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物语——上[西尾维新][珊瑚版/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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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物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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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仪大螃蟹

001

战场原黑仪,是班里公认的病弱女孩——因此,她理所当然地不参加体育课,甚至在全校早会或全校集会上,她都以防止贫血什么的为借口,独自跑到阴凉处。我与战场原在高中这三年里一直是同班同学,但我从来没见过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她是保健室的常客,并经常以和医生约好为由,迟到、早退甚至缺席。班里的同学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家住在医院里。
小过,虽说体弱多病,她却不像出身贫苦人家。看上去弱不禁风,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可是,她的行为举止却让一部分男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怀疑她是小是深闺里的大小姐,说真的,我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战场原总是待在教室中的一个角落里,独自看书。有时候看的似乎是很深奥的硬皮书;而有时候看的却是只瞄封面就知道不用动脑的漫画。看来,她是个滥读派,大概只要是写着字的东西都无所谓吧,不过,也说不定她对书有着什么明确的标准。
她的头脑非常聪明,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考试之后排出的成绩榜上,战场原总是前十名之一,而且所有科目都是这样。除了数学之外全亮红灯的我,根本无法与她相比,不过,我想这是因为我们的大脑构造完全不相同吧。
她似乎没有任何朋友。
甚至一个都没有。
我从来没见过她和谁交谈——在我看来,她是借看书这种行为,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障壁,防止别人和她说话。正因为这样,尽管我和战场原同桌两年多了,但这段期间,她甚至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说起战场原的声音,我听到最多的就是那句明显带着对上课老师不满、微弱的“我不知道”(明明知道该怎么回答,战场原却总是说“我不知道”。)。在学校这个神奇的空间里,没有朋友的人之间一般都会形成一个小圈子(或者说殖民地)吧(实际上,去年的我就是这样。),可战场原却是个例外。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会受到欺负什么的。不管在哪种意义上,我都没见到过战场原受欺负或者被排挤。无论什么时候,她都非常自然地在教室的一角读着书,在自己周围筑起障壁。
她在那里是非常自然的。
不在也是非常自然的。
不过,那也没什么。以我的三年高中生活为例吧,每个年级有两百人,从一年级学生到三年级学生,学长学姐、学弟学妹和同学再加上老师,这一千多人正分享着同一个生活空间。如果考虑一下,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对自己有意义的人,那么,任何人得到的答案恐怕都是非常失望的吧,因为,大家其实都没什么不同。
即使三年的同学关系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这其中还是有和我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人,而我也不会因此感到寂寞,最多只会在以后回想一下而已。一年以后,我虽然不知道高中毕业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不过,到那时候,我大概是不会想起战场原的模样吧——甚至可能想不起来。
但那也没关系,我想,战场原也应该是这么想的,不光是战场原,学校里的所有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如果因为有这种想法而感到难过,那才是头壳坏掉了。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
某一天。
正确地说,是我地狱般的春假结束、成为三年级学生后,对我而言如噩梦般的黄金周刚结束的五月八日。
和往常一样,几乎要迟到的我,在教学楼的阶梯上冲刺着,刚跑到拐角处,一个女孩子从天而降。
她就是战场原。
正确地说,她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踩空了向后倒——尽管我可以躲开,但我还是立刻接住了她。
这应该是正确的判断吧。
不,也许是一种错误。
因为。
被我接住的战场原的身体,非常地——非常~非常地轻。毫不夸张地、不可思议地、让人觉得恐怖地——轻。
仿佛我接住的是空气似的。
是的。
战场原的体重,可以说完全为零。
“战场原?”
听到我的话,羽川好奇地问道。
“战场原怎么了?”
“也没什么——”
我含糊地回答道。
“——我就是有些在意。”
“哦。”
“你想,虽然战场原黑仪这个名字好奇怪,也满有意思的啊。”
“……战场原,是以地名为姓的啊。”
“啊,那个,我不是说这个,我要说的是后面的名。”
“战场原的名,是黑仪吧?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呢……我记得黑仪好像是土木用语吧。”
“你什么都知道啊……”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知道这个而已。”
羽川似乎并不同意我的说法,但也没有继续追问我,只说了一句“真难得,阿良良木居然会对别人的事感兴趣。”
要你管,我这样回了一句。
羽川翼。
是我们的班长。
实际上,她也确实天生一副班长的样子,编着麻花辫、戴着眼镜、举止规矩、行为端正,看起来像个严肃的教师似的,是那种在现在的动画和漫画里濒临绝种的存在。自己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她一直担任着班长的职位,我想,在毕业之后,她也会继续担任什么长吧,用一句话概括,她就是班长中的班长。甚至有人散布非常逼真的流言,说她是神明选出的班长(虽然那个人就是我)。
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她并不是同班,到了三年级,我们分在了同一个班。不过,在同班之前,我就早已听说过羽川的大名了。她的成绩自然和战场原一样,总是名列前茅。五项教科,六个科目拿满六百分,这可不是吹牛,而是至今依然清晰地留在我大脑里的震撼记忆。在二年级的上学期期末考试中,包括保健体育和艺术科目在内的所有科目上,她都取得了怪物般的好成绩,唯一的错误,仅仅是历史科目的一个填空题而已。就算不想认识这样的名人,关于她的传闻也还是会听到不少的吧。
而且。
糟糕的是,啊不,这也许还是她好的方面吧,虽然对我而言挺麻烦的,羽川是个非常喜欢照顾人的善良女孩,也是个对坏事决不手软的人,和所有过度严肃认真的人一样,她只要做出决定,就决不改变。春假的时候,我和羽川还只是相互见了次面,但当她知道换班之后会和我在同一班的时候,就立刻对我宣布“会让我改过自新”。
我自认不是什么不良分子,但也不是问题儿童,只是如班里的桌子椅子般无害的存在。她的宣言,对我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无论我怎么解释,羽川那妄想般的观点都毫不动摇,结果,我被任命为副班长。现在,五月八日放学后,刚在教室里的我和羽川两人,正在商量六月中旬即将举行的文化祭的计划。
“说是要举行文化祭,可我们已经是三年级了啊。虽说也不是不可以参加,但我觉得还是考试和学习更重要。”
羽川这样说道。
与文化祭相比,当然是考试和学习重要,有如此观点的她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
“用调查表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我们想出几个候补选项,让大家投票表决吧,你觉得这样如何?”
“挺好啊,反正听上去挺民主的不是吗。”
“你还是一样话中带刺啊,阿良良木,有什么不满吗?”
“我可没有哦,别说得我好像随时满腹怨言似的。”
“做为参考,阿良良木说一下你们去年和前年的计划吧。”
“鬼屋、饮茶店。”
“真是中规中矩啊,中规中矩得过分了,说是平凡也不为过吧?”
“算是吧。”
“也许应该说是俗套。”
“别说得那么过分。”
“哈哈哈。”
“再说了——那确实是平凡,但有什么不好的吗?不光客人,所有人都能乐在其中。说起来,战场原——连文化祭也不参加啊。”
去年是这样——前年也是这样。
不光是文化祭,所有的活动——除了平时上课,她都从来不参加,运动会自不用说,修学旅行、野外授课、社会学参观、一切活动,她都不参加。
她总是说医生禁止她参加激烈的活动——什么的,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奇怪啊,不参加激烈的运动还想得通,禁止参加活动,这种说法太不自然了吧。
可是,如果——
如果那不是我的错觉。
如果战场原真的没有体重。
那么,她确实绝对不能参加有很大可能性与许多人发生身体接触的体育课之类的活动。
“你就这么在意战场原的事吗?”
“倒也不是——”
“男孩子总是喜欢病弱类型的女孩子。——啊,真下流。”
羽川调侃道。
难得看到她这么兴奋。
“病弱类型啊。”
确实是病弱类型。
啊,可是,那不是一种病吗?
病可不是什么好事吧。
身体弱,体重自然轻,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可是,她已经不属于这个范畴了。
从阶梯的顶端掉到拐角处,虽说是个瘦弱的女孩,可掉下来的终究是个人啊。在一般情况下,接住她的人怎么也会受伤的吧?
可是——我却完全没感受到冲击。
“可是,战场原的事,阿良良木应该非常了解的吧?用不着来问我啊,因为,你们毕竟三年都在同一班。”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想,女孩子的事,还是女孩子更清楚。”
“女孩子的事……”
羽川苦笑道。
“女孩子有事的话,是不会告诉男孩子的吧。”
“这倒也是。”
这是当然的。
“所以,请你把这个问题当作副班长对班长的提问。战场原是个什么样的
人?”
“是问这个啊。”
羽川一面说着,一面停下了笔(她列下了鬼屋、饮茶店等选项,又用橡皮擦
掉),随后抱着手说道。
“战场原,这个姓虽然听起来有种很危险的感觉,不过,她什么问题都没有
哦,是个优等生。头脑好,值日的时候也不会偷懒。”
“是啊,这些我也知道。我想问点我不知道的。”
“可是,我和她成为同学也只有一个月啊,我也有许多不知道的,再说,这一个月还隔了一个黄金周。”
“黄金周啊……”
“啊?黄金周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吧。”
“啊……对了,战场原话不多——似乎完全没有朋友,我也有许多次想和她说说话,可总感觉她在刻意筑起一道障壁——”
“………”
不愧是爱照顾人的女孩子。
当然了,正是因为看准了她的这一点,我才找她询问的。
“那个——确实有些麻烦啊。”
羽川说道。
接着,她语气肯定地继续说道。
“一定是因为生病。初中的时候明明是个活力十足、开朗的女孩子啊。”
“……你说初中时候——羽川,你和战场原是一个学校的吗?”
“啊?我还以为你是知道这些才来找我询问的。”
羽川反而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是啊,我们上同一所初中,公立清风中学,不过,我们不在同一班——我认识她,是因为她是名人。”
比你还有名吗,我本想这么问,但还是忍住了。羽川非常讨厌被当成名人,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名人,对自己的看法仅仅是“只有认真这个优点的普通女孩子”,而且,她一直相信只要努力,任何人都能考出好成绩。
“她非常漂亮,运动也很优秀。”
“运动……?”
“她可是田径社的明星哦。还保持着多项记录呢。”
“田径社啊……”
也就是说。
在初中时候,战场原并不是这样的。
活力十足、开朗——说真的,看到现在的战场原,根本让人无法想象到这
“所以,关于她的事情,我听到过许多呢。
“事情?”
“对人非常好。不管对谁都相当温柔,而且,是个很努力的人。据说,她f父亲是外资企业的大人物,她的家是豪宅,非常有钱的样子,尽管这样,她并{有觉得高人一等,而是继续向着更高的目标一直努力着。”
“真像超人啊。”
不对这些都只是听说的吧?
流言毕竟是流言。
“全部都是那时候的事。”
“……那时候?”
“进入高中之后身体状况变差,这些我也听说过——不过,我并不相信,直到今年分在同一个班,说实话,真吓了我一跳,没想到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人会是她。”
虽然之前说的那些都只是我单方面抱有的印象。
确实是单方面抱有的印象啊。
人是会变的。
初中生和高中生的时候是不同的。我和羽川也都是这样。所以,战场原也是这样的吧。战场原同样经历了许多事。她的身体状况也许确实变差了,因此失去了开朗的性格,没有活力,身体变差,性格就会变得比谁都软弱,如果以前是活泼的人,那就更受打击了。所以,羽川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吧。
如果没有发生早上的那件事。
我敢这么断言。
“可是——虽然我觉得不该这么说,但战场原她……”
“什么?”
“现在……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
“…………”
“她的存在——也非常飘渺。”
这样的发言——足以让气氛完全沉默。
战场原。
她的存在非常飘渺。
存在感——完全没有。
像幽灵一样?
战场原黑仪。
病弱的少女。
没有体重的——少女。
流言——毕竟是流言。
都市传说。
街谈巷说。
道听途说。
全都是听说。
“……啊——我想起来了!”
“什么?”
“忍野叫我呢。”
“忍野?为什么?”
“这个嘛——说是工作上需要帮忙。”
“哦?”
羽川表现出奇怪的反应。
看来,她是对突然转换话题——或者说这种露骨的中断谈话方式感到奇怪吧。工作上的帮忙这种说法,也让她感到怀疑吧。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擅长和头脑好的家伙打交道。
尽管被她察觉也未必是坏事。
我站了起来,对她说道。
“就是这样,我必须回去了。羽川,后面的可以交给你处理吗?”
“如果你答应以后补偿我的话,那没问题哦。反正也没剩什么大问题要处理了,今天就放过你吧,让忍野久等也不太好。”
羽川这样回答道。看来,忍野这个名字对她异常有效。忍野是我的恩人,同样也是羽川的恩人,所以,她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忍野的事,这是完全想得到的,当然了,我也不是完全在对她撒谎。
“那么,展出的候补项目完全由我来决定,这样可以吗?虽然之后还要让你确认一次。”
“好的,那就拜托了。”
“替我向忍野问声好。”
“我会的。”
说完,我离开了教室。


