  由于波尔以认真的表情对萝塔这么说,所以她认为这些话一定是英国人的黑色幽默。
  “喔~~是啊是啊,只要用来福枪一指,对方就会把整个宝石箱都交出来嘛。”
  萝塔原本打算以玩笑话回应,但是波尔却没有笑,所以她只好一个人大声地笑出来。
  接着波尔也终于有趣似地笑了出来。
  “太好了,你笑起来很可爱呢。”
  “啊哈哈,我吗?你头脑有问题喔。”
  萝塔自顾自地认为,波尔这么说是为了缓和她即将与敌人交战的紧张感。
  “船长,可以看见‘方舟’了!”
  呼喊声传来,萝塔随即绷紧神经。
  “还早还早,继续保持距离,河川太弯了,等通过那道弯之后就一口气靠过去!”
  *
  莉迪雅没能立即闭上眼睛,她因为月光石所散发出来的强光感到目眩,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
  光芒已经消退了吗?
  莉迪雅感觉到爱德格抱着她缓缓抬头,于是跟着转动头部,却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
  “爱德格,现在如何?你有看见什么吗?”
  “嗯,我有看见你的金绿色双眸。”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可爱的鼻子与可口的嘴唇。”
  “爱德格,你有没有在听!”
  莉迪雅想离开他,却被脚边的石头绊到没站稳,最后仍旧被他拉住。
  “很危险喔。”
  爱德格说话的同时,又将她拥入怀里。
  他藏起刚才那种开玩笑似的态度,当莉迪雅耳边听见他重重的叹息时,全身的力量也随之松懈。
  “……你怎么了?”
  “莉迪雅,你想起来了呢。”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我想不起来会比较好吗?”
  爱德格为了好好看莉迪雅而松开双臂。
  双眼总算适应之后,莉迪雅发现他凝视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痛苦。
  “你看得见我吗?”
  “可以呀。”
  “莉迪雅,请你告诉我,现在在这里的,是你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我吗?”
  你在说什么啊?
  莉迪雅面前的,毫无疑问是爱德格。
  但是他却说出这种话,难道在犹豫要不要结婚吗?他心中那份对莉迪雅的心意已经变质了吗?
  在苏格兰见面的时候,他还由衷地期望莉迪雅能回忆起两人的婚约,然而现在却不是这样了吗?
  “……你改变主意了吗?你发现自己有更喜欢的人了吗?”
  莉迪雅虽然感到害怕,却无法不开口询问。
  “不是的。”
  “你刚才说我们没有订婚,是不是因为你觉得那样比较好?……那我还真是让你尴尬了,随便想起来,又随便跟了过来。”
  “莉迪雅,你不要误会。”
  “没关系的,爱德格,我不是要你别对我说谎吗?我不想被人欺骗。如果你想要取消婚约就说清楚,即使你讨厌我……”
  莉迪雅想要稍微离开一些,却被用力拉了回去,接着有双大手将她的脸包覆了起来。
  “我爱你。”
  他丝毫不带犹豫地说。
  “就算你讨厌我,或是对我有所怨恨,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
  “……发生什么事了?”
  真教人摸不清头绪。
  尽管如此,爱德格严肃的模样,让莉迪雅重新觉得自己怀疑他变心有点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开始感到担忧。
  “我不会对你说谎,所以,请你在我能够讲出口之前给我一点时间。”
  虽然爱德格痛苦地说着,却似乎不打算继续讲下去。
  “爱德格,我明白了。”
  莉迪雅绝不想让他感到困扰。
  因此,当她看见爱德格安心地将表情舒缓下来,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在近距离之下仰望着那双灰紫色的眼睛时,莉迪雅突然想到两人从刚才起就紧靠在一起。她一注意到这件事,就忽然在意起这从未有过的状况。
  “嗳,爱德格,这里好像跟我们刚才待的地方不同耶。”
  莉迪雅为了掩饰内心的害臊,一边转移话题,一边环视四周。
  “是啊,刚刚月光石发出亮光,等我发现时,周围的景色已经改变了。”
  大概是因为莉迪雅想起了婚约,月光石才发挥出魔力的吧。
  “那么,是月光石引领我们过来的吗?”
  不知何时,两人来到不同于细长弯曲通道的宽敞空间。
  仿佛身处高耸的圆筒当中,上方所见的不是洞穴顶部,而是夜空。
  所在之处不是狭窄的洞穴,又有一股开放厌,光是这样莉迪雅就充满了希望,应该是月光石帮助了他们吧。
  “箭的隐藏地点一定离这里很近,我们赶快把箭找出来吧。这么一来,说不定就会知道我们该做什么了。”
  “箭会在这里吗?这里什么也没有。”
  四周被圆筒状的墙壁包围,内侧空间虽然宽广,却没有任何阻碍物,平整铺设的石版地面也没有任何标记。
  爱德格单独往前走向中心处。尽管他察看了周围的石版,最后也只能对莉迪雅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一道光线射入这个空间。
  是月光从与外贯通的天花板照了进来。抬头一望,可以看见圆月由云层之间露出脸来。
  在此同时,有道看似人类的身影,从月光洒落的地面显现出来。
  “爱德格,那是……”
  两人一起靠了过去。
  那道人影横躺在地上,将双手交叠于胸前,就像是棺柩里的遗体。
  那是一位穿着蓝色礼服,沐浴在月光下的金发闪闪发光的年轻女性。
  “她是葛拉蒂丝伯爵吗?”
  爱德格喃喃地说着。他曾看过一幅据说是描绘葛拉蒂丝的肖像画,她与画中的女性十分相似。
  她就是以活祭品的身分献出性命的葛拉蒂丝吗?不过,她的模样让人不认为那是一百年前的遗体,看起来反而栩栩如生得仿佛随时都会苏醒。
  “既冰冷又坚硬,像石头一样。”
  爱德格大胆地以手触碰。
  “或许因为她已经死了。”
  “尸体在妖精界会变成这种状态吗?”
  “不,肉体并不会留下来。我想这应该是她的魔力残像。”
  “这么说来,这里是这个结界的核心啰。”
  那么,箭在哪里呢?
  爱德格或许也在思考相同的事,他打算确认葛拉蒂丝身上有没有任何物品。尽管他试着挪动遗体,躺在地上的葛拉蒂丝却连一根看似柔软的头发,或衣服上的皱摺,都如同石头刻出的雕像般不动如山。
  “嗳……我本来以为那样东西是皇冠,但好像不是耶。”
  有某样东西在她的额头上闪烁。莉迪雅一开始认为那是装饰品,但仔细端详之后,才发现呈放射状闪耀的银色物体,从她的额头内部散发出光芒。
  “这是……那名妖精!”
