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难驯04[高崎とおる&黑川 实]


  原作/高崎とおる
  作者/黑川 实
  插画/武藤此史


  译者/杜信彰


  扫图/Ozzie
  录入/Gemini☆Sa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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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森学园的校庆就快到了。
在活动准备的途中,
我下了一个决心——如果与日奈共演的话剧能够成功,我就要在盛开的「化妆樱」树下向她告白。
依据校内的传说,
如此一来有情人必能终成眷属!
然而不知为何,
樱花并未绽放,
反倒是疑似樱花精灵的思念体现身了,
还在校园内引发神秘的爆炸……
为什么老是有人要妨碍我咧!?
总之,
不把事件解决我就无法安心告白!
爱逞强的公主殿下与狼少年的动作爱情喜剧,
第4集堂堂登场!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闲聊后话
后记
后记二


即便明暸是无法实现的幻想
人们依然无法停止信仰与许愿
然而,当愿望开启
「宵见里」的「门扉」时
幻想就会变为真实——


《第一章》


收在怀里的手机闹钟响起,低调地告知自己目前已是凌晨两点的事实。
虽然这是白天在讨论时就已经约好的定期回报时间,但我当下却没有那个闲功夫停下脚步并寄出简讯。
——因为我正被敌人追逐着。
一年一度的校庆迫在眉睫,宵森学园高中部校舍的走廊上,空纸箱胡乱地任意堆积。制作到一半的摊位招牌与装饰品被紧急照明设备的绿色光芒给照亮,浮现出朦胧的轮廓。
在这个没穿外套已经会略感凉意的十月夜里,我奔驰在走廊上,手心不知何时竟沾满了汗水。因为自晚上十点的钟声响过以后,我几乎毫无喘息的机会,不停来回狂奔着。
我一边通过灯火已熄灭的教职员室前方,一边回头窥看背后的状况。
在幽暗中,对我们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完全没有半点放慢的意思。
敌人是不知疲累为何物的超自然存在,根本不可能放弃或厌倦这场追逐战。除非达到目的,否则绝对不肯罢休。对于具有血肉之躯的我们而言,这种捉迷藏游戏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的意识一不留神就堕入了悲观的气氛里,幸好一束缎带突然在视野边缘摇曳生姿,瞬间将我拉回现实。
奔跑于我斜前方的诹访部日奈从不久之前就一直保持沉默。
如今她那头柔顺而富弹力的黑发,并不是以她向来喜爱的红色缎带收成一束。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闪闪发亮的绢质淡粉红发带。在夜色下,绢布隐隐反射出苍白的色泽。
对于从刚才就不断看日奈踉跄或摔倒的我来说,这条发带刚好是我该适时拉她一把的最好标记。
——我在这里要先声明,我可不是为了维护我最要紧的青梅竹马、也是身为我主子的日奈个人名誉才这么说的,不过她的运动神经绝不算迟钝。平常在「轮值」时,担任『守护者』的我为了追逐在校内乱窜的她,可得费上好大一番功夫。
至于今天日奈的动作之所以会变迟钝,完全是由于她身着箭羽花纹的和服、酒红色的灯笼褶裙,以及绑腿长靴之故,所以才会显得如此笨拙不堪。
因为具备诹访部家下任当主的身分,日奈早就穿惯了正式服装或修行用的白装束,对于褶裙之类的打扮应该已经驾轻就熟,但对类似今天这种大正时代的女学生打扮,她仍缺乏经验。
尤其是那双绑腿的长靴,让她每每伸脚都显得步履维艰,一遇到走廊转角也必得摔倒一次,甚至就连想停止前进都需要多垫个好几步。
这样下去,还不如让我夹着或扛着她跑比较安全。但很遗憾地,我自己目前也处于自身难保的状态。
我身上是一套生平首度穿上的旧日本帝国陆军尉官制服,不管是上或下半身的卡其色布料都很紧,再加上脚上那双尺寸不合的军靴,更使我的机动力大为衰退。
正当我慎重考虑要不要干脆变身为狼时,日奈的苍白发带又在前方的走廊转角处倏地沉了下去。
——又摔倒了!我不经思索地伸手扯住日奈的后领,同时紧急于走廊拐弯处向左转。我脚底的油地毡在军靴的践踏下发出奇异的尖锐声响,回荡在校舍内。由于急速地转换方向,我背部与侧腹部的卡其布也被紧紧地扯了一下,让我忍不住蹙起眉头。
其实根本没必要把衣服搞成这样吧?戏剧部服装班那群家伙,铁定是将重现帝国陆军制服的紧绷与难穿当成自己的使命。
日奈的后领口被我用力逮住,在整个人还没完全摔下去前就被我提了起来。我先让她恢复平衡并重新站好,接着才破口大骂:
「搞什么鬼!不要拖拖拉拉的,你这个笨女人!」
「对、对不起。」
日奈似乎等我的这番责骂很久了。她掩着嘴角、默默地垂下目光。但从她那娇柔倾首的侧脸上却忍˙不˙住浮˙现˙了˙满˙足˙的˙笑˙意˙。
平日很少对她恶言相向的我气势立刻矮了一截,不知道该继续演戏,还是该哭着请对方饶了自己。正当我又开口时,后方那「怪异」的脚步声再度节节逼近,我立刻搂着日奈的肩膀拔腿狂奔。
在绿色的紧急照明灯下,追兵终于从走廊转角处现身。对方拥有左右各三只——合计六只——不停蠢动的手臂,看似端正的左半边脸颊,以及完全没有表皮、裸露出底下赤色肌肉的右半边脸颊,且身高将近两公尺——这就是校内的人体标本「阿修罗总督」。
这具陈旧人体标本原本是十多年前的校庆时,被放置于鬼屋摊位里的吓人道具。但日累月积之后,却逐渐产生了意志,还凭藉毅力与耐心多生出了好几只手。尽管其外型很恶心,但并不算多难缠的敌人。
阿修罗总督的坏习惯就是喜欢将被逮着的被害者衣物褪去并锁入玻璃箱内当作标本展示。不过,这个怪物的视力倒是很差,因此只要逃离其视野便能轻易脱身。
然而这家伙在失去可以绑架的目标后很可能会将精力转向破坏活动,尤其目前又是校庆准备期间,所以最好避免藉由落跑的手段甩开对方。
我和日奈「轮值」的目的,就是不要让夜晚世界的怪异存在影响白昼世界的正常生活,并在早上六点的钟声响起前,将不应该出现的玩意儿赶回另一边。所以,当然不能放任眼前的阿修罗总督妨害校庆的准备工作。
——不过,这家伙虽然实力不强,却有着难以摆脱的傻劲啊!
而且对手的外壳非常坚硬,要将其敲昏也必须具备某种程度的臂力。
当然,我只要变身为狼很快就能料理掉这种角色,可惜身上这套戏剧部服装班的精心杰作却容不得我那样做。
本来我是想趁逃跑途中伺机脱掉军装,但这套麻烦衣服的扣子或固定处究竟在哪儿我根本就摸不清楚。何况我也很难停下脚步仔细检查后再悠闲地脱掉衣服——毕竟我实在不想在日奈面前全裸啊!
假如我没做两点钟的定时回报,过没多久正在别处行动的飨庭柠檬与其他伙伴们,应该就会察觉出异状并赶来援救吧?
话说回来,要不是这套军装碍事,光凭我一个人就足以保护日奈的安全,根本不必苦苦等待同伴的援手。不过,我˙之所以˙会˙穿˙上这˙套衣肚也˙是˙出˙自˙日˙奈的˙旨˙意˙,所以根本没办法拒绝。
苍白的绢质缎带突然再次下沉,我随即将闷不吭声便差点摔倒的日奈抱起。虽然她那朝上仰望我的眸子中包含了某种殷殷期盼,但是我现在可没空搭理她。
由于被不合脚的军靴包裹着,我的脚踝、膝盖、脚趾,以及所有需要活动自如的关节都逐渐发出疼痛,背后的脚步声也因此又逼近我们几分。
——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我推开附近的更衣室门,粗鲁地将日奈推进去——这里在校庆时应该派不上用场,就算被破坏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不便。
有一瞬间我也曾考虑过要不要先离开这里,把更衣室当作引诱阿修罗总督的陷阱。不过要是日奈被对方抓去当标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干脆自己也冲入更衣室。
「不要发呆了!赶快躲起来!」
我对日奈怒吼着,并移动手边的置物柜堵住入口。从走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果然于更衣室门外戛然而止。
阿修罗总督喀嚓一声转动门把。
接着只听见门板接触置物柜的沉重撞击声。
如此重复了好几遍后,阿修罗总督似乎开始觉得不耐烦了,一口气将我随手设下的路障连门一起撞开。
被对方蛮力压扁的置物柜发出尖锐难听的噪音并倒在地板上,更衣室内顿时扬起漫天尘埃。
「勇太……!」
「你乖乖躲好!不要妨碍我!」
当我如此大吼时,却感受到一股有如芒刺在背的怒气——是啊,那是当然的,这才是平常的日˙奈˙嘛!
我偏过头与日奈四目相望,她吓了一跳似地捂住自己的嘴,双眉也因胆怯而弯成八字形,接着才畏畏缩缩地边点头边躲回房间内侧。
与日奈的退怯恰好成对比,原本在走廊上有着双面六臂的阿修罗总督正式闯入了房内。
对方将三双手臂摊开,手指不安分地各自蠢动着,那副模样让我看了之后顿失战意。
——在柠檬他们赶来之前,就把对手关在这里消耗体力、争取时间吧!
我惊险地闪过了一齐伸来的六只粗壮手臂,并趁机绕到阿修罗总督的后方。每当我踏出一步的同时,便感觉脚底传来难耐的疼痛,使我不由得绷紧了脸。
——大正时代的陆军军官真的可以穿着那么难活动的鞋子打仗吗?与其说这是军靴,还不如说更像人类史上最邪恶的腿部刑具。
当我打心底诅咒最早发明这种鞋子的家伙时,阿修罗总督的手再度从我肩膀上惊险掠过。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弯下身子,企图从对方的手臂下钻过,但反折的袖口却被倒在地上的置物柜残骸给勾住了,衣服也应声扯裂——真倒楣啊!
如果能直接变身为狼,摆脱并撕烂这套难缠的衣服,不知道心情会有多爽快。
隐约从内心诞生的恶魔正如此窃窃私语地诱惑我。就在我即将屈服的前一刻,却听见夜半的校舍中传来另一匹狼的远吠——那是柠檬的声音,而且已经离这个房间不远了。
援军带来的希望让我恢复了理性与正常思考能力。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勉强挑起战斗,并且让这身戏服毁于一旦,的确是非常愚蠢的想法。
阿修罗总督此时企图揪住我的头,我则以腿用力踹开其手臂——至于下半身发出的轻微布料撕裂声就姑且当作没听见吧——趁对方身体朝后反仰时,我冲向更衣室的深处,并打开附近的置物柜以便让自己躲起来。
「咿呀!」
「嘎?」
所谓祸不单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随便挑中的置物柜里竟然已经有人了。
日奈躲藏的地点刚好被我蒙中。
我急忙想换个地方躲,但时间已经不够了。阿修罗总督的身影正逐渐逼近此处。
如果强行战斗这套戏服铁定会完蛋——现在已经毫无选择了。
我决定将保护这套借来的衣裳列为最优先事项,于是便奋力将自己的身体塞入日奈位于的置物柜中。日奈则慌忙想把我推出去。
「等、等一下,两个人挤不进来啦!」
「闭、闭嘴,吵死了!」
我表情狼狈地怒斥着,日奈这才像突然察觉什么似地自己捂住了嘴。
「对、对不起。」
日奈夸张的道歉姿态让我坐立难安。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总不能因为这种冲动就独自跑出置物柜,于是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外头的动向。
阿修罗总督的脚步声愈来愈接近了。
附近其余的置物柜开始叩叩地发出震动,那股力道即便透过钢制的外壁也能清楚感觉到。
——被对方发现就糟了。我与日奈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
钢板发出了被坚硬物体敲击的钝重声响,宛如地震或大钟被剖成两半的金属碎裂声持续不断传来,又有好几座置物柜应声倒地。
日奈惊愕地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地紧紧贴着我。
「……」
「……」
洗发精的香味霎时窜入我的鼻腔。之前一直刻意忽视的柔软躯体、长时间奔跑后略微被汗水濡湿的微烫肌肤,以及因紧张而颤抖且带着甘美香气的呼吸——日奈紧贴在我身旁的讯息同时透过五感袭来,让我不由得一阵晕眩。
——不对不对不对,现在岂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将不断啃食脑浆的妄想驱离,拚命将注意力集中在与日奈无关的事情上。如果这时候还回想两人一起进入爱情宾馆——不过,那次也是因为被敌人追赶所以逼不得已——所发生的各种事,那就彻底没救了。
——或许先暂时离开这里比较好?不,冷静一点,勇太。要保持冷静才能想出好的对策啊!
在这种情况下闯出置物柜就不必考虑了。然而关在这种狭窄的空间内,要是不安分一点也会被在外头大肆破坏的阿修罗总督察觉。
所以——在这种绝对不能出声的状况下,如果我毛手毛脚、让日奈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结果会如何?
例如我的手或腿伸向不该碰的地方?
日奈会红着脸大喊「讨厌,不要乱摸啦」吗?
——不,等等,如果她敢反抗的话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了。我想她应该会示弱才对。
「……喂!」
日奈因为我的毛手毛脚而感到恶心。
「……!?」
「没、没事……」
她慌忙修正自己的失态。
「……」
「……」
没错,应该是这样才对。
不过,如果她对此隐忍不语的话就更糟糕了。
日奈只要闭上嘴不说话,的确就是一位楚楚可怜的美少女。
她眼眶泛红地紧咬着下唇,表情娇羞地低着头——这么一来简直是天下无敌了嘛!
饭纲骚动的那次也是。刚从浴室出来的日奈边哭泣边将脸埋入我的胸膛。湿润的秀发、略显潮红的后颈项、颤抖个不停的纤细肩膀、娇小的身躯、柔软的肌肤,以及持续散发出的香气——让我的脑袋顿时充血。


咪当——除了置物柜的碰撞外,耳边又多出了另一种奇怪的声响,这才让我顿时回过神来。


混合着两种不同的激烈噪音很快就停止了,我嗅到位于置物柜外头柠檬的味道。
于是我笨手笨脚地将置物柜打开。
已变身为银狼的柠檬,正端坐在倒地不起的阿修罗总督身上。
当柠檬发现我与日奈紧紧贴在狭窄的置物柜中时,原本缓缓摆动的尾巴突然竖起,接着又啪哒啪哒开心地摇了起来。
日奈迅速离开我、从置物柜抽身,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我也跟随着她的脚步。
难耐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三趟以后,我才叹了口气,刻意避开日奈的眼神说道:
「……喂,我真的没办法啦。」
原本低头拉着褶裙、表情羞涩的日奈,听了我这句话后脸色突然变得凶恶。
「现在你还想打退堂鼓吗!校庆只剩下十天了耶!」
「呃,就是因为只剩下十天,所以我才觉得来不及了……」
「等一下!如果你想要表达辞退之意,就应该说出『都是那个臭八婆害我今晚这么惨。老子不干了,混帐』之类的台词,如果不这样就完全没有说服力了呀!」
日奈的演技指导让我更加颓丧。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几乎快要把肺部清空了。
要完全依照日奈的指示表演根本难如登天。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日奈满意呢?至少现在的我束手无策。
「老实说,我对演戏根本没天分嘛,早知道当初选我的时候就该拒绝了。」


* * *


事情的发端起因于戏剧部要在校庆上演出的戏码。日奈虽是配角,但也有不少台词,跟剧本的主轴更是脱不了关系。
我们宵森学园的戏剧部水准很高,即便在外县市也是鼎鼎有名。
除了训练内容严格外,社员的人数也非常多,因此许多同学即使加入了也不见得能获得登上舞台的机会,就这样直接在幕后待到毕业的人也大有人在。
所以,从入学后就一直在社团帮忙的非正式社员日奈,竟然能获得演出机会,可说是特例——至少柠檬是这么告诉我的。
时序进入十月,使得宵见里为之撼动的『饭纲骚动』也告一段落,但里的高层却依旧手忙脚乱、不得清闲。
宵森学园在秋天举办的校庆『宵森祭』已经进入倒数计时的最后准备阶段,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正充斥于全体学生之间;与此成正比,半夜在校园内出现的妖魔鬼怪数量也以爆炸性的速度成长。
对诹访部而言,在最为忙乱的这个时节,日奈竟有机会以一介普通学生的身分享受校庆的努力过程,的确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我当时听了也颇为开心。
因此,我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说出了「如果有我能力范围可及的事就不必客气」这句令人后悔莫及的话。
——然而,所谓的『能力范围』应该不包括在舞台上配合日奈演出吧?这种出乎意料的要求,不论是天塌下来还是世界末日,都绝对、完全、彻底超出了我能帮忙的限度。
话剧的舞台背景是大正时代,我所担任的角色是一名粗暴的军人,对日奈所扮演的楚楚可怜的女学生总是颐指气使。当然,在剧本的最后军人会洗心革面,变成温柔的男人。
我原先觉得这跟平日我俩的立场刚好相反,所以在兴趣使然之下一口答应参加演出。此外,日奈对这件事的热情与认真也制造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但实际投入后我才发现,就算百分之百照着剧本走,要我对日奈表现出傲慢无理的态度依旧非常地困难。
或许是自己害羞的心在作祟吧!孩提时代的那十年,以及重回宵见里的这半年来,我跟日奈的相处模式已经融入骨子里,一时半刻很难改过来。
由于我在即将正式开演前夕依旧是「对白死板+演技生硬」的状态,根本无法诠释我被赋予的军人角色,所以日奈才会提议这个新的练习方式。
『听好啰?从今天起你就是军人!就算是下了舞台你也要戴上军人的面具,过着完全军人式的生活!!』
——这太没道理了。不过即使再怎么没道理,我也无法违抗日奈的命令。
所以这阵子我都得穿着军装上课,甚至等晚上十点的钟响过后,我也落入了不得不踏着军靴,在化为异世界的学园校舍内与那些跋扈的怪物苦苦交手的窘境。
我将制服帽压得低低的,再度发出叹息。
「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望着我叹了口气呀!」
「没、没有啊……」
「才怪,我明明就看到了!如果你想抱怨,何不试试『你如果不闭上那张多话的贱嘴,我就把你衣服扒光赶到外面去!』之类的变态台词!?」
日奈的举例听起来的确像演戏般夸大做作。可是话说回来,喂,把我搞成变态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什么什么?原来日奈对变态有兴趣啊?」
本乡家的一斗哥跨越已被压扁的门之后现身说道。他的这番开场白让日奈羞红了脸、举拳挥舞。
「才、才不是哩!我只是举例!举例而已!」
「是吗、是吗?那就好。太特殊的玩法勇太可能会受不了,最后只好逃之夭夭。你可要小心一点喔……」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讨厌!柠檬亡你也念一下这些无聊的男生嘛——」
日奈对着刚从隔壁教室换完衣服回来的柠檬泣诉。柠檬一边将手臂穿过运动夹克的袖子,一边以开朗的笑容回应:
「但我一直都是站在勇太这边的耶亡?」
「你、你这个叛徒!」
「这才不是背叛呢,只是话剧的练习!我一直都陪着你们练习呀!」
「唔——」
「啊,对了,校庆期间有些学生会留在校舍内熬夜工作,所以妖魔鬼怪的数量还会再增加。以后勇太最好趁十点的钟还没敲响之前,先把这身戏服给脱了。」
一斗哥打断少女间令人会心一笑的可爱争执,将话题导回正轨。
「我知道因为即将正式开演所以大家的心情都很焦躁,不过,日奈也不乐见勇太因此而受伤或遭遇危险吧?我跟柠檬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一斗哥笑着将手掌搁在我头顶,搔乱我的头发。
他的劝说很正确,毫无反驳的余地,日奈也只能失望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勇太,以后你只要在白天穿戏服就够了。」
日奈满怀歉意地摆出低姿态,我见状后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唔……好吧,我会加油的。」
我吞吞吐吐地答道,原本满脸阴沉的日奈表情顿时一亮。
「谢谢。」
她以略显羞涩的笑容低声表示。在她这副模样面前,原本想拜托她让我退出表演的力气再度消退了。
正当我好不容易获得公主大人的允许,巴不得赶快褪去这身难受的装扮、使劲拔着军靴时,远处又传来了惨叫声——而且是好几个女孩子同时发出的。
恐怕又是在学校熬夜准备的学生们遭遇妖魔鬼怪了吧!
——今晚真是有够忙的。想到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我就lbZllt到烦闷不已。不过,眼前最该处理的优先事项,还是把遭遇危难的学生给救出来。
我拾起刚脱掉的靴子,跟着同伴们的步伐赤脚冲过走廊。


* * *


过了一夜后的翌日。
我摇着昏昏沉沉、睡眠不足的脑袋,将双腿用力往桌子上一跨,翘着脚。接着又轻轻转动下颚开口大喊:
「喂,日奈!我要炸猪排三明治、' I I一色面包还有咖啡牛奶。我先去每次吃午饭的地方,你可要好好帮我弄到手。如果买错,你今天午饭就甭吃了。」 (译注:日本一种面包,同时包了三种不同的馅料。)
「……很好!」
日奈以食指奋力向我一比,然后才突然转为拚死挤出的苦命笑容,对着我点头。
「嗯,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日奈急急忙忙踏着碎步离我远去。
柠檬对我瞥以一道同情的目光,随后才追随日奈而去。
我丧气地将翘在桌上的双腿放下,轻轻擦拭着课桌表面,背对那群欲言又止的同班同学,迳自朝餐厅踱步而去。
——那家伙难道忘了是她自己逼我这么演的吗?刚才我命令完后,日奈对我回望的那眼好像充满了怒气与杀气,总觉得背后有「什么」隐情。
刚才我为了完成日奈的指示,可是拚命忍住想要当场向日奈下跪道歉的冲动,不断努力要求自己咧……
我抱着难以释怀的心情穿过了学校餐厅的入口。
我们学校的餐厅去年才刚改建过,里头的空间既宽敞又明亮。
除了利用学校餐厅提供的料理外,前往贩卖部选购面包或便当的学生们也必须经过此处,所以午休时间这里总是人山人海。
可能是由于一年一度的校庆将至,在餐厅内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都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这股祭典前特有的热气让整座宵森学园更加显得惶惶不安。
一名左手拿着三明治、右手握着笔,正努力制作预算规划书的学生后方,响起了「今天第五节体育课在哪儿上啊?」的问话——那应该是我们班上的男生吧,因为我对说话声有印象。
正当我恍恍惚惚地回想着同班同学的脸孔时,一道金色的身影突然从我的视野角落飘过。
我还来不及摆出警戒的态势,狐狩田源之丞就一屁股坐在我隔壁的位子上,以灿烂的笑容面对我。
那表情简直就像小孩看见喜爱的玩具,或是猫咪发现猎物后用舌头舔着嘴唇的模样——充分表现出纯真的喜悦。
「怎么啦?这么久不见,你却一副苦瓜脸?」
我将脸转向狐狩田学长却故意避开他的视线,简短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呼嗯,我应该没猜错吧?你是因为戏剧部的排练而在伤脑筋?」
他对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言外之意置之不理,直截了当地点破我的苦恼。
他怎么会知道p
不不,毕竟这家伙也是住在宵见里的妖怪嘛,即使被对方料中这种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既然如此,我就以面无表情、完全不受对方影响的态度回应,赶快把这家伙打发走——
「我听说你为了征服那个日奈,想将她训练成完美又听话的传统日式美人,才会拚命争取这个角色?没想到你竟然成功了呢,真是可喜可贺。」
「胡说八道!你这些没凭没据的情报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Ⅱ」
我忍不住马上撕开无反应的假面具,对狐狩田学长吐槽。只要一想起这种虚伪不实的资讯可能会从狐狩田学长的嘴巴传进日奈的哥哥、也就是前学生会长和臣的耳中,我就感到毛骨悚:J/46小。
「被拔擢为男主角,难道你不觉得光荣吗?」
「一点也不!况且我根本不是演男主角!那个角色可是一开始对日奈很差劲,最后才洗心革面的反派耶!怎么想都觉得不适合我啊!」
狐狩田学长看见我狼狈的样子,竟愉快地笑了起来。
「因为你演不来这种角色,所以现在才会拚命练习吗?」
是被逼的——正当我想如此反驳时,却又赶紧捂住了嘴。
倘若逞一时之快将这种事说出口,难保不会传入日奈耳中。眼前的这家伙过去可是让我吃了好多次不必要的苦头啊……!
「虽然练习了很久,可是我还是不习惯。」
「练习都白费了吗?」
「台词是记起来了,但我的DNA中可是纪录着纯正的平民血统。日奈现在虽然对我毕恭毕敬的,但是她原本身分就与我大不相同,还手握可观的权力,我可是本能地将她视为『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尽管我很想推辞这个角色,但命令我跟日奈对戏的又是她本人。
起初我也是在日奈的热情鼓动下一时接下了这个任务。但是等我发现演这个角色并没有那么容易,而认真考虑打退堂鼓的时候,日奈已取得了柠檬与凛的协助,在四周挖好了壕沟并彻底将我包围,我根本就插翅难飞。
狐狩田学长难得露出沉思的表情,随后才将眼珠滴溜溜地转向我。
「勇太,我虽然可以体谅日奈与你的主仆关系是注明在基因里的——」
「你才没有咧!你怎么可能会体谅我!」
面对我间不容发的吐槽,狐狩田学长索性来个相应不理,继续说道:
「——不过,就算这只是『排演话剧』,那个日奈也得暂时服从你的命令,对吧?难道你心中都没有半点满足感?」
「没有。因为我会这么做完全是日奈命令我的。如果是出自于我的意志,练习应该会更轻松、更快结束才对。」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
「就连刚才午休也是日奈指示我命令她去买面包我才做的,真不知道哪天她会把这阵子受的气还回我身上……」
「……勇太。」
「什么事,狐狩田学长?」
「先不要管以后会怎么样了。现在你可以对日奈做的事,不是刚好可以回敬她以前对你做过的一切吗?」
「耶?」
是这样吗?狐狩田学长一针见血的评论让我不禁思索起这种可能。这时候,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了呼喊我的声音。
「殿下!第五节的体育课是在体育馆上吗。」
「不,我听说是在操场……等等,咦?」
我赶紧回头。
「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其他同学了?」
「嘎?我才没有哩。嗯,总之小的了解了!」
那位同班同学对我挥挥手,再度混入人群之中。我转过头重新面对狐狩田学长,正好与他那对兴味盎然的贼眼四目相交。
「殿下?」
我本来想装作没听见,或是将话题转移到学长可能会感兴趣的其他方向。但经过短暂的犹豫后,我评估过再怎么样都躲不过追问,只好不太甘愿地对学长解释:
「在日奈所谓的『特训』要求下,我在教室里也得对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态度。」
「呼i所以呢?」
「班上有一部分男同学看见后,因为『那个高傲的诹访部日奈也会被驯服!』而吓到,不知为何竟开始尊敬起我来。」
「喔喔。」
「但相对地,也有部分女同学表示『山神最近的样子好恶心』、『太自大了』而公开反对我。这么一来,两组意见极端对立的派系很自然地开始以蔑称与『殿下』叫我……狐狩田学长,你也笑得太夸张了吧?这种事我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啊!」
话说回来,如果对方同情我,大概也会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吧!
我垂头丧气地待在学长旁边,等待他那每次都不知为何而爆发的笑声结束。这时候,突然有人砰地一声、亲切地将手搁在我的肩膀上。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我找了好久。」
我满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果然,和臣那看了就令我厌烦的爽朗笑容,正从我头顶的位置朝下俯瞰着我。
光是狐狩田学长一个就够难应付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难缠的对手,看来我还是竖白旗投降吧。
「有件事想麻烦你帮我转告日奈。」
「你自己告诉她不就得了?」
我愕然地望着坐在狐狩田学长对面的和臣。
不论是以学校的学长或诹访部一族来说,和臣都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但我总觉得他比较接近乱世的奸雄。
然而让这种角色来维护里的和平,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就跟狐狩田学长给我的感觉一样,日奈的这位兄长也是我平日敬而远之的对象。不知该说我天生就对这种人没辙还是怎样,总觉得只要被他缠上就很难迅速脱身——以我个人的观感而言,我已经「放弃」抵抗这个人物了。
「呃,说真的,我现在非常地忙。」
「回家以后不就可以碰面了吗?」
「啊,对了,我好像听说你最近把我家日奈当下女使唤啊?」
不知对方是真心还是刻意的——我猜应该是后者吧——和臣瞬间就将话题给转走了。我霎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勉强压抑惊愕的语调并回答道:
「怪了,这件事怎么好像变成传话游戏了。」
「其实勇太最近也过得很辛苦。和臣,你就稍微体谅他一下吧!」
「学长,这种悲惨的事你不要用一脸灿烂的笑容回答可以吗?」
「不不不,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像这种徒劳无功的努力即使继续下去,也只会把你带向另一个更辛苦的境界而已,简直就像陷入了恰到好处的泥淖……」
「不要把别人的不幸当成玩笑话讲解可以吗!?」
「总之,事情我都大致听说了……不过,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喔!」
和臣的笑容依旧温和,但后面多补充的那两句让我顿时感觉室温下降了五度。
当四周的空气逐渐朝零下逼近时,我慌忙地改变话题。
「呃……对了,你刚才说要我转达什么?」
「啊,对喔。关于十天以后就要举办的『宵森祭』——」
和臣终于切入今天的主题。
「今年各团体都非常努力,看来应该会营造出更盛于往年的热闹气氛。就连以前反对校庆的团体这次都改变了立场,社团联盟也开始动了起来。」
从里以外的角度来看,表面上看似普通校庆的『宵森祭』其实非比寻常。
我在小学之前,也就是仍住在宵见里的时候也经历过好几次。虽说印象已经模糊了,但最近还是听日奈她们转述了许多常识。
在这所宵森学园中,校庆是由小、中、高、大各学部共同举办的。
国小与国中部只会以客人的身分参加,或是仅限于在教室内展示作品的程度,真正的主角还是高中部与大学部。
宵森祭历时五天,地方的商店街等似乎也会共襄盛举,甚至就连县外都会有客人造访,可说是盛况空前。
包括准备期在内的校庆季节中,会出现许多彻夜留在校内工作的同学。在这时担任『轮值』的工作,实在不可掉以轻心。
当然,这个时期能被允许在夜间作业的其实只有特定的部分人员而已。事实上,那些特定的人就是指诹访部一族及家臣们。
——然而,就算学校方面与教师们多么气急败坏地防止这种事,敲过晚上十点的钟之后,偷偷潜入学校的一般学生依旧络绎不绝,我们的工作量自然也节节上升。一直到早上六点的钟声响起前,我们都得拚命在校园内来回奔波。
「……停办校庆是有点夸张啦,不过,至少要对晚上十点以后偷偷溜入学校作业的行为订定罚则吧?或是由学生会出面宣导,叮咛那些人乖乖回家。」
在校庆前后出现的「妖魔鬼怪」数量激增,剥夺了我们不少宝贵的睡眠时间,真希望能多少减轻一下晚上巡逻的负担。
对于我恳切的期盼,和臣听完后不知为何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距今十几年前,有位学生会长出现了和勇太类似的想法。他认为校庆只会让妖魔鬼怪的活动更频繁,所以决定中止举办,改为全校模拟考。」
「那,结果呢?」
「由于众人期盼的校庆突然喊卡,因此郁郁寡欢的学生们累积了大量不满情绪,最后反而使里的怪异现象爆炸性成长。以三婆为主的长老们甚至得亲自出面,最后发展为难以收拾的大惨剧。那位学生会长为了负责,最后只能黯然离开里。」
——真恐怖!
眼看我不自觉搓起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双臂,两位学长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之,从这件事我们学到不要擅作主张、剥夺他人乐趣的教训。」
「校庆前的忙乱气氛其实也是祭典的乐趣之一。只要诹访部一族与家臣们好好努力,应该可以控制住场面、获得最好的结果才是。」
「所谓的祭典活动,本来就会遭遇平常碰不到的对象、出现平常不该出现的访客,以及引发平常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上述辛劳就好比祭典前的开胃酒,不妨好好品尝个中滋味。」
狐狩田学长事不关己地边说边拍打我的背部。但很遗憾地,我还没老成到可以把吃苦当吃补,拥有像他所说的那种达观思想。
「……说穿了,你们两位只是坐在高高的观众席上,把我的辛苦与奔波当作猴戏在欣赏、取乐罢了。我刚才听到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喔喔!了不起,勇太。难道我们之间出现了所谓的心电感应吗!」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勇太。其实我刚才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你不要自以为跟日奈已经够好了,否则你可能会有苦头吃喔。」
「如果是以跟日奈的关系当条件来判断,我怎么可能会吃到什么苦头嘛!」
「——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今年因为遭遇了饭纲之乱,所以散居于各地的诹访部家臣们与其『流族』正逐一被召回里。以不客气的方式形容,这就类似一种忠诚度的测验。」
听到和臣用「召回」两字委婉的说法表达,我就觉得事情似乎透露着负面的气氛。不过,他脸上依然挂着平日那张爽朗的笑容。
他以「流族」形容的那些人,应该就是指『流浪的诹访部一族』吧!
所谓流浪的诹访部一族,就是指那些本来生于诹访部或家臣一族的成员,因为某些事不被允许继续住在宵见里,只能出外四处流浪并担任『轮值』的工作,负责镇压出现在宵见里之外的怪异事件。「流族」即是这群怪异人士的总称。
那些人大多是生来就不具备家族代代相传之力,反而出现其他怪异能力的突变者,或是无法在里内与他人和平共存的性格偏差人物。
尤其是那些能力异常的突变者,尽管力量强大,但使用上有许多局限,而且他们的能力通常也无法传给下一代,所以才会不被家族所认可,无法冠上自己家族的名号。至于那些人的小孩,铁定都会成为毫无力量的普通人,因此只能在外头以正常人的身分生活。
过去只要发现家中生出突变者,就会把婴儿抛入河中随波逐流。这是里内不可打破的戒律,那些人之所以会被称为「流族」也源自这项传统。
「那些『流族』大抵上对里的观感都不太好,我也将他们视为可能会出乱子的根源。由于校庆过程中会有很多里以外的人士在此出入,所以你在校庆那几天得多加留意才行。」
和臣的说明结束后,日奈与柠檬这才姗姗来迟。
日奈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入餐厅。她发现我身边的狐狩田学长后,毫不掩饰地露出不欢迎的表情,等到察觉到和臣也在场后,才开心地轻轻挥手。
「日奈,我的面包!」
我以粗野的语气大喊。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看到日奈对和臣的态度才心生忌妒,而是平日努力排练的成果。
日奈满脸笑容地递出了炸猪排三明治、※双色面包还有咖啡牛奶——跟我当初点的有些许差异。(译注:相对三色面包,只包了两种不同的馅料。)
——我看她根本是故意的吧!
日奈似乎在期待我的反应,眼珠子甚至还闪闪发亮。至于站在她背后的柠檬,则不知为何以沉痛的表情低着头。
啊,我终于明白了。所谓的身负众望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总算学到了一次经验。不过,这种经验一辈子只要一次就够受了。
我就好像被迫坐在被告席搞笑的喜剧演员一样,内心产生一种众目睽睽下坐立难安的焦虑感,只能惶恐地把手伸向双色面包。
对我而言,要将日奈故意买错的面包在盛怒下扔向地板,已经需要挤出不少「演技」了,不过日奈与狐狩田学长还是非常不满。
「真是的,你就不会说些『不是叫你买三色面包吗!午餐不准吃!』或是『没用的女人!没买到三色面包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之类的台词吗?」
「我倒觉得你应该把面包砸在日奈脸上,或是让她洗洗咖啡牛奶浴之类的,类似这种精神上的屈辱或物理性攻击也是很有效果的小技巧……」
「我才不敢咧耶耶耶耶耶!!」
至于被我狠狠摔到地板上的可怜双色面包,之后还是得由我自己负起责任乖乖吃下肚……鬼才愿意咧!