003

走出教室,我顺手把门带上,向前刚走了一步,我的身后——
“你和羽川说了些什么?”
就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我扭转头。
在回头的时候,我还没弄清对方是谁——那是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声音。不过,我应该是听过这个声音的。是的,这就和在上课时那句明显带着对上课老师不满、微弱的“我不知道”一样——
“不要动。”
这第二句话,让我知道了对方是战场原。了解到在我回头的瞬间准确无比地抵进我口中的裁纸刀,是战场原拿着的。
锋利的裁纸刀。
正抵在我左脸内侧的肉上。
“…………………”
“啊,不对——应该说‘动也可以,不过有危险’才对。”
战场原正毫不留情、却不慌不忙地——将裁纸刀插入我的口中。
我像个白痴一样大张着嘴,按照战场原的忠告,一动不动——也只能一动不动。
好可怕。
我这样想道。
我说的好可怕——不是指裁纸刀。
而是对我做出这样的事却没有半点犹豫,并以冰冷的目光看着我的战场原。
人的目光——
真的会如此可怕吗?
我相信了。
看到现在正用刀抵在我口中的战场原的目光,我相信了。
“好奇心就像蟑螂一样——总是悄悄爬上别人不愿被触及的秘密,麻烦得要命。无聊的小虫子就是这么惹人不快。”
“……喂……”
“怎么,右边也寂寞了吗?那就直说好了。”
战场原扬起拿刀的右手之外的左手,我本以为她准备扇我耳光,可是,我错了,她没那样做。
战场原的左手拿着一个订书机。
我还没看清楚,她就已经把订书机塞进我的口中了。当然,不是整个,是的话还好些。战场原用订书机夹住我的右脸皮——像订书一样。
随后,她缓缓地——按下。
缓缓地。
“哇……啊。”
体积较大的那一边,也就是装订书针的那边在我的口中,因此,我的嘴已经被塞满了,自然,我也就无法说话。只是放了裁纸刀进去的话,我虽然不能动,但还可以说话——但现在,我可不敢尝试说话,连想都不敢想。
先把锋利的裁纸刀插进我的口中,迫使我张大嘴,接着把订书机也放进去——每一步都精心计算到,这手法实在高明得可怕。
可恶啊,自从初中一年级治疗恒牙的蛀牙之后,我还没被人塞过这么多东西进嘴里呢。在那以后,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我每天早晚以及吃饭后都刷牙,还坚持嚼木糖醇口香糖,没想到还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真是失策啊。
一眨眼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羽川正决定着文化祭的候补项目,在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走廊上,形成了这样一个难以想象的异常空间。
羽川她……
刚才是这么说的吧,“这个姓虽然听起来有种很危险的感觉。”。
这女人是货真价实的危险份子啊。
羽川那家伙,看人居然这么没眼光!
“找羽川问完我初中时代的事,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找保科老师吧?还是直接去找保健老师春上?”
“……………………”
我无法说话。
战场原看着我,无奈地叹道。
“我也真是不小心。‘上楼梯’的时候本该更加注意的,却变成那副德行。正所谓百日修行一屁尽失啊。”
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对这样一个如花少女的口中说出“屁”这个字眼感到难以接受,看来,我还真是个好人啊。
“没想到那样的地方会有香蕉皮。”
“……………………”
我的命现在正被会踩到香蕉皮的女人拽着。
话又说回来了,学校的阶梯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你发现了吧?”
战场原问道。
她的目光依然可怕。
这哪像深闺的大小姐啊。
“没错,我——没有重量。”
没有体重。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哦。——按我的身高·体形,平均体重应该是四十公斤多些。”
我记得是五十公斤吧。
我的左脸内侧被扯住,右脸被用力按着。
“………………!”
“不许想下流的事。你现在一定在想象我的裸体吧!”
完全不是那样的,但我还是受到了很严重的虐待。
“一般是四十公斤多些。”
战场原再次强调。
看来,她是怎么都不肯让步。
“不过,我实际的体重只有五公斤。”
五公斤。
这和刚出生的婴孩差不多吧。
想象一下五公斤的哑铃的话,也不能说这个数字和零差不多,不过,只要考虑到五公斤的质量分散到那么大的人体上,从密度——或者实际感受来看,那就几乎等于没有体重了。
要接住这么重的人,轻而易举。
“体重秤上显示的数字就是五公斤——不过我本人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四十公斤左右的时候和现在,没什么不一样的。”
这是因为——
受重力的影响小吗?和质量无关,而是容积——的确,水的比重为一,人体大部分由水构成,所以比重、密度约等于一——这么一想,战场原的密度就是十分之一。
如果骨密度是这个数字的话,那毫无疑问是骨质疏松症了吧。内脏和脑髓也一样,如果也算这个数字的话,那就绝对无法正常活动。
所以,问题不在这里。
不是数字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
“只盯着胸部看,真下流。”
“……………………”
我绝对没想啊。
看来,战场原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女高中生。她这么漂亮,会这样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我真想让在墙那边工作的班长也学学她啊。
“所以呢,我最讨厌浅薄的人了。”
在这种状况下,我是没办法澄清误解的——我所想的,是战场原根本就不是什么病弱女孩,她的身体和给人的印象根本不一样。体重只有五公斤,这已经不能算病弱了,应该是孱弱才对,可是,她完全不是这样。硬要说的话——她更像是从重力为地球十倍的星球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吧,而且,应该具有很强的运动能力。以前她还参加过田径社,那就应该更强了。虽然她也许不适合会发生身体撞击的运动……
“初中毕业后,进入这个高中之前。”
战场原说道。
“我既不是初中生,也不是高中生,也没有春假。就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
期——我变成了这样。”
“……………………”
“我遇到了——一只螃蟹。”
螃——螃蟹?
她说的螃蟹——就是冬天吃的那种吗?
甲壳纲十足目的——节肢动物?
“我的重量——被完全带走了。”
“……………………”
“你不理解也没关系。被打听来打听去也不是办法,我干脆和你说好了。阿良良木,阿良良木,阿良良木。”
战场原。
叫了许多次我的名字。
“我没有重量——没有体重,没有任何重量。这真是不得了的事吧。简直就像《叶介奇妙物语》里写的那样。高桥叶介的作品,你喜欢吗?”
“……………………”
“知道这件事的,在学校里只有保健室的春上老师。只有春上老师一人。连校长吉城老师、教导主任岛老师、年级主任人中老师和班主任保科老师都不知道哦。就目前而言,只有春上老师——和你,阿良良木。”
“……………………”
“那么,为了让你保守秘密,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好呢?为了我自己,我应该怎么做呢?为了让阿良良木发誓‘就算嘴被撕裂’也坚决不说出去——我该怎样‘封住你的口’呢?”
锋利的裁纸刀。
订书机。
这个人要来真的吗——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手段恐吓自己的同学啊。这样的人真的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一想到我自己竟然和如此恐怖的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做了两年多的同桌,我就不由得背后腾起一阵凉意。
“医院里的医生说,并不是什么不明原因——而是根本就没有原因,把别人的身体那样屈辱性地摆弄来摆弄去,却得出这么个令人心寒的结论。不过,他们也只能说出这些了吧。”
战场原自嘲般地说道。
“你不觉得可笑吗?我——直到初中的时候,还是个可爱的普通女孩子呢。”
“……………………”
先不管她是不是可爱的女孩子。
这样看来,她是真的一直去医院了啊。
迟到、早退、缺席。
还有——保健老师。
是怎么想的呢。我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像我一样——我不是指两周左右的春假里——而是像我一样成为了高中生之后,她就一直这样。
要放弃什么。
要舍弃什么。
这段时间足够了吧。
“你在同情我吗?还真是温柔呢!”
战场原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她叹着气这样说道。不过,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想说真是下流呢。
“不过呢,我可不需要什么同情。”
“……………………”
“我需要的,只有沉默和漠不关心。你有这种品格的话,可不可以那样对我呢?难得长了一张连疤痕都没有的好脸,你也不希望被弄坏了吧?”
战场原。
微笑着这样说道。
“答应保持沉默和漠不关心的话,就给我点两次头吧,阿良良木。除此以外的动作,哪怕是一动不动,我都会视为敌对行为而立即发动攻击哦。”
她的话语没有半点犹豫的感情。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点头。
我点了两次头。
“这就对了。”
看到我点头——战场原感到安心了。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不是交易,也不是什么协议,战场原提出了我只能点头同意的要求——尽管如此,看到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她还是感到了放心。
“谢谢你。”
说着,战场原不再用裁纸刀抵住我的嘴内侧的肉,而是慎重又缓慢地把它抽了出去。这种避免伤到我的动作,让我感受到了她手法的娴熟。
战场原舞动着拔出来的裁纸刀。
呼呼作响。
接下来是订书机。
“……啊!?”
咔嚓。
简直不敢相信。
战场原竟然——用力把订书机按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对剧痛作出反应,战场原就已经熟练地把订书机从我口中抽了出去。
我痛苦地当场蹲了下去。
抱住脸颊。
“呜……啊。”
“没有大叫起来,真厉害。”
战场原以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这样说道。
随后,她低头看着我。
“这次算是小小教训。虽然我不喜欢这么仁慈的做法,不过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那我也得表示点诚意。”
“……你、你这家伙——”
咔嚓。
我还想说点什么。
战场原却拿着订书机——用力在空中按了一下。
变了形的订书针在我眼前落到地上。
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这是自然的条件反射。
仅仅一次——就让我形成了条件反射。
“那么,阿良良木,从明天开始,你要无视我哦,拜托喽!”
说完,战场原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离开了,还没等我站起起回头,她就转过拐弯处,消失了。
“真……真是恶魔一样的女人。”
她的大脑构造——和我完全不同。
本以为在刚才那种状况下,她也只是说狠话吓唬我,不会真的下手。我还真是小看她呢。现在想想,也许该庆幸她选择的是订书机而不是裁纸刀吧。
我揉了揉脸,不是为了缓解疼痛,而是为了确认脸的受伤情况。
“…………”
好的。
没问题,没有被订穿。
接着,我把手指伸进嘴里。因为刚才是右边被订了,所以我用的是左手的手指。很快,我就摸到了那个地方。
尖锐的疼痛没有消失,甚至完全没有减弱——我本来以为在她订的时候没有装订书针,只是为了吓唬我,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完全是错误的……说实话,当时我还真这么期待过。
算了。
既然没有钉穿我的脸,也就是说,针并没有严重变形……应该还保持基本的U字型直角,也就是还能恢复原样的形态,那么,我应该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把它拔出来。
我用食指和拇指夹住针,用力一拔。
疼痛顿时加剧。
血也喷了出来。
“……呜啊……”
没事的。
这点程度的伤——对我来说没事的。
我用舌头舔着嘴里的两个伤口,并把拔出来的订书针折弯,装进制服口袋里,随后,把刚才战场原掉的订书针也折弯装人口袋。因为我担心有人会赤着脚踩到它。在我看来,订书针已经变得和子弹一样危险了。
“啊?阿良良木,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这时,羽川从教室走了出来。
看来,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好慢。
不对,应该说出来得正是时候。
“你还不快点去忍野那里吗?”
羽川问道。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仅仅一墙之隔——是的,仅仅隔着这么一堵薄薄的墙壁,可是,羽川却完全没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事,没注意到战场原黑仪的暴行,果然——战场原不是普通之辈。
“羽川……你喜欢香蕉吗?”
“啊?倒也不讨厌,毕竟营养价值高,要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应该是喜欢的
吧。”
“再怎么喜欢,也绝对不要在学校里吃哦!”
“啊?为什么呢?”
“吃也可以,不过你要是把香蕉皮扔到楼梯上的话,我可决不饶你。”
“你在说什么啊!?阿良良木!”
羽川捂着嘴,一脸疑惑的表情。
这是当然的。
“说起来,阿良良木,忍野那边——”
“忍野那边是吧——我这就去。”
我回答道。
说完,我一口气从羽川身边跑开。“啊,阿良良木,不可以在走廊上跑!会被老师骂的!”羽川在我身后大叫着,不过,我自然是不理会她。
我跑着。
一直跑着。
到了拐弯处,下楼梯。
这里是四楼,战场原应该还没走远。
我连续跳下两级、三级、四级阶梯——在拐角处落地。
冲击传到脚下。
这是体重造成的冲击。
这样的冲击——
战场原应该是没有的吧。
她没有重量。
没有体重。
这是——她的双脚感受不到的感觉。
螃蟹。
她说过——螃蟹。
“不是这里——是这里吧。”
现在,她应该不会折返回来吧,大概也不会想到我会追在后面。她应该正朝校门方向走去。至于社团,她绝对是回家社的,就算是参加了什么社团,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有活动。这样想着的我,从三楼毫不犹豫地跳到了二楼。
当我到达二楼和一楼之间的拐角处时。
战场原就在那里。
我追下来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因此,她早已经察觉了吧。尽管背对着我,她还是回过了头。
用冰冷的目光。
“……真让我想不到。”
这样说道。
“不,应该说,实在让我感到吃惊,受到了那样的对待之后,立刻产生反抗精神的,在我记忆中你还是第一个呢,阿良良木。”
“你说第一个……”
难道还对其他人做过那样的事啊。
刚才不还说什么百日修行啥来着的吗?
可是,仔细想想,“没有体重”这种只要一碰就会暴露的秘密,要完全保守住确实不太可能……
说起来,她也说过“就目前而言”这样的话。
她也许真是个恶魔。
“而且,嘴里的疼痛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除的,一般人应该至少十分钟动不了才对啊。”
这是有经验的人才会说的话。
好可怕。
“好吧,我明白了,阿良良木。‘自己受到的对待要如数奉还’这种态度,和我的正义并不矛盾。所以呢,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战场原说道。
同时,她展开了双臂。
“那我们就进行战争吧!”
她的双手——握着以裁纸刀和订书机为首的各种文具。削尖了的HB铅笔、指南针、三色圆珠笔、铅笔芯、强力胶、橡皮、大头针、图钉、转笔刀、油性彩笔、别针、水笔、修正液、剪刀、胶带、缝补套件、美工刀、二等边三角板、三十厘米圆规、刻度器、液体胶、各种雕刻刀、颜料、镇纸、墨汁……
…………
一想到将来我还要和这家伙在同一班,我就产生了会受尽世间一切虐待的预感。
就我个人而言,感觉强力胶是最危险的。
“不……不是的,我不想和你进行战争。”
“不进行战争?什么嘛。”
她的语气似乎带有一些遗憾。
不过,她并没有收回展开的双臂。
那些名为文具的凶器,依然闪闪发光。
“那么,有什么事?”
“我想……”
我这样说道。
“说不定我能帮到你什么忙。”
“帮我?”
她从心底里——
在嘲笑我吧。
不,也许是在生气。
“开什么玩笑!我说过了,不需要廉价的同情。只要你闭上嘴,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
“温柔——也同样被我视为敌对行为。”
说着——
她走上一级楼梯。
她是认真的吧。
她的性格是干什么都坚决果断,刚才我已经领教过了,并因此受了皮肉之苦呢。
所以。
所以,我什么也没说,用手指拽住自己的脸。
用右手的手指拽住右脸。
极其自然地露出右脸的内侧。
“——啊?”
看到我这样,战场原也惊呆了。她手上拿着的各种名为文具的凶器掉落一地。
“你——这是……为什么?”
这根本不用问。
没错。
我的嘴里早就没有血了。
战场原用订书机在我嘴里造成的伤口,已经不留任何痕迹地,消失了。


004

那是在春假里发生的事。
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在这磁悬浮列车实用化、修学旅行可以去趟海外的时代里,这是非常令人小好意思的事实。不过,不管怎样,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仿佛血液都冻结了一般的美人。
美丽的吸血鬼。
非常美丽的吸血鬼。
直到现在,那个被她狠狠咬过的痕迹仍然留存在我的脖子上,隐藏在校服的颜色里。
在天气变热前,还可以留长头发遮住,那些暂且不提——一般而言,普通人要是被吸血鬼袭击了,就会被譬如吸血鬼杀手、吸血鬼猎人、基督教特种部队、或是专杀吸血鬼的吸血鬼之类的……帮助。不过呢,我却是被当时路过、有点邋遢的大叔救了。
之后,我总算变回人类,也不害怕日光、十字架或者大蒜之类的东西。不过,拜那个的后遗症所赐,身体能力显著上升了。
不是说运动能力,而是新陈代谢的能力,也就是所谓地恢复力也大幅提升了。
不知道脸被裁纸刀切开的话会怎样,不过,如果只是被订书钉扎到的程度,不到三十秒就能完全恢复。恢复得比什么都快。
“忍野——忍野先生?”
“是的,叫忍野咩咩。”
“忍野咩咩吗,真的是很萌的名字呢。”
“别多做期待了。他可是年过三十的中年大叔。”
“是吗?那他儿童时代,一定是萌属性的吧。”
“别用那种眼光看活生生的人。不过,你居然也知道萌啊、属性之类的词呢?”
“这种小事不过是普通知识哟。”
战场原坦然地说道。
“我这样的人,应该被称为傲娇吧?”
“……………………”
你那应该叫冰娇。
闲话休提。
在从我、羽川以及战场原就读的私立直江津高中乘自行车去要二十分钟左右、有点远离住宅街的地方,有个私人学校的大楼。
以前是有的。
据说,那学校在数年前受车站前大公司开的补习学校的冲击而破产了。
我知道的时候,这四层的大楼早已是完完全全的废墟了。上面所说都是听说来的。危险。
私有地。
禁止进入。
那样的招牌到处都是。虽说被写着“安全第一”的围墙包围着,不过那墙净是间隙,可以说是出入自由。
忍野就住在这里。
随意地住着。
自我春假以来的一个月,也一直在这里。
“屁股痛得钻心。裙子也皱了。”
“那不是我的责任。”
“别推卸责任。小心我砍你。”
“想砍哪个部位?!?”
“自行车载二人的情况我可是第一次体验,就不能更温柔一点吗?”
温柔不是敌对行为吗?
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女人。
“那么,具体来说该怎样做才好呢?”
“嗯,举例来说,用你的书包当坐垫如何?”
“真是只顾自己呢,你这家伙。”
“可不可以别用你这家伙来称呼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又不是当真。”
真的只是举例?
非常怀疑。
“真是的,和你相比,就连玛丽·安托瓦内特都算是谦虚谨慎了。”
“她是我的徒弟。”
“时间不对吧!?”
“你好像对我说的每句话都不满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唧唧歪歪的。被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是同学呢?”
“我们就是同学啊!”
有必要连这个都否定掉吗?
太过分了。
“要和你交往的话,出奇的忍耐力是必要的。”
“阿良良木,听你口气,是说我性格不好吗?”
战场原说道。
“用你自己的包不行吗?啊,你是空着手的。没带?”
说起来,至今为止我好像就没见过战场原手上拿行李的样子。
“教科书全都记在脑子里了,所以我放在学校的柜子里了。随身带着文具,也不用包。我又不用换体育服。”
“原来如此。”
“双手不自由的话,战斗时就麻烦了。”
“……………………”
全身凶器。
人间凶器。
“生理用品不能放在学校倒是有点为难。我又没有朋友,也不能向谁借。”
“你……你怎么满不在乎地说这个啊。”
“什么啊。如字面那样,就是生理现象啊,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没必要隐瞒吧。”
不用隐藏吗?
算了,这是私人问题,
我还是什么都不说好。
我应该在意的,是她以更加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的——我又没有朋友这句话吧。
“啊,对了。”
另外,我虽然并不在意,不过刚才有关裙子的发言能看出,战场原毕竟是女孩子,讨厌制服被弄乱。在走到一个较宽敞的人口之后,我回头看着战场原。
“那些文具,全部放在我这里。”
“哎?”
“让我保管。”
“啊?什么?”
战场原一副仿佛听到非法要求的样子。真可笑,又不是说要你的人头。
“虽说忍野是怪异的大叔,不过,他毕竟是我的恩人。”
而且——
也是羽川的恩人。
“——不能把危险人物引见给恩人。所以文具由我处理。”
“到这才说。”
战场原盯着我。
“你想算计我吧?”
“…………”
有必要把我说得这么歹毒吗?
可是,战场原一句话也不说,表情非常严肃。
时而怒视我,时而看着脚下。
本以为她说不定就这样转身回去了,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答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道。
“请收下。”
然后,她从身上的这儿那儿,宛如魔术师一样源源不断地拿出让我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文具。那时在楼梯拐角向我展现的凶器,好像不过是冰山的一角,就算那样已经不少了。这家伙的口袋说不定是四维的。说不定用了二十二世纪的科技。说要保管而放进我包里的东西,数量多到出奇。
……这样的人居然能毫无限制地在路上走着,怎样考虑也是行政的疏忽吧……
“可别误解哦。我可不是完全相信你了。”
全部给我之后,战场原说道。
“不是完全相信我……”
“你把我骗进这种荒凉的废墟,打算报我用订书机钉你的仇,也不是不可能的。”
“…………”
确实很有可能。
“知道吗?如果我没有失去联系一分钟的话,就会有五千人的朋友去袭击你的家人。”
“不要紧……别做多余的担心。”
“一分钟就足够了!?”
“我是哪儿的拳击家吗!”
看来,毫不犹豫是她家族的标志性性格。
有点意外。
而且,五千人实在是大谎言。
没有朋友的人还敢撒这种弥天大谎。
“你有二个初中生妹妹吧?”
“……………………”
我的家庭构成被她摸清了啊。
就算是谎言,好像也不是在开玩笑。
不管怎样,尽管让她看了我的不死身能力,她还是没有完全信赖我。忍野说过,信赖关系非常重要,这样的话,现在的状况不能说是很好吧。
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往前,就是战场原一人的问题了。
我只是向导。
我们穿过金属丝网的裂缝,进入大楼。
虽说只是傍晚,可建筑物里还是相当暗。
是被长期闲置不管的建筑物,所以脚下相当凌乱,一不留神就会摔一跤。
那时,我注意到了。
对我来说,如果空罐儿掉下来的话,也只是空罐而已。不过,如果是战场原的话,那就是有十倍重量的空罐。
相对考虑的话就是那种结果。
十倍的重量,对十分之一的重量,不是能像漫画里那样简单相除的问题。
不能简单地认为重量轻运动能力就高。
更不用说这个一片黑暗且未见过的地方。
战场原简直就像野生动物一样地满怀警戒,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就算速度是十倍。
强度也只有十分之一。
这样一想,我算是明白了她不愿放开那些文具的理由。
也明白了她没有拿包,或者说不能拿包的原因。
“这边……”
在入口周围,我握住不知如何是好的战场原的手腕,引导她前进。
这种有点唐突的行动,好像让战场原吃了一惊。
“干什么?”
尽管这样说着,她还是老实地跟着我走。
“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我知道。”
“你倒是该感谢我哦。”
“为什么啊!?”
“就是那订书钉弄的伤啊,我故意弄得不显眼,不是在外侧而是在内侧针扎的哟。”
“……………………”
那怎么想也是“因为打脸太醒目了所以打肚子”的加害行为吧。
“不过你还是钉下去了吧?”
“阿良良木的脸皮厚,应该不要紧吧。”
“你这么说我可高兴不起来,而且,什么叫应该不要紧啊。”
“我直觉的命中率有一成左右哟。”
“真低!”
“啊——”
战场原稍微远离我,说道,
“总之,我是白操心了。”
“…………算是吧。”
“如果有人对你说不死身真方便,你会觉得受打击吗?”
战场原提问道。
我回答说。
“现在不会。”
现在不会。
如果是在春假以前。
听到人那样说的话一一说不定我已经死了,那简直是致命伤啊,虽说实际上死不了。
“说方便也方便,说不便也不便。就是那样。”
“那到底是方便还是不方便呢。搞不明白。”
战场原耸耸肩。
“就像‘往来危险’的危险那样模棱两可。”
“那个词里的‘往来’不是all right的意思吗?”
“真粗鲁。”
“而且,我也不再是不死身。只是伤口恢复得快而已,此外都很普通。”
“是嘛。是那样啊。”
战场原看起来无聊地嘟哝着。
“原本想找机会试试的,真失望。”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有了非常猎奇的计划啊……”
“真失礼。我只是想用○○试一下○○,做一下○○哟!”
“○○里装的是什么啊!?”
“还有那种事呀这种事呀都想做一下。”
“回答得具体点!”
忍野在四楼。
也有电梯,不过当然是不能用的。
可供选择的方案,就是弄破电梯的顶棚,沿着线爬到四楼,或者走楼梯。不过,怎样考虑都该选后者。
牵着战场原的手走上楼梯。
“阿良良木。最后声明一点。”
“什么?”
“隔着衣服大概看不出来,不过,我的身体也许并不值得你不惜犯法也要去得到。”
“……………………”
战场原黑仪大小姐好像有相当严重的贞操观。
“间接的说法不明白吗?那就具体地说。假使阿良良木露出卑鄙的本性强暴我的话,我会不择手段让你尝尝BL的味道。”
“……………………”
她的害羞度和谨慎度接近零。
真的很恐怖。
“我说,战场原,你的自我意识过剩了。或者说,是被害妄想症过强了吧?”
“讨厌。就算是事实,也分为能说出口和不能说出口的吧。”
“你原来有自觉啊!?”
“说起来,也真亏他能住在这种随时都会崩溃的大楼里啊……那个叫忍野的人。”
“哎呀……他是非常奇特的人。”
很难对战场原的疑问做出回答。
“比起直接过去商量,不是应该预先联络吗?”
“你也能说出这种很有常识的话啊,真让我吃惊。不过很遗憾,那人没有手机。”
“怎样想也是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士。到底是做什么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明白,不过,在处理我,还有战场原你的问题方面,可以说是专业人士。”
“是吗?”
完全不是说明的说明。不过,尽管如此,战场原也没有深究下去。
说不定是在想反正马上就会见到了,现在问也是徒劳。
怎样都好。
“阿良良木右腕戴手表啊。”
“嗯?什么?”
“你是不是左撇子?”
“是啊。怎么了?”
“……………………”
有意见吗。
四楼。
因为原先是私人学校,所以有三个教室构造的房间。无论哪个,都是门坏掉了,处于和走廊同化的状态。
忍野应该在吧,首先试着去一号教室看看。
“哟,阿良良木。终于来了。”
忍野咩咩就在那。
他在用透明胶布把几个破烂的桌子绑成简易床上盘腿坐着,看着这边。
明显是在等我。
仍旧是个看透一切的男人啊。
战场原忍不住退了几步。
虽说之前已经说过他的事了,不过忍野那非常邋遢的样子,还是远超现在女子高中生的审美基准吧。
在这样的废墟里生活,谁都会那样破破烂烂吧,不过,尽管如此,就算身为男子的我来看,忍野的外观也缺乏清洁感。
光是缺乏清洁感还好。
他那夏威夷衬衫才是最致命的。
我常想,这人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吗,太打击人了……
羽川好像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事,而不怎么介意。
“阿良良木,今天又带着不同的女孩子来了吗?你泡上别的女孩子了呀,可喜可贺。”
“别把我说得那么下流。”
“是嘛,咦?”
忍野在远处看着战场原。
像是她背后有什么一样。
“……初次见面,大小姐。我是忍野。”
“初次见面,我是战场原黑仪。”
她总算好好地打了招呼。
没说什么刻薄话。
看来,她至少知道对年长的人的礼仪礼节。
“从阿良良木那,听说了忍野先生。”
“啊,是吗?”
忍野点点头。
低头取出香烟,含在口里。只是含在口里,没有点火。这里的窗户早已经起不到窗户的作用,只是些不完整的玻璃破片。忍野看着窗外的景色。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看向我。
“阿良良木喜欢刘海直直的女孩子吗?”
“别随便乱说。喜欢刘海直直的女孩子,那样怎么想也是萝莉控吧。别把我和你这种在‘美满家庭’放映中度过青春期的人相提并论。”
“是吗?”
忍野笑了。
听到那个笑声,战场原皱了皱眉头。
说不定是被萝莉控这个单词损害了心情。
“啊,详细情况请问本人。这家伙在二年前——”
“别用‘这家伙’来称呼我。”
战场原毅然地说道。
“那怎样称呼你才好?”
“战场原大人。”
“……………………”
这女人是认真的吗?
“赞唱院撒麻(战场原大人)……”
“别用片假名的发音。给我好好说。”
“战场原小妹妹。”
眼睛被扎了。
“你要我失明啊!”
“谁叫你失言在先!”
“这算是什么等价交换吗?”
“我的恶言是用铜四十克、锌二十五克、镍十五克、害羞五克、再加上恶意九十七千克炼成的。”
“几乎全是恶意啊!”
“另外,害羞成分是骗你的。”
“把最不该去掉的成分去掉了!,'
“真吵。再哕嗦的话,以后我就用‘痛经’作你的外号。”
“你这算是自杀攻击吗?!”
“什么啊。生理现象就是生理现象,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有恶意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像到此满足了,战场原总算转身看着忍野。
“首先,我想知道……”
战场原用手指向教室一角,提出与其说问忍野倒不如说问我和忍野的疑问。
有个小女孩在那里抱膝坐着。看上去只有八岁左右,年纪和这私人学校不相配的小,戴着有风镜的头盔,一个皮肤白白的金发女孩正抱膝坐着。
“那孩子是什么?”听战场原的语气,看来她已经发现少女不是人类了。战场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用极其危险的眼神盯着忍野。她应该发现了什么吧。
“哎呀,不介用意。”
我抢先向战场原说明。
“只会坐在那里,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能做——她什么都不是。没有影子也没有形态,连名字和存在都不具备。”
“不不,阿良良木。”
忍野插话道。
“她确实没有影子和形态,也没有存在。不过,她有名字喔。昨天起的。在黄金周她帮我工作的时候,我想没有通称的话很不方便吧。而且,没有名字,她无论何时都很凶。”
“什么名字?”
完全是把战场原搁在一边的会话,不过,出于个人兴趣,我还是问道。
“忍野忍。”
“忍吗……”
完全是日本风格的名字。
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心字头上一把刀。是非常和她相衬的好名字吧?姓就直接用我的。幸运的是,双重的忍字由此而有了三重的意义。感觉不坏,我相当中意。”
“不是很好吗?”
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吧。
“这样那样地想着,最终决定从忍野忍或忍野志乃二者挑一。不过,比语音的统一,更优先考虑语感。我和那个班长一样,非常重视汉字的排列。”
“不错啊。”
不叫志乃绝对很好。
“所以……”
战场原莫名其妙地说道。
“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
吸血鬼的终点。
美丽吸血鬼的沉淀。
那也是没办法的吧?
毕竟是和战场原无关的我的问题。是我今后一生都要持续背负的业。
“没什么就好。”
“……………………”
真是淡泊的女人。
“我奶奶常说,为人淡泊就不会有烦恼。”
“什么烦恼啊。”
曲解其意。
就好像拿同人充正品那样。
“那么……”
战场原黑仪把视线从原吸血鬼现皮肤白皙的金发少女忍野忍那转到忍野咩咩那。
“听说你能帮我。”
“帮助?我可没本事。”
忍野嘲弄般的用平时的语调说道。
“你只能自己帮自己哟,小妹妹。”
“……………………”
战场原眯着眼睛,显出露骨的怀疑表情。
“至今为止,有五人对我说了同样的话。他们都是骗子。忍野先生你也是吗?”
“小妹妹,精神相当好呢。有什么好事吗?”
怎么你也是那种挑衅般的说辞。
这样对羽川那种人有效,不过,对战场原无效。
她是面对挑衅会先发制人的攻击型。
“嘛……”
不得已,我开始调停了。
强行挤进二人之间。
“再做多余的事。就杀了你哟。”
“……………………”
这个人非常平静地说着‘杀’这个字。
为何总是对我发火?
这个脾气像燃烧弹一样的女人。
完全没有我插入的余地。
“嘛,无论如何……”
和我对比鲜明的,忍野轻松地说道。
“不和我说的话,就无法继续谈下去了。我不擅长读心术。虽说有点多嘴多舌,不过我会严守秘密的,放松放松。”
“……………………”
“啊,首先,我作简单地说明——”
“不用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打断了想要简单叙说的我。
“我自己说。”
“战场原……”
“我自己来说。”