  莉迪雅想起来了,那名妖精最初在她面前现身的时候,外貌就与这个东西一样,是银色的放射状光芒。
  他那时就是以光芒的姿态,从夜空降落下来。
  “妖精?是那名将你强硬带来的妖精吗?”
  “是啊,但是他遭到梦魔袭击,我还在想他不知道怎么了。看来他的力量虽然减弱了,却还活着呢。”
  “莉迪雅,这该不会是‘梅洛欧之星’吧?”
  爱德格唐突地抛出这句话。
  梅洛欧之星,指的是装饰着梅洛欧之剑的星彩蓝宝石。不过爱德格说的似乎不是那颗星彩蓝宝石,而是那道仿佛从蓝宝石中浮现出来的银色星光。他开口问眼前的物体是不是那道星光。
  被称为星彩蓝宝石的宝石类矿物,会由内侧散发出反射光芒,而在葛拉蒂丝额上闪烁的银色星星,的确与那种光芒很像。
  “咦,可是,你的宝剑上确实有星彩蓝宝石呀。”
  爱德格一边点头,一边拔出佩挂在腰间的宝剑。十字星正在镶于宝剑上的硕大蓝宝石内部闪耀着。
  “不过,莉迪雅,这颗星星是我得到这把剑时,由梅洛欧刻进去的。原本伯爵家的子孙,应该会在身体某处刻有‘星星’才对,梅洛欧会承认此人为正统的伯爵家子孙,并且在归还宝剑的同时,将星星移进这颗蓝宝石,正确来说是这样吧。”
  没有错。可是在爱德格出现之前,并没有伯爵家的子孙前去取剑,于是宝剑上就装饰着没有星光的蓝宝石,并在这种状态之下持续由梅洛欧保管。
  “嗯~~所以说,并未拿回寄托给梅洛欧的宝剑就失去性命的葛拉蒂丝,现在仍旧持有那颗星星啰?”
  “是啊,这就是原本放在这颗蓝宝石内部的伯爵家‘星星’。”
  银色妖精在葛拉蒂丝死后,仍一直在这里生存。他长久以来都协助守护这座伦敦桥的堡垒,这次是为了阻止桥被邪恶妖精侵蚀,才会将莉迪雅带来这里。
  不过,为什么是莉迪雅呢?
  为何不是爱德格?
  如果他是宝剑上的星星,就应该求助于拥有宝剑的爱德格才对。
  还是说,妖精所需要的并不是宝剑……
  当陷入沉思的莉迪雅不经意地以左手扶着下巴时,月光石戒指照到了月亮的光芒,在月光的沐浴之下发出强烈的光芒。
  这道光芒,将横躺的葛拉蒂丝覆盖起来。
  接着,她额上的星星发出银色闪光。
  在一口气扩散至整个空间的光芒慢慢消退时,葛拉蒂丝的身影消失不见,银色妖精取代她站在那里。
  妖精凝视着爱德格,他身穿轻薄长袍似的服装,模样看起来就仿佛是从神话时代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瞪视般地盯着爱德格手中的宝剑。
  “为何未继承伯爵血脉的人会拥有那把剑?”
  “呃……这说来话长。”
  莉迪雅想要插嘴解释,爱德格却一边警戒,一边伸出单手制止她。
  因为妖精缓缓举起的手中,不知何时拿着一把剑。
  “而且这个男人还拥有伊普拉杰鲁的钥匙。”
  “因为伯爵家的血脉已经断绝了,而我是新任青骑士伯爵。”
  妖精一脸严肃,大概是难以置信吧。接下来,他就这么与爱德格相对而立,握住剑的那双手也加重力道。
  “新任伯爵?身上散发出不祥之血气味的你,是新任伯爵?”
  妖精手中的剑与梅洛欧之剑,相像得有如照镜子一样。
  如果他是宝剑的‘星星’,那么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既然如此,他与爱德格手中的剑可说是完全相同的物品。
  妖精打算将剑伸向爱德格。
  “住手,妖精,他真的是伯爵,他是为了守护伦敦桥而来的!”
  不过,妖精没有将莉迪雅的话听到最后,就将剑朝爱德格斩下。
  爱德格以自己的宝剑挡下,尖锐的金属声回荡在圆筒状的空间里。
  尽管爱德格使力将妖精推了回去,剑却在这一瞬间离开他的手、在半空中飞舞。
  宝剑突然在空中停下,是妖精操纵着剑。他随心所欲地操纵那把原是他身体一部分的宝剑,让剑不停旋转。
  接下来,他驱使宝剑飞向爱德格。
  虽然爱德格想躲开,宝剑却掠过并划开他的肩头,然后刺进地上的石版之间。
  银色妖精望着肩头渗出血的爱德格,接着低声说道:
  “是与那群邪恶妖精订下契约的血。”
  他在说什么?
  莉迪雅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而爱德格也只是强忍疼痛地紧蹙双眉。
  “既然如此,我更得将你埋葬。”
  掉在地上的剑太远不好捡,爱德格已经无处可逃了。
  怎么办?莉迪雅焦急不已。
  一定要阻止那名妖精,这是身为妖精博士的自己所肩负的责任。莉迪雅脑中充满这个想法,拚命思考那名妖精到底想从她身上求取什么。
  只要找出箭,就能获得资格。
  那恐怕是指能够知道一切的资格吧,也就是能让妖精服从自己的资格,这样一来就可以阻止他了。
  可是,箭在哪里?
  戒指上的月光石闪了一下,如同要向烦恼的莉迪雅诉说什么。
  小弓,你知道吗?
  ……咦?这是,弓……?
  莉迪雅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是宝剑的‘星星’!”
  他正是‘箭’。
  他会来到莉迪雅身边,正因为他是与月光石相互牵引、与其成对的存在。
  浮在夜空中的是月亮与星星,若月光石是‘弓’的话……
  月之弓,以及星之箭矢。只要将这两样东西聚在一起就会成为武器。
  这名妖精就是星彩蓝宝石中的星光,而莉迪雅该要找的箭就是他的名字。
  “住手,箭矢!你就是箭吧?只要找出箭,你就会帮助吧?”
  莉迪雅喊了出来。
  “所以,你不要杀爱德格!”
  妖精面对着爱德格,正打算将剑挥下。
  莉迪雅为了阻止而冲向前。
  “莉迪雅,不要过来!”