* * *


距离校庆只剩下一周左右的某日放学后。
我们为了准备班上的摊位,离开教室来到学校正门口前。
这次一年C班规划的摊位内容是自助餐厅。
被分配到的摊位地点则在步入正门后一旁的樱花树下。对于想要在校庆时临时开店的班级来说,这个位置可说非常地理想。
况且戏剧部的舞台也在隔壁。如果时间配合得好,甚至可以一边欣赏表演,一边在我们班上的摊位休息。
柠檬与日奈会在摆摊时担任女服务生,所以现在正与其他女同学合力缝制围裙与装饰用的缎带。
我虽然没被分配到固定的工作,不过还是得协助摆设桌子、椅子,以及出入口处的布置等笀寸。
「喂,大波斯菊应该挂在这里吗?」
「哇!怎么没有粉红色的!哪个蠢蛋买了全黄的啊!?」
「桌巾一共需要几块啊?」
「把教室的窗帘拆出来不就得了?」
「耶——窗帘好像已经拆光了?」
「等等,有谁知道照明器材应该放哪里吗?」
「那张椅子才刚刷过油漆,要小心啊——!」
当我与班上的同学们一起忙得团团转时,才对之前学长们的一番话有了切身的感受。
这种为了准备祭典而出现的活力与混乱,其实也是祭典乐趣的一部分。
过了晚上十点后依旧偷偷潜入学校,增加我们工作负担的那些麻烦学生,或许也只是为了享受这种独特的气氛吧。
「我们回来了——」
「谁快来帮忙搬东西啊!」
负责出去采购的同学终于返回学校了。
我手边的工作也刚好告一段落,于是便自告奋勇地站起身。
「辛苦你们了,东西要放在哪里?」
「咦?殿下,你刚才不是在屋顶吗?」
「刚才?什么时候的事?」
「呃,就是刚刚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其他男同学听了则吃惊地捂着嘴。
「殿下,难道你可以分裂吗?」
「话说回来,学校的不可思议传说中好像也有一面会引出分身的镜子……」
「不不,搞不好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哥哥。」
「……如果我真的可以分身的话,那工作起来速度就快多了。」
「喔?怎么?嫌我们不够勤快就是了?」
「你们这些臭男生!不要聊天了,赶快做事啦!」
「对呀!像你们那样子根本布置不完嘛!」
女同学们的抗议与愤怒排山倒海而来,我与其他男生只好摸摸鼻子返回工作岗位。
——我都已经转入这个班级半年了,怎么同班同学还是记不住我的长相?还是说学校里真的有人长得跟我很像,擦肩而过时可能会误认……不论真相为何,我都觉得事有跷蹊。
太阳西下后,光线逐渐变得黯淡,我们也着手开始收场的工作。
如果天气预报准确的话,这一个礼拜下雨的机率应该很低才对。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有避免夜晚的露水沾湿,我们还是利用事先准备好的蓝色塑胶防水布盖住已经完工的部分,并将尚在制作的物品合力搬回校舍内。
隔壁布置户外舞台的戏剧部成员们也在准备收工了。
「看来问题不会是天气,而是化妆樱会不会开花。」
日奈面有难色地仰望那株巨大的樱树。
因为不感兴趣,所以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据说这株矗立于宵森学园高中部正门旁的巨大樱花树,被人冠上了「化妆樱」的称号。
与宵见里其他在春季绽放的樱树不同,这棵化妆樱竟然会在秋季疯狂开花。事实上,这应该也要归类为宵见里的诸多怪异现象之一。
至于这棵树最具特色之处,还是它被赋予的传说。
『只要在化妆樱下告白,有情人必能终成眷属。』
宵森学园的学生多半对此传说抱持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这并非单纯的谣言或迷信,而是这株樱树确实拥有能实现人们愿望的能力。
即便那只是人们单纯的幻想,只要有强烈的信念存在,宵见里这块土地自然能将幻想变为真实。
据说在夜晚十点以后告白,在里的自然强大力量协助下会更具效果。上述条件应该也是学生们在无意识中归纳出的结论吧!
我目前拚命练习的舞台演出戏码,其实也是取材自这棵化妆樱的传说,过去这个故事已经上演过好几次了,似乎颇受好评。
「如果化妆樱不开花戏就没办法演下去了。当然,也可以临时在舞台背景画上樱花或是用人造花装饰,不过那跟真的花还是无法相比啊。」
日奈凝视着目前连花蕾都没有的化妆樱枝头喃喃说道。
每年宵森祭时理应盛大绽放的这株樱树,今年也应该不例外才对,但眼前樱树开花的征兆却迟迟未来。
说实话,我对这次的演出并没有那么执着,所以就算以画在三夹板上的图案代替真的樱花,我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看着日奈眉尾下垂、表情凝重注视着樱树不放的侧脸,我还是暗自希望表演当天樱花能够绽放。
不过,相对来说,一旦化妆樱开花了,正处于热恋状态中的大批人马一定会聚集至此,届时可以想见我们的「轮值」工作一定会更为手忙脚乱,实在令人无法掉以轻心。
事实上,我们班的摊位之所以会设在化妆樱正前方的这个绝佳地点,也是刻意为了让我们的工作能更顺利完成之故。
负责分配摊位的组织是学生会,所以可想而知这是和臣的主意。
——他明明说要把工作交给学弟妹,从学生会的位置退居幕后,没想到影响力还是如此惊人,真是令人不安啊!
我努力将一片黑暗的未来景象从脑中驱离,再度仰望于夕暮中伸展枝叶的樱树,忍不住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只要在化妆樱下告白,有情人必能终成眷属』……是这样吗?」





「将暗藏心中的愿望嘱托给不合时节绽放的樱花就能实现,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
「我不是提醒过你不要闷不吭声地偷偷从别人身边冒出来吗?」
狐狩田学长看见我的反应如此冷淡,不知为何一脸无趣地从我的背后绕到前方,就好像在慰藉什么似地以手抚摸一旁的化妆樱主干。
「所谓祭典这种活动,本来就会引发平常不可能发生的事件。就算不合时节绽放的花朵,能使隐藏在人们心中的秘密恋情获得实现,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吧!」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靠这种来路不明的奇怪力量让中意的对象回心转意。」
「但为了让你与日奈的关系更进一步,不利用化妆樱也无计可施了,不是吗?」
「为、为什么这时要突然提起日奈的名字!?」
由于担心被日奈听见,我只能勉力压低音量。
她似乎没有察觉狐狩田学长出现,依旧在舞台附近协助戏剧部收拾东西。
学长露出惯有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并顺便拍了拍我的背。
「扪心自问吧,你希望与她永远保持现在的关系吗?饲主与忠狗、女王与奴仆——这就是你所希望的结果?」
狐狩田学长临走之际抛下的这番话使我目瞪口呆。
当然,学长对于我的未来如何根本没有意见。他只是为了捉弄我而特地把我跟日奈凑在一起,根本就不是真心诚意想撮合我们两人。
然而学长的那番话对我而言,的确比想像中还要沉重,让我的胸口为之一闷。
——事实上,对于日奈身为我的主子这个事实,我也没有什么不满。
身为山神一族的我与身为诹访部一族的日奈以这种关系共处,本来就很恰当。接受日奈的控制对能化身为狼的我来说,其实还比较心安理得一点。
我除了拥有能变身为狼的特殊体质外,身心方面都跟普通的健康青少年没有两样。所以如果问我除了单纯的主仆关系是否还想更进一步,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不过,假设我踏出的这一步,会使日奈就此离我远去呢?
我想自己一定会难受得快窒息吧!就算感情方面被她甩了,我还是得肩负守护者的「轮值」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还得每天大眼瞪小眼……
光是想像,我就觉得那种场面令人不寒而栗,甚至忍不住搓起冒出鸡皮疙瘩的双臂。
——等等等等,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重点是,就算我们继续维持这种下任当主与守护者的关系,对我而言也没什么不好。
仔细想想,即使我跟日奈变成了男女朋友,届时跟现在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守护者的工作我已经驾轻就熟了。反正我已经确保了在日奈身边保护她的立场,有必要冒这个失去现今成果的风险主动出击吗?
自己努力保护日奈,日奈全心信赖自己——放弃已牢牢握在手中的现状,追求更进一步的关系究竟有什么意义?
如果会因此失去至今两人所构筑起来,能平心静气自然共处、交谈的关系,反而引发更糟糕的变化,那我恕难奉陪,一点兴趣也没有。
距离位于伸手即可碰触之处的日奈,倘若会因冲动的冒险行为而退居到自己再也无法掌握的场所,那自己会有多寂寞呢?与其那样,还不如——
思绪陷入了退缩而悲观的泥淖中,我急忙用力摇头将自己拉出来。
冷静想想吧!
我又不是抱着什么病态的企图或不纯的色心,才想拉进自己与日奈之间的距离——当然,我也不能否认自己完全没那种欲望啦!
我想,自己只是希望能更被日奈所重视而已吧。
除了现在这种守护者、听从其命令而战的关系外,希望即使是在轮值以外的场合,自己也能被日奈所信赖。
虽然我很清楚,两人已经无法返回那个只要愿意就能整天腻在一起的孩提时代了。
不过,我跟日奈之间的距离应该能比现在更接近一点吧——我得再重复强调一遍,这种想法绝对不是出自什么变态的企图。
——不过,假设、假设我真的想跟日奈更进一步,应该主动告白的人想必是我。就算平常我在日奈的面前总是抬不起头,这种重要的关键场合还是该由我掌握主导权才对。
或许——这只是我自作多情的任性也说不定,不过我猜想日奈也希望我这么做。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我该如何让日奈了解,即使不是身负「守护者」之责,我依然非常珍惜她这点。
为了避免假使告白失败,第二天依然要在轮值时面面相觑那样最糟糕的结果,我得让日奈在公事以外的场合也得仰赖我才行。
让日奈在与守护者之责无关的领域需要我……眼前唯一想到的也只有话剧这件事了吧?这么说,只要我能在这次的表演中彻底达成日奈的要求,就可以向她告白了。
在与诹访部一族毫无关联的舞台表演中大出风头,或许日奈就会因此接受我的心意——至少也不至于讨厌我……应该吧?
在脑海中一番苦恼的思绪纠葛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察觉站在舞台前等待的日奈正在对自己招手,于是赶紧快步跑了过去。


* * *


翌目的夜晚。
晚上十点的钟声再度响起,将未获得特别许可的诹访部关系以外的人赶出校舍后,我们为了执行「轮值」工作而来到化妆樱的根部附近。
今天的轮班依然是由我与日奈、柠檬、教来石家的凛,以及一斗哥跟甲贺家的薰子姊负责,阵容一如往常。
为了将企图再度偷偷溜回校内的学生赶跑,今晚我们仍旧得在校园内来回奔波,一刻也不得闲。
大部分的班级都尚未完成校庆的准备工作,所以那些学生多半是为了熬夜赶工才溜回校内;不过进入倒数一个礼拜时,组成份子又多了想在化妆樱底下告白的情侣。
就在几分钟之前,才有一群国中部学生企图翻墙闯入校内,幸好被一斗哥及薰子姊强制带回宿舍。
我不清楚还没开花的化妆樱是否拥有实现恋爱心愿的能力。
不过,即使在这种妖魔鬼怪乱窜的半夜校园也敢闯入尝试,就算不凭藉化妆樱的奇迹,那些情侣的爱也应该够坚贞了。
「爱火熊熊燃烧中的情侣,就算是面对理所当然的常识也会弃之不顾吧!」
柠檬有点酸地说道,凛听了则以极度严肃的表情回答:
「凛以前听有经验的人说过,快冻死的时候可以把衣服脱光,因为对四周的冷或热都完全没感觉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唔——很遗憾的,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那样,应该就跟窒息而死的经验……」
「……凛,不要用思念体的死因来譬喻恋爱可以吗Oa」
我放着一如往常享受谈天乐趣(?)的柠檬与凛不管,重新将注意力锁定在化妆樱四周的警戒工作上。就在此时,我发现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名身材削瘦的年轻男子。他穿着立领衬衫,外面披一袭木棉质料的和服上衣与裤子——简而言之,就是一副书生的打扮。对方伫立于樱树下,神色不安地左顾右盼。
我以为他又是另一组想来化妆樱下告白的情侣,于是便迈步朝对方走去。然而瞬间涌上的怪异气息却让我忍不住蹙眉。来到够近的距离后,我才发现那名男子的气色非常差,形销骨立,简直就像该送入结核病疗养院的病人一样。过没多久,我就察觉出那家伙之所以诡异的真正理由。
——对方身上没有气味。毫无预警就出现在化妆樱树下的这名书生男,完全没散发出人类该有的任何气味。
我举起一只手示意同伴们先别靠近,然后才慎重地继续朝化妆樱接近。等到我的脚尖刚好轻触化妆樱的根部时,年轻男子突然转过头,原本如孩子般困惑的眼神也顿时轻松和缓不少。
「对不起——请问一下,呃,不好意思,这里是宵见里没错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男子见状慌忙补充:
「啊,不,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喝酒喝到茫,也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坏人!呃,我只是在昏暗不清的外头迷了路,刚好又对这棵樱花树有印象。」
看他那副极力为自己辩解的模样,实在感觉不出丝毫的恶意或敌意。我默默地点点头,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似地垂下肩膀。
「啊啊,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被狐狸精或狸猫所骗,来到不知名的深山中。不知何时眼前竟出现陌生的建筑物,明明天气很晴朗,却看不见半颗星星……」
青年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柔和又羞涩的笑容——如果这是演技的话,那他真可算是位名演员了。
我对这位面露苦笑、看似好青年的家伙问道:
「你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啊啊,真是失礼!我都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暂住在教来石家的宫田正一郎。」
宫田对我深深一鞠躬。其他同伴听了则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凛。
凛以惊愕的表情瞪大圆眼,拚命地摇着头。
日奈以宫田听不见的声音向凛询问道:
「那个人不是教来石家的亲戚吗?」
「凛不认识那个男人。至少在凛知道的范围内,教来石家并没有暂住一位名叫宫田正一郎的人物。」
虽说这家伙也有可能是高层秘密藏在教来石家的人,但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大摇大摆地闲逛才对。





宫田困惑地交替看着我们这群人的脸,这时候,柠檬主动上前一步。
「请问一下,今天是几年几月几日?」
柠檬露出亲切的笑容,使出每次必用的绝招。宫田也一脸微笑地回答:
「呃,我记得今天是七年的十月九日。」
「七年?」
我的反问让宫田困惑地交叉双臂,一股轻微的味道也飘入了我的鼻腔。至此,我终于领悟自己之前为何无法嗅出这名男子的气味了。
宫田所释放出的气息,就跟在我们头顶上舒展枝叶的化妆樱一模一样,所以我当下才会无法分辨。
宫田似乎没察觉到我心中的愕然,偏着脑袋追溯自己的记忆。
「咦、咦?难道今年是八年吗?不过,在我廿二岁的时候年号就已经变成※大正了……啊,果然没错,今天是大正七年十月九日。」(译注:大正元年是1912年,平成元年是1989年已
这名男子一口气跳过九十年的光阴,跑入了平成年代的宵见里且迷了路。只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松了口气的笑容,对我们如此回道。


* * *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恐怕就是因为一直抱持着遗憾,所以才会无法投胎,还在这里迷了路吧!」
宫田搔搔头,以害羞的笑容呵呵笑着,让我们不知该如何应对。
日奈与柠檬小心翼翼地向宫田解释,这里已经是廿一世纪的宵见里,而他恐怕是在大正时代就已经过世了。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本来以为对方会狼狈不堪或大哭大闹,没想到他马上打心底接受了这件事,坦然面对眼前的处境。
宫田正一郎虽然是明治时代出生的人,思想却意外地灵活,一点也不古板。
「脑筋太过灵活这点反而令人感到好奇……」
一斗哥面有难色地摸着下颚,喃喃说着。
这里是宵见里,也是人世间最接近黄泉之处,更是一块会根据人类思念而唤来怪异现象的土地。
即使有时间旅行者(Time traveler)出现在此或许也不奇怪。不过,宫田并不是那种科幻的产物,而是属于怪异现象的一种。
「为什么那个人的味道会跟化妆樱一样?」
「啊,果然是这样没错!我也感觉到了,宫田先生的气味跟化妆樱好像。」
柠檬极力同意我的看法。没错,宫田正一郎虽然以人类的姿态现身,也拥有实体,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存在感却与化妆樱十分接近。
「凛判断宫田先生是思念体。」
「可是,教来石的小姑娘,如果那个男人是思念体的话,应该不会有实体才对吧?」
薰子姊不解地提出异议。凛困惑地皱起眉,接着才转向日奈,重新端正姿势说道:
「日奈姊姊,凛认为宫田先生这个思念体与化妆樱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感觉好像混在一起。凛觉得他是因为跟化妆樱共享生命,所以才能实体化。」
「——这种例子以前还真没听过。凛,你能解释一下吗?」
「没办法,日奈姊姊。凛过去也没有见过这种思念体,所以不清楚原因。现在宫田先生就好像化妆樱的分身一样,或许他很接近所谓的樱花精灵吧!」
凛的说明让一斗哥忍不住绷起脸。他抬头仰望化妆樱。
「也就是说,今年化妆樱之所以迟迟没有开花的迹象,是因为被那个精灵吸走能量的缘故啰?所以到现在连半个花蕾都看不见啊!」
「很有可能。凛虽然不太擅长跟植物的思念进行对话,不过凛也看得出来那棵樱花树的样子不太对劲。」
接着,直到东方曙光乍现,所有怪异事物都应隐蔽起来的早晨六点钟声之后,宫田却没有像普通的思念体般消失不见,依然好端端地站在众人面前。
「宫田先生在世时如果暂住教来石家,教来石一族的长者里应该有人听过他才对吧?」
日奈的提议很有道理。即使认识宫田的人都已经辞世了,也不会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纪录。
当众人为了「轮值」的工作即将重返校舍前时,我忍不住回头又打量了化妆樱一眼。
为了在表演话剧这件事帮上日奈的忙,首先必须让这株樱花树绽放才行。那出戏一定要在繁花盛开的背景下演出才算成功。
宫田正一郎因为某项遗憾而一直徘徊于宵森学园,结果让化妆樱也失去了以往的规律。假使这项推论没错,那只要让宫田这个思念体心无挂碍地净化、升天,樱花应该就可绽放了吧?
既然如此,我们就得加紧脚步才行。为了我与日奈的未来,必须早日协助宫田完成未了的心愿,让他放下俗世的一切,快点投胎去。
「——好,无论如何我都要解决宫田正一郎的遗憾!」
当我表明决心后,日奈以不明就里的讶异表情抬头看着我。
「……奇怪,勇太怎么突然热心起来了?怎么了?」
日奈以狐疑的眼神瞪着我。我努力压抑内心的动摇,装作毫不在乎地回了句「哪有啊?」之后,便为了迎战今晚的怪异事件而快步走向高中部的校舍。


《第二章》


只要从宵森学园高中部正门走进去,便能在通往校舍的道路右手边看见知名的化妆樱——那是棵会在每年十月不合时节疯狂绽放的樱树。
此外,化妆樱的背后还流传着另一项传说。
只要是宵森学园的学生,尤其是女孩子——当然包括我在内——都听说过那个传说,因为那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只要在化妆樱下告白,有情人必能终成眷属。』
特别是在秋天的夜里,听说晚上十点的钟声敲过后趁机告白最为有效,因此半夜想潜入校园的学生才会络绎不绝。或许本来种在高中部后中庭的这棵樱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会被迁至远离校舍的正门附近吧!
「——根据狐狩田所言,过去告白的成功条件还包括『必须在樱花盛开时』,但随着时代演进,规则也愈来愈宽了。」
的确,去年在我前往宵森祭高中部的摊位游玩时,为我四处带路的哥哥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株樱树的品种是「高远小彼岸樱」——哥还这么补充道。
其实我也分辨不出来品种之间的差异;不过跟里内的其他樱树相比,化妆樱的花瓣颜色的确比较深。
至于这株樱树会被冠上化妆樱的名号,似乎是从迁移至正门附近后才开始的。
当其他樱树都掉光了叶子,准备迎接冬天的这个季节时,疯狂盛开的化妆樱简直就像为了掩饰枯黄的秋季而拚命化妆的女人一样。
以前甚至还听说有外来的人企图以科学的方法——例如这棵樱树的品种是否较特殊等——来解析化妆樱为何会在秋季盛开之谜。
然而在深信化妆樱传说的学生们阻挠,以及里内长者认为不可让外人接触怪异现象的顾忌下,研究计划最后胎死腹中。
——也就是说,化妆樱其实也属于宵见里无数个不可解释的怪异现象之一。只是对我们而言,那就像熟悉的故乡秋天风景一样,是个日常生活的一个小点缀罢了。
然而今年这株化妆樱的动向却跟往常不太一样。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花蕾早该绽放五成、甚至七成了,结果现在却连半个花蕾都看不见。
以前我每次看见这株化妆樱开花,心中也不过就是浮现「好美呀」之类的感想而已。谁知道这家伙今年偏偏不开花了,简直是存心找我麻烦嘛。
对于我全心全意准备的舞台演出来说,盛开的化妆樱为设在户外的舞台制造花瓣漫天飞舞的效果,可说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如果化妆樱一直死不开花,那话剧就会失去重要的气氛了。
即便大家再怎么努力排练,演员的台词、演技和幕后的照明、音响都很完美,只要化妆樱不开花,这出戏就不能算成功。
「日奈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戏剧部呢?」
——以前勇太似乎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说我「执着」总让我有种无法释怀的奇妙感受。对我来说,演戏的魅力就是能「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诹访部日奈的这个身分早在出生时就决定了,与我本人的意志毫无关联。不管是物理性或精神层面,我都只能局限在这个位子上,而且一辈子都无法脱离这个身分。
但只要透过演戏,就能在不打破这个从出生起就因禁我的笼子、也不使任何人难过的前提下,让我暂时脱身而出,喘一口气。
阅读有趣的书籍或是玩好玩的游戏虽然也有类似的效果,但如果想要变成另一个人,实际演一出戏的成就感是无法取代的。
即便那得花上许多辛劳与时间,不过一切都非常值得。当一出戏结束后,留在我心中的那种满足感真的是难以言喻。
虽然我也曾对勇太述说过这种感觉,但他却只是苦笑着回答「光是当我自己就够累了,哪还有心情去扮演别人」之类的话。
——当然,如果要问我是否已充分扮演好诹访部日奈的角色,即便我再怎么斩钉截铁地拍胸脯保证,以三婆为首的众长老也绝对不会认同吧。
你的力量与心理准备根本比不上现任当主。前一代当主总是这样那样、前前代当主绝对不会做出……类似的批评我早就听到耳朵长茧了。
不过,我迟早会让那些人全部认同我的——其实我是个挺不服输的人——等到毕业后,我就能将全部的时间投入当主的工作,关于这点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但是既然我迟早得全心致力于天生的使命,眼前至少允许我在演戏这件事上稍微沉迷一下吧!
我希望这次的活动能成为自己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
此外,我也不想轻易放过社长给我的难得机会。或许之后我再也没有站上舞台的机会也说不定。
在不远的将来,我所有的时间都得贡献给诹访部与宵见里。所以我希望能在这绝无仅有、依然允许由我自己支配的光阴中,留下一个足以傲人且毫无遗憾的精采回忆。
——不过,我这种想法对柠檬或是哥哥,不,就连勇太也不能透露……因为这种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呀!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
总之,我为了能让这次戏剧部的演出成功,已经尽了一切可能的人事,至于天命、天命呀……!
柠檬与凛也特地在各种场合配合、帮助我,真希望这次的表演能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就连一开始极不情愿、厌恶之色溢于言表的勇太,最近不知道是否萌发了演员的自觉,不但充分理解化妆樱的重要性,更不会在练习时突然害羞或结巴。只不过,关键的化妆樱还是没有半点想合作的征兆。
因此我也只能暂时放下排练的工作,先设法将失去归宿、于宵见里徘徊的思念体加以净化,使其能从这块土地脱身。对身为诹访部一族的我而言,这也是重要的「轮值」之一。
「——所以说,就算我把大家集合起来,讨论让宫田先生完成心愿的方法,也不算粗暴、公私不分或滥用职权啰,而是我光明正大的职责!」
凛抬头望着我,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接着才深深低头说道:
「凛理解了,意思就是日奈姊姊代表了绝对的正义,没错吧?」
「嗯嗯……应该就是那个意思吧!」
「日奈,你可以不必编藉口了,赶快切入正题吧!」
勇太毫不留情的吐槽顿时打断我与凛的心灵交流。
「这、这才不是藉口!你应该说这是心理建设、心理建设啦!」
「果然没错,日奈的藉口一点道理跟说服力都没有。」
「这完全无法加强心理建设,顶多只能算是强词夺理吧?」
我瞪了正在交头接耳的一斗哥与柠檬一眼后,才正色重申今天的议题——
『宫田正一郎未完成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柠檬迫不及待地用力举起手,信心十足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一定是关于恋爱的遗憾吧?宫田先生看来是个纤细的人,要不是暗恋别人,并且在还没有告白前就过世;就是意中人跟其他男人结婚,因此羞愤上吊而死。」
「不,那可是发生在距今九十年前的事喔!也许他是因为饥饿、营养失调而死的。那家伙看起来就是皮包骨,一副虚弱的模样。」
「——柠檬姊姊跟一斗哥哥,请不要对宫田先生妄下断言,那样太没礼貌了。」
凛皱起眉头,咬牙切齿地说着。至于被「妄下断言」的宫田先生本人,则依然沉溺在追溯过往记忆的世界里。
「勇太有什么看法?」
「或许他对什么人余恨难消?」
「例如被信任的人背叛、失意而死之类的吗?」
「与恋爱相关的负面情绪通常很难排解吧!」
「对食物的愤恨也很可怕喔?」
勇太听了露出无法茍同的表情。
「宫田先生有没有可能是在宵森学园被杀,尸体埋在化妆樱底下?」
「啊,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想藉助化妆樱的力量替自己复仇。」
「这么一来,就可以说明为何宫田先生的气息会跟化妆樱相同了。」
我制止了因感佩而想用力鼓掌的一斗哥与柠檬,重新将视线转向勇太。
「你忘了吗?化妆樱是在二战后才从后中庭迁到现在的位置。当初在挖掘时并没有发现人骨或其他类似的诅咒之物呀!」
假使当时在挖掘化妆樱的树根时,发现了什么惨死的人骨遗迹或宿有强烈思念的物品,那当时负责「轮值」的诹访部及其家臣一定会为此事留下书面纪录。
然而,即使我回家调查过当时的资料,关于化妆樱的奇特记载也只有不合季节的疯狂开花,以及那个「只要在树下告白,有情人必能终成眷属」的传说而已。完全没有关于宫田先生或幽灵的目击纪录。
既然樱花树下并没有埋藏白骨,那宫田先生会变成樱花精灵,并像现在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定有其他的理由吧!
原本一直竖耳倾听我们讨论的凛这时对宫田先生问道:
「想出什么线索了吗?」
「原本以为听了各位的意见应该会有灵感,只可惜我的记忆还是很模糊……真抱歉,让你们费了那么大一番功夫。」
——宫田正一郎这个人生前铁定是位极度诚实且善良的青年吧!
我望着他那深深低头道歉的模样,更加深了内心的这种看法。我们这群接受他道歉的人,反而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之后我虽然继续与众人进行讨论,却始终找不出可以让大家异口同声表示「就是这个!」的可信答案。
既然如此,只好放弃推论到底是哪个理由,干脆以地毯式搜索的手段尝试一个个化解宫田先生的可能遗憾吧!
「首先,就从最简单的开始试起——『让他吃美味的食物』吧!」
大家一致赞成这个选择。
「……等等,哪家店的料理美味到足以让充满遗憾的往生者升天呢?」
「勇太之前只去过车站前的速食店或咖啡厅吧?」
「话、话说回来,一斗哥也是每次都跑牛井店跟拉面店而已啊!」
「如果是蛋糕店我就熟了……日奈,要不要请教一下你哥哥啊?」
「唔?我哥其实很少吃外食,所以应该不太清楚吧……」
我心虚地垂下目光,正好与一脸紧张、抬头仰望我的凛四目相交。一斗哥将手搁在用力左右转动脖子的凛头上,为了使她放松而搔着她的头发。
「啊——这种事薰子姊应该最清楚才对吧?搜集情报这种事刚好是她的天职,况且比起高中生的我们,她的行动范围又比较宽广。」
「那,需要我打个电话给她吗?」
勇太率先掏出手机。
平常总是有气无力、听从我指示才愿行动的勇太,这回却异常积极起来。我见状不禁感到有些不满。
「薰子姊,我是勇太。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反正我对勇太来说,不过就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兼主子罢了,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关系,根本不需要嫉妒——
「……嗯,嗯……咦?等一下,你说的那间店在哪儿啊?」
——也就是说,我刚才会有那种生气的感觉,完全是因为大家正在努力办正事的时候,勇太却对薰子姊露出那种明显的色心之故——
「啊,你说在游乐场旁边?……不是?啊,是在转角的电线杆?就是有养狗的那里吧?」
——奇怪,难道勇太在害羞吗?总觉得他跟对方好像很难沟通,两人都无法好好传递想表达达的罜思田心,
「以前停放脚踏车的地方……不,我记得明明是那里啊。之前那里不就是停脚踏车的地方吗?……不,你说什么丸子一族所拥有的房子,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在哪里啦!」
勇太迅速扬起下颚,不耐地搔着头发。
看来似乎两人都苦于无法好好与对方沟通。
薰子姊跟勇太都属于不擅言词的类型。此外,更严重的问题是,那两人认路的方式有着非常明显的差距。
「……好像陷入僵局了呢!」
柠檬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这时勇太的背部肌肉突然一震,不知为何偷偷回过头窥视着我。
就好像条件反射似地,我也自然而然地交叉双臂、挺起胸膛,以下颚指着勇太说道:
「没用的家伙,真受不了!」
——哎呀?不对、不对呀,勇太,我并不想说这么难听的话……啊,他马上把目光移开了!?背影看起来还非常沮丧……啊呀呀呀呀……
「嗯——我跟他在认路时都不自觉习惯以『鼻子』取代『眼睛』的角色,所以在需要向他人说明的时候总是会产生混乱……」
「那就好像跟狗问路一样,因为视野不同所以根本派不上用场……」
「啊!好过分哟!」
柠檬对一斗哥的发言非常不满——不知她是气自己被形容为狗,还是派不上用场这点——总之,柠檬终于按捺不住,跨步走向勇太。
「勇太,电话给我!我一定要洗刷我们的污名!」
可惜正当柠檬将手机从勇太手中夺过时,薰子姊那头突然出现了某些骚动,让她无法继续通话。
「喂——喂喂——薰子姊!你在哪里……啊!也没有多远嘛,我们过去找你好了。喂——喂?」
柠檬把被挂断的手机还给勇太,轻盈地转身朝向我。
「薰子姊为了准备校庆而待在大学部那儿。比起打电话,不如直接去问她还比较快。」
——这么大阵仗杀过去不会造成对方困扰吗?不,这也是为了公事。我一定要完成让宫田先生安心投胎的使命。
我在心中如此说服自己,接着就与同伴们一起动身前往大学部。


