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2 第四部 虛假之愛的真實[李榮道]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12-21 17:58 编辑


龍族2 第四部 虛假之愛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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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榮道
譯者 王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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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修泰爾侯爵似乎已掌握了辛斯賴夫謎題的答案,
但這必須以生命為賭注的謎題,
與被綁架的宓,以及停止的未來又有何關聯?
辛柴船長與紅海蛟號被迫前往東北航道調查神秘的失蹤事件,
但他所要面對的,並不是拜索斯的軍艦或神秘的海盜船,而是……

「你知道宓為什麼要出來旅行嗎?」
「為什麼?」
「因為宓已經看不到未來了。」
宓等了一下,給了侯爵一些理解的時間,然後繼續往下說:
「宓原本可以看到未來,但是現在看不到了。為什麼會這樣呢?宓的能力其實並沒有消失。宓還是可以隨心所欲看到過去……換一個方式說,這代表未來已經消失了。」

第五篇 虛假之愛的真實 005
第六篇 呼喚遺忘之事的聲音 213
龍族名詞解說275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12-19 17:11 编辑


第五篇 虛假之愛的真實

第一章

喬蘭前方海上很少見的晨霧掩蓋了整個海面。所以辛柴正在發火。當然他們的舵手閉著眼睛也能將船開出喬蘭港,所以他並不擔心。辛柴之所以生氣,是因為出航日起的霧是種不吉的徵兆。
辛柴船長非常清楚水手間流傳的各種厄運凶兆,但其實他自己一點也不相信。但是他的那些部下對於擴展知識領域毫無興趣,所以非常堅定地相信這些東西。甚至連伊西多都皺著一張臉回過頭來看船長。也許是因為『能不能延遲一天再出發』這句話哽在喉嚨裡,所以伊西多似乎連呼吸都開始不順了起來。
海中揚起的霧輕觸著船身,飄盪般地蠕動著。連經歷過各種各樣海風鍛鍊的船員們都耳語說,霧裡好像有某些東西在動。
「去他的。白鯨號沉船的那時候,我爺爺看到惡魔從霧裡面現身,在白鯨號的主桅杆上刻了一些咒語才走。」
「啊,沒錯。迪吉努斯也這樣說過。據說他曾經聽到主桅上面傳來惡魔的笑聲。」
「迪吉努斯還真是笨,就是這樣才會淹死了。」
「但是聽說這傢伙不會說謊。」
船頭甲板上船員們之間的耳語現在已經發展到危險的地步了。連有責任將這些流言平息下去的伊西多,也望著夢境般流動的霧,一言不發。辛柴朝這樣的伊西多尖銳地說:
「伊西多,開始報告吧。」
「咦?啊,是的。船員搭載完畢。我們已經做好一切出航的準備。可是,那個……」
辛柴無言地在伊西多面前跪倒,將額頭靠在船舷上。伊西多嘆了一口充滿牢騷的氣,然後用乾燥的聲音說:
「我代替至高無上的哈坦在此宣告,以今天的日出為起點,之後紅海蛟號上所有的一切都歸屬於你辛柴‧巴爾坦。」
傑彭的所有一切都是屬於哈坦的。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航海中船隻上的一切都是屬於船長所有。因而從理論上來看就算是哈坦本人,只要上了船,也可能因著船長的命令而遭受刑罰。當然這只不過是一個儀式上的步驟而已。但是辛柴站起來之後,暫時替哈坦代行權力的伊西多就又恢復到一等航海士的地位了。現在既然宣告儀式業已完畢,伊西多面對辛柴就無法進行任何形武的反駁或抗命了。
「出發吧。」
辛柴只拋下了這句話,就回到了船長室。伊西多再次嘆了口混雜了牢騷的氣,然後開始擔負起甲板指揮官的職責。很理解伊西多處境的船員們並沒有做無謂的鬥爭或反抗來折磨他,只是像他一樣嘆了口氣,接著就按照他的命令展開有條不紊的行動。
「起錨!」
「起錨!」
沉在海底的錨被船員們孔武有力的手臂給拉了起來,聽到甲板長高喊收錨完成的聲音傳來,伊西多馬上指示將帆完全張開。紅海蛟號的巨大身軀朝向遼闊的大海展開笨重的動作,船員們朝著喬蘭大呼了幾次萬歲,然後就漫不經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經驗老到的船員們對這類的事情不太在乎,但尼林的祭司奇騰利‧姆斯為了直接親眼看見隨出航而漸遠的港口,而出到了甲板上。無言的陸戰隊員們就像奇騰利的影子一樣站在他的身後。奇騰利很清楚船員們對遠去的港口絲毫不關心,但是他是個航海新手,所以看到漸漸遠去的港口景象,就毫無負擔地接受了自己內心中的愁緒。因為瀰漫的霧蠕動著,奇騰利找不到他熟悉的喬蘭城的各個勝景,這讓奇騰利感到更加可惜。
「你是不是感到了怪異的心情,奇騰利?」
聽到突然傳來的這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奇騰利轉過頭去。原本正在激勵轉絞盤那些船員們的伊西多突然朝他拋出了這樣一句話。奇騰利點了點頭。
「沒錯。我現在的心情實在很奇妙。」
「我來猜猜此刻你在想些什麼:如果我們半途沉船的話,故鄉的任何人都不會知道你的生死近況。我猜這是你腦中第一個出現的想法。常有人拿海上的船跟監獄相比,但其實船比監獄更可怕。至少死在監獄裡面,還會有人幫你跟外面的人報個信。呵呵呵。」
伊西多似乎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玩笑,在旁邊不斷笑個不停,但是奇騰利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伊西多的推測是正確的。
奇騰利強烈地感覺到現在自己與長久以來一直交流著的世界完全隔絕了。之後他將遇見的,是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海洋。那裡沒有道路,也沒有可以前往探訪的朋友家。奇騰利覺得自己在起雞皮疙瘩。
伊西多貌似陰險地望著奇騰利這樣的表情,然後不經意般地說:
「寫好遺言了嗎?」
「遺言?」
「如果這艘船完了,你也就完了。如果想留下什麼話給別人,最好先寫起來。」
「就算寫了,又怎麼能傳出去呢?」
「船員們有很多愛用的方法。有些人會把遺言刻在椰子上,也有人會放在瓶子裡。如果格林‧歐西尼亞願意幫你的話,你丟到海裡面的遺言就會隨著親切的海流漂到最懷念你的人身邊。」
奇騰利疑惑地回頭。陸戰隊員之一稍微點了一下頭。
「是有這樣的習慣沒錯。但是尼林會親自聽取我的遺言,所以沒關係的。」
伊西多微笑了一下,那是猶如在說『等著瞧吧』的微笑。
三天之後,奇騰利還在煩惱遺言信裡面要寫上哪些句子。
在船上的每一個日子都無聊至極,無聊到不寫遺言自己會受不了的地步。對於自己還沒習慣的搖動翻騰下的睡眠(奇騰利其實根本不相信他會有習慣的一天)害得奇騰利整天都昏昏沉沉的,甚至無法確實區分出醒著與睡著的時間,這讓奇騰利非常心慌。奇騰利在吃飯後直到下一次吃飯前完全無事可做,自然而然學會了將吃飯時間盡量拖長的技巧。這也是他在船上學會的唯一一件事。 為了打發漫長的日常時間,他曾經抓住一個不善交際的船員,想向他學習船上的繩索通常都是用什麼方式來綁,又纏著領航員叫他教自己六分儀的判讀法。他想的是書中的主角們都會預備好當船沉沒的時候,可能要綁一些板材,並利用判讀六分儀來過著漂流生活。
傑彭流傳著許多航海小說,奇騰利也讀過不少。但是親自經歷的船上生活卻跟那些小說完全不相像。只要一要求船員教自己如何綁繩索,船員就會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說要學判讀六分儀的方法也惹得領航員勃然大怒。打從那時起,奇騰利就完全放棄要將腦中的想法付諸行動,他曾經想要專念於冥想與禱告,但最後也不得不放棄。原本認為遼闊海面上的空間是離神最近的地方,此刻奇騰利卻感到非常挫折。海跟沙漠或山嶺是完全不同的。海就是海。在這裡,神的聲音似乎離自己最遙遠。
奇騰利只能昏昏沉沉地想著要不要真把遺言寫下來。『如果我死了……』這幾個字之後要寫些什麼,他連一句也想不出來。如果死了的話?如果真死了的話,自己對這世界的報答或貢獻也就告一段落了。既然他已經死了,那麼這個世界跟他也就可說是沒有任何關係了,那 再對這個已經跟自己無關的世界要求些什麼,對他而言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所以奇騰利決定放棄繼續寫他的遺言,而是跑去找辛柴船長。
「請進。」
船航行到海上以後,辛柴船長好像就沒有出過船長室了。也許只有在奇騰利不在的時候,辛柴才會來到甲板上,無論如何奇騰利就是沒看過辛柴在船長室之外的地方出現。打開船長室之門的時候,奇騰利甚至感受到了想說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嗎?』的衝動。
「什麼事呢?」
辛柴船長將文件與航海圖之類的東西往旁邊一丟,然後就坐到這些東西中間。奇騰利一時間用困惑的表情看了一眼航海圖,然後小心地找了塊可以塞進屁股的地方坐下。朝向煩惱著要說些什麼的奇騰利,辛柴船長很單調地說:
「陸戰隊員們現在在哪裡?」
「啊,他們在自己的船艙裡。我已經跟他們吩咐過,要他們別再跟著我。在這狹小的船上,不管身處何處,只要大喊一聲,都可以馬上找到人,這樣還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面,這不是很奸笑的一件事嗎?」
辛柴點點頭,再次拿起了一張航海圖。奇騰利不想犯下妨礙別人專心做自己事情的無禮舉動,但是靜靜坐在一邊好像也很尷尬,他只好開口說: 「那是什麼?」
「航海圖。因為我到東北航道的經驗不多,所以必須先看一下。」
「是的。嗯……船長大人。身為熟練的航海者,要不要對剛上船的生手給予一些建議啊?」
辛柴用很有禮貌的態度放下了航海圖,然後從擱在旁邊的菸斗架子上拿起了一根菸斗。
「您抽這個嗎?」
「不抽。」
「要不要暍點酒?」
「不用了。我有點暈船的樣子。」
辛柴將菸斗填滿菸草叼在嘴裡,將自己的事情先放下,做出了準備聽奇騰利說話的姿勢。用打火石點著了火,辛柴先靜靜地吐出了口煙,才說:
「您需要我給您什麼忠告嗎?」
「與其說是忠告,不如說是命令吧。有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使喚我們做的?」
辛柴笑了出來,說:
「您可是自由的祭司啊。難道無法忍受自己的自由嗎?」
「您是想要對尼林的特質進行討論嗎?船長大人。我們稱袍為鎖鏈與自由的尼林。自由並不是放縱,而是自己去規制自己。什麼都不做並不是一種自由。找到可以自己做的事情,才是自由。」
「啊,那麼祭司是想要用自己的自由找些事來做吧。但是船上的世界是非常狹小的,小到沒事情可做。您要下去打水泵嗎?就算您想做,我也不能讓您做。那是奴隸或見習船員的工作。連正武船員都不做的事情,如果讓客人您做,船員會怎麼說我呢?如果您願意,我也可以為祭司您留出一些講道的時間。但是,我雖然不想說些無禮的話,但是您有一個絕對鬥不過的競爭者,所以講道之類的事情您也不太可能做得很順利。」
「競爭者?」
「就是大海。」
「喔……是的。既然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有神在,船員們對於人類祭司的講道買帳多少,我自己也很懷疑。」
辛柴望著在船長天花板打轉的繚繞煙霧,說:
「我聽說您想學習航海結繩法以及六分儀的判讀法。」
奇騰利的臉稍微紅了起來。看起來像是只窩在這間房裡的船長,似乎確實能掌握船上發生的一切事情。
「是的。因為我太無聊了……可是他們為什麼會認為這是很無禮的事情,我還不清楚。從我看來,船員們似乎也很無聊。啊,當然我並不想忽視他們每天從事重勞動的事實。但是這類事情也並不是一天到晚發生。一般的情況下船員們,啊,不知道這樣形容到底對不對……」
「都無所事事。」
辛柴沒有一絲笑容地說。奇騰利點頭。
「是的,沒錯。所以如果他們能教我些什麼,對他們而言也是打發無聊的機會吧。我不知道他們為什 要把我當作怪人來對待。」
「他們很不喜歡教別人東西。」
「為什麼呢?」
「理由您要自己去找出來。我雖然也可以解釋幾句,但是一定沒辦法說服您的。」
「好的……」
「有沒有其他不舒服不方便的地方?」
「不會。我認為這是一艘很好的船,這也是一趟很棒的航行。可是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進入東北航道?」
「要馬上駛近東北航道是很難的。沿著大陸東岸,流動著一股歐西尼鳥斯灣流。這股由南往北的灣流,是幫忙我們的海流。為了要乘上這股海流,我們要先遠離海岸才行。」
「啊,所以才會往東南方跑吧。我之前還一直在想,船為什麼會往這個方向航行。」
「您懂得怎麼看羅盤了嗎?」
「已經懂了。我平常太無聊,也常會在羅盤旁邊發呆一兩個小時。我覺得好神奇。……您可以解釋給我聽為什麼羅盤針總是向著北方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有些人說是北極星吸引了羅盤針,但如果真是這樣,船走到越北方,指針應該也會越朝向天空才對。可是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有一位船長說,北海有一個吸引羅盤針的巨大磁石島。他說只要船靠近那個島,船的金屬部分就會被吸過去,這艘船就再也回不來了。」
菸斗冒出的白煙在陰暗的船艙中瀰漫著,辛柴船長將船員閭流傳、神奇有趣的故事用幾句話就帶過。船隨著波濤的擺動輕輕搖晃著,奇騰利仍然在朦朧的精神狀態下聽著乘風破浪的海豚、空中飄浮的島嶼、飛過天空穿破船帆的魚、瞬間刺穿船身的獨角鯨、誘惑船員的裸體海妖女、讓船員被惡夢折磨的鯨魚歌聲等等的故事。在深深的海裡,連陽光都變質的黑暗中,似乎有某種巨大的聲音蠕動著。奇騰利感覺到自己腳的下方有很多這樣的東西來來去去,自己則像是在神秘的頭頂上飄盪著。就在那偉大的航海家格林‧歐西尼亞的額頭上。
「這些就是讓船員跟一般人不一樣的東西。」
「這些好像可以講給任何人聽。」
夜晚海面上漂浮的夜光蟲。暴風中將桅杆染成妖異藍色的火花。海是一片黑暗,天空也是,月光照白了的航行軌跡既長又淒涼。飄搖的牛奶色水母。水面上燃起的黑色火焰,就是颱風來臨的徵兆。海豹的白牙在極寒之地閃爍著冰涼的光芒。某個船員死去之時,不會有任何人前來弔喪,但卻有為船員死亡穿上喪服橫越天空的信天翁的白色翅膀。極地海面上層開著色彩超然的極光。伊莎的少女們雖然想要在全世界的天空中鋪展她們美麗的布匹,但是伊莎從未答應。這是因為人類想要忘掉的東西太多,如果看到了遺忘的火焰,他們可能連自我都守不住了。
「想忘記的東西太多了。」
「人類會對過往的時間留下情感,然後用這種情感鎖鏈將自己的腰綁住,很辛苦地走著。或者……」
「或者什麼?」
「有些人會坐船離開。」
「您的情感是什麼呢?」
「對於我早就丟棄的那些東西,我想不起來了。」
「您是說您把情感都丟了嗎?」
「如果在海上過日子的人都把他在陸地上拖著走的情感之錨帶到船上,那艘船應該會沉掉。」

伊西多再也無法忍受了。所以伊西多皺起一邊眉頭,用無賴的態度說:
「要不要直接來跟我打一場?」
老船員吐出了深深的嘆息,其他船員的眼中則是開始發出光芒,一下子人就都圍了上來。伊西多第五次大力揮了揮猶如他自己手臂延伸出去的木劍,然後把木劍擱在肩膀上。陸戰隊員無言地看了看四周,感受到了自己不太可能輕易脫身的氣氛,就只好直接站起來面對伊西多。伊西多故意露出很惹人厭煩的表情,說:
「為什麼要這樣呢,這樣不是把人弄得很不爽?如果你臉上有表情的話,也許我可以更容易地搞懂你在想啥,不過你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所以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覺得很無聊。」
「你怎麼會這麼想?」
陸戰隊員一開口,船員們就揶揄地吹起口啃、拍起手。
「原來這傢伙的嘴巴也會說話啊!我之前還以為他的嘴只會用來吃吃喝喝呢。」
船員互相講著類似這樣的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堵人牆,結果站成一排毫無表情地望著這副光景的另外其他三個陸戰隊員這時如果不把船員推開,就沒辦法接近被孤立的那個陸戰隊員。
面對伊西多的陸戰隊員也已經清楚感覺到自己身處這樣的位置。他進行了一次胸部不太起伏的深呼吸,然後望向伊西多。但是伊西多側身站著,一臉自大地說:
「哈,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船員把測水深的器具丟到海裡的時候,你會在旁邊拚命盯著看呢?喂,穆罕默德!你測水深的時候,這位老兄是不是一直盯著瞧?」
手上還拿著測深器的穆罕默德很有氣勢地接著伊西多的話說:
「喔,我知道那位朋友很愛我,伊西多先生。我有過這種可怕的經驗……」
船員間刻意發出了惡意的笑聲。陸戰隊員仍然板著一張臉,說:
「我只不過是覺得好像很有趣才看的。」
「好像很有趣!那我們來玩玩更有趣的東西吧。你應該不會不懂得使劍吧?」
「在劍這個領域裡,我的程度早巳熟練到用起來並不會有任何不順之處。」
這鄭重的回答引來了粗野船員們的嘲笑。船員們個個都用誇張的聲音重複著陸戰隊員所說的話。 「在劍這個領域裡,我的程度早巳熟練到用起來並不會有任何不順之處,」「哈哈哈!話還說得真漂亮!」「禮數還真周到啊。我十幾年前曾經遇過一個這樣講話的傢伙。」「哇!你可真是見多識廣啊?」
伊西多在這種居心不良的支持之下聳了聳肩,說:
「那太好了。要不要讓我見識一下陸戰隊的劍法?也許對我創造『賽洛克水平線』會有幫助。」
令人意外的是,公平的船員們這次揶揄的是伊西多。「賽洛克水平線!真讓人受不了!」「難道他還沒放棄嗎?在頭髮全白之前,他真能創出這種劍法嗎?嗚嗚嗚!」在這種支援下,兇惡的伊西多變得氣勢凌人。伊西多將扛著木劍的肩膀朝後一轉,另一邊的肩膀則是指著陸戰隊員的方向。他稍微低下頭,沿著肩膀的方向望著陸戰隊員說:
「到底打還是不打?」
陸戰隊員嘆了口氣。他居然能忍耐到這個時候,是非常值得稱讚的。個頭高大的陸戰隊員環顧周圍,說:
「拿把木劍來給我吧。」
鼓掌與歡呼聲猛然響起,船員們立刻拿起了木劍等待他接過去。陸戰隊員將背上揹的劍解開,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後拿著船員遞過來的木劍揮了幾下。呼呼!俐落的姿勢劃出了一條條優美的曲線,發出滑順的聲音將海風給劈開。船員都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他。這時陸戰隊員突然又說:
「能不能再拿一把木劍來給我?」
船員們用充滿訝異的眼神互相對看,伊西多看著陸戰隊員的臉上也露出了不滿的表情。這傢伙難道是使雙劍的嗎?但是雙劍其實中看不中用。他是在故意表達看不起我嗎?船員們一陣子之後用比之前更熱切的態度拿了另一把木劍來。陸戰隊員馬上雙手抓起了木劍,掂量了一下各自的重量,然後將雙臂朝左右直直伸出。水平地拿起兩把木劍的陸戰隊員閉上了眼睛,開始慢慢地深呼吸。
「喝!」
齒縫中發出中氣十足喊聲的同時,陸戰隊員雙手拿的木劍就像剪刀一樣交叉在一起。啪嘎!其中一把木劍粉碎了,木塊向四方飛濺,只剩下殘破的半截滾落地上。看到這幕光景的船員們並沒有發出歡呼或者慘叫。眼前的這一幕根本不合理。這種木劍如果兩個人盡全力出招,是有可能粉碎的。但是光靠一個人雙手拿木劍互擊,要讓這種堅實的木劍粉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伊西多也很清楚這件事,所以他好像也不覺得自己此刻雙腿發抖有什麼好丟臉的。伊西多將眼睛睜得超大,好像想用眼睛說些什麼話似地望著陸戰隊員。
陸戰隊員點點頭,舉起了沒壞的那把木劍。
「我就用這把。好像很結實的樣子。」
陸戰隊員將碎掉的木劍撿起來拋到一邊,然後用剩下的那把木劍對準了前方。伊西多覺得自己猶如被一把真正的劍對準了,打了一個冷顫。陸戰隊員用劍指著伊西多,鄭重地說:「祝你好運。」
伊西多突然感覺如果世界上充滿了理解與關愛,每個人對待別人都能像對待自己一樣的話,那該有多好啊。同時他也在想,沒事找人比劃真是種引火上身的壞習慣。

「你可真是中了好多招。」
「不!這根本不算什麼。我是誰呢?我可是紅海蛟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賽洛克啊。傑彭航海界當中如果還有人沒聽過我的名字,那他一定是個聾子。陸戰隊員揮的劍根本不算什麼,比棉花捲成的棍子還不如啊。哇哈哈哈!」
瞄了伊西多一眼,辛柴也點點頭。
「可見你真是被打得很慘。看你這麼拚命辯解就知道了。」
伊西多無法隱藏自己內心的悲痛。滿是傷口遮都遮不住的臉有很多表情都做不出來了。而且他心中的傷口也更痛了。伊西多無法再忍耐,走向了辛柴船長。伊西多突然動了起來,正在幫他進行治療的奴隸嚇了一大跳。伊西多雙手撐著地面,激動地大喊:
「嗚,船長大人!……」
「你在船員們面前被打得這麼慘,覺得很丟臉嗎?」
「是!是的……」
「你是不是不敢抬頭挺胸走到前面甲板上?」
「是的。沒錯……」
「你想問我能不能把你的職務換成只在後甲板上工作?」
「是~~」
「不行。」
「我父親說男子漢不能讓人看見眼淚。」
「我非常贊成你父親的高見。」
「可是我現在實在是很想哭!嗚!」
辛柴無言地面朝旁邊一坐,然後拿起了菸斗。望著坐在他面前接受奴隸治療的伊西多,辛柴嘆了口氣。大概他覺得太丟臉了,所以進了船長室之後就一直靜靜地接受治療,現在則是在嚴厲的船長大人艙房中放聲大哭。辛柴並沒有說:『我看你還沒被打夠。陸戰隊員的木劍似乎的確是用棉花捲成的呀。』而是將身體埋在坐墊裡很冷靜地說:
「這是你自找的。為什麼你會跑去跟那個穿了衣服的野獸玩刀弄劍呢?」
對於這種形容,伊西多很喜歡。穿了衣服的野獸?對,那傢伙的確是野獸。
「因為那些傢伙的行為我看不順眼。如果是客人,就要按照客人的方式來行動,才能得到客人應得的待遇吧。可是這些傢伙們什麼話都不說,就只是用惡毒的眼神在旁邊瞪著船員做每件事。今天會打起來也是這個原因,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傢伙害我落得如此地步。穆罕默德測水深的過程中,那傢伙一直在旁邊瞪著他。如果他真是好奇,也可以向我們問一聲,或者有禮貌地請求在旁見習吧?可是他卻擺出一副監視我們的樣子。船上有很多帶著這種眼神的傢伙走來走去,要船員怎麼安心做事?船員也都很不滿。紅海蛟是自由貿易船,可不是他們手下的軍艦啊。」
辛柴用力地咬了一下菸斗,接下來放得鬆了一點。他的嘴角邊一時間煙霧瀰漫。辛柴再次將菸斗拿在手上,望著伊西多。
「你說監視?」
「咦?是的。他們好像把這艘船當成流放犯人的船,他們自己則是看守犯人的官兵一樣。」
「做什麼都不會先問我們。」
「是的。」
伊西多不知不覺閭開始模仿辛柴船長冷酷的說話方式。伊西多稍微壓低了頭,焦急地說:
「那些傢伙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他們是不是想搶這條船……」
「在船上叛變?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到叛變這個詞,幫伊西多進行治療的那些奴隸的手抖了一下。奴隸對於自己的疏失感到非常害怕,變得很緊張,但自己也陷入緊張狀態的伊西多根本沒發現,辛柴也沒有責備奴隸。伊西多低聲說:
「我有這樣想過。也許東北航道上失蹤的那些船都是被我們自己的海軍給劫持了呢?海軍搞不好在私下集合船艦來打造一支秘密艦隊。也可能是組成私掠艦隊。這樣一來,不就可以奇襲認為傑彭海軍只會待在傑彭海域內的伊斯或海格摩尼亞船隻了嗎?我們的船不也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被綁走嗎?」
「你的父親叫你的時候最喜歡用的稱呼是什麼?」
伊西多咬住了嘴唇。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你這愚蠢的傢伙』。辛柴從坐墊上起身,伸懶腰般挺直了腰,然後又傷害了伊西多一次。
「咳,你記不記得你的父親最常用什麼話來形容你的狀態?」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你到底怎麼搞的?』。伊西多嘟起了嘴唇看著辛柴的表情,辛柴則是露出了微笑。
「你的想像力總是讓我很愉快,伊西多。」
「你認為那是胡扯嗎?」
「而且還是非常愉快。」
「為什麼呢?」
「只要有船就可以組成艦隊了嗎?那些貿易船要怎麼配備武器,船員又要怎麼訓練成海軍?說些合理點的話吧。」
伊西多開始用很謙虛的心情想,他爸爸說的全都是對的。辛柴將雙手交叉放到膝蓋上。
「船員們都在抱怨嗎?以我的想法來說,因為你站出去向陸戰隊員挑戰這件事,船員們應該都會接受那些陸戰隊員。」
「好笑的是,事情的確變成這樣了。」
「那麼他們應該會安靜一陣子。你受的傷是很有價值的,伊西多。但是以後別再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的價值了。你的身體頂不住的。」
伊西多咬牙切齒地說:
「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之前偷懶偷了好一陣子,現在起不會了。」
辛柴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傢伙難道又要把那些話拿出來講了?
「這次我一定要完成我的賽洛克水平線劍法!我要把那個陸戰隊的傢伙當作祭品,來慶祝賽洛克水平線的大功告成。現在挑法我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刺法與擊法都已經完成了。這兩套都各有十二招。」
「喔,是嗎。」
「眼法與連結武必須靠實戰來完成。整體的流動將會以表現出水平線雄渾闊大的方式來進行。第一勢是……」
伊西多講完這一大段話的時候,辛柴船長第三次裝進菸斗的菸草也燒得差不多了。就辛柴所知,伊西多一般的情況下都不太會生氣,也可以說他的性格非常爽直樂觀。但是就只有對賽洛克水平線這件事他是一點也不懂得讓步。辛柴也認同這是這個一等航海士性格中最根本的有趣要素。但也因為如此,所以辛柴偶爾也必須接受這樣的折磨。
「你說的真是吸引人,伊西多。」
「如果您能親眼看一下的話,會更吸引您的。請務必期待!如果我能完成這個劍法,我會先演示給船長大人看,請您給我一些意見。」
「我很期待。可是伊西多,我聽了你的說明之後想到了一件事,」其實應該是假裝-在聽說明的時候想著其他東西時想到的事,「不只陸戰隊員,連奇騰利也都沒事可做,無聊得要命啊。他們可不像你一樣,擁有一個確實的目標啊。」
「是的。航海的菜鳥都是這樣的。」
「給他們一些適合的事情做吧。」
「咦?」
「你是一等航海士啊。如果我是管船的,你就是管船上的人的。我也不希望我們這些客人因為無法忍受漫長與無聊,跑來把我手下的一等航海士打得晞哩嘩啦,所以必須採取一些措施。懂了嗎?」
「但是……您是要我將那些人當作船員來對待嗎?這樣不但船員會不高興,連他們也不會很高興的。」
辛柴盯著伊西多看了一會,短短地說:
「沒關係。什麼都可以叫他們做。」
從伊西多所知的來看,辛柴船長是平常不會生氣,只會靜靜地等待,到了最後一旦爆發出來,就會用極可怕的方式對付對方的那種性格。而且何時會爆發伊西多根本猜不出來。
伊西多判斷這是船長性格中最根本的要素。所以伊西多不再要求進一步說明,而是接受了船長的命令。
第二天早上,陸戰隊員聽到了一等航海士的要求,感到非常訝異。
「你說什麼,伊西多先生?」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船底下有老鼠。如果不將這些老鼠抓起來,船上可能會發生嚴重的疾病。請擔負起指揮船員對付老鼠的任務。這艘船上真正的軍事專家就只有你們。」
伊西多認為這是非常愉快的報復方武,實際上陸戰隊員們也感覺到自己被報復了。這傢伙說什麼?居然要我們擔任除去船上齧齒類的負責人與指揮者嗎?
「你在開玩笑嗎?」
「你說我在開玩笑?怎麼會這樣說呢!我很懷疑如果你們真得了病之後,還能不能說出這種話。這是船上一定必須進行的重要日常工作。傑彭船東協會發行的航海指南中,衛生與保健的那一章也把這件事列為極度重要的事項!」
伊西多用相當強硬的態度說,陸戰隊員卻有些猶豫。
「居然找我們對付老鼠……這不是很好笑嗎?」
「我知道這看起來很好笑。但這是很短視的想法。請你們想想看吧。難道船上有人染上疫病,要去找醫生嗎?還是要怎麼辦?就算傳染病只是散播開來一次,整艘船也就完了。在這麼狹窄的空間中要進行隔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上了船,就要按照船上的規矩來。你們打算藐視這件事,自己招致死亡的結局嗎?」
伊西多很誠懇地說。『不接受我說的話就是世上少有的笨蛋』這種伊西多的話術,最後還是讓陸戰隊員屈服了。陸戰隊員都強烈感到被當作笨蛋要的心情,但還是對伊西多的話表達了同意。之前不斷拖延不願答應的陸戰隊員都滿臉悲慘地問道:
「該怎麼辦呢?」
「你問我怎麼辦?以老鼠為對象來進行演講?還是教導老鼠衛生常識?也許陸戰隊會使用這些方法,但是我所知道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抓住老鼠,把牠們全丟到海裡去。除此以外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說明。」
陸戰隊員都閉上了嘴。伊西多安排了幾個船員幫他們忙之後,就吹著口哨走出了他們的房間。十分鐘之後,伊西多就見到了奇騰利。
「陸戰隊員現在有些怪怪的,祭司大人。」
「咦?什麼意思?」
「嗯……這該怎麼解釋呢?他們好像看到了很多幻象。您有沒有聽說過那些陸戰隊員服用迷幻藥的事情呢?」
「什、什麼意思!」
奇騰利用覺得莫名其妙的語氣強烈地抗議。但是伊西多連忙說:
「是的,我知道。祭司大人應該不太清楚,但是我是個水手,所以在海軍裡面也有很多朋友。我聽說陸戰隊員為了壓抑登陸作戰時的恐怖感--啊,賀加涅斯啊,請牢記他們所犯的罪--他們會服用迷幻藥。可是那些朋友一上了我們這艘原本根本找不到毒品的船上,好像立刻就產生了戒毒時的症狀。」
「這是什麼話,你有證據嗎?」
「有。那些可憐的朋友似乎聽見了某種奇怪的聲音。他們在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喔,天哪……他們在到處拚命找『女人』。這鐵定是幻聽!」
伊西多對『女人』這個詞故意加力強調。當然連奇騰利聽了也感到很驚訝。
「女、女、女人?」
伊西多一副痛心至極的表情說:
「是的,祭司大人。這合理嗎?居然說什麼女人。這船上怎麼可能有女人?這又不是伊斯或者海格摩尼亞的船,更不是載客的渡船,不會載女人的。要讓女人上了船,船可是會沉的。說傑彭的船上有女人,這像話嗎?可是那位朋友說他明明就聽到了女人的聲音。我實在受不了,只好隨口叫他帶幾個船員直接去找,沒想到他們真的去了。現在他們應該到船底的某個地方找女人去了。」
「真是不敢相信。他們應該是堅強的陸戰隊員才對……」
「他們肉體上是很堅強,只不過精神上很軟弱,不得已之下只好借助迷幻藥,這些兄弟也真是可憐。所以祭司大人,請您好好觀察他們一下吧。啊,當然您絕對不可以顯露出對他們起疑的樣子。他們之所以會一下子就變得這麼狂亂,就是因為突然沒有迷幻藥可用的關係。您就從遠處仔細地觀察他們吧。我也會分頭進行觀察,但我需要的是一個客觀的觀點。」
奇騰利好像禁不住痛心疾首地說:
「知道了。我會好好觀察他們。」
看到奇騰利拚命點頭,伊西多一時間陷入了沉思。自己這樣瞬間發揮出的超凡想像力,到底是哪一位祖先賜予的禮物呢?無論如何,將船長命令完全用自己的方武進行處理的伊西多此刻的心情非常好。伊西多對於進入船長室的每一個船員,都像面對好幾年沒見面的好朋友一樣(其實在狹窄的船上,這些都是常見到煩的臉孔)高興地打招呼,船員們看到他這種樣子,一時間都啞口無言。一等航海士終於瘋狂了。可是今天晚餐的菜單是什麼呢?
「我已經對他們好好進行了處理!」
伊西多避免了複雜麻煩的說明,用一句話就完成了說明。如果說得太清楚,也許會把船長激怒,所以他刻意簡單地說明。但辛柴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你過來看看這個。」
伊西多走到了船長身邊。船長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個捲軸,朝著伊西多攤開。伊西多讀了一些,然後望向船長。
「這是失蹤船的紀錄嗎?」
「這是船東大人纏著船東協會的幹事,好不容易才在我們出發前弄出來的。」
「啊……嗯。情況跟傳聞中講的差不多。」
「你覺得怎麼樣呢?」
「咦?什麼意思?」
辛柴自己低頭看了文件好一會,然後拋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就像你自己說的,你在傑彭航海界是個有名的船員。」伊西多頓時一臉尷尬。「要得到貨船船長的職位,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你想到那些地方去嗎?出航前我聽說培洛爾商會的諾布雷塔號船長有職缺。你想去的話,我幫你寫封推薦函吧。」
「天哪,船長大人!」
伊西多一顯露出辛柴預料中的反應,辛柴就微笑了。
「是的。傑彭的航海界裡面,貨船受到跟漁船相同的待遇。商船、自由貿易船、探險船之類的地方,生活更刺激,也更容易出人頭地。你大概也認為貨船是那些被從貿易船或探險船上趕出來的廢物才會去的地方吧?」
「這是剛上船的雜務小弟都知道的事情吧……為什麼這麼說?」
「但這是對貨船的侮辱。實際上,上了貿易船或冒險船才有機會賺大錢,這是事實。但是這是大量貿易船或探險船都白跑了之後偶爾才會發生的事情。反過來說,貨船賺得雖然比較少,但卻可以持續穩穩當當地賺錢,況且傑彭的經濟實際上也是由貨船擔當最大的重任。」
「現在您是在委婉地把我趕到貨船上去嗎?」
辛柴停止說話,直視著伊西多。伊西多連忙低下頭。
「對不起。」
「我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只不過是想提醒你一下貨船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已。」
「是……我懂了。」
「那就仔細看一下這份清單。」
伊西多用更認真的態度看著那份清單。一陣子之後,伊西多整張臉都皺了起來,說:
「失蹤的全部都是貨船……」
「沒錯。你的秘密艦隊理論再次被擊潰了。貨船的武裝根本不像樣,為了盡可能留空間多載貨,也載不了多少船員。如果連你自己都陷入了傑彭航海界中四處蔓延的輕視貨船的潮流,那麼你應該懂得這是什麼意義吧?」
伊西多噗哧一笑,用力點頭,辛柴則是嘆了口氣。
「看起來你是不懂。」
「……呃,那個,嘻嘻。我不清楚。嗯,這現象是代表只有最容易被綁架的船消失嗎?」
「這現象代表傑彭的經濟正受到威脅。」
「經濟?」
「對。冒險船或自由貿易船就算沉了,也許會成為眾人的話題,但對餐桌上的麵包與調味料不會有什麼影響。不,這類的沉沒事件也許會讓餐桌更加豐盛也說不定。惡意的玩笑我們就先不提了,然而貨船就完全不同了。」
辛柴說到這裡,就閉上了嘴。為了給伊西多一點思考的時間,辛柴拿起了菸斗,將菸草填了進去。一陣子之後伊西多點點頭。看到這一幕的辛柴平靜地往下說:
「那你再看一下那些貨船都是在哪條航道上失蹤的。」
「咦?上面沒有寫啊。」
毫不思考就回答的伊西多看到了辛柴船長瞬間激怒的表情。糟了,不知什麼時候會爆發的火山,原來就是在此刻爆發!
「你這混帳!居然還是一等航海士!看了出發地與目的地,再看看日期,不就知道必須要乘著哪個方向的風、哪一道海流了嗎!你居然一點大腦都不用,就敢跟我這樣回嘴!」
「對、對不起。啊,我看懂了。」
「那快說!這些船的航道都經過哪個地點!」
伊西多流了一身冷汗,開始在腦袋中畫每艘船的航道。在放鬆的狀態下其實他很快就能想出答案,但腦中一片混亂的時候,每艘船的航道都交雜到一起。伊西多感到了要解開纏作一團的毛線的少女才會有的絕望感,好不容易才用發抖的聲音回答說:
「是盧斐曼……海岸嗎?」
拋出答案的伊西多已經做好接受晴天霹靂的心理準備。然而辛柴很冷靜地點了一下頭。
「我的想法也是這樣,伊西多。那裡就是我們的第一目標。去跟領航員討論一下,計算出通往那裡的航道。」
辛柴的聲音中並沒有絲毫先前的憤怒。不知何時起,他又恢復成那位不管聽到什麼謊言或者愚蠢的問題,都還是很溫和地回答的伊西多原本那位好好船長大人。伊西多在精神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肉體上則是中氣十足地回答:
「是的,船長大人!」