  爱德格一面叫,一面伸出双手接住跑出去的莉迪雅。
  他会伸出手来,是因为感觉到被剑刺中背部的莉迪雅,就这样朝他的方向倒了下来。


  崭新的誓约
  
  大炮的发炮声回荡在深夜的泰晤士河上。
  不晓得炮声惊醒了多少在码头睡觉的流浪汉。炮弹似乎击中了‘方舟’的其中一根桅杆,低沉的声音响彻周围。
  萝塔早就习惯只靠月光做为照明的夜袭,而她雇用的船员大部分做过她的同行,所以做起事来相当顺利。
  船帆受到损伤的‘方舟’多少减慢了速度,于是萝塔让自己的船更加靠近‘方舟’。
  炮击再一发、两发地连续攻击,她为了不在船身轰出洞来,将大炮瞄准船帆。
  不用说,在这种拥挤的河川港口发射大炮,炮弹有可能会越过‘方舟’,击中停泊在一旁的其他船只。尽管天色昏暗无法确认,但是萝塔认为爱德格应该会在事后处理好,所以对此并不在意。
  她认为这是送大炮附加的‘礼物’。
  “话说回来,那艘船上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萝塔喃喃说着。船员们躲起来了吗?他们既没有惊慌地跑上甲板,也不打算为倾斜的桅杆进行补强。
  对方甚至连反击的迹象都没有,即使船身在炮击之下严重倾斜、溅起水花,‘方舟’依旧明显地向前进。
  “简直就像幽灵船。”
  站在附近的波尔如此说着,萝塔也因为这少见的状况感到背脊一凉。
  ‘方舟’那浮现在月光中、破损船帆随风摆动的模样就如同幽灵船。奇妙的是,虽然船帆已毁损成那样、速度也稍有减慢,却照样航行着。
  “先停止炮击,用相同的船速与对方并行。有没有人可以过去那艘船?”
  船员们俐落地回应萝塔的指示,有数名空闲的人自愿入侵对方的船。
  “把主桅杆砍倒,再将锚放下、阻止船前进。”
  众人瞄准船上昏暗的地方,抛出绳索入侵‘方舟’。虽然‘绯月’的成员也加入行动,但依旧没有任何人从‘方舟’现身,就好像爽快地允诺他们的入侵。
  萝塔一边让船跟在‘方舟’旁前进,一边等待潜入者传回的报告。
  “船长,没有看见任何一名船员!”
  这是好不容易才传回来的首次报告。
  “对方好像早就逃走了,因为少了一艘小船。”
  “没有船员?”
  会有这种事吗?想当然尔,这是一艘预计自爆的船,萝塔考虑过船员会在抵达伦敦桥的前一刻逃离,但现在的情况是船员们早已逃走,这是怎么回事?
  连一名船员都没有,要如何操纵这艘船呢?
  河川并非一直线,风向也无时不刻在改变。要让帆船航行既费事,又耗费人力。
  “你们说船上没半个人?”
  “船上有人质,他们好像被人迷昏,关在上了锁的房间里,估计有数十个人。”
  不管怎么说,上流与中流阶级的富裕人们不可能操纵船只。
  “锚呢?放得下来吗?”
  “船上没有锚!”
  “舵被固定住了!”
  萝塔啧了一声,踢了船缘一脚。
  尽管砍倒桅杆的作业正在进行,萝塔却有种预感,认为就算没有桅杆,这艘船恐怕也会破浪前进。
  “要是无法让船停下来,就只好把它击沉了。”
  “那人质呢……?”
  波尔听见萝塔的自言自语,不禁担心地发问。
  萝塔安慰波尔似地拍拍他的背。
  “别担心,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接着她转头询问船员们:
  “喂!能让人质搭上小船、放进河里吗?要花多少时间?”
  “来不及的,这样会撞上伦敦桥!”
  这个时候,萝塔的船剧烈摇晃起来。她为了不被抛到河里拚命紧握绳索。
  还不忘将手伸向跌倒的波尔。
  尽管她抓住了波尔,这次却被甩向船的另一侧。
  萝塔在甲板上弹了起来,与波尔一同翻滚,最后撞上桅杆并停了下来。
  “船长!您没事吧?”
  “什么?……还好。”
  正打算起身的萝塔,发现波尔被她压在下面。
  “喂,波尔,振作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萝塔将失去意识的波尔扶了起来,同时询问船员:
  “刚才怎么回事?”
  “不清楚,发生摇晃的只有这艘船,而且我们被拉离‘方舟’了。”
  “或许是妖精……”
  被萝塔抱住的波尔喃喃低语,他看起来一片茫然,努力地想将双眼的视线聚焦。
  “什么?你说妖精?”
  “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在河里推着船前进……”
  大概是某种让‘方舟’前进的东西,对打算妨碍‘方舟’航行的萝塔等人发动攻击。
  “船能立刻返回原先的位置吗?快点!”
  在萝塔发号施令的同时,波尔总算恢复意识,他“哇!”地大叫一声,然后急忙离开萝塔。
  “用不着这么惊讶吧,你怕女人吗?”
  “不是啦,呃……”
  “喔~~你还真单纯啊。”
  “那个……刚才的事情你不会对伯爵说吧?”
  “为什么不要说吧?如果他知道你拿女人没辙,会把你当成笨蛋吗?爱德格那家伙才奇怪啦。”
  波尔心想,自己与可能是爱德格往日恋人的女性紧紧依偎的事,还是尽量不要让他知道。不过萝塔根本不可能明白波尔的想法。
  “呃,不是这样的……”
  “船长,请您快看!”
  萝塔听到船员的声音立刻站起来,虽然她仍误会波尔想说的话,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了,萝塔马上忘掉了这件事。
  她跑到船首之后,看见横越河川的点点黄色亮光。
  那是煤气灯。伦敦桥的黑影横挡在船的行进方向。
  ‘方舟’的船身在失去船桅的状态下笔直前进。
  恐怕只能攻击船身了。来得及吗?
  就算只有摩擦的火花,但要是火药因此引燃,船就会被炸散,那人质该如何是好?
  萝塔加重了拳头紧握的力道。
  *
  爱德格抱住莉迪雅当场跪了下来。
  背部直接遭剑刺中的她,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莉迪雅……”
  爱德格轻轻拨开垂在她脸颊上的牛奶糖色发丝,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以几乎要弄乱她秀发的力道紧紧抱住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答应过会守护你的!”