* * *


宵森学园大学部距离高中部只需步行五分钟左右。
在学的大学生人数则跟高中部差不多。
这里的大规模改建作业都已告一段落,所以完全看不到任何外观老朽的建筑物,整排都是气势磅礴的现代化校舍。
薰子姊所属的近代文学研究会所筹备的摊位是咖啡厅,位于学生活动大厅的一角。预备贩售的菜单包括咖啡、红茶、松饼以及可丽饼。
学生活动大厅中挤满了忙于准备校庆的人潮,幸好在勇太与柠檬的嗅觉协助下,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薰子姊所在的摊位。
在摊位中手忙脚乱的工作人员前方放置着一块大型招牌『正统派女仆咖啡厅 蕾吉娜』。
——招牌上的字体龙飞凤舞。
薰子姊正默默抱着盘子经过。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就跟最近电视上经常出现的女仆咖啡厅服务生很类似,一袭轻飘飘的迷你裙加上蓬松且装饰繁复的上衣。
只不过她的这套女仆装却是血统纯正的维多利亚时代样式,跟最近那种刻意裸露献媚的廉价女仆装大不相同,简直就像是自西画中走入日本的「正统女仆」。
——话说回来,我对女仆什么的也不甚了解。对此当然没有特殊的兴趣,或是想要自己试着角色扮演一下之类的。
以前我曾听过一斗哥与狐狩田学长对此展开激烈的讨论,所以才会在被强迫的情况下接受关于女仆的部分常识。
「午安。」
「……!!」
我客气地唤了薰子姊一声,接着她却像触电般突然跳了起来,甚至还以仿佛能听见骨头错位尖锐噪音的不自然姿势,一动也不动地回望着我。
「……下、下任当主大人a」
薰子吃惊地喊道,手中的盘子也顿时摔向地面。我慌忙一个箭步冲到对方身边,把即将如雪崩般化为碎片的盘子接住。
「啊啊!?真、真是太失礼了!竟然麻烦下任当主大人……」
「你先把盘子放下来吧!不要在这种状态下对我鞠躬啦……!!」
听到我的惊呼声后,薰子姊这才回过神。她将手中的盘子搁在一旁的纸箱上,重新对我深深低头行礼。
——真稀奇,我跟薰子姊虽然认识不久,却从来没看她如此慌乱过。
「怎、怎么会突然?」
「因为你刚才把电话挂掉啦……」
「啊,啊啊……」
薰子姊狼狈地呻吟着。
即使她明白了我们杀来的原因,表情依旧非常尴尬。她不断地拉着裙子的下摆,企图藏住自己的大腿。
——咦?难道她觉得这身打扮很不好意思吗?对唷,她的脸不但很红,而且还不敢正眼面对我。
为了轮值的工作她都可以不介意半裸了——对方这副模样让我觉得非常新鲜。
一斗哥也兴味盎然地欣赏着薰子姊的女仆装扮,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丝毫没有『装作没看到』或是『以斜眼偷瞄』的打算。
至于勇太则是小心翼翼地将视线从薰子姊身上闪开。不过他的脸红甚至波及到了耳垂,所以我很清楚其实他极为在意薰子姊的装扮,而且内心也非常感兴趣。
——哎呀,真讨厌,我怎么又开始不舒服了。





薰子姊困惑的视线在周遭众人身上游移,然后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之处,立刻低声向我询问:
「下任当主大人,那一位是……?」
我这才想起宫田先生与我们同行之事。
宫田先生对眼前完全超脱大正时代的所见之物感到非常好奇,凛则是不厌其烦地一一说明。隶属于可与死者交谈、交换契约的教来石一族,凛早就习惯与往生者或遥远时代的古人对话了。
宫田先生虽然有不少特殊与诡异之处,不过毕竟也算是思念体的一种,或许本来就较能与教来石一族沟通吧!
我将至今为止的状况向薰子姊简单扼要地说明一遍。
「——总之,我们得让那位宫田先生安心升天才行。」
「啊,所以才要找美味的餐厅吗?」
薰子姊恢复冷静后,脑筋倒是转得很快。
她向我推荐了几间餐厅后,还替可能比较难找的店画了简单的地图。
「下任当主大人,我今天必须留下来帮忙准备,所以无法与您同行,请您务必小心。」
说完后,她便对我姿势优美地低下头。我向她道谢后,便率领着众人离开大学部的学生活动大厅。


* * *


薰子姊介绍的店之一就位于大马路旁的巷弄深处,是一间小巧精致的西式餐厅。距离里没有多远,不过里头的气氛倒是十分高雅。
「哎,这间餐厅看起来好洋派啊!」
宫田先生以充满好奇的目光扫过店内一圈,接着才于店家带领的位子上就座。
听说他是第一次吃西餐,所以起初我还建议他使用免洗筷。不过,由于机会难得,所以宫田先生本人好像很想挑战用刀叉吃饭。关于这点就交由凛去指导吧!
「真了不起,我以前从来没看过这种料理。」
「真希望我也能生在这个时代。」
——宫田先生一边感慨着,一边将店家端出的料理依序解决。当饭后的咖啡与点心也端上桌时,他对刀叉的熟练程度已经比刚开始进步多了——差不多就是从幼稚园儿成长到小学生的程度吧!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味的食物……谢谢你们的招待。」
——能升上天堂的好人,想必也是过着如此的生活并露出类似的满意表情吧!
我将上述那些无意义的妄想从脑中赶跑后,刻意加强语气说:
「你不必这么客气……对了,有勾起什么回忆吗?」
「啊啊,有劳你们费心请我享用美食,还真不好意思开口。不过,我并没有想起什么﹒:⊥
「凛也认为这种事欲速则不达。」
原本正替宫田先生的咖啡注入牛奶的凛这时也停下了动作。她说完后,睁大那双细长的眸子回头仰望我,正好与我对看了一眼。接着她才摇摇头,垂下视线。
「……总之,逼急了恐怕会有反效果——这是凛的看法。」
宫田先生听了之后嘴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太感谢你了,凛小姐真的很温柔。」
「……凛只是发表很普通的看法而已,不算什么温柔……」
「我觉得你这种处处为人着想的态度实在很难得。」
宫田先生毫不掩饰的这番告白让凛的脸颊顿时泛红。勇太则偷偷顶了顶我的手肘。
「——喂,大正时代的日本男子汉都像他那样吗?我还以为应该更粗鲁霸道一点才对耶……」
宫田先生的确很纤细,体弱多病的模样看起来也跟粗鲁霸道完全无缘。不过,既然他能坦率地称赞女性的优点,不就代表他具备十足的绅士风范吗?
我刻意扬起下颚对勇太示意后,才瞪着他的脸回答道:
「天晓得?这跟出生的时代又没关系。比起楞得跟木头一样不会说话的家伙,就算是说客套话也会逗女孩子开心的男性比较理想吧?」
勇太听了我的话后胆怯地往后退了几吋,一斗哥见状则同情地喃喃说道:
「你这是自掘坟墓啊,勇太。」
「不要多管闲事啦!」
「不过会讲甜言蜜语的勇太也很有趣呀,在表演话剧时要不要加入类似的剧情?」
「加入类似的剧情……例如呢?」
勇太讶异地歪着脑袋,柠檬则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回答他:
「军人洗心革面后,反而对自己之前虐待的女学生燃起了炽热的爱意。他对少女倾吐一连串的甜言蜜语,甚至即兴地唱起情歌……」
「免了免了!」
「就、就是说呀!勇太的脑袋才装不了那么多台词呢Ⅱ」
「应该说日奈遇到这种桥段铁定会笑场吧!?」
「我才不会笑场!」
「不,你铁定会爆笑,还会笑到摔在舞台上。我已经可以想像日奈指着我捧腹大笑的模样了。」
「总、总之,柠檬的点子太异想天开了!我们还是照原先的剧本演吧!」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否决了柠檬的主意——说真的,我心里倒觉得有些可惜,不过那实在是太难为情、太强人所难了。
我催促着打从心底感到遗憾的柠檬,以及不知为何因刚才的事而显得垂头丧气的勇太出发,依照薰子姊建议的餐厅一摊摊吃下去。
结果,宫田先生依旧什么也没想起来,更没有宿愿被完成而开始净化的反应。我们只是让他痛痛快快地吃了好几顿大餐后,便结束了今天的计划。
在夕阳西下、众人返回学园的半路上,勇太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的遗憾跟食物完全无关。」
「可是『对恋爱的遗憾』或『对某人的怨恨』又没办法那么轻易重现。看来还是得先多收集一点情报才行。」
总之,就先让宫田先生趁凛在国中部上课时的白天,站在化妆樱底下对来来往往的行人打探消息吧!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宫田先生与这棵化妆樱的渊源颇深。
「或许宫田先生的故事非常特殊,远远超乎凛可以理解的常识与经验也说不定。」
「确实有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调查当年的纪录,也不见得能找到对现在有帮助的线索。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呢——
「对了,下次放假再让凛带宫田先生上街一次怎么样?」
柠檬突然冒出异于四周气氛的开朗提案,我慌忙将原本陷于沉思的脑袋拉回现实。
「让他们去看电影或是到处去玩之类的?」
「……你是说,让凛跟宫田先生单独两个人?」
「因为凛在我们之中跟宫田先生最合得来呀!」
「可是,柠檬……」
柠檬与我四目交会时,脸上浮现了愉悦的笑容——我很清楚她的这种表情,像这种时候,她铁定是在计划些什么。
凛并没有对柠檬的表情多加留意,只是以莫可奈何的眼神抬头仰望我。
「——日奈姊姊,凛要怎么做才能帮上忙呢?」
如果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出自于我们根本无法想像的缘由上,那我们现在的尝试不都变成徒劳无功了?
不过,待在原地什么事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问题也不会自动解决。即使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试着四处摸索或许也能发现转机。
「可是,让凛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吧?」
「白天我想应该没关系……至少宫田先生不像什么危险的思念体呀!」
柠檬看了宫田先生一眼后小声补充道。
与开朗乐天的柠檬刚好成对比,勇太与一斗哥不怎么喜欢这个提案。
「可是啊,那家伙在思念体当中的确算是很奇特的变种吧?」
「即使现在看起来不危险,我们对他的底细也了解得不够多……」
「可是如果让他跟女孩子单独约会,说不定就能让他回想起什么呀!」
「约、约会?」
凛听了柠檬的话后瞪大双眼,表情也显得狼狈了起来。
「假使凛遭遇了什么危险,就立刻以手机通知大家,我们会马上赶过去的。」
「可是,柠檬姊姊……」
「只要是在里的附近就应该没问题吧。对吧,日奈?」
「这个嘛……」
柠檬的笑容与凛的困惑表情同时转向我。
我将双臂交叉在胸前,稍微犹豫了片刻,接着才点了点头,将手放在凛的肩膀上。
「那么就麻烦你了,凛。」
「日奈姊姊……」
「真的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赶快跟大家联络喔。」
「是的!」
凛用力颔首,双眸还透出了代表坚强决心的光彩——向来总是在一旁忠实且默默完成教来石一族「轮值」任务的凛,这回心中燃起了炽热的使命感。
我将目光转向宫田先生,稍微在眼神中施加了些许「力量」,并对他提醒道:
「你也要抱持着绅士的风范唷!」
「那是当然的。」
「可不要趁我们没注意时就变成野兽——干什么啦!」
勇太突然扯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往一旁电线杆的后方,并一脸严肃地开口问:
「——真的没问题吗?」
为了不让凛或宫田先生听见,他还刻意压低音量。
因此我的回答也不自觉小声了起来。
「又不是真的让他们两人独处,我一定会派出护卫的。」
「派谁?大家在校庆前夕都很忙吧!」
「当然是全部的人一起去啰!」
「真不愧是日奈,完全看穿了我的计划——!」
堂堂——不过依然保持轻声——做出如此裁断的我,被从旁闯入的柠檬开心地敲了一下手臂。
「你的嗜好真不健康……」
「难道勇太真的愿意让那两人独处吗?」
「当然不愿意。不过……」
「对、了、唷——为什么勇太说话的方式与态度又恢复正常了?之前说好的练习呢?」
紧要关头或危险逼近眼前时我当然不会强迫他,不过当下我们又没有被敌人追杀,也不是正在抢救面临生死存亡的重伤患。
勇太以不太甘愿的表情瞪了我一眼,接着才用力撇过头。
「——我才懒得管你们!」
嗯,勉强算他及格好了。


* * *


假目的早晨我收到一封简讯。
标题名称为『报告一』,内文则写着『现在要从家里出发』——原来是凛传给我的。
对于等一下就要出门约会的少女来说,传送这种内容的简讯过来实在不免让人对她的未来感到忧心,然而教来石家的大门还是静静地打开了。
众人——包括我、勇太、柠檬,还有一斗哥——躲在附近,小心翼翼地不被从教来石家离开的凛与宫田先生发现,并在后头尾随着那两人前进。
一斗哥很难得整个人闷不吭声,一句话也没说。
其实他并不怎么适合执行隐密的行动,本来我今天是想请他负责留守的。但是如果放着他不管,他反而有可能擅自行动,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带他出来。
对于执行「轮值」任务时能力与合适度都与凛最为搭配的一斗哥来说,凛就好像他的妹妹一样,不,夸张一点应该说就像女儿一样,他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斗哥望着远在前方步行的凛与宫田先生,悄悄问道:
「——日奈,距离这么远不会跟丢吗?」
「放心啦,勇太跟柠檬都可以追踪凛的气味……」
况且凛事前还提供了名为『今日流程』的约会计划书——虽然我根本没要她制作这种东西——所以即使跟丢了也只要按计划内容前往下一个行程地点等待,那两人自然会主动靠过来。
呃,以分钟为单位计划约会的流程感觉很奇怪,不过既然凛的目的是要取回宫田先生的记忆,保持谨慎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首度约会这么做还满诡异的。
前往约会的场所都是以宫田先生那个时代有类似经验的地点为主。
从之前『与宫田先生同行的美食之旅(暂称)』中获得的教训,我们学会了应该要把与他生前记忆无关的场所予以排除才会更有效率。
根据计划书,两人会先看电影,然后再前往咖啡厅。接着在热闹的大街上闲逛,最后才享用午餐。
首先就前往第一个目的地——位于市区的某间小型电影院吧!
与浦岛太郎状态的宫田先生相较,凛对于现代的一切事物自然比较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是宫田先生对她提出问题。
不过尽管站在购票窗口前的是凛,选择要看那部电影的人却是宫田先生。他还帮凛打开电影院入口的门,大大方方地带着凛进去。
等我们确认凛与宫田先生在电影院中央的位子就座后,才占据了附近的几个座位,偷偷观察那两人的举动。
旧式的电影开始铃响起,观众席顿时变得一片黑暗。我终于察觉自己的失策——这种状态下根本看不清楚凛的反应嘛!这种事只要稍微动点脑筋应该就很容易察觉吧!
银幕上正播放着号称「本世纪最佳罗曼蒂克爱情故事」的恋爱电影,不过比起虚构的俊男美女谈恋爱,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对发生在自己周遭朋友身上的真实事件更为好奇。
「——凛那家伙,竟然张大着嘴看傻了。」
「以不知世事的程度来说,其实她也不会比宫田先生好到哪里去……」
与我不同,即使在黑暗中视力依旧惊人的勇太与柠檬两人,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清楚掌握凛的动态。
柠檬夸张地叹了口气。
「……真无聊耶。要那两人趁机偷偷接吻或许太过分了点,不过在黑暗中悄悄搂住对方肩膀,或是手与手无意间碰触而害羞起来,应该算是合理的发展吧……」
「凛、凛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孩耶!?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那该怎么办?」
「如果宫田敢对凛作出那些事,那他就是毫无疑问的犯罪者!」
两位男性表情严峻地对柠檬的抱怨低声提出抗议,虽然我也颇为赞同柠檬的意见,但这时也只能将那些不够谨慎的话咽回肚子里。
那两人离开电影院后,终于步入了邻近的咖啡厅。
那是一家自战前就开始营业的老店,听说想要喝正统咖啡的爱好者有时甚至会特地大老远从外县市赶来。
为了不与凛撞个正着,我们四人抢先一步离开电影院,等对方在咖啡厅里的位子坐稳后才偷偷溜入店内。
我们从店内的众多圆桌中,选了一张距离凛不是太远但又有屏风掩护的位子。
这么一来,对方就很难发现我们,而我们也可以大胆地观察对方。
凛正热心地说明着什么,宫田先生则在一旁回应她,偶尔还会提出问题互动。乍看之下,真的会觉得那两人的气氛应该很不错。
「……好像满开心的,是在讨论刚才的电影吗?」
我被那两人的和谐气氛打动,不禁如此喃喃问道,勇太听了则露出复杂的表情。
「——是粥占卜。」
「耶?」
「凛刚才热烈发表的话题就是粥占卜啊!好像是根据放太久的粥表面发霉的状态来判断吉凶。」
——狼人即使不变身听力依旧惊人。
我将视线从表情复杂并陷入沉默的勇太转回在屏风另一边热情发表意见的凛身上。
帮那两人送来冰咖啡与冰淇淋汽水的女服务生也以很不自然的态度故意避开凛的视线。他们的话题真有那么奇怪吗?
倘若将先入为主的和谐观感给拿掉,再度观察对面的那两人。跟平目的凛相比,今天的她情绪确实比较高昂。
——嗯,毕竟打从有记忆以来,凛生平的大半时间都花费在练习教来石一族天生的技能上。为了获得更强的力量而孜孜不倦的她,以前根本没有类似的约会经验,会这样心猿意马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说回来,我自己的类似经验也很少就是了。
更正确地说,虽然还不到毫无经验的程度,但如果要强烈质疑我过去的那几次到底算不算约会,恐怕那些「经验」的内容也很难让我挺起胸膛为自己强烈辩护吧!
虽然我曾跟勇太一起出门购物,也一起去看过好几次电影,或是在放学途中顺道逛逛速食店、前往咖啡厅喝饮料之类的。但姑且不讨论我的看法,至少勇太是怎么想的我完全不清楚。
——不,既然是勇太,想必会认为那都是「陪任性的日奈打发无聊的星期天」吧!因为他就是那种不解风情的人。
尽管我有时也会帮勇太做便当,不过我都是以『因为饭菜太多了就顺便把剩下的分给你』这样的理由蒙混过去,他一定也从未怀疑过。
「——凛小姐怎么会认为我刚才一点也不开心呢?」
宫田先生平心静气地提出这句质问,尽管音量不太,但就连我的耳朵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将手指交叉放在淡黄色的餐桌上,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凛。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凛,则是蜷曲着原本就娇小的身躯,吞吞吐吐地答道:
「凛……凛对于教来石一族职责以外的事物都不甚了解,所以很明白宫田先生对凛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宫田先生听完后略微困惑地垂下眉尾,将手伸入上衣怀中并思索片刻后,才再度开口:
「——关于凛小姐先前提过的,在秋天疯狂绽放的那棵樱树,现在被称为『化妆樱』,我说得没错吧?」
凛不解地眨着眼睛,对宫田先生突然转移话题感到有些错愕,不过随即又肯定地点点头。
宫田先生笑着将餐巾纸摊在桌上,以吸管在上头写起字来。
「化妆樱的学名应该是Primula malacoides才对。那是一种一年生的草本植物,俗名樱花草,属于杜鹃花日报春花科报春花属……呃,总之,那是一种草的名字,并非树木。」
凛望着对方以水在餐巾纸上所书的英文草写,忍不住好奇地偏着头。
「凛想知道为何那棵树会被称为化妆樱。」
「那棵树的树根附近不是种了另一种植物吗?我猜测那种植物在春天应该会大量绽放出淡红色的花朵才对……」
确实只要一到春天,化妆樱的根部就会出现绽放可爱粉红色花朵的樱花草——当化妆樱被迁移至高中部的正门附近后,才在树根附近栽种了那种植物。
宫田先生眼见凛以惊讶的表情用力点着头,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
「那就是Primula malacoides了……真正的化妆樱。一般人又经常称之为乙女樱或姬樱。」
「为什么那棵樱树的名字会被错认呢?」
「或许是因为其他樱树都要过冬了,却只有那棵樱树在秋天突然疯狂开花,让人不禁联想起浓妆艳抹的女性吧!」
宫田先生将话题总结后,凛也感动地点了好几下头。等她终于重新将头抬起来与对方四目交会后,即使是坐在远处的我也能发现凛满脸困惑。
宫田先生面对凛的注目礼,也疑惑地偏着脑袋,边害羞地搔着头边继续开口:
「——总之,我想说的是,所谓的名字这种东西,只能代表事物的某个片面罢了,并不能全面说明事物的本质。」
「片面……」
「为了天生的职责而拚命努力的凛小姐,以及为了让我出来玩得开心而努力找话题的凛小姐,其实都同样属于教来石凛这号人物的一部分,但两者之间并没有谁优谁劣的问题。」
「——很抱歉,凛无法理解宫田先生的意思。」
凛依旧抬着头,依旧一脸困惑。宫田先生则一派轻松地笑着回答道:
「呃……其实我啊,不管是对拚命贯彻职责的凛小姐,或是温柔待我的凛小姐,两者都非常喜欢。只要能跟凛小姐像现在这样共聚我就感到十分高兴了。」
位于屏风对面的我与柠檬忍不住相互牵起手,为这惊人的一刻发出无声的欢呼。
凛依旧满脸呆滞地仰望着宫田先生,或许是需要一点时间理解吧。过了半晌后她的眼眶才突然红了起来,低着头害臊地轻声细语道:
「——提到四国某地传说中以狗进行的占卜……」
「喔喔,那是什么样的占卜呢?」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与柠檬保持手拉手的姿势一头撞向餐桌。
柠檬同样对刚才高兴得太早的喝采感到愤怒,还不满地摇着头。
「怎、怎么才刚进入佳境就切换到那种毫不浪漫的话题呢!?」
就是说嘛,一点也没错。不过……
「……话说回来,我以前从没看过凛说那么多话耶。」
「是呀,或许……她跟宫田先生真的很聊得来吧!」
「乍看之下会让人感到宛如梦境的美少年,凛会被迷上也是很自然的。」
「美少年……啊——嗯,宫田先生的确散发一种虽然体弱多病却又温柔的气氛。」
是说在旁边偷偷观察着那一对的人如果有空讨论这些事,还不如先将紧紧相握的双手放开吧!
就当我与柠檬暗地为凛与宫田先生的一举一动牵肠挂肚时,勇太与一斗哥却只是以不感兴趣的表情警戒着屏风另一边的状况。
——对于那些无法理解少女心、每次在重要关头都不会说些中听话的臭男生来说,或许宫田先生的绅士行径一点也不有趣吧!