第二章

剛開始的時候,不想將對方當瘋子對待的奇騰利不敢直接問陸戰隊員是不是在找女人,死要面子的陸戰隊員也覺得很丟臉,不敢回答自己在抓老鼠。他們對話中的受詞被省略了,都用些很模糊的代名詞處理了,結果變成了一場很怪異的對話。
「咦,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是的,我是在找。」
「嗯。那是不是很容易找到呢?」
「當然不容易。那傢伙大概是害怕吧,一直躲著不出來。」
「船員們都很害怕吧。」
「是的。如果抓到的話,就必須丟到海裡去。」
「非這樣做不可嗎?」
「是。不然也許船上會發生大的災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是,只因爲那個,那個,我們的船就會沉掉嗎?」
「船是不會沉,可是船員們覺得這是個問題。」
「船員?啊,原來如此。是的。船員啊。嗚……在這麼孤立的地方,還被這樣地孤立著。」
「沒錯,祭司大人。牠還眞是會躲啊。」
「但是這樣她吃些什麼呢?廚房裡從早到晚都有船員在啊。」
「咦?當然是在船底下的糧倉偷吃食物啊。」
「啊,應該是吧。是的。」
奇騰利滿心鬱悶地確認了伊西多的話。陸戰隊員們應該的確是相信這艘船上有女人。他還認爲如果船上的女人被發現了 ,按照船員那些莫名其妙的規矩,就會被丟到海裡面去。這應該是屬於一種被害妄想吧。不想因女人帶來的厄運而淹死在海裡,陸戰隊員都賭上性命努力去找女人。然而不管怎麼找,他們都沒有發現女人。
可是如果沒發現威脅自己的東西,那麼正常人與得了被害妄想症的人想法就完全不同了。正常人只要判斷事實上沒有東西在威脅著自己,應該就會停止搜尋,但有被害妄想的人覺得自己現在馬上就要完蛋了卻無能爲力,就會開始自暴自棄,或者更頑固地到處捜索著,結果創造出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幻象。他們甚至還會說出『那、那裡有個女人拿刀對著
我!快看啊!』之類的話。
所以虔誠的祭司奇騰利,姆斯開始全心全意地密切觀察陸戰隊員們發狂的跡象。現在狀況變得很微妙,奇騰利成了陸戰隊員的影子亦步亦趨,看到這副光景,伊西多捧腹大笑。辛柴非常好奇伊西多到底出了什麼怪招把客人都弄成這種樣子,但既然是『一等航海士』處理的,他也不希望在一旁指指點點,所以也沒提出任何問題。無論如何,這些客人現在完全不會無聊了 。
「如果狀況還不錯,就沒有必要計較原因了 。」
辛柴這樣說完,就拿起了放在棋盤旁邊的酒杯。天色如紅焰燃燒著海水,茫茫大海中迎接的黃昏時分,辛柴在上甲板擺了個酒桶當作放棋盤的桌子,前面又放了張甲板專用的凳子,坐在上面開始欣賞起黃昏的景色。也坐在酒桶旁邊跟船長面對面的伊西多微微笑了 ,將自己的酒杯舉起。那裡面裝的不是酒而是水。船長跟一等航海士不能同時喝醉,這是伊西多決心運用自己豐富的想像力帶來的結果。
棋盤上那些棋子的陰影被拉得很長。隨著船隻慢慢上下搖晃,陰影也忽短忽長,讓棋盤上產生了 一種騷亂的氣氛。但實際上不管是棋盤還是棋子都連一動也沒動。這棋盤做得很特別,很有規則地在下棋子的位置上鑽了 一個個的洞,棋子下方還有可以插到洞中的突起。這套棋具原本就是設計成船上專用的,所以棋子們也都沒有動搖。
桅杆與繩索在甲板上投射出複雜的影子,除了影子之外其餘的部分都呈現溫暖的紅色。風漸漸平息了下來,船員們也都將身體靠在船舷邊上望著夕陽,或坐在甲板的角落裡悠閒地談著天。這眞是個寧靜的船上黃昏。
辛柴注視著遠方水平線上熊熊燃燒的紅霞,將杯裡的酒一飮而盡。
「風幾乎停了 。」
「但是雲動了 。」
望向遠方天空的辛柴點點頭。
「是的。遲早會有舒爽的風吹過的。」
「沒錯。將軍!」
辛柴慌忙放下酒杯,看著棋盤。
「等一下,你說雲動了……?」
伊西多現在拿起來移動的棋子,就是『雲』。寬闊的棋盤天空中,遭到伊西多的『風』與『月亮』夾攻,辛柴的『太陽』現在已經無處可逃了 。伊西多露出了殘酷的微笑,說:
「我不是說過了嗎?」
「嗚!」
辛柴發出了呻吟,伊西多用揶揄的態度拿起了水杯,擺出了乾杯的姿勢。然而伊西多並沒有一飮而盡,卻連忙轉過頭。就在這時,他跟船長等待的風開始吹起。
「啊,來了!」
伊西多並沒有等待辛柴開口 ,馬上就奔離棋盤對舵手下達了命令,獨自留在那邊的辛柴則是一直瞪著棋盤,陷入了懊惱之中。這時應該移動『星星』才對。不,應該犧牲掉『月亮』,讓『龍』出馬……辛柴噗哧一笑,喝乾了酒杯。似乎是無法挽回了。無論如何,辛柴的太陽被宰了,那天的太陽此刻也已經沉到水平線底下了。
出航後的第四天,避開了陸風與局部海流的影響,總算來到遠洋上的紅海蛟號迎著期待已久的風,慢慢將航道變更爲跟灣流一致。舵手吃力地轉動著舵,紅海蛟巨大的身軀悠然轉向。紅海蛟號現在開始往羅盤指出的北方開始航行。

艾賽韓德噗哧一笑,蹲坐在傑倫特的身邊。然後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傑倫特的腰。
「死了嗎?」
攤開四肢躺在地上的傑倫特好像被蛇咬了一下,突然跳了起來。
「嗚哇!艾賽韓德,不要戳我!」
「憑什麼?」
「我的腰都快斷了,嗚嗚。」
「這樣說來,我不告訴你那個消息似乎比較好。」
「都開了頭,就講出來吧。什麼消息呢?」
「我們要再翻過一座山峰。」
「那、那,艾賽韓德。很高興這段時間能與你同行。那就在此告……」
傑倫特翻白眼開始裝死。艾賽韓德用沉痛的表情說:
「不行啊,傑倫特!用斧頭劈開墳墓,是種重勞動啊!我做不到,所以你不能死啊!」
米朱勒的美麗山峰之間,響起了德菲力祭司淒絕的呻吟聲。亞夫奈德驚慌地轉過頭去看,但等他發現傑倫特跟艾賽韓德原來還在搞他們平常搞的那些事,就又將頭轉回來,繼續做自己之前做的事情。他又開始一面綁綁腿,一面偷看伊露莉與艾佩薩斯。
兩個非人類身上並沒有出現攀登米朱勒山峰的艱辛痕跡。亞夫奈德抓起自己長滿水泡的腳哇哇叫著,艾德琳則是一坐下就打起了瞌睡,相比之下艾佩薩斯與伊露莉看起來根本就像是出來野餐的少女,一點都沒有疲勞的跡象。艾佩薩斯是耐力超強的龍也就罷了 ,但爲什麼伊露莉也總是能保持自己的從容優雅? 一行人爲了吃東西與休息暫時停下來的過程中,伊露莉都坐在岩石上,梳著被山風吹亂的頭髮。
可是這景象卻緊緊抓住了亞夫奈德的視線,還有他面前看得目瞪口呆的艾佩薩斯的視線,兩人根本無法把目光移動到別的地方。
她完全沒有做出任何匆忙、無用的動作。亞夫奈德是這樣判斷的。雖然沒有什麼機會看女人梳頭,亞夫奈德還是認爲任何人類的女子都無法做出這樣的動作。厚厚的梳子是用木頭做的,造型十分簡單樸實,伊露莉的動作也無法給人任何特別的華麗感。但是她手部的動作太完美、太熟練,怎麼看都不像人類所能做出來的,是很詭異的動作。用著迷的表
情看著這景象的艾佩薩斯突然伸出了手。
「那把梳子借我吧,露莉。」
將細膩地梳順的頭髮用手帕一綁,伊露莉微微一笑,說:
「轉過身去坐好。我幫妳梳梳頭吧,佩西。」
伊露莉的親切找錯了目標,亞夫奈德微笑了出來。艾佩薩斯應該一點都不想整理頭髮,她只是想體驗一下梳頭是什麼樣的感覺。反正她現在的樣子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她原本的面目,就算再怎麼用心整理,只要一變身,這一切都會消失。然而艾佩薩斯還是立刻轉過身坐著。梳子碰到頭髮的瞬間,艾佩薩斯縮起了肩膀,伊露莉慢慢往下梳理著艾佩薩斯的那一頭金髮。很快艾佩薩斯的眼睛就自然地閉上了 。看到她的嘴唇無意識間持續微微地一動一動,亞夫奈德差點爆笑了出來。
即使在幫別人梳頭,伊露莉的手部動作還是很精確、敏捷、溫柔。因爲不是自己的眞面目而總是被放著不管的艾佩薩斯那一頭濃密頭髮第一次被整理得整整齊齊。
「時間停止是什麼意思呢,露莉?」
艾佩薩斯閉著眼睛這麼問。伊露莉聽了身體並沒有一震,也沒有深呼吸。平靜地順著艾佩薩斯的頭髮往下梳,伊露莉回答說,
「妳是說妳的時間、我的時間,還是人類的時間?」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妳與我都擁有很多時間。如果跟半獸人或人類比的話。」
亞夫奈德打了 一個寒噤,精神一下子就緊繃了起來。雖然很難直觀地感覺到,但現在展開在眼前的,是龍與精靈的一場對話。這些比人類優越偉大許多的種族正在討論關於宇宙的深刻議題。亞夫奈德發現自己旁聽的是一般人類做夢都不敢想的一種對話。他就這樣手抓著綁腿,一動也不動地專心聽著這兩者的對話內容。
「嗚,什麼時間很多很少,可以這樣說嗎?這不是很可笑嗎,露莉?」
「咦?」
「一桶水對小魚來說就很多了 ,但對鯨魚而言卻太少了 。但其實那是一樣的水。」
「妳說得對。但就算是用絕對性的時間來計算,妳還是擁有很多時間。到了這裡的各位人類都年華老去,開始閒話當年之時,妳應該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對吧?」
艾佩薩斯沒有回答。她仍然閉著眼睛,只是緊緊咬住了嘴唇。沒辦法看見她表情的伊露莉靜靜地接下去說:
「所以從這裡的幾位人類看來,妳可以說是一個靜止的存在。就算過了 一天,過了一年、十年或一百年,妳都還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但這又跟山、海或者丘陵的模樣不變是不同的。妳是活著的存在體。」
「什麼叫活著的存在體?」
「意思就是對所有非生物都公平流動著的時間中,去擁有自己專屬脈流的權利。這就是活著。就我所知,人類的情形是……」
伊露莉的話突然停頓,她朝周圍看了看。傑倫特與艾賽韓德還在互相對罵,亞夫奈德則是在不斷詳細觀察自己綁腿打的結。伊露莉繼續往下說:
「他們非常想要加速賦予到自己身上的其他脈流。」
「加速?」
「妳知道人類幫時間與歲月取的那些名字吧?」
「知道。昨天,今天,明天。小時,分鐘,秒鐘,月,年,世紀……」
「對於時機到了就會來訪的時間之流取這麼多名字,爲的是什麼呢?我認爲是因爲人類很想把那些東西提前。如果妳只是想走走而出門去散步,妳有可能是沒有目標的。但是如果妳有了目標,就會產生前進的意志、力量與方法,不管是用走的、用跑的、何時到達。我猜人類之所以幫時間取名字,就帶有這樣的意義。下週之前就要完成這件事,今年
之內要達成某樣目標……要是人類失去了幫時間取的這些名字,那麼連表達這些意思都不可能了。」
伊露莉臉上突然浮現了微笑。
「我學人類的語言時,最吃力的部分就是關於時態。人類用來稱呼時間的話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們會根據時間去改變行動的方式,甚至連行動的價値好像也跟著改變了。人類說的『愛過』與『愛著』比我們感覺到的差異還要大很多。還有『將要愛』這句話也是。」
「那是很不一樣的。我很清楚。」
「是這樣嗎?妳與傑倫特還有亞夫奈德一起度過了很長的時間,所以妳很可能比我更瞭解他們。愛過跟愛著有什麼不一樣?」
不知不覺間伊露莉已經停止了梳頭的動作。但是艾佩薩斯仍然閉著眼睛說:
「這個呢,嗯……愛過的意思就是,以前愛但是現在不愛了。愛著就是說現在依然還愛。」
艾佩薩斯用很自豪的語氣說出這單純的解釋。伊露莉淡淡地說:
「那麼往日的愛已經消失了 。」
「咦?」
「人類是會這樣說話的。用『愛過』這句短短的話,就好像把以往的價値全都一筆抹煞了。但是對他們而言,愛眞的消滅了嗎?」
「這個……我不知道。」
伊露莉〈就像個老練的冒險家一樣)將圈圈纏繞在劍鞘上的絲線給切下來一點,然後細心地將艾佩薩斯那頭令人賞心悅目的頭髮綁起,說:
「人類很想忘卻。只有人類會做出那麼多紀錄與歷史,但妳可別被這件事給騙了。極光與忘卻的伊莎只允許她的少女們在極地,沒有人類居住的極地去攤開極光之布,理由是什麼昵?因爲如果她們在所有地方的天空中都展開她們美麗的布匹,那麼夢想著可以完全遺忘的人類就會放下一切,只知道一直望著天空。」
原本在聽雙方對話的亞夫奈德無意間將綁腿綁了第三次。沒錯。我很想忘記。傑倫特想忘記他的父母,我想忘懷我的過去。我原本的名字是……亞夫奈德霎時間嘆了口氣,然後開始煩惱這個打了三次的結如果不用刀割開,要怎麼樣才能解開?
「就人類而言,時間只不過是忘卻的觸媒。對人類來說,所謂時間停止就是……」
「沒辦法再忘卻?」
「應該是的。」
「所以過去重新回來,才會讓他們這麼害怕啊。嗯。但我還是沒辦法瞭解。露莉不是也說過了嗎?人類是會留下紀錄與歷史的。想要遺忘的人類爲什麼會留下這樣的東西?」
「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是死亡的證明書。」
伊露莉與艾佩薩斯同時轉過了頭。亞夫奈德還是抓著綁腿在說話。亞夫奈德低下頭,只凝視著自己的綁腿說:
「證明到了這一刻,過去已經死了 。對過去的紀錄,就是這樣的死亡證明書。死掉的怪物一點都不可怕,死掉的過去也是一樣。人類只要看了這些紀錄,就會安心了。對,這東西確實已經死了。那麼我們就可以盡情地自由面對過去了 。過去時態也是這個意思,伊露莉。所謂愛過這句話,就是宣佈現在那份愛已經死了,對當時的情感也已不再感到心痛。就算回憶那時的愛,也不會有撕裂心肝般的痛楚了 。這是因爲確信那份愛不會再次復活過來折磨自己。」
伊露莉慢慢接受了亞夫奈德說的話。她不是像一張紙、一片布,而是像一棵樹一樣,完全吸收了亞夫奈德所講的話。慢慢地,很細膩地。但是艾佩薩斯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亞夫奈德瞧。
「奈德,你失戀過嗎?」
慌亂的亞夫奈德馬上又開始將綁腿打上第四個結。結果用刀把綁腿割開的亞夫奈德綁著已經變得相當短的綁腿,感到十分麻煩。亞夫奈德陷入了困境,艾佩薩斯則是執著地想要得到問題的答案,但亞夫奈德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跑去催促打著瞌睡的艾德琳。
「艾德琳小姐,快起來!我們還要趕路!」
「啊,是。眞是的,好睏啊。嗯啊啊I嗯。」
亞夫奈德的計謀成功了 ,艾德琳打呵欠的樣子讓艾佩薩斯十分驚嘆。同時艾佩薩斯滿臉得意洋洋地想著:哼!我如果成年了 ,應該會有比她更漂亮許多的牙齒吧?呵呵。到了下午,我要不要現出原形來?然而艾佩薩斯搖了搖自己整理過的頭髮,立刻就改變了想法。既然髮型變了 ,那維持現在這個樣子應該也不錯。

魯森很想當場跌坐到地上去。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類居然多到這種地步!這可怕的人類氣味讓魯森的頭都快裂開了 。魯森絕望地抽吸了幾下鼻子,緊靠到雷澤的身邊喃喃說道:
「不行。我受不了了 ,雷澤。這太可怕了!」
「你這傢伙!如果你現出原形,這裡來往的人會比你還害怕啊。可是你看看,現在有誰在害怕的?誰都沒發現你的眞面目啊。」
「發,發現了!他們早就發現了!」
「啥?」
「那些該死的人類,老是在看我。我完蛋了!雷澤,我數到三就快對我施魔法,一,二--」
「停下來!快停,快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混蛋人類一個個都盯著我瞧啊!」
雷澤一臉訝異地環視四周。他發現了許多行人偷瞄著自己與魯森的視線。咦?這怎麼回事?然而雷澤瞬間就領悟到理由是什麼,然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犯了 一個大錯。」
雷澤的嘆息聲差點引起魯森的心臟麻痺。魯森決定馬上把雷澤整個人塞到地裡,掐住他的脖子,大聲逼問他在幫自己變身的過程中到底犯了什麼錯誤。然而這時雷澤說:
「我把你變得太漂亮了。眞是的。」
「你說啥?」
雷澤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嘻嘻笑了出來。
「呵呵,嘻,魯森。因爲你現在是個大美女,所以公的人類都被你吸引了。」
魯森驚訝得合不攏嘴,在那裡望著雷澤。你說啥?公的人類都被我……下一個瞬間,魯森無法再忍受全身發出的雞皮痃瘩,用洶洶的氣勢開始揮動起大刀。看到雷澤躲過了差點變成一片片雷澤的危機,周圍的路人都發出尖叫。然而蓋住了所有這些慘叫,魯森的聲音非常響亮地,不,應該說是極度刺耳地傳向四周。
「你這混帳!是你把我搞成這副德行的!」
行人們的尖叫無法順利發出,就這樣消失了 。雷澤的怒氣直衝頭頂,他大喊說:
「喂!你現在又怪到我頭上了!你之前還不是說這樣很好嗎!」
行人們現在都露出無話可說的表情。比較注重禮貌的人這時都笑笑就離開了 ,但好奇心強的人現在停下腳步,厚著臉皮開始等著看事情的結果。魯森現在毫不顧慮周圍的眼光,開始揮動起大刀。
「我怎麼知道會變成這樣!你這王八蛋!」
「媽的,那你現在打算拿我怎麼辦!在這裡生什麼氣啊!」
這時人潮中爆發出一個憤怒的聲音。
「怎麼會有如此可惡的混蛋!」
魯森嚇得朝後返了幾步。這時魯森才發現所有路人的眼光全集於自己的一身,用一種楚楚可憐至極的神態開始拚命發抖。喘過氣來的雷澤開始尋找這充滿勇氣的高喊聲是從哪裡傳來的。
雷澤這時才發現一個矮小男人怒髮衝冠地瞪著自己。男子背上揹著巨大的豎琴,腰上還繫著一把巨大的劍。那把劍長到讓人懷疑那傢伙的短手到底揮不揮得起來,所以一時間雷澤用充滿好奇心的表情望著那把劍。然而男子卻毫不在乎雷澤的視線,只是朝向魯森走了過去。
魯森陷入了狂亂的狀態,對逼近的男子舉起了大刀。然而忙著單膝跪下的男子看都沒看牠一眼。男子馬上用熱情的聲音說:
「請原諒!雖然沒有收到仕女您的呼喚,但我這名爲帕哈斯的小丑還是站了出來。我不敢斗膽詢問這居心叵測之人如何讓仕女的名譽蒙塵,但只要您應允,我將舉起我這微弱的劍,懲戒這居心叵測之人,我以我微不足道的名譽在此向您約定!」
「你別靠過來!」
「啊啊,別因爲一個男子招來的不幸懷疑起所有的男人,美麗的仕女啊!我這屈膝於仕女面前的愚蠢小丑,被那以美麗花朵爲象徵的神祇賦予了此脆弱之心無法容納的巨大正義感。除此之外,人類所說或所不能說的一切,我都不需要。無論您有什麼要求,請直接對我下令!」
魯森簡直想當場哭出來。這個瘋狂的人類傢伙不知道在喃喃喼著些什麼,魯森根本一點也聽不懂。看他這樣跪著,應該是不會攻擊自己,似乎可以安下心來,然而他乒兵乓乓的大嗓門卻跟攻擊一樣惱人。魯森開始想要不要趁這傢伙還跪在地上的時候一刀把他的頭砍下來然後趕快逃跑。完全沒發現自己身處極度危險之中的帕哈斯關鍵性地抬起頭看魯
森,已經下定決心要拿大刀砍下去的魯森大吃一驚,然後朝後面返了幾步。這傢伙的臉太可怕了!〈實際上那只不過是個充滿自負的男子漢會露出的表情而已。〉
「嗚,嗚哇……」
只有雷澤看出了帕哈斯的危機。看到激動的魯森舉起了大刀,雷澤感覺危險就要來臨,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現在完蛋了 。該死,這到底哪一種瘋子才會做出這種事啊?原本以絕望的的心情煩惱著要撲向魯森還是撲向帕哈斯的雷澤突然發現眼前一陣紅色的波浪飄過。還眞是芳香啊!雷澤不自覺地嗅了嗅。定神一看,雷澤看到了手上拿著一把有三個槍頭的奇怪武器、身材纖痩的紅髮女子。突然出現的紅髮少女用槍桿敲了敲跪在地上的帕哈斯屁股幾下。帕哈斯謌異地轉過頭,紅髮少女立刻就朗聲說道:
「少管閒事,起來吧,帕哈斯。」
「咦?但這是不可能的,妮莉亞小姐!仕女的名譽掃地……」
妮莉亞嘆了 一 口氣,很不耐煩地說:
「你在旁邊這樣一鬧,那個女人處境就更尷尬了,不是嗎。快起來吧!不然呢?如果那個女的叫你宰了那個男的,你就眞打算宰嗎?」
帕哈斯點點頭,然後站了起來。當然他也不會忘記要歌頌妮莉亞幾句。
「以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之名,稱頌仕女妮莉亞萬歲!您眞是有智慧,思慮也很周到,妮莉亞小姐。是的。這種事情應該要冷靜地處理才對。但最後我忍受不了胸中熊熊燃起的憤怒了 。」
喔,賀加涅斯!喔,偉大的混亂秤錘的主人啊,願榮耀歸於祂放下秤錘的手!那個紅頭髮女人,就是神準備好用來壓住那個瘋子的粹錘啊。雷澤猛然一面讃頌起賀加涅斯,一面笑著。但那時雷澤發現帕哈斯正在朝自己走來。
帕哈斯就站在雷澤的下巴底下,盡力抬起頭瞪著雷澤。啥?雷澤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帕哈斯先對他咆哮說:
「愛亞,伊克利那的帕哈斯現在警告你。要盡到男人應盡的責任,這條路既漫長又孤單。我很清楚你擔在肩膀上的名譽與自尊心,或者我所不知的你那些希望的重量到底有多麼沉重。但就算如此,也不可以丟棄最珍貴的負擔!你應該盡心盡力好好珍惜照顧這位仕女。知道了嗎?」
帕哈斯一臉『你應該要非常感動才對』的表情,結束了這一場演說。但不幸的是雷澤聽到愛亞,伊克利那的帕哈斯這幾個字之後,就完全沒再往下聽了 。這還眞是個高級的瘋子啊!雷澤努力做出了 一個尷尬的微笑。
「是,是。我知道您說什麼,大哥。」
「我叫帕哈斯!」
「帕哈斯先生。」
「嗯。既然你聽懂了 ,那我也該返下了 。但是我的耳朵在聽仕女要求幫助的聲音之時,可是一點也不輸矮人的耳朵,這一點你要記住了 。」
「這是當然的,帕哈斯先生。」
帕哈斯明明表明了自己是愛亞,伊克利那的帕哈斯這個身分,但面前的男子卻一點也不驚訝,這件事讓帕哈斯的內心很不舒服。原來連這傢伙也把我當作瘋子。帕哈斯爲了拋出更狠的話而在丹田運氣。然而這時妮莉亞走了過去。
「快走吧,帕哈斯。我們已經落在一行人後面了 。」
「啊,喔……你,一定要給我記住!」
「是,是。」
之後帕哈斯好像還想嘮叨些什麼,但妮莉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就有氣無力地被拖走了。雷澤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後轉過頭去面對著魯森。
魯森用無比淒涼的樣子站在那裡。緊握大刀的雙手下垂,肩膀也塌著。牠雖然很想走到雷澤的身邊,但是直到剛剛雷澤都在跟帕哈斯講話,所以沒辦法走過去,這一切都忠實地顯露在牠臉上的表情中。雷澤笑了笑,說:
「走吧,魯森。」
魯森無力地開始拖著腳走了起來。牠很想說自己被嚇到,害怕得不得了,很想馬上逃跑。但是因爲牠懂的詞彙實在太少,魯森根本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所以魯森問了另一個問題。
「剛才那個傢伙到底說了些什麼?」
「咦?」
「沒事講這麼一長串東西,誰聽得懂啊。」
「啊啊,別在意。他不過是個神經病。」
在渾身已經軟癱的情況下聽到這話,魯森更驚訝了。差點往前摔倒的魯森張大了嘴說:「那個人,是神經病?」
「嗯。他還以爲自己是一百年前的大詩人帕哈斯昵。完全就是個瘋子。」
「你這混蛋!你居然說那傢伙瘋了 ,怎麼有這種事!你居然放我獨自去面對一個瘋子不管?」
「我還不是跟他說過話之後才知道他是瘋子……!」
雷澤突然把話的結尾呑了回去。他因爲驚誇一瞬間將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唰一下轉過頭,瞪著帕哈斯與妮莉亞消失的方向。
「連帕哈斯也……?」
「怎麼了?你幹嘛這樣?」
雷澤握緊了拳頭塞到嘴裡。爲了壓抑似乎馬上就要從喉嚨爆發出來的慘叫,雷澤咬住了拳頭。手上的疼痛讓雷澤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冷靜。
「等……等一下!連克頓山的巨人都……都復活了。那、那麼難道連帕哈斯也?搞不好那是眞的帕哈斯……跟我來!」
「咦,啥?雷澤?」
雷澤拋下一句高喊,就開始拚命狂奔。雷澤粗魯地推開擋在前面的路人們匆忙地向前,跑,路人的口中紛紛對他發出了咒罵。魯森原本想把這些咒罵全都記下來,在未來適當的時機拿出來用,但爲了不被獨自丟在人類之間,也只能拚命追在雷澤後面跑。
「怎麼、怎麼回事!」
「跟過來就對了!有一件事情必須確認一下。」
「確認什麼!」
魯森慌忙大喊,開始狂奔,差一點就撞上了雷澤。這是因爲雷澤的腳步突然停住了。魯森口中開始拚命爆出之前從雷澤那邊學的髒話,但看了看雷澤的表情之後,牠也只好閉嘴。雷澤咬著牙齒環顧四周。分開才不過幾分鐘,帕哈斯與妮莉亞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完全看不到了 。
「可惡!才不過這麼一陣子,到底跑哪裡去了?」
雷澤嗤嗤地笑著。忽然轉過頭的雷澤發現魯森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看著他。喚,這傢伙在恐怖至極的人類都市中,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雷澤嘆了口氣,說:
「慢慢找吧。剛才那些人並沒有帶背包或者其他行李,所以一定是住在這附近,要不然也會找個地方住下來。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的。所以我們先去吃晚餐吧,魯森。而且我們也要去找自己住的地方。」
「爲什麼要這樣?剛才那個人類,是你認識的人類嗎?」
雷澤無力地笑了笑,說:
「他其實是我很熟悉的人。只不過年齡比我大了一百歲而已。」
「你說什麼?」

第三章

雷澤找不到帕哈斯,正在焦慮的時候,帕哈斯與妮莉亞其實就在離他不到一百肘的地方。只不過他們之間有圍牆以及樹木擋著,所以雷澤才沒辦法發現他們。
他們進入的地方,是托比市政府中的庭院。一行人裡面其餘幾個人,溫柴、葩、亞達坦還有騫先到達了這裡。葩望著走向她的帕哈斯說:
「怎麼回事?」
「啊,沒什麼,葩小姐。只不過是個麻木的男子將自己的尊嚴拋在地下罷了。此實爲悲痛至極……」
帕哈斯想用鄭重的語氣進行說明,不過溫柴連忙打斷他的話插了進來。
「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 。我們不知道市政府工作時間到幾點,所以要不要快點進去?」
帕哈斯氣呼呼的,但溫柴已經走進了黃昏光線下一片通紅的市政府建築。其餘的一行人都跟在他後面走。
就像溫柴預料的一樣,大概因爲已經下班了 ,所以市政府內一片寂靜。長長的走道上除了從窗戶傾洩進來的陽光之外,什麼也沒有。溫柴環顧了 一下四周,然後就打開他第一扇看見的門,走了進去。裡面有幾張桌子很有秩序地擺放著,但大部分桌子都是空的,只剩兩三個市政府職員還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正寫些什麼,突然抬起頭去看溫柴。
「對不起。我想要詢問關於辛斯賴夫問題的事情,請問該找哪一位?」
市政府職員當中坐得離他們最近的男人抬起頭對溫柴說:
「啊……你知道那是什麼問題嗎?現在外面流傳著很多奇怪的傳聞,常有些無所事事的人跑來問東問西。」
「如果成功解答出問題,就可以獲得辛斯賴夫留下的財產,如果解答不出來就得喪命,對吧?」
市政府職員聽到溫柴冷冷的回答,眉頭皺了 一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又環顧了他背後的其他幾個人,才回答說,
「嗯,你說的都對。你是在很清楚解這個問題必須賭上性命的狀況下還找上門來嗎?」
「我可沒說過我要去解這個問題。」
「咦?」
「我不是說我只是來詢問的嗎?」
「只是詢問,是什麼意思?你該知道的東西,你已經全部都知道了。如果你不對市政府進行正式申請,那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多說明的了 。」
溫柴煩惱了 一下,然後問道:
「如果我現在提出申請,馬上就可以對這個問題進行挑戰嗎?」
「這個沒辦法。有人在你之前就提出申請了 。」
溫柴內心中直呼痛快,但還是面無表情地說:
「有其他人先申請了?」
「對的。後天中午遺囑將會在辛斯賴夫的家中得到執行。那個人已經選任了三個托比居民作爲公證人製作好文件,正在接受市長大人與辛斯賴夫家族後代的審查。如果你也要挑戰這個問題,那你也要做這些事情。」
後天中午?好。溫柴會心地微微一笑。不過當然是在內心中。
「嗚,萬一那位朋友解開了問題,我就沒機會了 。是這樣嗎?」
「是的。」
「那……他們解題的時候,我們可以從旁參觀嗎?」
「當然可以。那一天我想會有很多托比居民聚集到辛斯賴夫的宅邸去。」
市政府職員笑著繼續補充。
「作爲個人的建議,我很想請你們一定要去看。」
「爲什麼呢?」
「只要你們看到珍貴的生命是如何輕易地被奪走,就會放棄虛無的夢想。很多人以爲就算其他人都不知道正確答案,但自己也一定能解開問題。但是這種傢伙只要親眼看過一次別人只因爲解不開謎題,就用如此悲慘的方式死去,一定會馬上拔腿就跑。就像古話說的,除了出生時就擁有的東西以外,沒有什麼東西是自己眞正的財產。」
溫柴的眼神一下子銳利了起來。
「如此悲慘的方式?」
「啊,失敗的挑戰者將會用一種很特別的方式處死,也就是棒殺法。」
其他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個個面露訝異的表情,只有溫柴與帕哈斯將身子蜷縮了起來。溫柴一臉狐疑地問道:
「你是說傑彭式棒殺法嗎?」
「咦?你知道嗎?是的。就是用這種方式結束他們的性命。」
妮莉亞伸手戳了一下溫柴的腰。很緊張的溫柴急忙憤怒地回頭,妮莉亞卻一臉天眞地問道:
「什麼是棒殺法?」
「……用棒子打到死爲止。」
「什麼?」
溫柴內心百感交集似地解釋道:
「不會先打頭部、腹部、心臟之類的地方,會從不影響生命的四肢開始打起。行刑者會拿釘頭錘從手腳開始打。受刑人會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就像在廚房裡把肉打碎那樣,先持續不斷地打手腳,慢慢才會打到身體上去。到最後人已經差不多要死了 ,才會一棒打在頭上把他的性命解決掉。這可是連行刑的人都會被弄得非常辛苦頭痛的一種死法啊。」
每個人的臉都變得鐵青。市政府職員點了點頭,說:
「就是這樣。也許你聽了不怎麼害怕,但是大多數人可是都嚇個半死。所以沒有人會連小孩子都帶去看。」
這時騫突然說:
「意思是只有解問題的人會被殺嗎?」
「咦?這是當然的吧。」
「如果有些人在旁邊幫忙解問題,那些人不需要被殺。對吧?」
「啊,是的,沒錯。舉例來說,你們來辛斯賴夫宅邸之前,也可以向其他人問答案。在這種情況下,幫忙出主意的人不會受到任何處罰。如果各位要挑戰這個問題,各位可以透過討論找出答案。但是解問題的時候,你們各位當中只需要一個人出面,接受處罰的時候也只有那個人要被行刑。」
市政府職員環視他們一行人的眼光好像在說『你們只要推一個人出來當祭品就行了,成本很小,要不要試試看啊?』然而只有唯一一個滿心想挑戰問題的人--妮莉亞--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其他人則是都面無表情。妮莉亞面露決心放棄的表情(雖然內心遠不是如此)問道:
「那個,我再問一個問題。假定我回答了問題,答案對錯到底是由誰來判斷的?如果誰都不知道答案,那麼對錯也是誰都不知道嘍?」
「當然嘍,小姐。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答案。但是根據遺囑,講出正確答案的時候會出現某種象徵。象徵不是別的,就是跟遺囑一同留下的盒子。」
「盒子?」
「是的。那盒子是用魔法鎖住的,只要講出正確答案的時候就可以打開。據說那裡面有辛斯賴夫的第一一份遺囑。但是因爲從來沒有打開過,所以裡面到底是什麼我也不清楚。」
這樣一來,溫柴立刻皺著眉說:
「等一下。如果是用魔法封住的,那不是用魔法就可以解開了嗎?要是有魔法師假裝要講答案,其實卻是在唸解除魔法的咒語,那怎麼辦?」
市政府職員好像有些不耐煩了 ,不過這問題似乎還滿有趣的,所以還是爽快地回答:
「啊,也有人試過幾次。但是無論哪個魔法師都沒有成功過。」
「都失敗了?」
「是的。都失敗了 。」
溫柴再一次進行確認。
「你剛剛說後天中午?」
「是的,沒錯。」
「也許那個人,就是比我先報名的那個人,如果我想知道他的名字或是跟他見個面,我應該要怎麼做才行呢?如果我想對那個人說請他讓我們先試試。」
「這個嘛……他不是本地人,所以名字我也記不清楚了 。喂,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一個坐在稍遠處書桌後面的職員連頭都沒轉過來,就說:
「魁海倫。」
「啊,沒錯。應該是叫魁海倫吧。」
魁海倫?沒想到這傢伙居然用的是本名。溫柴原本想要多問一些公證人的事情,但還是決定算了 。就算是公證人,應該也不清楚侯爵的位置所在吧。因爲侯爵也不會告訴他們。溫柴喃喃感謝了市政府職員幾句,接著就立刻轉過身。

有實體質感的黑暗滿滿滲入大氣之中,籠罩四圍。望著這模糊的黑暗,溫柴的眼中發出銳利的光來。後天中午?到時該怎麼做呢?這是很正式的活動,侯爵應該會現身吧。要刺殺他嗎?但是侯爵身邊還有宓這個人質。這還眞是聰明。侯爵只要在公開場合現身,宓就能發揮人質的作用。這還眞是一石二鳥。
其實也很難說侯爵一定會現身。如果是用魁海倫的名字申請的話,可能不是由侯爵而是由魁海倫出面也說不定。這樣要刺殺侯爵就更困難了 。
溫柴稍微搖了搖頭。騫映入了他的眼中。
騫臉上完全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可以用作瞭解他內心的線索。但是溫柴能讀出圍繞他身邊的氣流,那是暗沉苦澀的氣流。從市政府建築出來的過程中一直鼓著腮幫子的妮莉亞噘起了嘴唇說:
「呿。不管是要打死還是怎樣的,侯爵一定會答對問題的。因爲宓在他們那裡……」
提到宓的名字之後,妮莉亞自己吃了 一驚,連忙偷偷看騫的臉色。原本毫無表情的騫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還緊咬著嘴唇。搞不好侯爵正在拷打一必呢。妮莉亞還在煩惱要怎麼道歉的時候,帕哈斯爲了轉變氣氛,連忙悲嘆般地說:
「啊啊,這實在是太奇怪,太糟糕了!」
「你說的是指什麼呢,帕哈斯?」
「妮莉亞小姐,我太痛苦了 。我美麗的家鄉居然產生了如此可怕的習慣!用鉅額財產爲誘餌把人騙去活活打死,這是人類能想出來的主意嗎!那個叫辛斯賴夫的混蛋,我眞懷疑他的精神構造到底是怎麼樣。」
溫柴冷冷地插嘴說:
「這個嘛……比起其他人的生命,對自己的生命更珍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有人都可以這樣說。可是所有人都這樣說,就代表了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比其他人更特別、更貴重。哈!其實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的生命,應該就不那麼珍貴了。」
「什麼意思?」
「我已經活完了一輩子。現在我經營的這段人生,是跟我的意志無關,莫名其妙加給我的人生。」
溫柴不以爲然地問道:
「你好像經歷過很不得了的事。」
「嗯。我死過一次。」
溫柴暫時停下了腳步,望著帕哈斯。
「什麼時候?」
「一百零八年前。」
「又開始胡扯了。你難道已經一百四十四歲了嗎?」
「你又說我胡扯!眞是個沒大沒小的傢伙。我幹嘛吃飽沒事要說這種謊話?看來你是把我當成個瘋子了,那你說說看,到現在爲止我們相處時間雖短,但是你看我像個瘋子嗎?」
「不像。」
「那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倒也不會。」
帕哈斯瞪著溫柴,面類肌肉抽搐著。但是溫柴正面迎向他的視線,說:
「一個人不太可能所有的層面都很健全,總是會在一兩個部分出問題,才會有個性。你也是,除了年齡以外的部分,都相當正常。」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才會相信我是一百零八年以前的人昵!」
溫柴輕輕轉過頭看著帕哈斯。
「如果我相信你已經一百四十四歲,你就會幸福了嗎?」
「啥?不是。我不是說過了 ?我三十六歲。我在一百零八年之前死了,不久之前又復活了……」
「那麼我用對待三十六歲之人的方式對待你,你也沒什麼好不滿的。可以吧?」
「你這混帳!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我對這個時代搞不太清楚,所以常常會犯錯。再加上我內心的疏離感……」
「不管你做了什麼愚蠢的事,將襯衫翻過來穿或者沒綁鞋帶到處走,我都會當作是你死了 一百零八年之後才復活造成的後遺症。這樣可以了吧?」
帕哈斯發怒之前,卻先感覺這狀況很有趣。
「你這傢伙,如果事情是這樣的話,那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都可以自稱復活過了!」
「那些人也都會有自己的藉口 。他們可以說自己精神混亂,或者有健忘症。只不過你的藉口是死了 一百零八年罷了 。」
帕哈斯開始呵呵地笑著。精神混亂或者健忘症最不適合拿來當作嚴肅的藉口。這是因爲沒有人會把它們當一回事,會當作耳邊風。所以溫柴的意思是他不認眞看待帕哈斯復活這件事。
這傢伙跟布坎南伯爵差不多有趣啊。
「好吧,倔強得跟牛一樣的傢伙。我開始感覺不要試圖去瞭解你,只要接受你提出的意見就好。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就算你不這樣說,我本來就打算想怎樣就怎樣,混帳!溫柴在內心中如此反彈之後,就走向了胡拉瑪酒館。妮莉亞將三叉戟夾在腋下慢呑呑地走著,葩、騫與亞達坦則是跟在最後面。
天空染上了濃烈的朱紅色,葩看到騫臉部的輪廓變得更深了。染紅的額頭下,上眼皮變得十分陰暗。從上面垂下的劉海像是紅黑色的瀑布傾瀉而下。騫的頭就像在高高的地方飄過一樣。
走到騫的身邊抬頭望著他的臉,葩淡淡地說:
「別擔心。姐姐不會有事的。」
騫暫時轉過頭望著葩。葩突然覺得他的臉看起來好小。他的臉離自己這麼遠嗎?葩突然踮起腳來,想要跟騫的臉龐更接近一些。
騫開口了:
「妳說的應該沒錯。我要相信才對。」
「咦?」
「妳看到了吧?」
「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我跟帕哈斯一起回來的時候,妳說錯了 一句話。妳說怎麼會有什麼蒙面怪人跟著妳姐姐。妳怎麼知道的?不只是我,連帕哈斯也沒看過那些綁匪。可是妳卻知道他們是蒙面的。難道妳是亂猜的嗎?」
我好恨。我沒有辦法。騫居然在最後加了 一句『難道妳是亂猜的嗎?』,害我沒辦法再辯解下去。這壞蛋。葩低下了頭。騫朝下看了看她的頭頂,然後不在乎地說出:
「快回家去,收拾一下行李吧。」
葩全身一震,同時抬起頭。
「騫?」
「今晚回到史卡尼亞村去。路妳很清楚吧?亞達坦……留在這裡應該也有些幫助,但基本上牠是不聽我的話的,所以妳還是帶牠走好了 。」
葩一時間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但是騫連半步也不停,繼續走著。葩慌忙地跑過去,抓著騫的手臂用力地拉住。
「你這是什麼意思,騫!」
騫搖動的樣子非常可觀。這是因爲他高大的身軀被小小的葩搖動著。騫站直身子,低頭看著葩,然後輕輕地開口:
「一直到現在……」
騫將手伸進了袋子裡。高高的松樹迎風搖曳,看來有點像人站在那裡。騫抬起頭,望向葩腦袋後方的天空,說:
「一直到現在爲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才放著妳不管。對我而言這一直是個問題。也許因爲我是感情缺乏症患者吧。有一天基洛伊對我說過:人們採取各種行動的時候,理性當然也是一種重要的元素,但情感是更強烈的原動力。所以人們會唱加油歌或軍歌,跟人打起來的時候也會罵些粗口 。可是打架的時候我就算開罵,也不會感到更有力
量。其他人卻似乎是這樣的。」
騫硬邦邦地說。不久之前自己給葩造成的衝擊,看起來他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過。葩可以看出騫實際上對這類事情完全不關心。這個傢伙完全搞不懂別人的情緒。因爲他連自己的情緒都搞不清楚。
「所以基洛伊也說過,我這個感情缺乏症患者不可能做出什麼重要的行動。決定性的瞬間要把決定權交給我,他們會非常不安。我想他說得對。光看我把一直妨礙我的妳一路帶到這裡來,也沒人會覺得是因爲我非常輕率地下判斷吧。」
「妨礙……你說我……不是的,騫。那是誤會……」
「不管妳說什麼我都不會聽,所以不用說了 。」
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騫仍然望著她頭的後方遠處,葩沒辦法看到騫的眼神。
「對妳的行動,我無法瞭解,也不想去瞭解。這難道是我能判斷或解釋的事情嗎?這是別人的行動,而且還是因情感而生的行動。但至少我可以要求妳。」
「要求……什麼……」
「從我身邊消失吧。」
葩抬頭看騫的下巴,緊緊握著拳頭。走在前面的那些人發現葩與騫落在後頭,都停下腳步往這邊張望。但是葩對此完全不在乎,只是盯著騫的下巴看。葩突然用力將肩膀朝後一拉。雖然沒有看她,騫也很清楚葩的動作,所以他將放在口袋裡的手握緊,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啪!騫咬住了嘴唇強忍住腹部的疼痛。
「不管你對我說什麼,我都不會照辦,所以不要命令我!」
在遠處看著的溫柴、妮莉亞還有帕哈斯都嚇了一跳。
對騫發出動搖整個上半身的強烈一擊,葩高喊出聲,然後就直接轉身狂奔。
「咦,葩小姐?」
帕哈斯還沒說出『打了這個魔像般的傢伙腹部一拳之後,葩小姐的手有沒有怎麼樣』這類騫聽了可能會訝異得連氣都無法喘一 口的話之前,葩就直接跑過了這群人身邊。亞達坦搞不清狀況,開始跟在她身後狂奔,一時間托比的行人腦中都浮現了可怕的想法:發狂的吉塔那獵犬正展開獵殺行動,準備將這個少女撕成碎片。
騫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地拖著蹣跚的步子往前走。妮莉亞很懷疑騫有沒有因爲之前被打那一下而受傷,上下打量了騫一陣子,然後說:
「這是我可以問的事情嗎?」
「不是。」
「那麼我就不問了。但是這樣不會有點太過分了嗎?俗話說打是情罵是愛,這句話我也有同感,但這種打法,內心裡恐怕會產生疙瘩吧。你還好嗎?」
騫沒有回答,只是嗤嗤笑了出來。妮莉亞好像無法瞭解這樣的騫似的,盯著他一陣子之後聳了聳肩,然後回頭去看溫柴。
「喂,溫。」
「我叫溫柴!」
「呋!溫柴。如果美女正確地喊出你名字中的一個字,你這遲鈍的呆瓜應該懂得感謝才對啊。等一下!你是不是想問這裡哪邊有美女?」
想要這麼講的溫柴閉上了嘴。妮莉亞揚起眼角。
「嗚。說起你的綽號,你還眞是名不副實啊,這綽號眞取錯了。連眼前的美女都看不見,居然還得了這種綽號。」
妮莉亞故意重複講了『綽號』這個詞三遍。溫柴這時以警告的眼神瞪視著妮莉亞,不過已經晚了 。帕哈斯的好奇心將他的整張臉都染上了色彩,他問妮莉亞:
「這位朋友有什麼綽號嗎?」
「別講些多餘的廢話……」
「呵,眼珠怪。」