  虽然感觉到妖精靠过来的气息,但爱德格已经提不起战斗的意愿。
  已经没有任何战斗的理由了。自己确实受到污染,所以不知道是否可以继续活下去。
  爱德格认为,倘若自己能够守护着她,为她付出些什么的话,自己就可以活下去。
  妖精以剑尖抵住爱德格的眉心。你就杀了我吧。爱德格心里这么想的同时,仍不忘身为青骑士伯爵的骄傲,毅然决然地回瞪妖精。
  “她为了伯爵家工作至今,没有道理受到这种待遇。”
  “为了伯爵家?或者是为了你?其中的意义可是失之毫厘,差之干里。虽然我不知道她往后会变成那一方的人,不过,剑似乎已经做出判断了。”
  “判断?所以你才杀了她吗?”
  妖精将剑尖从爱德格的眉心移开。
  “不,这把剑没有伤到她。”
  爱德格惊讶不已,以手触碰莉迪雅的背部。
  礼服明明裂开了,连束腹也深深被刺穿,但手中却只有干燥布料的触感,她身上完全没有流一滴血。
  “莉迪雅……还活着吗?”
  他伸手触摸莉迪雅的颈子,脉搏传递了过来。
  她还活着。
  “她大概只是承受了强大的魔力而失去意识。”
  在感到安心的同时,爱德格紧紧拥着莉迪雅,喃喃念着他遗忘许久的上帝之名。
  他将莉迪雅的头整个抱紧,将脸颊贴了过去。
  尽管爱德格因为没失去莉迪雅而厌到喜悦,却无法不去思索自己未来将把莉迪雅带往什么方向。
  与青骑士伯爵家有关联的妖精们,是否也不再站在爱德格这边了呢?就算如此,莉迪雅仍旧愿意跟随着他吗?
  爱德格并不知道。但是,他绝对无法主动松开这双手。
  妖精俯视着两人,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你虽然是拥有宝剑与钥匙的伯爵家继承人。身上的血却污秽不堪,理应不会伤到主人的剑因此让你流下鲜血。然而,她却由于身为你的未婚妻,所以受到宝剑魔力的守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妖精疑惑地问着,连伯爵家妖精都不知晓的事,爱德格更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这种扭曲的状态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无论是好是坏,我现在似乎都不能杀了你。”
  爱德格抬起头,心想我也不能这样死去。
  “箭矢。”
  他刻意呼唤这个莉迪雅发现的妖精之名。
  “你是我的仆役,而且不管怎么说,这把剑都是属于我的。如果你是应该与这把剑合而为一的存在,那么你也一样归我所有。”
  妖精以不悦的表情瞪着爱德格。
  “虽然无可奈何,但的确是如此,不过我并不打算认同这个结果。我要服从的对象是你的未婚妻,因为她找出了‘箭’,所以我必须遵守约定。协助她,就等同协助了你的期望,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不管道理为何,只要能得到妖精的力量就无所谓。
  “你能一口气阻止那群邪恶妖精吗?”
  “只靠我是很困难的。我的力量因为长年守护结界而减弱,还遭到梦魔袭击,因此只能无奈地进行休养。虽然我藉着月光石的力量多少恢复了一些,但依旧需要你的帮忙。”
  “你要我帮你什么?”
  妖精慢慢地转头,将视线停留于爱德格那把还刺在地上的宝剑。
  缓缓摇晃起来的剑从地面的石版中拔出,接着再度漂浮于空中。然后剑就这样移至爱德格面前,如同有双看不见的手将其撑住般水平静止不动。
  “请你命令这把剑协助我。”
  “命令?这把剑不是与你一心同体吗?”
  “我长久与剑分离,加上这把剑中已孕育着新的星星。这是和我拥有相同名字、具有相同力量的分身,也能说是类似兄弟的关系。”
  爱德格以单手抱着莉迪雅,一手拿着宝剑。十字星在呈现深蓝色泽的蓝宝石中闪耀。
  这也是‘箭矢’。与寄宿在莉迪雅戒指中的‘弓’是成对的存在。
  “似乎就是他偏移了我投掷的剑之轨迹,而且在只让你受到擦伤的情况下守护了你。”
  意思是说,爱德格并非靠自己躲开的啰。爱德格一边露出苦笑,一边以指尖触摸宝剑上的星彩蓝宝石。
  这个十字架,曾是爱德格在王子身边时被刻上的烙印。
  梅洛欧以此做为交换,在这把剑中刻上了与烙印相同的十字星。
  那一刻起,爱德格就从曾经待在王子身边的那个自己跳脱出来、得到了伯爵的地位。这颗十字星正是他蜕变为全新自我的证明。
  宝剑诅咒着爱德格身上的血。然而宝剑之所以尚未放弃他,是因为觉得他或许能成为真正的青骑士伯爵吗?
  爱德格静静地对着星彩蓝宝石、对着自己的‘星星’诉说:
  “箭矢,请协助我。为了守护伦敦,请与你的兄弟一同协助我。”
  宝剑发出光辉。
  银色妖精取出放射状光辉中的一道光芒。
  这就是‘箭’。
  那是根美丽的银色之箭。可是,在爱德格刚看得出神时,周围就开始剧烈摇晃。
  墙上的石头因震动而掉落下来。
  “没有时间了,请跟我一起来。”
  要去哪里?爱德格问完后,妖精指着天空的方向。
  “请不要让你的未婚妻掉下去了。”
  在爱德格重新抱好莉迪雅的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漂浮在半空中。
  *
  “喂,波尔,火药仓库的位置是在船首没错吧,快给我正确的内部草图!”
  萝塔忙碌得四处走动,为了停下方舟绞尽脑汁。
  “把船开到‘方舟’的前方吧。”
  她盯着草图,又拿着草图奔向炮台。
  这个时候,萝塔面前出现一个轻松跃过船缘、站上甲板的人。那名有着黑色卷发的男人一脸不悦地挡住她的去路。
  “喂,船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嘛,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格鲁比?”
  “莉迪雅还没从桥里出来,要是那艘船撞上去的话,桥不就会崩坏了吗?”
  “是啊,没时间了,不要挡路啦。”
  萝塔打算推开格鲁比,但又突然停下脚步,转头仰望格鲁比。
  记得这家伙是栖息在水中的妖精。莉迪雅曾经告诉她,这种妖精在水中或水边会发挥可怕的力量,所以尽量不要靠近格鲁比栖息的水边。
  听说格鲁比也会操纵水流、制造洪水,并将岸边的家畜全数卷走。
  “你可以卷起大浪吗?”