我与柠檬对凛的暗中声援当然没有传入凛或宫田先生的耳里。那两人步出咖啡厅后,开始在热闹的大街上随意踱步。
通往车站的这条大街上,除了量多、价格又实惠的小吃店以及贩售专门书籍与各种CD、DVD的大型书店外,还包括流行服饰店等许多以学生为主要客源的商家,可以说是此地商店街的中枢地带。
——既然机会难得,凛应该拉着宫田先生去逛展示着可爱连身裙或饰品的地方才对……
结果凛却开始对兴味盎然的宫田先生解说起放置在店头的各种最新电子产品名称及其用途。
为了满足宫田先生的求知欲,凛几乎是手舞足蹈地使出浑身解数为他解说。跟平日的凛相比,眼前的她的确显得格外亢奋。
当她与宫田先生的手指无意间碰触时,还连忙慌张地缩回手臂。
此外,当宫田先生弯着身子想接过凛手中的物品并眼神交会时,凛则是狼狈地立即避开目光,那模样真是令人同情。
——看来凛已经以异性的身分意识到宫田先生的存在了。
凛本来就是鲜少与异性接触的孩子,除了偶尔被一斗哥或勇太摸摸头之外,要看到她像如今这样惊惶失措的反应我还真想不起来。
柠檬在巷子里悄悄观察步履维艰的凛后,不知为何突然一脸严肃地将嘴凑近我耳边:
「……日奈,为了进一步缩短那两人的距离,我看还是必须引发事件才行。」
「事件?」
「是呀!简单来说,类似什么意外的吧……像是预期外的突发状况之类的?」
我听不太懂柠檬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我自己也缺乏恋爱经验吗?
「意外?具体来说像是什么?」
「突然遭遇坏人袭击之类的。」
「那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勇太在一旁以不耐烦的语气插嘴道。
「况且,找普通的坏人出面袭击只会被凛轻易击退。」
「嗯——这个看法倒是很中肯。」
正如勇太所言,尽管凛只是个国中生,却是教来石家中屈指可数的高超术者。
如果有哪个暴徒可以跟与凛订下契约的思念体抗衡,诹访部应该会马上把那种家伙延揽进来才对。
「那么,请勇太或一斗哥变身如何……」
「等等等等,我实在不懂你的企图。」
一斗哥慌忙出声否决。
柠檬微微偏着脖子,以撒娇的表情仰望一斗哥。
「那,不要直接攻击他们,只破坏附近的建筑物呢?」
「『只』破坏是什么意思啊?别胡说八道了。」
「不然就把停在马路边的车子翻过来?」
「拜托——身负职责的我们怎么能反过来扰乱里的和平!?」
一斗哥难得完全挡下柠檬那充满撒娇意味的仰望眼神。我将目光转向接着为宫田先生解释吹风机的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要是狐狸学长能现身就好了……」
「——那个人?那个人基本上是派不上任何用场的。」
勇太若有所思地喃喃感慨道。
「啊,不把他叫来怎么会知道呢?」
「劝你还是不要吧,最好别跟那家伙扯上关系。今天好不容易才能稍微清闲一下,狐狩田学长不在的此刻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得好好珍惜才行……」
「狐狩田学长——!」
「柠檬!你完全没在听我的话嘛……」


『——有人找在下吗?』


狐狸学长!……不对!?
从我背后传来的冷静询问声,并非那个在光天化日下依旧大刺剌地走着的妖怪口吻。
不知为何,我竟因此而感到毛骨悚然,只能怯生生地回过头。
两道人影已经堵住了小巷的入口。
那是身上带有青色磷光的武士——初鹿野虎之助,以及双手捧着发出青色光芒石头——可以与虎之助的魂魄结合使其留在人世——的凛。
「——凛认为偷窥别人是不好的行为。」
少女以冷酷的口气说道。
由于凛处于背光的位置,所以我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然而那种足以使人起鸡皮疙瘩的寒气以及代表愤怒的波动,依旧毫不留情地袭上我全身。
从凛的口气中可以得知她似乎事先就多少预测到会发生这种事。虎之助也无言地朝我们跨出了一步。
虎之助迅速地抬动着一只腿,摆出挥剑的预备姿势,接着又以沉痛的表情告知:
『很遗憾,对手无寸铁的对手拔剑并非在下的本意……』
「等、等一下!凛,拜托你冷静一点!赶快阻止虎之助呀!!」
「日奈姊姊,凛现在非常冷静。目前的行动是凛在冷静的判断下所做出的决定。」
「不对!我要提出异议!怎么看都觉得你激动过头了!!」
凛不为我的抗议所动,将石头高高举起后深深鞠了个躬。
「那么虎之助,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这不是平常的凛!
她的模样乍看之下好像颇为冷静,但其实从略微颤抖的嘴唇,以及朦胧不定的眼神,就已充分说明她此刻正拚命压抑着内心激烈的愤怒。
「等等!等一下!虎、虎之助,你冷静一点吧?请你稍微冷静地想一想……」
『在下不得不遵从主人的命令……请原谅在下,飨庭大人。』
拔剑而出的金属碰撞声清脆可闻。
柠檬不禁发出悲鸣。
白刃一闪!虎之助的剑划出一道青色的轨迹,直接将位于巷子口的电线杆劈开。
虎之助流畅地结束挥剑动作,几乎毫无声响地将剑顺势收入鞘中。被劈过的电线杆这才断成两截,朝我们所在位置倾倒而下。
「唔——凛竟然自己制造起意外来!?」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勇太赶忙一个箭步从侧面抱起我,冲向另一头的巷子出口。
柠檬与一斗哥也紧跟在我俩身后。
被虎之助斩断的电线杆重重一声倒在马路上,同时面对闹区的店家们也一起停电了。
从店内惊慌逃出的客人与看热闹的群众们挤满了附近一带的街道,我们只能趁着这片混乱狼狈地逃出商店街。


* * *


即便是不需要上课的假日,校园内晚上十点的钟声也依然会响起。
对我们的「轮值」工作而言,是没有平日与周末之分的。
听见那代表学园化为异世界的信号后,我们再度展开了今晚的工作。
然而在校庆迫在眉睫的此刻,比起应付那些异常事件,将偷偷留下来熬夜赶工的学生们驱离反而更加辛苦。
如果只是把他们赶跑的话,没过多久他们又会一个个悄悄溜回来,所以还是得谨慎地交给舍监处理才行,光是这样就得费上不少功夫。
我忍着呼之欲出的呵欠,同时扭动颈部的骨头。
跟踪凛的约会虽然一开始很有趣,但最后依旧毫无进展。再加上还必须对停电事件进行善后,实在令我疲惫不堪。
「怎么了,想睡吗?」
勇太关切地问道。我摇摇头表示否认并开日说:
「——总觉得不是很喜欢将想在化妆樱底下告白的人赶走这种工作。」
「嘎!?」
——算了,想也知道勇太无法理解我的意思。因为勇太的脑袋里除了护卫的正事外还是护卫的正事。
我们因职责所在而不得不驱离的那些学生,其实都是即使凭藉着化妆樱之力也想长相厮守的情侣。
他们为了想成为一对恋人而鼓起勇气偷偷溜入半夜的校园,要我冷酷无情地直接将他们驱离实在于心不忍。
——这么一来,我岂不是在妨碍别人谈恋爱吗?
真是令人颓丧的工作呀!我闷闷不乐地躲在化妆樱附近的树丛里想着,这时候,我突然感觉有股足以撼动地面与空气的冲击力。
「——有爆炸声,是从后中庭的方向传来的!」
勇太立刻站起身冲了出去,我也紧跟在他的后方。
来到现场后,原本在校舍中巡逻的柠檬与一斗哥也赶到了。此外,凛与宫田先生也随后加入众人。
看来爆炸地点是位于某班在后中庭架设的鬼屋摊位。
虽然火势并不惊人,不过这种损坏程度要赶在校庆前修复恐怕很难了。
「——看来,应该还没有立刻联络消防队的必要。」
「是呀,总之大家先洒洒水避免火势蔓延吧。到了早上再联络消防队过来查看火场也不迟?」
其实,问题就出在于这究竟是单纯的事故,抑或与某种怪异现象有关,还是某人故意纵火导致的……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影。
勇太也对气味之类的痕迹展开追踪,然而东西被烧焦的味道却严重妨碍了他的工作,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为了搭建鬼屋而使用的塑胶材质道具在烧焦后所发出的臭气令我感到恶心,想必嗅觉灵敏的勇太与柠檬想必更受不了吧!
「现场并没有汽油或煤油的味道,难道是久而未用的瓦斯桶意外起火?不然的话……」
我无法听完勇太的报告。
因为就在这时候,突然有数枚火焰弹从我们视野内的校舍方位向我们袭来。
勇太赶紧抱起我朝后方用力一跳。
宫田先生也以肉身护住凛,双双卧倒在地面。
眼看前一秒钟我们还站立的位置上,已经陆续有好几枚火焰弹朝此狠狠撞击而来,将地面烧成一片焦黑。
「——在二楼!」
勇太高声大喊。
从校舍二楼某个唯一窗户被打开的教室中,的确出现了几道正在晃动的模糊人影。
勇太与柠檬瞬间化身为狼,为了追逐那道奇怪的人影而拔腿狂奔。
「大家都平安无事吗?」
趴在地面上的宫田先生及方才并没有被视为狙击目标的一斗哥都毫发无伤。
至于凛在被宫田先生推倒时,膝盖则似乎稍微受了点擦伤。
「真不好意思,我的动作太粗鲁了。」
「凛才应该要说谢谢才对,刚刚宫田先生救了凛一命。」
虽然只维持了一瞬间,但那两人在露出害羞的表情后随即又别过头。
「没想到你这家伙的反应这么敏捷,真是了不起啊!」
一斗哥使劲在宫田先生的背上拍了一下——我想他应该已经手下留情了吧,结果宫田先生还是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只能尴尬地搔着头。
「呃,以前……就是我还活着的时候,如果能更有男子气概一点就好了。」
一斗哥点头表示同意,还大言不惭地批评宫田先生身体过于虚弱,凛听完后很不满地用力踩了一斗哥的脚。我在旁边就装作没看见吧!
「既然好不容易有机会返回人世,我应该要更有男子气概一点才对。」
宫田先生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环顾着后中庭。接着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我们面前张开双臂表示:
「刚才的动作其实也很勉强。你们看,我现在还在发抖呢!」
为了保护他人而使自身陷于险境,其实是种既恐怖又难以办到的行为。
——我身边的勇太总是理所当然地舍命保护我。或许是已经过于习惯了吧,他跟我都逐渐对这种事麻痹了。
我一边觉得应该要多夸奖勇太才对,一边跟大家寻找附近的水桶或各种容器,以便控制刚才那波攻击引发的火势。
原本被烈火烧焦的地面痕迹此刻窜起了细微的黑烟,东方的天空也逐渐露出鱼肚白。此时勇太与柠檬终于双双归来。
「抱歉,在途中就追丢了。」
原来勇太与柠檬在跟踪刚才那怪异人影的半路上,与未经许可便留在校内彻夜赶工的学生们迎面撞个正着。
「本来只是想轻轻吠个几声吓跑他们,结果我们自己也吓了一跳。」
「真没料到半夜留在校舍内的学生人数那么多。那家伙要不是混入了这些人群里,就是趁机逃出校舍外了……」
我安慰着垂头丧气的柠檬,同时严肃地思考着。
我猜测方才摊位的火灾应该并非单纯事故或自然现象所引起的,而是某人恶意引发的纵火——不过,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每年都会有人以妨碍校内风纪与用功为理由扬言阻止校庆举办,不过在那种人当中,根本找不出能引发刚才那种爆炸的厉害家伙。
在学生之间的默契下,没人敢轻言作出足以破坏校庆摊位的危险行为。至少关于这点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也是绝对不可逾越的铁则。
——那这次的犯人到底是谁呢?对宵见里不怀好意的外来者?对学园心怀愤恨之人?还是冲着诹访部而来的敌人?
配合这次的祭典,平常在里外负责各自轮值工作的宵见里相关人士也会被一一召回。难道说跟那群流族有关?或者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呢?
早上六点的钟声终于响起,东方的天色也逐渐明朗起来。
——等回去以后再把这次的事件向哥哥报告吧。
总而言之,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次的宵森祭。
不管是谁、为了什么理由,我都要让对方清楚地理解,想以暴力摧毁众人同心协力完成的结果,都是绝不可原谅的行为。
透过诹访部本家的联系,消防车的警笛声这才抵达现场。此时我的心中也已下定了决心。


《第三章》


返回宿舍洗完澡后没多久,我便一头栽进床铺上。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下,结果醒来时差点就错过了预定的时间。
——幸好今晚我不用「轮值」,只要放学后早点返回宿舍就能好好休息了。
我急忙为出门做准备,接着就为了迎接日奈而前往诹访部的宅邸。半路上我与步下石阶的男子们擦身而过——他们并非诹访部的族人,但是每个都是我略有印象的中老年人。
在我尚未溯及自己的记忆前,男子们已经对着我抱怨起来。
「山神家的小子,怎么连个守护者都做不好啊!」
「就是说啊,既然是重要的守护者职责,不好好干岂不是存心找大家麻烦嘛!」
「如果你尽忠职守的话,我们就不会被怀疑了……」
字面上感觉很高调,但语气却完全没有威严或压迫感,这种说话方式我确实有印象。
他们是诹访部的家臣之一,丸子家——担任迦楼罗守护神之名门——的长老们。
这群人劈头就对我抱怨个没完没了,实在不懂他们在生什么气。
在我还来不起反问之前,那群长老就已经边碎碎念边步下石阶了,双方连对话都无法成立。
我歪着脑袋思索着,缓缓爬上阶梯,在还没报上自己迎接下任当主大人的来意之前,日奈与和臣已经从敞开的门中走了出来。
和臣发现我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不由得略略浮现一抹苦笑。
「你该不会撞见丸子家的人了吧?」
「是啊,就在刚刚……那些人到底在气什么啊?」
「嗯,真抱歉。关于昨天的事件我才刚质问过丸子家。毕竟袭击者会施放火焰弹,没错吧?」
和臣的说明很有道理。
丸子家是诹访部家臣中拥有最强大火焰咒术的能手。
以各家族拥有的能力而言,诹访部的确会将丸子家列为优先审问的嫌疑犯。然而丸子家的长男˙浩树似乎在为了参加祭典而返回里后,身体便开始出现严重不适,整个家族正忙得鸡飞狗跳,所有人都拥有不在场证明——这么说好像怪怪的——总之,他们也缺乏犯案的动机。
「我已经提醒过家里的人不要过度刺激对方,看来还是惹恼丸子家了。」
那群疯狂恼怒的丸子家长老们好像一大早就赶来这里了。
「他们气得以『既然要怀疑丸子,还不如先排除那群流族才对』来反驳我们。所以啰,双方在交涉上遇到了一点麻烦。」
当然,此案是否与「流族」有关,和臣与其他高层早就进行过调查了。
目前丸子家才因日奈相亲一事与而诹访部埋下不愉快的种子。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双方的关系才会特别紧绷吧!
「——我早就建议过了,这种时候不该把那些流族召回里内。」
和臣低声抱怨着。平日总是尽量维持完美形象的他竟然在我面前用这种方式说话,简直是大忌中的大忌。我除了因为难得看见他的真面目而半感高兴外,也因他的演技会在如今崩溃足以显示眼前的状况有多么棘手而感到不安。于是我不禁开口问: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和臣以略显讶异的表情望着我。他重复眨了好几下眼睛后,才迅速恢复平日那种伪善者的笑容,对我轻轻挥手。
「放心吧,小事一桩。那些长老虽然嘴巴上很顽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是只能拜托我……所以不用你操心。」
和臣环抱着伫立于身旁的妹妹头部并拉近自己胸口,对我露出看似轻松的微笑。
「话说回来——勇太这次不是还身负与日奈共同演出的重责大任吗?如果有空管其他闲事,还不如先专心把那个做好吧。」
「唔。」
——真是完全大意不得的家伙。想必他是为了反击刚才弱点被我发现才故意说出这番话吧!位于他眼镜后方那双细长的眼睛已充分证明了我的猜测。
和臣放开口奈并步下石阶,就好像为了安慰被他一击溃败的我一样,在双方擦身而过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里跟诹访部也不是真的那么团结。各人、各家族问都身负不同的任务,为了完成职责只能各自努力,所以你也要好好善尽你的职责。」
就是由于各人、各家族都拥有其他人无法取代的重要性,所以宵见里才能在大家携手合作下撑过无数次危机,直到现在依然在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
就算是我忙于守护日奈的这段日子,或是以一介平凡高中生之姿每天上学、苦于与日奈的排练时等等,都是在幕后某人的辛勤努力下才得以实现。即便是令我感到烦闷的无意义空闲时间,也是出自于某人的牺牲而成立的一种奢侈。
——不过,众家族的职责间也包含了太多流过鲜血的复杂历史,只要某人的旧怨因刺激而顿时爆发,就很有可能发展为无法想像的大惨剧——
一股蛮力突然扯着我的耳朵,让我痛得忍不住返回现实。
日奈以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揪住我的耳朵,怒气冲冲地瞪着我说道:
「……一大早干嘛表情那么阴暗呀,要你来接我是件那么难受的事吗?」
我慌忙摇头否认,日奈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接着便步履轻快地跳下阶梯。我也赶紧追了上去。
我一边望着在我斜前方摇曳不定的日奈红色缎带与黑发,一边认真思索犯人的真面目及其目的,以及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逮捕对方。
——假如今年的校庆因此而停办,那么对于生来就具备倒楣体质的我而言,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与日奈缩短距离的机会了。
一种卑屈的未来景象不断在我眼前上演——每次日奈与柠檬开始轻松地闲聊时,身为奴仆的我只能默默地消失在远处。光是今天一天,那幅画面就不断在我眼前出现,不管是上课中或放学后,抑或是回到宿舍,都不留情地盘踞在我脑海中,甚至化成恶梦,持续削减我的气力。


* * *


——天亮后的翌日,坐在化妆樱根部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
日奈跟柠檬都还没回来。
自从今年四月起我开始就任日奈的守护者之职后,已过了半年,而我也学到了她每次准备出门或集合都需要花很长时间的教训——且当同伴变多后,她所需的时间也等比例增加。
我从昨夜负责「轮值」的家伙中打听过了,并没有出现任何特别强大的妖魔鬼怪或可疑纵火事件,所有的时间都几乎花在驱赶熬夜或告白的学生上。
因为一直担心遭遇前天那名「纵火犯」,所以我在学校一整天都提高了警觉。然而除了敌方第二度的袭击毫无踪影外,我也「嗅」不出任何带有恶意或敌意的气息,就这样结束了一天的课程。
——搞不好前天的纵火是犯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犯行。
由于犯人对搭建那座鬼屋摊位的班级怀恨在心,所以才首度犯下此犯行想藉着纵火引发骚动,没想到竟会被两匹狼狂追,因此对方……
总之,既然「纵火犯」没有打算引起第二度骚动,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少了一个必须分神的问题,实在是托对方的福——这种毫无根据的乐观推测好像很不适合我,毕竟我每次都习惯将事态预先设想为最糟糕的情况。
我无意识地伸手松开领带,这才想起当下穿着的并非宵森学园高中部制服,而是演戏时必须用到的陆军军官制服。
日奈跟我约好了,今天放学后必须穿上这套久违的戏服,进行排练。
上次身着这套服装是跟阿修罗总督缠斗那次吧?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其实也才一周左右而已。
根据日奈的意见,在表演结束前会有一段必须激烈活动身体的情节,所以最好趁现在掌握这套服装的感觉。
不知道这是戏剧部的理论,抑或单纯只是日奈的突发奇想,总之目前的天色还亮。
离十点的钟声响起、「轮值」正式开始前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现在也找不出反对她的理由。
我拚命忍住即将冲口而出的第二声呵欠,轻轻地转动脖子。
昨夜明明难得可以充分补眠,我却因恶梦不断使得疲劳几乎没有消除。自从孩提时代起,我就对自己顽强的体力非常有自信啊……
我再度以深呼吸取代按捺不住的呵欠,并端正自己的坐姿。
等校庆平安结束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只要再撑几天——正当我如此说服自己并抬起头的同时,刚好发现校门外有一对熟悉的人影正在逐渐接近。
那是凛与宫田。
凛穿着国中部的制服。我记得她跟日奈约好下课后要过来协助我们排演。
一旁的宫田也尽量配合凛的步伐慢慢地走着。
宫田突然指着路旁的植物对凛说了些什么,逗得凛开心地笑了起来。
——当初光是为了能与凛正常交谈就花了我不少时间,没想到如今竟能看见凛发出声音「嫣然一笑」的模样。
「宫田先生好像每天都在国中部门口等她哟。」
我的头上突然传来柠檬的说话声。
按住军帽抬头仰望,这才发现柠檬穿着跟我一样的陆军军官制服,一脸微笑地从上方低头俯瞰我。
「……这是怎么回事?」
「日奈不是说要大家一起穿上戏服排练吗?所以我就跟戏剧部借了一套。好看吗?像不像威风凛凛的女军官?」
柠檬从过长的衣袖中伸出指尖,略微弯着身子展示给我看。
——真是不成体统。这套军服的尺码根本与身材娇小的柠檬不合,只有胸前的部分显得特别紧绷,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之前去海边玩时,柠檬穿的那套比基尼布料极少,我似乎也是以「很健康」或「很有律动美」之类的形容词蒙混过去。
我以呆板的口吻回答了声「很好看」后,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回凛与宫田身上。
「你说宫田每天在校门口等,是为了接凛放学吗?」
「宫田先生觉得经过上次爆炸事件之后,放着凛不管会有危险,所以才每天这么做吧。」
青春真好呀——柠檬如此感慨着,我则是狐疑地歪着脑袋。
能够跟某人在约定的场所碰面,或许真的是一件愉快的事吧!
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会如期赴约的不安,还有确定熟悉身影后心头顿时涌现的安心感,以及对方一步步靠近时难以压抑的兴奋之情——相约碰面的愉悦之处应该就是上述这些吧。
从小时候开始,要是我与日奈想一起出去玩,总是会由其中一方跑到另外一人的家中邀约,所以几乎没有这种在外面碰头的经验。
如今变成主人与守护者的关系后,我们每天上学放学都得并肩而行,即使非得前往其他场所,也几乎都是由我主动前往诹访部的宅邸迎接,所以类似漫画或连续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男女朋友在外头碰面的经验,我根本无缘体会……
——大概是体力没恢复的缘故吧,总觉得一点小事也能让自己意气消沉。
正当我抬起头想要重新振作时,一道轻快又急躁的脚步声逐渐朝此处逼近。
已换上灯笼褶裙加长马靴——一身女学生打扮的日奈以闪闪发亮的目光指着凛与宫田的方向,同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柠檬。
「咦?咦?那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亲密?」
「就是说嘛亡青春真好呢!」
柠檬重复了刚才对我感慨过的话,日奈听了则颇有同感地用力点了好几下头,接着又陶醉地叹了口气。
「——宫田先生真是个绅士。」
「对呀对呀。如果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觉得很娘娘腔的行为,宫田先生却掌握得恰到好处。」
「没错。例如像在校门口等对方放学啦,这种小地方还真是贴心耶。」
两名少女将宫田的举止视为旧时代的美好风气而感佩不已,我则是对日奈与柠檬也会像班上其他女同学般,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反应感到错愕。
话说回来,我也是每天到日奈家门口迎接她出门呐,怎么从来没有人夸奖过我?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有点火大。
凛发现我们三人都已各自正装聚集在化妆樱底下后,立刻穿越高中部正门小跑步朝大伙接近。来到跟前后她立即深深一鞠躬。
「真是非常对不起,凛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吗?」
「没有呀,高中部本来就比较早下课吧!」
「虽然如此,凛还是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面对态度恭敬朝大家低头的凛,柠檬脸上浮现开心的笑容并摇着头。
「不会啦——你如果来得再迟一点我反而更欢迎哟。」
凛听了瞬间抬起头,似乎察觉到柠檬的言外之意。
「……柠檬姊姊,禁止你想那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例如呢?」
「奇、奇怪的事就是指奇怪的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柠檬,不要再捉弄凛了。」
狐狩田学长不知何时突然大刺刺混入我们之中,难得说出了比较像正常人的劝告。
满脸通红的凛原本还打算继续辩解,听了学长的话后也不由得瞠目结舌,只能抬头仰望学长的脸。
「这种时候要在一旁细心守护两人的进展,让他们能顺利培养感情。等双方进入廿四小时都不愿分开的热恋状态后,再以迅雷不急掩耳的手段一口气帮两人昭告天下,这才是正统的做法啊!」
「廿、廿四小时都不愿分开的热恋……」
——凛,你的吐槽点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狐狩田学长的那番话应该充满了令人质疑的地方——
「抱歉,请问一下。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宫田突然对狐狩田学长如此询问道。
我暂时打断脑中寻找正在吐槽点的作业,仔细端详这两个人。
狐狩田学长就像在整理脑中数百年的记忆般轻轻瞥了宫田一眼,接着才轻轻摇着头。
「我想我们大概碰过面吧,时间恐怕是在二战前。」
「嗯——我也觉得好像有印象……」
「狐狩田学长,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请告诉我们。」
「不,老实说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狐狩田学长冷淡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
「连在哪里碰过都想不起来吗?」
「如果这个人会变身为狼或狸猫,或是每次都能表演宛如艺术般徒劳无功的行为,甚至拥有自掘坟墓的才华的话,我应该就会对他念念不忘了。」
——我怎么觉得被指桑骂槐了?算了,暂时不理他。
「不过,当我还是私立宵森学园的学生时,我跟这个人的确很可能打过照面——即使只是单纯在走廊上擦肩而过。」
学长的话让宫田陷入了沉思。凛也以不安的表情仰望着宫田,接着又突然绷紧着脸,瞪着一旁的狐狩田学长。
「凛是来协助日奈姊姊排练的,大家赶快开始吧!」
喔!凛很难得地以「闲杂人等快滚」的口气说话了。
「不用因为这里有不相干的人在就暂停练习,对吧?」
「……」
凛交替看着宫田与狐狩田学长,日奈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打圆场。
「呃,宫田先生就暂时交给我们照顾,凛你先去换衣服吧!」
凛接过日奈从戏剧部商借的服装后便一溜烟跑开了。
宫田依旧陷于方才的沉思中。只见他不断反覆出现似乎想起什么又不太敢确定的表情,然而最终还是挖掘不出任何有帮助的情报。
「不过,比起之前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墙壁,现在记忆已经像被笼罩在白色的朝雾中,微微浮现轮廓了……真抱歉,我的说法好像很复杂。」
「哪里,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回答让宫田不太好意思地笑着搔搔头——然而他的笑容却在刹那间僵住了。
宫田的眼睛瞪得老大,上头还倒映出凛换上舞台服装并冲回众人跟前的身影。
粉红色的无花纹和服上衣,搭配藏青色的灯笼褶裙,当然还有那双绑腿的靴子,长发则另外以红色的缎带束起。凛的旧式学生装扮营造出与日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氛。
「……美沙绪、小姐?」
宫田喃喃唤着我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
凛换完衣服后以全速奔回此处。当肩膀剧烈颤抖且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抬起头来时,正好与宫田先生四目交会,接着宫田就好像触电一样立刻冲向化妆樱。
他以手掌用力拂过樱树粗糙的表皮,激动异常、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不停在树干表皮来回检视。
「……宫田先生?喂,宫田先生!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把日记本藏在这棵树的树洞里!」
不过宫田所说的树洞却杳然无踪。
「有没有可能是在别棵樱树上?」
「不可能搞错的。宵森学园每年会在秋天绽放的樱树,就只有这一株而已……」
眼见对方依旧不肯罢休地在化妆樱底下搜寻,日奈突然提出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你为何要刻意把日记藏在树洞里呢?这么一来不是有可能被其他人偷拿,或是因风吹雨淋而损坏吗?」
——这的确是众人最先产生的疑惑。
宫田「啊」地轻喟一声后,这才端正姿势将前一刻唤回的记忆重新转述给大家听。
宫田生前是一名暂住在教来石家的落第书生。
当时在教来石本家有一位叫美沙绪的少女,拥有沉鱼落雁的美貌。
两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但平时鲜少有交谈的机会,唯一的交流方法就是透过将日记放在化妆樱的树洞中交换讯息。
如果直接面对面互换日记,不仅会让双方都感到很不好意思,而且也很难掩蔽教来石一家其他人的耳目。
日奈听到这儿,无法理解地偏着头间:
「不过,宫田先生是以书生的身分暂住在教来石家吧?稍微与对方闲聊或交换个日记真有那么严重吗?」
「对教来石的族人来说,身为诹访部家臣之一的教来石本家姑娘绝对不允许与一介平民产生情愫,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危险性也要避免。」
「没错。我对美沙绪小姐的情谊是不被世间所允许的,如果不小心曝光,铁定会被教来石扫地出门,还补上一句『真是不知自己有几两重的死老百姓』吧!」
「但你们不是正在热恋中吗?」
宫田听了这句话突然面红耳赤地激烈摇着头。
「不!我虽然与美沙绪小姐交换日记,但内容都是闲话家常或讨论各自的职责而已,离热恋还有一段……」
不过,宫田最后还是无法压抑心中的情感,决定在日记中对美沙绪小姐告白,且一如往常地将日记本放入化妆樱的树洞中。
只可惜他还没得到回答,对方就已然病故了。


「我很想知道美沙绪小姐的心意,不管最后她的答案是否愿意接受我都无妨。在无法确定最后结果的情况下,就算我离开人世也会死不瞑目吧。」
宫田之所以会化为思念体并在化妆樱下现身,所抱持的「遗憾」应该正如他所述。
——确实,在告白后一定会非常想得知结果。不管成功或失败,至少是对自己心中的牵挂有了一个交代。
打扮成女学生的凛正好牵动了宫田心中美沙绪小姐身影,让他的陈年记忆一口气苏醒过来。
——这么说来,身为不速之客的狐狩田学长这回多少派上了用场。那家伙当年一定也是尽干些调皮捣蛋的坏事,所以才会让宫田留下印象。
一斗哥在接获通知后不久便赶到现场,与宫田一同调查过化妆樱的树干后回头对众人说:
「可是这上面根本没有树洞啊?」
「真奇怪,怎么会?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附近。」
宫田指着自己的头顶上方。
「我对那道十字形的伤痕还有印象。」
他指出那道刻在树皮上的十字伤痕,离地面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树木也是会生长的,所以树洞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封闭起来了吧?」
事实正如日奈的推测。
况且宫田将日记放入化妆樱的树洞已经过了九十年的光阴,就算是一棵小树苗也有充足的时间长成巨木了。
凛以仿佛拥抱化妆樱的姿势将额头抵在树干上,闭起眼睛试图与樱树沟通。
虽然感应植物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但即便没有像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那么灵光,想要找出对方大致的情绪也不是难事。
「——化妆樱的确心事重重,很有可能就是由于宫田先生所说的笔记本‖日记本。」
一斗哥皱起眉头,抬头瞪着这棵樱树。
「倘若日记被关在里面的话,要怎么拿出来?」
「如果是十字伤痕附近的位置,擅自切开的话很可能会让整棵树枯死吧。」
——那样就糟了。如果化妆樱枯萎的话,这次的舞台表演就毫无成功的机会了。以画在三夹板上的图案或假花根本无法制造同样的效果,非得要那棵樱树不可。
那么,要放弃解决宫田的遗憾吗——不,这也行不通。如果以暴力勉强让他这个怪异的樱花精灵投胎,铁定会对化妆樱产生不良的影响。
让业已封闭的树洞打开,或是在不伤害化妆樱的前提下取出封闭在树干内的日记本——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如果诹访部的家臣中有能够穿梭时空的家伙就好了,这么一来问题便可迅速解决。
不过,不管是在定居于里的族人当中,或是正在返回里的那群「流族」里,都没有人具备可操纵时空的强大技能——
「——嗯?」
等等?
应该用不着穿梭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不可知力量吧?
重点在于化妆樱本身的状态。
只要能暂时让˙化˙妆˙樱˙的˙时˙间˙倒˙转˙回˙去˙……?
——对喔!
「呀!」
我冷不防抓住日奈的手臂,似乎吓她一跳。
「做什么啦?」
「日奈,专家!我们需要藉助专家的力量!」
「专家?」
「就是住在花屋的那些人啊!你记得吗?那家人可以自由操纵植物的生长——」
日奈那张原本瞪着我、满怀困惑的脸孔,听到这儿忽然为之一亮。
「你是说高远家吧!?」
「没错没错!反正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不妨找高远家的人试试看。」