帕哈斯回到胡拉瑪酒館之後,對溫柴講了相當多的話。當然他並不是突然間從南方的戰士身上感受到了深刻的友誼。他只不過是不斷找機會說些『喂,眼珠怪。原來如此啊』之類的話,來多叫幾次溫柴的綽號罷了 。溫柴很清楚地說出自己非常討厭這個綽號,但是聽到這句話之後,帕哈斯卻越說越來勁了。
不斷嗤嗤笑著的帕哈斯好不容易才將呼吸調整過來,說:
「那個,你怎麼會被人取了這麼個綽號啊?眼珠怪?」
「……別這樣叫我。」
「咦?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眼珠怪?」
「我說不要這樣叫我。」
「所以怎麼樣呢,眼珠怪?」
溫柴大大地嘆了口氣,然後解釋了自己爲什麼得了這麼個綽號。當然用的是他自己的解釋方式。溫柴用充滿殺氣的眼睛瞪著帕哈斯,剎那間帕哈斯就搞懂了他之所以得了這麼個綽號的理由。溫柴用這種方式一議帕哈斯閉嘴之後,就將當天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格蘭。聽到後天的中午侯爵將會現身,格蘭點了點頭,窩在角落裡聽到這番話的托爾曼則是面露不安。
男人們交談的時候,妮莉亞靜靜地溜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昨晚宓與她住過的房間,現在是葩住進去了 。妮莉亞開了門。
葩坐在床邊撫摸著宓的碗,旁邊則是亞達坦將身子攤得長長地趴著,將頭擱在葩的膝蓋上。妮莉亞站在門檻上望著這幕光景好一陣子,但是葩從頭到尾都只是盯著那個碗。妮莉亞想了 一下要怎麼讓葩發現有人在門口 ,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走了進去。
妮莉亞將手上拿著的三叉戟倚靠床邊的牆放著,然後一屁股坐到床上,脫下了鞋子。
這段期間葩還是只顧著看那個碗。將脫下的鞋子拿起來的妮莉亞很有耐性地將鞋子整齊地擺在床邊。看了看那雙鞋子,妮莉亞伸出手將右邊的那隻鞋子稍微拉近,然後又推遠。一陣子之後,妮莉亞又把鞋子拉近。
結果葩總算開口了 。
「妳回來啦。」
「嗯!沒錯!我回來了 。葩沒看過吧?遷屍們在墓地開舞會,釣魚的人則是從溝裡釣了幾個巨海妖上來。三十六個巨魔倒立著在城裡街上大步走著,兩腳站立的母牛吹著笛子前進。從西方天空飛來的龍發出呼!的一聲,一切就都被燒光了 。所以我就回來了 。」
「是這樣嗎?」
妮莉亞覺得現在的氣氛冷到就算連亞達坦的尖牙都被凍傷,也一點都不奇怪。乾咳幾下之後,妮莉亞很用力地說:
「啊,嗯。嗯!妳沒吃晚飯吧?要我帶什麼東西給妳嗎?」
葩連頭都沒抬起來,說:
「不需要。」
「是嗎?嗯嗯。妳會喝酒嗎?要不要下去跟我一起喝點酒呢?」
「不要。」
「好,好。那個……我可以問一下,妳剛才爲什麼跟騫吵架嗎?」
「不可以。」
哎,眞是的。盤腿坐在自己床上的妮莉亞摸了摸自己的下嘴唇,然後用死心般的聲音說:「我們做好朋友吧。」
「咦?」
「我想跟妳成爲好朋友。」
我說出了愚蠢的話。這算什麼,同情心嗎?因爲我知道她何時死、怎麼死,就可憐她嗎?妮莉亞內心中對自己說出口的話非常後悔。但是葩抬起了頭。葩一望向遠遠的妮莉亞,妮莉亞臉上就浮現出靦腆的微笑。
「我這樣有什麼糟糕的?我不想裝成知道一般人之間怎麼結出友誼。這樣我也才能隨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0我喜歡閃亮的東西,但是我討厭閃電。我喜歡好吃的東西,但是我烹調的手藝很差。我沒想過三、四十年後要當個漂亮的老祖母,沒事給孫子們幾個銅錢,或者罵他們幾句。我就像大多數人一樣,關心的都只是三、四個小時之後的事情。我不太可能成爲什麼有價値的朋友,這樣妳還要跟我當朋友嗎?」
葩再次低下了頭。她好像想要用手記住碗的形狀似地,不斷摸著那個碗。就在妮莉亞覺得自己被忽略的時候,葩低聲地說:
「騫叫我走。」
「嗯。我剛剛聽到了。妳回答說就算怎樣妳也是不會走的吧?這話還眞是漂亮。」
「我就是這樣的人。長期一直看著我這樣過來的朋友也受不了 。凡事都是我行我素,性格讓人覺得很可怕。亞達坦如果會說話,一定會天天拚命罵我。」
葩就像要證明自己所說的話似地,將靠在她膝蓋上的亞達坦給推開。亞達坦掉到了床下面,嗚嗚叫了幾聲,然後就又趴了下去。妮莉亞看到這一幕雖然想笑,但卻笑不出來。這是因爲兇猛到嚇死人的吉塔那獵犬因著主人的失蹤而陷入灰心與絕望,之後就一直渾身無力地癱著。然而葩對亞達坦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還是只盯著那個碗瞧。
「別把我當朋友。因爲這樣總有一天妳會倒大楣的。」
「妳說的是什麼話?」
「咦?」
「妳認爲自己能影響別人倒楣或不倒楣嗎?妳能讓別人高興或痛苦嗎?我辦不到。我也不認爲妳辦得到這件事。妳的意思是妳害朋友倒楣之後,自己還是可以若無其事嗎?」
葩再次抬起頭來看妮莉亞。妮莉亞的臉上浮現出了意外的笑容。
「哈,哈,哈!眞是可笑。事情不會是那樣的。妳似乎在過去曾經傷害了周圍的人好幾次。但難道這種事不會結束嗎?妳自己一點都沒受傷嗎?不會是這樣的。妳造成周圍的人痛苦之時,妳自己也一定是痛苦的。」
「妳怎麼會這麼想?」
「妳自己知道!妳傷害了別人、讓別人痛苦,妳自己根本都很清楚。眞正深深傷害其他人的人,是不會知道自己做了這些的。那些人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傷害了其他的人。但妳明明是知道的。每當這樣的時候妳都在痛苦,這就是證據。」
葩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妮莉亞做出了溫暖的表情,說:
「我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還是可以原諒妳犯的錯。這是因爲妳已經爲自己犯的錯付出了代價。賀加涅斯的視野是寬大的,優比涅的秤台是長直的。妳已經爲自己的行爲支付了足夠的痛苦代價了。哈哈,我不像個祭司吧?」
葩持續睜開的眼睛終於開始流出透明的眼淚。突然低下頭的葩手一鬆,碗就掉到了地上。噹啷啷!落到地上的碗開始旋轉。妮莉亞無意識間望了望旋轉的碗。滴溜溜……!原本慢慢旋轉的碗搖動得越來越快,到最後突然停下來之時,妮莉亞覺得自己的脖子就像被緊緊勒住了 一樣。妮莉亞再次抬起頭,看到了雙手蒙臉激動啜泣著的葩。
葩並沒有放聲大哭,但還是不在乎周圍地哭著。妮莉亞走到葩的身邊,想摟住她的肩膀,但還是忍住了。如果葩聰明到能夠瞭解自己的行爲是怎麼一回事,那麼放她自己一個人哭泣就會是比較好的選擇。但是這樣想歸這樣想,妮莉亞還是很想緊抱到她不能呼吸,還想對她大喊:這根本不算什麼!所有人都是這樣活著的,人們都爲了生存而無法避免傷
害到周圍的人,而且也盡可能讓自己不去在意。
「但是我也只能這樣……只能這樣。」
啜泣到一半,葩就說了這樣兩句沒頭沒尾的話。妮莉亞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用理解一切的表情點了點頭。頭埋在手掌裡的葩根本看不見她的動作,但妮莉亞還是拚命點頭。
「我恨死了……我恨騫,恨宓,最恨的就是我自己……我恨死了!」
「不是這樣的。騫喜歡妳,宓也喜歡妳,妳自己也喜歡妳自己。」
「妮莉亞妳知道什麼……妳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妮莉亞並沒有再回答,只是做了她最想做的事情。她從床邊起身走向葩,將手放到葩的肩膀上。葩動了一下,好像想甩開,但同時卻又靠過來讓她抱著。妮莉亞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肩膀。不知何時起,妮莉亞的睫毛上也凝結出幾滴淚珠。


第四章

宓做了 一個夢。但是到底是個什麼夢,她卻連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不斷聽到有人一直喊著騫的名字。過了好久宓才發覺那個人就是自己,接著她就醒了 。
「那個藥師還眞蹩腳。才一天就醒過來了。」
突然傳來的可怕聲音讓1 必嚇了 一大跳。宓想著自己醒來原來還得先獲得批准才行,然後小心地抬起自己的眼皮。
啪。劈啪。乾枯的樹枝發出了劈啪聲,火堆傳出的香噴噴氣息掠過了宓的鼻子。宓抱著頭站了起來。這時又傳來了那個可怕的聲音。
「妳起來是沒關係,不過別再做什麼其他的事情。」
「你要幫一必呼吸嗎?連呼吸都不行的話,宓會死的。」
宓如此回答之後,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裡有個面帶奇怪表情的中年男人盯著她瞧。以黑暗爲背景,火堆的光線在樹身上閃動著,宓看出了這裡是森林的深處。爲什麼自己睡一覺起來,會跟奇怪的男人待在森林裡面呢?男人歪頭疑惑地說:
「妳還眞怪……居然一點都不吃驚。」
「啊,對不起。要不要重來一次?天哪!這裡是哪裡,你又是誰?宓爲什麼會在這裡?你想對宓做什麼壞事?不可以!救命啊!這樣你滿足了嗎?」
男人的頭更歪,疑惑更深了 。男人就這樣斜斜地瞪著她,然後用很壓抑的聲音說:
「這感覺還眞奇怪。」
「什麼呢?」
「如果是其他人對我做出這種事,我早就把他從頭頂到下巴剖成兩半了。而且就算是女人,我也不會給予特別的待遇。可是妳明明是在耍我,我卻沒有一點被耍的感覺。這還眞是奇怪。」
「這位不知名的先生,你也一樣。雖然講話的時候咬牙切齒,但是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像在生氣的樣子。難道是I必看錯了嗎?」
「生氣是生氣,不過不是針對妳。」
「啊,原來是對藥師生氣啊,不知名的先生。」
「……我是哈修泰爾侯爵,不過叫我侯爵就可以了 。」
「哈修泰爾侯爵?」
宓嚇了一跳。侯爵露齒而笑。
「聽過嗎?」
「聽過。拜索斯的叛國者?」
「沒錯。」
「是你把宓綁架過來的嗎?其他人怎麼了?」
「趁妳睡著的時候把妳偷運出來的。其他傢伙被我們甩掉了。」
「爲什麼要將宓……宓跟你沒什麼關係啊。追侯爵大人的是那些人吧?」
「以後有幾件事需要妳。」
「咦?」
「我有幾樣要問的東西。」
「連小孩是怎麼冒出來的,你也可以問一下。」
侯爵再次抬起頭望著宓。但是這次他並沒有感到憤怒。爲什麼呢?這個女巫講話的方式很可以觸怒人,但是爲什麼自己卻就是不生氣昵?更重要的是,侯爵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冷笑或者苦笑不算,上次他因爲內心高興而笑,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
「哈哈哈……」
已經回到火堆邊的魁海倫嚇了 一跳。魁海倫突然停了下來,肩膀上扛著一頭龐大的鹿走來的尼克差點就撞了上去。手上抱著一大堆準備當柴火的樹枝回來的沙姆爾與蓋博也在原地停住,然後用莫名其妙的表情望著遠處樹林間的火光。
尼克將鹿向上挪了挪,說:
「侯爵您笑了?」
魁海倫面帶訝異點了點頭。這還眞是奇怪。有點搞不清狀況的尼克看到主人笑了,自己也高興地嘻嘻笑著走向火堆邊,蓋博、沙姆爾與魁海倫則是疑惑地跟在他後面。
一看到部下們都回來了,侯爵的臉色又沉了下來。但尼克咧嘴傻笑著將鹿放下,然後用訴說著世界眞美妙般的笑容面對侯爵笑著。侯爵朝他做出了冷冷的表情。
「你牙齒發燙嗎?」
「咦?」
「幹嘛要這樣把牙齒露出來?」
「喔,侯爵大人。我們打到了一頭鹿。這是很不錯的晚餐吧?火堆也漂亮,春天的夜晚也很舒服。這是森林中的一場盛宴啊。哈哈哈!請再稍等一下。馬上您就會聞到香噴噴的肉味了 。」
侯爵轉過頭去,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剩下的這些人都是些飯桶!淪落成被人追殺的罪犯,只能棲身在外國的森林裡面過夜,還因爲有鹿肉可吃就高興得不得了的飯桶!然而就只有這些飯桶到此刻還願意留在自己身邊。
憤怒引發的思考過程中,侯爵想起了 一個被包含在自己最終結論裡的人物。
他轉過頭去看魁海倫。大概因爲受傷的手臂太痛,滿臉蒼白的魁海倫很吃力地坐著。尼克與蓋博嘻嘻哈哈地將鹿大卸八塊,沙姆爾則是爲了烤肉而拚命將火弄旺,但魁海倫卻是一臉憂鬱,什麼也不做。侯爵看了感到很滿意。至少魁海倫此刻並未因即將吃到好吃的鹿肉,就忘了自己的絕望處境以及明天的痛苦。
魁海倫在這種高尙的絕望中抬起頭看宓。他皺了一下眉頭,說:
「我不知道妳已經起來了 。」
「那位藥師應該犯了 一些錯。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錯。」
魁海倫一模一樣地重複了十分鐘前侯爵的表情。他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宓就微微點頭說:
「宓.V.格拉喜艾兒。你也是叛逆者嗎?」
「『叛逆者魁海倫』聽起來不是很浪漫嗎?」
「是的,魁海倫先生。如果要拜託釋放宓的話,要找哪一位?」
「雖然對方不會答應,但是妳要拜託的話,就得找侯爵大人。」
宓瞬間轉過頭去看侯爵,侯爵則是面帶苦澀地準備好說出:『不行』這兩個字。
「您會給宓東西吃吧?」
「不……咦?」
「咦,連飯都不給宓吃啊?還眞是殘忍。」
宓雙眼圓睜看著侯爵,侯爵則是腦中同時閃過了多個想法,頭開始痛了起來。但其中最具壓倒性的,就是希望魁海倫不要用現在的那種表情看著自己。結果侯爵生氣了 。
「妳可還眞是勇敢啊,難道妳沒有自我保護的本能嗎!」
可惜的是,侯爵此刻表現出的並不是那種大逆不道叛徒的憤怒,卻是一個青年面對殘酷少女的憤怒。看起來他這時更像該說出『我的太陽啊,爲什麼不把眼光投向我身上!』之類的話來。魁海倫爲了不笑出來,必須緊緊地咬著下嘴唇才行。
宓歪頭疑惑說:
「這個嘛……宓並不怎麼勇敢。如果有六條腿的東西坐到宓的後頸上,宓就會昏過去的。嗚!光用說的宓都會起雞皮疙瘩。如果侯爵大人喜歡以下這兩種東西的其中一種,宓認爲就是沒有自我保護的本能。可是侯爵大人您難道不怕蜈蚣或者蜘蛛之類的東西嗎?」
侯爵突然覺得很害怕,猛然握住自己前額的頭髮。看到這光景,魁海倫同時感到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難堪,以及一種奇妙的愉快。將火勢煽得猛烈到快燒到自己鼻子的沙姆爾,以及過度專心於將鹿的各部位肢解的尼克與蓋博都沒有留心這個北方的女巫到底說了些什麼話,所以對侯爵感到同情的人,就只有魁海倫而已。
判斷再讓侯爵尷尬下去沒有好處的魁海倫決定自己抓回對話的主導權。
「宓.V.格拉喜艾兒小姐。」
「叫宓就可以了 。」
「宓。我們並不期待盡情享受綁架犯的低劣快樂,所以妳不表現出一個俘虜或人質該表現的樣子,也不會是件壞事。」
「你的意思是你們不會使心眼折磨我,所以我也用不著害怕,對嗎?」
宓充分發揮了她素來幫格蘭進行翻譯的實力,將魁海倫說的話精簡整理得很好。魁海倫點點頭說:
「是的。妳看起來像是用不著吩咐妳做事妳就會去做的人,如果想要繼續維持樂觀,那也無妨。但是照辦我們要求的事,對妳繼續維持樂觀會有很大的幫助。」
「我很會掃地跟洗衣服。做菜也很不錯。」
魁海倫一時間慌亂地看著自己,然後噗哧笑了出來。她是在開玩笑的同時將了我一軍啊。她的腦袋似乎不錯。
「……一群男人,而且還是被人追著跑的男人長時間在荒野、丘陵與森林中顛沛流離,對於衣服或清潔之類的事情不會在意的。這讓妳很不高興嗎?」
「宓才不會因爲這樣就不高興。在冬天很難找到水源的時候,帶著羊群到處跑的宓恐怕比現在的魁海倫先生還要髒得多。」
魁海倫突然聽到從某處傳來哈哈笑聲,立刻就轉過頭。他看到沙姆爾將自己的鼻子藏在袖口後面。沙姆爾一感受到魁海倫的視線,就連忙放下手臂,開始瞪著火堆。魁海倫再次回頭看宓,說:
「我們需要的並不是一個只知道做家事的奴隸。如果需要的只是這種人的話,我們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把妳抓來了。看到我的手臂了嗎?這就是妳的狗送給我的禮物。」
「怎麼可能?」
「是眞的。」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被亞達坦咬到的話,手臂應該早就斷了 。宓才不相信。」
「……我戴了保護帶。」
「啊,那有可能是眞的。」
魁海倫發現自己居然想要爲自己沒說清楚的話道歉,突然覺得哭笑不得。天哪,我居然這樣被她拖著走?
侯爵用更誇張的方式將魁海倫剛才對他露出的表情還給魁海倫,然後感到了一種很單純的快樂。魁海倫稍微搖了幾下頭,然後嘆了口氣,說:
「無論如何,我們忍受了這麼多艱辛痛苦,也要把妳弄到手,就是因爲妳很重要。」
「怎麼個重要法?」
「因爲辛斯賴夫的問題。」
宓將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魁海倫。魁海倫很難讀懂這個表情。
「妳已經知道這個問題了嗎?」
「我聽過。可是又爲什麼……?」
「妳就是那個問題的正確答案。」
宓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只能看著魁海倫。魁海倫不知爲何感覺自己有必要進行說明。他瞄了侯爵一眼,然後開口說:
「那個問題是這樣的。找出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這兩道脈流的交叉點。」
「是的……這個宓也很清楚。」
「侯爵大人對這個問題已經從多方面的角度考慮過了。得到的結論就是,朝向過去的脈流,就是指從未來朝我們逼近的時間,朝向未來的脈流,則是這個世界。連接未來時間與此刻世界的交叉點,就是妳--未來漫步者。」
「活在現在,卻看著未來……?」
「沒錯。」
「那麼你是說,宓就是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嗎?」
「侯爵大人是這樣想的。所以他打算把妳帶到解辛斯賴夫問題的現場去。當然妳也可以當成人質,確保暗殺者不會直接對我們下手。因爲那是個公開的場合。」
「暗殺者……拜索斯的?」
「是的。」
「那麼等問題解開之後,宓就自由了嗎?」
魁海倫猶疑了 一會。但是最後他心中還是下了一個結論,就是說謊毫無用處。
「這個沒辦法。妳必須長期當我們的人質才行。但至少我可以答應妳,在能做到的情況下我們會盡早放妳自由。」
「萬一宓不是正確的答案呢?」
「咦?」
宓轉過頭去看侯爵。侯爵皺起了眉毛與她對看,低聲說:
「我不這麼認爲。」
「但是侯爵大人的想法有可能是錯的啊。如果與宓無關那還好,但如果你認爲宓就是正確答案,宓想要知道侯爵大人的想法是對是錯,如果錯了的話一必又會如何,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侯爵猶豫了 一下。但是他完全不覺得有說謊的必要。
「那麼我們就得找出其他的正確答案了 。」
「那宓昵?」
「妳不是說過妳很會打掃、洗衣服、做菜?」
「咦?是的。」
「帶著妳走,我們也會方便許多。」
用他自己的話說,在身邊只剩下三流的人可用的狀況下,能看見未來的人才對侯爵有相當大的吸引力。結果魁海倫所說的全成了謊言。侯爵完全沒想過要放宓走。侯爵甚至想過如果有必要的話要跟她結婚。宓盯著侯爵一陣子,就相當正確地猜出了侯爵的心情,這讓侯爵十分驚訝。
「你爲了東山再起,想要利用宓看見未來的能力嗎?」
「……這眞是種很有吸引力的能力。」
「原來連你也想錯了 。」
「什麼意思?」
宓搖搖頭,說:
「如果宓看到你明天死去,你打算怎麼做呢?」
「怎麼做?」
「宓可以看見未來。可是宓看到了侯爵大人死去的樣子。宓可以將那個時間與地點報告給你。這樣的話,侯爵大人打算怎麼辦?」
「我會躲開那個時間、那個地點。」
「那是辦不到的。侯爵大人一定會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按照宓所看到的方式死去。」
侯爵的眼睛皺了起來。他沒發現自己的呼吸突然加快,還是很尖銳地問:
「這是什麼話。妳的意思是未來已經固定了嗎?」
「是的。」
魁海倫似乎忘記要呼吸,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宓瞧,侯爵則是睜大了眼睛瞪著這個北方女巫。侯爵突然將手伸向腰間。宓打了個寒噤,朝後返了一點點,但侯爵已經將劍拔了出來。在驚訝的魁海倫開口說話之前,侯爵已經將劍指向宓,說:
「想要看見未來需要什麼呢?」
「侯爵大人,把劍收起來吧。」
魁海倫不得不驚訝。宓看到了劍尖,但似乎並不怎麼在乎。那種樣子看起來就像個身經百戰的戰士 ,但魁海倫卻很難把一必想像成這樣的戰士 。侯爵兇狠地叫道:
「快給我說,想看見未來需要什麼?」
「需要碗與宓的面具。」
「碗與面具。原來需要這些東西啊。那些東西我們都沒拿過來。好,快給我回答。要是妳看見了一小時之後的未來,假定妳看見自己到那時還活著。可是在妳一看完未來的時候,我就刺妳一刀,那妳會怎麼樣?」
「宓會活著。」
「……好。那假定妳看到自己被我的刀給殺死了,可是我看著我的刀不讓它去殺妳,事情又會怎麼樣?」
「那宓還是會死。」
「這怎麼可能!難道我會突然發瘋嗎?還是我的手會不聽使喚自己移動去殺妳呢!我的自由意志又怎麼了!」
宓用可惜的表情望著侯爵說:
「如果侯爵不相信宓能看見未來,想否認宓所看到的未來,那爲什麼還要綁架宓呢?」
「妳說什麼?」
「侯爵大人現在是想用右手握住右手啊。」
「這話是什麼意思?」
「嗯,想用自己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是不可能的事情吧?這是海格摩尼亞用來形容矛盾的一句俗語。侯爵大人認爲宓連接了未來與現在,所以才綁架了宓。可是現在你卻又想完全否定宓所看見的未來。」
侯爵的劍尖不知不覺地向下垂。侯爵滿臉驚訝地望著宓,看到他那表情,宓苦笑了一下。
「每個人都是這樣。」
那是很頹廢的語氣。魁海倫不自覺地縮起了肩膀望向宓。仔細觀察之後,魁海倫看見了一必長長的睫毛在輕微地抖動著。
「每個人就算想知道未來,卻又不想放棄自由。希望走寬闊平坦的大道,但是又想隨心所欲地去走。想要知道未來的事情,同時又想要自由。宓逃不了吧?宓過去看看鹿處理得怎麼樣好了 。剝獸皮之類的事宓也很在行,或許能幫上忙。」
宓並沒有等侯爵回答,馬上就往尼克與蓋博的方向走去。侯爵用茫然的視線看了看身後,忽然發現自己到這時都還握著長劍。侯爵將劍插回了劍鞘,用斗篷將上半身裹起來,然後陷入了沉思之中。

侯爵低頭看宓沉睡著的臉龐。在旁邊將根小樹枝咬得上下動來動去的魁海倫說:
「眞是個奇妙的夜晚。」
「你的手臂怎麼樣?」
「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蓋博說這麼多關於自己的事情。」
「好像你不怎麼痛嘛。」
「您知道蓋博這麼想念自己的家人嗎,侯爵大人?我猜都猜不到。那傢伙以前談到自己家人的時候,好像都是一臉厭惡的樣子。」
「你乾脆抽點菸吧。那根樹枝在那邊抖來抖去,我快看不下去了 。」
魁海倫微微一笑,然後將藏在衣服裡的小袋子拿了出來。那裡面有一個菸斗跟一點菸草。魁海倫將袋子舉到眼前,說:
「這是最後剩下的一點伊帕西菸草。就算是從拜索斯逃出來的時候,我也不能丟下這東西不拿。就像我之前說的,日子到了我才會拿這東西出來抽。」
侯爵苦笑了一下。魁海倫所說的日子,還沒有明確地定下來。他們有著大致的行動路線,但到底行動計畫中的哪一個部分才是魁海倫所說的『日子』,這個連侯爵也猜不到。
辛斯賴夫的巨大財產將成爲他的第一個跳板。
侯爵身爲亡命者,雖然想打入海格摩尼亞的核心,但他沒有財源、武力,也沒有人脈。連在拜索斯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其他權力。他是龍魂使家族之長,既然有了這麼強大的權力來源,侯爵對於穩固其他的權力基礎也就不怎麼關心了。他掌握的是龍的力量,所以要完成自己的想法,他並不需要不動產、金銀財寶或者武力之類的東西。就因
爲疏於打造其他的權力基礎,結果就是過著悽慘的逃亡生涯,最後甚至必須承受起只剩四個部下跟著自己的羞辱。
海格摩尼亞與拜索斯既然不是敵國,政治上的亡命者也很難得到收容。他現在剩下的只有侯爵的地位,然而光靠這個卻不可能讓海格摩尼亞接受他而跟拜索斯反目。所以如果要逃,拜索斯的敵國傑彭比起海格摩尼亞對侯爵來說更適合得多,但因著與傑彭間的戰爭,拜索斯的精銳部隊全部集中在那一帶的國境,侯爵並沒有順利穿越的自信心,所以他只能來到海格摩尼亞。
結果來到海格摩尼亞之後,他非但沒能打入核心,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公開,所以辛斯賴夫的莫大財產才對侯爵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如果能獲得這筆財富,就算對自己打入海格摩尼亞的核心不會有巨大的幫助,但在其他各方面都會有相當的助益。要僱用殺手,這筆錢也能發揮巨大的幫助。
大概需要再花十年左右吧。
侯爵茫然地想著。他感覺自己還算健康,十年之後應該還能維持可以打仗的體力。他的目的就是率領海格摩尼亞的軍隊攻進拜索斯。侯爵非常清楚,在拜索斯與傑彭打這場漫長慘烈的戰爭過程中,海格摩尼亞卻完全沒有動手。如果連海格摩尼亞也動手了,那麼拜索斯就會陷入被南北夾攻的危險境地。
但是海格摩尼亞卻嚴守中立到誇張的程度。這可以說是拜索斯的外交勝利,但是也跟海格摩尼亞人的性格有很大的關係。雖然現在已經褪色了許多,但海格摩尼亞人舉止莊重、重視名譽的名聲尙在。牧羊人查奈爾的後代子孫們還保有他的氣質,不願從背後襲擊戰爭中的國家。何況海格摩尼亞更想將拜索斯當作傑彭攻擊自己的緩衝國。比起連起源都
搞不清楚的國家,三百年前起就締結關係的友邦在旁邊可以讓他們安心許多。海格摩尼亞的人們還沒有忘記他們最優秀的戰士與拜索斯的開國君王間結下的友誼。
所以很難認爲海格摩尼亞會與拜索斯發生戰爭。
但是侯爵認爲這樣更好。如果海格摩尼亞的內部充滿主戰派,那麼侯爵就只不過是眾多主戰派之一罷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海格摩尼亞就算決心與拜索斯一戰,身爲外國人、亡命之徒的侯爵也很難獲得機會。但是如果情形像現在這樣,海格摩尼亞幾乎沒有什麼鷹派,那麼侯爵就成了 一枝獨秀的存在。相對於身爲唯一的主戰派帶來的困難,侯爵更看中
的是他可以從中獲得的一切機會。
魁海倫也很喜歡這一點。危險的負擔越大,成就也會越大,從他們兩人都是這種簡單推論的追隨者就知道,這兩人不知怎地有與少年相似的一面。他們的做法與實際感受到歲月重量的年長者們會在風險與成就間尋求妥協的做法完全不同。但這也不能說是一種少年的野心。那是已經落入無底深淵者最後的踏腳石,也是嚐過極度絕望滋味後不再害怕絕望
的男人面貌。
然而侯爵不得不回頭去看宓。
我不害怕絕望。但是我能像這個女巫一樣泰然處之嗎?侯爵跟許多戰士交過手,但對自己的劍在眼前揮動,能像她一樣毫無懼怕的人是屈指可數的。其中一個人,就是現在追逐著自己的溫柴。但是那個男子是在傑彭的土壤上才可能誕生的一個完完全全的怪物,又經歷過成爲間諜的殘酷訓練。拿來跟宓進行單純的比較,對那個男子似乎應該感到很強的
歉意。
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人。侯爵在內心中如此肯定。雖然很容易被她奇怪的講話方式與看似溫順的態度所欺騙,但那個女人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女人。
「因爲她是女巫所以才會這樣。」
侯爵最少忘記呼吸三次。侯爵將頭轉向魁海倫那邊,發出了好像在看一個精通讀心術之人的視線。魁海倫笑了 。
「您在瞪宓吧。我雖然認爲您是無意識間這麼做的,但您卻緊緊握著刀柄。我剛才也嚇了一大跳。居然有人敢直視拿著劍的侯爵大人,更何況還是個女人,這我連想都沒想過。」
「不要裝作一副能讀出人心的樣子。我最討厭人這樣。」
「未來也是一樣的。」
「怎麼樣?」
「心是自己的心,未來也是自己的未來。如果有人幫自己定下未來,我想所有人都會很討厭的。這是宓說的。」
「……身爲女巫還這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有害怕未來的必要嗎?她連自己什麼時候會死都一清二楚。就算侯爵大人拿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知道自己是不是這個時候死的。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侯爵的眼中噴出了火花。他咬牙切齒地說:
「那種活法,根本就不算是活著。」
「好像也不能這麼說。」
「怎麼說?」
「無論是誰,都很會演戲。」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像侯爵大人這樣的人……會更難懂。但是我能理解。身爲持續演戲演了三百年的教團末代的繼承人,我都能理解。」
侯爵望著這個事奉『貓與夢的克利』的祭司,世上公認早已完全滅絕的教團最後的繼承人。
侯爵知道這件事其實並不久。在他們除了徹底的絕望之外什麼都沒帶,赤手空拳地來到海格摩尼亞之時,魁海倫才說出了自己的眞實身分,還對侯爵提起了辛斯賴夫問題的事情。侯爵原本就知道貓與夢的克利的事情,也知道這是早已滅亡的古代宗教。
但是聽到事情不是發生在三百年前,直到六十六年之前克利的祭司還在私下活動,侯爵還是很難相信魁海倫的話。魁海倫很坦白地說:
「它一直還存在著。現在已經不是公開的宗教圑體,更像是秘密結社,但那些神祇是不會隨便讓自己的杖滅絕的。身爲他們繼承人的我非常憎恨索羅奇,還憎惡索羅奇的師父亨德列克,以及拜索斯。我之所以甘心當侯爵大人的心腹,也就是這個緣故。我沒有其他選擇。」
「居然說什麼沒有其他選擇。」
「侯爵大人出身的哈修泰爾家,是在拜索斯的北方征伐之時才歸屬於他們的,可以說是拜索斯當中唯一的外邦名門。所以我才會投靠侯爵大人。」
「我突然好想宰了你。」
魁海倫苦笑了一下。
「我想也是。我自己也常因爲自己而震驚。我怎麼能這麼徹底持久地隱藏自己的身分呢?」
侯爵瞪著魁海倫好一陣子。
「……好。你說的那個問題強烈地引發了我的好奇心。爲什麼你冒著身分暴露的危險,也要去聽從那個瘋狂老人的請託呢?」
「首先我要說的是,海格摩尼亞對克利的教圑憎惡並不嚴重。將克利的教團一概視爲叛徒並加以滅絕的是拜索斯。當然我們還是不能公然地打著克利的旗號進行傳教活動,但是在海格摩尼亞,只是對克利的祭司活動有限制,並沒有達到試圖完全滅絕的地步。如果是在拜索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你們從那個老人身上能收到什麼謝禮?」
「我不清楚。」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是屬於拜索斯內部組織的人。在拜索斯的內部,我們的活動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制約。拜索斯的人非常敬愛耶里涅大王立下的豐功偉績,也很痛恨跟他作對的我們,直到現在還是如此!所以我並不清楚海格摩尼亞的組織之所以這麼做背後的詳細經過。」
侯爵並沒有問他:『你不也是到現在都還憎恨拜索斯的克利教派殘存者嗎?』而是拋出了 一個更爲重要得多的疑問。
「這麼說來,你對那個問題……」
魁海倫點了點頭。
「是的。我也不知道正確答案。」
「那就沒用了 。不管是多大的一筆財產,如果弄不到手,那跟一堆碎石頭根本沒兩樣。」
「很値得挑戰一下。」
「値得?有多値得?」
「細節我並不清楚。傳到拜索斯給我們聽到的傳言一定有些誇張的成分。但從我聽到的內容來說,辛斯賴夫的財產如果用拜索斯貨幣來計算,那麼恐怕相當於四百五十萬賽爾之多。」
侯爵一時之間驚訝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雖然不同的產地價格會有不同,但是優良的駿馬大概一百賽爾左右就可以買到了。四百五十萬賽爾的財產,就代表可以買到四萬五千匹駿馬。比起來人就更便宜多多了。所以光靠這筆錢,就可以僱用兩萬名具有完整重型武裝的騎兵隊了。兩萬名騎兵,對於野心家來說就是一個可以顛倒國運的數字。如果僱的是步兵隊,數字就更爲可觀了。當然如果考
慮到訓練與維持部隊的費用還有時間,眞正能僱用的人會大幅降低,但總之這是一個無法忽略的數字。對被逼到絕境的逃亡者而言更是如此!
侯爵用閃耀著冰冷熱情的眼睛看著魁海倫。
「能夠跟你們在海格摩尼亞的組織同夥進行接觸嗎?」
魁海倫聽到組織同夥這幾個字,皺了 一下眉頭,但還是回答說:
「不清楚。一直以來,我們互相之間都努力不去保有任何的聯繫。」
「所以沒辦法直接從出題者那裡把正確答案擠出來嗎?」
「是的。但是我在最後的一瞬間有辦法請求到提示。侯爵大人也是一樣的。」
「你的意思是,腦袋還會留在肩膀上吧?」
「是的。」
所以他們毫不害怕地決定挑戰這個問題。他們並不認爲生命的威脅對他們而言是什麼重要的問題。從這一點來說,他們跟無法實際感受到死亡重量的少年十分相似。雖然背後的原因完全不同。
所以侯爵得知尾隨他而來的那些暗殺者身邊居然有個女巫之時,他整個背脊都感到了衝擊般的冰涼。看得見未來的女巫?當判斷出她就是辛斯賴夫問題的正確答案之時,侯爵如果信教,一定會覺得這個人就是神爲他所準備的禮物。但是侯爵並不信教,所以會認爲這是優比涅放在秤台另一邊的秤錘。他下決心一定要把這東西利用到淋漓盡致。
可是那個女巫將侯爵的整個精神構造都撼動了之後,居然還能如此安詳地睡著大覺。在五個兇惡的綁匪之間,居然還能這麼泰然處之?