  “什么?”
  “我想拜托你在我发号时制造波浪。”
  “本大爷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不是想救莉迪雅吗?”
  一听见莉迪雅的名字,格鲁比虽然满脸不高兴,仍旧闭上了嘴。
  萝塔判断格鲁比愿意帮忙,于是立刻对船员下达指示:
  “听好了,目标是仓库的正上方,在侧面轰个洞吧!”
  “萝塔,在距离火药那么近的地方发炮,要是火花飞到火药上……”
  尽管波尔担心地询问,萝塔还是严肃地回以笑容。
  “事情一定会顺利的。格鲁比,好准备啰。”
  “不要小看本大爷,只不过是道波浪,还需要准备吗?”
  “还真可靠。”
  确认炮弹进行装填后,萝塔亲自握着大炮的拉绳等待时机。
  莉迪雅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到伦敦桥上面,而且由爱德格抱着。
  虽然莉迪雅很想叫爱德格放她下来,可是她全身都使不出力气,疲累得几乎没有余力感到害羞了。
  爱德格慢慢地走向栏杆,似乎没有发现莉迪雅已经苏醒。可见等距排列的煤气灯微微照耀着下方河面。
  破晓之前的伦敦桥上没有半个人影,在这片景色中,理应寂静无声的泰晤士河传来大炮的声音。
  莉迪雅吓得发抖,爱德格注意到之后看着她说:
  “不要紧的,那是萝塔为了阻止‘方舟’在战斗。”
  “呃,爱德格,可以放我下来吗?”
  “你站得起来吗?”
  “嗯……应该可以。”
  虽然爱德格有所迟疑,最后依旧慢慢地让她站到地面上。不过莉迪雅还无法站稳,因此无法不依靠爱德格,还被他以手臂环住腰部拉近自己。
  比起这个,她很在意‘方舟’的动向。莉迪雅从栏杆处仔细凝视。
  有两艘船在月光之下快速朝这里前进。一艘是破烂不堪的船帆,缠绕着倾斜桅杆的‘方舟’,另一艘应该就是萝塔的船吧。
  当大炮声再度响起的时候,‘方舟’的船身被炮弹命中而剧烈摇晃。
  “那艘船上面不是堆着火药吗?”
  “萝塔应该知道。”
  如果火药因为火花而引爆,萝塔的船也会被卷进去的,但是,炮弹再度与轰声一同发射了出去。
  下一瞬间,掀起了一阵朝船身拍打而去的波浪。
  “格鲁比?”
  莉迪雅在波浪掀起之时,看见一匹跃向河面的黑色骏马,于是喃喃说着。
  接着她发现一件事。
  受到波浪完全掩盖的‘方舟’,从炮弹所炸出的侧面洞穴进水,船内一定成了一片水洼。
  “原来是这样……火药一旦潮湿就起不了作用。”
  如同爱德格说的那样,萝塔在这个时候才以自己的船撞过去,想要停下‘方舟’。
  可是‘方舟’照样朝伦敦桥前进。就算火药不会爆炸,但只要船一撞上桥就会四分五裂,就这么载着人质沉入河底。
  尽管破损的船帆不可能捕捉风,船也没有使用蒸气动力,依旧无声地向前行进。
  比起船只诡异的模样,引起莉迪雅注意的是在船周围、某种如蚂蚁一般黑压压群众在一起的物体。
  那是一群邪恶妖精。
  “箭矢,快点阻止妖精们!”
  爱德格叫了出来,他看得见那群黑色的物体吗?莉迪雅与爱德格大概都还踏在边境的结界里吧。
  “伯爵,请将未婚妻借给我。”
  以急促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是在两人头顶闪烁飞舞的‘星星’。
  “只有身为主人的她能够操纵弓。”
  “你打算叫莉迪雅拉弓吗?这太困难了。”
  “小弓会协助她的。”
  “……爱德格,我愿意做。”
  爱德格忧心地盯着莉迪雅,而他似乎不打算放开手。
  她明白爱德格不想勉强她,但她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我不是会成为伯爵家的一员吗?”
  所以,我要一同战斗。莉迪雅以金绿色的双眼笔直望向他。
  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妖精抬起她的左手,让月光石照耀到月光。
  一道光芒从月光石中射了出来。
  细长的新月之弓向上飘浮到空中。
  拿起了那把弓的莉迪雅,感觉有其他的力量进入体内。
  我的身体与‘弓’连结在一起了吗?
  虽然没有受到妖精的带领,身体却变得十分轻盈,她心中毫无杂念地跳起来之后,便站到了栏杆的上方。
  莉迪雅从那里俯视河川。
  ‘方舟’正逐渐逼近桥桁。
  银色的‘星星’在莉迪雅头上,幻化成‘箭’的模样。
  无论伸手抓住箭或将箭搭上弓弦,这些举动都无关于莉迪雅的意识。
  莉迪雅全身被既温暖又柔和的力量包围,将一切寄托给那股力量。
  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是月之弓。
  射进了空中的,是星之箭矢。
  莉迪雅的视线追寻着星星的轨迹。
  如同被夜空吸进去般往上升的星之箭矢,在遥远的高空散发出强烈的闪光,几乎在一瞬间让夜空化为白昼。
  在那道闪光平息的同时,流星群覆满莉迪雅仰望天空的视界。
  无数的星星以自己的头顶为中心,呈放射状朝外洒落。
  星星仿佛雨水一般落在伦敦桥上、泰晤士河上,以及伦敦的街道上。
  覆盖在工业区的黑色影子渐渐消退。影子越变越小,并且溶化、消失而去。
  盘据在伦敦桥上的梦魔,其形体也在沐浴了流星光芒之后慢慢变得单薄,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就连围绕在‘方舟’旁的物体,以及滞留在众多房屋的屋顶、石版地面和路旁水沟里的气息,也都受到了净化。
  莉迪雅一边注视眼前的景象,一边思索着。
  首位青骑士伯爵的星彩蓝宝石,与妖精妃子的月光石。
  我们被这两颗充满谜团的宝石选上了吗?