* * *


高远家位于距离里中心地带稍远处的山麓附近。
即使距正式上场表演的日子已经剩不到几天了,穿这种戏服去拜访人家也未免太失礼了。于是我们决定先暂时换回制服,再动身前往高远家的宅邸。
高远一族具有能与植物互通心灵,并自由操纵其生长的神秘力量。
由于这种技能可对众人赖以维生的农作物造成影响,所以高远家在诹访部的家臣内一向被视为与众不同的存在。据说只要高远家有心,确实有一定的实力可违逆诹访部的命令。
但事实上,只要考量诹访部一族的影响力,就会知道那种臆测根本是无稽之谈。不过,高远家一直都贯彻着不介入家臣间派阀与权力斗争的独自生存方式,所以在诹访部的家臣中的确占据着特殊且难以忽略的地位,这是不可忽略的事实。
「——那家人真有那么厉害啊!」
我只记得高远家有个总是繁花盛开的院子,以及一位总是在莳花弄草的圆脸老婆婆而已。结果听了日奈的说明后我不禁畏惧起来。
里内的孩子都称那栋不论春夏秋冬四季永远绿意盎然的高远家为「花屋」。
那里的庭院内栽植着石榴树,每年果实都会结满整个枝头。
到了秋天时,附近调皮的孩子们就会为了偷摘石榴而潜入高远家,但那位老婆婆发现后却依然会笑着主动将石榴一一分送给聚集而来的孩子。
——我也拿过,而且是包括日奈的份,一共两颗。
不知那位老婆婆是否还记得……每到开花时期就会特地绕远路拜访这座庭院的诹访部下任当主,还有每次都伴随在日奈身边的我。
「那种东西还是要靠自己实力争取来才好吃。」
以前一斗哥曾如此主张过,于是他老是趁老婆婆不在庭院时潜入高远家偷摘石榴。结果这件事被他老爸抓包了,害他被痛打一顿。当一斗哥被父母押着前往高远家道歉时,老婆婆依旧亲切地将石榴塞在一斗哥手上。
「你当时回去有好好反省吧?」
「才怪。我只是很懊恼被老爸逮到而已,所以后来又尝试了好几次,结果竟没有一次成功。」
「……一点也学不乖的笨蛋。」
「请称呼我为不屈不挠的挑战者,谢谢。」
在久违了大约六年的「花屋」前院,石榴树依旧茂盛地结实累累,然而熟悉的圆脸老婆婆却不知去向。
被请入高远家内室的日奈迅速切入正题。
她简单地说明现况后,表明为了在不伤害化妆樱的前提下取出日记,所以需要藉助高远家的力量,但高远家的族人听了却委婉地低下头。
「……对于下任当主大人的请托,我们也很想尽棉薄之力,不过如果是针对化妆樱就恕难从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日奈迎头碰了根软钉子,不悦地质问道,对方则回答:
「也就是说,我们高远家虽然拥有可与植物沟通的力量……只要随便找一位族人,随手拿起郁金香球根便可使其瞬间开花的小事当然可以照办;但类似那种经年累月生长的巨木或颇有来头的生物,要对其使用我们的力量就不能任意出手了,必须经过特定的仪式——或者说手续才行。」
——看来事情似乎比我们想像的更为复杂。
「你们所说的手续是指……?」
「必须先征询三婆大人的意见。」
要拜托位居诹访部众长老之首的三婆点头!?
「不过,如果是高远本家的隐居当主,应该能轻易说服三婆大人吧……」
确实,那位老婆婆应当与三婆交情匪浅。然而当年曾亲眼目睹化妆樱从后中庭迁移至正门旁的高远家前任当主,很不巧地目前正卧病在床。
「这一周来她都躺在床上休息。毕竟年岁老迈,我们也希望她能尽量保重身体,好好休养。」
——我记得丸子浩树也是一回来就病倒了。难不成在诹访部的家臣间正流行着什么严重的感冒吗?
「我可以派遣臣下使用治疗疾病的符咒,倘若她身体恢复之后能帮我们这个忙吗?」
「这个……如果要让因树木生长而封闭的树洞打开,就等于要逆转化妆樱的生长过程吧?这种行为会缩减化妆樱的寿命,就算我们隐居当主恢复体力了,恐怕也恕难从命……」
这种逆转植物生长过程的法术,从很久以前就被诹访部本家所禁止。因为如果滥用这种力量,可能会使里内的农作物枯萎,甚至导致整个里崩溃。
这么一来我们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就算高远家的隐居当主愿意出手帮忙,三婆也不会发出允许使用法术的命令吧!
毕竟这次发生在化妆樱上的麻烦事件,与宵见里的绝大多数居民没有直接关联。那些恐怖的老婆婆们唯一会感兴趣的'也只有里的兴盛与诹访部的安危而已。
——相反地,如果让她们知道化妆樱不开就可以让日奈的演出失败,搞不好她们还会乐得出手妨碍呢。
在委婉表示拒绝之意的高远族人相送之下,我们一行人正要离开宅邸。突然有一名全身穿着白色装束的孩子从宅邸深处啪哒啪哒地跑了出来。
那名圆脸的孩子双手捧着石榴,对着我微笑。这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当年在庭院内莳花弄草的老婆婆。
「这是曾祖母给下任当主大人与众随从的礼物。」
日奈听完后愣住了。她一边讶异地眨着眼,一边弯下腰配合孩子的视线高度,将那些成熟的石榴收入怀中。
「谢谢你。请你转告你的曾祖母,要她保重身体。」
「还有,我要传话。」
看来目前卧病在床的那位高远家隐居当主,想要转达的并非只是特产之类的水果而已。
孩子用力挺直背脊,提高音量转述来自曾祖母的「传话」。
『最近化妆樱的生长速度不自然地变快了。目前尚未开花或许也是急速生长所带来的副作用,希望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高远家的孩子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念完传话后,最后还加上一段:
『希望下任当主大人与众随从能将老身的叮咛谨记在心,如此即属万幸。』
日奈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她凝视着即使转达完曾祖母传话依旧抬头挺胸的孩子,以澄澈的声调答覆:
「高远老人家的挂念我已经收到了,我自当时时不忘这番教诲。希望老人家能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我们目送着那位恢复满脸笑容的孩子奔回宅邸深处——他想必是急着返回曾祖母的卧榻边吧——随后我们即带着获赠的石榴礼物离开了高远家。


* * *


好不容易回到校园后,时间已超过了晚上七点。太阳已然西沉,远处吹来的风还带着一股冷冽刺骨的湿气。
这个时段留在高中部校舍继续赶工的学生人数依旧十分踊跃。从各处教室传出的喧闹声、快速奔过走廊的足音、钢管乐队合奏曲等,交织成宛如有大批人马在远处交头接耳、难以分辨的嘈杂声响。
「——这样看来等一下又赶不完了。」
一斗哥坐在讲台上,以忧郁的口吻抱怨道。
为了讨论对策,大伙暂时先找了间空教室集合,只是开始讨论不到十分钟就陷入僵局了。
如果要让宫田先生顺利升天,就必须找出写有教来石美沙绪回覆的那本交换日记才行;但如果要取出那本日记,又必须针对化妆樱想出个安全的解决之道。
与我们会合的薰子姊以「恕我僭越……」为开场白发表个人看法。
「关于高远家的事,想要请三婆大人出手协助恐怕非常困难。这么一来,还不如直接将化妆樱劈倒,以净化宫田正一郎为优先目标,这才是目前的最佳解决手段。」
薰子姊的判断非常合理。
与日奈共同行动的这些随从中,如果要问谁对自身的职责最为忠实,甚至完全没有通融余地的,肯定就非薰子姊莫属。
她完全不会怀疑高层的决定,只知道尽速排除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并以此为方针果断地行动。薰子姊的抉择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可说是最公正不阿的。
「……我看还是直接想办法让那家伙投胎最快了!」
「不过,宫田先生不是普通的思念体,可能是透过化妆樱而实体化的,对吧?所以倘若把化妆樱给砍了,那宫田先生不就没命了吗?」
「思念体那种玩意儿哪有什么命不命的?搞不好把化妆樱劈倒后,他就能恢复为普通的思念体,并且立刻升天了也说不定。」
「也不能让他在树木被砍倒后立刻死去吧!即使宫田正一郎与化妆樱的关系密不可分,也必须保留一点时间让他阅读日记内容啊——」
——砰!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用力拍打桌子,打断了我们三人的讨论。
凛将双手撑在课桌上,用力地咬着下唇,从原本所坐的位子奋力站起身。
我发现她那纤细的肩头此刻正因愤怒而激烈地颤抖着。
「——你们不要随随便便就说什么死不死的、把别人当东西看待行不行?」
「等等,凛……」
日奈伸过手,却被凛一把甩开。
「哥哥还有姊姊们认为思念体都没有感情吗?思念体只是会阻挠大家完成任务的障碍,或是方便时可以利用的道具吗?」
听了凛语带颤抖的质问后,一斗哥慌忙从讲台站起身。
「喂,凛,冷静一点。我们并没有蔑视宫田的意思……」
「有!因为哥哥与姊姊们刚才在讨论的主题,并不是如何帮助宫田先生解决困难,而是如何让他从人世消失。没有一个人愿意设法拯救宫田先生。」
凛的这番话让我心头为之一震,因为她一语道破我先前的心态。
在此之前,我之所以想要设法使宫田先生让早日投胎,目的都是为了尽快解决化妆樱的异状而已。
——也就是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对日奈告白,却完全不在意如何拯救宫田与凛本身的观感。
凛的严厉指责让众人哑口无言。一直保持沉默的宫田看了看大家,随后才握起凛的手,露出安抚她的笑容。
「凛小姐,请你息怒吧!大家所说的都没错。对于诹访部的众家族来说,保护宵见里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居民平安,才是第一要务。」
「……宫田先生明明就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地活着。」
凛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回答,宫田听了只是以寂寞的笑容摇摇头。
「凛小姐,此言差矣。我从很久以前就已不在人世了,站在这里与凛小姐对话的,也不过就是死前难以瞑目的思念所造成的幻影罢了,就跟海市蜃楼一样……」
凛用力闭上双眼,将宫目的手给推开。
「凛想要帮助宫田先生。凛不再指望哥哥或姊姊们了,而要以自己的力量找出办法!」
「凛!」
听到我一声呼喊后,凛似乎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过她马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宫田为了追赶她也赶紧迈出大步追去,一斗哥与薰子姊见状也紧跟在后。
我则是保持着从椅子上半撑起腰部的奇怪僵硬姿势,直到日奈走来轻拍我的背后,才使我回过神并完全站起来。
「——凛怎么变了,跟以前判若两人。」
「那还用问吗?」
柠檬侧着脑袋对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我们三人才动身出发追赶凛。
来到走廊后,我们的视野内已遍寻不着凛的身影。幸好我与柠檬依然可以凭藉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展开追踪。
过没几分钟,我们就发现了凛的所在之处。
——咦?凛那家伙怎么傻傻站着不动?
刚才还气势惊人、义无反顾冲出教室的她,当下却站在置物箱的附近徘徊不前。难道是口头上表示要帮助宫田,来到这里才突然发现找不出具体的方法吗?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刚才那种可笑的推论完全是场误会。
凛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伫立不动,而是被外力挡住了。
我们顺着凛笔直向前的目光望过去。
只要我变身为黑狼,就能一口气飞跃过去对方所在的距离。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物体却远远超出了我们的常识范围——一只巨大的野兽就矗立于前方。
我讶异地斜眼瞟了一下手表。
表面上的指针显示目前是晚上七点卅五分——离校园化为异世界的信号响起还有不少时间——既然如此,那么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异样存在又是什么呢?
那只颜色深红近黑的野兽堵住了校舍正面的出入口,体型足足比凛大了两圈以上。从外观推敲,应该属于犬科的动物。
原本覆盖于野兽躯体的暗红色长毛此时突然向外掀开,逐渐转变为白色、黄色。





一股随风而来的泥土烧焦味窜入鼻腔。
不会吧,又是哪里失火了!?
我赶紧检视四周,却没发现任何起火的迹象。
——不对……!
烧焦的臭味是从那只深红色的野兽身上发出的。
对方那颜色逐渐改变、使人眼花撩乱的体毛已远远超乎了正常生物的范围。此刻竟还冒出足以燃尽一切的烈火!终于,野兽的躯体完全被火舌所包围!
咕噜噜噜噜噜噜……
野兽发出低沉的威吓声。隐藏在那炽热空气的另一头,炯炯有神的绿色眼珠依旧恶狠狠地紧盯着我们不放。
「让我来吧!」
柠檬顿时冲了出去。她毫不犹豫地撕裂身上的制服,摇身化为银狼之姿。
不过,那匹野兽却对柠檬的行动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将背脊如弓弦般反扭着,朝夜空发出咆哮。
随着那声犹如雷鸣般的怒吼,对方有如特摄电影中时常出现的大怪兽般,口中吐出了熊熊火焰。
咕喔喔喔喔喔!
——等等!有听说过会吐火的犬科动物吗!!这未免太犯规了吧!
我慌忙将背后的日奈护入怀中。
此时前方又传出玻璃被撞破的巨响。
原来是化身为鬼的一斗哥,从校舍出入口直接闯了进来,企图守护依旧呆立着不动的凛。
然而一斗哥毕竟还是慢了半步,朝凛袭去的火舌已无情地窜出了。
「啐!!」
一斗哥忍不住瞪大眼睛咂舌——


就在此刻,我亲眼目睹宫田冲入了凛与漩涡般的火焰间!


宫田那绝对不算魁梧的身体,就这样直接覆盖在比他更为纤细的凛上方。
「呀啊啊啊啊啊!」
如同被直击而来的熊熊烈火给吹散般,不知从何处现身的樱花花瓣突然从天而降,自凛与宫田的上方洒下。
轰隆巨响、炽热火焰,以及凛的惨叫声都消失了,只见樱花花瓣牢牢地裹住了宫田的身体。
「喂!凛!你还好吧!?」
一斗哥率先冲了过去。
不知是因攻击失败而慌乱,还是被凛的毫无防备给吓着了,野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窥看着我们的反应。
「……你的目标是我们吗?」
我试图与对方沟通,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无可奈何下,我只好集中全部精神于感官,仔细解读对手的一切资讯。
身缠火舌、口吐烈焰的狼……
这家伙锁定的目标是凛。
刚才若不是宫田挺身而出,凛或许已命丧其手了。
只不过除此之外,敌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况且野兽冒出的火焰虽然散发出代表强烈敌意的味道,却没有其他憎恶或怨恨之类会令人毛骨悚然的负面气氛。
这跟前戏剧部顾问草野老师那般的恶意,以及甲贺赖则所发出的憎恨完全不同。
此外,更没有饭纲所怀抱的那种强烈使命感。
对手只是单纯在夸耀自己的威力罢了……
这就跟因一时兴起而犯罪的嫌犯很像。不过仔细留意的话,还是可以发现对手身上散发出一种宛如野生动物为了保护地盘而不得不进行生存之战的悲壮气息。
——在尚未理解对手的目的前,我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但话说回来,这家伙已经出手攻击我的同伴了。
我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即便无法理解对方的目的,也无法保证对方不会有下一次的突袭——如果有可能波及日奈的话,还是先行解决比较保险。
「日奈,这里很危险,请你先暂时后退……」
不管如何,不打破眼前的僵局也无济于事。
我边将衬衫褪去边提醒道。
「要变身啰。」
「……我知道了!」
每次到了这种时刻,我都会因为天性使然而语气粗野起来,不过日奈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以为意。
关于战斗方面的主导权一直是掌握在我手里,这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管变身的缰绳是握在我或日奈手中,其实差别都不大。
我闭上眼睛并缓缓吸着气,每吐出一次,潜藏在我心底的黑狼就多解放一分。那股无穷无尽的力量让我忍不住夸耀似地高声咆哮起来。
那只火焰兽不知是否畏惧起我的力量,竟当场拔腿狂奔,朝南侧的校舍后方奔逃而去。
身为人的我这时一定会谨慎小心,以防这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就算是陷阱又如何?只要以我这身惊人的力量加以踏平不就得了!
然而变成黑狼的我却失去了理智,唯一能阻止我莽撞行为的也只有日奈的命令而已。
火焰兽以之字形左右逃窜,企图将我甩开。
愚蠢的家伙。
就算对手想落跑,只要追踪那种特殊的烧焦气味就绝不可能跟丢。
火焰兽时左时右地在水泥地上前进。前一刻还看见对手将前腿跨在一楼校舍的窗缘上,下一秒钟对手就已经跳上了三楼的窗台,并冲入敞开的窗口中。
——动作还真敏捷啊!
但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包括银狼在内,天底下应该还有不少动作比我机敏的家伙。
然而在这种狭窄且结构立体的校舍内战斗,奔跑速度快慢与否并不是影响胜败的关键。
找出适合这种场所的战斗方式才是最要紧的。
关于这点,我跟银狼都非常熟悉校舍内的地理环境。
白天我们原本就是在这里上课的学生,晚上又以诹访部的家臣身分在此与妖魔鬼怪交手,早就设计好许多相互合作、给猎物致命一击的战术。
地利完全站在我们这边。
——不过,对手倒是握有一项预期外的优势。
那就是「宵森祭」。
火焰兽将散置于校舍内、为了校庆而准备的纸箱与三夹板等物毫不留情地破坏后再逃窜。
学生们费心制作的展示品也被对手身上的火焰引燃、烧毁。
我甚至因此开始怀疑,敌人会选择这种逃脱路线根本就是故意的。
——还真会挑战场啊!
我们当然不能像对方那样,毫无顾虑地破坏学生们的心血结晶。
身为人的我的确会有此顾忌,但即使是身为狼的我,也依然不敢做出类似的行为。理由只有一个——这样会使日奈勃然大怒。
我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全身银毛与我并肩奔跑的家伙——银狼所发出的。
即使不透过言语交谈,我也能从银狼那翠绿色的眸子中读出它所挂念的事。
『这样下去损伤只会愈来愈严重,必须赶紧阻止那只野兽才行。』
一点也没错!我打心底同意银狼的看法。
眼前的要务就是让那只火焰兽先停下脚步。
可是该怎么做?
就算想把对方逼入绝路,这附近也没有任何一个跟校庆准备扯不上关联的场所吧?
「勇太——!你还好吧!?我怎么觉得这里被破坏得很严重!」
日奈的呼叫声从校舍外传来。
就算没有她强调我也知道。
只有像这种时候,我才会打从心底因她的批评而焦躁不安。如果现在自己身为人的话……
对了,刚才日奈的一番话突然带给我灵感。
『日奈!我现在想办法把对手逼到窗边,接下来就靠你的力量让对手止步吧!』
当然,化身为狼的我无法以人类的语言说话。
日奈对于狼的语言也几乎是一窍不通。
但无论日奈的身分为何,打从一开始她就注定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一部分。
如果要问谁在战场上最能理解我的心意,自然非日奈莫属,甚至就连其他狼都比不上她。
我不待日奈的回答便朝着火焰兽的方向冲去。
方才被银狼追赶的那匹野兽,突然从走廊转角窜至我的面前。
我立刻亮出尖锐的利牙对准其脖子,但在敌人巧妙地扭转四肢闪避后,我的利牙只咬到了虚无的空气而已。
『——小心!那家伙比想像中还难缠!』
与我错身而过的银狼如此提醒着。
确实,对手并不如起初我所想像,除了到处放火外便毫无其他长处可言。
我将脑中的作战计划略加修正后,跟在银狼的后头前进。
火焰兽从三楼的窗户纵身跃下,藉由穿堂的屋顶抵达隔壁校舍。
日奈并没有以目光紧盯着野兽的动态,所以无法找出能使用诹访部能力的恰当时机。
在此我与银狼暂时兵分两路,决定采取夹击的战略。
银狼继续跟在敌人后头,我则从搬货入口侵入该栋校舍,并打定主意在二楼特别教室旁的某个楼梯转角处迎击对手。
我穿越铺有细石子的中庭,利用这阵子必定会保持敞开状态的搬货入口进入建筑物内。
侵入室内后我马上右转,爬上阶梯后朝走廊直直冲刺。
这么一来——没错,正如我预期,火焰兽已经从另一个方向主动朝我接近了。
我将四只腿牢牢踩在地板上。
这时,我终于察觉到对手的眼神中混杂着焦躁与畏惧之色。
——只要在这里让对方停步,接下来日奈应该就能设法解决。
敌人依旧毫不放弃地吐出火焰,将堆积在一旁的纸箱引燃。
纸箱崩塌后,原本贴在墙壁上的展示品也被点燃。铝制品瞬间被高温引发化学反应,使得
火舌扩散至整条走廊。
——火怎么会烧得这么快!?
我下意识地企图阻止火焰延烧。
但对手已看准了这个时机,一口气从我的头顶跃过,继续朝后方逃窜。
糟了c\o
幸好,这时沿着墙壁响起了某种喀喀喀喀的轻快金属刺入声。
应该是薰子赶到了吧!那家伙虽然是人类,但身手却异常敏捷。
野兽不理会逃跑的方向被及时赶来援助的薰子所阻挡,直接轻蹬墙壁反转方向,企图从窗
口跳下去。
看来对手的作战经验十分贫乏——我以身为人类的理智如此判断。
正当火焰兽的身体有一半已经探出窗口时,动作却突然僵住了——想必在外头久候多时的日奈已牢牢捕捉了对手的视线吧!
火焰兽就这样全身僵硬地撞上了窗缘,摔回油地毡材质的走廊上。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准野兽的脖子用力咬了下去。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建筑物内的火灾警报器铃声大作,位于天花板的自动洒水装置也开始旋转。
冰冷的消防用水从我的头顶如骤雨般降下。
大概是对手身上的火焰启动了灭火设备吧!
趁我因冷水灌顶而稍微分神的刹那,野兽又迅速地穿过窗口,纵身跳下楼。
我立刻摆出追逐的态势。
不过,这回薰子却堵在我面前。
我大吼一声想警告她别碍事,她却以那双细长的眸子紧盯着我。
「穷寇莫追。今晚引发的骚动已经够严重了。」
薰子以对人类的态度向我解释,这才让我稍稍恢复理性。
我转而环顾四周的景象。
烧得焦黑的纸箱、化为木炭的三夹板、成排破损的玻璃窗……碎片散落在走廊上,毫不留情的消防用水如同最后一击般持续从天花板洒落。
的确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当我察觉自己身为黑狼的意识又逐渐沉睡回去后,只好趁尚未在薰子姊面前完全恢复人形之前,赶紧先躲藏到一旁的杂物阴影后。


* * *


事件结束后,日奈随即以电话与本家联络。
主要的交涉内容是告知这回的火灾可以完全由我们来处理,不需要动用到其他人员。
完全无法以常识想像的这次事件,最好尽量将消息封锁于校园内,倘若能用诹访部的关系者迳行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负责宵见里的消防队人员中,也有许多是出自诹访部的家臣一族。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扰,最后还是决定不通知消防队。
对一般人而言,尽量避免涉入不必要的麻烦是人之常情。
只是部分的校庆摊位与展示品还是毁于昨夜的祝融之灾。
即使我们很想为同学们的损害尽一己之力,但对于那些注定无法复原的悲惨残骸,我们也只能请对方节哀顺变。
如果能顺利解决这次事件,或许对那些同学多少有一点补偿作用吧——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至于为了保护凛而直接承受攻击的宫田先生,伤势倒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换好衣服的我们急忙奔向他身边。只见宫田先生微微睁开双眼,面带微笑地举起一只手对我们轻轻挥动,看样子状况还不算太坏。
伤口的样子虽然吓人,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在诹访部的术士协助下,宫田要彻底康复也不是件难事。
——但对我个人而言,宫田先生摔落地面那一刻,不知从何出现于他周遭的樱花花瓣倒更让我好奇。
当时在现场拾起的花瓣,颜色比常见的染井吉野樱品种颜色更红。这应该是化妆樱的花瓣没错吧——虽然我有这种想法,却没有说出口。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种花瓣带给我一种非常不吉利的印象。
尤其现在的凛更受不了半点刺激。
幸好当时有宫田先生挺身相救,所以她才能在那场冲突中毫发无伤。
不过,凛本人还是因此承受了相当严重的精神打击,暂时不愿离开宫田先生身边。
当然,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
假使我是凛,而日奈因救我而受伤的话——凛与宫田先生的关系跟我与日奈的关系姑且不论是否一致——尽管只是轻伤或得知毫无生命危险也罢,我想自己必定也会像凛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身边吧!
自责更是免不了的。
真希望柠檬或日奈能多去探望、鼓励她。
如果是我或一斗哥出现,绝对只会造成反效果。
结果,那只火焰兽的目的至今仍旧是个谜。
假使对方锁定的目标是凛,那在第一击被宫田阻挠后,为何不赶快采取第二次的行动呢?我实在搞不懂。
假使对手狙击的目标是宫田,当晚竟然会放过他因伤倒地的绝佳时机更是令人费解。
还是说,它的目的只是想阻止校庆举办?
如果真是这样,那它的手段也太过阴险了吧!
拥有那种攻击力的怪物,应该可以使用更单刀直入的方式才对。
难道引发这种骚动只是它的兴趣使然?
倘若看校园陷入骚乱是对手的嗜好,那又为何要将攻击目标锁定在我们这群人身上呢?
也许敌人早已对诹访部一族及其家臣怀恨在心了?
不不,如果真是那样,又无法解释对手那种拖泥带水的出手方式了。
—不会吧?难道这次又跟春天所发生的事件一样,只不过换作由日奈亲自演出的戏码,恰好牵扯上了某个与火焰兽有关的陈年往事!?
那么一来就麻烦了。
假使这出戏剧因此陷入停演的危机,对我而言可是天大、举世无双的打击耶!
因为若是演出不成功的话,我就无法向日奈告白了!
要是结果真是如此,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要寻找别的机会根本难如登天。如果放弃告白,选择维持现状呢?
这么一来不就本末倒置了吗?可是,那种努力至今却依旧一事无成那种确信的感受,依旧难以从我的脑海中拔除。
有种被什么异物塞住鼻腔的错觉,正不断重复刺激着我那动物性的第六感。