005

两小时后。
我离开了忍野以及被改名为忍的吸血鬼所居住的私人学校废墟,来到战场原的冢。
战场原的家。
民仓庄。
这是有着三十年历史的木质二层公寓。门口有镀锌铁皮公用邮箱。.勉警具备了浴室和抽水马桶。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中还附有一个小洗涤盆。这就是通常所说的1K。徒步到最近的公交站需要二十分钟。每月的租金算起来需要三万到四万(包含公共设施费,街道居民会费,自来水费)。
实际情况和从羽川那所听说的有很大出入。
也许是由于我的表情出现了变化,战场原说道:
“母亲沉迷于邪教!”
她说了一件我完全没问的事。
好像是在辩解。
又仿佛是在掩饰。
“家里的财产全部都当作贡品送光了,还背负了巨额的债务。就是所谓的‘骄者必败’哦。”
“你说宗教……”
深陷毫无道德可言的新兴宗教。
会招来何种下场。
“结果,去年年末父母协议离婚,父亲得到了我的抚养权,我们就开始在这鼠生活。不过本应是两人生活的,但因借款都是记在父亲的名下,所以父亲现在为了还清债务拼命工作而很少回家。事实上我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过着轻松又惬意的单身生活。”
“…………”
“学校的住址录里注册的依旧是以前的住所,也难怪羽川同学会不知道。”
喂。
这样好吗?
“我尽可能不想让那些不知道何时就会成为自己敌人的家伙,知道我的住址。”
“敌人啊……”
虽然感到这种说法有些夸张,但是对于身怀不想为他人所知秘密的人而生,这种程度的警戒心也许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战场原的母亲加入邪教是为了战场原吗?”
“真是讨厌的问题呢!”
战场原笑了。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清楚。也许不是。”
还真是——十分讨厌的回答啊。
被提了讨厌的问题,这种反应也是当然的吧。
这也确实是一个能让我陷入自我厌恶程度的讨厌问题。真是不应该问啊。小过,战场原应该在这个时候拿出看家的毒舌本领来讽刺斥责我才对啊。
事实上朝夕相处的家人是不可能意识不到女儿没有体重的——而母亲,更是不可能会没注意到。和并排课桌一起上课就没问题的学校完全不同,最重要的独生女身体出现什么严重异常这种事,她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并且,在连医生也束手无措的情况下,每天却还要继续例行检查,就算她筑起心灵壁垒,也不能责备她吧?
不,也许是不应该责备她吧。
这不是我能了解的事。
自以为是地去问她,又能什么用?
总之。
总之,我——在战场原的家中,民仓庄的二零一号室里,坐在坐垫上,呆呆地盯着放在矮桌上倒满茶的茶杯。
原本以为那个女人会对我说“给我在外面等着”这种话,但她却轻易地、毫无不犹豫地将我招进屋里。连茶都给我泡了。实在是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来虐待你吧!”
“诶……?”
“错了。应该是我来招待你吧!”
“……………………”
“不对,还是虐待你吧……”
“招待才是完全的正确答案!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答案!能够自己纠正自己的错误,真不愧是战场原同学啊!”
……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让我十分吃力,就我而言,这真是头痛无比。所以眼下不是打趣说“没想到能进入刚刚认识的女孩子家里呢”的时候。
战场原正在淋浴。
好像是为了净身。
按照忍野所说,先用冷水冲洗身体,然后换套洁净的衣服,不需要必须是新衣服,只要干净就好——大概就是这样。
重要的是我必须全程陪同——嘛,当然也有从学校到忍野那里是我骑车带她去的原因,但是除此之外还被忍野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实在没办法。
我从一开始就难以相信这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的房间,环视着这煞风景的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身后还摆着个小衣橱——
我想起刚刚忍野的话。
“是重蟹。”
战场原将来龙去脉……好像没这么复杂,总之,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按顺序讲完之后,忍野点头说了“原来如此”后,抬头望了一会儿天井,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那样说道。
“重蟹?”
战场原回问。
“是九州山间的民间传说。根据地域不同,重蟹也被叫做重石螃蟹或重石蟹,而且还有种说法叫重石神,这种情况下就把蟹与神联系到一起了。虽然细节上有各种各样的不同,但是共同点就是能够让人失去重量。如果遇上的话——不幸遇上的话,当事人的存在感就变得稀薄,听说,是这样。”
“存在感——”
飘渺。
非常的——飘渺。
现在的样子——很美。
“别说是存在感了,就连存在消失了这种危险的案例都曾经有过呢。虽然在中部地区也有‘重石’这种相似的名称存在,不过那是完全不同的其他系统吧。那边是石头,这边则是蟹。”
“蟹啊——真的是螃蟹吗?”
“真单纯啊,阿良良木。在宫崎或者大分的山间,根本就抓不到螃蟹吧。仪仅是传说而已。”
好像对阿良良木的反应感到由衷惊讶似的,他说道。
“现实中不存在的才更容易成为话题。妄想以及背地里的谣传不是更加能够让人兴趣高涨吗?”
“说起来蟹原本是日本的东西吗?”
“阿良良木是指美国小龙虾吗?难道没听过日本古代故事吗?猿蟹合战。我记得在俄罗斯的传说中有著名的螃蟹妖怪,中国也有不少,日本是不可能会输在这方面的。”
“啊啊。对啊。猿蟹合战。说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为什么——会在宫崎这种地方呢?”
“在日本的偏僻乡下被吸血鬼袭击的你可不该问我这样的问题哟。地点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有这种东西——就会在某地发生,仅此而已。”
当然,地理气候也很重要,忍野补充道。
“换句话说,就算不是蟹也没关系。兔子的传说也有,另外——虽然不是忍,但传说中也有美女出现。”
“嗯……就像月亮的模样这种吗?”
说来,他刚才又提到了忍这个名字呢。
虽然和现在的内容无关,但稍微有些同情了。
明明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真可怜啊。
“嘛,如果大小姐遇到的是蟹,这次就是蟹了吧。这样也比较常见。”
“这算什么?”
战场原毅然向忍野发问。
“名字之类的并不重要——”
“这可不对,名字很重要哦。和我刚刚给阿良良木讲的故事同理,九州的山中是没有蟹的。北方的话,好像有些,但是在九州仍然是比较罕见的。”
“不是可以捕到韩氏溪蟹吗?”
“也许吧。但是,这并不是本质上的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本来不是蟹而是神。从重石神派生到了重石蟹——但是说到底,这个想法是我原创的。一般认为是以蟹为主,而神之说则是后人补上的。但我认真想想,觉得两者起码也应该是同时出现的。”
“不管是一般论还是认真想想,反正我从来不知道那种怪物。”
“不会不知道的哦。毕竟——”
忍野说道。
“你们遭遇过了。”
“……………………”
“而且——现在也在那里。”
“你能——看到什么?”
“我什么都看不到哦。”
说着,忍野愉快的笑了。笑容清爽得过分,好像在嘲弄战场原一样。
无法想像除了嘲弄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这点我也有同感。
“说什么看不到,真是不负责啊!”
“是吗?魑魅魍魍这类东西本来不就是人所无法看到的吗?正常来讲任何人都无法看到,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触摸到。”
“一般来说是这样。”
“世人都认为幽灵是没有脚的,吸血鬼无法在镜中映出自己的影子,但是说到底那并不是问题所在,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无法分辨的——不过,大小姐。你认为看不到摸不着的事物在世界当中真的存在吗?”
“是否存在——你自己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还说就在那里。”
“我是说过,但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不管存在与否,以科学的眼光来看不是毫无区别吗?无论存在还是不存在都是完全相同的。”
忍野陈述道。
战场原摆出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
确实,没有可以让人接受的理由。
站在她的角度来看。
“嘛,大小姐算是厄运中运气算好的人啦。旁边的阿良良木,不单被缠身那么简单,甚至还被袭击了哦。简直就是现代人之耻。”
不用你管。
别把我也牵扯进来。
“和他比起来,大小姐你就好很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
“神是无处不在的。无所不在又居无定所。在大小姐你变成这样子之前,神就在你身边——但也可以说是不在。”
“听上去像是修禅的问答。”
“是神道啦。或者说是修行道?”
忍野说着。
“不要误会哦,大小姐。你并不是因为什么东西才变成这个样的——只是我的视点有些奇特而已。”
从一开始就这样。
这样——这样和那些干脆放弃的医生说的话,有什么不同?
“视点?你想——说什么?”
“只是不爽你摆着一张被害者的样子而已啦,大小姐。”
突然间,忍野说出了刻薄的话。
就和我当时一样。
或者说,和羽川那时一样。
虽然很在意战场原会有什么反应——可是,战场原却沉默了。
似乎甘于接受这种评价似的。
于是忍野对这样的战场原发出“诶——”的感叹。
“还挺沉着的呢。我还以为就是个任性的大小姐呢!”
“为什么——会那么认为呢?”
“会遇到重蟹的人大都是这样啦。那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通常,也不是个会使坏的神。这点和吸血鬼不一样。”
使坏?
不使坏——不会主动攻击?
“与附身不同。它只是存在那里。大小姐什么都不希望的话就不会现形。不过,我也没打算那么深究。因为我没有想要帮大小姐你哟。”
只有一一自己救自己。
忍野一直是这么说的。
“知道这样的一个故事吗?大小姐。是一个外国的古代故事。某个时期,有一位年轻人。那是一位善良的年轻人。某天,年轻人在街上遇到了一位不可思议的老人。老人请求年轻人把自己的影子卖给他。”
“把影子?”
“是的。太阳公公照耀在我们身上,从脚跟延伸出来的那个影子。想要以十枚金币的价格购买。年轻人毫不犹豫的卖给了老人。以十枚金币的价格。”
”……然后呢?”
“换成人小姐你的话会怎么做?”
“如果不遇到那种情况的话是不知道的。可能卖也可能不卖。要看开价多少了。”
“回答正确。比方说,生命与金钱哪个更加重要这样的问题,其本身就很可笑。 一口价的话,一日元和一兆日元的价值是肯定不同的,就算是生命的价值。也是因人而异的。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是最令我痛恨的低俗言词。嘛啊,总之——那个年轻人认为十枚金币的价值远大于自己的影子。难道不是这样嘛?即便没有影子,实际上也不会出现任何麻烦。也没有什么不自由的地方。”
人野加上一些说明的动作,继续说道。
“但是,结果怎样呢?年轻人受到了所居住的街道居民及其家人的迫害。变得与周围环境不协调。失去了影子真人令人可怕——被人这样评论。那也是当然的吧。确实很可怕。虽然也有可怕的影子这样的词,但是失去了影子的人却更加可怕。最平常不过的东西消失了呢。也就是说,年轻人把最理所
当然的东西以十枚金币的价格出售了。”
“……………………”
“年轻人为了取回影子而四处寻找老人,但是不管花多长时间,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找回那位不可思议的老人。锵锵!”
“那么接下来——”
战场原面不改色地回应着忍野。
“到底怎么样了呢?”
“嗯,也没有发生什么啦。我只是在想,与那个在故事中出卖影子的年轻人有些相似、失去体重的大小姐有些感同身受呢!”
“我——可不是把体重卖掉了。”
“对。不是出卖了。而是等价交换。失去体重比失去影子也许要更加不便——即便如此,两者与周围的不协调感是相同的。但是——仅仅如此吗?”
“你指什么?”
“我是指结果仅仅是这样吗?”
忍野以谈话就到此为止的样子,将两手在胸前合掌拍了一下。
“好吧。我明白了。想要恢复体重的话,我可以帮你。毕竟是阿良良木介绍的。”
“……你愿意——帮我吗?”
“我不会帮你。只是借给你力量而已。”
对了,忍野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表后说道。
“太阳还没落山,你先回趟家。可以用冷水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吗?这边也要进行相应的准备。既然是阿良良木的同级生,就也是那所优等学校的学生咯,但大小姐你能半夜从家里到我这里来呢?”
“没问题,这种程度。”
“那么,凌晨零点时分,大家再在这里集合一次,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说的清洁的衣服,是什么?”
“不是新衣服也可以,校服可能有点问题,那个每天都穿的吧。”
“……谢礼呢?”
“哈?”
“请别装糊涂。你又不是作为志愿者来白白帮我的吧。”
“唔嗯。嗯嗯。”
忍野看着我,仿佛在估价似的。
“嘛,如果那样能让大小姐觉得安心些的话。那我就收一些吧。那么,这样,十万日元吧。”
“……十万日元。”
战场原重复了一遍这个金额。
“十万日元——吗?”
“在快餐店打一两个月的工就可以人手的金额吧。我想是没问题的。”
“……和我那个时候可是大有差别啊。”
“是这样吗?我记得给那位小班长开的价也是十万日元啊。”
“当时你可是找我要五百万日元啊!”
“你那是吸血鬼。没办法啊。”
“不要把任何事都随便推给吸血鬼!我最讨厌这种盲目追逐流行的风潮了”
“付得起吗?”
。 不假思索,轻蔑的用单手把插入对话的我给应付过去,忍野向战场原问道。
战场原回答了一声:“当然!”
“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来支付!”
接下来——
接下来,两小时后的——现在。
战场原家中。
再次环视一遍。
即使在普通情况下,十万日元的金额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对于战场原来讲更是一笔大金额了吧,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正是这间六昼面积的房间。
除了矮桌和衣橱,以及狭小的书架外一无所有。
对于本是泛读派的战场原来说,书的数量略显少了一些,看来她读的大部分书郝是来自旧书店或图书馆吧。
好像以前的贫苦学生一样。
不,实际上战场原就是那样。
学业方面完全是依靠奖学金。
忍野刚才说过,战场原的情况比我要好得多,不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不禁思考起来。
确实——以涉及生命的危险程度以及给周围带来的麻烦上来讲,被吸血鬼袭击可不是说笑的。我甚至想过好几次,觉得死可能还比较轻松,即便是现在,只要走错一步的话仍旧会冒出这种想法。
所以。
战场原也许是属于不幸之人中的幸运儿。但是——想想从羽川那里听到的关于初中时代战场原的故事,简单地这么归纳,这么理解,觉得还是有些牵强。
至少,这不是平等的。
突然想到。
羽川——羽川翼又怎么样呢。
羽川翼的话。
她是拥有名为翼的异形羽翼的女人。
就如同我被鬼所袭击,战场原遇到了蟹一样,羽川被猫魅惑了。事情发生在黄金周。虽然极为壮烈,结束之后,想想就好像是发生在遥远过去的事情,其实就发生在数天前。
虽说如此,但羽川基本失去了黄金周时候的记忆,她本人只勉强记得好像是靠了忍野的帮助才解决了事情,但说不定也可能都不记得了。不过,我——却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那可是件麻烦事。
有过撞鬼经历的我是这么想的。毕竟,比起鬼来还是猫更加可怕,这种念头我根本没产生过。
不过,从危及性命的程度来看——虽然可以简单地断言说,比起战场原,羽川更加悲惨。但是——想想战场原是怀着怎样的心灵壁垒坚持到今天的话。
想想现状。
仔细想了一下。
就连温柔也会被视为敌对行为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
出卖影子的年轻人。
失去体重的她。
我不清楚。
这不是——我能明白的事。
“我洗完澡了。”
战场原从更衣室出来。
赤裸裸的。
“哇啊啊啊!”
“请让一下。我拿不出衣服了。”
战场原一边泰然自若地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指着我身后的衣橱。
“衣服!把衣服穿上!”
“现在不正要开始穿吗?”
“为什么现在才穿啊!,’
“难道要我不穿吗?”
“我是说,快穿上!”
“忘记带进去了哟。”
“那好歹也用浴巾把身体遮住啊!”
“才不要呢,那种青涩的反应。”
她一本正经、正大光明地说道。
很明显,这话题再讨论下去也没意义,我如爬行般从衣橱前离开,向书架移动,集中精神和视线数着书的册数。
呜呜呜。
第一次、看到女孩的裸体……
可、可是哪里不对头,和想像的不一样,虽然自认完全没有对她怀过什么幻想,但是我期望的,日思夜想的,应该不是这种想要大呼裸体万岁的直行感啊……
“说是要干净的衣服呢。白色的可以吗?”
“我哪知道……”
“可是内裤和胸罩只有带花纹的。”
“不要跟我说啊!”
“只是征求一下意见而已,为什么要喊这么大声。真是莫名其妙。难道你现在更年期吗?”
衣橱开启的声音。
衣服摩擦的声音。
啊啊,受不了了。
脑中妄想的火焰无法退却。
“阿良良木。你是不是在看到我的裸体后产生邪念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我的责任!”
“要是你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即咬舌!”
“啊~啊~真是贞洁呢!”
“是咬断你的舌头哟!”
“你还真是可怕!”
怎么说呢。
以我的角度想要去理解这个女人,恐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吧。
一个人是无法了解另一个人的。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了啦。转过来吧。”
“知道了,真是的……”
转过身来。
战场原却只穿着内衣。
连袜子都还没穿。
还摆出一副煽情的姿势。
“你这家伙到底什么居心啊!”
“什么嘛。这是为了表示感谢而做的杀必死,稍微高兴点吧!”
“……………………”
原来想表达谢意吗。
真是不明白啊。 ‘
不管怎么说,比起感谢我更希望能得到道歉。
“给我稍微高兴一点啊!”
“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出于礼仪也该发表一下感想吧!,'
“唉,感想啊……!”
礼仪吗?
说点什么好啊?
那么……
“身、身材不错啊,什么的……?”
“……真差劲!”
我像是腐败的有机垃圾一般被唾弃了。
不,倒不如说是混入了些许同情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注定一生童贞!”
“一生!?你是未来人吗!?”
“可以不要飞沫四溅吗?童贞会传染的。”
“女人哪里会被传染童贞啊!”
不,男人之间也不会传染。
“等一下,为什么从刚才开始谈话就一直以我是童贞为前提展开啊!”
“难道不是这样吗。连小学生都不会把你当恋人!”
“你这话里有两处错误!第一我不是萝莉控,第二认真找的话肯定有愿意做我恋人的小学生!”
“有第一点就不需要第二点了。”
“…………”
是不需要。
“不过,我刚刚的话确实存在偏见呢!”
“能理解的话就谢天谢地了。”
“不要唾沫四溅。毫无经验的童贞会传染的。”
“好吧我认了,我就是个童贞男!”
逼得我不得不满带羞耻地自白。
战场原满足的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便老实地承认不就好了。这种事是足以匹敌你余留生命的好运哦,不要做多余的狡辩了。”
“你是死神吗……?”
与之交易就能看到女孩的裸体,真是厉害的死神之眼啊。
“不用担心。”
说着,战场原从衣橱里取出白色衬衫披在浅蓝色胸罩上,要我再数一次书架上的书未免太愚蠢了,所以我便,眺望着她。
“我又不会对羽川同学说。”
“羽川?”
“她不是阿良良木的暗恋对象吗?”
“不是。”
“这样啊。总是一起聊天,我还以为肯定是那样呢,所以才来套你的话。”
“别在日常对话中套话!”
“真哕嗦。想被我处分吗?”
“你、有什么权力啊!”
不过,战场原对于班里的事情好像视若无睹啊。这种情况下,估计连我是副班长也许都不知道。不,这或许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敌人的缘故吧。
“通常都是她主动过来跟我搭话。”
“真是大言不惭啊。是想说羽川同学在暗恋你吗?”
“绝对不是那样!”
我说道。
“羽川只是单纯的凡事都照顾的周全而已。单纯,而且有些过度,她会产生最差劲的人好可怜哟之类的可笑误解。她是真的觉得,差劲的家伙会吃亏。”
“那还真是可笑的误解呢!”战场原点了点头。
“最差劲的家伙明明就是最愚蠢的。”
“……不,我可没说到那种程度。”
“全写在脸上了。”
“才没写啊!”
“这么说的话刚刚还写着呢。”
“哪有这种事啊!”
本来——
无需我来说明,战场原应该比我更了解羽川的性格才对。放学后,在我打听有关战场原事情的时候,羽川可是显得相当——挂念她啊。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想让羽川知道吧。
“羽川同学也——接受过忍野先生的照顾吗?”
“嗯。算是吧。”
战场原扣上最后一枚衬衫的纽扣后,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白色的开襟毛绒衣。看来是打算先穿上半身然后再料理下半身吧。原来如此,每个人穿衣服的顺序也有所不同。战场原则完全不在乎我的视线,反而将身体正面对着我继续穿衣。
“哼!”
“所以说——还是相信他比较好。虽然那家伙喜欢捉弄他人,性格开朗并且有些轻浮容易得意忘形,但确实有实力。放心好了。可不单我这么说,羽川也是这么说啊,所以肯定没问题的。”
“是吗。但是呢,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道。
“很抱歉,但是忍野先生的话我半点都不相信。就是因为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被骗了多少次。”
“……………………”
五个人——说了同样的话。
结果他们全部都是骗子。
但是。
也不是——全部都是这样吧。
“只是惯性般往返医院。老实说,我对这个体质几乎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
放弃了——什么。
要舍弃什么。
“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中,是绝对不会有梦幻魔实也、九段九鬼子为我出现的。”
“……………………”
“不过垰弥勒倒说不定会有可能出现。”
战场原用包含所有不快的声音说道。
“所以啊,阿良良木。正是因为这样——我偶然从楼梯滑落,偶然被一个同学接住,那位同学偶然的在春假被吸血鬼袭击,然后偶然救了他的人又偶然和班长扯上了关系——随后更加偶然地来帮助我,这种乐天的事情我根本难以想像。”
说着。
战场原开始脱掉开襟毛线衣。
“好不容易穿上的,为什么要脱掉?”
“忘记吹干头发了。”
“你难道是个傻瓜吗?”
“请不要说些失礼的话好吗?要是伤害了我怎么办?”
吹风机放在很高的地方。
好像还挺注意外观的。
以这种眼光看来,现在战场原穿的内衣,好像是相当时髦的那种,但是,到昨天为止那样还一直魅惑性地支配我大半人生、令我充满憧憬的对象,现在看来也只是一块布而已了。总感觉一股强烈的感伤以现在进行时在心头悄然生起。
“要说乐天呢!”
“难道不是吗?”
“也许吧。但,这不是很好吗?”
我说道。
“也不是乐天。”
“……………………”
“又不是做什么坏事,也不是在耍滑,堂堂正正的不好吗?就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战场原茫然若失。
她好像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承受力之大。
“不是做什么——坏事吗?”
“不是吗?”
“嘛啊,确实如此。”
不过战场原在说了“但是”之后——
“但是……”
她继续道。
“但是——也许就是在耍滑呢!”
“啥?”
“没什么。”
吹干头发后,收拾好吹风机,战场原再次开始穿衣服。刚才被湿漉漉的头发给弄湿的衬衫和开襟毛线衣则挂在衣架上晾干,然后在衣橱中开始寻找其他衣服。
“如果有来世……”
战场原说道。
“我想做KURURU曹长。”
我已经感觉差不多跟不上这种毫无关联性的对话r……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习惯我这种毫无关联性的埘话吧?”
“嘛啊,有一半是这种感觉。”
“果然呢!”
“……要说的话,至少也该说DOROR0兵长吧。”
“心理创伤开关(trauma switch)这词对我来说过于现实了。”
“是吗……但是……”
“没什么但是也没什么名字。”
“没什么名字是啥?”
不知道是不是和别的什么搞错了。
当然,她到底想说什么我也不清楚。
正在思考的时候,战场原改变了话题。
“呐,阿良良木。问一个问题可以吗?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什么?”
“就像月亮的模样,这是什么意思呢?”
“诶?什么?”
“不是忍野先生说过的吗?”
“那个啊……”
啊啊。
想起来了。
“忍野那家伙不是说过蟹的形象,可能会换成是兔子也可能是美女吗?就是指这个啦。月亮的模样在日本是兔子捣年糕的形象,在海外却有形容成蟹或者美女的侧脸的情况。”
嘛,我本身是没见过啦,只是听过这样的传说。听了讲解的战场原发出了“原来是这样啊”的带有新鲜感的附和声。
“你还真是了解这种无聊的事情呢。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么佩服你。”
居然说我无聊。
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说我无聊。
我决定要挽回一些面子。
“别看我这样,我可很精通天文学和宇宙科学哟。有一段时期相当热衷于此呢。”
“算了吧,在我面前就不要装模作样了。我已经全部了解了。反正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听说过语言暴力这个词吗?”
“那你去给我找来专管语言的警察啊。”
“……………………”
感觉就算是现实中的警察也招架不住她。
“我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个——譬如说,在日本,说起月亮的样子果然还是和兔子有关,为什么在月亮上有兔子,你知道吗?”
“月亮上是没有兔子的。阿良良木,已经是高中生了,为什么还会相信那种事情呢?”
“就当作有吧。”
咦,难道不是当做有吗?
如果有的话?
有哪里不对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时有神,还是佛来着,算了,那些都无所谓。神还在的时候,兔子为了神,自己跳进了火中,烧焦自己的身体当做奉献给神的贡品。这自我牺牲的精神感动了神明,从此为了让大家不要忘记这只兔子,而把它的形象留在了夜空中的月亮上。”
那是我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差一点都无法作为知识来炫耀了,不过,大致情节就是这样的吧。
“神也做了很过分的事呢。这不简直就是把那只兔子拿来示众吗?”
“重点不是这里。”
“兔子也真是的。为了能得到神明的认同,就以自我牺牲为手段,结果不还是被看透了,真是肤浅啊。”
“这故事绝对不是这个寓意啊。”
“不管怎么说,我都无法理解这故事。”
这样说着。
战场原又脱掉了刚刚穿好的新上衣。
“……你其实只是想向我炫耀你自傲的身体吧。”
“自傲的肉体什么的,我才没有那么自大呢。穿反了而已,只是前后颠倒哦。”
“真是高水平的错误啊。”
“但是我确实不擅长穿衣服。”
“真像小孩子一样的。”
“不是那样的。太重了啊!”
“啊!”
大意了。
是啊,提包很重的话,衣服不也是一样的吗?
十倍重量的话,就算是衣服也不能轻视。
反省。
太大意了——真是不谨慎的发言。
“只有这个是做到烦也没习惯——但是,没想到你能发现其中的原因呢,阿良良木。真是吓了一跳。说不定你的脑袋中还有脑子在呢。”
“这当然的咯!”
“当然的……像你这样的生物,颅骨下面还有脑子,简直好像是奇迹出现了一样哦?”
“好过分啊、喂!”
“不要介意。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这房间里有个人还是挂掉比较好……”
“?保科老师可不在哦。”
“你是在说那位应该值得尊敬、引导你人生的班主任老师死了会比较好吗!”
“蟹也是如此吗?”
“诶?”
“蟹也和兔子一样,是自己跳进火坑了吗?”
“啊、啊啊……不是,我不知道蟹的故事。有什么由来吧。虽然没有认真考虑过……不过,难道是因为月亮上也有海吗?”
“月亮上是没有海的。一脸自作聪明地说什么呢!”
“诶?没有吗?原来没有啊……”
“天文学家听到的话,会很吃惊呢。那只是名字而已啦。”
“这样啊……”
晤——
果然还是敌不过头脑好的家伙啊。
“真是的,露出马脚了啊,阿良良木。稍微有点期待你学识的我也太轻率了啊。”
“你认为我的脑子非常笨是吧?”
“居然察觉到了!?”
“当真在惊讶!”
似乎还想隐瞒起来。
玩真的啊。
“因为我的错,才让阿良良木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笨……都是我的责任啊!”
“喂,稍微等下,我就那么笨得出奇吗?”
“放心吧。我不会因为成绩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
“这种说法已经等同于差别对待了啊!”
“不要唾沫横飞。低学历会传染的。”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好不好!”
“但是最终学历就不一样了吧。”
“晤……”
确实啊。
“我会是硕士毕业。你则是高中肄业。”
“都高三了怎么可能退学啊!”
“你肯定会自己哭着跑去求人,请让我马上退学吧。”
“居然如此冷静地说出了只在漫画中才能看到的混混发言!?”
“偏差值测试。我,七十四。”
“切……”
居然先说了。
“我,四十六……”
“四舍五入的话就是零了呢~!”
“哈啊!?骗人,结尾可是六……啊,你,难道是把十位数给!你对我的偏差值做了什么啊!”
明明赢了将近三十分,还做出这种鞭尸的行为!
“要是没有个百分的差距,就别想赢我哦!’,
“把自己分数的十位数也给……”
不可原谅啊。
“总之,以后请不要在方圆两万公里的距离内靠近我。”
“命令我离开地球啊!?”
“说起来神吃掉了那只兔子了吗?”
“诶?啊,话题又转回来了吗?吃没吃……要是深入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变成猎奇故事了吧。”
“就算不深入也够猎奇的了。”
“不知道,因为我脑袋很笨。”
“不要再闹别扭了。这会令我很不舒服。”
“不正是你让我变得这么可怜的吗……?”
“就算可怜你,世界也不会因此不发生战争的。”
“连一个人都无法拯救的家伙没资格评论世界!先救助眼前这微小的生命吧!你的话是可以做到的!”
“嗯。决定了。”
战场原在白色的吊带外面套上白色的夹克,然后穿上下摆张开如喇叭形的裙子,在换衣终于结束后说道。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去北海道吃螃蟹吧!”
“我觉得就算不去北海道也能吃到螃蟹,虽然完全不合时节,不过,战场原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你也要一起去哟!”
“为什么!?”
“啊啦,你不知道吗?”
战场原微笑着。
“螃蟹、非常、好吃哟!”