  爱德格与伯爵家毫无关联,莉迪雅不过是乡下出身的妖精博士。尽管如此,从爱德格得到了宝剑,月光石也受到牵引般意外来到莉迪雅手边的这一刻起,不由得令人觉得命运似乎早巳注定。
  莉迪雅最初听到爱德格倾吐求婚话语、收下月光石的时候,还认为婚约只不过是为了一时权宜才产生的。不过那是在妖精界订下的约定,就这点而言,她与爱德格之间的羁绊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现在回想起来,爱德格的追求话语,就是从那之后超出了普通甜言蜜语的界线,而莉迪雅也开始意识到他的存在。
  莉迪雅凝视着河面‘方舟’失去了推动船只前进的力量,在伦敦桥跟前缓缓停下。
  手中紧握的金色之弓消失之后,莉迪雅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不稳,几乎要从栏杆坠落。
  今后,我将会变得怎样?
  无论恋爱或结婚,莉迪雅仍未体验到真实厌。她只感觉自己受到爱德格吸引,没办法想像未来的事情。
  可是,她同样无法想像从前独自与妖精生活的自己。
  在莉迪雅感到自己被爱德格抱住的同时,也期盼这双手臂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接下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 * *
  格鲁比为了躲避流星群游进泰晤士河的深处,来到河川上游的伦敦郊区。他从河里起身之后,一边甩掉鬃毛上的水珠,一边抬头仰望天空。
  流星群逐渐消失了。虽然不时有微小的星星在伦敦的方位上掠过,但那也将在不久之后消逝吧。
  东方天空渐渐泛起微光,这是星星消失的时刻。
  那时,格鲁比在桥下看见莉迪雅拉起月之弓的弓弦。他知道那是借用了莉迪雅身体的某样东西,感觉莉迪雅似乎变得很遥远。
  她已经是青骑士伯爵的未婚妻了。既然这是那个顽固的莉迪雅所做的决定,就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只不过,格鲁比担心的是爱德格。
  他变成了‘王子’,这样能算是没有背叛莉迪雅吗?
  “看来连你也精疲力尽了呢。”
  格鲁比因这道声音转过头去,看见有个穿男装的女人站在河边的树荫下。
  “什么啊,原来是瑟尔奇。”
  “我还以为你跟梦魔一起被驱除掉了。”
  “我才没有那么弱。”
  “好像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碰巧罢了。”
  “是吗。”
  会夺去邪恶妖精魔力的神圣光之箭降落在整个伦敦。雅美认为格鲁比若能勉强逃出来,一定会溯河而上离开伦敦。不过格鲁比没有注意到雅美是来察看他的安危,只管思考着其他事情。
  他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雅美。
  “我问你,你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什么意思?”
  雅美并未转过头来,她就这样背对着格鲁比反问,她应该清楚格鲁比想问的是什么。
  “偷走芙蕾雅、将它交给悠里西斯的就是你。只要有了那个,‘王子’的重要部分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你是不是注意到那个伯爵可能成为‘王子’?”
  她保持沉默,不加以否定,看来就像在同意格鲁比的话。
  “所以你才待在王子身边吗?因为你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得到伯爵吗?你是不是认为,只要那家伙有一天背叛莉迪雅、成为悠里西斯他们的王子,你就可以再度待在那家伙身边服侍他?”
  雅美将头转了回来,虽然她生气地瞪着格鲁比,口中发出的声音却很平静。
  “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会把芙蕾雅偷出来。”
  “那你又为什么要偷?”
  是为了潜入王子的组织,讨好那家伙吗?
  不过,雅美虽然与王子合作,却让人觉得她总是为了伯爵与自己的弟弟着想,想要守护他们。那么,她是在未经深思熟虑的情况下,从伯爵手中夺走据说拥有特殊力量的芙蕾雅,将它交给王子的吗?
  既然不知道那颗石头的力量,交给敌人之前应该要慎重考虑才对吧。
  “……不过,如果这是命运的话,我就唯有这条路可走。”
  雅美并没有回答格鲁比的问题,仅仅如此说着。
  格鲁比则是陷入了单纯的疑问中。
  到底是谁指使雅美偷走芙蕾雅的?是不是有人对她表示,为了伯爵与弟弟好,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并以此为由要求她效力呢?
  还是说,她原本就决定,就算自己对伯爵有所帮助也要背叛他、投靠王子?只不过,格鲁比很难这么想像。
  尽管雅美有可能因为取得芙蕾雅获得王子的承认,却在同时失去了伯爵对她的信赖。
  就算如此,她仍下定决心,究竟是谁驱使她这么做的?
  “你现在服侍的是谁?有人对你说过,进入王子的组织就是为了伯爵与你弟弟着想吧?而那个人既不是王子,也不是悠里西斯。”
  “我灵魂的主人只有爱德格伯爵。”
  “可是,你现在对某个人言听计从吧。”
  雅美恐怕不打算对格鲁比说出真相。
  “这终究是我的意志。”
  她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说不管是谁的命令都一样。
  “我没有后悔,但若可以的话,我希望未来都不要帮上爱德格伯爵的忙。”
  格鲁比也是这么希望的。
  如果伯爵将来与雅美有所接触,就代表他与王子的组织产生了连接点。
  为了莉迪雅,格鲁比不希望事情演变成如此。
  他知道伯爵是因为不想失去莉迪雅才夺取芙蕾雅,可是,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他明明将莉迪雅卷入危险的战争,却又执拗地将她留在身边,而莉迪雅也不顾一切地冲进危险当中。
  这样好吗?格鲁比喃喃自语。
  “喂,既然你以前是人类,那你应该知道吧?为什么人类一坠人情网,就会那样拚命地想待在对方身边呢?”