第五章

仕女凱特,戴索羅非常驚慌。雖然沒有這樣試過,但凱特,戴索羅小姐還是從床上起身,靜靜地披上了睡袍,然後出到起居室。小心地開門出來的凱特小姐看到夜晚黑暗的起居室,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想起了白天看到的景象,於是她望向通過起居室巨大窗戶傳來聲響將她吵醒的方向。
那裡可以看到肯頓城牆的赫赫威容,以及上面忙著來來往往的火把。死亡騎士恐怖的歌聲將她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氣質高尙的凱特小姐很少走出門外,也沒有什麼崇拜身材健壯、拿著槍的那些警備隊員的經驗。所以凱特小姐對於死亡騎士進攻這座城市的消息,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但光是模糊的概念,就夠讓她陷入恐懼
了 。雖然如此,但把她嚇得半死的卻不是那可怕的歌聲。
這時一個女僕來到起居室,看到了凱特小姐。
「小姐?您還沒睡……大概是太吵了 ,所以沒辦法睡著吧。」
「那是什麼聲音,黛安?」
女僕黛安害怕地說:
「不要聽!那是可怕魔鬼的歌聲啊,小姐。如果專心聽那個歌聲,靈魂會被魔鬼偷走的。絕對不可以聽。」
凱特搖了搖頭。她用一副『我很清楚,不要騙我』的表情凜然地說:
「我聽到的不是死亡騎士的歌,是別的歌。那不是讚美神的頌歌嗎?」
「咦?啊,妳是說那首歌嗎?」
黛安不自覺地微笑了出來。凱特看到這微笑,稍微噘起了嘴唇。
「聽那首歌應該沒問題吧。就像小姐說的,那是首頌歌啊。」
「頌歌爲什麼要唱成這種樣子?」
凱特故意對『這種樣子』這個詞給予了很有魅力的強調,來讓自己的問題更加清楚。所以女僕黛安對於要怎麼說明現在的事態煩惱了好一陣子。煩惱了一陣子的黛安忽然仔細看了看凱特的樣子,然後爆笑了出來。晚上通常乖乖睡覺的凱特小姐平常不會做出身穿睡袍到處跑的無禮行爲,所以她身穿睡袍的樣子看起來就特別奇怪。但是現在其實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凱特又將睡袍的衣角拖在後面地上,前面綁著腰帶,打完結多出來的帶子長長地垂了下來。無論如何,她還只有八歲,她的監護人朱力奧巿長對於八歲小淑女晚上穿什麼衣服並不太在乎。所以凱特小姐就拖著朱力奧市長大人已經出嫁的女兒留下的巨大睡袍出現了 。黛安跪在凱特面前,幫她把腰帶整理好,同時說:
「嗯……小姐。如果要問我,我也只能回答說,大魔法師索羅奇怪癖的程度,跟他的名聲差不了多少。」
「什麼意思,黛安?」
「意思就是說……」

「我已經講到煩了 ,可是我再講一遍。我討厭你們這些傢伙!」

凍凍凍凍結結結結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幟幟幟幟!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我更討厭那首莫名其妙的怪歌!」
葛雷高喊道。索羅奇雖然完全贊成葛雷的意見,但老實說現在葛雷在旁高喊的聲音更令他反胃。再加上葛雷身上完全沒有穿盔甲,只穿著跟睡衣簡直沒什麼兩樣的襯衫與褲子,就爬上了夜間的城牆在那裡高喊,看葛雷那副德行,伊斯騎士團英雄傳說的崇高名聲就算用膠黏住再用繩索緊緊纏住,也還是會像自由落體一樣往下墜落。
「葛雷,你這樣喊叫它們又聽不見,不要再折磨周圍的人了,好不好?難道你不累嗎?」
葛雷轉過頭用滿佈血絲的眼睛瞪了索羅奇一眼,害得索羅奇乾咳了一下。
「我也很累啊。白天這樣飛來飛去,所以我很想在露米娜絲的月光底下好好睡一覺。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期望,床的顏色或被子的縫紉方式,我也不在乎。睡著之後,對這些就都沒感覺了。我所想要的就只是一張可以躺下的床,還有安靜的環境。但是聽一下那些吵得要命,難聽得要死的歌聲吧!穆史塔巴!如果四周不安靜,我就睡不著,這個你知道吧?我們出去轉個一圈吧。如果不讓那些傢伙閉嘴,我今晚絕對睡不著!」
穆史塔巴面露沉鬱的表情。但這時丁賴特開口了:
「我想問一下,這是命令嗎?」
「嗯?」
「如果不是命令的話,我不打算接受。因爲我認爲在這深夜時分,試圖在死亡騎士的槍尖上面飛行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關於跑到城牆上面來之前是從睡得正香的床舖上被吵醒這一點,丁賴特與另外兩個騎士似乎是一樣的,但是他全身都穿了整套的甲胄,上面披著斗篷,手上戴了手套,腰上還掛了把劍才出現,使得周圍的人紛紛議論:『這個騎士難道是這樣全副武裝地睡覺?』丁賴特的四周可以說是環繞著一種不必要的嚴肅氣氛。但是葛雷很聰明地說:
「你說什麼?誰要你一起去了?我是跟穆史塔巴說的。」
嚴肅的氣氛瞬間瓦解,現在肯頓的城牆上響起了如雷的笑聲。可憐的丁賴特咬牙切齒,很有禮貌地轉過頭去不看這光景的朱力奧市長回頭看著索羅奇說:
「大魔法師大人。您打算怎麼辦?要試著攻擊嗎?」
「叫我索羅奇吧。攻擊嘛……看了羅塔斯警備隊長的臉色,我是很不想贊成。」
索羅奇隨口這麼說。朱力奧市長隨著索羅奇的視線看了看爬上階梯的羅塔斯警備隊長,卻說不出攻擊這兩個字。在這黑暗的夜晚,羅塔斯警備隊長臉上發出的光慘白到可以拿來當路燈了 。
羅塔斯警備隊長很想說,這太過分了。就算將監視網擴大三倍,還是無法掌握死亡騎士的行動,這並不是因爲我是個笨蛋。它們不是『恐怖,絕望,黑暗的死亡騎士』嗎?恐怖與絕望都可以暫且不管,但是要監視在黑暗中行動猶如白日的死亡騎士 ,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那些傢伙是待在箭的射程距離外面不遠處唱歌,對於這件事我怎麼有辦
法負責?跑上城牆廊道的羅塔斯警備隊長站在朱力奧市長面前堂堂地說道:
「殺了我吧!」
好像只有丁賴特覺得感動,其他人都露出冷冷的表情。朱力奧市長也搖了搖頭,說:
「別講些沒用的話了 ,警備隊員們準備得如何?」
「準備完畢。但是他們……」
「在離城牆這麼近的地方佈陣,讓城裡的人害怕得半死吧?」
「是的。但是……現在警備隊員間流傳著一些很可怕的話,怎麼冒出來的我不清楚,現在要領導這些隊員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什麼可怕的話?」
「說來確實非常可怕。他們說如果那些死亡騎士的歌唱完了,城牆就會倒了!這樣死亡騎士就可以衝進肯頓城裡面。」
朱力奧市長的臉都白了,望著索羅奇。索羅奇動了一下粗大的眉毛,說:
「這還眞有趣。離得那麼近,如果發動突擊,也可能打上城牆來。嗚……也許不需要用這麼危險的方法。如果那些傢伙同時瞬間移動到城裡……」
「咦?這是有可能辦到的嗎?」
朱力奧市長的反問幾乎跟慘叫沒兩樣。但是索羅奇很平靜地說:
「白天也許不能用這種方法,但現在是晚上。它們並不需要黑霧,就可以任意地移動。但是不用擔心。死亡騎士並不知道城裡面的地形。它們是不可能瞬間移動到自己不清楚的地方的。」
朱力奧市長嘆了 一 口非常長的氣。索羅奇搔搔頭,說:
「我不知道它們爲什麼會這樣。如果它們想要奇襲的話,還唱起歌來就非常不合理,如果要馬上直接攻擊,也沒有理由要停留在現在的地方,如果它們想要唱搖籃曲,就不會唱得這麼怪聲怪調讓我們恨不得叫停。爲什麼它們會在這麼奇怪的地方唱歌昵?」
嚴肅的丁賴特(朱力奧市長決定在內心裡這麼稱呼他)很嚴肅地說:
「我認爲它們的行動原理與人類不同。」
「嗯?什麼意思,丁賴特?」
「如果是人類,把對方殺掉、消滅掉應該是出擊的主要目的,但它們更想要的似乎是帶給人們純粹的恐怖,難道不是嗎?它們與擴大領土或者擴張勢力之類的事情是毫無關係的。所以它們恐怕也不想趕快攻陷這座城。雖然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我當時聽說死亡騎士佔據寇羅內溪谷以後,就不斷對肯頓與伊帕西進行攻擊。」
「沒錯。所以呢?」
「所謂不斷攻擊,就代表這兩座都市都持續存在。死亡騎士並沒有一下子就掃平兩座都市。它們難道沒有這樣的力量嗎?我並不這麼想。我推測它們並沒有這樣的意志。無論如何,它們是黑暗的勢力,與意志或希望之類的東西毫無關係。如果說不死怪物擁有熱情或目標意識,那不是很可笑嗎?」
索羅奇用稍微訝異的眼光看著丁賴特。
「這似乎很合理?好像是這樣,丁賴特。你怎麼會想到?對了,你可是伊斯騎士團的團員啊。嗚……我暫時忘記了你是也可以稱爲祭司的騎士 。」
因爲你們那個完全不像聖騎士的老大就站在旁邊。索羅奇想到這裡,微笑了一下。那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聖騎士的騎士將下巴拉得長長的「注意傾聽丁賴特的話。
「喝!原來如此。那你的意思是那些傢伙根本沒有努力奮戰掃平掉這裡的計畫嗎?意思是它們只是想要享受折磨我們的過程嗎?那麼我可以下去睡覺了嗎?」
丁賴特還沒回答葛雷的話,死亡騎士的高喊聲就再次傳來。「凍凍凍凍結結結結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幟幟幟幟!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葛雷的臉整個皺成了一團。
「去他的。誰聽了那首歌還能睡得著呀?煩都煩死了 。」
丁賴特一直到了這時,才得到了回答葛雷的機會。
「它們會希望把這裡掃平掉。只不過不像人類一樣那麼著急而已。」
「咦?」
丁賴特轉過頭,對死亡騎士露出了兇狠的視線說:
「它們的行動方式是一面毀滅這座城跟其中的居民,一面慢慢享受這個過程。對人類而言戰爭是種悲劇,一定會想要盡早地結束,也會努力想要趕快忘掉。但這卻是那些混蛋的唯一目的。就像人類努力想持久地享受愉快,那些傢伙也希望最大地享受攻擊折磨這座城的過程。無論如何,它們是從賀加涅斯的協調與優比涅的混亂世界而來……」
丁賴特的話斷了 ,城牆上的空氣也冰冷到扎人的程度。春天夜晚的痕跡一下全都消失,排在城牆上的弓箭手陷入了沉默中,手差點將抓著的箭都給折斷了 。朱力奧市長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
索羅奇說:
「它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那是猶如市場商販叫賣的粗俗語氣。索羅奇將左手抓著的手杖拍在右手掌上發出了啪啪聲,說:
「我的師父曾經說過,既然身爲魔法師,就必須擁有騙過優比涅秤上刻度的自信。按照他的話不斷修煉精進的我成了賀加涅斯的枰錘,沒有騙不過的理由!既然我在這裡,讓外面那些朋友感到愉快的事應該就可以大幅減少!更何況天空三騎士也在這裡。」
穆史塔巴微笑了。原來這個老人想要改變城牆上的氣氛。而且這也發揮了實際的作用。比起亨德列克的名字,覺得索羅奇的名字更加親切熟悉的肯頓警備隊員都眼帶敬畏望著索羅奇。
索羅奇強力地轉過身,望著丁賴特命令式地說:
「我雖然能瞭解瑪那的運作,但是對軍隊的運作不太清楚。大陸北方征伐之時,赫茲里最害怕的對手就是我了。不管他在戰略會議上說了多麼偉大的計畫,我好像都完全聽不懂耶?」
結果朱力奧市長笑了出來。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之一,寫了大部頭的戰略書籍,到現在還是那些希望成爲戰略家的學徒偶像赫茲里說的話,就只有索羅奇一個人聽不懂的軼事足以把其他人的笑聲都擠出來。城牆上的氣氛一下子就開朗了起來,索羅奇也微笑著說:
「那就請說明一下現在的事態。那些傢伙之所以唱著那首亂七八糟的歌,就是因爲它們有很大的欲望要妨礙我們的睡眠,同時逼得我們神經過敏,我的想法對嗎?」
「我同意。就像之前說過的,我們感受到的恐怖就像我們的血一樣,是最能刺激它們興奮的東西。」
「那麼就讓它們唱到喉矓都啞掉爲止吧。不,這讓我有了 一個更好的想法。那個市長大人。我們馬上拜託雷提的修道院吧。還有,把警備隊員當中有歌唱經驗的弟兄們全集合起來。」
「咦?」
一小時之後,雷提那些神聖兄弟們不管這是半夜突如其來的邀請,還是人人帶著一副心平氣和的表情在城牆上出現了。將警備隊員們當作自己一樣關愛的警備隊長羅塔斯憑藉正確眼光選出二十幾個唱起歌來像打仗、個性暴躁的警備隊員,他們與雷提的祭司完全相反,個個帶著兇狠的不滿表情蜂擁而來。朱力奧市長的指示一下,個性暴躁的警備隊員雖
然毫無例外地變得暴躁,但是在索羅奇惡狠狠的眼光之下,卻也不敢隨便抱怨。雷提的那些『神聖』兄弟們也都帶著喜悅的心情接受了市長的指示。雷提的祭司雖然運氣不好,碰到的是惡劣的環境與糟糕的學生,但還是盡心盡力地進行指導,索羅奇咧嘴露出了邪惡的微笑,丁賴特搔頭困惑的過程中,肯頓的美麗夜晚就成了死亡騎士與個性暴躁的肯頓警備
隊員之間的歌唱對決。

凍凍凍凍結結結結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幟幟幟幟!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創造啊!你裡面蘊含著約定好的毁滅!萬物回歸於合一虛無!
恐恐恐恐怖怖怖怖,絕絕絕絕望望望望,黑黑黑黑暗暗暗暗的的的的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

「雷提的劍下,倒下的一切都不再留名!毀滅的雷提啊!」
實現了讓充滿殺伐之氣,讓人很難聯想到宗教聖歌的雷提讚歌與死亡騎士之歌對決這個荒唐至極的計畫,索羅奇露出了駭人的微笑。「這些混蛋,難道以爲世界上只有你們會唱歌?」然而死亡騎士聽了卻完全笑不出來。當他們開口喼起神的名字,唱起頌歌,而且那還是在夜晚城牆上唱歌的奇怪命令,害他們都激動得馬上就要爆發,『個性暴躁』的
警備隊員們兇狠的聲音逼得死亡騎士的陣列中爆出了咆哮與慘叫,歌聲也開始散亂了。穆史塔巴怎麼樣也無法忍受這段話。
「嗚。我們好像很難在人面前說它們是『邪惡的』死亡騎士了。」
「你應該也很清楚吧?我的性格裡面有反倫理的一面,這主要是因爲我師父的性格所造成的。」
「……也許這句話聽起來有些無禮,但是我認爲你的師父沒有復活過來是件好事。」
「老實說,我自己也有這樣想過。」
原本用力揪著頭髮斷斷續續流著眼淚的丁賴特發現葛雷不見了。丁賴特開始尋找葛雷的身影,但先找到葛雷的並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耳朵。葛雷站在警備隊員的最前面,揮動著拳頭,扯開嗓子大聲呼號著剛學會的歌。看到了這幕光景,丁賴特一點也不想嚴格地責備他說:『獻身給薔薇與正義的歐雷姆的騎士怎麼可以唱其他教團的頌歌。』
就算是由粗暴的警備隊員唱起,頌歌也還是頌歌。其中人類雖然只能有斷片式、枝節式的理解,無論如何裡面還是包含了神的眞理。而神的『名字』本身就象徵著神的權能。恐怖、絕望、黑暗的邪惡權能與偉大破壞神的權能以歌聲的型態互相衝突,其結果打從一開始就是不言自明的。
原本計畫以歌聲讓肯頓居民都陷入恐慌的死亡騎士,反而遭到了歌聲的驅逐。死亡騎士的陣形散開,返回原本的位置去。
但是現在陶醉於自己歌聲的那些暴躁的警備隊員並沒有停止對返卻的死亡騎士後腦勺放聲高唱。朱力奧市長與其他官吏、城牆上的弓箭隊與教導他們這首頌歌的雷提神聖弟兄們現在都用惡狠狠的表情瞪著他們,但肯頓警備合唱團一點都沒有要停止歌唱的意思,所以羅塔斯警備隊長決定讓這些傢伙徹夜一直唱下去。然而自告奮勇站出來充當警備合唱團
領頭的天空騎士葛雷卻讓警備隊長羅塔斯感覺自己受到了折磨。
就算身處個性暴躁的警備隊員當中,天空騎士葛雷還是非常出眾,用不停息的熱情以及折磨人的嗓音拚命唱著歌,雷提祭司們對於他們教團美麗的(?)讃頌歌被唱成這副德行,所有人都很想要當場咬舌自盡。

鳴哇哇!雷提!用祂〜的刀來〜施行毁!滅!

「他們打算用歌聲來戰鬥嗎?」
「是的,凱特小姐。」
「嗚哇! 一起出去看看吧,黛安!」
黛安害怕得搖搖頭。
「妳這是什麼話!絕對不行,小姐。我不是說過了嗎?善良的淑女絕對不可以讓夜路沾溼了腳。」
這句話如果對已經長成的女孩子講,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但聽在凱特的耳裡,就像黛安所期望的一樣,她認爲這句話的意思只不過是要女孩子不要夜間出去遊蕩。所以凱特根本不想聽從這些話。凱特的下嘴唇整個往前伸出,然後發出了撒嬌的聲音。
「哎呀〜一次就好嘛。嗯?我們只出去一次。拜託啦!」
黛安嚇了一跳。仕女凱特平常幾乎完全不會講『拜託』之類的話。小小年紀就失去父母親,受到市長監護的凱特擁有不屈的性格。雖然具有市長養女的崇高身分,平常一點也沒有架子,甚至讓所有女僕都稱讚她『怎麼這麼乖』的凱特其實還是擁有很強的自尊心。想想她的處境,也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就算如此,黛安也還是沒辦法爽快地點頭。
黛安面帶頑固的表情將凱特拉回床上躺下。如果凱特沒有與她的年紀不相配的超高自尊心,恐怕會馬上跌坐到地板上耍賴了 ,但是她絕對不會做出如此沒有格調的行爲。凱特就這樣被黛安拖回床上躺好。凱特最後用充滿抱怨的眼神瞪著黛安,黛安燦爛地笑了 ,在她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就幫她蓋好被子走了出去。
凱特緊閉著嘴唇,雙眼直瞪著寢室的門。她完全睡不著了 。
崇高的自尊心讓她早熟,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凱特開始想,如果睡著之後就這樣死去那該有多好。
如果就這樣死去,黛安就非得感受到罪惡感不可。她一定會陷入大大的痛苦中。她會後悔沒有帶我出去。市長大人一定會在我的墳前大大責罵黛安一頓!
在這段期間凱特對於不能到外面去看看天空騎士大叔、彩虹魔法師、可怕的魔鬼以及警備合唱團開始越來越感到委屈。哼!有好玩的事情只知道自己玩,也不讓我加入。『乖小孩要早點睡才行。』『到那邊牆角站好!』『要知道羞恥!』『那樣是不行的。』哼哼哼!我要很晚才睡。我不要把食物吃完。我要踢桌子的腳。我要將盤子放到叉子,不,不對。我要把叉子放到盤子上亂搖。我要在走道上蹦蹦跳跳亂跑!
凱特在進行這些可怕至極的嚴重犯罪模擬之時,感到了刺激的戰慄感。當然與此同時,她也感受到了想這些壞事搞不好會馬上死掉的可怕心情。所以遠處傳來巨大吵雜聲之時,凱特嚇得連心臟都差點停住了 ,連忙拉起被子將自己的頭整個蓋住。面對自己噗通的心跳聲不知如何是好的凱特將小小的身體藏在被子裡拚命發抖。
『他們要來抓我了!該怎麼辦呢,怎麼辦!我只是想想而已啊。我不是認眞的!嗚嗚!』
然而一陣子之後,凱特覺得似乎有些怪怪的。那個漸漸逼近的聲音裡面明明混著一些笑聲。凱特將頭慢慢伸到被子之外。每當笑聲與吵雜的高喊聲傳來,都讓她全身顫抖著,但凱特卻無法從心中抹去『我的安危沒什麼好擔心的』的想法。她旺盛的好奇心再次開始活動了。
她從床上溜了下來。
再次穿上了睡袍(黛安說過:就算夜晚獨自一人,也要保持淑女的品味!)凱特很小心地盯著門口瞧。然而凱特以爲只要穿上睡袍就可以保持品味了。所以凱特將裙角捲起綁在腰上,露出了雙腿,連袖子也捲到了肩膀上。這是因爲現在她所計畫的冒險需要比較便於活動的服裝。從結果上來說,她的樣子變得非常可笑,然而她還是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失
朱力奧市長照顧下孩子的格調。凱特用『很有格調』的姿態吃力地將書桌前面的椅子拉到了窗戶底下。
爬到椅子上的凱特打開了窗戶。
微寒的夜風吹來,但凱特並不在乎。黛安告訴她的規則裡面沒有不要從窗戶進出這一條,所以凱特一點都沒有受到良心的譴責。
就她的身高而言,窗戶有些太高了 ,但凱特還是成功地跳到窗戶底下的院子裡。啪喳。然而夜晚的黑暗中凱特踩到草地,立刻就滑了一跤。睡袍整個捲起,露出的下半身一下子撞到地面上,凱特的兩眼差點噴出火星來。哎喲!凱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看有沒有開花,然後嗚咽著站了起來。
市長官邸遼闊的庭院中,各種樹木花草正在演奏著夜晚的音樂。但是興奮的凱特根本沒有時間關注這些東西。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到哪裡才可以把城牆看得最清楚昵?原本凱特計畫的『偉大冒險』,就只是爬到窗外看一看城牆罷了。但是從凱特的立場看來,這違反了黛安快點上床睡覺的指示,同時又違反了晚上不可以在外面遊蕩的規則,她嚐到了相當刺激的滋味。
煩惱了一陣的凱特想起了庭院中的一棵柳樹。夏天的話可以在底下乘涼、看書或者小睡,所以也是她非常喜歡的地方。凱特猜想如果爬上去,那應該連城牆也看得到了 。
『等一下。黛安是不是說過不要爬到樹上?還是沒說過?』
慌張煩惱的凱特放棄了繼續去想。她應該沒說過吧。下了這個優雅決定的凱特橫越了自己並不熟悉的夜間庭園,走向柳樹所在的地方。
一陣子之後,就在凱特開始想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覺間已經走過了頭之時,她的眼前出現了 一棵柳樹。凱特用滿足的表情摸了摸樹皮,然後開始爬。
『好奇怪。柳樹突然長高了嗎?』
對於凱特的問題,腦袋成長完全的大人應該都能夠回答出正確的答案。晚上根本看不清楚東西,所以會覺得東西好像變遠了 。然而凱特沒辦法推導出這樣的答案,所以在煩惱了好久之後,好不容易爬到一個可以坐的地方,她一下子就忘掉了先前的一切煩惱。
『哇!我爬上來了 。』
凱特摸了摸被樹皮摩擦的手腳皮膚,因著滿心的喜悅,連肩膀也抖動了起來。光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了這麼高的地方(實際上也不過是成年男性頭部的高度)是一件値得驕傲到瘋狂的事情。激動平靜下來之後,凱特就開始找城牆了 。
然而凱特馬上就氣餒了 。
就算柳樹茂盛的枝葉不擋,黑暗也大幅縮限了她的視野。每當樹枝被風吹響起了沙沙聲,城牆方向猛然出現的火光就將她弄得更生氣了 。給我閃開!凱特無聲地對著樹枝吶喊,樹枝卻更讓她生氣地擺動著。
再加上她從窗戶鑽出來,橫越庭院之後爬到樹上,進行這場偉大無比的冒險之時,她根本沒注意到死亡騎士與警備隊員們粗啞的歌聲已經停止了 。此刻能聽到的就只有風搖動樹枝的沙沙聲。凱特憤怒到眼前變成一片白色。
『咿咿……好壞!黛安好壞!柳樹好壞!可怕的魔鬼也壞,魔法師更壞!』
「誰在那裡?,」
雖然差點掉到樹底下,但凱特還是抱住了樹枝,好不容易才沒掉下去。凱特用充滿恐懼的表情望向人聲傳來的方向。然後她就更害怕了 。
月光下現身的是一個全副武裝的男人。男人的手握著被月光映照而閃爍出森冷光芒的東西,凱特看出那是把長劍,差點昏了過去。男人披著的斗篷在夜風中飄揚著,他的剪影看起來也更大、更可怕了。
男人再次用 嚇人的聲音說:
「樹上的傢伙,講話啊。你是誰?如果不說話,我馬上砍了你。」
「嗚,我,我是凱特……」
男人沒想到會聽見一個少女的聲音,感到很驚訝。『深夜坐在樹枝之間用啜泣的少女聲音說話的可疑灰白色東西』把男人弄得更加緊張了。所以男人並沒有把劍插回劍鞘,而是更警戒地朝樹走了過去。凱特認爲只要那個男人手上拿著劍走過來,自己就死定了,所以她拚著命擠出了聲音:
「我、我、我是凱特.戴索羅。朱力奧市長大人是我、我的監護人,我從戴、黛安的針線盒裡面偷了藍色的線,是、是我不對。我知道羞恥了!〈她其實根本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不過她常常聽到。〉我、我沒有偷很多。連、連一肘都、都不到!還、還有,墨、墨水倒到書上的事情……」
「您說您是朱力奧市長大人監護下的凱特,戴索羅……小姐嗎?」
男人用只有他能做到的既鄭重又嚴格的態度說。凱特用力點了點頭,才發現這個男人被遮住,根本看不清自己。
「是的!是的!我就是,我就是!」
男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再次將長劍插回劍鞘中。喀噠。聽到長劍放回劍鞘裡的聲音,凱特高興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男人抓住了被風揚起的斗篷朝後面一提,很鄭重地說:「我是伊斯的丁賴特,伊士菲爾德。如果您願意稱呼我丁賴特大人,我會很感謝的。不知我可不可以詢問一下,仕女凱特,戴索羅在這樣的深夜,在這種很難理解的地方做些
什麼?」
「我、我想看看外面發生的事情,丁賴特叔叔。」
聽到這個稱號之後,雖然盔甲底下的肚皮都開始抖了起來,但是丁賴特臉上連笑都沒有笑。丁賴特反而做了自己所能做出最好的事情。
「如果您答應的話,我希望讓您從樹上下來。」
「咦?那個……」
在凱特明確回答之前,丁賴特就抓住了凱特的腰,將她舉了起來。凱特覺得自己在半空中飄,一下子頭都暈了 。因爲腿軟了 ,她差一點跌了下去,凱特伸手扶住樹幹,好不容易才沒跌到地上。而從踩在堅實土地上的那一秒鐘起,她的自尊心也復活了 。
所以凱特先用力咳嗽了幾下,然後好像抱歉似地用袖口輕拍著自己的嘴角,說:
「我在想事情,所以沒能跟您好好打招呼。如同您剛聽到的,我名叫凱特,戴索羅。您是丁賴特大人嗎?」
丁賴特低頭看了看凱特,然後稍微搖了搖頭。接著他單膝跪地。
「是的。伊斯騎士丁賴特,伊士菲爾德謹在此向仕女凱特,戴索羅致上問候。」
「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丁賴特。」
「萬分感謝,仕女凱特。」
丁賴特與凱特都完全不覺得尷尬,但是如果其他人看到現在的光景,可能會驚訝到想馬上跑去跟不共戴天的仇人說。月色皎潔,夜風舒爽,庭園中的樹木演奏出的夜間音樂也讓人心曠神怡,威風凜凛的騎士對著一個將睡袍層層捲在身上的少女按照嚴格的騎士禮儀打了招呼。
扮演仕女的凱特很滑頭地說:
「你說你是伊斯的騎士?那我是不是可以問一下,你怎麼會來到這個宅邸,在這裡做些什麼呢?」
丁賴特很體貼地不讓仕女抬頭曲頸望著他。換句話說,他的膝蓋仍然跪在地上。
「當然啦,仕女凱特。我是在偶然的機會下來到這座城市,現在正爲了與進逼這座城的死亡騎士對戰,而獻出我的綿薄之力。我之所以經過這裡,是因爲這是走向馬廄的捷徑。」
「爲何事要去馬廄昵?」
「我的飛馬赫斯倫正在那裡休息。不久之前死亡騎士已經散開陣形返後了,但在與我的夥伴商議之後,我決定監視它們的動向……」
「是飛馬!」
凱特忘記了自己好不容易守住的格調,開始上下蹦蹦跳著。丁賴特微笑了。
「是的,仕女凱特。」
「丁賴特大人平常騎飛馬嗎?眞的嗎?」
「是的,仕女凱特。」
凱特雙手遮住嘴巴,用閃亮亮的眼睛望著丁賴特。丁賴特嚴肅地直接望向凱特,決定現在該起身了。丁賴特打算說要送她回自己的房間去。這時凱特突然大喊:
「我是很純潔的!」
丁賴特聽了,必須咬住舌頭來暫時忍耐痛苦。正確地演出騎士充滿苦惱表情的丁賴特小心地問道:
「……什麼意思?」
「我是純潔的少女,所以飛馬不會討厭我的。」
「……那個,您說的是獨角獸吧?」
「咦?啊,是獨角獸嗎?那麼飛馬會喜歡不純潔的女人嗎?」
「……也不是這樣的。」
丁賴特一直到了這時,才猜到這位小仕女根本不知道自己嘴裡所講的『純潔』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也猜到了小仕女這麼問的理由。凱特雀躍地說:
「那不就沒關係嗎!你說你要到馬廄去?你要飛?飛上天空?騎著飛馬?現在嗎?」
凱特的問題雖然支離破碎,丁賴特還是聽懂了 。
「是的,沒錯。仕女凱特。可是……也許……」
「也讓我騎一下嘛!」
「不行,仕女凱特。」
「爲什麼呢!我今天晚上也有洗澡啊。我是很純潔的。」
的確。丁賴特在內心中點了點頭。原來這個幼小的仕女認爲純潔是這個意思啊。
「我想問個失禮的問題,仕女您的……母親是哪一位呢?那位黛安就是仕女您的母親嗎?」
丁賴特差點就說出了『奶媽』這兩個字,但看到凱特高抬的下巴,他連忙換了個詞。凱特對於第一次有人看懂自己這樣的姿態,覺得又感動又佩服。
「是的。可是爲什麼要問起我媽媽?」
丁賴特用溫和的表情說:
「當然要先得到您母親的允許啊!不是嗎?」
丁賴特相信不管那個黛安是親生母親還是女傭,都絕對不可能答應這種事的。所以他說要先問母親,意思明顯就是要找有權拒絕凱特要求、打凱特屁股的人,讓她來對現在的情況下決定。
然而對丁賴特而言很不幸,凱特並不是會因爲天空騎士不夠水準的語言遊戲而驚訝的少女。雖然沒有明白的理由與合理的解釋,但凱特馬上就知道黛安絕對不可能答應的。所以凱特故作強硬地說:
「我看起來像是幼稚到連自己的行動都沒辦法決定嗎?」
丁賴特對於耍賴、耍心機、流眼淚或強迫等方法都稍微有想過,但就是沒想到從這個小小的仕女口中也會冒出這種高層次的抗議來。如果是葛雷,惠德倫在這裡,應該就會說:『那麼難道妳是已經有能力決定自己行動的成人了嗎?』之類的話,丁賴特.伊士菲爾德卻說不出這種話。要是丁賴特知道凱特說的這句話是她偷偷溜進朱力奧市長的書房時從書裡面偷看來的,丁賴特就不會是現在這種心情了 。但是現實並不是這樣的。所以丁賴特才犯下了想與八歲仕女進行合理對話的愚蠢行爲。
「當然不是。(這時那個雄辯滔滔的丁賴特已經完全認輸了。〉我完全沒有想對仕女實現意志的權利提出反駁的意思。(如果是狠一點的教師,對於向學生丁賴特進行體罰絕對不會猶豫。〉但是一般來說,歸屬於某個共同體的個人都有與其權利相應的義務要去服從全體的規定。(任何口才培訓的課程對於開除學生丁賴特應該都絲毫不會猶豫。)」
仕女凱特並沒有犯下天空騎士所犯的愚蠢錯誤。她用甚至讓人感到輕快的單刀直入態度傳達出了自己的意志。
「載我嘛!拜託啦!」
丁賴特雖然不清楚凱特所說的『拜託啦』有多麼重要的意義,但還是被她刺耳的喊叫聲給打敗了 。

「哈哈,雖然外表看起來完全不是這樣,但其實穆史塔巴這個人最亂來了 。」
葛雷抓起酒杯嘻嘻哈哈地說。爲了慰勞城牆上面辛苦的警備隊員、弓箭手,以及雷提的祭司們,朱力奧市長下了極大的決心擺下的酒宴,讓城門裡面的廣場燈火通明。警備隊員處處燃起了火堆,豪邁地烤起了全牛。不久之前凱特在寢室中聽到的聲音,就是前來取食材的警備隊員間發出的吵鬧聲。
這場宴席主要是慰勞這幾天與死亡騎士辛苦激戰的肯頓警備隊員們,就算是沒有親臨前線督戰經驗的朱力奧市長也很清楚這有多重要。當然因爲還在戰時,無法讓所有兵員全都參加宴會,所以被選出來繼續守備的警備隊員都只能呑下眼淚,在城牆邊上擺出待機的態勢。
葛雷喝乾了幾杯酒,一臉不快地說:
「那眞是太神奇了,嗚。雖然已經是當年的事情了,但是寄給伊斯騎士團的信裡面有三分之一都是給穆史塔巴的情書。有些人誇張地說,那個像木頭的傢伙只要一參加遊行或舞會,第二天伊斯的郵政系統就會完全陷入癱瘓。對了,也有人開過這樣的玩笑。如果伊斯騎士團陷入了危機,只要出動穆史塔巴的情人部隊,軍力馬上就可以增加到兩倍。就是因爲這樣,所以伊斯騎士團才能連戰皆捷啊。」
穆史塔巴很能理解現在的場合很需要這樣的玩笑,所以只是淡淡笑了笑,就隨葛雷去信口胡說了。聽著這些歷史秘聞的朱力奧市長與肯頓居民顯露了極大的好奇心,一致點了
點頭。肯頓人纏著穆史塔巴詢問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事實,穆史塔巴卻只是報以笑容,從頭到尾只給出模糊的回答。葛雷感嘆地說:
「我實在是無法理解。騎著黑色怪物的另一頭黑色怪物爲什麼會這麼大受歡迎呢?看看金克萊吧。牠是多麼優雅!」
朱力奧市長大笑著說:
「啊,如果要談優雅的話,就絕對不可以漏掉飛馬。丁賴特大人的女性經歷又是如何的呢?」
聽到這個問題,葛雷與穆史塔巴同時開始捧腹大笑。索羅奇微微一笑,轉過頭去。葛雷用快要斷氣的聲音說:
「你、你說那個傢伙?叫他來喝酒,居然自己跑去監視死亡騎士的那個傢伙?當然,他是個好傢伙。大概他腦袋裡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我們這些人在此飮酒作樂,他自己一個人就必須負責去監視。這種腦筋轉不過來的傢伙傢伙追得到什麼女人啊?那傢伙遇到女人的時候,會先報上正式的官職與姓名,要求歐雷姆的祝福,之後裝出一副很有品味的樣
子,說:『我們可不可以之後再見面?現在我很忙。』」
葛雷模仿丁賴特嚴肅的口氣,讓周圍的肯頓居民個個捧腹大笑。葛雷自己也笑了好一陣子,然後才說:
「他可是連自己飛馬的名字都取成赫斯倫來阻止女人靠近的傢伙啊。」
「咦?是這樣嗎?不是因爲仰慕赫斯倫公主嗎?」
「他就是希望別人這麼想。但是我們太清楚了 ,這位朋友腦筋非常好。如果幫自己的飛馬取了個拜索斯公主的名字,沒自信跟鄰國的公主大人競爭的女人就會自動返出了。他好像根本就不喜歡女人。難道他喜歡的是小孩子?」
這次肯頓居民也都笑了出來。這是因爲嚴肅的騎士丁賴特與愛護未成年者的大人這兩種形象實在差太多了 ,讓大家都開懷大笑。也在旁邊一面微笑著一面拿起酒杯的穆史塔巴仰頭喝乾了酒之後,卻依然沒有低下頭。
葛雷與朱力奧市長發現穆史塔巴用奇怪的姿勢坐著。穆史塔巴喝乾了酒杯之後還是維持著最後的姿勢瞪著天空,一動也不動。一陣子之後,酒杯放下來了,穆史塔巴的臉卻還是瞪著天空。他突然說:
「葛雷。」
「咦?」
「你剛剛講的是開玩笑的吧?我是不知道啦,眞是這樣嗎?」
「什麼意思?」
「丁賴特眞喜歡小孩子嗎?」
葛雷似乎一臉迷糊,然而他又開了 一次玩笑。
「喂!你不知道嗎?那傢伙根本是個變態。所以他對成熟的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沒發現他有時候會用怪怪的眼神看我嗎?搞不好他是對男人有興趣……」
「……天哪,歐雷姆啊!」
葛雷一直到了這時,才發現穆史塔巴並不是盯著夜空瞧,而是在看著天上飄浮著的某種東西。葛雷將上半身往後傾開始看天空,結果直接朝後面倒了下去。匡噹!
這時夜空開始傳來飛馬拍動翅膀的聲音。人們紛紛抬起頭,看著飛越肯頓夜空的丁賴特。朱力奧市長與其他肯頓居民看到橫越黑色天空的白色翅膀,紛紛發出了驚嘆。但是就算不像天空三騎士那樣擁有極佳視力的(要當天空騎士,視力得非常非常好才行)肯頓人們,也能看出丁賴特的飛馬上面不只他一個人。
朱力奧市長疑惑地說:
「咦,他前面怎麼放著個像是包袱的東西……咦?是人嗎?好像除他之外還載了另一個人。那人是誰呢?」
索羅奇的視力並不怎麼好。由於在黑暗的魔法研究室中日夜念書、煮一些怪東西,吸進了不少有毒氣體,魔法師視力不好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職業病。所以索羅奇回頭用失神般的眼睛看著穆史塔巴說:
「咦?他不是一個人嗎?載著誰嗎?」
「……是有個人,……他從哪裡找來的?無論如何他載著一個妖精大,不,幼小精靈那麼大的小小少女……」
「什麼?少女?」
「一定要把她救下來才行!」
喝醉的葛雷維持著倒在地上的姿勢直接朝天空大喊,然後突然起身。他坐起來之後直接騎到了正在飮酒的穆史塔巴肩膀上,大喊:
「出發,金克萊!我們去救少女吧!」
穆史塔巴咆哮著將葛雷摔下來,葛雷落到地上時大叫:
「這是背叛!」
葛雷與穆史塔巴正在如此計較兩人間友誼的時候,索羅奇再次瞇起眼睛望向天空,開始喃喃自語一些什麼。一陣子之後,索羅奇又低頭望向朱力奧市長。大魔法師臉上浮現的困惑讓市長嚇了一跳。
「市長大人。這眞是奇怪的偶然。您是一位名叫凱特的少女的監護人嗎?」
「咦?是、是的。她是我家臣的女兒,父母雙亡之後,就由我來照顧她……咦?這麼說來,在上面的是凱蒂,戴西嗎!」
「凱蒂,戴西?」
「不,是凱特.戴索羅嗎?」
在上空的丁賴特接收到索羅奇傳來的訊息之後,對坐在自己胸前的少女詢問道:
「仕女凱特。是不是有人叫您凱蒂?」
正在享受夜空情趣的凱特頭也不回,就喃喃自語般地回答說:
「你是說凱蒂,戴西?我討厭那個名字。聽起來跟隻在跑的小貓一樣。」
「對不起。」
丁賴特再次回答了索羅奇的疑問。是的。我現在是跟凱特.戴索羅,暱稱叫凱蒂,戴西的少女一起飛行。就像您所說的,她的監護人是市長大人。您也很清楚有多危險,所以我絕對不會靠近死亡騎士。咦?對不起,我聽不懂您說的,愛護未成年者的大人是什麼意思?
然而索羅奇還沒回答丁賴特的問題,就先一臉訝異地對朱力奧市長說:
「她叫凱特……戴索羅?」
「哈,哈哈。是的,那就是『索羅奇的凱特』的意思。這不是很棒的名字嗎?自從大魔法師大人的時代之後,我們這座城中就出現了幾個這樣的姓氏。在這座城裡面,只要有父母生了女兒,凱特這個名字就是最優先考慮的對象。我那已經出嫁的女兒,名字也叫凱特。如果大魔法師您大喊一聲『凱特!』,可能路邊馬上有七、八個凱特會跑過來吧。」
朱力奧市長這樣說完,讓索羅奇笑了出來,接著就抬頭望天空,好像能看見凱特似地點了點頭。
「啊,那麼丁賴特大人應該是在去牽飛馬赫斯倫的路上遇見了凱特。凱特一定是不斷纏著他,要他載自己飛上天空。眞是個固執的孩子。」
騎到摔倒的葛雷的身體上,勒住對方脖子的穆史塔巴說:
「嗯。可是載著一個小孩子在危險的天空上面飛,不知道丁賴特到底是什麼精神狀態。」
「放過他吧。這樣會害你們的頭頭再死一次的。對於在天上飛這件事,還有比天空騎士更優秀的監護人嗎?」
索羅奇這樣說完之後就抬起頭,望著橫越天空那匹飛馬的白翅膀,說:
「嗚,這個少女成就了三百年前任何一位仕女都無法達成的事情。肯頓的凱特,可以說絕對是一個魔法的名字。」
一個也因著肯頓的凱特才與死亡騎士開始戰鬥的老魔法師,就他的自言自語來說,這番話可說是很中肯了 。朱力奧市長再次無意間笑了起來。