006

这里是这个地区中最偏远的小城。
一旦到了夜晚,周围就会变得非常昏暗。黑咕隆咚的一片。正是这种与白天的落差,让这幢废弃建筑内与外的界线,变得几乎无法分清。
让我来说的话,因为是从呱呱坠地起就一直居住的城市,所以诸如不协调感、不可思议之类的感觉肯定不会有的,而且,不如说这样才觉得是正常,不过,用流浪者忍野先生的话来说,这种落差——大抵与问题事件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密切相关。
他也确实这么说过。
这些先暂且不论。
现在是午夜零时,过了片刻。
我和战场原同骑一辆自行车,回到了之前的废弃私塾。后坐上的坐垫是战场原家里的东西。
因为什么也没有吃过的缘故,我多少有些饿了。
我将自行车停在和傍晚时同样的地方,从同一个铁丝网缝隙中进入大楼区。忍野已经在入口处等着了。
仿佛一直等在那里似的。
“……咦?”
对于忍野的打扮,战场原感到意外。
忍野一袭白服——将身体裹在“净衣”里。刚才还蓬乱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和傍晚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过至少外观变得整洁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不过,这样反而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忍野先生——难道是神职人员吗?”
“唔呀?不是哦!”
忍野坦率地否定了。
“既不是宫司(注:神社的主持)也不是祢宜(注:神官,掌管向神许愿的人。职位在宫司之下,只有特定神社才有)啦。虽然是大学时选择的科目,不过并没有到神社就职。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呢。”
“想法是指……”
“都是自身的原因啦。可能真相是觉得会很无聊吧。其实,这套衣服,单纯是为了打扮整齐啦。我只是没有其他整洁的衣服而已。既然要去撞神,不光是大小姐,连我也必须准备妥当呢。难道我没有说过吗?要先创造气氛。阿良良木那时候,可是手持十字架颈悬大蒜,以圣水作武器来战斗的啦。关键就是形式。不要紧的,礼法虽然很复杂,不过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是专家。绝对不会干出随意舞一下幡,朝大小姐头上洒一些盐之类的毫无技术含量的事。”
“啊,是啊……”
战场原稍微咽了下口水。
有点不知所措呢,但是总觉得,这对她来说,有点过剩反应似的。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唔嗯,感觉不错,大小姐变得十分澄净哦。真是了不起。姑且先确认一下,大小姐没有化妆吧?”
“我认为不化妆应该会好一点,所以没有。”
“是吗。嘛,总之这是正确的判断。阿良良木也仔细地沐浴过了吧?”
“是的。没问题。”
既然我也要一同在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战场原在我洗澡的时候偷袭的那个乱子还是保密吧。
“嗯。你看起来好像没换洗得很干净呢。”
“不用提这种多余的事情。”
虽说要同在场,但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不用像战场原那样连衣服都换掉,就算洗得不干净也没关系吧。
“那么,让我们快点把它搞定吧。已经在三楼,准备好场所了。”
“场所?”
“嗯。”
说着,忍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建筑物的黑暗中。明明穿着那样醒目的白衣,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和傍晚时一样,我就像牵着战场原的手似的抓着她的手腕,追上忍野。
“不过,忍野,你说快点什么的,好像很简单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做的是把年龄芳华的少年少女在深更半夜中带出来这种事,作为成年人,想早点搞定它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就是说,不知道是蟹还是其他什么的那个东西,可以轻松地消灭吗?”
“这个想法可真够草率的呐,阿良良木。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忍野头也不回地耸了耸肩。
“这和阿良良木那时候的忍,小班长那时候的魅惑猫是不同的哟。而且,可别忘了我是和平主义者。基本方针是非暴力绝对服从。虽然忍她们是怀着恶意与敌意袭击阿良良木和小班长的,不过这次的蟹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这么回事,你是指——”
事实上,只要遭受了伤害,那就应该认为存在恶意和敌意,不是应该这样判断吗?
“我说过的吧?对手可是神哦。只是存在于那里,什么也没有做。理所当然,只是在那里存在。阿良良木只要放学就会回家吧?就类似于这种事。这次是大小姐自找的麻烦。”
不会捣乱,不会主动袭击。
也不会去附体。
自找的这种说法,我认为太过分了,然而,战场原却一声不吭。是没什么想法吗,还是说,在心想将会发生什么,所以忍野的话没传人她的耳中。
“所以,把它消灭或者干掉什么的,请抛开这些危险的想法吧,阿良良木。现在开始我们要做的呢,是向神祈愿哦。我们是居于下风的呢。”
“祈愿——吗?”
“是的。祈愿。”
“只要祈愿,就可以‘好,拿回去吧’地收回来吗?战场原的——重量。让她恢复体重。”
“虽然不敢断言,不过或许可以呢。因为这和年末年初的参拜理由不同。拒绝人类殷切的祈求,他们还没顽固到那种程度。所谓的神明,其实都是神经很大条的家伙呀。特别是日本的神明哟。先不说所谓人类的这个群体,就我们个体而言,对那些家伙来说,是怎样都好的。真的是怎样都好哟?实际上,在神明的眼中,我也好、阿良良木也好、大小姐也好,是没有区别的呢。这和年龄、性别、体重都没关系,我们三人,完全相同,都是‘人类’而已呢。”
完全相同——
不是“同样”,而是“完全相同”吗?
“嗯……这和诅咒之类的,有根本上的不同呢?”
“喂!”
战场原用下定决心的口吻,说道:
“那个蟹——现在还在我身边吗?”
“是的。在那里,无处不在。只不过,为了让它能够降临在这里——需要准备一些手续呢。”
来到三楼。
我们进入教室中的一间。
进去后发现,整间教室都围上了一圈注连绳。
课桌和椅子全部被搬了出去,在黑板的前面,设立着神台——祭坛。
从三方折敷(注:三方折敷,即为神明乘供品之白木台,固有三方之孔而得此名。从正上方看的话,是既像正方形也像八角形,正中有一个“三”(感觉像乾”的符号))、供品、供物都准备齐全来看,大概不是匆忙设置的布景吧。四个角落设有灯烛,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
“嘛。看起来就像是结界的东西呢。正式的说法就是所谓的‘神域’。不过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大小姐,用不着那么紧张哟。”
“紧张什么的——才没有呢?”
“是吗。那就好。”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教室的中央。
“两位,请闭眼,低头好吗?”
“诶?”
“因为这是在神明的脚下呢。这里已经是了。”
然后——三人,在神台的前面排好。
冈为与我还有羽川那时候相比,处理方法完全不同——要说紧张的话,我的确很紧张。是因为这种郑重其事的气氛吗——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畏缩着身体。
自然而然,摆出这副样子。
虽然我自己是无宗教人士,与分不清神道、佛教区别的最近年轻人一样。然而即便如此,对于这种状况,心中还是会有一种要做出反应,类似于本能的东西。
状况。
场所。
“呐——忍野。”
“怎么了?阿良良木。”
“虽然只是想了一下,这个,不论从形式还是场合来说,我不在场的话比较好吧?不管怎么看,我都是个碍事的家伙吧。”
“不会碍事的啦。虽然多半不要紧,大致上,因为还是有万一的可能性呢。虽说是万一,要发生的话还是会发生。那个时候,阿良良木,你可就要成为大小姐的肉盾哦!”
“我吗?”
“你那不死之身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
唉,虽然这是相当帅气的台词,但至少并不是为了成为战场原的肉盾。
再说,我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了。
“阿良良木。”
战场原突然说道。
“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哟!”
“为什么突然变成公主属性了!?”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像你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明天就预定要自杀什么的吗?”
“瞬间就属性崩坏了吗!”
而且,还是一般来说就连背地里都不会说的坏话,竟然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说了。
我前世到底做了多少坏事,才必须得在今生面对如此的毒舌,看来有必要认真思考一下。
“当然不是让你做白工的。”
“还会给我报酬吗?”
“索求物理性的报酬,真是肤浅。就算说,在你那句可悲的话中,包含了你所有的本性,也不为过。”
“…………那么,你会给我什么报酬?”
“那个嘛……我就取消把阿良良木想在‘勇者斗恶龙5’中,想让芙萝拉穿上奴隶装备的变态行径,散播出去的预定吧。”
“那种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而且还是以散播为前提吗?
好过分的女人。
“无法装备这种事,稍微动点脑子不就能想通了吗……这别说是猴子,大概连狗都能明白。”
“等一下!虽然你摆出像在说经典台词之类的表情,但至少其中没有出现我像狗的这种直接描写吧?”
“确实呢!”
战场原扑哧一笑。
“将你与狗相提并论,对狗岂不是太失礼了?”
“………………!!”
每每冒出不常用的定型句,然后编入语言之中……这个女人,对于恶言的掌握,已经完全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那么,就这样,没什么事了。你这样的胆小鬼,快点卷起尾巴滚回家去,继续像平时那样玩玩电击游戏吧!”
“那种莫名其妙的游戏是啥!?”
说起来,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散播关于我的性质恶劣的谣言。
“像我这样高大的存在,对于你这种肤浅的存在,当然是完全地、完美地忽视哟!”
“嚼了半天舌头,结果吐出的是更厉害的恶言吗!?你这家伙究竟是被什么恩宠着啊!?”
强不可述、深不可测的女人。
顺便一说我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说起来,忍野。就算不找我,请那个吸血——忍来帮忙的话不就行了吗?就像羽川那个时候一样。”
这样一问,忍野坦率地回答了。
“忍的话,已经睡了哦!”
“………………”
吸血鬼也有在晚上睡觉的吗……
真是郁闷。
忍野将取过供品中的御神酒,将它递给战场原。
战场原露出疑惑的表情。
“饮酒之后,能缩短和神明的距离——就是这样哦。嘛,也有放松心情的意义。”
“……我是未成年人。”
“即使不喝到醉酒的程度也可以啦。一点点就行。”
“……………………”
犹豫之后,最终,战场原将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看着战场原将酒喝完,忍野接过递回的酒杯,将它放回原先的地方。
“那么。首先是平静下来。”
朝向着正面——
将背对着战场原,忍野说道。
“先从平静下来吧。最重要的是,形式。既然场所已经设好,礼法也没问题—一最后只需要大小姐放松心情。”
“放松心情——”
“请放松下来。从解除警戒心开始。这里是自己的地盘。是你所在的,理所当然的地方。请埋头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二,三——”
虽然—一
我并没有必要也跟着做,却不由得也配合起来,闭上眼睛,开始数数。一边这样做,一边想。
营造气氛。
其意义,不只在忍野的打扮上,无论是这里的注连绳或神台,还是之前回家去沐浴,全部,都是为了营造气氛——说得更明确些,就是为了满足战场原的心理条件而做的必要准备。
说起来,这暗示很接近。
催眠暗示
首先是抽取出自我意识,放松警惕心,然后,在和忍野之问,让信赖关系萌 生——尽管做法完全不同,但这一点在和我或者羽川的时候相同,是必需的。有 信者得救的说法,也就是说,首先,从战场原那里获得信任——是必不可少的。
实际上,战场原也曾说过。
自己对于忍野,连一半的信任都办不到。
但是——
那样是不行的。
那样的话,是不够的。
忍野无法帮助战场原,战场原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的真意就在于此。
我偷偷地睁开眼睛。
窥视四周。
灯火。
四方的灯火——摇动。
通过窗户进来的风。
即使突然熄灭也不会觉得奇怪——无可依凭的火。
但,那又是真实的光亮。
“平静了吗?”
“——是的。”
“是吗——那,试着回答问题吧。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大小姐,你的名字是?”
“战场原黑仪。”
“就读的学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校。”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一看,与其说是意义不明,不如说是完全无意义的问题,以及相对应的回答,继续着。
淡漠地。
以一成不变的节奏。
忍野仍然背对着战场原。
战场原,也仍然闭眼,低头。
低头,垂首的姿势。
就连呼吸的声音、心脏的鼓动,都能听到似的寂静。
“最喜欢的小说家是?”
“梦野久作。”
“能讲一下小时候的失败经验吗?”
“不想讲。”
“喜欢的古典音乐是?”
“不怎么爱好音乐。”
“对于小学的毕业,你是怎么看的?”
“那单纯只是升到初中的过渡罢了。从公立学校到公立学校,只是过渡而已。”
“初恋的男孩是个怎样的人?”
“不想讲。”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
忍野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说道。
“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
战场原——回答在这里哽住。
她没有说“不想讲”——只是保持沉默。
所以,我知道了,忍野问题的重点其实只在这一个之上。
“怎么了?我在问,关于你记忆最深处的。最——痛苦的,回忆……”
“……母亲。”
不能够保持沉默——在这个气氛之中。
即使不想讲,也无法拒绝。
这就是——形式。
逐渐成形的,场所。
按照规定的步骤——运行。
“母亲——”
“母亲她……”
“沉迷,邪教。”
深陷毫无道德可言的新兴宗教。
她这么说。
把所有财产全部献上,甚至不惜背负债务,直到整个家庭崩溃。就算是离婚后的现在,父亲仍在为偿还那个时候的债务,持续着夜不能眠的生活。
那——应该就是,最、痛苦的回忆了吧?
和自身所失去的重量想必——也是吗?
当然。
那边的更为痛苦,这是肯定的。
但是——那样。
“只是那样吗?”
“……只是那样。”
“只是那样的话,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日本的法律中,信仰自由是被承认的。不信仰自由,本就是被认了所承认的权利。大小姐的母亲信仰什么祈求什么,那些都只是方法论的问题。”
“……………………”
“所以——不只是那样。”
忍野——加强语气,断定道:
“说吧。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母、母亲她——是为了我,才沉迷于那样的宗教——被
骗——”
“母亲被恶质的宗教所骗——然后呢?”
然后。
战场原用力咬紧下唇。
“家——家中,母亲带来一个人,那个宗教团体的干部。”
“一名干部。那名干部过来,做什么?”
“说——说是要净化。”
“净化?净化吗?说是净化——怎么做?”
“说是仪式——将——我——”
战场原用混杂了苦痛的声音说道:
“要——要对我,施暴!”
“施暴——那是指暴力上的?还是说——性的意义上?”
“性——的意义上。是的,那个男人,想对我——”
仿佛忍耐着无数痛苦,战场原继续说道,
“想侵犯我。”
“……是吗?”
忍野悄然——点了点头。
战场原——
不自然的强烈贞操观念。
强烈的警戒心。
防卫意识之高,攻击意识之过。
感觉似乎找到了解释。
还有对穿净衣的忍野的过度反应。
在外行人的战场原看来,神道自身也是宗教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不守清规的和尚!”
“这应该是佛教的观点吧。毕竟也有推崇杀害亲人的宗教。不能一概而
论。不过,想侵犯你——这么说来,应该是未遂吧?”
“我用身旁的钉鞋,打了他。”
“……真勇敢呢!”
“那个人额上流出血来——在地上滚来滚去。”
“所以,得救了?”
“得救了。”
“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母亲没来救我。”
一直,明明一直在旁边看着。
战场原——淡淡地。
淡淡地,说道:
“非但如此——还责备我。”
“只是——那样?”
“不——因为我,让那名干部受伤的缘故——母亲……”
“于是母亲担下了惩罚?”
忍野抢先说出了战场原的话。
这对话,就算不是忍野也能猜到接下来的句子——不过,对战场原来说,
似乎有效果了。“是的。”
她老老实实——肯定了。
“因为女儿把干部弄伤了——这也是当然的呢。”
“是的。所以——财产。房子也好土地也好——甚至还有债务——我的
家庭,全毁了。完全毁了——明明完全毁了,明明是这样,但崩溃,却依然继
续。还在继续。”
“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大概,还在——继续她的信仰吧。”
“继续?”
“不知吸取教训——也毫不觉得羞耻。”
“那个也,痛苦吗?”
“——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不是已经与她没关系了吗?”
“我想。如果在那个时候——没有反抗的话,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种
结果。”
那样不会崩溃吗?
那样不会崩溃吗?
“你是这么想的?”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
“那样的话这即是——大小姐。这即是你的心愿啊。”
忍野说。
“无论如何沉重,这都是你必须背负的。想让他人为你分担的话——是不
行的。”
“让他人为我分担——的话。”
“不要移开视线——睁开眼睛,好生看看吧!”
接着——
忍野睁开了眼睛。
战场原也,轻轻——张开双眼。
四方的灯火。
光亮,正在晃动。
影子。
三人的影子——也在晃动。
轻轻地晃动。
轻轻地——缓缓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场原——大声地叫了起来。
她垂着头——表情里充满了惊愕。身体颤抖——瞬间汗流浃背。
她张皇失措。
那个——战场原。
“看到——什么了?”
忍野问。
“看——看到了。和那个时候相同——那个时候相同的,巨大的蟹,蟹,我看到了!”
“哦,是吗?我就完全看不到呢!”
于是忍野终于转过身,面向我。
“阿良良木,有看见什么吗?”
“没——看见。”
能看见的,只有。
晃动的光线。
晃动的影子。
这些——和没看见是一样的。
不能确定。
“什么也——没看见。”
“是呢。”
忍野转身面向战场原。
“真的能看见蟹什么的吗,我们都看不到哦?”
“不,真的——我看得很清楚。”
“不是错觉吗?”
“绝对不是错觉——是真的。”
“是吗。这样的话——”
忍野寻着战场原的视线看去。
仿佛,那里有什么——生物。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那样的话,你不是该对它说些什么吗?”
“该说——什么?”
这时。
不像是在思考什么。
也不像是要去做什么。
战场原——抬起头。
大慨,她对这个状况——
对这个场所,无法再忍受了吧。
大慨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过.与理由什么的无关。
与人类的理由,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个瞬间——战场原,向后跳起。
飞跃。
宛如无重量一般,足不点地,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砸在与神台遥遥相对
教室最后面的公告板上。
砸上去——
不落下来。
落不下来。
仿佛被贴了上去似的。
宛如受磔刑一般。
“战、战场原——!”
“真是的。不是说过了要当肉盾的吗,阿良良木。你还是老样子,在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的男主角呢。还是说这种如同‘盾牌’似的发呆才是你的特技吗?”
忍野很失望地说着。但为此而失望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不是用肉眼能够捕捉的速度。
战场原就像重力是作用在这个方向上似的被使劲压到公告板上。身体——正陷入墙壁中。
墙壁会龟裂,毁坏吗?
还是说战场原会被压碎呢?
“呜……呜,呜呜。”
不是悲鸣——是呻吟。
痛苦的声音。
但是——对于我,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战场原正一个人被贴在墙壁上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可是,但是——战场原的话,应该有看见什么的吧。

巨大的——蟹。
重石蟹。
“真拿你没办法啊。哎呀哎呀,是位急性子的神明先生呢,明明还没有献祝词的说。真是讨人喜欢的家伙呢。今天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呀?”
“喂,喂,忍野——”
“知道啦,方针变更。已经这个时候了,只能来硬的了吧。不过就我来说,从一开始,不管用哪种方法都一样呢。”
忍野掺杂着叹息如此说道,毫无顾忌地,以坚定的步伐,向受着磔刑的战场原接近。
若无其事地接近。
接着,“咻”伸出手。
抓住战场原脸部位置的稍前方。
轻轻地——拉了下来。
“嘿咻!”
就这样,忍野用柔道中投技之类的招数——将被抓住的那什么东西,重重地——狠狠地,摔向地板。没有激起声音也没有飞起尘埃。不过,那种力道,就像刚才战场原所承受的,抑或还要更强些——摔在地上。接着,以刹那般的迅捷,朝着被摔在地面上的东西,踩上了去。
朝着神,踩了上去。
粗暴至极。
毫无敬意或信仰,傲慢地对待。
这个和平主义者,完全,不把神,放在眼里。
“……………………”
而这一切,在我看来,除了忍野一个人在那——以令人想像不出的高水准演技表演哑剧之外,什么都看不到,现在也是,除了他正技巧性地充满平衡感的金鸡独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在能看到那一切的战场原的眼中——
似乎是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光景。
似乎是那样的光景。
但那也只是一瞬,应该是因为失去支撑了吧,刚才还贴在墙上的战场原,脱力地,简单地摔在地板上。并没有什么高度,战场原也几乎没有体重,所以落下时的冲击力本身应该不是大问题,虽说如此,但这次落地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她并没有采取保护措施。看来是扭伤脚了。
“不要紧吧?”
忍野这样向战场原问了一声后,凝视着脚下。那是——纯粹的,估价般的眼神。
他测量价值般地眯细着眼。
“螃蟹之类的,无论再大,就说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好了,只要让它翻个身,就像这样了。只要是这种扁平身体的,管它是什么生物,对我而言,横看竖看,除了能被踩上去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处了哦——那么,阿良良木,对于这一点有什么看法吗?”
突然,朝我提问。
“虽然从头开始再来一遍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时间就不够了。对我来说,就这样‘咕恰~’地把他踩烂才是最直截了当的。”
“什么直截了当啊——还什么‘咕,咕恰一’那么逼真的拟声词……你那样程度的一脚——顶多只会让他抬下头而已吧。”
“不是那样简单的程度哦。用这种所谓‘那样程度’可是完全够了呢。归根到底,这种问题看来还是和心情挂钩啦——祈求不能实现的话,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这和以鬼或者猫为对手的时候是相同的呢。毕竟——‘语言不通的话就只有战争’。这简直就像政治嘛。不过,这样踩烂他,也算在形式上解决了大小姐的烦恼,但也只是表面上哦。这是种治标不治本的姑息疗法,就像是斩草不除根,虽然不是我喜欢的做法,不过眼下就这么着吧——”
“就、就这么着?”
“而且呢,阿良良木……”
忍野用让人讨厌的感觉歪着脸笑道。
‘‘我对螃蟹——可是出奇绝伦地讨厌啊!”
因为吃起来麻烦呢。
忍野这样说——
这样说着,用力。
在脚上——用力。
“等一下!”
忍野的背后传来声音。
战场原一言不发地——
一边扶着擦破的膝盖,一边站起身。
“请——等一下。忍野先生!”
“叫我等一下——”
忍野将视线从我这里转换到战场原那边。
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叫我等一下,有什么事吗?大小姐!”
“因为刚才——只是太惊讶了!”
战场原说道。
“我能够,好好地做到。靠自己,能够做到。”
“……嗯。”
没有抬起脚。
仍然踩着。
但是忍野,也并没有将它踩烂。
“那么,你来试试吧!”
他对战场原说。
战场原听到之后——
做了一件在我看来简直不敢置信的事。她以正座的姿势——将手放到地根上,朝着忍野脚下的什么东西,缓缓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跪在地上——的姿势。
战场原黑仪——自己,跪在地上。
持续着,明明没有人要求她,用这种方式。
“——对不起!”
首先,是谢罪词。
“还有——谢谢您。”
然后,是感谢词。
“但——已经够了。因为它们——本就是我的心情,我的感情——还有我的记忆,所以必须由我来背负。它们都是,不可失去的宝物。”
接着,最后——
“这是我的请求。在此请求您。请务必,将我的重量,还给我。”
最后是祈求般,殷切的话语。
“请务必——将母亲——还给我!”
当!
这是忍野的脚——踏响地板的声音。
当然,应该没有——踩烂什么吧。
不是消失不见。
只是,理应那样般——变回了本该存在于那里,本该不存在于那里的形态。
它回去了。
“——啊!”
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忍野,还有……
即便理解了一切都已结束,却维持着姿势,就那样哇哇放声大哭的战场原黑仪。从稍远的位置,阿良良历眺望着这一幕。
啊啊,说不定战场原,当真——千真万确——是傲娇属性呢——他呆呆地这么想道。