  “……这一定是因为人类拥有的时间不多。无论是转瞬即逝的激烈感情,或是只能一鼓作气向前直冲的热情,都是为了在短暂的生涯中奔驰。”
  雅美只回答了这些,就从格鲁比的视界中消失了。
  “是这样吗……”
  格鲁比在叹气的同时喃喃说着。
  *
  经过一夜之后,关于深夜里响起的大炮声,与满天流星群的事迹,在伦敦各处成了热门话题。
  变得残破不堪的‘方舟’漂浮在伦敦桥前,对市民们来说更是一大谜团。
  虽然里面的人们平安无事地离开船只,但谁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是‘方舟’所有者的阿尔巴阁下消失了,不过这号人物原本就不存在,而且警方内部的高层也有不少人被自称为阿尔巴的男子收买,因此也不会认真去追查。
  尽管葛雷克与同伙们被悠里西斯的手下关在‘方舟’内、差点与乘客一同被杀害,但这原本就是他们参与的坏事,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对外吹嘘,所以只能趁早逃跑了。
  在邪恶妖精消失的现今,工业区的病情应该会稳定下来,想必一切都会在不了了之的状况下被人们遗忘。
  无论是王子的存在,以及王子对英国展开的组织性反叛,只要一扯上妖精、魔法之类的,就很难对世间公开。
  况且,爱德格也对世人隐瞒了过去,因此在他知道与王子有关的事会动摇王室时,就明白这些问题无法依赖国家或法律来解决。
  正因如此,他才会允许萝塔做出夸张的举动‘方舟’会破损是萝塔开炮造成的,将这件事情掩埋掉也是爱德格的工作。
  所有的事后处理,都在天亮之前迅速完成。
  具有结界作用的伦敦桥依然架在泰晤士河上。尽管结界已经变弱,但要守护城市不受自然出现的魔物所害,它的力量还绰绰有余。
  ‘在葛拉蒂丝伯爵守护城市的力量竭尽之前,我会待在她的身边。’
  银色妖精说完后就离去了。
  ‘妖精也会世代更迭,如此而已。’
  十字星仍在爱德格的宝剑中闪烁。身兼青骑士伯爵家全新的‘星星’与‘箭’的妖精的确还存活着。
  爱德格将疲累的身体倚着沙发,靠在肩上的宝剑慢慢传来重量。
  他原本打算成为青骑士伯爵家的救世主,不过现在却背负着会将这个家族的一切导向毁灭的可能性。
  接下来将会变得如何呢?
  “爱德格伯爵,您没有休息吗?”
  雷温担心似地从门扉敞开的门口朝爱德格望。
  “唉~~天已经这么亮了啊。”
  “但您昨晚没有就寝。”
  因为忙着进行事后处理。
  尽管如此,爱德格现在还是没有睡意。
  “莉迪雅的情况如何?”
  “好像还没醒来。”
  她在桥上失去意识之后,就一直陷入睡眠当中。
  爱德格站起身来,将宝剑交给雷温,接着走出房间。
  “爱德格伯爵,那样东西不是已经用不到了吗?”
  雷温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与爱德格擦身而过的瞬间碰触到他的外套。雷温发现爱德格身上还带着手枪,似乎因为不安而罕见地叫住了主人。
  “嗯……是啊。”
  可是,爱德格就这么从他前方走了过去。
  爱德格并没有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情。还是说,他已经思考过了呢?
  出了宅邸之后,他漫无目标地走着。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踏进附近的教会。
  晨间礼拜结束的礼拜堂空无一人。
  柔和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投射进来,爱德格在景色一隅的长椅坐下。
  他茫然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对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感到不可思议。
  爱德格不相信上帝。从自己的命运在九年前被一个男人扭曲的那时候起,他就认为上帝不存在。
  不管是从地狱般的世界逃脱、得以幸存下来,或是得到了全新的名字,这都是自己在同伴的支撑之下开辟出来的局面。
  正因如此,他才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不该归咎于上帝,而是自己的选择。
  他轻轻张开紧握的手。
  触碰到芙蕾雅时,那有如烧伤般的伤痕已变淡许多,再过不久就会消失了吧。
  爱德格尚未感觉到任何变化。从昨天开始他就不断对自己说,只要坚定地认为自己是青骑士伯爵并保有这份意识,王子的记忆就只不过是单纯的资讯。
  另外一方面……
  爱德格将触碰到芙蕾雅的手掌栘向胸口。他感受着放在外套内侧口袋里的手枪那坚硬的触感,思考着枪口就在心脏的正上方。
  只要自己丧命,就能够完全埋葬王子。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而即使夜晚已然过去,这个事实依旧在他的胸中缭绕不散。
  比起烦恼未来,这是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啊。
  可是,我还有莉迪雅。
  一想到她的存在,爱德格的手就失去了力气。
  “伯爵……?”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爱德格吓了一跳,将手从胸口放下。
  他回头一看,发现那名独自走进礼拜堂的男性是克鲁顿教授。
  教授丝毫不在意那头乱发,与那几乎要滑落的圆形眼镜,他在看见爱德格之后,笑容满面地说道:
  “啊~~果然是伯爵,我从门口就看到您的金发。”
  “教授,您已经从剑桥回来了吗?”
  “是啊,今天有点事要去伦敦大学,然后我回家看了一下……”
  爱德格尽可能露出笑容,并由长椅起身。
  “您已经见到莉迪雅小姐了吗?啊~~对了,非常对不起,我在事情结束之后才向您报告。我之前向您提过她待在苏格兰,虽然她因为发生一些事情而返回伦敦,却又在与妖精有关的事件中耗尽体力,所以陷入了睡眠。她的健康方面并没有问题,请您放心。”
  “是的,我也听总管汤姆金斯先生说过了。莉迪雅也刚好醒过来,和平常一样有精神。”
  “她醒过来了吗?这样啊,太好了……”
  “我听说伯爵您外出散步,所以就稍微在这附近绕了一下。换句话说,伯爵,我是为了回覆您前些日子提的事,今天才会前来拜访的。”
  爱德格才刚因为莉迪雅苏醒松了一口气,却又立刻意识到手掌上的烧伤,他认为自己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聆听教授的回覆。
  不可以对教授隐瞒这件事,为了得到结婚的许可,爱德格发誓要对教授诚实。
  “教授,请您看这个。”
  爱德格在教授回覆之前张开了手掌。
  “我接触到芙蕾雅的魔力。那似乎不是从年老躯体将灵魂转移到年轻躯体的魔法,而是转移记忆的魔法。实践那种恐怖黑魔术的男人的记忆,已经混入了我的脑里。”
  “您说……记忆吗?”
  “虽然我目前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对方组织的首领似乎曾数次将自己的记忆转移到他人体内,藉此创造出继承人。”
  克鲁顿教授以惊讶而困惑的复杂眼神望着爱德格,同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没开口。
  虽说是别人的事,但爱德格与自己的女儿关系密切,他是否无法接受这样的境遇呢?
  “教授,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主动取消我与莉迪雅小姐的婚约。我深爱着她,也没办法向她道别,或是将她遗忘。可是,如果您不允许的话,我想她应该不会为了跟随我不惜背叛父亲吧。”
  爱德格以痛苦的心情一口气说了出来。
  就算遭到拒绝,他也不可能放弃,或许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将她掳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尽管爱德格感受到自己这样的心情,却只能对教授说出刚才那些话。
  “这就不一定了吧。”
  教授出入意料地用自嘲语气这么说,并将视线投向礼拜堂的入口。
  莉迪雅就在那里。
  她是跑过来的吗?只见她一边喘息,一边以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这里。
  才刚这么想,莉迪雅随即生气地抿住嘴、毫不犹豫地接近爱德格,接着突然将手搭上他的外套。
  莉迪雅抓住爱德格的大礼服,将手伸进内侧。她在瞬间取出手枪之后,将其藏在身后往后退。
  “爱德格,你不是说不会再对我撒谎了吗?你说你是认真的,而我也相信了你真心的求婚,可是你却想要违背与我的约定吗?”