第六章

「妳不冷嗎?」
「不冷。我覺得很涼爽。呼……」
實際上凱特看起來完全不冷,而且也並沒有不安。丁賴特一手抓著韁繩,另一手緊抱她小小的身體。凱特將雙臂放在丁賴特粗大的臂膀上,而且還把下巴伸得長長地環顧著四周。
「地在哪裡呢?我看不到地。」
「月光把夜空照得更明亮了 。所以只要找到突然變暗的地方,那裡就是地平線了。這樣妳就可以分辨出大地的輪廓了。」
除此之外,丁賴特還跟她說了很多夜間飛行的事情。地面是一片黑暗,黑色天空也是一片黑暗,很難看出地平線,就算降低高度也看不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下方有敵對勢力存在,危險更是加倍啊。死亡騎士的箭不會因爲夜晚就變得不準。不,應該說黑暗的勢力在夜晚的帳幕掩護下更能……
「我找到了!」
凱特發出了感嘆聲。丁賴特困惑了一陣子,過了好一陣子才搞懂她說的是找到地平線的意思。結果他把自己之前想講的話都給忘記了。凱特的話裡面包含著太多丁賴特無法一次看出來的情緒。歲月從他身上帶走的東西,在這個少女身上還留有許多,丁賴特卻不得不被這純粹的感嘆聲給迷住。這是沒有任何目的、任何算計的單純感嘆聲。
飛馬長長的翅膀在左右如同波浪般揮動著。丁賴特背後那純白色的斗篷像捕風的網一般飄揚了起來。凱特完全沒有感受到丁賴特認爲她一定會感受到的懼怕。大概因爲是晚上才會這樣吧。雖然在非常高的高度飛行著,凱特所能看到的卻只有巨大的黑暗,以及散佈其間的幾點星光。而露米娜絲的光芒在天空中似乎忽遠忽近地閃爍著。
但是這並不是一般的黑暗。那是完全包圍身體四周,還一直延伸到視野極限處去的黑暗。如果是一般的人,在大平原上迎接夜晚之時,大概也是這種感覺。但是那也跟現在包圍凱特四周的黑暗是屬於跟本不同的層次。就算身處大平原上,也大致可以看得見腳下。然而凱特的腳下卻只有無限的黑暗。完全與周圍隔離的斷絕感和孤立感對八歲少女而言並
不恐怖。因爲她抓著的強有力手臂、她靠著的寬闊胸膛、左右舞動的飛馬那雪白的翅膀,似乎正在對她說著悄悄話。安心吧!因爲我在這裡。
「媽媽在哪裡?」
突然冒出來的疑問讓丁賴特慌了。凱特將頭朝後一靠,靠到了丁賴特的胸膛上。
「雖然已經飛上了天空,但是不管怎麼看也看不到媽媽。她在哪裡呢?」
「啊,您想、想坐飛馬,就是因爲這個理由嗎?」
「咦?」
「所以您是因爲想要見媽媽才飛到天空中的嗎?」
丁賴特的語調中混雜的恐懼讓凱特十分不安。小孩子從大人的話裡面感受到的通常並不是詞彙的內容,而是語氣。這其中雖然也是因爲有很多詞彙都聽不懂的關係,但更多是因爲小孩子特有的敏感。所以凱特用有些不安的詞彙說:
「對。黛安說過……媽媽在天上……」
丁賴特內心同時產生了無數個想法。其中最具壓倒性的就是葛雷會不會看出了自己現在的處境,騎著金克萊飛上來救自己的荒唐希望。但是這個希望的主角現在正被穆史塔巴巨大的軀體壓倒,喊著:「你是希望等我死了以後把金克萊拿去做烤肉吧?」之類的話,就算他清楚知道丁賴特的處境,恐怕也很難飛上來。
「媽媽應該在更高的地方。」
丁賴特無意識中非常佩服於自己的回答。原來我口才這麼好啊!然而凱特的回答卻讓他絕望了。
「那就再往上飛吧。」
「她在那、那麼高的地方。連赫斯倫都上不去的地方。」
「……你說謊!」
凱特尖銳地說,將頭朝後一撞,撞上了丁賴特的胸膛。從丁賴特的立場來看,感覺等於是被釘頭錘打了一錘。
「別說謊了。我知道你在說謊。快飛上去!飛到更高的地方去!」
凱特這樣說了,而且還在不斷用後腦勺撞著丁賴特。丁賴特如果穿著胸甲,恐怕馬上就會受傷,還好他穿的是硬皮甲。
「這不是謊話。您這樣頭會扭到的。別這樣!仕女凱特。」
「我才不要!只要你不飛上去,我就一直撞你喔,往上飛!快點往上飛!」
凱特一面這樣說,還是不斷將頭朝後面撞。丁賴特不得已放下了韁繩,抓住了凱特。
「仕女凱特!聽我的話……」
然而這是錯誤的動作。丁賴特一放開韁繩,凱特就像等了好久似地,從丁賴特的手臂中溜了出來。凱特一把抓住了赫斯倫的韁繩。她具有的一切騎術知識,就只有遠遠地看過朱力奧市長或其他警備隊員騎在馬上的樣子,但是凱特卻毫 不猶豫地抓住疆繩一拉。
「快往上面飛!」
然而就只是這樣而已。赫斯倫只不過是將頭朝後仰了一下,但高度卻沒有提升。想要操縱馬,光靠韁繩是不可能的。在三次元空間中,光靠拉韁繩,飛馬也不會往上飛。凱特滿面疑惑地望著赫斯倫,再次大喊:
「往上飛!快往上飛!笨蛋呀,往上飛啊!」
凱特放下韁繩,改抓赫斯倫的鬃毛,然後用她小小的手用力一拉。然而覺得很煩的赫斯倫卻把頭一甩,差點就害凱特失去了重心。如果丁賴特沒抓住凱特,她應該早就直接朝地面墜落下去了。
然而凱特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危險,還是只知道拚命拉赫斯倫的鬃毛,甚至連腳都開始踢了起來,丁賴特必須緊緊摟住凱特的腰。
「仕女凱特.凱特!不要動!」
「往上飛,往上飛呀!快往上飛呀!快去找媽媽!可惡的飛馬,你是笨蛋嗎!」
凱特用尖銳的聲音大喊。因爲必須要抓住韁繩,只能空出一隻手的丁賴特用空的那隻手抱住了凱特,他必須用下巴壓住凱特的頭。
「凱特!」
「嗚哇哇哇!」
凱特的哭聲直接爆發了出來。聽到少女叫喊出的哭聲,丁賴特閉上了嘴。被丁賴特深深抱在懷中的凱特哭到都快開始乾嘔了。
「凱特……仕女凱特。拜託,我拜託您別哭,凱特。」
「嗚,嗚!嗚哇……可惡的飛、飛、飛馬!你壞、壞死了!往上飛,快往上飛呀,不然我怎麼能、能見到,媽媽,嗚哇!媽媽,媽媽……我要媽媽……嗚哇哇!」
「噓〜……別哭了,仕女凱特。妳不可以哭。不然妳媽媽會很難過的。」
因爲先用下巴壓住了凱特的頭,所以丁賴特的話聽起來含糊不清。但是這些話很直接地傳給了凱特。凱特並沒有因此停止哭泣,還是用不斷流淚的眼睛看著丁賴特。
「妳不可以哭。這裡是高高的天空上。仕女凱特就算是在地上,媽媽也會聽著妳發出的一切聲音的。何況在離媽媽這麼近的地方,凱特如果哭的話,媽媽更是一定會聽到的。這樣媽媽會多難過啊?」
「快飛上去,如果能遇見媽媽,我就不會哭了。快飛上去嘛。」
「這是不行的。仕女凱特……妳知道烏鴉爲什麼會變黑嗎?」
雖然還在忙著哭泣,但是凱特敏銳的心靈還是展現出了好奇心。凱特用啜泣般的聲音說:「烏鴉?」
丁賴特內心中長長嘆了口氣,說:
「從前烏鴉並不像現在這樣黑。不要說黑了,牠們還擁有最美麗的羽毛。」
「騙〜人。」
「這是眞的。烏鴉原本擁有只要看過一次,一輩子就都無法忘懷的美麗羽毛。」
丁賴特說話的同時將手伸向後面抓起了自己的斗篷,幫凱特擦了擦臉。丁賴特巨大的手將凱特的臉全都蓋住了 ,凱特有點喘不過氣。丁賴特用平靜的語氣刺激著凱特的專注力,說:
「可是有一天烏鴉想,自己明明就是世上羽毛最美麗的鳥,但鳥中之王卻是禿鷹,這是非常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然而直接打起來,烏鴉卻又不是禿鷹的對手。所以烏鴉決心要成群結隊。在那之前,烏鴉也跟禿鷹一樣是獨來獨往,並不喜歡結伴出沒。但是從烏鴉決定將禿鷹當對手的那一刻起,烏鴉就開始成群飛來飛去了 。」
凱特的啜泣漸漸停了。丁賴特用帶著微笑的表情繼續說:
「因爲烏鴉這樣大群地飛來飛去,所有其他鳥類都嚇得逃走了。在鳥中速度最快,被稱爲鷹王右臂的遊隼覺得不能再放任烏鴉這樣橫行霸道,所以飛去找獨自住在高聳峭壁上的鷹王。就算是遊隼,要飛到鷹王的居所,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最後精疲力盡的遊隼連揮動翅膀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好爬上岩壁,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到達了鷹王的宮殿。因爲在岩壁上爬,遊隼的爪子被磨得很尖,喙也變得臀曲了。從這時起,隼就擁有了尖銳的爪子跟彎曲的鳥喙了。
「鷹王聽到隼告的狀,但是並沒有即刻出發去處罰烏鴉。鷹王先讓太疲累的隼去休息,然後將自己的大臣戴勝鳥給叫過去。鷹王要戴勝鳥去傳達牠的命令說,烏鴉成群結隊沒有關係,但是不可以對其他鳥類造成傷害。戴勝鳥爲了將鷹王的命令傳出去,從高高的峭壁上面飛下來尋找烏鴉。但是戴勝鳥身體小,膽子也小。一看到無數成群結隊飛來飛去的烏鴉,牠嚇得連頭上的毛都豎起來了 。所以直到現在爲止,平常戴勝鳥頭上的毛都平躺著,但只要稍微嚇到,那些毛就都會豎起來。戴勝鳥對傳達鷹王的命令連想都不敢想,就這樣豎著頭毛逃走了。
「看到牠這樣狼狽逃跑的樣子,烏鴉們大聲地嘲笑著。牠們聚集了更多同類,橫行天下。烏鴉抓住了鶴,把鶴的脖子跟腿都給折了。看到這樣的情景,嚇得半死的貓頭鷹趕緊躲到樹洞裡,之後就只有晚上才敢出來。勇猛的鵠子迎戰烏鴉,弄得渾身上下都是瘀青。雞也被嚇得從此不敢在天空中飛,只敢在地上跑來跑去。
「在高高的峭壁上望見這景象的鷹王再也無法忍耐了。所以鷹王派出了牠身邊的魔法師,也就是雷鳥,想用風暴來將烏鴉們全部都一次掃光。這時榮光的亞色斯告訴了鷹王一個不殺掉烏鴉也能讓牠們乖乖聽話的計策。不想讓自己的那些烏鴉百姓滅亡的鷹王接受了亞色斯的計策。」
「什麼計策呢?」
「這個我們等一下再慢慢說。無論如何,鷹王打算再次派一個信使去找烏鴉。但是其他鳥都知道戴勝鳥的下場,所以不敢擔負起這個任務。雖然想派勇猛的遊隼去,但是爬到峭壁上之後,遊隼就生病了,到這時都還趴著在休養。這時火鳥站了出來。火鳥接受了鷹王的命令,前去尋找烏鴉。火鳥是這麼說的:『你們這些羽毛無比美麗的烏鴉啊!鷹王這
麼說:夠資格的鳥才能夠當鳥中之王,所以給我看看你們的資格吧。我們來比賽一場。我跟你們烏鴉同時出發,先到達天空盡頭榮光的亞色斯那裡的,就是鳥中之王。』
「烏鴉接受了這個提議。所以在一切鳥類的注視下,鷹王與烏鴉開始了比賽。鷹王慢慢從高聳的峭壁上飛起,而烏鴉因著自己馬上就要成爲鳥中之王的自信,急急忙忙地開始飛。因爲鷹王的起點是高高的峭壁,所以烏鴉就更急了。烏鴉趕在鷹王之前就衝上了高高的天空。
「但是一陣子之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鷹王不但不著急,反而還故意慢慢地飛,在天空中盤旋繞圈圈。飛在前頭的烏鴉根本沒看見這件事,牠們一心只想著快點到達亞色斯那裡。結果烏鴉就飛到了太陽的附近。太陽可怕的強烈光線將烏鴉們的翅膀跟身體都燒焦了。因爲陽光太過熾熱,烏鴉們發出了慘叫,將嗓子都叫啞了。結果烏鴉放棄繼續飛行,只好降到地面上來。但是牠們美麗的羽毛都被燒黑了,其他鳥也都開始嘲笑烏鴉。烏鴉不再美麗,再也沒有當鳥中之王的本錢了 。
「但是鳥類中的法律學者貓頭鷹卻指出,連鷹王也沒有飛到亞色斯那裡去,其實鷹王只是在原地盤旋而已,所以這場比賽根本就沒有勝利者。但是鷹王卻滿足於讓烏鴉們再也無法靠美麗的羽毛自誇。然而因爲比賽的勝負不清不楚,有幾種鳥也不再承認禿鷹鳥中之王的地位。其中火鳥感受到的挫折最大。因爲牠穿梭其中促成的比賽其實只是一場騙局,
而牠成了被利用來欺騙烏鴉的工具。火鳥無法忍受這樣的恥辱,投身於火焰之中。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看到火鳥這麼富於正義感的行動,大大地感動了 ,將祂的秤台折斷,將秤錘拋棄。因此火鳥才能在火焰中復活。之後火鳥就可以透過燃燒自己永遠持續地復活過來。所以牠雖然也是鳥,卻不受鳥類之王禿鷹的管轄,而是直接受到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支配。」
「喔喔。」
凱特的眼淚不知何時起已經停了 。聽到她的感嘆聲,丁賴特覺得心裡一緊。
「懂了嗎,仕女凱特?如果在天空中飛得太高,就會像那些烏鴉一樣喔。靈魂飛上去是沒關係啦,可是像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會被陽光燒焦的。」
居然說什麼『像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丁賴特的眼中帶著苦笑。雖然凱特確實活著,但我自己是眞正活著的嗎?一瞬間丁賴特感到了無法忍受的孤獨感與侮辱感。在無法自己說明的情緒風暴中,丁賴特咬緊了自己的牙齒。
然而沉浸在自己想像中的凱特並沒有發現丁賴特的情緒已經急遽地變化了。凱特用不屈服的表情說:
「可是現在不是晚上嗎?」
聽到凱特這句話的瞬間,丁賴特好不容易尋回了理性。現實感。丁賴特將自己拚命想要的東西抓在手裡,然而直到這時才知道自己拚命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與現實的連接點。與他有連接的時代三百年前就已經消失了,他是個時間的孤兒。
但是現在被抱在他胸前這個難纏的幼小少女讓他與現實連結了起來。如果是葛雷與穆史塔巴,認爲只要與死亡騎士戰鬥,自己就已經成功地與這個時代連結了 。但凡事嚴格的騎士丁賴特卻在無意識間抗拒靠著憎惡與暴力來歸屬於這個時代。直到現在,他才眞正覺得自己的某個部分跟這個時代連結了。靠的是一個難纏的痩小少女。
丁賴特笑著說:
「我們飛著飛著,太陽就出來了。飛得那麼高就會那樣。」
凱特沒辦法再抗辯了 。再加上剛聽完一個很長的故事,要馬上再哭一次好像也很不自然。小孩子並不像大人有那麼多的執念。玩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叫他來吃好吃的飯,他也可以馬上就把玩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這就是小孩。如果再長大一點,也許就會怎麼講也不聽,還是繼續玩他的,最後被媽媽擰著耳朵拉上飯桌去,但很小的小孩子是不會這樣的。
所以凱特回過頭去看赫斯倫的鬃毛,然後用放棄的語調很痛苦地說:
「那麼我看不到媽媽了嗎?」
「是的。雖然很可惜,但是您的母親……」
丁賴特的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丁賴特沒辦法接下去說,只是低頭看著凱特的後腦。發現回答講到一半就斷了 ,凱特覺得非常奇怪,轉過頭來看丁賴特。
「爲什麼不說了,丁賴特大人?」
「啊,那個……沒……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丁賴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然而萬一,我是說萬一……何況這個萬一根本不是『萬一』,其實這件事有相當大的可能性會發生。
連原本生活在三百年前的我也都復活了 。這麼說來,凱特的媽媽沒有復活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所以,你對她說了嗎?」
「不,我什麼也沒說。」
「幹得好。」
丁賴特回到舉辦酒宴的空地之時,朱力奧市長與穆史塔巴互相擁抱滾到了地上,葛雷到這時還躺在地面上唱著伊斯騎士團的圑歌,警備隊長羅塔斯則是爲歌聲獻出了熱烈的掌聲。索羅奇將背靠到酒桶邊上坐著,也是唯一還維持精神正常的人。
丁賴特拿起了還剩下半瓶酒的瓶子,找了一下酒杯然後又放棄了,他將整個瓶子拿起來喝了一 口,說:
「爲什麼說我幹得好呢?」
「咦?居然問爲什麼,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她的媽媽什麼時候會復活,不想太早就給她希望,所以才一直閉著嘴巴。但是從魔法師大人、我跟我朋友的情形來看,她媽媽復活的機率難道不高嗎?」
索羅奇皺起眉頭看著丁賴特,然後將靠在酒桶上的背坐直,端正了自己的姿勢。他直視著丁賴特,說:
「機率不是我所能知道的。我想說的是,這件事情不應該發生。」
「咦?啊……!」
「從首都來的那位名叫杉森的青年說過,他會爲了終結這個事態而盡一切努力。我也贊成他這樣的說法。不只應該把那些死亡騎士送回原本的時間當中去,我跟你們也應該要回去。還有那個名叫凱特的少女的媽媽也是這樣。」
「原來如此。我一時之間忘記了。」
丁賴特用很沉痛的語氣說。索羅奇對於這沉痛很驚訝,說:
「嗚。你好像也跟葛雷與穆史塔巴一樣,對這個時代漸漸產生了感情。所以我很有必要提醒你們一句。」
「沒關係。我已經懂了,所以您也沒必要再說了。」
「是嗎?好。請不要忘記,我們是應該要消失的人。」
老人的智慧是很難忽視的……丁賴特看著索羅奇這麼想。雖然一直維持著與葛雷相似的愉快程度,但索羅奇畢竟跟葛雷是不同的。就像葛雷毫無任何想法地享受著自己的復活生涯,索羅奇也接受自己復活的事實,並且也享受著,但是他跟葛雷不一樣,他從沒忘記過自己必須要再次消滅這件事。
這還眞是令人難過。丁賴特苦澀地微笑了一下。不久之前他的心才接受了這個時代,但才剛接受就又聽到自己必須與這個時代切斷關係。
丁賴特再次拿起酒瓶,看了看亮紅的東方天空。他用一句簡單的話來整理自己的心晴。
空虛的夜正在漸漸流逝著。

「凱蒂.戴西。」
「你再這樣叫我,我就叫你阿朱市長大人喔。」
「那就慘了。好吧,凱特.戴索羅。爲什麼晚上從寢室裡溜出來昵?妳把黛安弄得擔心得不得了,甚至昏了過去啊。」
對於這一點,凱特無話可說。實際上丁賴特與她再次回到大地之時,市長官邸因爲黛安昏倒的事情,混亂得跟被捅過的蜂窩一樣。黛安一定是覺得她被死亡騎士的歌聲吸引住,自己不知不覺間跑出臥室的窗戶所以才昏倒的,對市長官邸那些驚慌失措的人而言,這種說法也發揮了相當大的說服力。
「你說丁賴特擁有飛馬。所以……」
她並沒有說『我想要飛到天上找媽媽』。但是已經從丁賴特那裡聽說過事情始末的朱力奧巿長輕輕點了一下頭。凱特很吃力地將自己想說的話接了下去。
「巿長大人,你可不可以跟丁賴特大人買那匹飛馬?」
「買飛馬?妳叫我買?」
將肯頓的所有能賣的東西全部變賣成現金,那也許可以買得起吧。朱力奧市長看著凱特的臉滿是不知所措。但是凱特卻面帶一副『自己想到的是非常好的主意』這種自信滿滿的表情,回望著朱力奧市長。
「是的。市長大人如果能夠騎飛馬,那就太棒了 。去打獵的時候騎飛馬就更加安全,出差的時候坐飛馬也可以更快來回啊。那不是太好了嗎?」
「……然後偶爾也可以讓妳騎一下,對嗎?」
「嘿嘿嘿。」
「凱蒂.戴西,飛馬是很貴的。」
「有多貴?」
朱力奧市長煩惱了 一下,然後很快地說:「一千賽爾。」
這話還眞是可笑。連好一點的駿馬也値一百賽爾,飛馬怎麼可能只賣一千賽爾。(如果只用十匹馬的價錢就能買到一匹飛馬,那人們應該會瘋狂購買吧。〉但是朱力奧市長卻認爲,只要給她五十分賽爾的錢就能夠出賣良心的八歲少女所能搞懂的最大數字,就只是一千賽爾而已。實際上凱特也的確是不發一語地看著朱力奧市長。看著那個表情,朱力奧市長爆笑了出來。
「早上該看的書看完的話,找個時間跟黛安一起到城牆上面去。」
「咦?」
「天空三騎士中的穆史塔巴與葛雷說很想見妳。其實應該邀請他們到家裡來才對,但是他們防守城牆,無法抽身,所以也只好這樣了。記得打扮得乾淨整齊點,不要失禮了……」
「黛安!戴--安--!我要到城牆上了--!黛--安--!」
凱特在朱力奧市長還沒把話說完之前,就衝出房門開始大喊。砰!凱特跑出去的時候踹門發出的衝擊聲逼得朱力奧市長緊緊閉上了眼睛。
凱特那天早上顯現出的浮躁已經到了嚇人的地步。凱特揮動著雙臂跑過走道,將洗衣籃撞翻,還在階梯上踏空,然後摔了一跤。打開門的時候發出的噪音讓人覺得似乎門差點就被打破了,穿過門之後又沒有把門關好,讀書的時間她差點把書櫃撞壞,然後整個人趴在書上面不斷說著『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她使出的這類轉移焦點的戰術連黛安都
快被逼瘋了。
到最後整個人都快累癱了的黛安制止了凱特把襪子穿在鞋子外面,接著好不容易才成功幫她穿上了外出服。
「小姐,小姐,您的行動一定要優雅才行。在偉大的大魔法師大人與各位高貴的騎士大人面前絕對不可以做出失禮的行動。」
「我知道啦,我知道。走吧!」
黛安用放棄的心情爲凱特的外出進行準備。但是從凱特看來,不,應該說從其他所有人看來,黛安的外出準備花了太久的時間。在心中早已是遠方日出之國的騎士在來來去去忙碌著,這一點黛安與凱特也是一樣的。
結果興奮的凱特與跟她一樣興奮但是隱藏在內心裡的黛安正式走出官邸大門,是在下午茶時間快開始之前。
春天的肯頓空氣十分乾燥。這一帶全都是如此,這是因爲越過褐色山脈吹來的北風在南部林地的黃土上吐出乾燥的氣息。所以將遮擋陽光的巨大帽子壓低戴著的黛安努力按住帽子,不讓它被風吹走。但凱特完全不在乎春天的陽光,還是很活潑地走在肯頓的大道上。看到她們的樣子,居民都沒辦法隱藏住自己的微笑。黛安一手按住帽子,另一隻手抓著蹦蹦跳跳的凱特,用盡方法要她保持氣質。一到達城牆邊,黛安感覺似乎連空氣都不一樣了。感覺頭暈目眩的黛安深深吸了一口氣。
『天哪!』
短時間設置起的露天熔礦爐那裡,發出了敲打刀刃的巨大鐵錘聲。爲了製作木寨而從市政府倉庫中載著木材、麻繩、鐵絲、鐵釘等接連出發的車,以及將麵粉與副食品運到兵
營去的車沿路發出嘎吱聲,連拉車的牛馬也都發出了很大的咆叫聲。一旁的警備隊員都整好隊伍,接受著小隊長級的長官給予的戰術指示,另一邊則是雷提祭司們讓負傷者躺在空地上加以照顧,空地上一片吵雜。乍看之下,破壞神的祭司們去照顧受傷者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黛安根本沒心思去想他們那副樣子到底是好笑還是不好笑。
很有格調地走過這騷亂之處,對黛安而言是無法辦到的事情。在快失了魂的混亂中,黛安拚了命地緊握凱特的手,開始從中進行強行突破。凱特就這樣被拖著走,但是什麼抗議都辦不到。惡狠狠地環視周圍走著的黛安好不容易才發現一個眼熟的人。手臂上綁著絲巾,在這一片混亂中悠然地走著的男人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
「史、史官大--人!史官大人!」
「咦?這不是黛安嗎?還有凱特小姐?」
希頓波利史官停下了腳步,等待著兩個人走過去。黛安面帶著露斯修雷因戰役中,雷伯嘉.修雷因將軍看到凱納,卡須勒出現時那種高興的表情,走向希頓波利史官。
「差點就碰不上了。很高興看到妳們。可是到底是什麼風把妳們吹到這裡來?」
希頓波利史官用『野戰司令部大家都在忙著準備戰鬥,妳居然把小孩子帶過來礙事,是不是腦筋有問題』的表情看著黛安。但是遇到希頓波利史官之後太高興的黛安卻沒看懂這個眼神,氣喘吁吁地說:
「啊,市、市長大人要我們過來。他、他說要把凱特小姐介紹給天空騎士們……」
「妳說什麼?不,就算妳說的都是事實……居然把妳們叫到前線來?」
「是,是!當然市長大人想邀請他們到家裡去,然而天空騎士們說不想離開城牆邊。」
「喔,是這樣嗎?啊啊,凱特小姐,聽到我不太同意妳們過來,妳的嘴唇馬上腫了三倍啊。妳嘴巴嘟成這樣,看起來跟半獸人差不多了 ,要不要把嘴收進去?」
「希頓波利史官大人!」
希頓波利史官呵呵笑著,護送著兩人。跟在史官的後面走,黛安找回了能夠用更平穩表情環視四周的餘裕,但也因而皺起了眉頭。
就算在平時,警備隊員手上拿的武器也會放出可怕的寒光。作爲以殺戮爲目的的工具,武器的周圍都會散發出一種令人不敢逼近的可怕氣息,但同時卻也是種吸引人的氣息。更何況因著與死亡騎士們的戰鬥,所有的武器都直接展露在春日的陽光之下。肯頓城牆下一時間被嚇人的殺氣圍繞著。武器反射出的光十分耀眼,同時也讓人感到某種血腥味。黛安必須屛住自己的呼吸。
如果黛安能辦到,她會想遮住凱特的雙眼之後跑回去找市長大人。凱特雙眼大睜,看著那些呻吟的傷兵以及熔礦爐中噴出的火星。露天熔礦爐噴出的熱氣讓人視野模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熱氣將黛安逼得全身都縮了起來,但是凱特並不介意。對於洗澡或換衣服這類奢侈要求連想都沒想過就直接坐在泥地上休息,渾身骯髒不堪的警備隊員看到了黛安與
凱特,對她們露出了微笑,黛安從那微笑中感到了牙齒打顫的恐怖。但是凱特卻很溫和地還以問候。看到那彬彬有禮的樣子,黛安每次都沒辦法說什麼,只能站在原地很有耐性地等待凱特把招呼打完。
「她看起來完全不怕。一點都不像個小孩子。」
「沒錯。丁賴特之所以會乖乖地讓她騎上赫斯倫,大概就是因爲那個小鬼膽子太大了。您認爲呢,魔法師大人?」
「嗯……我並沒有養育小孩子的經驗,所以不清楚小孩子的膽子怎麼樣。小孩子的膽子難道可以打敗天空騎士嗎?」
從城牆上低頭看著下方的黛安與凱特,葛雷、穆史塔巴與索羅奇互相開著這樣的玩笑。三個人故意用丁賴特能聽到的音量說,但是丁賴特卻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只是一個勁望著城外的原野。老實說,丁賴特覺得如果現在死亡騎士衝進來就好了 。當然不久之後他也會對自己的這種想法進行深深的反省。
「哎呀,是史官大人啊,歡迎您大駕光臨,我好高興。再加上有兩位美女相伴,樂趣可是加倍啊。」
葛雷對爬到城牆上的希頓波利打了個油腔滑調的招呼。希頓波利則是很溫文地行了個注目禮。
「四位的活躍使得整個肯頓騷然,大家都沒法好好躺在床上睡覺了 。這裡的這位少女是市長大人的莫逆之交,湯瑪斯,戴索羅的女兒凱特,戴索羅小姐。這位小姐是市長大人所聘請的黛安。」
凱特以驚嘆的表情看著天空騎士 。她還不具備鑑別成熟男人的眼光,但卻能在從天空騎士葛雷與穆史塔巴身上感受到相當大威壓感的同時,也能感受到魅力。當然已經懂得看男人的黛安就更不用說了 。天空騎士的身上同時存在成熟與活力,愉快與嚴属。
葛雷微笑著說:
「妳好嗎,小姐?我叫葛雷,惠德倫。我的個性喜歡好人,但是更喜歡壞人。因爲我可以折磨那些壞人。」
凱特輕彆膝蓋行了個禮。
「很榮幸能認識您。您是騎獅鷲獸的騎士吧?那個,獅鷲獸能夠飛多高?」
葛雷並沒有從丁賴特那裡聽到之前發生的事,所以照實說:
「飛多高?連天國都上得了啊。」
雖然葛雷的『照實』就只是個玩笑,但是凱特眼睛眨了幾下,說:
「那個,不會被太陽烤焦嗎?」
「啊!原來妳很清楚嘛。這個一直都是問題。有時候不小心飛得太高,頭髮都會被燒焦的。」
葛雷這樣說完之後,對自己開的玩笑笑了出來。穆史塔巴搖搖頭,說:
「別開些不好笑的玩笑。凱特,戴索羅小姐,我是穆史塔巴,哈賓斯。」
「是的。您是翼龍的騎士吧?可是翼龍在哪裡呢?」
「妳是說艾拉嗎?我叫牠去吃東西了 。牠應該在附近森林獵食。」
「是的……翼龍能夠飛多高?」
「其實飛得也不是那麼高。艾拉有懼高症,不喜歡飛到太高的地方。」
黛安與希頓波利必須努力壓抑才不會爆笑出來,但凱特卻露出『是這樣嗎』的疑惑神情。嗤嗤笑著的葛雷臀下腰,窺視著凱特的神情說:
「可是凱特小姐爲什麼想要飛到高高的地方?飛到天上去,那裡根本什麼都沒有啊,結果就只能看看地上。所以飛到高高的地方其實並不怎麼有趣的。」
「我想見媽媽。」
葛雷嘴角的笑意並沒有消失。但是那笑容跟之前甚至有點輕浮的笑並不相同。葛雷就這樣用手撐在膝蓋上,和藹地說:
「媽媽在天上嗎?」
「嗯,沒錯。我本來還以爲她在墳墓裡,可是黛安說不是這樣。她說媽媽到天上去了 。所以我現在都不去墳墓找她了 。」
葛雷疑惑著,黛安的眼中則是噙著眼淚。她之前常發現小少女凱特突然人影就不見了 ,原來她是到媽媽的墓前哭泣,然後就在那裡睡著了 。瘋狂尋找凱特的黛安有一次在墓前緊抱住凱特,跟她說媽媽已經到天上去了,不要再到墳墓來找媽媽了。從那次以後,凱特就不再突然消失了。
葛雷點點頭。
「對的。媽媽會待在天上。嗯……凱特小姐。小姐現在住在市長大人的宅邸裡面吧?那麼妳可以自由進出市長大人的書房或辦公室嗎?」
「咦?跑進去的話,我會被罵得很慘的。」
「對的。不管是凱特小姐還是像我這樣的人,都是無法隨意在那上面出入的。那上面〈葛雷伸出手指,有些滑稽地指著天空。〉不只凱特小姐的媽媽在那裡,眾神也都在那裡。人類隨意進出諸神的地方,會把神搞得不安寧的。知道了嗎?」
凱特覺得這樣的說明很合她的胃口 。如果有祭司聽到葛雷這番把人類的辦公室與諸神的空間混爲一談的說明,也許會大搖其頭,但是這讓凱特一下子就懂了 。然而搞懂了這番說明之後,凱特卻又把葛雷弄得不知所措。
「那偷偷上去不就行了嗎?」
「……妳有偷偷進過市長大人的書房嗎?」
「您怎麼會說這種話!這是非常失禮的。您把我看成什麼樣的女人了?」
凱特眞的擺出一副名譽遭受侵害的仕女樣子,抬起了下巴用尖銳的聲音說,所以葛雷一面嘻嘻笑著一面前後點著頭。
「喔喔,對於這個誤會,我在此道歉。無論如何,想要避開眾神的眼光偷偷上去是不可能的。因爲祂們畢竟是神啊。懂了嗎?」
凱特臉上出現了喪氣的表情。丁賴特與葛雷雖然說明的方式不同,但給的卻是相同的回答。那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以這麼做。到那邊角落裡去站著!凱特用死心的聲音說:
「我知道羞恥了 。」
葛雷聽了這個答案猶如失了魂似的,在遠處裝作沒聽到的丁賴特則是不小心發出了嗤嗤聲。索羅奇簡單地說出了對凱特的感想。
「眞是位可愛的小姐。」
凱特刻意朝著索羅奇光彩奪目地一笑。葛雷馬上也跟著微笑了,接著對站在遠處的丁賴特背後高喊:
「喂,丁賴特!只要再等個十年就可以了。等到這位小姐滿十八歲的時候怎麼樣?」
「不要拚命講一些根本沒有聽的價値的廢話。」
丁賴特不只用言語,還用行動讓葛雷的話變得完全沒有聽的價値。他連身體都沒轉過來,就這樣講了出來。葛雷呵呵笑著轉過身,跨坐在城牆上說:
「丁賴特眞是幸福。因爲他復活得特別有價値。能與這麼可愛的小姐同騎一匹馬。哈哈哈!」
「我不是叫你別說了?」
丁賴特用壓抑的聲音這麼說,葛雷還是毫不顧忌地繼續對索羅奇說:
「嗚嗚。時隔三百年復活之後做的唯一 一件事情就是戰鬥,這也是個問題啊,索羅奇。」
索羅奇稍微皺眉,說:
「所以呢?」
「還說所以呢?這不是沒有任何價値嗎?」
「爲了尋找到價値,你打算做什麼,葛雷?請別忘記,我們原本就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如果拿那些死亡騎士當對象,我們做什麼都沒關係,但是對這個時代的人,我們絕對不該幫忙,也不該害他們。這是因爲我們打從一開始就根本不該存在在這裡。」
葛雷轉過頭,望著索羅奇。索羅奇從他的眼中感到了不安。那雙眼睛不是他所知的葛雷的眼睛。雖然臉上仍帶著微笑,但索羅奇覺得似乎從微笑背後捕捉到了某種東西,而且那某種東西是非常可怕的。
「喔,對的,索羅奇大人。但是對於我們消耗一些這個時代的酒,你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眞是的!其實昨天晚上已經消耗了不少了 。哈哈哈。」
看到葛雷的笑容,索羅奇稍微喪失了對自己感覺的信心。我看到的是什麼?是不是看錯了?葛雷直接轉過身,以凱特爲對象開始喋喋不休,同時開始折磨著穆史塔巴。
「仕女凱特,要不要我跟妳說說勇猛的穆史塔巴第一次得勝的故事?那是他十五歲時的事情。感覺秋天的落葉落在他心中的某一天,穆史塔巴迷上了大公妃子的一個女僕,完全就像失了魂似地……」
「葛雷.惠德倫!」
葛雷充分發揮了身爲天空騎士首領的權限,讓穆史塔巴的抗議淪落得比狗叫還不如。他訴說著的冒險故事中,將穆史塔巴說成就像一個趁著黑夜出動的刺客,然而口中叼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朵玫瑰,侵入了大公妃子的寢宮。葛雷堅持說完這個有趣的故事,結果把黛安弄得笑了起來,不斷拍打著希頓波利史官的手臂。「嗚哇哇,我的手!」希頓波利史官好不容易才沒昏過去,不過卻露出一張簡直跟屍體沒兩樣的臉。看著這一切所有的狀況,索羅奇沒辦法再懷疑了 。
『好,那就等著看吧。這背後一定有些什麼,不過現在還不太確定。』