007

从时间上说。
从时间上说,我似乎搞错了事件发生的时序。
虽然我当时断定,战场原是先偶然遇到蟹,失去了重量,其后战场原的埘亲才焦心成疾,沦信于邪恶宗教——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战场原的母亲沦信于邪恶宗教,是在战场原偶遇螃蟹失去重量之前很早的事了。
想一下就能明白。
和裁纸刀、订书机之类的文具不同,“钉鞋”可不是那种能够一伸手就能拿到的随身之物。既然出现“钉鞋”这个单词,我就应该想到,那是战场原还在田径社的时候——是初中生时代的事,在那个时间点我就应该察觉。就算事件不是发生在初中时代,总之也不可能在连体育课都不能参加,且变成回家社的高校时代。
正确说来,战场原的母亲沦信邪恶宗教——变得疯狂信奉,似乎是战场原小学五年级时候的事。那是连羽川也不知道的,小学生时代的事。
我试着问过她。
小学五年级的战场原——似乎是软弱的女孩。
并不是指性格,而是如字面那样身体“软弱”的女孩。
并且那时,她得了一种,人尽皆知的大病。据说是死亡率高达九成,似乎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那时——
战场原的母亲,寻找心灵壁垒。
也许应该说,正好被乘人之危了。
恐怕与之没有什么关系——“是不是真的没仃什么关系,就不清楚了哟”,虽然忍野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这么说着——战场原的大手术成功了。如假包换的几死一生。对这一点,在战场原的家中时,如果我能更仔细地观察战场原的裸体,或许能发现她背上淡淡残留的手术痕迹吧,不过连这些都要求我做到的话,就太苛刻了。
将身体的正面转向这边,从上半身开始穿衣服的她——故意向我炫耀身材吗?我那时候的这种想法,也许确实太过分了。
问我有何感想——吗?
不管怎么说,因为战场原从大病中死里逃生,战场原的母亲——对于那个宗教的教义,越发,沉迷了。
因为信仰——才让女儿得救。
完全地.被套住了。
可以算是典型病例的人。
即便如此,家庭本身——还能勉强维持。虽然我根本不想知道那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哪个宗教,但基本方针应该是有效利用和剥削信徒吧。因为父亲的薪水很高,以及战场原家本是豪门,才得以勉强维持——不过,年复一年,母亲对信仰程度,沉迷程度,越发严重。
家庭只能勉强糊口。
战场原似乎开始变得与母亲不和。
小学毕业的时候暂且不谈——成为初中生以后,战场原几乎没有和母亲讲过一句话。所以,从羽川那里听到的,中学时代的战场原黑仪形象——在知道这以后再一次比较的话,就能理解当时她歪曲得有多么严重了。
简直一一就像是在自我申辩。

超人。
中学时代的战场原,简直就是个超人。
因为——那种形象——说不定,是专门为了做给母亲看的。即使不去依靠什么的,自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为了解决与母亲的关系不和。
但本质上——她就不是那种活泼的性格吧。
而小学时代的软弱,更不用说了。
我想她是在勉强自己。
不过,那样,多半适得其反。
恶性循环。
战场原越是努力——战场原的母亲就越是认为这都是多亏教义的庇佑。
这种适得其反的恶性循环不断往复——
初中三年级。
快要毕业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明明是为了女儿才信仰的宗教,不知在哪里主客颠倒了,战场原的母亲甚至将女儿献给了邪恶宗教的干部。不,或许母亲是相信,这也是为了女儿好。
战场原抵抗了。
用钉鞋砸了干部的额头,将他打伤到流血的程度。
结果——
家庭崩溃。
沦为悲剧。
一点不剩,全被夺走。
失去了财产房子和土地——甚至背上债务。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毁灭。
据说离婚是在去年,之后搬到民仓庄的公寓生活,虽然战场原成了高校生,不过一切在初中生时代已经结束。
已经结束。
所以。
所以,战场原——是在她既非初中生,也非高校生的过度期中——遇到了。
一只蟹。
“所谓的重石蟹(おもし蟹)呢,阿良良木。也就是所谓的‘思念之神(おもしい神)’哦。”
忍野说过。
“知道吗?所谓的‘思念之神’,就是思念与‘紧咬(しがみ)’——换句话说,就是牵绊的意思。这样解释的话,因为失去了重量以至连存在感也失去的事,就说的通了吧?一旦有过于痛苦的经历,人类就会将这份记忆封印起来,这是在戏剧或电影中经常看到的题材呢。举例来说应该是那样的感觉哦。它是替代并接下他人感情的神明。”
也就是说,遇上蟹的时候。
战场原——与其母亲一刀两断了。
将女儿像祭品一般献给宗教干部,不来救自己,因此家庭也毁了,但是,当时自己要是没有抵抗的话,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将矛盾的心——停下了。
停止思考。
失去重量。
独自、前进。
自欺欺人。
找到了——心灵的壁垒。
“这是物物交换哦。交换,等价交换。所谓蟹,浑身铠甲,看起来相当结实吧?就是给人这种印象呢。外表包着甲壳。就像用外骨骼来包围内脏般,保管重要的东西。却一边吹着转瞬即逝的泡沫。这东西、吃不得呢。”
看来他真的是相当讨厌螃蟹。
忍野这个男人看似轻浮,其实意外地——笨拙。
“所谓蟹,是写作‘解体般的虫子’吧?应该也有‘被解体的虫子’这样的说法吧。无论哪种,只要是在水边走来走去的生物,都是属于这种的呢。而且那家伙们——还拿着两把,巨大的钳子啊。”
从结论来说。
战场原失夫去了重量——因为失去了重量,而失去了感情,才得以从痛苦之中解放出来。没有烦恼——万事皆空。
正因如此。
所以变得——非常快乐。
那才是真心话。
失去重量之类——对于战场原而言,并不是本质性的重要问题。但是——正因如此,战场原就如同那位,以十枚金币卖掉自己影子的年轻人一样。对于卖掉影子的事,高兴了一阵子之后,开始整日为之后悔。
但,并非因为与周围人不协调。
并非因为生活变得不便。
并非因为交不到朋友。
并非因为失去全部。
只是因为——失去了感情。
五个骗子。
那五个人虽然与她母亲的宗教似乎没关系——但,包括忍野在内,对这些一半信任没有的家伙,依旧带着另一半去相信他们——然后,可以说,每次战场原都会感到懊悔。也可以说她是出于一种习惯,才继续去医院——
没有这种事。
我自始至终都看走眼了。
战场原自失去重量以来的时间中。
什么,都没放弃。
什么,都没丢掉。
“虽然这不是什么坏事呢。有过痛苦经历的话,并不是说必须与之对抗。并不是说与之对抗就很了不起。讨厌的话就逃避,这完全没问题哦。所以不管事丢掉女儿还是逃人宗教,都是个人自由。尤其是像这次的事情,事到如今就算取回感情,也于事无补。对吧?没有烦恼的大小姐,就算要回了烦恼,母亲也不可能回来,毁掉的家庭也不可能再生了。”
不会有任何改变。
忍野既非揶揄也非讽刺地说道。
“重石蟹,夺取重量,夺取感情,夺取存在。但是,与吸血鬼忍或魅惑猫不同——那是大小姐所期望的,所以不如说是赋于她的。物物交换——神明、始终就在那里。大小姐,其实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哦。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即使如此。
正因如此。





真宵小蜗牛

00l
与八九寺真宵相遇,是在五月十四周日那天。这天是全国母亲节。无论是喜欢母亲还是讨厌母亲,无论是与母亲相处和睦还是关系不和,只要是国民都能平等地享有母亲的节日。啊不对,母亲节的起源,应该是美国吧。那么也许该把它与圣诞节、万圣节、情人节之类同归为一种活动吧。总之,在五月十四日这天,是康乃馨销量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创下最高记录,同时在各地家庭中,开始使用“按摩肩膀券”或“帮忙家务券”的日子。哦,不,这种风俗眼下是否还存在,我并不清楚。不管怎么说,今年的五月十四日确实就是母亲节。
在这种日子。
在这种日子的,早上九点。
我坐在陌生公园的长椅上。抬头像傻瓜似的眺望着同样傻瓜似的蓝天,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靠在陌生公园的长椅上。连打听地点也没兴致,只知道这里是、公园。
浪白公园,入口那里是这么写的。
这词应读作“NAMISHIRO”还是“R0UHAKU”,或者是其他的读音,我完全不知道。名字大概有什么由来吧。当然,我也不知道。不用说,这种事就算不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不是带着什么明确的目的才来这个公园的,单纯只是,漫无目的、随心所欲骑着山地自行车乱逛之后。发现了这个公园,不过如此。
这与拜访和抵达不同。
不过除了当事人的我以外,大概也没什么不同。
自行车停在人口附近的停车场。
停车场上,只有两辆放置过久,久经风吹雨打,不知道是自行车还是锈铁块的东西。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一辆,除了我的山地自行车以外,没有任何一辆自行车停在那里。这时候,骑山地自行车穿过柏油道路的空虚感,更深了一层。嘛,空虚感这种东西,就算不是此时,平日也一直能感受到。
这是个相当宽敞的公园。
虽然这么说,大概只是单纯因为游戏设施太少,才会这么觉得吧。在角落里有一架秋千,还有个巴掌大的沙地,其他既没跷跷板、攀登架也没滑梯。作为高校三年级的我来说,公园这种地方,也许本该是诱起乡愁的坐标。但实际上完全与之相反的感情,我也不是没有过。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这么空荡呢?大概是那种原因吧。比如考虑公园游戏设施的危险性,与儿童安全性的结果之类的东西。以前设置的各种游戏设施都被撤去,空留其形。不过就算是如此,我的感想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如果真要说危险性,个人觉得最危险的应该是秋千才对。不过,嘛,这种事与我无关,对于眼下自己没缺胳膊少腿的正常身体这种奇迹,也不是没有过深刻的认识。
孩提时代,犯下的种种乱来行径。
带着与乡愁不同的感慨,这么心想。。
小过。
五月十四日的我,在一个半月前,早已失去了正常的身体——依旧植根心底的感情,似乎还没有适应这个现实。说实话,这也不是靠几个月时间就能梳理干净的轻巧之事。也许花上一生的时间,也做不到。
可是,我想。
就算游戏设施再怎么少,这个公园也未免太冷清了。毕竟,除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今天明明是整个国家的周日。虽然没有游戏设施,但这么宽敞的地方,玩玩塑料棒球不好吗?还是说,最近的小学生,玩游戏已经没有首先棒球,次选足球之类的习惯了?最近的小学生好像都窝在家里玩游戏啊一—或者是忙着补习功课?再或者,这里周围的孩子都喜欢花上一天时间庆祝母亲节,孝敬母亲?
不过再怎么说,周日的公园里,只有我一个人,这种事简直像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似的——这么形容也许很夸张,仿佛这个公园的所有权在我手上似的。就算不回家也没关系。心情如此改变,是因为只有我,只有我一人……哦,不对,还有一人。不是只有我。我坐的长椅,隔着广场而向的另一侧,公园角落那边,还有一个看着铁皮板导游图——这周围住宅地地图的小女生。因为背对着我,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孩子。但背上的大书包十分显眼,一瞬间,仿佛找到了同伴似的,我的心稍稍缓和了,但,那个小学生,朝着导游图打量了一会儿之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离开了公园。只剩下我一个人。
又是一个人吗?
我这样心想着。
——哥哥。
突然——我想起了妹妹的话。
骑着山地车从家里冲出来的时候,从我的背后,漫不经心地传来的声音
——哥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
啊。
可恶,我从刚才抬头看天的姿势,一下子变成直线盯着地面抱头的姿势。
昏暗的心情,仿佛波浪似的,朝我涌来。
看过天空后,心情虽然平静下来,但现在,开始讨厌起自己的卑微。这应该是叫自我厌恶的感情吧——虽然我平时并不是会为那种事而烦恼的类型或者说我与烦恼之类的词完全无缘。但是偶尔,对,就像五月十四日这种有什么活动的日子,总会变成这种状态。特别状况,特别的日子。我对这类东西很没辙。常会失去平静,变得浮躁。
啊,还是平常日子最好。
明天快点来吧。
在这种微妙的状态中——缠上蜗牛的事件,开始了。反过来说,如果我不是这种状态的话,或许就不会遇上这次的事件了吧。