《第四章》


「这次的袭击者真实身分恐怕是『姿见』。」
这是我第一次从哥哥口中听到这个名词。
这里是一栋距离诹访部本家有段距离的小屋,刚好可以避开双亲与长老们那些紧迫盯人的成年人耳目,每当我跟哥有什么秘密想要商量时,总会选择这个场所。
那只假狼——用假狼来形容对手应该无妨吧——竟然在校舍内胡乱冲撞一阵,让我们连走廊上各班级的展示品都无法好好保护,甚至还使宫田先生因此而受伤。
我就好像陷入了名为失意的无底洞一样,以极为灰暗的心情返回诹访部的宅邸。哥哥则在门口迎接我。
我将关于假狼干的好事向哥哥报告后,他只低声说了句「啊,果然没错」,并表示敌人的真面目已经被掌握了,要我把大家都召集过来。
这群熟面孔在每回都用来商量的小屋共聚一堂,先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一番,接着勇太冷不防地举起手。
「那个叫『姿见』的家伙姓氏还真奇怪?是属于哪个特殊的家族吗?」
「那两个字既不是姓氏也不是什么家族名称,而是一种极为罕见、拥有特殊能力的『流族』。」
我对「流族」与「流浪诹访部」的认识并不充分,不过在场其他同伴跟我相比也是半斤八两。
「『姿见』具备一种可用肉眼复制对手外形与能力的特殊技术。在诹访部保存的纪录中显示,过去两百年间类似的例子只有十几个。」
「必须用肉眼吗?所以光是看影片或照片没办法复制?」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对手好像就无法发动这种能力吧。此外,要复制对手的攻击方式,也必须等对手实际在它面前发出攻击才行。如果面临的对手很难缠,『姿见』的复制行为也算是在玩命。」
「——不过,可以变身为各种不同的人,这种技能还真了不起。」
我的感慨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我。
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着实吓了一跳,我赶紧以若无其事的口吻继续解释: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如果可以看到什么长相或能力就直接复制的话,不就可以尝试许多特殊经验了吗?相反地,也可以省下很多麻烦吧?」
「能复制对手到何种程度,必须视『姿见』本身的技能高低来决定。」
「不过!有些说不出口的苦衷也只有本人才能体会,所以就算能任意变身为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也不见得都很愉快吧!」
不知为何,我的感慨竟让勇太面有难色地喃喃说道:
「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况且我对那种变身的事也毫无兴趣。」
「才怪,你不是可以变身为狼吗?」
「我跟勇太有相同的看法耶。以飨庭一族的立场在日奈身边侍奉,对我来说就是最快乐的选择了。」
柠檬毫不害臊地说出这番让我差点感动落泪的话。
「不管怎样,一旦『姿见』本身的技能不够强,就算复制再优异的对手也只会变成劣化的山寨版而已。对『姿见』而言,这种结果或许很残酷吧。」
「是吗?我还是很羡慕这种能力……」
眼见我依旧顽固地不愿折服,哥哥只好笑着继续说明:
「其实,『姿见』真正恐怖之处,是能合成被模仿者的能力。」
「合成?」
「没错。举例来说吧——如果『姿见』复制了飨庭与本乡的能力,那么一来,她就能变身为『生有角的狼』了。」
若是那匹狼兼具柠檬的敏捷身法及一斗哥的怪力,又无法成为值得信赖的同伴,势必会变成我方难以对付的强敌。
就在此时,原本一直静静聆听大家讨论的薰子姊终于开口了。
「和臣,有件事我可以请教一下吗?」
「什么事呢,薰子姊?」
「假使我方的敌人真是那个所谓的『姿见』,而对方又复制了勇太及丸子家某人的能力,那『姿见』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
薰子姊的问题让哥露出微笑。
「能操纵火焰的狼,或是类似浑身被火舌缠绕的狼吧。」
勇太听到这儿立刻像是触电般跳了起来,哥伸出一只手轻轻制止他,接着又以冷静的表情继续说道:
「根据诹访部的纪录,『姿见』正如其名就像一面镜子般,对于肉眼清楚可见的能力比较容易加以复制。举例来说吧!比起诹访部或教来石的能力,对手要模仿山神或本乡的力量就更加轻而易举了。」
「……所以昨天那匹野兽肯定是『姿见』模仿我跟丸子家某人后的结果啰,和臣?」
「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过被『姿见』所模仿的对象,会出现体力暂时衰退甚至病倒的现象。勇太,你这阵子的身体状况如何?」
勇太尴尬地搔搔头,看来是被哥哥猜中了。
「——话说回来,勇太,丸子家的浩树不是也病倒了吗?」
「谁教那家伙一回到里就把气力浪费在奇怪的地方……」
勇太若有所指地回答。
丸子家的能力真的很方便,小时候大家捡拾的栗子都是请他们帮忙烤……
「所以对手第一次的袭击,才会以火焰弹的形式出现。」
我将孩提时期的影像从脑中驱离,继续专注在眼前的讨论上。
『姿见』应该是从丸子浩树那儿模仿到发射火焰弹的力量后,再将后中庭的鬼屋给烧了;接着勇太变身为黑狼并被其引诱出来后,『姿见』又再度抄袭了勇太的力量。
「对手的这种能力很容易引发各种不必要的混乱。其实我们原本是安排拥有『姿见』能力的人在宵森祭结束后才召回,不过对方如果趁机混入我们也很难掌握。」
过去只要里内生出具有『姿见』能力的新生儿,里就会强制将其套上绝对无法拆下的手环与项圈当作记号。
虽然现在这种习惯已经被废除了,不过直到如今与『姿见』实际对阵后,才让人回忆起过去这种不人道的风俗有多么恐怖。
「目前在诹访部管理下的『姿见』,只有一个名为座光寺瑞穗的女孩而已——虽说这是依照现有情报初步判断,不过我想犯人的真实身分就是她不会错。」
哥从一叠厚重的档案中取出一份附有照片的资料,搁在房间中央的矮桌上。
——这个叫座光寺瑞穗的少女整体上缺乏明显特征,很难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以现年十八岁的女性来说,她的身材很瘦小,手脚也很细长。除了未加修饰的一头长发外,外表并未具备什么明显的女性特征。
她在小学时就被发现拥有『姿见』能力,接着便被逐出里外,以「流族」的身分在外执行任务。
我盯着照片上瑞穗的那张脸。
紧闭的双唇和硬梆梆的表情,显示主人似乎颇为神经质。笔直朝向前方逼视的双眼还暗藏着具有挑衅意味的光芒。
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我直觉地认为——
没˙会˙错˙,犯˙人˙就˙是˙这˙家˙伙˙。就˙是˙这˙个˙女˙孩˙想˙破˙坏˙我˙们˙的˙校˙庆˙。
坐在我身旁一起端详座光寺瑞穗资料的凛也轻声叹道:
「高远家的隐居当主会生病也是因为……」
「『姿见』的确有可能已模仿高远家最强术者——也就是那位老婆婆的能力。」
为什么她要窃取高远家的能力?
其实答案已呼之欲出了。高远家的老婆婆不是透过曾孙转达过吗?
「……化妆樱会出现异常应该也是座光寺瑞穗动的手脚吧!」
高远家的老婆婆每天都要亲自照顾庭院内的花草树木。
想要亲眼「看见」老婆婆使用自身的能力,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
「假使化妆樱真的因外力干涉而产生异变,罪魁祸首就是『姿见』的可能性非常高。因为对高远家的人来说,这么做并没有任何好处。」
柠檬一脸困惑的表情,侧着脖子发出不解的声音。
「我们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姿见』的目的,真的很吃亏呀!」
「如果不先厘清对手的目标,想要进攻或防守都会变得绑手绑脚。」
一斗哥也以不耐的表情交叉双臂、仰头瞪着天花板。
这时,有只手突然粗鲁地伸了过来,抢走放在我面前的座光寺瑞穗的资料。
「喂……」
我本想回头大声抗议,结果却发现勇太正面色铁青地盯着瑞穗的照片,害我不由得噤口。
「不管对手是否难以对付,这个女人已经把我们视为敌人并主动攻击了。如果我们不赶快逮捕犯人,被害者只会愈来愈多。」
勇太将资料随手扔回矮桌上,接着又转向哥哥说:
「就算我们不清楚她的目的,化妆樱此刻应该是被高远家的能力所干扰,没错吧?」
「嗯,机率应该是九成九。」
「既然如此,这家伙为了干扰化妆樱,势必得时常经过高中部的校园,应该不难撞见她才对吧?」
「你说得没错。高远家的能力跟诹访部的能力很相似,在使用时都必须尽量靠近对方。能以肉眼确认并听得见说话声的距离是最理想的。」
也就是说,不管座光寺瑞穗的目的为何,她应该已经化身为某种姿态潜入了我们就读的高中部了。
「……日奈姊姊,如果我们找出姿见的所在位置,是不是就可以不砍断化妆樱并完成宫田先生的遗愿呢?」
凛小声问道。这是我今天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正视她的脸。
凛那双期盼的眸子此刻还略显红肿。
或许在宫田先生恢复意识前,她都没有停止哭泣吧。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化妆樱砍断。」
「……日奈姊姊,凛的任性给姊姊带来了困扰,真的很抱歉。」
她如此道歉并悲伤地垂下肩膀。我赶紧搂住这名少女,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不要胡说了。这不只是凛的问题,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对日奈姊姊也很重要吗?」
「是呀!你想想看,我在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必须在化妆樱底下跑来跑去,让花瓣像雪片般飞舞并洒在身上,还要把沾在勇太军官帽上的花瓣摘下——类似的场景不是有好多吗?」
我压低音量解释着,凛听了则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凛与柠檬在我跟勇太排练时都有一道前来协助,所以对剧本的内容也能大致掌握。
「……难得被分配到角色,我也很想尽全力表现,但如果舞台边只能放着假的人造花,关于樱花的所有演出不就变得像默剧一样了?得请观众白己在脑海内幻想化妆樱盛开的模样——
这样演出的结果一定很凄惨。」
——实际上,最后就只能用三夹板之类的道具尽量模拟了。
「凛明白了。日奈姊姊并不是※玻璃假面呀!」 (译注:知名漫画家美内玲惠的作品,以女演员为主角的作品。)
面对在我眼前拚命点头的凛,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忧虑。刚才对她描述的问题,似乎不是什么可以一笑置之的玩笑话。
我们戏剧部里虽然充斥着一堆平常总是不太正经的戏剧傻瓜,不过之前社长在练习中说着『如果正式演出时化妆樱没开的话,就用双手捧着人造花跳舞吧』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一点笑意都没有。
我赶忙将那幅不吉利的未来景象从脑中驱离,并将手搁在凛的肩头。
「——所以啰,凛除了为宫田先生保护化妆樱外,也必须为了我贡献出你的力量唷!这是我的命令,了解吗?」
「是的,日奈姊姊。凛会全力以赴!」
凛用力握住我的手以示决心后,便小跑步来到一斗哥的跟前。
为了寻找座光寺瑞穗的下落,那两人好像已经在讨论细节了。
确定凛的反应后,我终于松了口气。为了早日找出瑞穗所在之处,我也得赶紧想出个好对策才行。我向右边转过头,发现勇太一直都站在我的背后。
……难道我刚才与凛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
我不发一语地朝上方窥探勇太的反应,他也以一脸困惑的表情回望着我。在好几度欲言又止的动作后,才终于正色道:
「口凵太小。 」
「什、什么?」
「化妆樱如果枯萎就糟了吧?」
「是、是呀!啊,不对,这还用你说吗?」
「我也希望化妆樱能赶快盛开,不然就麻烦了。得赶快想出个对策才行。」
勇太以严肃的口气对我表示。我只能回以类似「就是说呀」的暧昧方式认同他,内心却不由得对勇太这次的积极主动感到好奇。
——勇太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如果他终于愿意认真跟我合作,进行这次的表演,我当然很高兴。
不过……不过呢,假如他真的认真过头了,我反倒有点担心耶。
难道说,勇太是因为将凛视为妹妹般疼爱,所以不希望让凛伤心才会如此积极吗?但……他刚才可是说了「化˙妆˙樱˙如˙果˙不˙开˙花˙就˙麻˙烦˙了˙」,没错吧?
我偷偷从旁窥视勇太的侧脸。
他面有难色地交抱双臂,直直瞪着眼前的矮桌,似乎陷入漫长的思考状态。
化妆樱的确是这次戏剧表演不可缺的因素,但如果勇太会认为不开花很麻烦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会吧?难道勇太也想利用化妆樱的传说告白?
不过,假使他想告白的对象是我,根本就不需要化妆樱的协助呀!
无论何时,只要勇太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我一定会……
就算是迟钝到极点、完全无法理解少女心的勇太,应该也能明白我的心意才对,嗯。
……既然如此,难道他想告白的对象另有其人!?
我忍不住死盯着勇太的侧面,不过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察觉到我的目光。
不、不可能的!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可是……
我再度凝视勇太的侧脸。
他的确不是什么能让人再三顾盼的美少年,不过只要闭上嘴,五官看来也颇为英挺的。个性上嘛,尽管不够机伶,但有时候也会对我表现出笨拙又可爱的温柔。
小时候他对事就比较消极了。如果我不强制拉他出门的话,还会经常躲在家里睡觉,简直就是个懒骨头。不过,一旦我遭遇什么危险,他也一定会挺身相救。基本上,个性虽然不怎么开朗,但每次跟我出去玩总是显得非常愉快,对于守护者的职责也没犯下什么严重的过错——
等等——我突然察觉到。
——糟糕!这么说来,以异性的立场来看,勇太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对象啰?
没错,只要最强的对手——深祈姐不回里的话,不就完全没有任何力量能与我抗衡了!
就算是柠檬或薰子姊也散发出想把我跟勇太凑在一起的气氛,万一勇太真的去找她们告白——我想她们应该会为了我而拒绝吧?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不如由我主动出击?
如果我向勇太告白,而勇太也……
我突然感觉脸颊附近变得好烫。
——真讨厌,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独自一人面红耳赤实在是太难看了。
我拚命想忍住害臊,不过只要一想到勇太有可能被其他人抢走,我就无法压抑那股坐立难安的情绪。
我可是距离勇太最近的女孩耶!
当我鼓起勇气重新抬起头时,却刚好与哥哥的眼神不期而遇,我赶忙再度低下头。
偷偷返回里并企图引起骚乱的「流族」、拥有能以「眼睛」模仿他人能力并使家臣们生病的「姿见」、校庆的成功与否、宫田先生的安危、我重要的随从凛伤心欲绝……
身为诹访部的下任当主,比起自己的『守护者』要向谁告白,应该有更多其他亟需担忧的问题才对。我不由得因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勇太夺走而感到羞愧、难堪,甚至陷入了严重的自我厌恶。
此时哥哥也轻轻皱着眉头,一脸阴郁地望着我。不过,他随后马上被薰子姊找去,开始讨论起该如何监视与调查那些返回里的「流族」问题。
我把勇太的脸孔从脑海中赶走,不过在真正恢复冷静、能全心应付眼前的烫手山芋前,我实在没有勇气把头抬起来。
结果,大伙决定了白天各自分开进行调查的方针后便解散了。
我迫不及待地冲出小屋,一路奔向自己的房间。半路上,我明明想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搜索瑞穗的计划上,但相同的一个问句却不断在我的脑袋角落出现,怎么赶也赶不跑。


『——如果真的要对勇太告白,什么时候比较好?』


* * *


实际展开调查后马上就遭遇了难题。
首先,我提出以气味来追踪瑞穗的建议,但勇太与柠檬却面有难色。
「这阵子除了『流族』外,还有许多观光客与平常不住在里内的人士涌入这附近,所以会造成干扰的因子太多了。」
「跟平常的调查相比,这次想依靠嗅觉进行恐怕会比较不准确吧!」
两匹狼虽然忧心忡忡,但气味依旧是我们目前手上的重要线索。
于是我决定让勇太与柠檬分开行动,而我自己则决定与柠檬同组前往各班一一进行调查。
「我猜『姿见』一定会伪装成校内某个人物的模样行动,所以我们要锁定最近性格大变、或是行为举止突然出现异常的人。」
这么说可能会令人不太愉快,但事实上,如果某家人的女儿被认定为「流族」且逐出里的话,想必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因此瑞穗是不可能以她原本的样貌光明正大地返回这里的。
如果她敢以真面目示人,消息很快就会众所周知了。
总之,我们先从同年级的学生开始,一路将搜索范围扩大至学长姊、国中部、老师,最后再加上戏剧部、钢管乐队、轻音乐社等可能会在舞台上演出的社团。
「……先整理一下目前为止的结果吧。支持扩大举办校庆并增加负责干部,以及认为过了晚上十点也应开放留校作业的学生人数最近明显变多了。」
即使扣除这只是受祭典接近、学生们心浮气躁的因素所影响,舆论的转变速度也太过异常了。
趁学校警卫不注意悄悄溜回学校,或是等十点钟响后警卫下班再翻越围墙的学生人数增加情形也显而易见。
「啊,不过调查报告中最常出现的意见还是『诹访部最近变得好听话』、『山神最近耍粗暴的样子好恶心』,以及『希望那两人的关系之后能逆转Ⅱ』之类的。」
「那种无聊的内容不用一一清点啦!」
「好好好。」
柠檬边笑边继续整理报告。她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还故意提及,真是爱捉弄人。
至于国中部那边搜集到的资讯则以『凛最近变漂亮了』居多,但这也跟此次的事件毫无关联。


为了将分头调查后获得的结果相互交换、讨论,众人在某间空教室中集合。
除了我与柠檬、勇太、一斗哥、凛、薰子姊等六人外,再加上终于能下床走路的宫田先生,还有不知何时擅自混入的狐狸学长,这次会议的参加者一共有八人。
除了希望校庆扩大举办的比例明显上升外,以往认为校庆会影响学业而持反对态度,甚至主动请假留在家里用功K书的学生,还有为了练习而逃避准备工作的足球队等,这次也纷纷站在支持校庆的立场上。
「光从手头上的调查结果推测,座光寺瑞穗的目的——似乎是让校庆更加盛大?」
「不过,这跟化妆樱又有什么关系?」
一斗哥有气无力地吐槽,我则重新将目光转向大家。
或许化妆樱的异常生长速度、鬼屋摊位的焚毁事件,以及假狼的袭击等,都是出自多数不同犯人的各自主张与行动也说不定,不过目前并没有充分证据支持这种推理。
一斗哥将自己那份调查报告收拢并随手扔在桌上,重新正色表示:
「不论如何,『姿见』那家伙如果是从高远老婆婆那儿偷去能力,并使化妆樱加速生长的话,我们只要设法阻止她继续这么做,对方应该就会采取其他行动吧?」
「是啊!所以如果能拜托三婆,请高远家的人帮忙一下就好了?」
听完勇太认真的提议后,狐狸学长以异常开朗的语气高声发表看法:
「真麻烦,直接把樱花树连根砍断不就得了?」
「请不要胡说!」
凛以喷火般的怒意向狐狸学长提出抗议。
至于正面接受凛怒火与充满敌意视线的狐狸学长本人,则是打从心底愉快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其实狐狸学长只是想捉弄一下凛而已,所以凛原本只需一笑置之就行了。不过,如果凛会这么做就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凛了。
勇太在狐狸学长面前摆出捍卫凛的架势,表情苦涩地回嘴道:
「拜托你离开这间教室吧,你的出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已。」
「不要!」
「回答得真快!」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答应哩。在我的地盘上竟然发生如此有趣的事件,如果放着不管回家睡午觉的话,我这个捣蛋大神的浑号不就颜面尽失了——」
「……喂,拜托一下,被冠上那种低俗又没品味的浑号一点也不值得自豪吧!」
「总之,遇到有趣的事不蹚一下浑水就不符合我的人生观。」
「那就麻烦你不要半途而废,从头到尾负起责任好好参与吧!」
狐狸学长单手撑着脸颊,朝上仰望着勇太莫可奈何的表情,咧嘴一笑说道:
「那我可不能保证喔。」
「……」
我将目光从失望透顶的勇太身上移开,转向宫田先生问道:
「宫田先生认为呢?如果我们设法阻止化妆樱快速生长……」
原本坐在凛身旁、一直静静观望众人讨论的宫田先生,在突然被我征询后慌忙挺直原本弓着的背。
「唔——这个嘛……据说生长过程逆转会缩减樱树的寿命,所以可以的话,最好尽量避免。不过,急速生长也会带来危险就是了。」
「急速生长也会带来危险?」
宫田先生缓缓地颔首。
「化妆樱被移植已经过了数十年,树木的根部扩展并深入土壤内,目前依旧持续累积力量,试图将头顶的枝叶更为延展出去喔!」
「的确是这样没错。」
「化妆樱正以对自己最合适的速度生长着,并使用之前累积的能量。如果今天有个完全不了解状况的人跑来干扰树木的生长速度,化妆樱横跨百年立定的计划不就被彻底搅乱了吗?」
……没想到宫田先生会以化妆樱的立场发言。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对方本来就是与化妆樱紧紧相系的樱花精灵,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所以,对化妆樱来说最妥当的方法……」
宫田先生这时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随着某种奇异的混浊声,从他捂着嘴的指间顿时飘落出鲜红的物体。
我吓得缩回身子。因为那不是血,而是淡红色的花瓣,就跟去年秋天我亲眼看过的化妆樱花瓣一模一样。我感觉一股寒意从脑门窜出体外,难以忍受的战栗也从脚底爬满全身。
「——宫田先生!」
凛伸出手将宫田先生的头部拥入胸口,以便支撑住他的身体。
宫田先生依旧持续咳个没完,化妆樱的花瓣也不断轻飘飘地洒落教室的地板。
——这样下去,会议大概也甭开了。
我们为了让宫田先生保持较轻松的姿势,将附近的桌椅都挪开,空出一块空间让凛坐在地板上,并借用她的膝盖为枕,让宫田先生能舒服地躺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勇太也一脸铁青地叹道,狐狸学长则表情不悦地替他回答:
「……刚才他自己不是说了,急速生长会给化妆樱带来危险吗?」
察觉出狐狸学长的语气中略含怜悯之意后,我不由得凝视对方。
狐狸学长发现我的目光,随即皱起眉撇开头。
宫田先生不停从喉咙发出「咻——咻——」的哮喘声。凛轻抚着他的背,以几乎听不见的微弱音量说道:
「……以思念体而言,宫田先生这样只会逐渐『变形』下去。」
「变形?」
听了我的提问,凛表情紧绷地抬起头,接着才缓缓朝我颔首。
「忘记自己的名字、长相,最后连为何要将思念留在人世的重要理由都遗忘,变成夜半在校舍内徘徊的虚无暗影之一。」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宵见里这块土地会将留有强烈思念的死者魂魄转化为思念体。
倘若被这块土地所束缚的思念体在尚未获得净化前,就遗忘了作为自我「核心」的思念,那思念体就不再是思念体,而会转变为其他更诡异的存在。
例如妖魔鬼怪之类的秽物。
凛死命地直视着我的脸,但终究无法将情感长久隐藏在心底。她那张娇小的脸蛋终于因为即将落下的眼泪而扭曲。
大概是讨厌被他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吧,凛突然垂下头。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宛如白纸般失去血色的宫田先生脸颊上,就像断线的珍珠项链般无法遏抑。
「——在宫田先生变成那样之前,还是有其他强制使他离开人世的法术;不过这么做实在是……太、悲……」
凛哽咽不成言语。她无法继续开口,只能低着头微微发出啜泣声。
我拚命思索任何一句能鼓励凛的话,可惜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紧握着拳头,缓缓地吸气、吐气。
「……我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当呼吸越发急促慌乱时,我的嘴里不由自主冒出了这句话。
勇太、柠檬、一斗哥、薰子姊——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我。
凛也抬起原本低垂的脸,瞪大因泪水而湿润的圆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别开玩笑了!虽然我不清楚座光寺瑞穗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做对她有何好处,但不管理由为何,这种事岂能在我面前发生。」
那家伙扭曲了化妆樱的生长速度,使得今年化妆樱无法如期绽放。
我重要的随从因企图阻止她而惨遭袭击。
辛苦留在校内熬夜赶工的同学们,在发现自己的心血结晶化为残骸时,一个个都颓然丧志、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于一直念念不忘暗恋对象、迫不及待想得知对方心意的宫田先生,现在却即将面临变形的下场。
当然还有凛。她就坐在我面前,为了无法拯救宫田先生而黯然落泪。
「这样太奇怪了吧!每个人都没有犯错,却必须承担艰辛而难受的结果,实在一点道理也没有!我、我讨厌这样子,所以我绝对要——」
「——稍微冷静一点!」
突然有人对我大吼,使得我原先快喷出的眼泪吓得缩了回去。
原本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双臂也被对方的大手揪住。
「像这样歇斯底里地情绪化发言,对现状根本于事无补。」
我本来气得不停跺脚的下盘也被拉离地面。勇太凑近我的脸瞪着我。
「在这里哭喊有办法找到姿见的下落吗?还是能让那些被破坏的鬼屋、摊位恢复原状?应该不可能吧?」
「勇——」
「不管是化妆樱、轮值工作、校庆、舞台表演,只要继续努力一定都有办法补救吧?所以拜托你别哭了。如果有空哭泣,还不如设法帮宫田先生的忙,或者是安慰凛,早点想出逮捕姿见的手段。赶快对你的随从们下命令吧!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心情都跟你一样,如果你自己先失去理性的话,要大家怎么行动?」
勇太加诸于我的批评虽然粗鲁了点,但那双从正前方直直逼视我的双眼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态度。
我想起勇太第一次凭自己意志变身为黑狼的经过。
勇太说过,能控制那匹黑狼的人只有我而已。
他还说过,虽然他无法相信变成狼之后的自己,却可以完全信赖我。
尽管自己再怎么后悔、悲伤、难以忍受,比起任性地发泄情绪,我还有更多不得不着手处理的工作。
毕竟我可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这些站在我面前的,个个都是等待我号令、愿意搏命与妖魔鬼怪战斗的忠心随从。
「——对不起。」
我怯生生地向大家道歉,勇太的表情也顿时和缓不少。
他原本揪住我双臂的手指放松了力道,等确定我能以自己的双腿安稳地站着之后,他才若无其事地缩回自己的手。
「所以,现在该怎么做?」
「总之,我们先去观察化妆樱的现况。接着再与高远家的人取得联系,拜托他们逆转化妆樱的生长。」
柠檬听了我的策略后担忧地皱着眉。
「可是,那么做需要获得三婆的许可吧?三婆愿意协助我们吗?」
确实,三婆总是认为我目前的学生身分只是为了替将来的工作实习,演戏那种事更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要她们为校庆表演或化妆樱的事投注心力根本就难如登天。
即使提出宫田先生的事,她们也铁定只会说出『找教来石的谁谁谁解决不就得了』之类的话。
这次的事件与诹访部家的存续或里的和平毫无关系。
况且宫田先生对三婆而言,不过是众多被宵见里这块土地所束缚的思念体之一罢了;而思念体对三婆来说,又单纯只是需要净化的对象。
「——如果想要催促三婆行动,不如拜托和臣帮忙传话吧。」
之前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丝毫不感兴趣的狐狸学长,终于将目光从窗外转回教室。
「找哥哥?」
「和臣不是正在调查、管理那些返回里的『流族』吗?只要和臣对三婆表示,姿见会对里与诹访部造成危害,那些老人家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这不是等于在说谎吗?」
「没有啊!如果因姿见的妨碍使得校庆乌烟瘴气,那些对活动期待万分的学生们就会一股脑儿地喷出郁闷的思念。届时宵森学园就会化为比万圣节前夕还热闹的妖魔鬼怪博览会了。」
「听起来还真像是※启示录中会有的混沌地狱景色。」(译注:新约圣经的最后一章,重点放在叙述世界末目的光景与最后的审判。)
我忍不住对狐狸学长吐槽,对方则对我投以微笑。
「祭典这种活动本来就是一种混沌的存在吧?因为必须从无到有,做出一堆原本没有的东西,让原本不会碰面的人聚在一起啊。至于这到底是一种奇迹,还是地狱般的景象,就得看主办者的手腕与器量了。」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这只妖怪狐狸。
我拿出手机拨打哥哥的号码。平常只要响一声就会被接起的电话,如今却迟迟未能拨通。大概哥哥目前正位于收讯不良的位置吧!
「真没办法,大家分头行动吧。我跟柠檬、凛,还有一斗哥直接去化妆樱那里;薰子姊跟勇太想办法跟我哥联络上后再与其他人会合。」
「谨遵下任当主大人的指示。」
「明白了。」
「勇太。」
当勇太跟着薰子姊的脚步要离开教室前,我突然叫住他。
「——谢谢你。」
勇太听了后表情变得有点古怪,接着又像是勃然大怒般用力转过身。
「傻瓜,你可是我的诹访部主子哩。」
他的意思是指在山神与诹访部之间,根本没有如此客气的必要吗?还是说刚才我的样子实在太失态了,希望我以后能振作一点?
不论勇太的本意为何,他的这番话都让我颇为开心。
薰子姊唤了声勇太的名字。
他大声应答,接着就以背对我的姿势偷偷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补充:
「——我会设法帮你解决全部的问题。你只要乖乖待着,别擅自行动就行了。」
说完后,勇太便大跨步赶上薰子姊的步伐。
我对着他那没过多久便消失于视野内的背影轻轻点头,接着与依旧待在教室内的其他同伴一起朝化妆樱出发。


* * *


化妆樱的枝叶在夜色下大方地向四面八方舒展着。
乍看之下会觉得这棵树似乎毫无异状,附近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人影。
「日奈,我闻不到奇怪的味道耶。」
「附近并没有具敌意的思念体。」
柠檬与凛迅速完成对周遭的检查并向我报告。
一斗哥则以错愕的表情抬头看着化妆樱,接着又突然低下头检视地面,然后突然停止了动作。
「——日奈,树根正一直往马路的方向延伸,以每小时为单位生长喔。」
一斗哥的提醒让我也不由得低头检视脚底下。
原本化妆樱的粗大根部与高中部正门稍微有段距离,但现在已于地表下偷偷地挖掘出一条隧道了。
铺设于正门前方道路上的石板也被树根推了起来。透过出现裂缝的石板间还可窥见弯弯曲曲的树根踪迹。
在一阵狂风吹拂下,剧烈摇晃的枝叶传出了摩擦声,听起来就像因被迫急速生长而苦闷不已的化妆樱发出悲鸣一样,让我听了不由得咬着下唇。
如果座光寺瑞穗已经潜入了校园,在白天我们那种大阵仗的调查活动下,她应该早就察觉到我们已正式展开行动了吧!
然而她却依然故我地继续行动——看来对方已经做好与我们决一死战的觉悟了!
既然如此,我才不管对方是不是女孩子,绝对要毫不留情地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打她、咬她、踹她,或是狠狠地践踏她,直到对方哭着说出『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为止,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正当我以深呼吸勉强控制那股从腹腔底部升起的愤恨时,柠檬突然喃喃说了句「啊,是勇太」。
「勇太怎么了?」
「风中混杂着勇太的气味。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回……」
不待柠檬说完整句话,勇太的身影便在夜色下浮现了。
「你的动作好快呀!薰子姊呢?」
「因为她还有事,所以就把她留在那儿了。」
勇太简短地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悦。
——勇太,你到底怎么了?哥又开你玩笑了吗?
或许他刚才只是继续舞台表演的排练罢了,所以才会乖乖地遵从我的指示以粗鲁的口吻说话吧!
勇太跨大步朝我走来,在我尚未开口前便以粗野的口吻命令道:
「不能让樱树的生长逆转。不准随便去动那棵树,就这样放着不管。」
——咦?
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抬头望着勇太在月光照耀下的表情,他的脸上满是代表无聊的不耐神色。
我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并反问他:
「你确定我哥的回答不是他会考虑一下,而是直接拒绝吗?」
「我刚才不就说了,别那么多废话好不好。」
看来我并没有听错。面对勇太那再熟悉不过的说话声,他方才的回话却令我不由得昨舌。
「勇太,你这小子……」
「等等,一斗哥。等一下。」
我制止因讶异而伸出手的一斗哥,缓缓对勇太继续说着:
「……对了,勇太,我们现在暂时不要排练,可以吗?」
「啥——?啊,你是指话剧的事?既然你这么说那以后就别练习了。」
勇太以不屑的态度回答,这下子就连柠檬与凛都察觉出不对劲了。
我皱着眉,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两、三趟后,这才再度试探道:
「对了,勇太,我再问你一次。我哥真的说可以放着化妆樱不管吗?」
「……你很烦耶。同样的问题到底要我回答几次啊,八婆!」
我以满脸笑容回应勇太的咒骂。
自己身后那群同伴们的表情想必也跟我差不多吧!
勇太则是对我们的会心一笑回以混杂着狼狈与疑惑的目光。
在被那个熟悉的说话声再度谩骂前,我抢先一步以皮鞋的跟部狠狠地对准眼前这个男子的脚背用力踩下去。
虽然脚底并没有感觉到骨头碎裂的触感,不过这招竟对身强力壮的山神有效。趁对方表情扭曲并向前弯下身子时,我再度举拳以全身的力量使出一记上钩拳。
我的攻击虽然准确地命中对手的下颚,但很遗憾并无法将其一击倒地,只能使他稍微向后退了几步。
「日奈,你这臭八婆,到底想做啥……」
「不要随便乱叫人家的名字。你早就露出马脚啦,『姿见』小姐?」
我甩了甩略感刺痛的拳头,与假勇太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嘎?你在胡扯什……」
「真的勇太绝对会服从我的命令。」
假勇太听到这表情明显出现动摇。
「我不懂你的意思?」
「当日奈说要暂停排练时,你的反应就已经很诡异了!」
「……除了长相跟能力外,就连气味都能模仿到令柠檬姊姊无法分辨的程度,只可惜凛认为你的观察还是不够……」
这家伙想必连气味都能抄袭吧,不然的话就无法骗过嗅觉极度灵敏的狼了。
柠檬瞬间化身为银狼,朝假勇太露出利牙攻击。
假勇太则反应敏捷地闪过了柠檬。
扑了个空的柠檬在身体着地的同时以后腿使劲朝地面一踹,改变自己的方向,并成功啃住假勇太的右手臂。
假勇太的左手瞬间化为本乡之鬼的模样,并以那只豪迈的巨腕将死咬着不放的柠檬甩开。
柠檬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
随后她便成功地在我身旁着地,银色的毛发还犹如撒娇般磨蹭着我的小腿。
此时,假勇太的身体轮廓突然模糊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疼痛使她无法继续维持伪装的外貌吧。就好像原本模糊的影像突然对好焦一样,一位身着男生制服的长发少女——座光寺瑞穗,终于现身了。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座光寺瑞穗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只是以炯炯有神的双眼持续瞪着我,接着才勉强挤出声音说道:
「你怎么会看穿我的伪装?」
「你的外型的确比预料中模仿得更像,在你尚未开口前我也被你骗了。」
「日奈一下子就看穿了吗cqo」
一斗哥一边褪去上衣一边惊讶地喊着。
凛与柠檬也以兴味盎然的表情认真凝视着我。
「因为勇太在临走之前对我说了『我会设法帮你解决全部的问题』呀。勇太过去可是从未打破过与我之间的约定呢!」
从孩提时代起我们就是这样。就算是什么毫无道理的难题,即便大家都认为绝不可能,只要勇太向我保证过,他就一定会拚命完成对我的约定。
「——只要勇太说过要替我设法,就一定不会弃我于不顾。什么没办法、不可能之类的话,真正的勇太才不会挂在嘴边哩!」
……我的解释应该很浅显易懂吧,怎么柠檬跟凛听了以后表情都很复杂?
一斗哥不耐地将衬衫全部脱掉后才夸张地叹了口气。
「啊——啊——啊——真受不了耶,拜托你们赶快正式交往好不好——」
「耶!?一斗哥不要突然胡言乱语啦!!」
瑞穗则是以一脸复杂的表情再度对我问道:
「诹访部不是要听从山神的命令吗?」
「你离开里太久了吧,竟然会搞不清楚状况?勇太可是我的仆人耶!」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瑞穗话说到一半,就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闭上眼睛。
——当我察觉她正摆出祈祷动作的瞬间,无花无叶的化妆樱枝头已开始剧烈地摇晃。如海浪般狂乱的气息充斥于这一带。
瑞穗缓缓地睁开眼。
她露出带有胜利意味的夸耀笑容,微微扭曲着薄唇,以喜不自胜的口吻高声说道:


「我˙,想˙要˙成˙为˙你˙们˙的˙主˙人˙……!」


瑞穗的说话声让四周的夜色也随之撼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同一时间,有一股难以分辨是快感或战栗的异样感受袭上我全身,让我不禁冒起鸡皮疙瘩。那种感觉从我的背部向上爬,逐渐侵蚀至我的身体深处。
我以前也遭遇过类似的情境。
那是当宵见里的力量强烈到开始扭曲现实后,自己处于变形世界中所体会到的独特感受。
我从视野的角落发现凛已放开了握在手中的石头。
柠檬也不知何时解除了警戒态势,并开心地摇着尾巴;一斗哥则是满脸恍惚地持续眺望着瑞穗。
——糟糕,我也觉得怪怪的。
一旦我将视线转向脸上浮现胜利笑容的瑞穗,就有一种想要抛下一切直奔而去的忘我冲动涌上胸口。
我想看瑞穗高兴的表情,为了瑞穗我愿意做任何事。如果有人胆敢阻挠我,我就要将其化为粉尘。这种渴望简直就像是脑子被烧坏了——或者说根本产生了一种瑞穗是我侍奉的主子,而˙我˙则˙是˙瑞˙穗˙奴˙仆˙般的错觉。
当我产生上述感受后,我终于直觉地理解了自己所陷入的处境。
——宵森学园那『只要在化妆樱下告白就一定能实现心愿』的传说,竟然也可以这样用c"a
如今距宵森祭已迫在眉睫,来来往往于校园的学生人数也比平常更多。
(不应存在的不速之客造访此地,引发了理应无法出现的邂逅。)
原先长年在外的「流族」也趁此时返回里内,甚至就连九十年前便往生的宫田先生也藉助化妆樱的力量回到了人世。
人类还在准备祭典的过程中,属于这块土地的祭典却早就展开了。
「……你会让化妆樱不自然地急速生长,也是为了扩增『化妆樱树下』的影响范围吧?」
这次的校庆准备气氛会比往年更为狂热,或许也是瑞穗在幕后穿针引线之故。
瑞穗原本浮现胜利笑容的脸,瞬间突然扭曲成激烈的憎恨。
血色顿时消失的脸颊上冒出了黑色的硬毛,脸上的五官也整个向前突出、变形。原本穿在她身上的男生制服被身体用力撑破,最后她终于化身为一只巨大的野兽。
狼的咆哮、迦楼罗的火焰,还有——鬼神之角。
上述三者都是瑞穗偷偷拷贝来的力量。
——即使她这个盗版的能力远不如正版,一旦将山神、丸子、本乡这二者在诹访部众家臣中专精于战斗的家族力量汇聚一身,想要轻松对付恐怕很不容易。
「——我一开始就料到化妆樱的诅咒之力对诹访部较无效果了!」
瑞穗以一路裂开至耳际的血盆大口发出低沉模糊的人类语言。
这只假狼发出充满怒意的咆哮后,完全不理会已陷入恍神状态的其余三人,直接对准我冲了过来。
「看招吧!」
「!!」


* * *


「……!!」
在变身后的『姿见』——座光寺瑞穗即将以利爪撕裂日奈的肌肤、以烈焰烧焦日奈的发丝之前,我总算成功横阻于这只被火舌缠身的怪物以及我的主人之间。


这只双眼炯炯有神并充满血丝的火焰兽将攻击目标转向我。对手额头上还伸出了一根螺旋状的鬼角,比起我上次遭遇时的能力似乎又提升了几分。
我将全身的重量灌注于右拳上,使劲朝瑞穗化身而成的巨兽口中挥去。
野兽的尖牙嵌入了我右手背的肌肉。
「——痛死我啦啊啊啊啊啊啊!」
我好不容易用力踩稳脚步、保持重心,但依然无法遏止难堪的惨叫声发出。原本伫立于化妆樱底下愣着不动的日奈这才清醒过来。
「勇太!」
「……嗨,刚才真是好险啊!」
前几秒钟才发出那种难听的惨叫,现在为了耍帅,我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装作没事。其实我的内心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幸好日奈听了我的回答后,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冷静,还对我投以释怀的微笑。这么一来,就算勉强装帅也值得啦。
我俯瞰着狠狠咬住我右手的瑞穗。
接着,我又故意以挑衅与轻蔑的语调咧着嘴促狭道:
「……喂喂!我的右手又没多粗,你竟然会咬不断?看来你的模仿能力也不过尔尔。」
从我手腕上喷出的鲜血正流经手肘不停滴落地面,最后被泥土所吸收。
对方啃拾着我的下颚还不断喷出火焰,延烧至我的袖口,让手臂上的血迹发出一种独特的烧焦味,刺激着我的鼻腔。
阵阵的刺痛逐渐转为剧痛,让我的额头不停冒出汗珠。
瑞穗仰望着我并露出嘲弄的神色。
『怎么啦?刚才不是还很勇猛,已经快没力了吗?』
没想到瑞穗也能以视线和身体动作使用狼的语言。
「快没力的人是你吧?」
我以人类的语言回答道,并若无其事地将左手伸往瑞穗的头部。
火焰顿时窜上皮肤。不过即使冒出了水泡我也毫不畏惧,直接扯住了她的右耳,使劲往反方向一拉。
「唧咿咿咿!」
瑞穗发出连空气也为之震动的惨叫声,将脑袋用力转开。
为了摆脱我的左手,她使劲朝后方跳开,迅速拉开了与我之间的距离。
「嘿嘿,被拉耳朵很痛吧?对于狼的弱点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喔。」
我故意在对方面前摇了摇左手,瑞穗则嗤之以鼻地笑道:
『你以为我的能力跟什么山神家的小子完全一样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即使『姿见』依旧不改狂妄的态度,但如果说她完全没被我的突然登场所影响,那也是骗人的。
我也一样,在这种时候更要故意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将被火舌逐渐吞噬的外套给脱掉,接着又解开脖子前的领带。
「动作太慢了吧——本来想这么骂你的,结果这次勇太真的及时赶到了。今天就姑且放过你吧!」
「什么——」
『为了救你,我以前哪次迟到过?』
本来想继续与日奈拌嘴的我突然噤口。
因为我发现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台词会让自己感到很不好意思。
「……算了,不跟你吵。」
「什么嘛,有话就快点说呀——」
日奈表现出一副要我有话别隐瞒的模样,结果却猛然被之前一直隐藏气息并等待时机的薰子姊一把抱走,跳离化妆樱下。
远离樱树的日奈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地眨着眼睛。
瑞穗见状发出了不悦的低吼声。
看来,化妆樱的诅咒也不算十分完美——许愿与愿望生效之间似乎存在着时间差。
柠檬等三人则尚未完全恢复心智,只是以朦胧的表情愣愣地望着我与瑞穗的对峙。
既然如此,现在就只能靠我跟薰子姊撑过这场战斗了。
「薰子姊,请你保护日奈。」
我一边牵制瑞穗,一边变身为狼。
我大吼一声,以化为狼姿的身体与不断发出烧焦臭味的假狼展开对峙。
如果戏剧部的户外舞台,或是本班之前辛苦布置的自助餐厅被烧毁那就糟了——我身为人类的理智如此强烈提醒着。
——看来自己一点也不紧张嘛。
我在心底对自己吐槽,日奈此刻的想法想必也跟我一样。
就算屏除个人的利害问题,我也希望能换个交手的场所。
放着动作明显迟缓的银狼等同伴在敌人附近实在是太危险了,况且要战斗的话,还是找化妆樱诅咒无法生效的地方比较妥当。
瑞穗一定也很清楚那三位同伴的状况。
等到化妆樱的诅咒快失效时,她想必会再度使用同一个技俩吧!
我首先以身体冲撞对瑞穗展开攻击。
单纯以体格相比,我这匹狼可是占有绝对优势。如果她的目标是我,就算我不出手对方也会主动攻来,只可惜她眼前打定主意就是不愿离开这附近。
只要身体冲撞能成功的话我就有机会了。如果采用牙齿攻击,对方自然能轻松地躲开,完全无法达到转移战斗场所的目的。不过,如果改采身体冲撞的话,应该能渐渐移动双方的立足点。
然而我的直线冲刺却被对手轻易闪过。
从前一次的交手与刚才的前哨战中,我知道这家伙的移动速度非常敏捷。恐怕瑞穗身为人的时候跑步速度也很快吧!
我一边制造假动作,一边以大角度声东击西的前进路线朝敌人再度冲刺。
结果瑞穗几乎一动也不动,看准了我的移动轨迹后才以巧妙的时机跳起闪避。
——又被她闪掉了。虽然很遗憾无法给予致命一击,不过这也在我计算之内。
我以爪子顶住正门道路上铺设的石板——正确地说应该是石砖吗——并在后脚尚未完全着地前便迅速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
接着我便间不容发地一头撞了过去。
『你的战术早就被我识破了!』
瑞穗的肩膀顿时朝斜上方伸出一根角。
跟一斗哥变成鬼以后的角简直一模一样。包括头顶的那根,瑞穗身上就一共有三根尖刺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除非我从侧面或背后冲撞她,否则再怎么看都是会被角刺到的我比较吃亏。
不过,身上多了这几根玩意儿也增加了对手被咬中的机会。况且角的部分与瑞穗身体的其他部分相比,火焰的威力相对减弱许多。
搞不好咬着对手的角拖着跑反而更有效。
我装出想要再度使用身体冲撞的模样,并在向前踏出一步后直接飞跃瑞穗的头顶,最后降落在她的斜后方。
瑞穗还来不及转身,我就已经用力啃住了她左肩伸出的那根角。
对手身上的火焰几乎快要掠过我鼻尖,不过这种时候也只能忍耐了。
我就这样保持咬着瑞穗的姿势,直接拖着她的身体冲向学校围墙。
顺利的话,搞不好能一次就把她拖出学校外。
瑞穗则拚命地以后腿猛踹我。
不过在这种被我拖拉的姿势下,她勉强踢出的后腿根本无法施力,想要击破我那坚固的黑狼毛皮更是不可能。
从瑞穗身上吐出的火舌也几乎无法引燃我的体毛。
因此我才能完全无视对手的攻击,就像辆重型机具般默默拖着瑞穗的身体移动。
『咕唔,放开我!』
『别开玩笑了。难道我会让你跑回去再许愿吗?这么一来大家就甭想专心准备校庆了。』
『臭小子!要不是有我们这些人在里外执行任务,你们这些小鬼岂能在里内过着悠闲的生活!我劝你罩子最好放亮点!』
瑞穗激动的反应让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扰乱里内安宁的人是你吧,竟然还有资格说这种话?』
『什么——』
『只要是出生在里内的,不管是诹访部或侍奉诹访部的家臣,甚至是像你们这种「流族」,谁不是在自己的职务上兢兢业业,有什么好吹嘘的!』
像她这种人还敢谈论守护里的安宁或人们的生活,简直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像你这种会危害里和平的家伙,根本就不能算是「宵见里的同族」。』
确实正如瑞穗先前所言,宵见里的和平必须仰仗许许多多幕后功臣的努力。
然而就是因为这种悠闲安稳的日常生活是花了许多人的努力换来的,所以我更无法原谅瑞穗这种擅自搅乱和平的人。
我衔着瑞穗的角跳过围墙后,终于来到了校园以外的场所。
『啐!』
在我跳到半空中的同时,瑞穗也将肩膀上伸出的那根角收了回去。
被我以牙齿固定住的支点消失后,瑞穗这才从我的束缚中脱身,自行降落于地面。
她甚至等不及重新整理架势,一着地便立刻拔腿狂奔——目标当然就是化妆樱了。
事先已经预料到对方还会尝试逃跑的我,这下子可是彻底被她耍了一顿。
但仔细想想,瑞穗如果放掉这个机会,以后大概就永远没有达成心愿的一天了吧!
如果我在追逐她的同时不小心踏入化妆樱的领域,反而遭受她控制的话那就糟了——得赶快把她逮回来才行。
我跟着瑞穗的身影再度跳过围墙,重新回到宵森学园内。
那家伙的目的果然是对化妆樱再度许愿。
包括日奈在内,成为我们全体的主子——变成我们的主人后,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为何,不过并不是我在自夸,她的力量一定会因此而大幅增强。
纯粹以奔跑的速度相较,我的确不如对手。
而银狼、一斗,以及凛目前也还没恢复正常状态。
但就在此时,瑞穗冲向化妆樱的去路却被凌空飞来的手里剑给堵住了。
原来正在护卫日奈的薰子对我进行支援攻击。
瑞穗为了闪避薰子的攻击,只好来个急转弯,最后只从化妆樱旁呼啸掠过。
被风吹散的火星依旧烧焦了化妆樱的树皮。
「……不可以伤害化妆樱。」
凛以悲凄的口气喃喃说道。
被薰子挡在背后的日奈此时突然唤着我。
「勇太,你快点把瑞穗引过来。」
虽然我不清楚日奈的目的是什么,但却不加思索地依照她的指示驱赶瑞穗。
『好机会!』
瑞穗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主动朝化妆樱靠近。
就在她那被火舌缠绕的前腿刚踏入化妆樱底下的瞬间,日奈将挡在她面前掩护的薰子姊给推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我˙,想˙成˙为˙瑞˙穗˙的˙主˙人˙!」
原来如此。
瑞穗的身体立刻散发出交织着混乱、焦躁,以及惊愕的气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瑞穗现在才发现自己竟中了对我们设下的陷阱,想要赶紧远离化妆樱的树下。
不过,日奈却毫不留情地用力吸了一口气,接着以更强烈的口吻喊着:
「——我的奴仆,『姿见』瑞穗!站在原地不准动!」
化妆樱的诅咒要等与许愿的时间差完全结束才能发挥效果。
所以现在日奈还不算是瑞穗的主人。可是当日奈所发出的「命令」传入瑞穗耳朵时,她的动作明显变得迟钝了。由于日奈拥有的诹访部之力并没有完全发挥,所以才无法对瑞穗产生立即的效果。
我立刻抓准这个良机咬住瑞穗的腿。
瑞穗在被我咬住的腿上伸出一根角,企图刺穿我的脸颊。
不过,我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松口,拚死命地紧紧咬住自己的上下颚。
『放开!』
她把企图刺穿我脸颊的角缩回去,并从另一个角度伸出新的角。
但是我依然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
我再度加强上下颚咬合的力道。
在牙与牙之间,我清楚听见了部分骨头发出粉碎的声响。
瑞穗终于发出了代表悲鸣的高亢吼叫。
就这样,她终于倒地不起、无法再战,身体也从狼变回了人类的姿态。
「可、可恶……」
在满身是伤的状态下,瑞穗依旧不肯罢休地朝化妆樱伸出手。
薰子射来的短剑毫不留情地划破空气、将瑞穗的手掌狠狠钉在地面。这下子瑞穗的行动总算完全被控制了,只能凄惨地发出低沉的哀号。
「咕唔!」
彻底放弃挣扎的瑞穗砰的一声,无力俯卧在地面上。
——这么一来她应该无法动弹了吧!
原本从瑞穗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敌意、怒气与战斗意志逐渐淡去,虽然曾有一瞬间回光返照,但最后依旧彻底消散于空气当中。
等我确定对手失去战意后,这才放心地变回人类。
「嘿,山寨版的怎么打得赢原创品嘛。」
说实话,这场战斗途中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完蛋了,不过这副糗样当然不能表现出来,一定要维持强势的态度才行。
听了我的话后,瑞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力地垂着头。
我套上薰子姊扔来的长裤,日奈也把自己的外套交给薰子姊,薰子姊则用那件外套盖住了瑞穗的身体。


「……真羡慕你们,既有力量,又拥有固定的职务。」


瑞穗的脸趴在地上,语调微弱地感叹道。我忍不住回头望向她。
「你这个人还真古怪。你自己不是也有特定的职务跟力量吗?」
没错,瑞穗这个对手比我当初想像得还要难缠。
就算把她从我与一斗哥身上偷走的能力扣除,她的体力与速度依旧十分惊人。
如果能找个严格训练她的师父指导,应该可以成为颇具威力的战士才对——当然,我不认为瑞穗本人希望这样。
瑞穗微微抬起头,沾有泥土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职务——我的确有,而且那种『工作』只有我才办得到。」
「那不就结了。」
「不过,一旦我发挥出我的力量后,我就不再是我了。」
瑞穗颤抖着嘴唇忿忿地说道,不过我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薰子姊为困惑的我送出了提示。
「关于这点,先前我从和臣那儿也听说过……」
和臣正式将调查与监视「流族」的工作委托给甲贺一族时,在场接受任务的薰子姊也对「流族」的职务分工方式略有耳闻。
「基本上,『姿见』的能力就是变成另一个人,所以主要是负责在敌方内部担任间谍的工作。」
除了外表,就连生来就拥有、包含在血统内的能力,以及说话声音、动作都能加以复制。瑞穗这种稀有的能力确实是贵重的战力。
事实上,所有在里外活动的「流族」中,瑞穗所获得的待遇也优于其他人。
「愈优秀的间谍,出任务的时间自然就愈多。因此,她以身为座光寺瑞穗活动的时间,反而比扮演其他非座光寺瑞穗的『某人』时间来得少。」
只有瑞穗才有办法达成的任务,瑞穗本人却因此感到厌恶不已。
「你们可以理解每天都要不停扮演他人的痛苦吗?」
薰子姊的说明结束后,原本垂着头的瑞穗再度扬起视线。
「真羡慕你们这些人。不但可以住在里内,又能以自己原本的身分受到他人重视。」
瑞穗依序瞪着我们这群同伴的脸。
「我好想换一个职务。没有人真正需要我。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只利用我能力的职务,而是让真正的我被需要……」
瑞穗紧握拳头敲打着地面,忍不住痛哭失声。
——对瑞穗来说,只要能改变现有的一切,或许什么都好吧!
例如像我跟一斗哥这样,既简单明了又被里内同族所重视的能力。
或是毫无任何疑问,死忠追随的仆人。
能够闲话家常,为了一点无聊小事互开玩笑的朋友。
甚至是除了瑞穗拥有的『姿见』能力外,还能使瑞穗打从心底信赖、依靠的主子。
如果能拥有上述任何一项,或许瑞穗甘愿背负陷里于危险的背叛者污名,永远遭人唾弃,也惠笑着接受因此换来的成果。
我俯瞰着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的瑞穗,真有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原本我还以为她是个充满恶意且坏到骨子里的恶徒,会演变成这样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这跟小孩子任性调皮有什么两样?
我们之前虽然被她要得团团转,也因此付出不少惨痛代价,但如果现在问我是否坚持要她负起责任,恐怕我的意志力也没有原本那么坚定了。
「其实,我们这些人也不见得很满意目前的工作……」
不知瑞穗是否能听进我的劝告。
不过,瑞穗刚才那番话确实在现场所有人的心头都划出一道小伤口。
宵见里的和平是构筑在许多人的牺牲上。
有许多人如今正被迫从事自己不愿意或讨厌的工作。
即便宵见里这块土地据说能完成人们的心愿。
然而负责守护这块土地的我们,是否不包括在这种雨露之恩底下呢?
就算是只有一个人认同真正的自己也好——连这种单纯愿望都无法实现的座光寺瑞穗,终于对这种迫害自己的体制犯下了暴行。
我总觉得造成这种事的真正原因,目前依旧深深埋藏在这块使我们诞生的宵见里大地之下。
我们被赋予的职责、跟里之间的关联、与同伴之间的相处,还有不允许某些人过正常生活的体制。
虽然大家都不愿出口讨论,但内心早已感慨万千。
——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我一边将新衬衫的钮扣扣好,一边偷看日奈的反应。
从孩提时代起就一直梦想能脱离这个牢笼的日奈,此刻正以复杂的表情,望着将自己曾强烈想舍弃之物视为珍宝的瑞穗。
至于我,对日奈来说,除了守护者的角色外真的有其他存在的必要性吗?除了里所交代的职责,我是否真能为日奈做些什么……关于这些我依然找不出答案。
即使我能够以无关被需要与否的角色陪伴在日奈身边,自己究竟能否称职地扮演也是一大问题。


就这样,在宵森祭前夕因『姿见』引发的一连串骚动,终于暂时获得解决。
——以实际参与者的角度来看,我总觉得真相毋宁是犯人主动将真实身分暴露在我们面前。


《第五章》


事件解决后第二天,化妆樱终于追上往年的进度,展开姗姗来迟的花期。
「由于瑞穗不再干扰,化妆樱的生长机制也恢复了正常运作。」
「化妆樱赶得上日奈姊姊的舞台表演吗?」
凛以严肃的表情问道,我笑着对她挥手。
「放心啦,如果真的来不及,还可以拜托高远家的老婆婆偷偷助我一臂之力……」
「喂喂喂,不要虐待大病初愈的老人家好吗?」
「什么嘛,我只是想让凛安心,所以才会随口说出这个无心的玩笑话呀!」
「骗人,我看你刚才口气还满认真的?」
每次在关键时刻都很迟钝,却专门挑这种无意义的场合机伶起来——勇太那家伙还真讨厌。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身边有个青梅竹马在是很麻烦的事。
宫田先生仰望缀满点点花蕾的化妆樱,以平静的语调喃喃说道:
「——从回到宵见里以后,我的脑袋里就一直有个声音。」
起初宫田先生还以为那跟自己丧失的记忆有关。
因为那个说话声的背后充满了怀念与感伤之情。等到宫田先生为了从变身后的瑞穗攻击下保护凛时,才发现那是化妆樱发出的声音。在那个危急关头,宫田先生完全被脑内化妆樱的悲鸣所震慑了。
「原来那是化妆樱的说话声呀?结果它到底说了什么?」
「它想继续活下去。」
化妆樱在瑞穗干扰下被强迫急速生长,当它察觉到自己的性命有危险后,当然强烈希望能继续延续生命,并再度绽放花朵。
「化妆樱这种强烈的生存意志,与沉睡在树洞中、不为人知的宫田正一郎思念相呼应,最后终于把『我』带回了人世。」
其实真相如何并无人知晓。
但可以确定的是,化妆樱已顺利延续生命、再度绽放花朵,而宫田先生如今则与凛并肩站在树下,开心地仰望着枝头上的花蕾。
在柠檬的呼唤下,勇太与凛一同自化妆樱底下小跑步离去。
我也转过身想追随那两人的脚步,却听见背后的宫田先生自言自语地说:
「——等待花开的心情,就跟爱上某人的心情很类似。」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并转过身。
宫田先生仰望化妆樱的侧脸表情非常平静,但我听了却毫无缘由地提出反驳:
「就算因为爱上谁而努力使花朵绽放,也不能保证之后一定能结果呀?」
宫田先生略微瞪大眼睛注视着我,随后才温柔地再度眯起双眼。
「无法结果的花依然是花。既然是花,就足以令欣赏者赞叹它的美丽。」
宫田先生果然是个旧时代的绅士。
——既传统又亲切,而且还是个有点古怪的浪漫主义者(Romanticist)。
至于瑞穗的事,目前正由高层内部秘密进行处理。
她所拥有的『姿见』因为是极为罕见、珍贵的能力,况且这次也没有人因此而丧命,所以现任当主在情理的斟酌下,对她采取从轻发落的判决。
至于这次的事件本身,里的一般人就不必说了,连众家臣之间都不能公开进行讨论,这也是处罚之所以会对瑞穗轻轻放下的重大理由之一。
「总之意思就是,本家的长公子手上又多了一枚筹码,是吧?」
「嘘——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讲,小心重蹈甲贺与饭纲的覆辙。」
——真受不了,每次听到长老们偷偷在底下讽刺都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一气之下忍不住对哥哥抱怨这种事,不过他并没有动怒,只是笑着听我发泄情绪而已。
「我确实计划以后安排瑞穗协助我们的『轮值』工作。以粗俗的方式形容,或许她的确成了我们手中的一枚筹码,这没错啊。」
瑞穗在里外负责的情报工作也暂时被解除了。如今她被召回里内,并在诹访部家的监视下重新接受训练。
三婆将判决告知瑞穗时,她的反应的确很错愕。听说她还对诹访部投以的同情与温和态度表现出相当激烈的不满。
『——你们这些人,不承认我的存在也就罢了,现在连我犯下的过错都要一笔勾销吗?』
「……我想我必须好好对你解释一下。之所以会让你在诹访部监视下重新接受训练,是因为从与你战斗过的勇太报告中,得知你的体力与速度都相当惊人。如果能在甲贺家的术者指导下,让你接受正式的战斗训练,应该会得到更高的成就。」
事实上,薰子姊也判断,只要受过管理宵见里情报部门的甲贺家严格训练,瑞穗应该会成为一名非常强悍的战士。
以结果论,这么做也能为在先前三郎骚动下实力衰退的甲贺家补充生力军。对于甲贺一族来说,不管瑞穗是不是「流族」他们都大表欢迎。
「不过,要先说声抱歉的是,你在里内的这段期间必须暂时封印『姿见』能力。直到你在甲贺家的训练取得满意成果,证实你以瑞穗这个身分依然是个有利用价值的人才后,我们才会把你放回外头交付予你其他工作。」
瑞穗愣愣地听完哥的说明,过了好久才喃喃回答:
『如果让我恢复自由,搞不好我又会回来闹事喔?』
这种桀骜不逊的发言让长老们个个气得血压上升。
在四面八方的批评声浪中,瑞穗依然面不改色地挺直背脊、凝视着哥哥。结果哥哥也充满诚意地回答道:
「——如果你还是不能明白这个世界上就属我最需要你的话,那我也莫可奈何了。」
「……结果,瑞穗怎么说?」
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对我摇摇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对我行了个礼。结果过去的那种旧风俗又复活了,只不过这次封印用的手环没那么显眼罢了。我想现在暂时无法使用『姿见』能力的她,应该乖乖在薰子姊底下接受严格训练吧。」
我很惊讶哥竟然认为跟瑞穗聊天很有意思。
「我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曾为无缘实现的愿望而大哭大闹,所以瑞穗感受到的焦躁与愤怒我很能感同身受。」
自我有记忆以来,哥就是一个既明理又温柔的兄长。我实在难以想像大发脾气又哭闹个没完的哥哥。
「那哥最后为什么会放弃那个心愿呢?」
「当我发现那根本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自然就不再哭了。」
「……我不太明白耶。」
眼见我不解地摇头,哥露出颇觉有趣的笑容面对我。
「比起什么毁灭世界的魔王,当然还是陪在可爱妹妹身边当一个可以接受她撒娇的哥哥比较有意思啰。况且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当魔王太辛苦了,所以立刻转移了目标。」
——哥所说的话我还是听不太懂。
至于化妆樱之事,在得到三婆的许可后,我们终于得以拜托高远家的老婆婆帮忙进行逆向生长。
为了尽量避免对已经长出花蕾的化妆樱造成不良影响,老婆婆要求用一个礼拜的时间慢慢进行。
「可以的话,尽量将效果集中在树洞的位置附近,这么一来就不会对花造成副作用了。老身知道你们很急,但这种等待是必须的。」
所以,等能够取出树洞内的交换日记之时,恐怕也是在宵森祭结束之后了。
这样也好,至少凛与宫田先生在分别前,还有点时间能一同享受校庆。
我注视着弓着身子、蹲在化妆樱树根附近的老婆婆背影。她轻轻抚摸着树干,就好像在对久违的老朋友问候似地。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感觉这回的事件即将告一段落。


* * *


宵森祭正式开始当天。
化妆樱的花蕾大概开了五分。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晴天下,我们期待已久的校庆终于展开了。
一共五天的行程中,每天都持续着温暖晴朗的天候,就连风也不像先前吹起来那么刺骨。
托这种天气的福,不管是在户外摆设的摊贩以及负责营运的学生们、制作招牌与出入口拱门的执行委员,还有在屋顶架设大型艺术作品的美术社成员,统统都不必担心风吹雨淋的不良影响了。
我也带着朋友一同造访薰子姊工作的咖啡厅,当然自己班上的自助餐厅也很努力地经营——本来我听说薰子姊社团的摊位地点不太好,所以才去贡献一点收入,结果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薰子姊所属的女仆咖啡厅不论何时都是高朋满座,有时甚至还得排队入场……来光顾的客人有八成都是男性。
——话说回来,平时身手敏捷、端料理之类雕虫小技根本难不倒她的薰子姊,当察觉到我们光顾后,竟会因明显的紧张而手忙脚乱、摔碎盘子,甚至躲到厨房后面不愿出来,所以后来我们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了。
至于我们班的摊位,因为位置就位于正门的入口处,地点非常理想,所以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上门的客人都没少过。
由于摊位与戏剧部的户外舞台及化妆樱很接近,所以这五天中我们特别将其中一张桌子保留给高远老婆婆。诹访部的众长老、高远家的人,以及其他家族们也因此在我们班的摊位进进出出的,对我个人在班上负责的工作而言实在是太太太太亡困扰了。
校庆第一天,凛与宫田先生也有来光顾。他们坐在可以看见化妆樱的位子上,一边欣赏逐渐绽放的花朵,一边品尝着可乐饼。
高远老婆婆眯着眼端详着这对依旧矜持的年轻男女。她啜饮我为她端上的昆布茶,同时以悠闲的口吻喃喃说道:
「老身当年也是在宵森祭中邂逅了初恋情人。」
老婆婆所谓的当时,宵森学园还不是一所可从小学直升大学的一贯制学校,当然更不是男女合校制;老婆婆只是从外面来此参观的访客。
虽然很遗憾,老婆婆当年被那位初恋情人给甩了,但据她表示,当时在祭典晚上与对方并肩欣赏的※不合时节烟火之美,直到今日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译注:日本习惯在夏天放烟火。)
「我这辈子最愉快的祭典,就属空前绝后的那次了。下任当主大人,老身认为化妆樱其实也很喜欢这种热闹的祭典。这种可以与本来无法相逢的人邂逅,并让平常将情感隐藏在心底的人吐露真心的祭典,老身认为化妆樱一定也非常期待。」
所以,它才会选择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开花——圆脸的老婆婆欢喜地如此表示,我听了不由得灵光乍现。
也许——也许老婆婆原本可以更快拿出日记本也说不定。
当然,以她的能力根本不会对化妆樱造成负担,这么一来也能省下每天从高远家至学校来回奔波的辛劳。
不过,老婆婆在间接得知凛与宫田先生的事后,或许就是为了让这一对能享受更充裕的共处时光,所以才会对三婆们回答需要一周的时间。
我询问老婆婆是否需要再喝一杯时,她只是呵呵呵地笑着,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终于到了宵森祭的最后一天了。只要站在戏剧部架设的户外舞台抬头仰望,便可发现如云朵般盛开的化妆樱。这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以非幕后人员的身分参与演出,还分配到不少戏份与台词。
当表演结束步下舞台后,虽然我依旧产生了「刚才要是那样或这样就好了」之类的懊悔,但也被一种终于大功告成的满足所包围。对我来说,这种成果应该算是及格了吧。
……身为演员的我都觉得还有不少可改进之处,底下的观众一定也会产生不少想法——不过,我觉得这样已经合格了。
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勇太那正经八百的模样也非常有趣。
他从头到尾都很紧张,不过中途并没有发生任何忘词或顺序错乱的失误,甚至就连需要怒骂我的时候都完全不保留演技。
连最后一幕场景那令人害臊的台词勇太也顺利说出口了。当他率先从舞台侧面退下时,依然留在舞台上的我甚至可听见他在后台抱怨「好丢脸——有够丢脸——!」的说话声,害我差点笑场。
表演结束后就很难与粗鲁无理的勇太见面了。因为他的那种模样真的好有趣,其实我颇希望能有机会再让他表演一下。
不过,假使我这么拜托,勇太一定会满脸不耐烦地回答:
「不可能,一次就够我受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这的确很像勇太的作风。
虽然多少有些遗憾,不过我还是很开心。
这次的舞台表演是勇太为了我个人——不是因为守护者之职,或诹访部家及宵见里的公事——而努力。假使我没有会错意的话,这真是值得我开心的一件事。
此外,这次还有另一个收获,那就是以前离开宵见里的朋友以及在里外工作的族人都回来了。能重新面对这些久违的脸孔并与他们交谈,实在是非常地快乐。
虽说如果有第二、第三个瑞穗出现就糟了,但我认为偶尔让所有人都回来共聚一堂也没什么不好。
等以后我正式就任,一定要将召回「流族」设为例行的活动。
至于关于「流族」在里内的人权,以及里内族人的观念改革等,那些啰唆又烦人的问题与辩论就交给喜欢做这些事的人负责吧。
对于因为各种理由而必须远离里的同族,如果能获得一年一度固定返乡的机会,想必在外地工作时也会比原先更努力吧!