第七章

宓小心地起身。她對草發出的窸窣聲也十分小心,動作都是靜悄悄的。
火堆已經熄滅,只是還冒著煙,周圍已經黑到不能再黑了。侯爵一行人都已經入睡,負責守夜的尼克也不斷打瞌睡,來強調自己與其他人的一體感。裝成睡著超過三十分鐘以上不斷偷看尼克的宓現在已經很確定了,所以就起身。尼克並沒有醒來。
從睡覺的地方站起來的宓看著周圍的男人好一會。
流浪者、逃亡者、叛亂者、被懸賞的男人們。如果用比較浪漫的方式去看,沒有人比他們更像男子漢了,這些男人在遠離安逸的野外用累到虛脫的姿態沉睡著。宓忽然覺得這些人真是可憐。可是她又說不出這些人為什麼可憐。無論如何,他們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
『宓搞不清楚。不過再見了。宓要走了。』
宓小心地從躺著的魁海倫與蓋博之間走了出來。如果走對面,也就是經過哈修泰爾侯爵的身邊,雖然更容易避開尼克的視野,但宓總是覺得經過侯爵的身邊似乎不太好。所以宓連呼吸聲都憋著,走向尼克。
『心臟啊,宓的心臟啊,拜託你一定要安靜。別打擾他的睡眠。』
宓按著自己的左胸,走到尼克的身邊。她踮著腳尖,用小心翼翼的腳步遠離尼克,屏住了呼吸。從露營的空地溜出來的宓終於成功繞到一棵大樹的背後。宓將背靠到樹幹上,吁了長長的一口氣。
由於原本對自由就毫不在意,所以宓最終也沒有那種尋回自由的解放感,有的只是完成一件困難事情之後的安心感。宓背靠著堅硬的樹,調整自己的呼吸。宓開始在森林中走著。
黑暗夜晚的森林中是一片寂靜,一切的事物都在喃喃說著夢話。宓在其中用散步般的腳步慢慢地走著。雪琳娜已經入睡,露米娜絲還沒到達天頂中央的時刻,夜陶醉於本身的靜謐,靜靜地輾轉反側著。
宓突然停了下來。
『可是這裡又是哪裡?哪個方向才是肯頓暱?』
宓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噗哧笑了出來。這樣子她還能算是聰明的逃亡者嗎?宓考慮了一下要不要爬到樹上去觀察四周。宓選了一棵夠高的樹。一棵比其他樹高出一大截的樹映入了宓的眼簾。如果能爬到那上面去,應該可以看見肯頓的火光才對。
宓以那棵樹為目標走了過去。
一陣子之後,宓到達了樹下。摸索樹幹表面的宓覺得可能會很辛苦。她的手能夠摸到的地方全都沒有樹枝。她沿著樹往上爬了一點,然後才好像第一次抓到了樹枝。還好因為樹皮夠粗糙,她才沒摔到地上,但要爬這棵樹顯然是很吃力的事情。
宓蹲著,開始用手去沾地上的土。
經過夜晚森林的任何旅行者如果看到她這樣蹲在樹下用手摸著泥地,一定都會毫不猶豫地把她當作精靈。但是這裡並沒有這樣的旅行者,所以宓將雙手沾上泥土之後,將手伸向樹幹表面。
「妳打算做什麼?」
宓慢慢轉過了頭。她的背後距離十肘的地方,有一個男人的黑影杵在那裡。宓用喪氣的聲音說:
「我想要……爬到樹上,侯爵大人。」
隱藏在樹影裡面,侯爵的樣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隱約開始升起的露米娜絲之光直接照到侯爵的腳尖。投射在侯爵與宓之間的地面上的月光,就像一條鋪在地上的青藍色地毯,閃閃生光。
「妳真是個很難搞懂的人啊。」
「是這樣嗎?」
侯爵將手指插到腰帶上,側身望著宓。被月光照射的劍環從侯爵的腰上發出銳利的光來。
「妳逃出來,到此為止我還搞得懂。被人綁架了,當然會想逃出來。因為這是很容易理解的行動,身為綁架者的我雖然不同意,但這是無可非議的合理行動。換句話說,如果是我自己被抓,我也會這麼做。所以我就以愉快的心情開始跟在妳後面了。」
「這樣嗎?」
「是的。可是成功跑出來之後,妳採取的第一個行動就讓我非常生氣。妳靠著樹呆站在原地。為什麼呢?」
「因為我忍住不呼吸跑到這裡……」
「這樣好像也很合理。但是其他人為了能逃到更遠的地方,並不會忍住呼吸。第二個問題,為什麼用走的?」
「咦?什麼為什麼用走的?」
「其他人在這樣的時候一定拚命跑。不管會被樹枝刮到手,還是會被石頭絆倒擦傷膝蓋,他們都不會在意。無論如何,他們不會用在月光下散步的那種步調慢慢走過來。但妳的確是用走的,而不是用跑的。」
「是……」
「還有,妳為什麼要爬到樹上?」
「我想看看肯頓到底在哪裡。」
「這件事也是一樣的。一般的逃亡者不會爬到一棵很容易被孤立的樹上。如果樹底下被追過來的人圍住,就插翅也難飛了,還怎麼逃呢?無論如何,逃出來以後妳所做的全都是我絕對不會做的行動。」
「說得對。宓真是個不及格的逃亡者。」
宓點點頭,侯爵只是靜靜地瞪著這樣的她。對自己反省了一陣之後,宓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可是侯爵大人為什麼要靜靜地跟在宓後面?你要放宓走嗎?」
「不是。」
「還是想要從旁欣賞宓有多麼愚蠢?」
「也不是。」
「如果不想放宓逃走,也不想觀察宓的行動,那為什麼不打從一開始就抓住宓呢?侯爵大人也做了讓人很難理解的行動啊。」
「我是有理由的。而且妳也能懂。」
「理由是什麼?」
侯爵突然從樹影中往前走了出來。宓看到月光下侯爵的身影從腿開始慢慢一點一點地出現。侯爵用比月光還青藍的眼睛盯住宓,然後開了口 。
「因為我必須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與妳做一件事。」
「跟宓……做什麼?」
侯爵並沒有停下腳步。宓發現侯爵逼近到已經不是一般人說話的距離了。現在他們近到伸出手就可以抓住對方,不,應該說侯爵已經抓住了宓的腰往他那邊拉。
啪地一聲,宓撞上了侯爵的胸膛,她發出了低聲的慘叫。「呀啊!」宓用雙手努力推侯爵的胸膛,環抱住她腰部的侯爵手臂卻堅定地一動也不動。宓馬上感受到兩個人的力量差異,只能無力地抬頭看侯爵。
「侯爵大人?為什麼要這樣?」
侯爵低頭看了看一必的臉龐。那張臉上並沒有出現侯爵所期待的表情。朝向侯爵的小小臉上只充滿了疑問。
「懷抱野心的時候,人能選擇的工具是各種各樣的。有些人選擇金錢,有些人選擇地位,有些人選擇武力。但是我選的是人。只要有人,他們為了得到金錢或權勢,都會為我而戰。這是非常合理的。人類世界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人類可以辦到的事情。配合人類被打造出來的,就是人類世界。到頭來人類世界中最有用的工具,就是人類本身了。所
以我要的是人。」
宓並沒有進行任何回答,只是抬頭望著侯爵。侯爵的臉離宓越來越近。
「我要妳。」
侯爵的手臂上漸漸加力,宓在窒息的痛苦中抵抗著侯爵的體溫。宓因為壓迫感和熱度氣喘吁吁地說:
「要宓?」
「因為妳能看見未來。這跟那些江湖術士算命師完全是不同層次的。」
「侯爵大人,宓說過了。宓看見的未來是……」
「已經固定的吧。但是我不吃這一套。難道未來是絕對無法改變的嗎?」
宓並沒有回答。她只是用痛苦的目光抬頭看著侯爵。侯爵好像想從她巨大的眼睛中找到些什麼,抬起頭說:
「妳不講啊。可是妳明明知道。就是為了要搞清楚那某樣東西,所以我才把妳弄來這裡。不,搞不清楚也沒關係。如果有某個人能在我不知道的某個地方看穿了我所有的未來,我絕不能放著他不管。就算我不能利用這個人,至少也不能放任別人利用他來攻擊我。所以我會把那個人放在我身邊,把他變成我的。懂了嗎?」
宓低下了頭。然而侯爵的另一隻手臂連忙繞到宓的背後抓住了她的頭髮,逼得她把下巴抬了起來。被強制抬起頭的宓看著侯爵的臉逼近了她的鼻尖。因流浪生活而消瘦的臉上長滿了刺人的鬍鬚。凹陷的面頰上方,深深凹進的眼睛放射出嚇人的光芒,直瞪著宓。
侯爵乾裂的嘴唇靠近了她。宓閉上了眼睛,呻吟般地說:
「哈修泰爾侯……」
宓的話語結尾消失在侯爵的口中。宓緊閉的眼皮內側浮著無數的光點在跑來跑去。蹂躪著宓微張的嘴唇,侯爵的口與舌噴出了火熱的氣息。侯爵緩慢而執著地探索著宓的嘴唇,就像想要讓宓嘴唇的形狀在他的口舌上留下深深的印記一樣。
結束了頑固的長吻,哈修泰爾侯爵抬頭看宓,立刻皺起了眉頭。宓閉上的雙眼流下了眼淚。用緊閉的嘴唇對抗侯爵狂暴的親吻,她嘴巴的周圍整個都扭曲了。
侯爵一下子把一必朝地上推。
閉著眼睛的宓沒辦法抵抗,就這樣跌到了地上。彎下腰蓋住軟弱無力地倒在地上的宓的身體,侯爵左手將宓揮動著的雙臂往她頭的上方按住,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宓閉著眼睛,想將頭轉向相反的方向。但是侯爵手上加力,逼著I必的臉正對著自己。
「睜開眼睛。」
宓的眼中噙著淚水,朝上看著侯爵。
「妳有情人嗎?」
「有。」
「妳愛他嗎?」
「愛。」
侯爵噗哧笑了。
「居然說妳愛他。妳別笑死人了。」
「我很愛很愛他。比宓自己的生命還……」
「妳會跟他結婚嗎?」
宓慌亂地望著侯爵。侯爵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妳應該已經看過了。快說!妳會跟他結婚嗎?」
「會。而且四年後宓就會失去他。失去他之後,等到生下孩子,宓也會死。你現在滿足了嗎?」
「滿足了。妳說妳愛那個傢伙,這全都是謊言。」
「不是的。宓對騫是真的……」
「妳的意思是事情都已經這樣定下了吧。」
「咦?」
侯爵原本抓著宓下巴的手開始朝旁邊移動。侯爵的手沿著宓臉頗與耳朵的輪廓線慢慢撫摸著,說:
「妳只不過是在演戲。女主角是宓,男主角是騫。劇本上這些情節都寫得清清楚楚。女主角宓愛上了男主角騫。所以妳按照寫好的劇本去愛騫。這就是妳人生中的愛嗎?」
宓飽含無限驚訝的雙眼直盯著哈修泰爾侯爵。侯爵歪著嘴唇說:
「說吧。妳在愛他之前,就已經看過自己愛他的樣子了。我說得對不對?」
宓並沒有回答。但是侯爵說的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侯爵的嘴唇又歪了。
「也許妳在認識那個傢伙之前,就已經愛上那個傢伙了。也許妳是為了忠實於劇本,才會認識他的。」
宓再次發出了無言的肯定。在第一次遇到騫的幾天之前,十三歲的宓就知道自己的一隻羊會不見,在尋找羊的途中會遇到自己一生的最愛。因為她是個未來漫步者。
「這算是愛嗎?這算是人生嗎?」
侯爵的嘴現在歪到沒辦法再歪的程度。他的右手粗暴地摸索著宓的身體。看著觸摸自己的身體、以扭曲的面容笑著的侯爵,宓似乎也沒冒出任何想法。
這就是我的愛,這就是我的人生嗎?
並不是感受到愛就能去愛,並不是想要結合就能結合,也不能為了擁有像自己的生命就生下孩子。她看到了一切,也很清楚事情就是會變成那樣。那裡面並沒有任何懷疑存在的空間。她所看見的未來,就跟現實一樣清清楚楚。就像一般人沒辦法否認現實一樣,她也無法否認未來。
這與她有很強的連結,不,這就是她本身。
「走開!」
宓猛烈地掙扎著,試著推開侯爵。就算最兇猛的半獸人被刀砍中,恐怕也做不出這樣狂暴的動作。侯爵稍微後返,馬上舉起了手。
「妳!」
宓並沒有閉上眼睛。她並沒有抬頭看侯爵的手掌,而是直視著侯爵的臉。她的眼中充滿了一種透明,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侯爵舉起的手突然變得很難打下。
凝視著宓的眼睛,雖然只讓他停止了一次呼吸,但要馬上打她一耳光似乎也很尷尬。侯爵無奈,只好側身不再壓迫宓,宓連忙坐起身整理衣角。看到這樣的宓,侯爵發出了怒吼。
「我只是想要把妳變回人類,妳這愚蠢的傢伙!」
宓看著侯爵的臉,面露訝異的表情。侯爵瞪了訝異的宓一眼,突然抓住了宓的雙肩,一把拉了過去。宓感覺自己的肩膀好像被撕裂了,被拖到了侯爵的胸前。侯爵直視宓的雙眼,說:
「妳想像個笨蛋一樣活著,然後像個笨蛋一樣死去嗎!我是在賦予妳人生的意義、人生的價值!」
宓慌亂地望著侯爵,重複了他的話。
「意義?價值?」
「現在妳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凡事都按照已經定下來的方式行動,那妳根本就只是個傑彭的奴隸,不,只是個魔像而已。這還算是人生嗎!然而要是妳屬於我,妳就不會跟那個情人結婚,也跟四年後的死亡沒有任何關係了。我要帶一些不確定性到妳身上。我要讓妳的人生有些混沌存在!這才是人活下去的理由!我要妳把人生的骰子抓在妳手裡!」
侯爵無法忍受憤怒。如果不去談善惡,侯爵是個用自己的意志去開拓自己道路的人。叛國是最熱情的人才會做出的選擇。一般人都會選擇忍受不滿,侯爵信賴的卻是自己的意志,想要自己開拓出未來。
對於這樣的侯爵而言,擁有能看見未來的驚人能力,卻還要按照定下的命運來活,宓的這種生活方式讓他憤怒得完全無法忍受。那比他最看不起的人中之蟲還要更讓他厭惡。這些蟲子放任自己被巨大的命運席捲而去,但至少在一些小事上還保留了自己決定的權利。對於決定自己一生的愛,就算是處境最悲慘的人,也還是希望用自己的意志去愛。這份愛能不能有結果,在此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但是宓卻連這些都拋棄了。
「自己不去尋找愛,不去選擇活著的方式跟死去的方式,那到底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價值!妳就要這樣跟隨著某種跟妳無關的東西定下的計畫來走嗎!」
「沒錯,我就是這樣!」
宓不甘示弱地跟他針鋒相對地高喊。侯爵看著I必然起火焰的雙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宓直瞪侯爵的雙眼,說:
「你說什麼?你在談命運。侯爵大人連面對命運也想要反叛嗎?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
這次換成侯爵學宓說話了。
「沒錯,我就是這樣!」
「請勿陷入自我矛盾。如果宓不能知道真正的未來,那對侯爵大人就沒有用了。」
哈修泰爾侯爵打了個寒噤。宓指著自己對侯爵用很冒犯的語氣說:
「侯爵大人就是因為宓能看見未來,所以才想要擁有宓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I必看到未來一必是屬於騫的,不是屬於侯爵大人的!所以侯爵大人是不可能得到宓的。」
「怎麼可能不行?我現在馬上對妳下手,難道會不行嗎!」
宓抬起下巴,好像要再次高喊回嘴。但是她並沒有開口。侯爵可以看到宓的眼中一時間旋繞著不安與疑惑。當宓開口的時候,侯爵看到宓瞬間轉變的態度,大吃一驚。
「這也是有可能的。」
宓低下頭,似乎已經放棄般地說。侯爵不得已,只好將聲音壓低。
「什麼意思?」
宓仍然低著頭。侯爵很想抓起她的臉直接瞪著她的雙眼,但還是忍住內心的焦躁等待著。最後宓終於說了:
「你知道宓為什麼要出來旅行嗎?」
「為什麼?」
「因為宓已經看不到未來了。」
宓等了一下,給了侯爵一些理解的時間,然後繼續往下說:
「宓原本可以看到未來,但是現在看不到了。為什麼會這樣呢?宓的能力其實並沒有消失。宓還是可以隨心所欲看到過去。但是未來卻看不到了。換一個方式說,這代表未來已經消失了。」
「妳說未來……消失了嗎?」
「是的。所以宓為了掌握發生的情況,才會出來旅行的。因為未來照理來說是不可能消失的。」
「妳所說的未來……就是跟妳不愛的情人結婚,然後生下孤兒的未來嗎?」
侯爵的話非常辛辣。但是宓靜靜地點了頭。
「這是宓的不幸。」
「妳居然這麼認命,甘願接受落在妳自己身上的不幸!這不是偽善者才會說的話……」
宓突然抬起了頭。
「侯爵大人自己的情況又怎麼樣呢?」
「我?」
「侯爵大人又怎麼樣呢?不久之前宓說過未來正在消失,這也包括侯爵大人的未來。侯爵大人將會永遠保持現在的狀態,也就是亡命者的狀態。」
就是這個!宓在內心中小聲地說。我想要說的就是這個,侯爵大人。宓是非常邪惡的。哈修泰爾侯爵的臉就像雕像一樣僵住了。他反問的聲音比微風還要輕。
「妳說什麼?」
不知何時升到高高軌道上的露米娜絲發出的月光,讓宓可以清楚地欣賞到侯爵臉上的表情。因為兩人發出的交談聲,原本幽靜的森林裡面開始發出了沙沙的聲音。宓直視侯爵的臉龐,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
「侯爵大人是朝未來射箭的人。」
「什麼意思……」
「侯爵大人並不是單純為了活下去而逃亡的吧?如果是的話,就應該躲到深山裡去,而不會跑到這樣開放的都市中,去進行一場匪夷所思的挑戰了。侯爵大人有夢想的未來吧?這是為了復仇、為了野心,還是為了打造一個新世界,這個宓無法得知。但是我猜想侯爵大人擁有非常強烈的期望。看到侯爵大人對不帶期望生活的宓發這麼大的火,就可以知道這件事了。」
抬頭直視宓的眼睛,侯爵一直到了這時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她的眼睛,自己都會感到不安。那是一雙隨隨便便就可以看見自己所看不到的事物的眼睛。
「但是如果侯爵大人要射的靶子本身都不見了,那不管侯爵大人的箭術再怎麼神準,也都沒有用了。如果未來本身不見了,侯爵大人能夠活著的地方就只剩永遠的此刻。侯爵大人將會永遠都是個逃亡者。你應該不會被抓。被抓的逃亡者就不再是逃亡者了。但也不會變成其他的什麼。」
「妳說未來消失了……這是有可能的嗎?」
侯爵的話中包含的巨大疑惑並沒有對I必造成任何影響。宓低聲地接下去說:
「人類已經擁有很多表達這些現象的詞彙。漫長,無聊,單調,這些是用來形容局部時間停止的詞彙。時間是很多道脈流。就算是合唱團,也不是在同一道的時間脈流中唱著歌。只不過在各自的時間中唱著各自的歌,聽起來好像彼此配合罷了。如果這個時間差異擴大,那就根本沒辦法構成合唱了。音樂家會說,那只是沒有成功合音罷了。但是未來漫
步者宓會說,他們彼此的時間並沒有配合。」
「這根本不合理。時間只有一個!不然我們怎麼能互相約定呢?」
「您連一次都沒有打破過約定嗎?」
「什麼?」
「侯爵大人一定也有打破過約定。這就是因為侯爵大人與對方的時間無法配合。」
「這是什麼詭辯!之所以打破約定,只不過是因為發生了無法避免的事件!」
「事件就是時間……侯爵大人。沒有發生什麼事件的空間,就是沒有時間的空間。每個人都知道時間停止這回事。如果不是有意識地知道,就是本能上知道。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人會無法忍受無聊呢?」
侯爵陷入了慌張。
「無聊?」
「人碰到快樂的事情就會快樂,碰到痛苦的事情就會痛苦。但是碰到無聊的事情,卻什麼也沒辦法做。人最討厭的,就是什麼事也沒有。因為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這種情況讓人無法表達憤怒、無法高興,也無法痛苦。為什麼有這麼多人,不管是聰明人還是愚笨的人,都會去打一些無聊的招呼呢?招呼的背後其實就是在問:你這段期間是怎麼過的,
是在確認你的時間是不是正常地流過。」
宓站了起來。侯爵看到她起身,但是並沒有制止。宓背靠著樹樁,低頭看著侯爵說:
「無論誰都知道,侯爵大人。小孩子長大會變成成人,時間過去之後成人會變成老人。一般人都這樣相信,實際上也就變成這樣。但是那是自然而然就能達成的,相信沒有人會對此有負債的愧疚感。」
能描述侯爵此刻心情的都是些令他哭笑不得的話。所以侯爵也沒辦法生氣。
「妳的意思是對於自己會老這件事,應該要感謝才行。對於自己親密的人、親朋好友一一死去,最後連自己也會消失,也是值得感謝的。」
「對,應該要感謝。這也是侯爵大人所說活下去的理由。人會老,也會死。侯爵大人會說不知道未來的模糊性是一種人生的祝福,但宓會說走向未來本身就是一種祝福。」
宓突然將肩膀縮了起來,就像她突然感覺很冷一樣。宓的手突然動起來,蒙住了自己的嘴巴。侯爵發現她正在忍著不哭,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宓的肩膀抖了好一陣子,又繼續用溼潤的聲音說:
「是的。宓將會愛上自己無從選擇的戀人,會生下將成為孤兒的孩子,然後死去。就像按照命令行動的魔像一樣,我會按照既定的路程生活。對此我仍然很感謝。那並不是其他人的人生,而是宓的人生。所以宓一定會變成那樣的。」
說話的時候,宓的聲音再次開始帶著幾分溼潤。侯爵為了聽懂宓啜泣聲中的話語,必須發揮巨大的專注力。
「不管知道或不知道都沒關係。侯爵大人對於自己能看清事物的眼光會覺得生氣嗎?因為有這樣的眼光能看清痛苦,所以就生氣嗎?應該不會的。所以宓對自己看得見未來的眼睛也並不生氣。因為這也是宓的一部分。侯爵大人對於自己沒辦法選擇的父母會生氣嗎?應該不會的。宓對自己並沒有選擇的未來並不會生氣。因為那是屬於宓的……嗚!」

「騫?你在想什麼?」
騫轉過身。
「是妮莉亞嗎?這麼晚了,為什麼還跑出來?」
妮莉亞故意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給他看,說:
「還不是因為躺在床上,窗戶外面傳來身軀猶如魔像那麼巨大的男人的腳步聲。從腳步聲來推測,那個人一定是個連臉也跟魔像一樣僵硬的人。所以正確答案就是騫了,不是嗎?」
騫噗哧笑了出來。
「我並不總是這樣的。不過最近是比較少笑了。」
「對呀,對。看著你的眼睛,就覺得不像是會做出這種表情的人。可是為什麼在這樣的月夜裡還在後院中走來走去?」
「因為睡不著。」
妮莉亞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微微笑了笑說:
「嘻……我從窗戶往下一看,吃了一驚。」
「吃驚?為什麼呢?」
「因為你在這裡徘徊著。」
騫用疑惑的表情看了看四周。但是再怎麼看,那裡也只不過是旅館的後院。騫看著妮莉亞,追根究底似地問:
「妳埋了什麼嗎?」
「咦?」
「妳不是在這附近埋了什麼東西的話,看到有人徘徊又何必驚訝呢?」
「呵呵呵!事情不是這樣的。其實……幾天之前,我在這裡看過另一個人。那時也是像現在一樣黑暗的深夜。」
騫突然感覺心裡被揪了一下。
「宓在這裡做了什麼,漫步未來嗎?」
「這麼快就猜出來,對於對話的順利進行是很好,但對於對話的有趣程度來說是非常不好。你說對了。她說有很多人在旅館裡面做夢,所以只好出來這裡。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那是怎麼回事啦。」
「原來如此。」
騫的這句原來如此讓妮莉亞很難再往下接口 。但即使如此,妮莉亞也沒辦法放著這男人不管。
騫徘徊在宓曾經坐過的地方,這讓妮莉亞很驚訝。但妮莉亞並不是為了這件事下來的。一直在妮莉亞的口腔中打轉的,都是些很可怕的話。你會在四年後死去。我也很清楚,你不要知道這些事情會比較幸福。可是,就算你們會說我殘酷,要我把這些東西一直藏在心中,我也實在受不了。我快憋爆了!
「你跟宓認識多久了?」
「十二年了。」
「啊,嗯。」
夜風吹起,呼~
「當商團的護衛武士有趣嗎?」
「還算可以。」
「啊,嗯。」
夜風再次吹起,呼~
「月色很美吧?」
「是啊。這個季節進行夜晚旅行都無妨的。天氣不冷,月光又美。」
「啊?嗯。」
夜風不停地吹,呼呼~妮莉亞想,風好像已經瘋了。
因為說不出口的東西到頭來還是說不出口,妮莉亞簡直快要跳了起來。根本沒能力感覺到其他人這種心境的騫只是冷冷地應付妮莉亞,根本沒辦法做到讓雙方之間的氣氛比較舒服。
「你愛著宓,想跟她結婚嗎?」
「是的,不是。」
妮莉亞意外地中意這種回答方式。但是她並不喜歡這裡面包含的內容。妮莉亞面露訝異的表情來要求騫對這個答案進行說明。而這種表情連騫都看得懂。
「我喜歡宓……如果說我會愛上某人,在這廣大的世界上,能夠成為這某人的,就只宓。是的。我很愛她。但是我不會屬於她。」
「為什麼暱?」
「宓這樣問的時候,我說自己是獨身主義者,把她弄得笑了出來。妮莉亞對這個答案怎麼想呢?」
「還真可笑。」
「這至少證明我並不是個怪異的傢伙。這個答案無論到哪裡都能獲得相同的反應。」
妮莉亞搖了搖頭。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如果按照宓所說的來實現,宓今年就應該跟騫結婚才對。妮莉亞開始想:難道宓會對騫來硬的?然後就因為自己的想法而開始臉紅。還好月光掩飾了她通紅的臉頰。
「真是奇怪,這真是太奇怪了。你的意思是你愛她,但是卻不想跟她在一起?你難道不想沒事抱抱她,無聊的時候親親她嗎?」
「妳的形容還真猥褻。」
「人原本就會想這樣啊。事情原本就是這樣。」
其實我腦袋裡頭都是些更猥褻的想法,嘻嘻嘻。妮莉亞內心中樂呵呵地等待著騫的回答。騫露出了難堪的表情,舉起了手,開始搔自己的頭。這個體格健壯的漢子一副尷尬的樣子,把妮莉亞弄得十分愉快。
「這個嘛……我不知道這樣回答妳接不接受,宓是我最珍惜的人。因為我愛她,所以當然也珍惜她。因為我珍惜她,所以也會愛她。不過希望妳不要問我這兩種裡面哪一種比較接近事實。」
「這兩種裡面哪一種比較接近事實?」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個先哪個後。無論如何,我並不希望將我所珍惜、所愛的她綁在我身邊。我是把宓當作她本身來愛。我從來沒想過要用把宓當作『屬於騫的宓』的這種方式來愛她。」
妮莉亞皺起了眉頭。她偏過頭疑惑說:
「所以怎麼樣?你的意思是像愛風景或月色的那種愛嗎?風景沒辦法專屬於某個人,月色也……」
「其實也很難這樣說。風景或月色並不會來愛我。那只是單方向的愛。但是宓愛我,所以這兩個是不一樣的。」
妮莉亞瞬間變得一副快哭的樣子。
「乍聽之下還有些合理,但越說就越不合理了。這算什麼!這樣計較來計較去的,算是真實的愛嗎?真是讓人頭疼!我來整理一下,你聽了就照我的問題回答。騫愛著宓。宓愛著騫。而且騫知道宓愛著騫,宓也知道騫愛著宓。對吧?」
「對的。」
「雖然說起來很複雜,但其實世上的每一處都在不斷發生這樣的事情吧!這是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很正常的愛。沒錯吧?」
「好像是這樣沒錯。」
「那麼到底有什麼問題?去跟她結婚啊。說到結婚,就好像非得有個正式的儀式不可,所以要我說,我會說更簡單、更有真實意義的『結合』這個詞。」
「那就說啊。」
「……結合。騫你現在是在拿我當笨蛋耍嗎?」
「不是這樣的。」
騫微微一笑。妮莉亞看到他的笑容,感到了一些焦躁。
「好吧,如果我說『你叫我說,我也說了,所以快回答吧!』那我就更像個笨蛋了。我就當個笨蛋吧。快回答!」
「我並不想這麼做。」
「為什麼?到底為了什麼?」
「我跟她並不適合。」
「你是在自虐嗎?」
「自虐是……很勤勞的人才會做出的選擇。我不是那種勤勞的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居然說自虐是勤勞的人做的事?」
「如果想要自虐,就要先沉溺在自己的內心中,只關心自己內在的一切。然後要不斷想有關自己的事情,對自己進行分析。這是只有勤勞的人才能辦到的。一般人都會覺得,與其去想我是誰之類的東西,還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些什麼。」
「哇!果然把我弄成了笨蛋。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海格摩尼亞出身的護衛武士個個都像你這樣嗎?」
「那是我個人的特質。」
「但我不同意你的話。就算是一般人,也常會想『我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那不就是自虐嗎?」
「那並不是自虐。自虐是指殘忍地下手虐待自己。但是一般人說『我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的時候,這個『我』說的常常不是自己,而是我身邊的一些環境或條件。因為賭博將財產揮霍光的商人有可能會說:『我為什麼會這樣?我討厭這樣的自己。』但這是指討厭自己喜歡賭博的那一部分,並不是指討厭整個自己。」
「整個自己?」
「是的。這一類的習慣是可以丟棄的。可以丟棄的東西就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呼。沒辦法戒賭的人恐怕更多吧。」
「這樣說也對。但是這是丟棄簡單或困難的問題,而不是有沒有可能丟棄的問題。妮莉亞可以拋棄自己女性的那個部分嗎?有可能成為男人嗎?不行吧。這並不是丟棄困難與否的問題,而是可不可能的問題。跟這個比起來,拋棄賭博的習慣只是困難而已,卻不是不可能的。」
妮莉亞就這樣張著嘟得圓圓的嘴望著騫。
「你真是想太多了。大概護衛武士的生活太漫長太無聊了吧。騫是女人碰上都會逃走的那種類型。」
「是這樣嗎?」
「好!那麼我們假定騫並沒有自虐。我雖然搞不懂,但是看我們講的話變得越來越難,我就先相信你好了。那為什麼你會說出自己不適合宓這種很沒自信的話呢?」
「就因為我愛她。」
「啊啊啊---知道嗎,我們現在就像兩隻感情很好的蝙蝠拚命地追著對方屁股繞圈圈。如果真的愛宓,為什麼不跟她結合呢?」
騫瞪了妮莉亞好一會。但是妮莉亞還是用不屈服的表情回瞪騫。騫感覺自己被逼到了死角,所以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騫發出的聲音中包含著深深的疲勞感。
「宓是個未來漫步者。」
「嗚哇哇!原來是這樣啊。」
「不要諷刺我。要我講出這些話是很難的。我希望能更舒坦地說出這些話。」
妮莉亞馬上道歉:「對不起。」
騫煩惱了一下要講什麼,然後就直接坐到了地上。妮莉亞也跟著他坐了下去,將腰挺直,做出了等待騫講話的姿勢。騫用單手撐著地面,另一隻手再次搔了播頭,然後很吃力地吐出以下這些話:
「就像我說過的,宓是個未來漫步者。她很清楚未來。她自己父母的死,她都早就看過了。雖然她母親不是,但她的父親是意外過世的。然而她……」
「我聽說過了。她沒有試圖阻止。」
「是的,沒錯。宓沒有阻止自己爸爸的死亡。這好像就是未來漫步者做事的方式。我們也許會覺得這很怪異,但這只不過是看不見未來的人本身很局限的想法。」
騫煩惱了一下,然後彈了一下手指,說:
「我們假定世上的人全都是聾子,可是其中有唯一的一個人聽得到聲音。如果那唯一的一個人彈起了豎琴,聾子們就會想:那個笨蛋傢伙,如果要把線弄斷,就應該拿把剪刀來剪,這樣彈來彈去的有可能把弦弄斷嗎?」
妮莉亞滿臉笑容。騫很感謝這個表情,說:
「這其實是個很差的例子。無論如何,從我看不到未來的立場來說,跟那些聾子也沒兩樣吧。所以要找出能正確表達出宓的狀況的實例,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說的是,宓不會出手去干涉自己看見的未來。」
「是的。」
沒錯。只維持了四年的婚姻,還有生下連名字也沒機會叫的孩子,她都不會去拒絕。妮莉亞突然感覺淚水在自己的眼眶中打轉。然而因為不想讓騫看到自己的眼淚,妮莉亞很小心地將眼睛別了過去。騫繼續往下說:
「這樣說來,宓也看過她自己愛我的樣子。」
妮莉亞慌忙將整個頭轉過去,差點連脖子都折了。
「咦?你說什麼?」
「我再說一遍吧。宓在愛上我的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她會愛我了。這是理所當然的推測,不是嗎?」
妮莉亞感覺喉嚨哽住,無話可說。所以她只能嘴巴一張一合看著騫。騫的眼光從妮莉亞這樣的臉上移開,落到地面的草上。
「我的猜想是很合理的。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她對我的愛有點像是遵守某種規則產生的。不,應該說是按照既定程序走的一種儀式。基本程序是這樣的:宓認識了騫。在長期的交往中,宓漸漸地感到心中產生了一種愛意,所以宓愛上了騫。愛成了一種按照既定的規則去進行的東西。不,應該說這些例子都不切合實際狀況。因為是發生在未來漫步者身
上的事,所以要在一般人身上找到相似的例子,是十分困難的。」
「那、那麼宓裝出一副愛你的樣子……事情變成這樣……」
「說是裝出來的,這有點太……無論如何,那是她所看到的未來的事實。」
「然而那還是虛假的呀!從頭到尾都是莫名其妙!這跟美人計有什麼不一樣?因為計畫裡面要愛就去照做,那並不是愛啊!」
「計畫裡面……是的。這話是對的。但是就像我剛剛說過的,那是她所看到的未來的事實。」
「那個我不懂!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並不是愛!」
騫抬起頭來看妮莉亞。他的眼中居然帶有些許的憤怒,這讓妮莉亞嚇了一大跳。騫用很壓抑的聲音說:
「因為她是未來漫步者,所以她身上才會發生這麼奇怪的事情。如果她不是未來漫步者,宓愛我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但她是個未來漫步者,感覺愛意之前她就已經知道自己以後會愛了,所以這份愛就變得好像假的一樣。妳是這樣感覺的,她自己也是一樣的。不能同情她嗎?」
「咦?」
「我問妳能不能同情她。妳不覺得她能看見未來,是件很可憐的事情嗎?就算她是真正地愛我,但其他人只因為她事前已經知道了,所以就認為她只是按照計畫去實行,所以這份愛就是假的。現在連妳也這樣說了宓這不可憐嗎?」
在強烈的慌亂與激動中,妮莉亞很難搞懂騫所說的話。就像去執行計畫表一樣實現的愛這句話,對她而言是個巨大的衝擊。況且妮莉亞也很清楚這場愛情的結局。在這樣的狀況下,妮莉亞之所以沒有將四年後的未來全都一口氣說出來,並不是因為她的自制力很強,而是因為她感覺喉嚨被卡住了,根本講不出話來。到底他們這對男女有多荒唐啊!
「人們都說我是情感缺乏症患者。」
騫低聲說。妮莉亞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傾聽騫說的話。
「我認為這是很適當的評語。我活到如今的一生中,實際上跟激烈的愛、強烈的恨都是無緣的。雖然身為商團的護衛武士,但是我不愛錢,也不愛冒險。然而我也不是特別討厭。可以說,我是無色無味的。但我還是愛著宓。連我自己也覺得很神奇。」
「那些都是假的!」
妮莉亞突發地大喊。騫用很鬱悶的視線望著妮莉亞,說:
「妳說是假的……就算那只是按照計畫實現的愛,我就滿足了。我所愛的人在命運這位監督者的指示下有計畫性地給我愛,我就很感謝了。只要有這個我就滿足了。我也不期望超出這以外的東西。」
「為……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未來的事,所以我也只能猜想。宓可以跟我結婚,也可以不這麼做。」
那就結婚啊!這句話已經衝到了嘴邊,但妮莉亞還是等著騫繼續往下說。
「但是宓應該很清楚。偶爾我也會想問她,但實際上卻沒有問。這是因為不管她怎麼回答,我都沒辦法滿意。要是她說我們會結婚,那我就會有一種被強迫一定要結婚的心情。要是她回答我們不會結婚,我又會覺得我這麼愛她,但卻又不得已不能跟她結婚。對吧?」
「是、是、是這樣啊……」
「所以我也只有兩種狀況可以考慮。如果跟她結了婚,我一輩子都會用疑惑的眼光看她。我會想『宓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如果我感覺整個婚姻生活都好像是受到某人指示強制達成的,那麼要幸福是很困難的。反過來說,如果我沒跟她結婚,就算宓知道會變成那樣,也跟我無關。我就沒必要對自己最珍惜的她發出疑惑的眼光了。」
騫突然感受到洶湧澎湃的情緒,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原來我也擁有能感受到這種心情的情感嗎?騫望著天空,用哽咽的聲音說:
「那就是……愛上未來漫步者的我所能做的事情。」
妮莉亞茫然地望著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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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呼喚遺忘之事的聲音

第一章

「您難道不知道海格摩尼亞人個個都有精神問題嗎?」
帕哈斯放下了酒杯,笑了出來。妮莉亞看著批評海格摩尼亞人的這個海格摩尼亞人,一時之間十分疑惑。看到這樣的妮莉亞之後,帕哈斯爆笑了出來。一旁是叼著菸斗的溫柴拿小刀削著指甲,等待著帕哈斯的回應。
帕哈斯摸了摸下巴,說:
「哈哈……這是海格摩尼亞人說的話,所以妳最好相信。嗯,該怎麼說呢?沒錯,我們的年輕護衛武士可是陷入了相當頭痛的狀況啊。關於未來漫步者,我們能夠斷定的事情可以說連一件也沒有。」
「到底未來漫步者是什麼呢?」
「行走於未來的人。」
帕哈斯用沒有辦法更乾淨俐落的方式說,妮莉亞的眼角往天空一揚。
「我愛你,帕哈斯。不管我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以後我都不用自責了。」
「咦?」
「因為我現在知道世界上有比我還笨的傢伙。」
「天哪,妳這番話還真是毒辣,我的美麗仕女!嗚,嗚。妮莉亞小姐要先知道一件事才行。海格摩尼亞人善於將非常複雜的觀念濃縮在短短的詞語裡。這真是個適合當騙子的民族。哈哈哈!」
「什麼意思呢?」
「好。再次將我們充滿朝氣的護衛武士公子放到台上來解剖好了。那個傢伙不是被人叫做情感缺乏症患者嗎?」
「是的。還真可笑。」
帕哈斯又噗哧一笑,將身體倚靠到椅子的靠背上,雙手放到肚子上,用很放鬆的姿勢說:「這沒什麼好笑的吧。情感缺乏症這個詞,就充分表露了海格摩尼亞人是如何思考的。如果是拜索斯人聽了這個詞,很容易覺得那樣的人應該就像木石一樣毫無情感。但事實不是這樣!海格摩尼亞所說的情感缺乏,就只是缺乏某些情感而已。情感缺乏症與毫無情感是完全,完全,絕對不一樣的。」
妮莉亞眨了眨眼說:
「唸起來是完全不同的。」
「意義也是不一樣的。」
「你要不要跟我說明一下?」
「仕女的命令當然得照辦。好吧……毫無情感是指完全沒有情感方面的運作。但是情感缺乏症,則只是有缺陷的情感僅在幾個有限的領域中爆發。嗚。拜索斯語裡面好像沒有適合形容這種狀況的話。如果一定要說,也許只能用狂熱者來形容吧?不是有些人只執著於其他人毫不在乎的領域嗎?」
「啊!我懂了!」
妮莉亞開朗地笑著說,帕哈斯則是苦灑地搖了搖頭。
「仕女妮莉亞,我這小丑小小的心胸好像被撕裂了,我想您也只能說完全搞不懂。這是只有在海格摩尼亞的天空下出生,走在海格摩尼亞平原上,喝著海格摩尼亞水長大的人才能懂得的觀念啊。」
「嘿嘿……是這樣嗎?」
「是,是的。但是……就像我們用扭曲的方式試著去理解拜索斯的騎士道一樣,仕女妮莉亞也可以用這種方式去試著理解海格摩尼亞人所謂的情感缺乏症。能夠對我這無知小丑期待的也只有這個。我會試著去解釋,但如果您無法理解,也不要太責怪這可憐的小丑啊。」
帕哈斯雙臂抱胸,開始瞪著酒杯。不久之後,他用猶如歌唱般上下起伏的語氣開始說話。
「我先從狂熱者與情感缺乏症的差異開始說。狂熱者就算在他們執著的部分,也跟其他人沒什麼不同。只要一般人執著於某種東西,就成了狂熱者了。小刀狂熱者在一般的時候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可是只要看到漂亮的小刀,立刻就會開始流口水。古書狂熱者平常也跟其他人一樣,是遵守社會規範的人,可是只要看到那些發霉的古書,就好像大小便
失禁也都沒關係了。」
「呵呵呵!是的。所以呢?」
「可是情感缺乏症患者是除了他自己有興趣的部分之外,所有一切都跟一般人不一樣。騫唯一有興趣的東西,就是名叫宓的美麗仕女。但是除了這個部分之外,我們這位勇敢的年輕人在所有年輕人的層面上都是不及格的。他沒有熱情,沒有冒險心,可能連膽子都沒有!但同時他沒有危機感,也沒有對人生的恐懼,從思考不夠深入的人看來,可能會覺得他特別勇敢。」
「喔……就像殭屍不怕死一樣?」
「仕女妮莉亞,您太厲害了!」
帕哈斯拍手表達出他的敬意,妮莉亞也點了點頭表達感謝。帕哈斯微微一笑,繼續往下說:
「是的。這類型的男人一般來說並不容易看到。但是……如果在賽德蘭大平原或者迪多斯附近留心觀察,其實這種男人意外地多。如果某個人個子高大,擁有孤獨的眼神,不喜歡坐在桌子前而喜歡坐在吧檯上,那他十之八九就是這種情感缺乏症患者。這些人不喜歡正面看其他人。如果坐在長椅子或吧檯,那就可以不用去看旁邊的人,偶爾淡淡地交談
一兩句話就行了 。所以長期跟情感缺乏症患者交往的人如果試著去回想老朋友正面的樣子,常常會想不出來。啊,仕女妮莉亞,請別去費神思考騫正面的樣子。您會想到皺眉頭的。」
妮莉亞害羞似地將舌頭快速一伸一縮。帕哈斯裝作沒看到,繼續說:
「這就是海格摩尼亞人所說的情感缺乏症。這些人只在特殊的幾個部分表現出情感,在其他的領域中則是幾乎沒有什麼情感。對於我們的騫這位朋友而言,他的特殊部分,就只有宓.V.格拉喜艾兒小姐而已。」
「呃……對不起。你說明得這麼努力,可是我卻似懂非懂。那讓我來整理一下好了。首先,毫無情感,就是根本沒有任何情感的意思。沒有關心、沒有感動,不在乎。第二,情感缺乏症,有這種症狀的人只對少數幾樣東西發揮出自己的情感,對其他東西沒什麼情感。第三,狂熱者,這類人大體上來說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但對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卻
集中發揮出更多的情感。對吧?」
帕哈斯戲劇性地突然舉起手說:
「啊,仕女妮莉亞。很少有人會去深究對自己有巨大意義的那些事物吧。應該沒有任何怪胎會仔細考察媽媽為什麼愛自己的吧。情感缺乏症這個詞是海格摩尼亞語的詞彙,而仕女妮莉亞分析得太清楚了,這樣就不夠浪漫了。總之大致就跟您說的差不多。」
「嗯嗯。那麼讓我頭痛無比的那對男女當中的男人,就是得了這種可憐的病,但那個女人又怎麼樣呢?未來漫步者又是什麼呢?」
「這也要用海格摩尼亞的方式來想。這個詞語雖短,但是裡面包含著非常複雜的意義。我剛剛不是說過未來漫步者嗎?按字面解釋就對了 。未來漫步者並不是觀看未來的人,也不是知道未來的人。未來漫步者就是行走於未來的人。」
「用兩隻腳走,還是用四隻腳走?」
帕哈斯吃驚地張著嘴凝視妮莉亞,看到了帕哈斯的表情之後,溫柴苦笑了。帕哈斯搖了搖頭,說:
「嗚……也許是我這無知的小丑無法理解拜索斯深刻的思考方式吧。不管核心、實質或要點之類的東西,認真起來就很難掌握了 。拜索斯人好像擁有將某樣東西翻過來講得非常貼近的能力。海格摩尼亞人是用另一種方式思考的。」
「未來漫步者是?」
「是的……仕女妮莉亞。這樣說好了,仕女在走路的時候,是為了路而走的嗎?」
「嗯?什麼意思?」
「仕女妮莉亞是為了踩在路上才走路的嗎?」
「不是吧。是為了到達目的地才走的。」
「沒錯!在某個地方走著,實際上並不是為了那個地方而採取的行動,而只是經過那裡到目的地去!那麼您就應該可以瞭解了。所謂漫步未來,未來本身並不是目的。如果說看未來、知道未來,那麼未來本身就是目的了。但是漫步未來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妮莉亞眨眼貶了好一會。因為她臉上沒有聽不懂的狼狽、也沒有聽懂的得意,把帕哈斯弄得有些不安。所以帕哈斯想要進行明確的說明。但是此時妮莉亞又說了:
「那麼未來漫步者在未來漫步,會到達哪裡呢?」
「咦?這就不知道了 。」
「哈?」
「請原諒我,我美麗的仕女。我這個瘋子並不是未來漫步者。就算看到一個人走在繁華街道上,也只能知道他走在繁華街道上,怎麼能知道他要去哪裡呢?就像這樣,不是未來漫步者的我雖然知道未來漫步者在未來漫步著的事情,但他們要去哪裡,我根本無法得知。」
「喔……是這樣啊。」
這時格蘭走進了門裡面。格蘭一直盯著原來坐在大廳裡的三個人,簡單地說:
「走吧。」
妮莉亞直接起身,上到二樓去帶騫與葩,溫柴則是將剪到桌子上的指甲一揮手全掃到地上。帕哈斯很有活力地起身,拿起了放在桌邊自己的那把劍與豎琴,大喊:
「好,走吧!」