002

“啊呀啊呀,原来是你。还以为公园长椅上被谁扔了一条死狗的尸体,原来,是阿良良木啊。”
感觉好像听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被尝试的奇特寒喧,我抬起了头,出现在面前的是同班同学战场原黑仪。
当然,因为是星期天,她穿着私服。虽然对‘死狗尸体’这突兀的寒暄一瞬间想做些反击,但当看到她穿私服的样子,在学校中松开的直发被绑成马尾发型的战场原,新颖的模样,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不禁又咽了回去。
哇啊……
虽然露出度不多,但奇妙地凸显出胸部的上半身着装——再加上,平时制服所无法想像的短裤。明明不是裙子,但黑色长筒袜却比赤足更娇艳。
“干吗哟。不过是打个招呼。开玩笑的。希望你别露出那种令人扫兴的脸。阿良良木,是不是致命地欠缺幽默素质?”
“啊,不、不是的……”
“莫非,未经世故的阿良良木,对我可爱的私服模样心神荡漾,幸福地看晕了?”
且不说她的玩笑很无聊。但确实是被她猜中了吧,因为大体上确实是这种感觉,所以,我想不出什么好的话语来应对。
“不过,心神荡漾的‘荡’字,是个很不错的词。你知道吗?草字头下一个汤。我觉得,这要比草字头下一个明的‘萌’字更上一层楼。作为次世代的敏感单词,它很受期待哟。比如,女仆荡漾、猫耳荡漾之类。”
“……你穿的私服与上次看过的,印象相当不同。所以我吃惊了,仅此而已。”
“啊,那倒也是。因为那时候穿的衣服很朴素呢。”
“是吗?哦。”
“不过,这套衣服,上下装全是昨天刚刚买的。眼下,这该说是,庆祝痊愈吧!”
“庆祝痊愈——”
战场原黑仪。
同班的少女。 ’
她直到最近,还带着某个问题。那某个问题,直到最近——而且是,成为高校生后,一直存在。
超过两年的时间中。
不间断地。
因为这个问题,她不能交朋友,不能与别人接触。犹如被关入监狱般,过着仿佛被拷问的高校生活——不过,幸好,这个问题,在最近的周一,姑且算是被解决了。在解决方面,我也出了把力——我与战场原,虽然一年级、二年级、还有三年级的现在,都是邻桌关系,但与她正经说过话,那时还是第一次。然后,与这个在我印象中,沉默寡言、成绩出类拔萃、婀娜体弱多病的学生,有了交集。
问题解决。
解决。
虽说如此,但在数年来一直与这个问题打交道的战场原来看,当然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也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事。之后,直到昨天,也就是周六之前,她一直没上学。为了这个问题,进行复查或精密检查之类,频繁来往于医
然后,昨天。
她终于从这些那些问题之中——解放了。
似乎是这样。
终于。
反过来说就是,好不容易。
说真话就是,竟然。
“嘛,虽然这样说,但并不是连问题的根源都解决了。作为我来说,要不要为之高兴,心情还是很微妙。”
“问题的根源——吗?”
就是这个问题。
不过,世上被称为问题的现象,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样吧——先把它解决,然后对它进行解释,这就是所谓问题的,真面目。
战场原的情况就是这样。
我也是这样。
“没关系,因为能烦恼也不错。”
“嗯,也是呢!”
就是这样。
彼此都是,这样。
“没错,一点也没错。而且,拥有能感到烦恼知性,也是一种幸福呢。”
“……说得好像如果没有能感到烦恼的智慧知性,就会不幸似的。”
“阿良良木是傻瓜啊!”
“说得这么直接!” ,
而且还完全无视上下文逻辑。
你只是想,骂我是傻瓜吧……
虽然大致有一周没见,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还以为稍微会变得圆滑一些。
“不过,真好呢!”
战场原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
“虽然今天只打算单纯适应一下。但,可能的话,这件衣服,还是希望阿良良木第一个先看。”
“……嗯?”
“因为问题解决了,也能够自由挑选衣服了,今后,各种衣服,无论是什么样的,都可以无拘无束地穿上了哟。”
“啊……是吗?”
无法自由挑选衣服。
这也是,战场原的问题之一。
明明是最想打扮的年龄。
“想让我第一个看,这个,嘛,怎么说呢,该说是太幸运了吗,感觉真光荣呢!”
“不是想让你先看,阿良良木,而是希望你先看。两者间的语感,完全不同。”
“哦……”
话说,周一的时候,除了那件“朴素衣服”之外,你早让我看到了更加激烈的样子吧……不过,但是,这种极为凸显胸部的衣服,确实,非常,具备吸引我眼球的魅力。该说是很有美感吗?如同强力磁场般,牢牢吸住了我。曾经给我软弱印象的她,与软弱这种词,完全是相反的另一极,我不得不感到她强大的积极向量。因为扎起头发的关系,上半身的细条毕露无疑。特别是胸部附近——啊,怎么从刚才起尽是在说胸部,我……其实露出度也没那么多……或者说,考虑到五月过半这个时期,她长袖加长筒袜的着装,露出算是少的,总之,有种异国风情。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因为周一,战场原黑仪那件事,再加上黄金周中班长羽川翼那件事的影响,让我具有了从穿着衣服的女性身上捕捉到比裸体或只穿内衣更多的性感气息的能力……?
真讨厌……
在高校生的阶段,没必要掌握这种能力吧……
冷静想想,用这种眼光看待同班的女孩,本身就是失礼行为吧。我觉得很丢脸。
“对了,阿良良木,在这种地方,到底干什么?是不是在我请假的时候,被退学了?因为对家人说不出口,所以假装上学的样子,在公园里打发时间之类……要是这样的话,我担心的事态,终于发生了呢!”
“那种角色应该是被抄掉的老爸之类才对吧……”
而且今天是周日。
是母亲节。
话到喉咙口,没能说出口。停了下来。战场原因为一些缘故,现在与父亲住在一起。她母亲遇上了些麻烦事。虽然对这些过于小心,反而不好。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母亲节这句话,面对战场原,姑且、作为禁句吧。
而且我——
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闲着无聊罢了。”
“我听说,如果问男人你在做什么,那个人回答是闲着无聊的话,就说明那个男人没出息。嘛,希望阿良良木不会是那样!”
“……我是稍微出来、兜兜风哟!”
虽然用的是自行车,我接着补r这么一句。
听到我这么说,战场原“嗯”点了点头,朝公园的入口方向,回过头。那个方向,对了,是停车场。
“那么,那辆自行车,是阿良良木的啊。”
“嗯?是啊。”
“车架生锈到让人怀疑表面涂层是不是用氧化铁制作的,链条也脱落,车座和前轮都不见了。变成那种样子的自行车居然也能骑得动啊。”
“才不是那辆!”
那是被丢弃的自行车。 .
“除了那两辆破车之外,还有一辆很漂亮的吧!红色的那辆!那才是我的车!”
“嗯?……啊,是那辆山地车?”
“对对。”
“MTB。”
“……是啊。”
“MIB。”
“那就不对了吧?”
“哦,那辆是阿良良木的呀。不过,那样很奇怪呢。与之前,我坐在后座上的那辆自行车,造型似乎相当不同。”
“之前的是上学用的。休闲时候怎么可能还骑那种女式车。”
“原来如此,阿良良木,是高校生呢。”
嗯嗯,战场原直点头。
你不也是高校生吗?
“高校生,山地车。”
“好像另有所指似的发言……”
“高校生,山地车。中学生,弹簧刀。小学生,掀裙子。”
“这种充满恶意的罗列算什么意思!”
“没有助词,也没有形容词。是无法判断是否具有恶意的吧。请别在女孩子面前,把自己擅自的推测大吼出来好吗?阿良良木,恫吓可是暴力的一种哟?”
那么毒舌也是暴力的一种吧。
不过,我说什么似乎都没用……
“那么,你来补足形容词啊。”
“高校生‘的’山地车‘比起’、中学生‘的’弹簧刀‘或’、小学生‘的’掀裙子‘更’、‘不可能发生’。”
“不准备继续吐槽我了吗!”
“真是的,阿良良木,这时候你应该这么说,这里该注意的句子是,‘不可能发生’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否定辅助型助动词,这才对吧。”
“那种东西眨眼之间怎么想得出来!”
不愧是年级顶尖成绩的保持者。
啊。不对,想不出来的大概只有我吧……
国语是我的软肋呢。
“我说你啊,我是不在乎。反正我也没那么喜欢山地车。而且,事到如今,我对你的恶言,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抵抗力。该说是抵抗力,还是说接受力呢。不过,骑山地车的高校生,全世界有五万人之多哟!你难道想把他们全部作为敌人吗?”
“真好呢。山地车,是高校生谁都向往的好东西呀!”
眨眼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战场原黑仪。
没想到她还是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因为那种好东西对于阿良良木来说太不合适了,所以不知不觉,就说了无心的话呀。”
“你是在转嫁责任……”
“别对小事情啰啰嗦嗦。那么想被杀的话,无论何时我都可以帮你一把,把你弄残哟。”
“好残暴的表情!'’
“阿良良木,你常来这里吗?”
“你、别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啊。我不常来,这大概是第一次。只是随便骑自行车转转,正好有个公园,所以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说实话,其实我想骑得更远些——甚至想干脆去冲绳。
但与战场原的偶然相遇,也并不奇怪。毕竟凭自行车想离开城市是不可能的。这就像是在放牧场里被放牧的牛羊似的。
啊~啊~
要不要去考个驾照?
不过,还是等毕业之后吧。
“战场原呢?刚才你说打算适应一下之类的吧。什么呀,原来是你在做康复散步吗?”
“我说的适应,是指衣服的适应哟。阿良良木是男孩子,所以不会做这种吧?不过适应一下新鞋之类还是会做的吧?嘛,简单来说,我是在散步。”
“嗯。”
“这周边,以前,是我的地盘。”
啥地盘……
“啊,说起来,你是在两年级的时候,搬家的吧。原来之前,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嘛,是这样。”
似乎没错。
原来如此——说是单纯散步、适应新衣服之类,其实是因为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前来缅怀过去——是这么回事吧。这家伙、也会做出这种类似普通人的举动啊。
“这里,真是久违了——”
“怎么样?完全没有变吗?”
“不,正相反,完全变样了。”
当即回答。
似乎,她的散步已经快结束了。
“虽然,也没那么感伤——不过,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变了模样,还是会感到一些冲击。”
“那也没办法,不是吗?”
我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所以老实说,战场原的那种感觉,我完全体会不到。能被称为故乡老家之类的地方,我是没有的——
“也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令我意外地,战场原在这里竟然没有反驳我。说起来,这个女人听到我提出意见,却不反驳,还真少见。或者,也许是觉得和我继续这个话题,也得不到没什么好处吧。
“呢,阿良良木,既然你闲着,那么你旁边,可以坐吗?”
“旁边?”
“我想和你说些话。”
“……………………”
这话,还真直接呢。
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简单明了。
直接,坦率。
“当然没问题。可以坐四个人的长椅被我一个占据,多少觉得有些于心小安。”
“是吗,那就不客气了。”
战场原说完,就坐到我的旁边。
她坐下的位置与我的距离几乎要碰到肩膀。
“……………………”
哎……这家伙为什么,在这张四人长椅上,坐的位置好像两人长椅似的……?是不是太近了?战场原大小姐。虽然在边缘位置上,勉勉强强,身体没有接触,但只要我稍微动弹一下,就会立即碰到她,就是这种非常绝妙平衡位置。作为同班同学,不,就算作为朋友来说,这种距离似乎感觉很好。不过,如果我移动距离的话,看上去就好像是我在躲避战场原似的。
就算我没有那种意思,但万一被她这样认为,实在不愿想像接下来会受到战场原什么样的迫害。结果——我像石头似的僵着身子。
“上次的事情……”
这种情况,这种位置关系下。
战场原平淡地说道。
“我想,再次向你道谢。”
“……啊,不不,道谢什么的,不用啦。想想,其实我也没派上任何用场。”
“是啊,连一点废物的用场也没派上。”
“……………………”
虽然意义相同,但表达方式难听得多。
真是个过份的女人呢。
“想道谢的话,去谢忍野吧。那就足够了。”
“忍野先生,另当别论。而且,我会付给忍野先生约定的费用。记得是十万日元吧。”
“哦,你要去打工吗?”
“是的,不过我的性格不适合体力劳动,目前正对此,思考对策。”
“有自觉比没自觉好啊。”
“有没有什么地方,能长期赊账……”
“你考虑的是那种对策啊。”
“开玩笑的哟。钱我会好好挣的。嘛,所以,忍野先生,我会另行道谢——就是这样。对阿良良木的道谢,与对忍野先生的道谢不同。”
“刚才你已经谢过我了,这就足够了哟。道谢的话,一遍遍,就没什么诚意了。”
“诚意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哦。”
“什么?没有!”
“开玩笑的,我是带着诚意的啦。”
“你,怎么尽开玩笑!”
真是吃了一惊。
咳咳,战场原故意咳了一声。
“对不起哟,我、不知怎么,只要阿良良木一说些什么,就会下意识,想去否定,想去反驳哟!”
“……………………”
一边道歉,一边说这种话……
我感觉就好像是在对我说,与阁下怎么也合不来呢似的。
“这,一定是,那个吧。就像是,小孩总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孩子之类的心情吧。”
“不,我觉得,更像是大人敲诈弱者的心情……”
咦?
刚才,战场原是不是说,我是她喜欢的孩子吗?
啊,不对,那是文辞修饰吧。
朝自己微笑的女孩全部喜欢自己这种中学生似的想法,根本没什么意义(微笑等同零日元),所以,我转回话题。
“嘛,不过其实,我没做那么多值得你道歉的事,用忍野的话来说,‘战场原只能自己救自己’,所以,对我感恩之类的事,还是不必了吧。这只会让我以后变得很难与你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呢!”
战场原,语气一成不变地说道。
“我——阿良良木,我可以与阿良良木,好好相处吗?”
“那当然!”
对彼此,身上的问题,知根知底,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无关的他人,或者普通同学的范畴了。
“对啊……也对呢。我们是,彼此握着对方把柄的关系呢。”
“哎……我们的关系那么紧张吗?”
听上去关系好僵……
“也不是把柄之类的啦,自然地觉得亲近一些就可以了啦……我们当然不是那种利益关系吧?所以,我也一样,会这样对待你的啦!”
“不过,阿良良木,不像是会交朋友的类型呢!”
“直到去年为止好像是这样,与其用类型这个词,还不如说,我一直是这种不交友主义吧。不过,在寒假期间,价值观稍微有些变了……说起来,战场原你呢?”
“我的不交友原则,直到上个周一为止哟。”
战场原这么说。
“说得再准确一些,就是与阿良良木相遇为止。”
这家伙怎么了……
或者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场面简直像接下来战场原要向我告白似的……该说是呼吸困难,还是心里压得慌,对了……就好像,还没有心理准备之类。要是早知会有这种事,就算该把衣服、头发都打扮一下……
不对!
啊,我居然当真去考虑如果被告白的话,该怎么回答了。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而且,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眼睛总是在战场原的胸部上飘来飘去!?我是那种无聊的人吗!?阿良良木历是那种以女孩的外表(胸部)来判断别人的,没品味的人吗……
“怎么了?阿良良木。”
“啊,不不……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罪……”
“原来如此,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
不对啊。
怎么又是这种意义相同,感觉却不同的句子。
“换言之,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道:
“阿良良木,无论说什么,我都想反驳回去。如果不这样做,对阿良良木,我总会有一种逊色感。要和睦相处的话,那也就是,我们首先,成为平等的朋友关系。”
“朋友……”
朋友。
怎么说呢。
这明明是再怎么想都应该感动的单词,但因为过度的期待,心情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自己心中的某处似乎感觉非常失望……
不,不对……
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了?阿良良木。我是想表示好感,阿良良木的表情却似乎相当失望。”
“才没呢。战场原会这么想,我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你在努力隐藏甚至想跳康康舞来感激我的心情,所以才会这么看待我。”
“是吗?”
用并不接受的表情,点头说道。
也许被她认为我是另有企图的男人了。
“嘛,算了。总之——因为是这样,阿良良木,有什么想要我为你做的事吗?仅一件事,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无、无论什么都可以?”
“无论什么都可以。”
“啊……”
听到同级生的女孩,对自己说无论什么都会答应你……
感觉好像是意外地达成了某种伟业。
不过,这家伙,绝对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真的什么都可以哟。无论是什么愿望我都会满足你。就算是征服世界,永远的生命,打倒将要侵略地球的赛亚人,都没问题。”
“你难道拥有超越神龙的力量吗!?”
“那还用说。”
她竟然肯定了。
“不过希望你别把我与那种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最后还站到敌人那边的背叛者相提并论呢……不过,嘛,就我个人来说,确实希望听到更为个人的愿望,因为这样便于实现。”
“也是呢……”
“突然听到我这么说,阿良良木,还是会觉得为难吧?那么,对了,那种愿望粤行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常有的标准愿望。你想啊,就是譬如,希望把一个愿望增加到一百个之类。”