* * *


宵森祭终于结束了。我们这群同伴一边努力摆脱热闹活动后特有的那种无力感,一边为收拾善后而卖力奔走。
在祭典期间的「轮值」时甚至动用到暂时被召回里的术者。尽管每晚校舍内都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声,但奇迹似地除了少数的负伤者外,在顺利压制那些怪异现象后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发生。
眼前正在中庭内熊熊燃烧的不正是营火吗?
今年在各摊位使用的展示品与道具、三夹板、装饰等都必须投入火堆,目的是为了净化可能残存在上面的思念体。这种活动又被通称为『御焚化』。
这么一来,明年之后因这次宵森祭而产生的怪异现象就会大为减少,因此每年总是会在教来石家出身的老师指导下进行这项活动。
不过,对于那些与轮值工作毫无关联的普通学生来说,根本不可能理解诹访部与其家臣们为了维持学园和平与安稳究竟流了多少眼泪与心血。
所以今年的最后一项例行活动也是在相同的欢乐气氛下展开。大批学生们聚集在营火的四周,欣慰地将展示品的残骸投入火中,甚至还会有人拿出扩音器材大跳土风舞。
至于我们这群同伴,则远离了祭典尾声的最后喧嚣,集合在化妆樱底下。
在高远老婆婆的协力下,我们终于顺利取出被封闭在化妆樱树洞内、那本九十年前的日记。如此一来,宫田先生便能彻底解决心中的遗憾了。
在宫田先生过世前最后一篇诉说衷曲的日记后方,教来石美沙绪小姐以一首※和歌相赠。那严谨而细致的笔触是这么写的:
「……无穷无止尽 恋慕伊人引前行 夜中欲相晤 步踏梦路求相会 芸…无人能咎责乎」(译注:此为《古今和歌集》中的一首,作者为小野小町。)
宫田先生两度发声朗诵完这首和歌后,这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看来两人的情意在九十年前的确是相通的。
「结果教来石美沙绪小姐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凛从这次返回里内的远亲长者口中,打听到了关于美沙绪小姐的资讯。一如教来石家的小姐惯有的气质,她果然是位谨守礼教的女性。
「对于双亲不断为她准备的婚事她都予以婉拒了,还说要将今生奉献在为后辈们指导法术上。」
根据那位提供凛情报的老爷爷指出,他以前也很仰慕这位尽管美丽但总是流露出寂寞气息的老师。每到秋天,那位美沙绪小姐还会带领负责指导的孩子们前往宵森学园的后中庭欣赏那株盛开的化妆樱。
「凛认为美沙绪小姐一定是将一辈子的爱都保留给宫田先生了。」
「……谢谢你,凛小姐。」
即使经过了九十年的光阴,那本封闭在树洞内的日记看起来依旧完好如初。
不知道是因为宫田先生的思念一直没被净化、保留在其中,抑或是宵见里的怪异现象之一——化妆樱对那本日记特别严加保护之故。
不管理由为何,宫田先生想必都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真正重要的,是保留在日记本中对意中人难以表达的倾慕之心。
宫田先生伫立于化妆樱下,将日记抱在胸前,身体轮廓微微冒出了青色的磷光。
之前藉助化妆樱之力才能勉强留在人世的宫田先生魂魄,如今由于已了无憾恨,便静静地开始净化的过程。
宫田先生注视着抬头仰望自己、嘴唇紧抿、表情泫然欲泣的凛,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凛小姐,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因为有你在,我这阵子才能过得如此开心。」
随着宫田先生的表白,凛也将视线投向手中所握的石头,喃喃答道:
「凛考虑不净化宫田先生,要用这块石头与宫田先生订定契约。」
——喂喂喂!负责净化思念体并将之导向善途的教来石一族,刚才到底在胡说什么呀c"a
面对凛石破天惊的发言,宫田先生只是露出略显寂寞的微笑。
「能长伴在凛小姐的身旁一定很快乐,不过我已经是个过世的人了,实在不希望因一己之私就减少凛小姐未来各种选择的可能性。」
「……可是,凛希望现在就选择。」
凛那用力握住圆石的手指节都变白了,想必是用力过度的缘故吧。
「凛小姐,你不可以说那种话。你是个好女孩,将来还有许多愉快的事物等着你……」
「我才不是什么好女孩!」
凛以判若两人的尖锐口吻反驳道。
紧握石头的手指如今更为惨白,还可看出正在微微颤抖。
「凛……凛可以理解座光寺瑞穗的心情。当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后,就会出现一种很想伤害他人的冲动。」
我不知不觉中回忆起,以前在轮值的途中,凛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刚解决完甲贺事件的时候……
原本在旁边默默观察两人的一斗哥,这时终于察觉出其中的诡异气氛,朝凛走了过去。我赶紧出面制止他。
(……你不可以妨碍他们啦!不是说好要让那两人好好道别吗?)
(可是、日奈,我总觉得气氛……)
一个身高近两公尺的壮汉竟然会畏首畏尾、吞吞吐吐地低声犹豫,这副模样简直让我忍不住要笑了出来。这种时候让完全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懂如何说得体话的一斗哥过去,对那两人根本毫无帮助嘛。
我在目光中施加「力量」,一斗哥在我的逼视下也只能不甘愿地退回去静观其变。
凛以双手紧紧包住那颗石头,垂着头对宫田先生继续解释道:
「——凛其实也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完成职务所需的相关法术外,凛对其他世界一概不了解,也没有其他任何优点。」
因为那些职务与法术以外的事,根本没有人会来主动教导凛——她喃喃地补上这句后,又轻咬着下唇,抬头仰望宫田先生。
「宫田先生说跟凛在一起很快乐。会在跟职务完全无关的场合,表示跟凛在一起很快乐的人,宫田先生是第一位。凛认为如果宫田先生离开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不,凛小姐,你错了。」
宫田打断了思绪一路往负面方向前进的凛,以既温和又斩钉截铁的口吻表示道。
「凛没有错。」
「不,凛小姐今年才十四岁而已。我即使比你多活了一倍,在世俗的眼光也算是早死的。这点你可明白?」
「这跟刚才讨论的问题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我想说的是,凛小姐今后还有好几十年的邂逅机会在等着你呢。」
这其中一定有人会比自己更能理解凛——宫田先生这么解释完毕后,凛忍不住以忿忿的眼光朝上瞪着他。
「凛确信不会出现比宫田先生更让凛喜欢的对象了。」
「……你虽然年纪轻轻就这么聪明,但实在缺乏挑选男人的眼光呢。」
「宫田先生真没礼貌。凛对挑选男人的眼光非常有自信。」
凛边强调边以握着石头的那只手背擦拭眼泪,宫田先生见状忍不住笑了。
他伸出白皙且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拨起凛的浏海。
「祝你幸福。」
宫田先生的轮廓随着说出口的这句话,逐渐开始崩溃、模糊。
原本轻抚凛前发的指尖,以及手掌、手臂、肩膀、消瘦的身体,都逐渐化为樱花花瓣,在一阵风吹过后朝四周飞散。
强风将漫天飞舞的花瓣卷上空中,飘浮于四周的青色磷光也同时消失于夜空的彼方。
至于刚才一直紧紧握在凛手中的那颗黑石,这回则静静地滑落地面。
凛保持抬头仰望夜空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想让风自然吹干泪水似地。之前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的一斗哥这下子真的按捺不住了。
他以那只粗犷又满是伤疤的手笨拙地抚摸着凛的头。
「忘了那个人吧。那家伙只是一个即使过了九十年依然对暗恋对象念念不忘的标准笨蛋。」
「宫田先生不是笨蛋。」
「他是笨蛋。」
「他才不是笨蛋。」
「到最后都不愿意留在凛身边,不是标准的笨蛋是什么?」
原本一直眺望夜空的凛,如今眸子中终于倒映出一斗哥的身影。
「……凛觉得一斗哥哥很过分。」
「我哪有啊。我只是在陈述客观的事实……等等,喂,你怎么哭了!?」
一斗哥赶紧将放在凛头顶的手抽回去,不知如何是好似地对我投以求助的眼神。
我当然是装作一概不知地将头撇向旁边。
被我放弃的一斗哥似乎深受打击。他以双手毫无意义地在半空中乱挥一阵后,才像是突然想到似地,以「举高高」的姿势一口气将凛娇小的身躯给捧了起来。
突然被抱至半空中的凛吓得睁开泪眼。她用力瞪了底下的一斗哥好一阵子,接下来表情又开始扭曲,最后抱住一斗哥放声大哭。
一斗哥就像是在安慰小朋友般将凛抱得紧紧地,还在她耳边不知悄悄说了些什么,凛听完后则泪眼汪汪地直接举起拳头,对准他的下颚就是一击。之后她依然表情不悦地撇着头,看来一斗哥的安慰根本无法令她接受。





「——凛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女人,我可以保证。」
不知从何方翩然现身的宵见里妖狐又愉悦地发表了他的高见。
一斗哥听了狐狸学长的评论后,讶异地瞪大眼睛。
「好、好女人……凛才十四岁哩?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十四岁都可以生小孩了吧?」
「臭妖狐,你在讲几百年前的事啊!」
一斗哥为了在狐狸学长的魔掌下保护好凛,紧紧地抱住她并转了个身。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担心女儿被人抢走的糟老头啊?」
「老子还是高中生!」
看着明明才高二就散发出待嫁女儿老爸气息的一斗哥,狐狸学长装出一脸和善的笑容并靠了过去。
「……我说啊,一斗。世界上可没有永远不会长大的小孩喔?你因为当初认识凛的时候她还是个小鬼,所以才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但凛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女孩了,而是正处就算称为少女也不为过的花样年华啊!」
一斗哥的背部肌肉顿时绷得紧紧地。
——的确,我也觉得这阵子凛长大了不少。
就好像她爱上了宫田先生后,整个人都变漂亮了一样。
柠檬也说她在国中部里的受欢迎程度急速上升——不过嘛,柠檬本来就很喜欢在这方面造谣生事,所以话只能信一半。况且凛天生就长得很可爱,根本不必担心这种问题。
……话说回来,一斗哥的愚钝程度简直比那个勇太有过之而不及,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斗哥面带失落,不停顾盼在自己怀中啜泣的凛。
就好像他终于惊觉自己先前一直以为是幼儿的怀中那个女孩,其实已经摇身变为少女似地,瞠目结舌地盯着凛的哭脸不放。
狐狸学长轻推了我的肩膀一下。
「……你也该回去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一斗吧。」
的确,不论凛去到哪里,一斗哥都会舍命相陪,所以我大可放心。
我将凛与一斗哥两人留在化妆樱的树根附近,返回上空被营火照得通红的中庭。半路上,我只回过头一次而已。
在漫天洒落的花瓣下,凛终于停止哭泣。依旧以双手抱着凛的一斗哥,则是浑身僵硬地不停冒着汗。
在这之后,两人会从如父女或兄妹般,虽然朝夕相处但仍有隔阂的关系中,逐渐萌发恋爱之芽吗?或是会永远保持这种情况不变呢?我虽然无法预知未来,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凛与一斗哥之间不论是什么关系,都能继续在公事时扮演好最佳拍档的角色。


* * *


我眺望着在校园正中央熊熊燃烧着的巨大营火,朦朦胧胧地思索着一个问题。
比自己年纪还轻的少女竟已经历过一段恋情,这让我自然而然地将焦点转回自己身上。
——勇太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呀?
之前拚命设法让化妆樱开花的他,等到化妆樱真的开了,宵森祭也要结束了,却依然半点行动的迹象都没有。
如果这只是我在空等的话,还不如自己主动告白算了。不过,这种事依旧免不了令我踌躇不前。
我是诹访部本家的下任当主,勇太则是我的守护者。只要我们之间维持这种关系,不论我对他说什么感觉都像是命令……
最近因为瑞穗的事件,关于「轮值」、「与里的关联」,以及「诹访部一族」等字眼,对我们而言变得更沉重了。
——或许维持现状比较妥当。
举例来说吧,即使一斗哥跟凛变成一对,那两人应该还是可以如过去那样以教来石的法术与本乡之力巧妙配合,继续负责困难的任务。
同为诹访部众家臣之一的他们,就算之间产生了情愫,应该也不会造成工作上的妨碍。
但我跟勇太的情况又不太一样了。
变成一对恋人后,我身为主人、勇太身为随从的关系可能会被干扰;反过来的情况当然也有机会发生。
以前我曾天真的认为,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厮守,就算舍弃诹访部与宵见里远走他乡也在所不惜——然而现在我的想法已经不同了。
——不知道诹访部的同族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因为我母亲的守护者是由勇太的母亲所担任,故完全不会出现这种烦恼。
难道更久之前的诹访部都没发生过类似的问题吗?
不过,要开口向那些我从孩提时代就认识的人询问这种事也未免太难为情了,下次我还是自己偷偷翻资料吧。
与我血统一脉相传的祖先们究竟是过着何种人生。
只是,如今的我只能选择维持现状,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就在此时,我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当我察觉到那是手机收到简讯而正要浏览寄件人姓名的瞬间,结果却让我顿时瞪大双眼。
寄件人为山神勇太。
至于简讯的内容则十分简洁——『今晚十点,在化妆樱下等你』——如此而已。
我将手机盖上并站起身,从包围着营火、有说有笑的人墙中快步离去。


* * *


晚上十点。
这回我是在化妆樱底下聆听代表学园化为异世界的报信钟响起。
校庆期间夜晚的「轮值」工作依然不能暂停,不过今天并不是我或日奈的班。
相反地,今天其他同伴——包括一斗哥、凛、薰子姊,还有柠檬四人——全数轮值。
这么一来,会遭遇妨碍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更不客气一点地说,这可是没有任何电灯泡、千载难逢的绝佳良机。
我几乎每隔一分钟就确认手表的时间,同时还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不会有电灯泡,绝对不会跑出电灯泡。
嗯——对了,等一下我到底该怎么行动?
首先,把日奈约到化妆樱底下碰面——这已经达成了。
不、不过……这种场合,到底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从想每天喝你煮的味噌汤,或是让你成为全世界第二幸福的人(第一幸福的人则是我)之类的,耳朵都已经听到长茧的老套求婚台词,到一些诡异的怪招等,我都考虑过了。但没想到这种紧要关头自己的腿竟会抖个没停。等会儿千万不要因为太紧张而出包啊!


一阵风袭来。
我沐浴在被吹散的漫天花瓣底下,鼻腔深处除了化妆樱的气味外,日奈的味道也渐渐随风飘了过来。
比嗅觉稍微迟钝的视觉则是在随后才捕捉到日奈朝这里快步前进的身影。
日奈发现我的存在后立刻冲了过来。
化妆樱花朵在反射月色后闪闪发亮。日奈在全力冲刺后吐出的第一句话则是:
「又怎么了吗?」
感觉她在问问题时全身的肌肉都很僵硬。
在这种情况下被男生约出来,理由她应该已经料到几分了吧?
——拜托你别装蒜啊!
都已经沉浸在花好月圆的夜晚气氛下,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出来吧?
我轻轻咳嗽一声后,以认真的表情面对日奈。
「啊——我有件重要的事,你能听我说一下吗?」
我以试探性的口吻作为开场白,日奈听了后脸色顿时紧绷。
「不会又出了什么差错吧?」
「不,并没有。」
「不是吗?那到底是什么事?」
「……」
「……?」
「……」
——我竟然挤不出半个字……!!
在一阵无言后,日奈终于忍不住用力吐出一口气。
「没事的话我就要回去了,明天可没有放假呢!」
她以无奈的口气抱怨完后,转身便想从我面前离去。
日奈如此迅速地将话题打断,该不会是想吊我胃口吧?
「不,等一下,我的确有话要说。」
「那你就快点说吧,不然我要回去了。」
尽管她的用词很冷淡,但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该怎么形容呢?总觉得日奈散发出一种催促我赶快告白的焦躁——不过或许那只是我乐观的推测也说不定。
「啊,不,等等。」
我深呼吸一口气让情绪稳定下来后,才慎重地选择词汇并向日奈表示道:
「……呃,自从今年春天我们相识,不对,应该是久违的重逢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年……」
日奈瞪大双眼盯着吞吞吐吐的我。
因为我总觉得她在催我,所以这里预定要进行的『列举两人过去怀念回忆』的桥段就姑且卡掉吧!
「我觉得,我们两人进展得还满顺利的。」
——糟啦!这种说法太直接了,完全传达不出感觉嘛。
日奈稍微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接着才点头道:
「是呀,我也觉得我们处得不错。」
喔?
「一开始虽然双方都很尴尬,不过最近已经合作得愈来愈愉快了。」
不是那个意思啦!你是故意的吗a拜托不要扯到公事好不好!
我假装咳了一声后再度正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
「?」
「虽然我们经常吵架,不过也有亲密的时候——」
「没错,我最近愈来愈能理解变成黑狼的勇太在想什么了,就连一些细节都不会看漏唷!」
日奈开心地笑了。我的确很喜欢她这种笑容。
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那个。
她到底是故意还是天然呆啊?这样下去永远不会有任何进展嘛。这种情况下,只能跳过开场白直接切入正题了。
「对了,日奈,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日奈不可思议地眨着眼,似乎是为了等待我的下一句话而严肃起来。
「你可以……※跟我交往吗?不对!」 (译注:这句话在日文中的另外一个意思就是「你可以陪我去哪里一趟吗?」。)
「?」
好险啊!
刚才那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实在太危险了。
对方可是日奈耶!面对刚才的要求,她很有可能会面不改色地反问我『要去哪里?』
过度装饰的句子也行不通,她铁定会表现出拒绝的反应。
只能以直球一决胜负了。要用再怎么迟钝、天然呆的公主都能理解的单纯句子才行。
「日奈,你可以……跟我成为一对情侣吗?」
这回应该没问题了吧。
日奈愣愣地仰望着我,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顿时冻结在原地。
接着,她才好像逐渐解冻似地缓缓胀红白皙的脸庞,就连耳垂都是一片通红。
日奈以双手捂着自己羞红的脸颊,迅速转过身背对我。
「大、大笨蛋,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不愿意吗?」
「我、我有这么说吗!这种事应该要罗曼蒂克一点,先培养好气氛……」
「所以,你愿意啰?」
我向前踏出一步,日奈则转身面对我。
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不开心,一双眼珠射出的光芒显得非常恐怖。
「什么叫我是愿意啰?你这家伙,不觉得自己说话很奇怪吗?」
「等等等等,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当我发现气氛正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时,赶忙修正错误的轨道。
「……你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
「……」
不知为何依旧维持着愤怒的表情的日奈却低下了头。
「但,我不是你的主人吗?」
「主人就不能成为女朋友吗?」
我的问题似乎让日奈大为困窘。她以鞋尖用力踹开堆积于脚边的花瓣,然后才缓缓抬起头。
「勇太认为呢?」
「我吗……虽然有点奇怪,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虽然奇怪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日奈既是能控制我变身为狼后的好伙伴,也是我屏除工作关系后依然想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日奈兼具两者的身分啊!」
「……嗯。」
「起初我也觉得守护者的工作很麻烦,根本不想要这种力量。不过不管是身为狼或身为人的我,日奈都能充分体会我的心情。」
「……」
「如果日奈不是什么诹访部下任当主的话,或许我们之间的障碍会减少一点。不过,对于一开始不停抱怨工作却依然努力的日奈,我……」
不对,这样只会愈扯愈远。
日奈难得这么认真听我说话。
「因为我跟你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所以我才会觉得即使奇怪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她真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日奈以真挚的表情朝上注视着我,接着才突然将长发一拨,冷漠地说了句:
「那,随你高兴好了。」
「耶?什么叫随我高兴?」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同时,日奈不耐烦地双手叉腰,以凶恶的眼神瞪着我。
「我又没说不可以!」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日奈气势惊人地跨大步走到我面前,使劲伸出右手。
「之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本来想以绝不会被会错意的方式直截了当地向日奈告白,结果反而变成在确认两人的友谊?
「我也请你多指教。」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伸手与日奈握住,结果日奈却突然咧嘴一笑。
她冷不防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我。然后又抓起我的右手,以十指紧扣的方式牵了起来。
——咦?这样不就很像一对情侣了吗?没错,虽然迟钝了一点,但她终于理解我的意思了。
我也轻轻回握着日奈的手。
「——我们走吧!」
「嗯。」
就这样,我与日奈携手并肩离开化妆樱底下。
才没走两三步,日奈就忽然像察觉到什么似地绕往我的正面,随后又扯住我的衣领。
耶?难道她想打我一拳——正当我如此狐疑时,日奈已利用衣领将我拉向她,接着又迳自将嘴唇凑了上来,对我投以一吻。
我由于过度惊讶而忘了闭上眼睛。等吻完后日奈才轻轻把我推开,面红耳赤地再度吐着舌头一笑。
「这次是我主动的,这么一来就算扯平了吧!」
——不,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可以用接吻来扯平吗cqa
日奈抛下陷入一片混乱的我,走了几步后才再度回过头,对我伸出右手。
「山神勇太,我允许汝长伴我左右。」
返回久违六年的宵见里,我终于与出落得异常美丽的日奈重逢了。那还是发生在半年前的事而已……我重返日奈的身边,至今不过半年。
然而在孩提时期,我便早已认定自己与日奈朝夕相处是天经地义的事。
当时我从未料到我们竟会分开那么多年。
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所谓的绝对、永远这种形容词,并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
如果希望所爱之人能长相左右、与对方相系的手至死也不愿放开的话,就必须时时刻刻并肩走在一块儿,拚命对可能的阻挠战斗下去。
「纵然是二千世界的尽头,我都将随侍于公主身旁。」
日奈那只柔软而白皙的手,此刻正安稳地被我包裹在掌心里。
她露出羞赧的表情笑了,我也同时掩饰着内心的害臊对她报以一笑。





——就这样,我们两人总算光明正大地成为一对恋人。


《第六章闲聊后话》


「——勇太!炸猪排三明治、三色面包还有咖啡牛奶就拜托你啰。我先去每次吃午饭的地方等你。」
「知道啦。你也一样,绝对要帮我保留位子喔。」
我目送日奈娇小的背影消失在午休时间混杂的人群中,接着才朝贩卖部全力冲刺。
——虽然我跟日奈终于光明正大地成为一对恋人,不过不知为何,我却产生了一种根本毫无进展的错觉。
虽说也不是变成一对后就要廿四小时恶心地黏在一起,然而一同上下学跟一同吃午饭这类的事,我们不是从以前就开始做了吗……
「……唯一改变之处,应该就是她监视我的眼线比以前更严厉了吧。」
我在贩卖部门口与一斗哥碰上。他正驱使着庞大的身躯、行动灵敏地钻入人群中,同时以满脸笑容面对我。
「喔喔!你有什么香艳的经验可以分享吗?我会洗耳恭听喔!」
「别开玩笑了!不知为何,日奈好像突然想展示对我的独占权,只要我跟其他女性交谈就会……」
「突然……哪有啊?难道你之前都没发现她的妒忌吗?」
「咦?她以前怎么了?」
一斗哥以觉到颇为有趣的眼神望着我,我不由得歪着脑袋。
「——算了,反正日奈已经会开始乱吃醋了。对你的爱意愈强,醋劲也会愈严重喔,你可要好好忍耐。」
我在不太能同意的心情下确保买到了日奈想要的炸猪排三明治与三色面包。当我发现不喜欢吃甜食的一斗哥竟拿起了点心面包后也忍不住问道:
「凛发现一斗哥跟柠檬或薰子姊交谈也会吃醋吗?」
我无心的质问却让一斗哥激烈地弯下腰咳了起来。
「拜、拜托!我跟凛又不是那种关系!那家伙只是我的保护对象,我则好像是她的父亲一样!」
「是吗?」
「况且,如果我真的跟凛在一起,旁人都会认为我是个犯罪者吧?能匹配得上我的女人,只限定那种前凸后翘的成熟美女。」
话说回来,我以前也没想过那个小时候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孩子工(在长大后)会变成我某天告白的对象。直到半年前我都还以为那只是痴人说梦呢!
剩下的两罐咖啡牛奶也被我抢到手,于是我一边奔向餐厅,一边恍惚地思索着。
虽然我不明白真正的情侣该做些什么,也不确定主仆关系与男女朋友到底该如何同时扮演。
不过,我与日奈还是踏出了最重要的第一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在碰到第一个会让我们摔得鼻青脸肿的障碍前,都只能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冲了。
——当然,如果不会碰到什么阻挠、可以一直手牵手跑下去就再理想不过了。我很清楚,日后我们将遭遇的困难绝对是堆积如山。
这种为了获得幸福必须继续努力的想法不断在我脑内奔腾着。抱着这颗心,我朝着正等待我送午饭的日奈所在之处迈开步伐。


(待续)


后记 之一


初次见面的朋友们,大家好。另外,已经熟悉的朋友们,真是久违了。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

这并不是最后一集。
后头还有一些故事没说完。

套句在看某七○珠时经常会冒出的一句话——「咦?这一集不是演完了吗?」——如果是抱有上述相同疑问的读者,其实答案都掌握在你们的手里喔。
呃,以作者的立场而言,我当然很希望这部作品能像某七○珠一样没完没了地持续演下去,而且我也会以此为目标继续努力。
总之,接下来的第五集应该已经确定了吧——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另外,在这本书的发售期间前后(二○○八年十一月底),于ファミ通文库FB online(http://www.enterbrain.co.jp/fb/)这个网站上,应该会另外刊载第三个短篇故事(大概只会公开一个月吧),还请读者们有空时多多光顾。
这次的短篇是以柠檬为主角,喜欢柠檬的朋友(当然不是也行)敬请期待。

最后,
我要感谢所有与这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
武藤此史老师,谢谢您每次提供美丽的插画。
还有购买这本书的读者们,内心对你们的感激之情更是难以形容。
因为有大家,所以才有我。
那么,就期待我们还有再相会的一天吧!

二○○八年十月 高崎とおる


后记 之二




在众多轻小说中,您能选上这本『恶狼难驯!?』第四集,笔者首先要致上诚挚的感谢。
本人是身为恶狼执笔者兼喜欢娇小女孩的黑川美。
这一集是以『愉快的学园生活』、『很像狼的某种敌人』、『祭典前的亢奋』、『超越时空的思念』、『变身(包括角色扮演)』等为主要成分,再加上爱情、搞笑,以及超能力战斗等调味料所构成的。
第一次拿起本系列的读者,如果您对上述词汇深感兴趣,请务必拿起前面几集翻阅,并前往柜台结帐。这么一来笔者会十分地感激您。
至于早就购买前几集的衣食父母大人们,很抱歉让诸位等了那么久,笔者真的感到万分抱歉。
有了诸位的长期支持,笔者才能继续创作。如果这本第四集能获得诸位的赏识,那对笔者而言即是至高无上的喜悦。
这回由于写作速度太慢而使相关工作同仁饱受困扰,在此要先致上无尽的歉意。
如果高崎老师哪一天病倒了,犯人除了黑川外不会有第二个可能人选。
从第一集起就持续担任本作插画工作的武藤此史老师,您在第三集后记中使用的凛插画,我每天都要对着跪拜一次。请老师原谅在下这素行不良的执笔者。对于检查老师插图时经常会退化为一介粉丝而开始萌起来的坏习惯,在下日后务必会予以改进。
责任编辑衣笠先生,以后在下会努力不再让您被迫倒在公司过夜了。让您贵重的假期因此泡汤实在非常过意不去。下一次的短篇可能又要面临赶稿的风险,还请您不要放弃我。
最后是高崎老师。在下原先以为这是最后一集,真的感到十分抱歉。在第五章定稿前还在原本『待续』的地方写着『完』字。下一集在下会继续努力延续宵见里的故事,还请您务必与在下合作。


那么……等到下次与诸位见面应该就是第五集的时候吧?
在这种持续严寒的日子中,还希望诸位能保重身体。倘若有缘,笔者真心期盼还能让诸位再度徜徉于宵森学园的世界中。


二○○八年十月某日 黑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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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变态的猫 勳爵
啊…终于成为恋人了啊!唉!下集就推倒……恩…

13 年前 0 回復

LHN 子爵
这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翻完啊

14 年前 0 回復

qqq5340522 平民
终于确认关系啦 GXGX  话说这比零使才人和614快多啦。。。  期待下集

14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小说还真长命啊。。不是很糟,但也不是很有趣的故事,支持下,最近没什么新小说来啊。。天天来看也没什么新小说,十分期待啊

支持

14 年前 0 回復

cs0089 勳爵
嗯嗯嗯,好羡慕哦!还有第五集呢好期待

14 年前 0 回復

池天辰 公爵
凛这一话大亮啊,不过这埋下的隐晦是什么??跟一斗大叔配对???Oh no!!

14 年前 0 回復

jijieaiwt 子爵
哦,终于来了啊,感谢大大录入,先顶再看了~~
话说狼小子终于告白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liu760910 伯爵
終於告白了嗎~還以為會在最後一集才告白呢~算是有點出乎意料吧!不過這樣也不錯啦!
錄入辛苦囉~

14 年前 0 回復

diabloh2 騎士
首先对录入和扫图的人说声辛苦了。。。恶狼系列的小说还是很不错的啊。。就以男女主人公双视角切换来写这点就感觉非常新颖了。。我觉得这样更能方便了解剧情,还有男主在4卷就和女主确定了恋人关系我感觉也很不错,在下看到那种一直扭扭妮妮的男主就会一肚子火啊,勇太第四卷告白还要经历那么多波折还是不容易了,期待接下来还有更多的精彩故事发展,一告白就接近结尾的论点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呀。。

14 年前 0 回復

song222 騎士
悲剧阿……傲娇娘被告白就是悲剧阿……很少有傲娇娘能像成濑川和614一样被告白以后还能继续傲娇的……

对于我们傲娇党来说就是个悲剧阿……
应该让女主角最后误会一下就好了……

14 年前 0 回復

HiragaSaito 騎士
感谢啊!!!!

14 年前 0 回復

moenoha 伯爵
這感覺...還真像零使呢
只是零使節奏比較快

14 年前 0 回復

huishui 伯爵
终于确立关系了!不过,还有下文?总之楼主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yumemiya 伯爵
比起很多作品十来卷都没有一丝发展,恶狼到第四卷就确认关系让我无比欣慰啊……

14 年前 0 回復

hellllhell 勳爵
the human-wolf?
that "wolf" is really funny,cant wait to see what will happen between the girl and the "wolf"~!

14 年前 0 回復

a2030055 子爵
刚看完1~3第四本也出了啊……录入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SHIKI__ 子爵
首先感谢录取组的有爱之人。终于告白了啊,期待下卷可以看到疯狂吃醋的日奈

14 年前 0 回復

gamestar945 王爵
男猪终于要告白了,先留爪慢慢品味。。。
LZ和O神辛苦鸟。。。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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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Saga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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