托比的居民們露出了稍微訝異的表情。托比居民並沒有遲鈍到六個騎馬的人走在大道的正中央都毫不關心。更何況他們騎的馬怎麼看都不像工作馬,而且那些騎乘者還全副武裝,打扮完全不像一般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騎著『復仇者』的格蘭,哈斯勒與騎著『移動監獄』的溫柴,他們的表情就像兩頭盤踞著等待獵物的野獸。後面則是身軀高大、一臉沉著的騫與個子矮小充滿活力的帕哈斯分別騎著『金錢獵人』與『烏鴉』。再後面是騎著『黑夜鷹』這匹高大黑馬的妮莉亞,以及騎著『白足』的葩。走在一行人最後頭的,是姿勢充滿魄力的吉塔那獵犬,更為這充滿威勢的一行人增添了恐怖與混亂的氣息。
但即使如此,小孩看了他們並沒有放聲大哭,人們沒有對他們發出充滿警戒心的眼光,警備隊員也沒有蜂擁而至,理由十分地單純。因為這個地方早已充滿了人,甚至馬與馬車都絡繹不絕。所以這一行人雖然模樣古怪,被吞沒在人潮中之後也就不怎麼顯眼了 。溫柴環顧了一下周圍,說:
「好像托比的居民全都蜂擁聚了過來。」
帕哈斯也看了一下四周,然後回答溫柴的話:
「不,不只是托比居民,連近郊的農民跟遠處都市的人都跑來了。不,搞不好所有海格摩尼亞的人全都擠在這裡。這真是一個超大的慶典啊!」
街道上充滿了馬鳴聲,所有人擁擠得十分混亂。手拿裝了冷飲、零食與三明治的籃子叫賣的人、在建築物外牆邊擺攤賣著一些根本猜不出用途的東西的人、佔據階梯之後拉開嗓子大喊某人姓名的女人〈一定是跟之前牽手走來的孩子失散了)……各種各樣的人同時發出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格蘭皺起眉頭環顧了四周,說:
「普通事的極限以上。將逮捕侯爵因為混亂幫助困難中解決策略對我們要求。」
溫柴狠狠地瞪了格蘭,哈斯勒一眼,噴了一下鼻息。從後面跟上來的帕哈斯解釋了格蘭說的話之後,溫柴好不容易才放鬆了臉部的肌肉。
「哇哈哈哈!這可不是簡單的事。在這麼混亂的狀況下要抓侯爵是非常辛苦的。一定要想個辦法才是。你是這個意思吧?哈哈哈!」
「是這個意思。」
溫柴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對格蘭點點頭。
「沒錯。這麼多人到底是為什麼蜂擁而來?」
帕哈斯嘻嘻笑著。
「這些人都是農場的農夫以及工坊的工人、店舖的商人,換句話說,都不是冒險家。對這些善良的平民來說,這類事件非常能刺激他們的好奇心。如果來到六十六年間不可思議的謎團被解開的現場,那可是一輩子當中可以不斷拿出來說嘴的事情啊。」
溫柴面帶懷疑看了四週一圈,然後就感覺到帕哈斯說的話是正確的。之所以不能理解這種平凡人生活中的小小趣味,就是因為我們的生活太過剌激了。妮莉亞也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得意洋洋地說:
「並不能說他們全都是好人。我現在馬上可以抓出兩個扒手跟五個把風的人給你們看。」
「這真是太驚人了,仕女妮莉亞!您的眼光太銳利了 。是哪些傢伙?我的豎琴,是我愛情的延長,我的劍,則是我正義的延長。讓他們吃我一劍!」
「算了吧。從我眼裡看來,他們都只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子而已。」妮莉亞一隻眼睛眨了貶。「我並不希望看到帕哈斯高貴的劍沾上腥紅的鮮血。」
帕哈斯一時間感動到連眼淚都快要從眼眶中溢了出來,所以等待騫、葩甚至亞達坦都走到他前頭之後,好不容易才想起不要跟一行人走失了。溫柴再度觀望四周,點了點頭。
「大量人潮也是有優點的。我們可以像森林中的樹木一樣,隱藏著來監視侯爵。」
「贊不贊成監看方法不管,逮捕不易的也知道。」
「……我懂了 。就算監視很簡單,要抓人卻很難,是這意思嗎?人怎麼這麼多?」
「是這意思沒錯。」
「只要拔出刀來高喊幾聲,所有人都會四處逃散。」
「嗚。」
一行人被洶湧的人潮裹脅著走向辛斯賴夫宅邸。然而與走在前面的人那種輕鬆氣氛不同,一行人的後面流洩著一種安靜但讓人很不舒服的氣氛。
妮莉亞難過地轉頭朝旁邊看。即使她努力想將氣氛搞好,但騫與葩還是又將氣氛弄僵。葩仍然裝作低著頭,但不時眼珠會往上飄起喵著騫的背影,這個就算不是眼光銳利的夜鷹,也一樣能看得出來。騫只給後面的人看他的背影,但他寬闊的肩膀卻比幾十句話更確切地道出了他的心思。
現在的狀態是騫還沒有收回他叫葩離開的那些話,而葩似乎也完全不把騫的話當作一回事。但是從結果上來說,就是葩一路看著騫的臉色,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面。葩並沒有故意採取這樣的態度,騫也是一樣,但騫並沒有對葩開口說任何話,葩也覺得在這樣的狀況下很難主動對騫說話,這些妮莉亞都看在眼裡。妮莉亞看到這兩個人的這種樣子,雖然覺
得有趣,但同時也感到很悶。妮莉亞努力地想出話題來。
「喂,騫!你是護衛武士,當然很會使劍吧?」
如果戰士聽到刀劍的話題不興奮,那要聽到什麼才會興奮?妮莉亞認為自己做出了很聰明的行動。但是騫卻只是硬邦邦地回答:
「越不用刀,才越是優秀的護衛武士 。將必須守護的商團捲入戰鬥中,就一個護衛武士而言是一種失敗。」
「哇,話說得還真漂亮。但你是故意謙虛吧?那個,葩,騫的劍法怎麼樣?」
「我沒看過,所以不清楚。」
「那我也來說些漂亮的話好了 。我現在感覺很想要被多國籍劍士團護衛。舉個例子好了,難道不會有人因為被我的美貌迷惑而非禮侵犯我嗎?(連帕哈斯也稍微偏轉頭,做出了困惑的表情。〉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擺出這種臉,難道你們早上都吃錯了東西嗎?好吧!就算沒發生這種事,我們現在不是要去找侯爵喝茶嗎?危險,真危險啊。在這種狀況下,如果能同時出動傑彭的劍法、拜索斯的劍法跟海格摩尼亞的劍法,那不是很酷嗎?哈,我很好奇。到底這裡面哪一種劍法最強?」
帕哈斯連忙氣勢洶洶地說:
「當然是海格摩尼亞的劍法啊。查奈爾的後代所用的劍法,其他國家的劍法怎麼比得上?」
格蘭決心不作聲地待著,但結果還是不自覺地開了口 。
「忽視大王劍講查奈爾劍總算沒有意義。」
帕哈斯假裝聽不懂格蘭說的話,但是妮莉亞嘻嘻哈哈地笑著說:
「你的意思是如果想談查奈爾的劍法,還不如先談談路坦尼歐大王的劍法吧?嗯,這是很棒的回答。來吧,現在輪到你了,溫柴。」
溫柴連頭都沒轉,沒好氣地說:
「啥?」
「輪到你來誇傑彭的劍法了。」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咦咦!難道你承認傑彭的劍法是三國裡面最差的嗎?」
溫柴伸了 一下舌頭,然後冷冷地回答說:
「如果能用殺氣貫穿敵人,手上握的無論是劍還是弓都沒關係。」
「可是價格差很多耶?」
「……三流劍士才會靠劍法來打敗對方。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對方輸了,也只是輸給劍法,而不是輸給自己。真正的劍士不是靠劍法,而是靠本身來擊敗對方。去比較劍法的好壞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幹~嘛說得這麼難~!」
妮莉亞嘟囔著,被幾句話打成三流劍士的格蘭與帕哈斯也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但是溫柴根本沒有回頭看這些人,只是一個勁地望著前面不斷地走著。只有騫聽到溫柴的話微微笑了,這個笑容妮莉亞的眼睛並沒有漏掉。
「咦?騫,你笑了?你是對溫柴的話有同感嗎?」
「我不知道什麼殺氣,但是對於比較劍法的優秀性這件事毫無意義的想法,我是很有同感的。不管劍法有多厲害,只要從遠處射枝箭過來,這人就一動也無法動了。就算是完全不懂劍法的魔法師,只要有幾十個人,一樣可以將劍士給活埋。不只是劍法,連魔法都不懂的商人,只要有一枝墨水筆跟一個算盤,就可以將一整個軍團逼入破產的狀態。」
「呿!在人跡罕至的偏僻小路上,如果商人遇上了劍士 ,難道會拿出墨水筆與算盤跟對方一拚嗎?我不知道。也許可以將墨水潑到對方眼睛裡面,或將算盤丟到對方腳底下,
害對方跌倒……」
妮莉亞故意天花亂墜地胡扯,一行中的其他人也知道妮莉亞在胡扯,所以都噗哧笑了出來。但是葩並沒有笑,騫也只是微笑一下,神情完全都沒有軟化。妮莉亞嘆了口氣。唉,真是悶透了。『海格摩尼亞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太正常』這句話好像是事實。
就在這時,一行中擁有最尖利牙齒的成員開始幫大家一吐心中的鬱悶。
「嗚汪。」
妮莉亞嚇了一大跳(難道連海格摩尼亞的狗也是瘋的嗎?),葩也用惶急的表情看著亞達坦。
「亞達坦?怎麼了?」
「嗯啊……那個!」
妮莉亞最先看出亞達坦憤怒的原因。看了看妮莉亞手指的地方,葩的臉色瞬間變得很蒼白。
仍然混雜的人潮間不斷吆喝著招徠顧客的商販引發了亞達坦的敵意。這個小販的不幸是源自於除了各種雜貨之外,他還賣一種會發出貓叫聲的笛子。在這騷亂的大道上,好像在打仗一樣燃燒著商人魂拚命叫賣的小販又一次長長地吹著笛子。
「要讚揚貓與克利的奇蹟,這笛子是必不可少的配備!喵嗚~!」
這個喊聲帶來了決定性的影響。亞達坦毫不感覺奇怪地判斷對方是長得很像人的一隻貓。喜歡堂堂正正對決的亞達坦發出了短促而粗暴的吠叫聲,告知一眾自己要開始攻擊了,然後就對商販發起了突擊。
「汪!」
從再樂觀的人看起來,亞達坦似乎都不太可能對這個笛子有興趣。不只這一行人,連小販也是一樣。小販看到亞達坦對自己張開的血盆大口,瞬間嚇個半死。
「嗚,嗚哇!有怪物!」
「亞達坦!不可以!」
葩發出尖叫的同時也打算策馬向前追,但因為道路上擠滿群眾,馬也不可能突然開始奔馳。人們聽到亞達坦的吠叫聲,立刻就往左右分開,亞達坦毫無阻礙地狂奔而去。
「汪!」
急迫的瞬間,騫將手往旁邊一伸。右手拿起掛在馬鞍邊上的水壺同時,騫也用大拇指用力地敲打壺嘴。唰!壺蓋開始旋轉,騫左手抓起了金錢獵人的韁繩,二話不說就將水壺擲了出去。
亞達坦撲到男人身上之前一瞬間,像飛刀一樣快速飛過來的水壺已經撞上了亞達坦的身體。啪!「汪?」亞達坦不害怕衝撞,但是很害怕被水潑到。看到原地跳起三肘的亞達坦,騫並沒有喪失任何一點沉著。妮莉亞看到突然靠近眼前的韁繩,慌了一下,但同時傳來了一個聲音「快抓住!」她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就抓住了韁繩。將左手抓著的金錢獵人的韁繩交給妮莉亞之後,騫已經從馬上下來奔向亞達坦。
「別誤會了。我並不愛你。」
騫低聲喃喃道,然後用全力抱住了亞達坦。換一個方法說,他被亞達坦拖著走。他在一瞬間進行相當多重的思考、做完相當多的動作,所以身邊的人當中沒有一個人看見了騫的所有動作。在任何人都無法掌握的短暫時間中,用任何人都預料不到的方式將事情處理掉。這是『不用瑪那的魔法師』這個稱號發出光彩來的瞬間。
「哈!」
帕哈斯這短短的一聲,是對騫動作的讚佩。溫柴對騫展現出的一連串動作十分佩服,但是他並沒發出嘆服聲,而是採取了更有建設性的行動。
「把笛子丟了 ,快跑!」
那個小販毫不反抗地聽從了溫柴的話。小販丟出的笛子朝著亞達坦的頭飛去,雖然受到騫的妨礙,亞達坦還是躍起咬住了笛子。啪啦!笛子輕輕鬆鬆被咬個粉碎,小販則是摟著自己差點跟笛子一樣下場的身體,拚了命地飛奔而去。
「嗚,汪!嗚汪!汪!」
「這跟格蘭說的話很像。要搞懂雖然不容易,但基本的意思還是能知道的。『看著吧,我一定要抓住那個傢伙!』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仍然頑強地抱著亞達坦的脖子,騫發出了不太高興的聲音,在兩腿上加力。但是隨著亞達坦的掙扎,騫的雙腿也沒辦法不被甩開。嘎嘰!結果騫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這時才從馬上下來奔向亞達坦的葩將自己右腿朝後舉起。騫必須緊閉住雙眼。喔,天哪!
劃著優美的弧線,葩的右腳踢中了亞達坦的大腿。因而落在地上的騫跟亞達坦猛烈地相撞。亞達坦用比實際更痛的表情〈總之是在裝模作樣)發出了慘叫。
「嗷嗚!嗷!」
「這個可惡傢伙!大白天的發什麼瘋?大馬路上耍什麼狠!」
葩將散亂的劉海往上一撥,如此高喊著。溫柴與格蘭、帕哈斯還有妮莉亞各按照自己的性格發出了不同的讚嘆,原本氣勢洶洶的亞達坦也頓時變得垂頭喪氣。到這時為止騫都沒放開亞達坦粗壯的脖子,那姿勢非常不舒服。葩看了看這樣的騫,低聲說:
「現在可以放開了……騫。」
「啊,謝謝了。」
葩滿臉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騫,然後伸出了手。但是在她煩惱的過程中,騫已經從原地起身,拍了幾下褲子。對於葩將伸出的手很自然地收回的辛苦動作,妮莉亞看得非常清楚,但還在拍褲子的騫卻沒有看到。葩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轉過身再次向白足走了過去。這時騫朝向葩的背後說:
「亞達坦好像的確很怕妳。就像我一樣。」
葩的腦中一片空白。前面的話她幾乎都沒聽進去。像我一樣?葩遲疑地轉過頭,看了看面帶平靜表情望著自己的騫。葩非常吃力地說出:
「我是不是……做錯了……很多事?」
「我不會這麼說。這會讓妳有罪惡感。」
「可是我……不知道呀?」
葩雖然用很誠懇的表情望著騫,但是騫並沒有回答。騫笑了出來,朝妮莉亞牽著的金錢獵人走了過去,亞達坦則是垂頭喪氣地跟在他後面走著。巨大的男人與巨大的狗走著相似步伐的背影在葩心中留下了強烈的印象。葩完全看不見周圍洶湧的人潮。她突然開了口:「……騫!」
停下腳步的騫慢慢轉過頭。自己無意識間喊了騫,但是葩卻想不出任何可以說的話,只是用狼狽的表情與騫對望著。因為拳頭握得太緊,手指都快戳到手掌裡面了,葩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簡單說幾句應該就可以了。我做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妨礙了騫,害騫沒辦法遇上宓。可是騫並沒有生氣,甚至還向我道歉。這合理嗎?然而這話她始終沒有說出口。
葩的嘴唇微微抖動著。在她張得無比大的眼中,連騫巨大的身軀都變小了。葩的嘴開始稍微張開。葩很想說:之前你叫我走,那就再說一次吧。只要再說一次,我就會帶著亞達坦乖乖回到史卡尼亞村去。之前對話的時候我拒絕了,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再說一次吧。
「騫……」
「走吧,葩。遲了。」
騫微微笑著說,葩對這段話完全想不出其他的回答。
「嗯。」
拜索斯出身的夜鷹望了望天空,辛苦地壓抑著自己不放開喉嚨大喊。帕哈斯雖然用這樣的話來表達,我卻說不出這樣的話。去原諒吧。騫、葩,這兩個不懂事的傢伙!

第二章

「喔……原來是海盜。」
「可是……」
「那個旗子應該好好重畫一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骷髏跟骨頭,簡直就像是碗跟湯匙。褪色褪得太厲害了。」
「沒錯。可是不用再修改了,應該重新做一面才好。」
奇騰利再也無法忍受了。被祭司的面子壓抑著,而無法一把抓起伊西多領口拚命搖的奇騰利對伊西多說: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伊西多?」
跟其他船員一樣將手肘撐在船舷上,看著海盜船不斷逼近紅海蛟號的伊西多轉過頭來望著奇騰利。這一瞬間伊西多的臉色變了。
「祭司大人?您想吐嗎?那快到船舷邊上……」
「……我沒有暈船。但是現在的狀況倒是讓我有點暈。現在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伊西多聽到奇騰利的問題,嚇了一大跳,低頭看著自己。
「咦?您說什麼?我什麼也不打算做啊。」
「我就是說這件事啊。爲什麼你什麼也不做?」
伊西多用非常疑惑的表情看著奇騰利。
「……那要做什麼?」
「居然還問我!你看不到嗎!爲什麼還呆呆地站在這裡!對面那東西啊!」
奇騰利非常激動,連話都講不清楚了。所以站在他身邊的陸戰隊員得幫他一把。
「伊西多,你現在不是應該下命令進入緊急戒備狀態,向船長大人報告,然後打開武器庫的艙門嗎?」
「爲什麼呢?」
「海盜不是來了嗎?」
「哈?你是要我因爲那些傢伙就這麼做嗎?」
陸戰隊員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伊西多。之前拜託陸戰隊員去抓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老鼠來耍他們(伊西多淺薄的計謀已經暴露無遺,但看到辛柴船長痛罵一等航海士,甚至氣得要把伊西多丟到海裡面去,陸戰隊員們與奇騰利連氣也沒辦法生,只能出面來攔阻辛柴船長。當然辛柴船長是故意這麼做的,這一點陸戰隊員與奇騰利也都猜得到,但是好像又不能說破?)現在他們懷疑這位一等航海士又在耍自己了。所以陸戰隊員決心盡可能依照常識來說話。
「是的。不需要戒備海盜嗎?」
「沒有必要戒備。哈哈!就算鯊魚再兇殘,駱駝也沒有必要害怕鯊魚吧?」
「哈?」
伊西多微微一笑,煩惱了一下該如何解釋。依照現場的情況,有時候搞不好連自由貿易船本身也會搖身一變成爲海盜船。海洋是無法無天的地方。然而這裡說的無法無天卻又跟陸地上不太一樣。在這茫茫大海中,講究人類社會那些微不足道的法律與禮節,似乎是很可笑的事情。無論如何,伊西多本人從事的也是類似於海盜的職業。不,他們從事的東
西根本脫離了世俗的職業這種概念,我們可以說那些海盜跟伊西多都是海上的男兒。不管是什麼樣的船員,就算不見得會去警戒海盜,但至少不會輕視這件事。然而伊西多並沒有用自由貿易船一等航海士應有的程度去戒備海盜。
「海盜都是些膽小鬼。那些傢伙就算是整天測水平線長度測到全都瘋了,也不會對我們這種自由貿易船下手。拿我們這種船開刀,打到死一堆人,也搶不到啥東西。如果對船員沒那麼多,武器配備也不那麼好的貨物船或旅客船下手,,那麼情況會好很多。所謂駱駝沒有必要害怕鯊魚,也就是這個意思。」
奇騰利覺得好像有些理解了。不過僅限於心情上。
「嗯……你是說那些海盜沒有必要賭博吧。」
「應該說他們沒有膽子去賭博。無論如何,他們可是海盜啊。」
「你的意思是,海盜都是膽小鬼?」
伊西多嘴角稍微扭曲,皺起了一邊眼睛。看到他表情的奇騰利不得不感嘆。這傢伙,我原本還以爲他只是一個毫無能力只知道耍人的混混,沒想到他還是有跟自己船長很相像的部分。難道一個好船長能讓船員也都變得很有魅力嗎?
「要正直地活著,不是需要非常巨大的勇氣嗎?」
自由的祭司從這番話當中受到很大的感動。
「我眞想把這番話拿去講給我們教團裡面那些連自由與精進的意義都搞不清楚的愚蠢的修煉士聽啊。」
「哈哈!我返休之後去找您,您會收我嗎?我可是渾身罪孽的船員啊。」
「既然你已經瞭解了自由的意義,」現在恢復安心的奇騰利又有了開玩笑的心情。「那我將修士的清規報告給伊西多先生聽吧。清晨起床,默想,奉讀經典……啊,禁酒與禁食也都是最基本的規定。」
「天哪!我放棄。」
被伊西多的開朗態度傳染的奇騰利現在放心地望著逼近的海盜船。但是陸戰隊員的疑心還沒有解除。對身爲戰士的他們而言,時時懷有疑心是一種必要的德目。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艘海盜船爲什麼會把我們的船當成目標,一直往這邊開?如果不想攻擊我們,他們可以直接離開啊。」
伊西多發出嗤嗤笑聲,說:
「你實在太不瞭解人這種東西了。」
「咦?」
「在這遼闊的茫茫大海中,就算是仇人的船經過,也要跟對方打個照面才高興。在比監獄還糟糕的船上生活當中,這也算是理所當然的欲望吧?」
「但是,如果他們拿這個當藉口掩護,等到貼近了之後才發動奇襲,那怎麼辦呢?而且他們還打著海盜的旗幟啊。海盜旗的意思不是跟軍旗一樣嗎?你說我不瞭解人,但是從對於軍事禮儀稍有所知的我看起來,揚起那面旗子,就是表達他們有意攻擊我們。」
「對吧?其實就是這樣沒錯。那旗子就是只要他們不高興,馬上會進行攻擊的意思。」
原本已經安心的奇騰利更驚誇了。奇騰利盯著伊西多的雙眼充滿了不信任與疑惑。但是伊西多只是笑了笑。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海盜只不過是些膽小鬼。他們揚起海盜旗,只不過是爲了虛張聲勢逞逞威風而已。他們故作要攻擊的聲勢,但聲勢就只是聲勢。如果他們眞要攻擊的話,是不會把旗子升上去的。想攻擊像我們這種自由貿易船的話,是不會讓我們產生警戒心的。實際上我們只要拔出刀來擺出警戒態勢,那些傢伙就會降下旗子逃之夭夭了。」
「你這不是自信過剩嗎?」
「事實就是這樣。嗯,我有一個問題要問。跟你打架的人是拚命喊打喊殺可怕,還是一言不發面無表情走近你可怕?」
「應該是後者吧。我懂了。」
然而奇騰利搞懂了,陸戰隊員們卻都沒有返下。覺得跟伊西多講不通的陸戰隊員們決心仰賴更大的權威。
「如果一等航海士不打算下達船員進入警戒態勢的命令,就請向船長大人報告。船長大人也許會有不同的意見吧。」
「好的。」
「沒有這種必要。我已經在看著了。」
從後面甲板的艦橋上傳來了辛柴的聲音。回過頭的船員的眼中出現了挺立在艦橋上望著海盜船逼近的船長身影。辛柴摸了幾下海風揚起的下巴鬍鬚,說:
「孤獨海鷗號……原來是芭芭拉啊。」
伊西多慌忙地再次轉過頭,去觀察不斷靠近的海盜船。那艘是孤獨海鷗號嗎?好一陣子之後,伊西多才看出了那艘船的特徵,也就是船首像。紅海蛟號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是用海蛟當作船首像,孤獨海鷗號的船首像則是隻展翅的海鷗。
伊西多再次轉頭望著船長,說:
「該怎麼辦,船長大人?」
伊西多很清楚船長會說出什麼回答。但是他想讓身邊的陸戰隊員親耳聽到船長的命令。辛柴果然說出伊西多預想的答案。
「讓船員們整隊排好,準備迎接對方的船員前來訪問吧。」
「是的。」
奇騰利慌了。他很懂禮貌,知道不能在船員眼前大喊,但是對辛柴船長問出的問題依然充滿了疑惑。
「船長大人?您說訪問,是什麼意思?」
但是辛柴把這個問題都變得好像非常無禮。他用帶著些怒氣的眼神望了一下奇騰利,甲板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個眼神。
「訪問就是訪問。就算是在陸地上旅行相遇的旅行者,也會停下腳步來互相問候說說話。何況是沒有道路、沒有里程表的海上,更需要互相聊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可是他們不是海盜嗎?」
辛柴船長的表情又變了,這次的表情也是相當有計畫性的表情。陸戰隊員認爲辛柴船長正用老兵看不懂事新兵的眼光看著尼林的祭司。
「沒什麼好害怕的,奇騰利祭司。我面對海盜的經驗可是比你多多了。也不需要你給我什麼建議。」
奇騰利慌了。一直到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在與辛柴船長之間的主導權之爭中敗下陣來。而且還是在自己尙未發現已經開始爭奪主導權的狀況下。船員現在都用看初次航海嚇得半死的聖職人員那種眼光看著自己,甚至很多船員還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奇騰利用充滿疑惑的眼神望著船長。現在才要展現出你的本性嗎?親切的談話與尊重的待遇到此
爲止了嗎?
其實奇騰利.姆斯的抗議是很合理的。雖然對方想要到這艘船上來,但對海盜船根本不需要講究什麼禮儀。然而辛柴卻故意用了『訪問』這個詞,奇騰利一口就呑下了這個餌。因著辛柴船長巧妙的話術,奇騰利淪爲無禮的膽小鬼,想要拿下這艘船的主導權變得極爲困難。就算此時拿出船東伊戈爾,比坎特的同意書,也毫無作用了。因爲船員不是看文件,而是看眼前發生的現象來確定主導權到底在誰身上。
無論如何,伊西多已經開始執行船長的命令。這個節骨眼上不想再跳出來被愚弄的奇騰利決心往後返一步。伊西多要船員在船舷上整隊,並準備好小艇以及划槳手。
看到逼近的海盜船『孤獨海鷗號』的船上也發生了類似的行動,陸戰隊員們比較安心了。孤獨海鷗號的船舷邊上有一些很清楚就是海盜,但看起來也跟一般船員沒什麼兩樣的人磨蹭著『努力』想要排好隊。
就算不是從陸戰隊員而是從門外漢的眼光看,紅海蛟號與孤獨海鷗號之間的船員水準差異也是一目了然的。紅海蛟號船員只要聽一次甲板長的命令就夠了。在他們還沒眨完眼之間,就在船舷上排成整齊的一列列,準備好對海盜船表達敬意。反過來說,不斷逼近的海盜船上,有一個應該是甲板長的男人不斷在船員間忙著來來去去,努力讓他們的船員排
好。但是那些海盜卻拖拖拉拉,還轉過頭去跟旁邊的人聊天,或者跑來跑去,所以隊伍怎麼也排不整齊。
不知不覺間雙方的船越靠越近。雙方的舵手就像在比誰駕船的技術比較好,用絕妙的角度行駛著船隻,然後在適當的瞬間突然將帆都收了起來。現在紅海蛟號與孤獨海鷗號船頭各自朝向相反的方向,互相平行地停住了。
船一靜止下來,兩邊的船員就用歡呼來對彼此致意。對方船上爲了讓海盜排隊弄得一身大汗的男子將身體從船舷伸出,然後高喊:
「紅海蛟號!紅海蛟號!我們船長大人打算過去你們那邊!」
「還船長大人哩,不過是個海盜頭子。」
伊西多小聲地嘀咕完,就用輕盈的動作走向小艇。伊西多之所以這樣嘀咕,就是因爲那邊的船長如果要過來,則這邊的一等航海士就必須要過去。這是一種禮貌,某種意義上也是把人押給對方當人質,但是對方的船長都已經直接過來了,那就應該不用擔心自己身爲人質會發生什麼狀況。然而一想到自己要進入海盜的巢穴,心情還是馬上就變得很糟。
無論如何,不只自己船的船員,連對方的船員都在注視著訪問過程,所以伊西多很想好好處理。將木劍遞給甲板長之後,伊西多擺出一副極有威嚴的姿勢大喊:
「把小艇放下!」
滑車開始動作,繩索滑下,小艇開始下降。伊西多跳上了小艇,船員們將小艇放下海的過程中,伊西多都挺直著身子站在小艇中央承受著雙方船員射來的視線。身處這種可憐的地位,如果伊西多有什麼安慰,那就是對方海盜船的小艇重重地落海,濺起了極大的水花。孤獨海鷗號的海盜們臉都紅了,紅海蛟號的船員之間則是傳出了低聲的竊笑。伊西多
用尷尬的心情望著對方小艇上的船長芭芭拉。
力大的操槳手(雙方派出的都是選過又選的強壯船員)划著的小艇頃刻間就靠得非常近了。一進入了正常說話可以聽得見的距離,伊西多就開始想要不要主動對芭芭拉船長說話。當然在嚴肅的正式訪問過程中隨意交談是不合禮儀的,但伊西多的自制力卻不夠強。所以伊西多用充滿敬意的聲音說:
「啊,芭芭拉船長,你越來越漂亮了。」
伊西多的小艇上爆出了笑聲。芭芭拉晈著牙回答說:
「伊西多,你找死嗎?」
因爲憤怒,芭芭拉船長下巴的鬍鬚好像一下子全豎起來了,讓人覺得像白熊一樣肥大的身軀也整個發紅了。擁有女人名字的海盜頭目煩惱著要對傑彭航海界知名的一等航海士說些什麼話來反擊。但是伊西多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是很誠懇地給予忠告。我們船上有很多孤單的男子,請務必小心。」
「這樣嗎,那眞是感謝了。我們等著瞧,看你上了我的船之後舌頭是否還能這麼自由地動。」
這段期間辛柴船長都斜倚著主桅,在一旁靜靜看著雙方的互訪按照次序進行著。忽然望向奇騰利與陸戰隊員的辛柴輕輕動了動下巴,說:
「請過來這邊。我將各位介紹給對方的船長。」
奇騰利與陸戰隊員都非常不安地走到辛柴船長的身邊。這時芭芭拉船長的小艇已經靠向紅海蛟號的船身。芭芭拉船長用老練船員應有的迅速動作上了船。
接受著紅海蛟號船員們充滿好奇心的視線,芭芭拉船長走向辛柴。走向辛柴的芭芭拉看到了奇騰利與陸戰隊員,就打了個冷顫。但是辛柴在他開口說話之前,就先用鄭重的動作伸出雙臂,抱住了芭芭拉船長說:
「好久不見。下次再見到你們,可能是在絞刑台上了。」
芭芭拉船長嘴稍微歪了。
「也許不如你,但我在海上也是相當幸運的。」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尼林的祭司,奇騰利,姆斯大人。這幾位是傑彭陸戰隊的戰士。」
芭芭拉船長猶豫了。再怎麼兇狠的海盜,也是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迷信起來也是陸地上的人完全不能比的。對這類東西不太相信的辛柴在海上反而是個怪胎。
「啊,那個,祭司大人,您好。嗯,我叫芭芭拉。很對不起,但是請別爲我進行祝福儀式。也不要碰到我的手……」
奇騰利覺得像白熊一樣巨大的芭芭拉船長慌亂的樣子非常有趣,問道:
「爲什麼呢,芭芭拉船長大人?」
「我,那個,有點那個。」
「如果您覺得不方便,那就這樣吧。」
芭芭拉原本是很開朗地微笑著。但是他的微笑在看到陸戰隊員的瞬間就消失了。他用很不舒服的表情對辛柴船長說:
「可是,紅海蛟號上爲什麼會載這麼多陸戰隊員?」
「就算我的船上載著不懂游泳而溺死的惡魔,也是我的自由。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芭芭拉船長。」
聽到惡魔這幾個字,芭芭拉船長吃了一驚。露出『身爲對船全權負責的船長,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這種非難表情的芭芭拉船長慌忙揮手,做出了一個除厄的動作。接著馬上換成看到這種邪教動作的奇騰利整張臉皺了起來,唸送了幾句短短的祈禱文。陸戰隊員與辛柴都輕輕地微笑了一下,欣賞著這一幕。
「可是你又在這海域做什麼呢,芭芭拉船長?難道你打算對漁船下手?」
芭芭拉船長用帶著一些不快的聲音說:
「呃……這附近還沒進入魚的產卵期,漁船根本不會來。再加上關於這條航道近來有很多詭異的傳聞,現在根本連船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條。平常這個季節每兩天總會碰到一艘船,但最近連續十天卻連半艘也沒看到。」
辛柴與奇騰利的眼神都尖銳了起來。芭芭拉船長既然能當上海盜船的船長,就絕對不是個平庸的人物。
「自由貿易船紅海蛟號根本沒必要在這種被走爛了的航道出沒。不是嗎,辛柴船長?你是不是接受了什麼密令前來調查?對吧?而且船上還搭了那麼多陸戰隊員……」
「隨便你怎麼想像。但是最好不要太常開你的嘴。船長的嘴就跟酒倉的門一樣,如果太常開開關關的,船一定會沉掉。」
「喔,好。但是對於你來調査的東西,我可是有很具價値的情報。」
咦?這個人是想交易吧。看出現在狀況的奇騰利回頭去看辛柴船長。辛柴默默地看著芭芭拉船長,說:
「你想要什麼,船長?」
芭芭拉的臉上綻放了微笑。他很誠摯地說:
「啊,那個,辛柴船長。我最近快瘋了!」
說出這種爆炸性的話,辛柴船長很快就掌握了狀況。
「你想要菸吧……」
期待會發生某些秘密交涉或危險交易的奇騰利與陸戰隊員感覺到肩膀上的緊張感一下子就全塌了下來。但是芭芭拉船長用好像馬上要撲上去抱住辛柴的表情說:
「沒錯呀,沒錯!因爲一直沒有船經過,所以我弄不到菸草啊。出航的時候帶上來的菸草兩星期前就抽光了。兩星 期啊!這兩星期我是怎麼過的,恐怕只有格林,歐西尼亞知道。眞是難受啊!」
辛柴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稍微偏過頭。一陣子之後,主升降口就有個手上拿著小小盒子的奴隸少年出現了。芭芭拉船長放下了架子,用誠摯的眼神看著奴隸手上拿的那個盒子。但是辛柴船長沒再說任何話,也沒再採取任何行動,奴隸也都完全不敢動。奴隸只是捧著盒子等在一旁。芭芭拉船長一臉訝異地望著辛柴,辛柴立刻低聲說:
「說說看吧。」
「嗯……等我抽完菸再談行不行?」
「我可沒有這麼閒,芭芭拉船長。再加上看到你剛才這種慢呑呑的樣子,更讓我懷疑你要講的東西沒有什麼價値。我不像你那樣可以用違法的方式弄到東西,所以菸草對我而言更需要珍惜。如果你說的東西沒什麼價値……」
「有價値。絕對有價値!」
「那就說說看吧。」
芭芭拉船長滿臉遺憾地瞄著奴隸少年手上拿的盒子,吸了吸口水,說:
「嗚。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結束調查然後掉頭回去。就算是曾經解決掉伊伽利斯海峽海蛟的你,這次的對手也是你承受不起的。」
「什麼意思?」
「該從哪說起呢……這樣說來是四天之前的事情。那是太陽下山的時節,在桅杆上瞭望的傢伙發現了一具漂浮在海上的屍體。船員害怕那搞不好是染了疫病被丟到海裡的屍體,但如果是正式進行水葬的屍體,應該就不會用這種方式漂浮了吧?我也認爲那絕對不是水葬的屍體,而是從遭海難的船上沖下來的。所以我命令他們把屍體拉上來。可是划著小艇過去看屍體的人全都嚇了個半死。因爲我們原本認爲是屍體的東西竟然還活著!」
芭芭拉船長的說話方式讓人很想接著聽下去。奇騰利與陸戰隊員都呑了一口口水,等待著芭芭拉船長接下來的話。
「我剛剛不是說他是屍體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活著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用那種方式躺在水面上漂流。可是那個聰明的傢伙卻是躺在個空箱子上面。他好像把中空的木頭箱子當成了救生艇。爲了睡夢中也不掉下海去,他用繩索將自己緊緊綁在箱子上。如果想要喝到雨水,也只能這樣仰天躺著。無論如何,船員們一得知那傢伙還活著,就很快將他拖到
了船上。看他面對急難時的應變方法雖然不怎麼樣,但是、但是從他身上的高級衣物看來,他一定是個相當高階的船員。」
辛柴知道有些話芭芭拉船長在祭司與陸戰隊員面前沒辦法講出來。這些海盜之所以沒把那個遇難者丟下,就是因爲他是高階的船員,也許能拿去跟人要贖金。
「但是撈上來之後,我們發現他看起來完全跟屍體沒兩樣。不知他到底漂流了多久,身體裡面已經連一點脂肪都不剩了。他甚至沒有力氣移動四肢,如果不幫他把嘴唇撥開一次灌一點水進去,他根本連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了。從他淪落到這地步還不去喝海水,就可以知道他的精神力有多強了。搞不好他是因爲知道自己意志力不夠,有可能會喝海水,才
用那種姿勢把自己綁起來的。無論如何,那人就是光靠喝雨水撐到上了我們的船爲止。」
辛柴點點頭,說:
「撐到上你們的船爲止……他已經死了吧?」
「是的。撈起來之後的第二天早上,我們就把他又丟回海裡面去了。結果他堅持了這麼久,就只得到個死在船上的結果。船員們一直熬夜守在他身邊,但是他到最後也沒能醒來。但也許是迴光返照吧?他臨終前留下了三句話。當時我也在場,所以都聽到了。」
「什麼話?」
「復仇,永遠……」
芭芭拉在講出最後一個詞之前縮起了他巨大的肩膀望著辛柴,但是與芭芭拉對看的辛柴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奇騰利先沉不住氣了,面帶著急的表情問道:
「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芭芭拉將聲音壓得很低。這位海盜船長似乎也具有說書人的素質。
「藍龍。」