  “这不是谎话。那只不过是自我保护用的,我只是外出时忘记将它留下。”
  莉迪雅奋力地摇头。
  “不对,你这个骗子。雷温很担心,他说你没有把枪留下来,况且汤姆金斯先生也注意到你的样子不对劲。雷温好像知道理由,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是不是在钻奇怪的牛角尖,就……”
  泪水仿佛再也忍不住似地滴落下来,她迅速转身忽然抱住父亲。
  “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教授露出困惑的神情,摸着泪流不止的女儿的头。
  “莉迪雅,你抱错对象了喔。”
  “不……父亲大人,我不想抱爱德格。”
  “你不是要与他结婚吗?”
  虽然莉迪雅紧抓着父亲暂时沉默了一下,但又再度以坚决的口吻说道:
  “……虽然要结婚,可是我不要抱他。”
  克鲁顿教授露出苦笑,轻轻拉开莉迪雅那双像小孩一般紧抱住他的手。在将手帕递给莉迪雅让她拭泪之后,他便转向爱德格说道:
  “伯爵,尽管她是这种倔强的女孩,不过以后就拜托您了。”
  “教授……”
  这样真的好吗?爱德格原本打算问,但转念一想根本没有询问的必要,因此闭上了嘴。
  当然,教授是在将爱德格刚才的表白也考虑进去的状况下,说出这些话的。
  这是宝贝女儿的婚事,就算他人再好也不可能随便妥协。正因为这个人以学者的锐利目光、以公正的思考方式、以没有丝毫含糊之处的判断相信了爱德格,所以爱德格也在心中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有所改变。
  “非常感谢您。”
  克鲁顿教授轻轻推了一下莉迪雅的背,然后便转身离开。爱德格对他深深低下头。
  父亲离去之后,莉迪雅虽然在闹别扭,却依旧害羞地坐到长椅上。
  “莉迪雅。”
  “不要靠近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低着头说道:
  “……我听说王子死了,但你却没有很高兴。没关系的,在你想说出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问……所以,请你让我相信一件事。”
  “嗯,什么事?”
  “请你让我相信,你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
  “嗯~~我跟你约定,现在起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就算你以后想逃跑,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会追过去的。”
  爱德格在莉迪雅旁边坐下,以手包覆她放在膝上、紧紧交握的手。
  “呃,也不用做到那种程度啦……”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莉迪雅有些后悔陷入两人独处的状况,她慌张地环视空无一人的礼拜堂,然后困惑似地垂下双眼。
  “……我不是要你别靠近我吗?我还在生气。”
  “气到不想抱我吗?”
  “是啊。”
  爱德格以指尖拨开垂在莉迪雅脸颊上的发丝,她则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那双看得见妖精的不可思议金绿色眼眸,正带着忧愁凝视着他。
  她是我好不容易得到,只属于我的宝石。
  “那么,你不必抱我没关系。”
  两人贴近的双唇轻轻互触之后,莉迪雅再度低喃:“大骗子。”
  “我又说了什么谎?”
  “……我们之前没有这样做呀。”
  爱德格对失去记忆的莉迪雅说两人常常这么做,然后吻了她。
  原来是这种事呀,爱德格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莉迪雅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似乎认为这并不好笑。
  这副模样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又想吻她。
  “这不是谎话喔,反正今后这将变得稀松平常。”
  “等等,这里是教会耶。”
  “我们已经订婚,上帝会祝福我们的。”
  虽然她仍无奈地皱着眉,却没有将脸别开。
  爱德格忍耐着胸中微微的痛楚。
  这是为什么呢?人类只要拥有了小小的希望,似乎就不会轻易死去。那么,自己必须在活下去的同时埋葬王子才行。
  不知这是否有可能办到,而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应该不会让莉迪雅遭遇不幸吧。
  尽管如此,爱德格已不愿再放掉她的温暖,因此他只能继续战斗。
  爱德格相信,只要他期盼莉迪雅无论何时都能绽放笑容,自己就能保有原本的自我。他如此心想,并将手臂感受到的纤细肩膀拥向自己。
  
  
  
  
  
  后记
  
  大家好。
  ‘伯爵与妖精’已经出到第十集了,感谢大家的爱护与支持。
  我原本打算将本集当成本系列的高潮之一,没想到爱德格与宿敌的首次对决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爱德格与青骑士伯爵伯爵家的未来究竟……?
  许下了‘婚约’的两人能够顺利结婚吗……?
  前方似乎还有好一段波折要走,希望各位读者们今后也能继续期待故事的发展。
  对了对了,这次伦敦桥也有在故事中登场。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当中写了一些关于伦敦桥的事,这次也来稍微提一下。
  各位是否曾对那首有名的童谣‘伦敦桥’感到疑问呢?
  唱这首歌的时候,出现了好多次的歌词‘my fair lady’是什么呢?
  与前后文无关、突然出现的‘lady’是谁?这的确会让人产生疑问吧。
  有种说法指出,那似乎是一位成了活祭品的女孩,不过事实到底如何呢?
  也就是说,上述说法认为歌曲的意思是:因为桥将被洪水冲垮,所以献出了活祭品。童谣也会有这种令人略感毛骨悚然与不可思议的地方,实在让人对此很感兴趣呢。
  于是,我将这种印象加入情节当中,就变成了这样的故事。
  希望各位读得愉快。
  感谢高星麻子小姐这次也绘制了美丽的插画,集数不断向前迈进,能够看到越来越优雅的爱德格等角色们,实在非常幸福。
  希望读者们也能一边看着令人陶醉的插画,一边细细品味故事内容。
2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4

10000
Tiara 騎士
錄入辛苦了,
隔了好久才出的一本呢... 要慢慢享受~~

14 年前 0 回復

gablin 皇帝
感觉距离上一卷割了很久了啊,不过好像没看到第九卷啊,谢谢录入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areklose 伯爵
第10卷的录入啊,首次对决啊

14 年前 0 回復

strikeno 勳爵
终于等到第十卷的台版了...多谢LZ.录入和扫图的大大..

14 年前 0 回復

狂奔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9 粉絲
0 關注
305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