“……咦?这也行?这也可以?”
这难道不是不知羞耻的标准行径之一的标准愿望吗?
而且你还自己开口提出。
简直是服从宣言吧,那个。
“尽管提出要求。我会尽可能满足的。比如,一周之内,要我语尾都加上‘喵’来说话,一周之内要我不穿内裤去上学,一周之内要我每天穿裸体围裙来叫你起床之类,一周之内要我帮你灌肠减肥,阿良良木有许多这类的爱好吧?”
“你觉得,我是那种程度的脱缰变态吗!?再怎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不是的……那个,非常抱歉,要让我一辈子都做这样的事,对我来说,稍微、有些无法听从……”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在为自己变态程度低而发火!”
“啊呀,是嘛。”
装着一本正经的战场原。
完全是在捉弄我嘛……
“我说,战场原,那种傻瓜要求,如果是一周时间你就能接受吗……”
“那种觉悟还是有的。”
“……………………”
那种觉悟,还是趁早丢掉吧。
“作为参考,我个人推荐,每天早上穿裸体围裙来叫你起床的方案。早起对我来说,不是擅长与否的问题,而是一种习惯,然后,顺便还可以为你做早餐哟。当然,是穿着裸体围裙的哟。从背后眺望之类,这不是很有男人的浪漫吗?”
“别把男人的浪漫这个词这么使用!男人的浪漫是指更酷更有型的事哟!而且在有其他家人的地方,做这种事,家庭肯定会以最大瞬间风速崩溃!”
“听起像在说没有家人的地方就可以这么做呢。那么,要不要来我家住一个星期?虽然我觉得从结果来说没有区别。”
“我说啊,战场原。”
我竟然用了说服般的语气。
“假设那种交涉成立,我们之间,以后就不可能存在友情了吧。”
“啊啦,说起来确实如此呢。也对。那么,色色的要求禁止。”
不过,这也好。
说起来,语尾加“喵”,在战场原看来,也是属于色色的要求吗……一本正经的表情,其实有着相当特殊的兴趣嘛,这家伙。
“不过,我早知道,阿良良木不会提色色的要求呢!”
“哎,很信任我吗?”
“因为你是童贞之身。”
“…………………………”
好像曾经说过这个话题来着。
说起来,就在上周。
“童贞男不会乱提要求,真好啊。”
“那个……战场原,稍等一下哟。你之前就一直总说我,童贞童贞的。你、其实也没经验的吧?那么抨击童贞,实在让我很难接受——”
“说什么呢,我可是经验人士。”
“是吗?”
“经验丰富哟。”
战场原说得很干脆。
这家伙……该怎么形容呢,真的对我说的话,不分情况地进行反驳啊……
经验丰富这种表达实在过火了点吧。
“那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假设哟,假设就算是那样,把那种事实告诉我,对战场原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呃。”
脸红了。
不过,不是战场原,而是,我。
好像经验了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对话。
“明白了……改正一下。”
不久,战场原说道,
“我没有、经验。是处女。”
“……哈啊!”
这就算是告白,也太激烈了吧。
幸好我有所准备,所以多少还能撑住。
“换言之!”
战场原继续带着毅然决然的态度,食指点着我,以响彻整个公园般的大声,朝我叱责道,
“像阿良良木这种无药可救的童贞男,只有我这样脱离队伍、有心理疾病的处女,才会找你说话哟!”
“…………!”
这家伙……为了痛骂我,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吗……
某种意义上,我必须脱帽行礼,某种意义上,我必须高举白旗。
全面投降。
嘛,事实上,对于战场原的贞操观念之重,操守之坚固,上周,我已经如同受到精神创伤般,领教过了。所以,对于这件事,也不会钻牛角尖似的去深究。对于战场原,那个,那种,已经不属于性格,而是达到病态的区域了。”
“好像,偏题了。”
战场原恢复平静的声音,对我说道。
“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吗?阿良良木,没有更单纯点,觉得烦恼的事吗?”
“烦恼的事啊——嗯。”
“我,笨口拙舌,不太会说话。可是,想帮助阿良良木的心情,却是真的哟!”
完全感觉不到你笨口拙舌啊。
或者说,你根本是巧舌如簧啊——不过,嘛,战场原黑仪。
本性并不坏——大概是吧。
就算,她同意。
我也不会怀恨或随便地提出,那种不纯的愿望吧。
“要不要我教你脱离家里蹲的方法?”
“我才不是什么家里蹲哟。哪个世界的家里蹲会有山地车啊。”
“说不定家里蹲也有山地车呢。不要因为别人是家里蹲,就用偏见的目光看待别人哟。阿良良木,别人一定是拆了轮胎,在房间里骑着玩哟!”
“你以为是健美骑士啊。”
真是健康的家里蹲。
说不定真的有。
“不过,突然要我说有什么烦恼的事!”
“说得也有道理呢。阿良良木,今天头发,没睡乱呢!',
“难道说我的烦恼,只有头发睡乱这种程度!?”
“别深究哟。没想到你的被害妄想还挺深的呢。阿良良木,你对言外之意,看得太深了哟?”
“你还有什么其他想编排我的吗……”
真是的。
这家伙仿佛一朵连花瓣上都长满刺的玫瑰。
“比如有某个对所有同学都很温柔、偏偏对自己一个人很冷淡的女孩之类的烦恼,我可以帮你解决哟!”
“这话听起来真讨厌!”
似乎,不强行终止,这场对话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啊呀啊呀……
真是的。
“对了……要说烦恼的事。勉强来说的话,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勉强算是烦恼!”
“啊呀,是什么事呢?”
“那个,有一件事。”
“是什么?说吧。”
“毫不犹豫啊。”
“那当然了哟。这事关我能否向阿良良木报恩。莫非,那是难以言齿的事吗?”
“不,不是那种事哟。”
“那么,你就说吧。只要说出来,就不会郁闷了哟——也许……”
…………
由你这个相当高等级的秘密主义者这么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呢。
“那个……我和妹妹吵架了。”
“……似乎我帮不上什么忙呢。”
你放弃得也太快了吧。
不过刚刚听了个开头……
“不过,姑且,听你说完吧。”
“姑且啊……”
“好吧,总之,听你说完吧。”
“那不是一样的嘛。”
“总之,赶快说吧。”
“……嘛,嘛,好吧。”
虽然这是刚才,被我自己定为禁句的那个词。
但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办法不说了。
“那个,今天,是母亲节吧?”
“嗯?是啊,说起来确实是呢。”
战场原随口接道。
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的问题了。
“然后呢,与哪个妹妹吵架了?记得阿良良木,应该有,两个妹妹吧。”
“是啊,你真的知道呢。要说的话,大概年长点的那个——不过,怎么说呢,其实相当于和两个都吵架了。因为她们两个,无论何时,无论何时,总是完美合拍。”
“铁杉二中的火焰姐妹呢!”
“你连她们的外号都知道啊……”
有些讨厌啊。
我并不喜欢妹妹们的这个外号。
“那两个家伙,粘着老妈——然后,老妈,也对她们两个,相当溺爱,然后——”
“原来如此。”
像是完全理解似的,战场原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就像在说,行了,我都明白了似的,不等我说完便说道。
“作为没用的长子,在今天这个母亲节中,在自己家里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呢!”
“……是这么回事。”
没用的长子,这对战场原来说,是老规矩常用的恶言吧。不过,很遗憾,这不是夸张而是确确实实的事实,所以我只有认了。
虽然还不至于没有立足之地。
但心情确实不好。
“所以,才骑车来这里兜风吗?嗯,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妹妹吵架呢?”
“一大早,我想偷偷离开家里。但在骑上山地车的时候,被妹妹发现了。于是,起了争执。”
“争执?”
“妹妹,希望我也能一起庆祝母亲节——但怎么说呢,我,做不到那样。,’
“做不到那样,呢?”
战场原,意味深长地,这么重复了一遍。
或许,她是想这么说。
这大概是奢侈的烦恼。
对身处单亲家庭的战场原而言——大概是这样吧。
“中学的女孩,很多都讨厌自己的父亲——男孩是不是也同样,难以面对母亲?”
“啊……不,不是难以面对,也不是讨厌。该说是有隔阂,嘛,对妹妹,其实也、差不多——”
——哥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才总是——
“……不过,战场原。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和妹妹吵架,母亲节,这些本身怎么都好——今天又不是第一次,只要是有什么活动的日子,常会这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也就是,虽说发生了各种事情,但在母亲节这一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听到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说的话,还怒火上窜,这种,该怎么说呢,对于自己的狭小器量,我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气愤。”
“嗯——真是复杂的烦恼呢。”
战场原说道。
“一周时间,产生这种乱七八糟的烦恼。就像是在考虑,是先有母鸡还是先有小鸡呢?”
“那当然是先有小鸡吧。”
“啊呀,是吗?”
“这不是复杂只是器量狭小的问题而已。就像,我这个人好渺小啊,之类。不过,就算是这样,一想到必须向妹妹道歉,我就怎么也不想回家了。甚至打算一辈子住公园里算了。”
“不想回家——吗?”
听到这里,战场原叹了口气。
“非常遗憾,对你这样的狭小器量,以我的才能也无计可施呢……”
“……至少努力一下哟!”
“理所当然,对你这样的狭小器量,以我的才能也无计可施呢……”
“……………………”
事实虽然如此,但听到她这么痛快,且愚弄般的语气,让我更加消沉。不,对我来说,事情还不至于深刻到让我消沉,但同时,对深刻性感觉不足的自己,也有些讨厌。
“无聊的人类呢,如果烦恼的话,世界和平啦,让全世界人幸福的方法啦呀,真想为那种事而烦恼啊。可是,然而,我的烦恼,就是这么渺小无比。这让我——讨厌。”
“渺小无比——”
“可以说,失望吧。这种,仿佛求签的时候,总抽到小吉般的失望。”
“不要否定自己的魅力哟,阿良良木。”
“魅力!?我的魅力难道是求签总会抽到小吉吗!?”
“开玩笑的哟。而且,阿良良木的失望,不是求签光抽到小吉吧。”
“你难道想说光抽到大凶吗?”
“怎么会呢,那又不是值得鼓掌的事……或者说,那也不怎么好玩。要说阿良良木的失望……”
战场原在话上加重了语气,酝酿了一翻之后,对我这么说道。
“……虽然抽到了大吉,但仔细读完内容之后,却发现写的并不是什么好事之类的失望哟!”
慢慢地,把她的意思咀嚼,反刍之后。
“绝望啦!”
我惨叫起来。
那么刻薄的话语,打从我出生起就从没听过……生拉硬扯,这家伙,真想得出来呢……一次又一次——或者说,一而再,再而三地毒舌攻击。这个女人将来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母亲的事先不说,与妹妹吵架,确实太小心眼了。阿良良木,不是一直很疼爱妹妹的吗?”
“一直吵架才对。”
尤其——今天越发深有感触。
因为今天,不是平常的日子。
“是因为妹妹长得很难入眼,很不可爱,很难看吗?”
“我的妹妹没那么难看!”
“或者是,因爱生恨吗?没想到,阿良良木,是个妹控呢!”
“不对啊。喜欢妹妹这种事,是没有过妹妹的家伙们的幻想吧。现实中,绝对不可能有的!”
“啊呀,有妹妹的人不知没有妹妹的人的渴望,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可不好呢。阿良良木。”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啊……
“比如,钱财没什么意思,没有女朋友更好,学历什么的也不放在眼里,之类……我讨厌那种,傲慢的人哟。”
“妹妹的问题和这些是两码事吧……”
“是吗,阿良良木不是妹控?不会喜欢上亲妹妹吗?”
“才不会呢!”
“也是呢,阿良良木,看上去像是小姨控。”
小姨控?
没听过这个词啊。
“这是填房婚的略称哟。也有称之为,姐妹逆缘婚。具体来说就是,在妻子死后,与妻子的姐姐或妹妹结婚。”
“……你的博学依旧让我佩服,但为什么,我会变成小姨控?”
“阿良良木没有姐姐,只有妹妹吧。换言之,首先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叫自己‘哥哥’,然后与这个女孩结婚……成了夫妇后,继续让她喊你‘哥哥’,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现实的——”
“凭什么我一定会失去最初的妻子哟!”
作为吐糟之人,我本来不该打断她的。但在战场原的发言完全结束前,我还是忍不住反击了。
“那么,小姨控的阿良良木——”
“请叫我妹控吧,求你了!”
“因为不会喜欢上亲妹妹吗?”
“就算是非亲人的妹妹也不会喜欢上的。”
“那么,会喜欢上非亲人的恋人吗?”
“不是说了吗……咦?非亲人的恋人?”
那是什么?
啊,不对,把恋人关系称为非亲人,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不过,这样想一下,真正的恋人……?怎么好像,严重偏题了……
“真是器量狭小呢,这种程度的小玩笑就让你那么大反应。”
“才不是小玩笑呢,你说的东西!”
“刚才只是试一下你哟。”
“为什么要试我?……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还没动真格的!?”
“如果动真格的话,就得变身了哟。”
“变身!?哇啊,好厉害,真想看看!”
啊不,想不想看,我也有些说不准……
战场原“嗯”地,一脸思考状。
“反应那么大,器量却那么小。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因果关系呢。不过,阿良良木,就算是个器量狭小的人,我也不会抛弃你的。对于阿良良木的狭小器量,我会一直,奉陪到底。”
“好奇怪的话啊。”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奉陪到底。从西半球到东半球,如果你希望的话,就算是地狱也乐意奉陪。”
“……不对,那些话,在你看来也许很酷很有型……”
“所以呢,阿良良木在器量狭小以外,还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
这家伙,是不是很讨厌我?
眼下,我是不是在被她狠狠地欺负?
希望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
“也没什么,特别的烦恼……”
“既没有想要的东西,也没有烦恼的事——嗯……”
“接下来准备怎么痛骂我?”
“器量好大,好棒哟!”
“好牵强的赞扬!”
“好棒灭法呢,阿良良木。”(注:日语中的“减法”,有两种意思,一是佛教用语,灭却诸法。二是非常,特别的意思。这里的好棒灭法,是非常好非常棒的意思)
“所以说你牵强……咦,等下,灭法?天魔覆灭?”
“好棒灭法是好棒的强调形哟,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说,用那种类似废词般的句子,生搬硬套地表扬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而且,突兀地就说什么器量好大之类……明明刚刚还在说我,器量狭小。
“不是的,因为觉得阿良良木好像要提出,一周之内禁止毒舌之类的要求。所以,就先行一步,刹车了。”
“那种事,你是肯定做不到的吧。”
这等同于要她,不要呼吸,停止心跳。
而且,要是一周禁止毒舌的话,战场原就不是战场原了,我也会觉得没意思——啊,喂喂,我怎么已经变成认为战场原非得毒舌不可的角色了啊?
好危险……
“没办法呢……不过,禁止了色色的要求之后,竟然什么提案也没有了,真是吃了一惊。”
“虽然那也是事实,不过在禁止之前,也没什么像样的提案吧。”
“我懂了,阿良良木。程度稍微低一些的话,提色色的要求也行。我以战场原黑仪之名,允许你释放欲望。”
“……………………”
难道说,她在期待些什么吗……
啊,这是自我意识过剩吧……不要动摇啊。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比如想让我教你学习之类。”
“学业已经放弃了。只要能毕业就行。”
“那么,就说想毕业吧。”
“普通人都能做到的吧!”
“那么,就是说想变成普通人?”
“你是来找碴吵架的吧?对吧!?”
“那么,对了——”
战场原,就像计算好似的,恰好在这时,说道:
“想要女友之类的吗?”
“……………………”
这也是——自我意识过剩,吗?
好像,另有所指般。
“我要说了想要……会怎么样?”
“你就会有女友哟!”
战场原坦然说道:
“就是这样。”
“……………………”
嗯……
仔细想想,这是暗示性的话语吧。
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完全不明白——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利用他人对自己的感恩之情,趁人之危,果然还是,不好。这不是伦理道德之类,而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然这并不是成为——表面上的恋人。
忍野曾经说过的话,总觉得有些懂了。
只有自己救自己——吗?
在忍野来看,我所做的事——对战场原来说,对班长来说,还有对那个寒假时的那个女人……那个吸血鬼来说,虽然是好事,但不正确。
解决战场原的问题,靠的不是别人的帮忙,而是战场原她自己的真挚感情。
这种意义上——
无论提出,什么要求……
都显得,动机不纯。
“不用了,其实,无所谓的。”
“嗯,是吗?”
最后,不知有没有深义,如果有深义的话,又是何种深义,这些,终究不得而知——战场原,只是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那么,下次,请我喝汽水吧。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是吗,好单纯的要求!”
真的器量好大呢。
战场原,总结似的,这么说道。
这句话,大概表示对话到此结束吧。
接着。
我把脖子转回正面。觉得好像朝战场原的脸看了很久很久,所以故意,或者说,有些难为情地,转过头,视线,向另一边望去——在那里。
在那里,有一个小女孩。
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小女孩。