「你說藍龍?」
伊西多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孤獨海鶸號年輕甲板長自我介紹說他名叫薇塔,讓伊西多笑了出來。(芭芭拉再加上薇塔,這群孤獨的海鷗好像很難忍受孤獨,個個的興趣都是取女人的名字?〉但是薇塔甲板長所說的卻是讓伊西多笑不出來的內容。
「是的。試著發揮一下想像力吧。復仇,永遠,藍龍。我們船長老大認爲那傢伙的船遭到了藍龍的攻擊,吵著要人爲他報仇。你怎麼想呢,伊西多先生?」
「嗯……乍聽起來很合理,兄弟。但是同時這裡面也有非常不合理的地方。你想一下,薇塔先生。藍龍並不是海洋性的龍吧?」
薇塔一臉佩服地看著伊西多。從旁聽到這番話的其他海盜也是這樣。薇塔用稍微疑惑的語氣說:
「是這……樣嗎?」
「咦?啊,沒錯。兄弟。藍龍是陸地型的龍。如果不是哪頭發了瘋的藍龍在這氣候溫和的春天跑來避暑,那就很難想像會有藍龍跟海鷗們混在一起飛來飛去。」
「是的。我也認爲這很奇怪。」
還眞混啊,這些三流的海盜傢伙。伊西多在內心中苦笑了一下,然後繼續說:
「該怎麼說呢……還在大陸上活動的藍龍……現在只剩下基果雷德一頭。基果雷德的配偶生下了幼龍之後,就進入了睡眠期,還沒有醒過來。基果雷德的幼龍……幼龍應該不可能把船破壞到這種程度吧。」
「那個,咦,那是基果雷德嗎?」
「誰知道昵。搞不好藍龍這兩個字,指的不是眞正的龍。」
「什麼意思?」
伊西多想著要不要嚇嚇這傢伙。
「我是說這是不可能的,薇塔。假定我們的船去攻擊你們的船,船沉沒之後只剩下你一個人。」
薇塔的臉一下子僵了。但是跟表情變得兇惡的其他海盜不同,身爲甲板長的薇塔能理解伊西多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是說如果我是唯一的倖存者,說我被紅海蛟攻擊之後不久就死去的情形吧?」
「沒錯。那麼聽到你說話的人,很可能就認爲你們的船是被眞正的海蛟擊沉的。」
「但是沒有一艘船叫藍龍這個名字。不只傑彭,連伊斯與海格摩尼亞都沒有船叫這個名字。」
「這個,搞不好有最近的新船叫這個名字吧。」
「說起來是這樣沒錯……但這種船名沒什麼人會用。伊西多,如果你是船東的話,你會幫船娶個『偉大的矮人號』之類的名字嗎?」
伊西多差點咕嚕嚕滾下船去。這傢伙,似乎跟我是同類?
「說起來是沒錯啦。嘻嘻嘻!這在我聽過的事情當中,可笑的程度僅次於『盜伐森林的精靈』。」
這次換薇塔甲板長開始嘻嘻地笑了。
「聽了這番話,我突然想到……」
薇塔又拋出了其他的話題。既然自己不是船長,一等航海士當然也就不拘於形式,開始在孤獨海鷗號上旁若無人地隨口胡說了起來。(當然他對此也沒有什麼責任感。〉

訪問結束之後,伊西多與芭芭拉船長都回到了各自的船上。芭芭拉船長已經忍不住,開始叼起了菸斗,津津有味地吸著辛柴船長送給他的菸草了。沉浸在幸福中的芭芭拉,看到上了自己的船之後,就不斷與自己手下的船員嘻嘻哈哈,現在甚至受到海盜們歡送的伊西多,整張臉都歪了。伊西多現在正忙著朝孤獨海鷗號揮手,一一喊著剛混熟的海盜們的名字,向他們道別。過了好一陣子之後,伊西多才轉過頭,發現芭芭拉船長的視線正瞪著自己。不知不覺間小艇已經相當接近了。
「啊,芭芭拉船長大人。剛才的會面愉快嗎?」
「愉快得不得了啊。你怎麼樣?」
「啊,是的。剛剛非常有趣。」
芭芭拉船長瞪著伊西多好一陣子,又貌似不經意地說:
「可是,你打算這樣下去到幾時?你不想短而濃烈地活著嗎?」
「哈哈,我寧願長而平淡地活著。」
「好吧。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隨時來找我。」
芭芭拉船長拋出了這最後一句話,就與伊西多各奔東西了。伊西多轉過頭去看芭芭拉船長的小艇,噗哧笑了出來。我這樣能當海盜嗎?還眞好笑。伊西多對於芭芭拉船長的提議毫不在乎。不,應該說有點在乎。伊西多開始胡思亂想,要是自己搭上了孤獨海鷗號,是不是也該取個女人名字?他嗤嗤地笑了。伊西多嘻笑著上船,所以當他看到辛柴船長與奇騰利,姆斯都板著一張臉的時候,不覺有些慌亂。
「不,不是。您在胡思亂想什麼!我怎麼可能當海盜,船長大人!」
「咦?什麼意思?」
「咦?啊……」
辛柴一時間用疑惑的表情望了望伊西多,說:
「你在那裡也聽到了吧?藍龍的事情。」
「啊,哈哈。是這件事啊?」
伊西多尷尬地搔了搔後腦。我的想像速度實在太快了,這還眞是糟糕。
「是的。我大致都聽過了。芭芭拉船長遠道而來,就是爲了說這件事嗎?」
「是的。祭司奇騰利?」
聽到提起了藍龍,嚇得失魂落魄的奇騰利在辛柴船長的催促下好不容易才轉過頭。
「嗯?」
「我們進去談一談吧。伊西多,這邊的事後清理就拜託你了。」
「是的。」
辛柴直接轉身從主升降口下去。奇騰利與陸戰隊員都跟在他後面走,伊西多則是留守甲板。
進入船長室的辛柴並沒有馬上開口說什麼。他隨便往地上一坐,掏出菸斗開始慢慢地塡菸草進去。無法忍受內心的焦慮,奇騰利先開了口:
「您是怎麼想的,船長大人?」
「這應該是事實。芭芭拉船長不是會編這種故事的人。」
「咦?啊,這當然是事實。我的問題並不是在問這番話是不是事實。我是問是否眞有藍龍在東北航道出沒?」
「說起來……其實這個可能性很大。」
「咦?」
辛柴叼著菸斗,注視地面好一陣子。這段期間奇騰利都必須忍住咬手指的衝動不斷等待著。辛柴長長地吐了一口煙,不是望著奇騰利而是望著陸戰隊員說:
「此刻還在活動中的藍龍,就只有基果雷德一頭而已。牠還在戰線上嗎?」
「不在。去年牠就消失了。」
「應該有更確切的情報才對。」
陸戰隊員一時面面相覷。其中看起來像是領隊的人開口了。
「……如果用人來比喻,牠可以說是已經返伍了。您知道基果雷德有了幼龍嗎?」
「知道。」
「基果雷德好像因爲幼龍的養育問題,向自己的龍魂使要求從戰線返下去。當時基果雷德的龍魂使托爾曼.哈修泰爾答應了。」
「是嗎?這還眞奇怪啊。有了幼龍的龍應該會停止一切行動,專注於養育下一代才對。況且基果雷德是陸地型的龍,應該不會想要將海邊納入自己的領域才對。」
這時奇騰利開口了。
「那隻幼龍……已經死了。」
辛柴的眼中射出光來。陸戰隊員也用驚訝的表情望著奇騰利。
「據我所知,那頭幼龍已經被拜索斯首腦部的某人給殺害了。基果雷德之所以返出戰線也是爲了那隻幼龍,如果幼龍死了,那基果雷德不就可以再次爲拜索斯而戰了嗎?」
「有證據嗎?就算拜索斯再需要基果雷德的力量,我想也不至於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
「這個我們也無法斷定。」
「是這樣嗎?無論如何,那隻幼龍已經死了,是確實的事情嗎?」
「是的。」
辛柴用驚異的表情說:
「那麼,基果雷德此刻也有可能幫拜索斯做事。這眞是令人驚訝。沒有海軍的拜索斯居然會利用龍來進行海上封鎖。」
「但是我們也不能輕率地下定論。我沒聽說過托爾曼.哈修泰爾與基果雷德的契約取消之後,基果雷德曾經與其他的龍魂使締結契約。沒有龍魂使的龍應該沒有理由爲人類做出任何行動吧?」
辛柴靜靜地望著奇騰利。
「您插手這件事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咦?」
「尼林的教團爲何要插手?就像您剛才說的,諸位對基果雷德的事似乎知道得很清楚。那麼,你們應該早就開始懷疑東北航道的怪異事件是基果雷德搞的鬼。」
奇騰利點點頭。他判斷在這樣的時間點繼續隱瞞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是的。尼林之翼就是因爲這個理由才要我們參加的。這些陸戰隊員的目的雖然與我不同……」
「調查實際通向玫瑰花圃的道路,就是這幾位的目的。」
不只是奇騰利,連陸戰隊員都用慌亂的表情看著辛柴。辛柴用冷冷的表情說:
「難道不是這樣嗎?」
陸戰隊員們都沒說話,辛柴對此可以理解。他們身爲軍人,既然不是有權命令他們的人,要從他們身上獲取情報就是不可能的。陸戰隊員守住了自己的立場,同時也爲了幫助辛柴而選擇不作回答。
「各位用不著回答。因爲我很清楚。」
辛柴嘆了口氣。現在情況整理得差不多了。陸戰隊員的目的是對入侵伊斯進行實地考察,而尼林祭司的目的則是確認東北航道的變故以及基果雷德的動向。
從這個時間點起,辛柴就開始煩惱了。身爲對整艘船負責的船長,眞要將船開往很可能有藍龍在等待的地方嗎?

辛柴覺得有些欲求不滿。他還沒解決掉他的煩惱,但是基果雷德卻不願意等他。
長而巨大的雲朵毫無阻礙地湧上了水平線。紅海蛟號就像拋在深藍海洋上的一個小小的閃爍白點。這裡並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破壞船的穩定。像蜘蛛絲一樣密密麻麻延伸的繩索之間,技術精湛的船員跑上跑下的樣子,看起來也並不驚慌。然而龍出現的瞬間卻將所有的穩定感一筆抹煞,所有簡單的價値剎那崩潰。
伊西多將木劍當作指揮棒一樣地揮動,就像北海的海狗一樣瘋狂喊叫著。
「將錨全部放下來!水深昵?天哪!快把武器庫打開!十字弓配置到船頭來!拿火來點!啥?你這傢伙,射火箭呀,火箭!拿長矛的,到船的左舷去!快動啊,你們這些死人!甲板長,甲板長!把捲軸裡面……不管了,整盒拿過來!那些還在發呆的傢伙,混蛋!怎麼會這樣!至少死的時候要維持尊嚴啊。要像條漢子!找個不受妨礙的地方跪下向格林.歐西尼亞禱告吧!咦?混帳,居然問我爲什麼說到死字!誰說過了!帆張不開嗎?」
伊西多的狀態充分展現出了紅海蛟船員全體的狀態。船員互相絆到對方的腳,撞到彼此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左奔右突。在旁看著這事態的陸戰隊員完全無法相信這些人就是昨天在海盜船面前威風凜凜的同一批船員。但即使是陸戰隊員們本身,在看到天空高遠處以一個小點的樣貌出現,卻仍然給人無限壓迫感的巨龍瞬間,一樣個個嚇得臉色慘白。
「吼--」
渺遠的高處傳來了龍的咆哮。而且就像在追逐自己的咆哮一樣,牠以非常猛烈的速度逼近著。折起翅膀從高遠的天空俯衝而下的藍龍,快要掠過水平線的時候,牠迅速張開了左右兩邊的翅膀。翅膀一完全伸展,藍龍的體積好像頓時大了五倍一樣。看到視野猶如整個被遮住了一般,奇騰利呑了一口空氣,天哪,明明還那麼遠?
將所有速力對準紅海蛟號而來的藍龍貼著水面逼近。龍巨大的身軀下方,高高揚起的波濤撞上了牠的翅膀而四濺,反射出了陽光。藍龍的背後捲起了兩道長長的白色巨浪,看起來龍就像是從波浪之谷中飛出來的一樣。龍揮動起翅膀,逼得空間悽慘地在牠面前伏地拜倒。讓人無法置信的高速讓紅海蛟號與藍龍的距離瞬息之間縮短。
「左滿舵!將船頭轉往龍的方向!」
這是辛柴的高喊聲。這是藍龍出現之後就挺立在艦橋上一言不發的辛柴所下的第一個命令。舵手被驚訝席捲,開始看著自己的手。他發現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按照船長的命令行動著。
將所有帆都張開的紅海蛟靠著速度很快調轉了船頭。伊西多的命令乍聽之下既粗暴又沒道理,但是張開所有船帆,的確是名聞整個傑彭航海界之人應有的判斷。一般的海戰中將帆全部收起可以說是慣例,所以伊西多的命令似乎很有問題。但是伊西多一瞬間就看出這場戰鬥並不是在比戰鬥力,而是在比機動性。可是就連這麼做的伊西多聽到了辛柴船長
的命令,還是只能驚釾。爲什麼要將船頭調轉往龍的方向呢?然而看到藍龍的身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瞬間變得極爲巨大,還有牠身後那兩道高到恐怖的巨浪,伊西多就完全搞懂了辛柴船長的命令。但是,難道他打算那樣做?
「吼--」
「抓牢身邊的東西,準備接受衝擊!」
藍龍的咆哮與辛柴船長的命令接連響起。所有船員與陸戰隊員們都連忙緊抓住任何身邊可以用來抓牢的東西。然而陷於驚慌中的奇騰利沒能聽懂船長的命令,反而採取了自己最熟悉的行動。奇騰利祭司跪在甲板上開始祈禱。
「可惡,他媽的!」
伊西多口吐穢言,飛身而起。這一瞬間,龍遮蓋住了紅海蛟號整隻船體的上方。
船上的人都突然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藍龍的巨大身體將巨大的陰影投在紅海蛟號上,陽光比天氣最陰沉的日子還要少,整個視野都被遮蔽了。龍身後掀起的暴風讓紅海蛟號劇烈地搖動,人們身上的衣服裂開,好像連身體也要被打得粉碎了。因爲船帆全都張開,船可以說是正面受風。遮蔽眼前的黑暗與暴風眼看就要將奇騰利整個人捲走。
然而這一瞬間,有一隻手伸過來壓住了他的肩膀。
「失禮了,祭司大人!」
那是伊西多。伊西多與奇騰利立刻滾作一團,對甲板瞭如指掌的伊西多連忙伸出手抓住了甲板艙口的一角。伊西多的口中發出了猶如金屬的摩擦聲,在手臂上加力。「嗚呃呃!」
龍的身軀遮住陽光的時間其實很短暫,但對被黑暗與狂風折磨的人而言,卻是驚人地漫長。然而龍飛過之後清醒過來的船員,看到的卻是巨大的波浪朝他們捲來。船員們沉著地再次緊抓住自己握著的東西,看到巨浪從正面而來,陸戰隊員個個嚇得半死。波浪直接整個捲起了紅海蛟號。
「天哪!」
這一瞬間,很久以前負責設計紅海蛟的船艦設計師實在應該感到非常自豪。按照辛柴船長的命令行動,因而免於從側面被波浪擊中的紅海蛟現在整個船頭掀起,穿過了波浪,不,應該說是乘在波浪上。
紅海蛟號就像一頭躍過障礙物的鹿一樣,騎在波浪的頭頂上。以船頭正面對抗巨浪的紅海蛟號毫無問題地鑽進了左右分開的波浪中間。雖然坐在船上的人覺得頃刻間被彈上彈下,噁心頭暈又目眩,但是紅海蛟號的船身並無受到任何重大衝擊力就越過了這道波浪。朝下墜落的船頭濺起了巨大的水花。啪啦啦!在那之後,就只看到藍龍剛飛過造成的白色
扇形波紋的水面。
冰涼的海水打在船員身上,卻無法澆熄他們的歡呼聲。他們無法按捺住心中對這艘船的自豪。然而辛柴看到了在後方天空中再次劃出巨大半圓的藍龍側影。藍龍以紅海蛟號爲中心,在遼闊的天空中沿著圓形軌道盤旋飛行著。而且那個圓形開始越縮越小。
渾身冰涼溼透的奇騰利一直到了這時才清醒過來。他發現伊西多的手臂正緊抓著自己的腰。
「謝、謝了。伊西多。」
伊西多也因爲龍飛過之後再次投下的陽光而清醒過來。坐起身來的伊西多抱著自己的頭,將臉埋到膝蓋間發出了呻吟。
「嗚……」
「伊西多先生?」
奇騰利開始擔心一等航海士的頭是不是撞到了什麼東西。所以奇騰利小心地扶住伊西多的肩膀。他的手碰到對方的瞬間,伊西多瞬間站起,開始滔滔不絕大聲說道:
「我很不想再說!有點錢,有點東西吃,就要懂得感謝了!嗚,我還眞以爲我死定了。你們這些混蛋,我不是叫你們準備好十字弓了嗎!魔法捲軸怎麼樣了?龍很巨大吧?你們這些混蛋,龍大到隨便射都會中啊!就算白痴也不會射不中。我們還沒打就已經贏了,哇哈哈哈!」
看著伊西多的背影,奇騰利伸出了舌頭。伊西多就像同時對所有人說話一樣囂張地說著。這時辛柴船長用沉穩而堅定的聲音說:
「伊西多.賽洛克。」
「啊?是!船長大人!」
「船員整隊,各就各位,準備致敬。」
伊西多還沒回答,陸戰隊員之一的口中就簡直要噴出火來。
「辛柴船長!」
然而辛柴聽到這話,只是回以相當可怕的眼神。高喊的陸戰隊員再次咬牙切齒地大喊:
「我從來沒有不戰而降過!就算敵人是龍,我也沒必要接受你的命令……」
「你想找死嗎!」
陸戰隊員好像想要直接伸手到肩膀上去拔劍。然而當手碰到劍柄的瞬間,陸戰隊員的臉上閃現了一絲疑惑。陸戰隊員直接慢慢放下手,看著辛柴。辛柴用冷冷的表情望著陸戰隊員,說:
「你看不出牠沒進行任何攻擊,就這樣飛了過去嗎?」
沒進行任何攻擊?這樣說來也沒錯。雖然強風揚起的巨大波浪讓船激烈地上下晃動,但那並不是藍龍刻意這麼做的,只不過是牠飛過時不經意握起的。陸戰隊員再次用充滿疑惑的眼光望著辛柴,轉過頭看見了開始從天空另一邊朝向這裡飛來的藍龍。
「那麼……?」
「請等一下。你的勇氣與榮譽感都値得尊敬,但現在不是發揮這些特質的時候。跟這些比起來……打開心門是更必要的。」
「咦?」
「爲了進行符合禮儀的對話,一定要把心門打開,不是嗎?」
辛柴這樣說完,就直接轉身朝向藍龍。陸戰隊員搞不清狀況而面面相覷,但是伊西多連忙命令船員:
「那個,聽到船長大人說的話了嗎?所有人到船舷上整隊。」
「等一下,這難道不是叫食物自己排得整整齊齊方便取食嗎,伊西多先生?」
其中一個船員用不安的語氣說。伊西多也有同樣的疑惑,但是他的精神不容許自己表現出這樣的疑惑。伊西多用帶點怒氣的聲音說:
「那我只問你一件事。一百個聰明船員指揮的船跟一個瘋狂船長指揮的船之間,你會選擇搭哪一條?」
這是伊西多所能做到的最大反抗,辛柴也故意裝作沒聽到『瘋狂船長』這幾個字。當然,答案是一個瘋狂船長指揮的船搭起來要安全許多。知道正確答案的船員們都嘻嘻笑了,開始整理自己的衣著。他們雖然看到龍急速逼近,還是一個個臉上帶著自尊朝向兩邊的船舷走去。
奇騰利發現自己看到了一幕至死難忘的光景。
以海面上無限延伸的白雲爲背景,藍色的點漸漸擴大。比清晨天空更藍的藍龍用驚人的速度逼近。藍龍張開的雙翼比船的主桅還要長得多,牠飛行的樣子比任何活動的生物都更像是巨大的自然災害。然而船員們都還是用遵照可敬船長命令之人才會展現的充滿自尊的表情走向船舷,整齊地列隊。一兩個人的動作一下就在整條船上傳開,船員已經在船舷
上排得整整齊齊。輕柔的海風撫動著他們前額下垂的髮絲,綁在頭上的頭巾輕輕飄揚,他們一個個都用堅毅的臉龐傲然地望著龍。他們毫無不安地等待著。
奇騰利發現自己與陸戰隊員在這場會面當中被排擠了。他們很懷疑,很猶豫,沒辦法坦然面對這頭龍。那些船員都是辛柴船長的部下,所以可以那樣做。但是他自己跟陸戰隊員卻做不到。
『尼林啊!』
奇騰利很想發出這樣的呻吟。身爲神職工作者,卻比爲人類船長工作的船員們更無法相信自己,這件事極度折磨著他。但是他仍然沒有移動腳步,只是在主桅附近呆呆地用充滿疑懼的眼光望著逼近的龍。
藍龍的身影變得最大的瞬間,牠卻消失了。
船員全都慌了,其中最慌的是伊西多。剛剛飛過來好像就要撞上紅海蛟號的藍龍巨大身軀就像謊一般,霎時消失不見。伊西多專心望了望四周,確認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喂,我的眼睛好像有點怪怪的。」
站在他身旁的老船員點點頭,回答說:
「大概我的眼睛也跟你一樣怪吧,伊西多。」
「那東西消失了嗎?」
「是的。」
船員都陷入了驚慌,所以準備開始鼓譟。他們甚至感到了憤怒。他們用超越人類所能感受最大恐怖的勇氣站在這裡,但是龍卻在最後一刻悄然地消失了。所有船員都很想破口大罵。
「您是基果雷德嗎?」
每個人都轉過頭看著艦橋。他們的船長正用他們熟悉的姿勢站在艦橋上。然而他身邊站著一個完全沒看過的陌生人。
那是一個臉部輪廓有稜有角的年輕人。身上雖然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但樸素的藍袍就足以顯現出優雅的氣質,在凡事只考慮簡單實用的船上,他可以說是很異質的一道風景。不知爲什麼,從伊西多看來,年輕人的容貌與氣質讓人覺得他此刻更應該站在卡雷翰塔頂上對自己說:『您好,伊西多先生。我是遵照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命令來幫助您完成賽洛克水平線劍法的』才對。
年輕人點點頭,伊西多就認爲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沒錯,原來是神的使者啊。然而一陣子之後伊西多才想清楚,原來這個年輕人點頭是在回答辛柴的問題。
他說他是基果雷德?
伊西多過了很久才感覺到自己全身正在打冷顫。他驚訝得合不攏嘴的同時,辛柴硬邦邦地說:
「我是這艘船的船長,辛柴.巴爾坦。我很想以船長的身分指責您未經許可就登船。」
基果雷德用冷冷的表情回答:
「你說你是船長?」
「爲什麼這麼問?」
「如果你是船長,開口的時候就應該要爲船的安危著想才對。」
辛柴一時間直視著基果雷德。然而基果雷德炯炯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偏移,辛柴在其中找不到一點憤怒。那裡面有的只是藍龍純粹的狂暴本性而已。
「歡迎您上我們的船。」
「謝謝了。」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12-21 17:58 编辑


龍族名詞解說

魔像Golem:起源於猶太神話的人造怪物。猶太人爲了拯救受到暴政壓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將之稱爲魔像,進入中世之後,成爲煉金術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關心對象。因爲它象徵著從非生物中產生出生命,所以硏究它就等於向生命的神秘進行挑戰。由於本來是非生物,所以不會疼痛,只知按照製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爲土魔像、石魔像、鐵魔像、肉魔像等(科學怪人一片中的怪人就是屬於肉魔像)。

死亡騎士Death knight:對活著的東西都會加以兇暴的攻擊,這一點與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階層中它們的地位相當高。它們傾向於採取合法行動,並且對名譽十分看重。在它們不會採取奇襲或者卑鄙的行動這一點上,與騎士風範相當接近(不過其餘的價値觀與騎士完全相反)。

龍Dragon:歷史最久遠、結合兩種原型而產生的最強大怪物。這兩種原型是鳥跟蛇。鳥極度自由,甚至可以飛向眾神,帶有向天的性質;蛇藏在地底,行動敏捷,帶有向地的性質。結合了這兩種特性的龍不管在古今中外,都是最有名的怪物。例如伊斯蘭神話的巴哈姆特,中東地區的提爾梅特,北歐神話的米德加爾德蛇,亞瑟王傳說中出現的凱爾特紅龍與白龍,《尼布龍根之歌》中出現的吉克夫里特之龍,猶太神話中(最後也進入了基督教)出現的古蛇(撒旦),中國的龍……牠們是寶物的看守者以及掠奪者,擁有強大的力量、無限的知識,是處女的掠奪者(跟獨角獸屈服於純潔成相反,龍則會抓純潔的少女來吃。這是很値得詳細考察的差異點),又同時是英雄的試煉與救援。

龍魂使Dragon raja:幫助不完美的生命體人類與完美的生命體龍進行溝通的獨特人物。擁有龍魂使的龍如果發現了人類,在把人當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會先問問他的意願。

矮人Dwarf:起源雖在北歐神話之中,但我們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卻是透過J.R.R.Tolkien確立的。在北歐神話中,諸神透過巨人伊米爾的身體創造大地之時,這個種族就鑽到了地裡。他們是手藝極佳的鐵匠,擁有無盡的黃金與寶石,用其做出連諸神看了都訝異不止的寶物與武器。例如擲出必定命中的袞尼爾的槍,托爾所持有擊中目標後會回到手上的神錘穆勒尼爾,會自動複製自己的德勞普尼爾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豬格林布爾斯提,西芙的黃金假髮,折起來以後可以放進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爾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歐神話中,如果把矮人製作之物拿掉,那麼諸神簡直就是一無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寫的矮人來看,這一族是由偉大的鐵匠奧勒所創造出的,他們是天生的鐵匠、建築師與石工,能製作很精細的工藝品,也是礦工,善於一切需要靈敏手藝的工作。他們對寶石擁有跟龍一樣的貪慾,個性絕對不願受人支配。他們的象徵標誌就是小個子與濃密的鬍子。

袍子Robe:寬鬆的連身長衣。中世紀的修道士常作此打扮。

長劍Long sword:與斧頭同爲使用於肉搏戰中流傳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類學習運用金屬的過程中,劍也漸漸顯露出大型化的趨勢,依據戰鬥時有利型態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長柄,走上了轉變爲槍的另一條道路,而在度過漫長歷史之後,長劍終於在十世紀左右眞正登上了歷史的舞台。長劍可以說是站在劍類武器的歷史巔峰,劍身長約三〜四呎,寬度約一吋,直而具有兩刃,但不像東方的劍上有血槽的設計。從劍的型態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機動性高,適合施展各種劍術。所以它是在金屬的冶煉技術進步到能製造出輕而強韌的金屬之後才出現的。

瑪那Mana:在整個世界上均勻分佈的一種能量。基本上常常因爲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達到能量均衡的狀態,也就是某種熱平衡的狀態,這種能量就不會移動。(也就代表著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師重新配置瑪那時,自然力爲了讓瑪那恢復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時間與一定範圍中,就會造成移動。簡單來說,全體溫度都相等的水是不會移動的。但是將水裝到水壺中去煮,因爲水中各處產生了溫度差,所以就會開始對流。也就是說在短暫的時間當中發生了猶如擺脫重力影響的現象。這雖然是自然的現象,但是猛一看會以爲它忽視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發生溫度差異,換句話說,如果不知道下面點著火,看起來就會像是魔法一樣。魔法就只是這種原理的擴大。

釘頭鎚Mace:在大概有兩三呎長的棍棒上安裝一個木頭或金屬做的鎚,可以說是一種提高棍棒的破壞力之武器。韓國的獨角鬼所用的大頭鎚,也是釘頭鎚的一種。釘頭鎚有各式各樣的型態,有的在棍棒的尾端是包上鐵皮,有的是圓形的鎚,有的則是帶刺的鎚,甚至也有棍棒的棒身鑲有不等長度釘子的型態。它有多樣裝飾的可能性,在中世紀的歐洲,釘頭鎚的飾物也可反映出其持有人的地位。許多騎士把釘頭鎚當作是騎士的優良副武器,將它置放於馬鞍上隨行。(當然這是在釘頭鎚被製成可單手舉起揮舞的情況下。)

主梔Mainmast:船中央的桅杆。

藍龍Blue dragon:雖然不是屬於粗暴兇猛的龍,但常被形容爲個性邪惡的龍,主要棲息地在沙漠等乾燥地帶,會噴吐出閃電氣息。

海妖女Siren:起源於希臘神話的怪物。與人魚一樣是有名的海中怪物,據說上半身是女子,下半身是鳥的形狀。特長是用極其美妙的歌聲將船員誘惑到海中溺死,在攻擊阿爾戈那提烏斯(尋找金羊毛的阿爾戈號遠征隊)之時,幸虧有傳奇演奏家奧菲士在旁演奏,將海妖女的聲音蓋住,所以船上的人才都沒有陷入誘惑。奧德賽的主角奧德修斯也是靠著事先將所有船員的耳朵塞住才逃過一劫。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襲擊的船幾乎不可能回到港口 ,所以其樣貌並不爲世人所知。就算偶爾有人目擊到遠方海面上游動的海蛟模樣,但因爲其身體的大部分仍然在海裡,所以還是無法得知其完整輪廓。一般認爲將蛇捲起獵物壓碎對方骨頭的景象放大幾百倍,就是海蛟攻擊船的模樣。

雷鳥Thunderbird:起源於印第安神話中的神聖之鳥。從牠擁有打雷的力量,就可以一窺牠的神聖性(打雷在許多神話當中,都是最高神祇才擁有的能力),而在印第安神話中,牠擁有著超自然的權威。同時擁有象徵自然力的雷以及超自然權威的雷鳥形象非常引人注目,而在齊努克印第安人的神話中,牠就是所有印第安人(當時的觀念是所有人類)的祖先。

卷軸Scroll:含有魔法力量的魔法書。就算不是巫師也可以使用。因爲必須影響時常改變的瑪那分佈,所以要製作卷軸是非常困難的。

弓箭隊Archery :因爲弓箭是必須兩手使用的武器,不可能同時用盾牌,所以弓箭隊陣形上不是被配置在左右就是在後方。在攻擊的特性上,因爲不能進行掃蕩戰,所以通常是全隊負責最初的攻擊。先由弓箭隊使敵人動彈不得,然後由騎兵突擊使其混亂,最後再由步兵隊跟長槍隊進行掃蕩戰,這是最基本的部隊運用。

不死怪物Undead:不是存活狀態的怪物的總稱。死後還在活動的所有怪物都屬於不死怪物,所以幽靈也是不死怪物。

精靈Elf:跟矮人一樣都是源自於北歐神話,但還是因爲《魔戒》一書而廣爲人知。在北歐神話中,他們跟矮人一樣是從巨人伊米爾的身體中出現的種族,但矮人鑽入地下時,精靈則是留在地面上。北歐話叫做Alfen。他們生活在紐爾德的兒子豐裕之神福雷的領地中,擁有美麗的故鄉「精靈之鄉」Alfheim 。甚至有人說福雷本身也屬於精靈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個性善良而愛開玩笑。但是在《魔戒》一書中,精靈的性格卻有了很大的轉變,最早誕生的生物精靈可說本來是大地與世界的主人。身形痩高,長得都很好看,追求無限的知識與品格、勇氣、善良等等。基本上精靈是不會死亡的。(在《魔戒》一書故事發生的舞台「中土」上,精靈是可以被殺害的。但是被殺的精靈能夠帶著原有的記憶復活。)他們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無法理解的高尙生命體,會因世界的混亂和敗壞而痛苦。他們喜愛詩歌,但也不忌諱拿起劍來對抗敵人。從《魔戒》一書(正確說來應該是《Silmarillion》一書)出現之後,精靈與矮人間的仇恨變得眾所周知。他們的特徵是讓人驚鼸的容貌與尖尖的耳朵。

半獸人Ore:是一種人形怪物,因爲J.R.R.Tolkien而變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牠的頭是豬頭。地精這個概念是從地底的妖怪而來,相反地,半獸人的概念則既是怪物又是一種種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種說法說牠們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一書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師沙魯曼想要做出人與半獸人混血的混種半獸人。)

翼龍Wyvern:只要想成沒有前腳的龍,就可以大致知道牠的模樣了。性格狂暴而強韌,無法像龍一樣進行噴吐攻擊。而且體積也沒有那麼龐大。

獨角獸Unicorn:一般都被畫成白馬的樣子,以額頭中間有一根角而爲人所知。那根角上附有強大的魔法,也能當作珍貴的藥材。英國王室的家徽上面就畫了獅子跟獨角獸,據說這兩種動物是宿敵。(從這一點上看來,獨角獸應該是產於非洲,很清楚是犀牛的形象以訛傳訛傳到歐洲的結果。)牠們擁有如疾風般奔跑的能力,那根角強大到可以撞獅子來互相戰鬥,但弱點是會屈服於純潔的東西,所以讓一個少女坐到有獨角獸存在的樹林中,獨角獸就會自己前來,將自己的自由奉獻給少女。因此獨角獸代表了對處女地的渴求,也是逐夢之心的象徵。

彊屍Zombi:這是起源於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經活著的,變成了屍體之後還活動著的都稱爲遷屍。由於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來讓屍體活動,所以要是斷了和操控者間的連結,彊屍就會回復爲原來的屍體。彊屍只能瞭解操控者的簡單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麼其他的智能,而且因爲是已經死掉的身軀,所以沒有痛苦和擔憂之類的情緒。

巨海妖Kraken:是一種巨大的海怪。只要是有海的地方,都可能會冒出巨海妖的腳。也就是說,巨海妖可能同時會在波羅的海附近和馬達加斯加近海伸出牠的腳。因而無法確切得知其身軀大小與型態。

空間傳送術Teleport:施法者可以瞬間移動到想去的地方。

三叉戟Trident:本來是抓魚的工具。魚叉可以說是它的祖先,爲了能夠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頭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體就不會掉落的型態。人魚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歡用這種武器,就像閃電是宙斯的象徵一樣,三叉戟則是海神波賽頓的象徵。波賽頓想要折磨奧德賽的時候,就是揮動著三叉戟來引起暴風。

巨魔Troll:起源於北歐神話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還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惡神洛基結婚,生下了三個孩子(趁著諸神黃昏之時將主神奧丁咬死的狼芬利爾,圍繞地球的大蛇裘孟干達,代表地獄的海爾)的女巨魔安格波達。因爲皮膚很堅硬,所以防禦力非常高,就算受傷,也能夠在短時間內再生而恢復(據說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療藥水)。雖然也會用棍棒等簡單的武器,但是更會利用自己的身體進行肉搏戰。

飛馬Pegasus:起源於希臘神話中的怪物,外型就是長著翅膀的馬。英雄柏修斯砍下了蛇髮女妖梅杜莎的頭之後飛上天,而飛馬佩加蘇斯就是從梅杜莎滴下的血液中誕生的,牠的故事主要是發生在與英雄貝勒洛彭之間。飛馬擁有狂暴的性格,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但是貝勒洛彭從女神雅典娜那裡獲得了黃金韁繩,才將佩加蘇斯馴服。他騎著飛馬,擊返了在呂基亞肆虐的合體獸。牠是由馬隱喻的低劣獸性和翅膀隱喻的高潔品行結合而成,飛到天上代表往高處爬的精神。

妖精Fairy:他們的個子很小,有翅膀,心情好的時候,會在香菇附近盤旋飛舞,因爲喜歡開玩笑,所以常常搞得人類很困窘。他們不是跟事物有直接關連的妖精,而是身爲單獨客體的存在物。在《龍族》當中的設定是,由於他們不隸屬於任何東西,也不隸屬於任何次元,對於神與人的差異,也不太感到困惑,對他人的區別力很模糊,因而是自我概念比人類優越的高等存在物。

祭司Priest:是指得到神的許可,能夠行使神的能力的聖職者(修煉士是無法行使的)。

火鳥Phoenix:以不死鳥而聞名。被認爲是眾鳥之王,樣子是鳥中最美麗的。(也有人說牠的肉是所有鳥類中最好吃的。)擁有數千年的壽命,,在知道自己即將死亡的時候,火鳥會用木柴堆出祭壇,自己投身火中,最終從灰燼中復活。因爲這樣的神話,火鳥給人轉世、重生、復活與永生的印象。

硬皮甲Hard leather:大致做出人形的骨架後,將鞣皮處理後的皮革貼上去,再塗上油,即可固定。因爲材料具有柔軟的特性,所以能夠穿在衣服裡面,但防禦力不怎麼強。通常硬皮甲會強化特定的部位,重量在皮甲中算是較重的。

幼龍Hatchling:龍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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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第5篇,第四章


更新
劇情回到天空騎士和魔術師那邊




嗯,早就出到6了,書也在我的櫃中放了很久....
大學最後一年太多東西要做,不夠時間錄....


實在沒時間了...
下星期要交好幾入報告,下週末前估計沒時間更新...


運氣好的話明天應該能搞定
早上剛剛入手了第7部,春天好像會出版李榮道的龍族10週年紀念小說和李榮道的另一部長篇小說


更新最後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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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neoaska 騎士
大爱妮莉亚啊...没嫁给修齐的老爹吧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下载啊……期待TXT,电脑看的好累

14 年前 0 回復

gongziyou 平民
主人越来越懒惰了,都不做附件了 ,

但不能否认他的 贡献!

14 年前 0 回復

454230582 平民
真期待明年啊~~另一部长篇是《墨香》吗?还是故事背景是龙族1000年后滴《影之痕》??真期待啊~~~还有第三部~~~

14 年前 0 回復

myarms 騎士
和龙相遇这一章实在是写得很好,气势扑面,让我身临其境,基果雷德实在太型了……= =

14 年前 0 回復

蓝色的畅想 伯爵
赞啊~!辛柴船长真威风啊,不愧是温柴的哥哥,基果雷德居然登上了红海蛟号,第五部的发展实在是令人遐想,龙族万岁啊~!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没看过的确实可惜啊~绝对的神作~我的启蒙之作和人生导师啊!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楼上没看过龙族真是可惜了,神作啊,我就是看着这本书长大的

14 年前 0 回復

ckmx 平民
这风格有爱,还有第一部吧,先找来看看

14 年前 0 回復

windykid 平民
真不愧是龙,一句话就压制了温柴的表哥......

嗯,终于完结了,感谢楼主的辛勤劳动~~~~~~

14 年前 0 回復

guanchao 伯爵
本帖最后由 guanchao 于 2009-12-21 21:10 编辑


录入完了 感谢LZ 等待下载版的放出
LZ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终于录完了~以后不用每天上来好几次盼更新啦~散花!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为什么这么好的小说没人评论嘞……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明天就能录完了!?多么振奋人心的话啊!
我比较在意龙族10周年几年小说啊~真希望能出版啊!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一口气看完~太爽了!
这几段对感情缺乏者和未来漫步者的讨论实在太精彩了!不愧是龙族啊!每一次的解释都是那么的精辟~总能从人们一般不会考虑的方面来解决问题啊!
葩真是可怜啊~越来越同情她了~希望能早点解开心结找到新欢啊~那个雷泽其实也不错啊~
下次更新就能结束了吧~虽然不知要等到何时啊~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终于更新啦!先庆祝一下再看~
侯爵一向是人渣,就算给他洗白他还是人渣!

14 年前 0 回復

guanchao 伯爵
 40# sherfath  
修奇在第一部的最后 魔法之秋已经结束 之后就不会有他的故事了
而且从第一部的史料来看 以后都没修奇的事了...

14 年前 0 回復

sherfath 伯爵
有沒有人能劇透一下修奇在第二部何時出來??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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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0502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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