003

那个小女孩应该是小学高年级学生,面朝着公园角落里,印有附近住宅地图的铁制导游图看板。
因为是背对这边,所以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女孩,但总之对她背着的硕大书包印象深刻,因此我一下就想起来了。对,刚刚战场原在这里出现之前就已经那样子面向住宅地图站着了。那个时候她虽然立刻离开了,但看样子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便条之类的东西在和看板比对着什么似的。
嗯。
也就是说,她迷路了吧。手持的便条上应该画着手写地图或是写有地址。眯眼看了一下,发现书包上缝着姓名牌,上面用粗粗的油性笔写着“五年三班八九寺真宵”。
真宵……是念做“MAYOI”吧。
但是“八九寺”……这个姓到底该怎么读呢?“YAKUDERA”吗?
我国语不好。
那么就问问擅长此道的家伙吧。
“……喂,战场原。那个看板前面不是站着小学生嘛。书包上面姓名牌上的那个姓念什么?”
“嗯?”
战场原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看过来。
“看不见。”
“啊…………”
的确如此。
我没注意到。
现在我的身体已经不再普通,而且昨天星期六还让忍喝下了血。虽然还达不到寒假那时的程度,但现在我的身体能力正显著提高。就算视力也不例外,稍微搞错一点角度的话,就算隔着很夸张的距离也看得清清楚楚。虽说看得到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和周围人的不协调感。
这也是战场原的烦恼所在吧。
“呃……汉字‘十之八九’中的‘八九’,然后加上‘寺’,‘八九寺’并排着。”
“……?嗯,那个是‘HACHIKUJI’吧?”
“‘HACHIKUJI’”
“嗯。阿良良木,你连这种程度复合词也读不出来吗?就这点水平,真亏你能从幼儿园毕业啊。”
“幼儿园的话就算蒙着眼也能毕业吧!”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在吐槽中放人了指责?!”
“对自满我可不认为值得赞赏呢。”
“我对你可是很赞赏哦……”
“言归正传,‘八九寺’的话,只要对历史或者古书稍稍有点兴趣,换句话说只要是有求知欲的人,就应该知道的。阿良良木的话,感觉不管是不耻下问还是不予询问,都同样是一生耻辱呢。”
“啊,好吧。反正我就是没学问。”
“如果觉得有自知之明比无知无觉要好,这可是天大的误解哟。”
“…………”
我对这家伙做过什么坏事吗?
明明应该在进行友好对话才对……
“真是的……啊啊,算了啦。总之,那个是念‘HACHIKLKUMAYOI’吧……嗯。”
奇怪的名字。
不过虽然如此,大概还是比“战场原黑仪”“阿良良木历”这种要普通多了。不管怎样,对别人的名字说三道四并不是什么高尚行为。
“呃……”我偷看了一下战场原。
嗯。
这家伙怎么想都不是喜欢小孩子的类型呢……感觉是那种可以把滚过来的球若无其事扔向相反方向,会因为嫌吵就把哭泣的孩子一脚踢飞的人。
也就是说,还是我一个人过去比较好吧。
要是在这里的不是战场原而是别的家伙的话,为了解除小孩子的戒心,一般应该带女孩子一起过去才对的吧。
没办法了。
“喂。能在这里等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阿良良木要去哪里?”
“去跟小学生搭话。”
“劝你还是免了吧,只会留下心灵创伤哟。”
“……………………”
这家伙,真亏她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呢。
不,还是等会儿再跟她对话吧。
现在还是专注于那孩子。
八九寺真宵。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横穿过广场,向着对面——导游图看板的位置,那个背书包小女孩所在的地方,小跑步接近。小女孩好像在努力对照地图和便条,对于从后面接近的我毫无察觉。
我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开口搭话道。
以尽可能友好开朗的语气。
“嗨。怎么了?迷路了吗?”
小女孩转过头来。
她梳着双马尾,短刘海,露出眉毛的发型。
小女孩有着一张很伶俐的脸蛋。
小女孩——八九寺真宵像打量似的直盯着我,然后开口道:
“请不要跟我搭话。我讨厌你。”
“…………”
…………
我像僵尸般迈着僵硬的脚步返回了长椅处。
战场原依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只是受到打击……心灵创伤罢了。”
意料之外的重创。
需要十几秒才能恢复。
“……我再去一次。”
“所以,去哪儿?去做什么啊?”
“这不显而易见吗?”
说完,我再次挑战。
少女八九寺宛如未曾跟我打过照面般,把视线转回了看板,跟便条比对了起来。我从背后越过肩膀偷看那张便条,上面画的不是地图,而是写着住址。虽然我对这一带不太熟,但应该是这附近的住址就是了。
“喂,说你呢。”
“…………”
“迷路了对吧?要去哪里啊?”
“…………”
“那张便条,给我看看吧。”
“……”
“……”
……
我再次迈着僵尸般僵硬的脚步返回了长椅处。
战场原又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不理我……被小学女生无视了……”
意料之外的重创。
需要几十秒才能恢复。
“这次才是真格儿的……我再去一次。”
“阿良良木想要做什么,正在做什么,我搞不太清楚,但……”
“不要管我……”
说完,我开始第三次挑战。
少女八九寺正对着看板。
为了达到先发制人的效果,我用手掌对着她的后脑勺敲了一下。她似乎完全没在警戒的样子,露出的额头一下就撞到了看板上。
“你、你干什么啊!”
头终于转过来了呀。
真难得。
“从后面被敲一下,谁都会转过头的吧!”
“对不起呢……敲了你的头。”
对之前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的心情稍微有些好转了。
“不过,你知道吗?‘命’这个汉字里面,包含着‘叩’这个汉字哦。”
“不懂你在说什么。”
“生命是越叩敲越会闪闪发光的。”
“我已经被叩得眼冒金星了。”
“嗯……”
没糊弄过去。
遗憾。
“只是看你很烦恼的样子,我想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会向冷不防敲小学生头的家伙求助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的!毫无任何可能!”
她对我非常警惕。
虽说理所当然。
“啊呀,所以说对不起嘛。真的很抱歉。那个,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历。”
“历啊。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呢。”
“…………”
不要说了。
这可不是初次见面就立刻能说出口的话啊。
“娘娘腔!不要靠近我!”
“就算是小学生,被姑且算是女性的小女生这么说,也是忍无可忍的……”
等一下。
冷静冷静。
首先是要取得信赖吧。
无法改善现状的话,对话就没办法进展下去。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八九寺真宵。名字叫做八九寺真宵。是父亲和母亲帮我取的重要名字。”
“嗯……”
念法好像没错呢。
“总之,不要跟我搭话!我讨厌你!”
“为什么啊?”
“因为你冷不防从后面敲我。”
“你在我敲之前,就已经说过讨厌我的话了吧。”
“那么就是前世带来的怨恨!”
“我可没做过会被如此厌恶的事啊。”
“前世我和你就是宿命的对头!我是美丽的公主,你是邪恶的大魔王!”
“你只是单方面被抓走吧。”
不要跟陌生人走。
被陌生人搭话不要理他。
因为现在这种世道,最近的小学中,这种教育,大概实施得很彻底吧……或者,单纯是因为我的外表不属于讨小孩子喜欢的类型吗?
不管怎样,被小孩子讨厌这件事让我很消沉呢。
“总之冷静下来吧。我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危害哦。像我这么人畜无伤的家伙,这个镇上的居民里面可是一个都找不到哟。”
虽然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但对于这小鬼来说,进行这种程度的夸张应该刚刚合适吧。不限于孩子,对于这种类型的家伙,上上策是让她觉得我很容易相处。八九寺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同了,煞有介事地唔唔了几声,然后说:“知道了。”
“我就降低警戒等级吧。”
“那就轻松多了。”
“那么,人畜先生。”
“人畜先生?!这是指谁啊?!”
呜哇……
作为四字常用语(人畜无伤)来说,明明是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单词,但仅仅把下半截削去,就变成了如此压倒性的侮蔑词汇吗……迄今为止我是何等轻易地在使用它们啊。甚至还不满足于仅仅进行使用,拿来自报家门。
“发火了!好可怕!”
“不,发火是我不对,但是叫我‘人畜先生’太过分了!任谁都要吼的!”
“是这样吗?……可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对它很有诚意地进行回应而已。”
“这世上,不是只要有诚意就什么都好……”
实际上,这种情况下,人畜是指人和家畜的意思,并没有谴责他人的含义。但就算如此……
“总之,缩略人畜无伤,会变成不好的单词。”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是和‘疯疯癫癫’差不多感觉的词语呢。一旦兴奋起来就发出‘我疯啦我疯啦’般怪声的人,还可以接受,但如果自我介绍时说是自己是疯疯癫癫的男人的话,就无法接受了,是同样的道理吗?”
“怎么说呢……我对于一旦兴奋起来就发出‘我疯啦我疯啦’般怪声的人也无法接受……”
“那么,该怎么称呼呢?”
“普通的称呼就行了啦。”
“那么,就叫你阿良良木先生吧。”
“嗯嗯,普通就好。普通最棒。”
“我,讨厌阿良良木先生。”
“…………”
什么都没改善。
“臭气熏人!不要靠近我!”
“跟娘娘腔比起来更过分了?!”
“唔……的确,再怎么说臭气熏人可能形容得过分了。那就订正一下。”
“嗯嗯,肯改就好。”
“真见外!不要靠近我!”
“前言不搭后语!”
“怎么都行!快给我去其他地方!”
“不……所以说,你迷路了吧?”
“这种程度的事态我完全没问题!这种程度的困难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对我来说是非常平常的事!我可是导游!”
“在旅游中介工作?!这么小?!”
如果所言不虚,确实不可能会迷路的吧。
“……我说,你不是在逞强吧?”
“才没有逞强。”
“不就是在逞强嘛。”
“呀!吃我一招!”
话音刚落,八九寺向我的身体以全身重量使出上段回旋踢。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小学生能使出来的,背脊笔直、姿势漂亮的一踢。但很可悲的是,小学生和高中生的身高存在明显差距,而且是无法回避的差距。虽然明显是对着脸去的,或者说本来可能是对着的,但八九寺的上段回旋踢充其量也就能踢到我的侧腹部。当然就算是侧腹,被脚尖踢到的话也是会受伤的,但并不是不能忍耐的程度。间不容发,我在被八九寺的腿踢到的瞬间,双臂进行捕捉,夹住了足踝及腿肚附近。
“糟了糕!”
八九寺大叫一声,已经迟了……“糟了糕”在语法上到底正不正确,等一下再问战场原。面对变成金鸡独立般不稳姿势的八九寺,我毫不留情的如同在田里拔萝卜一般,毫不犹豫地向上拽了起来。也就是柔道中所说的一本背负投的姿势。柔道的话,这样抓住脚是犯规的,但遗憾的是,现在并不是比赛而是实战。八九寺的身体从地面顺势飞起之际,短裙中的风景彻底且以很大胆的角度被我看见了。但我并不是萝莉控,所以一点都不动摇,就那么一口气的背投出去。
不过,身高差距在这里却产生了反作用。身材娇小的八九寺在撞上地面之前的滞空时间,要比跟我同体格的对手稍微长了一点——就那么一点点。但就那么一点点,刹那之间,八九寺转换攻击方向,用自由的那只手抓住我的头发。因为某些原因,正在留长的头发,就算以八九寺的小手也能轻易抓住吧。在头皮中奔窜的疼痛,让我反射性地放开了八九寺的足踝。
八九寺并不是天真到直接逃开的少女。她踩着我的背,不等落地就以我的肩胛骨为轴迅速转身,然后就这样不停地击打我的头部,用肘击撞击。可是——太轻了。她双脚并未着地,因此力道无法像平时那样传递过来。年龄差距与实战经验差距都暴露了出来。如果她不急着解决战斗,而是冷静地一击必杀的话,现在就已结束,我扑倒在地面上了吧。既然变成现在这样的话,就是我反击的时刻了。这是必胜模式。
用肘击狠揍我脑袋的那只手臂,感觉上是左边——不对,身体是反转过来的,所以是右臂吧。我抓住她的右臂,从这个位置再次把她一本背投出去!
这次决定了胜负。
八九寺以四脚朝天的姿势摔向地面。
为防备反击我拉开了距离。
但对方没有起身的样子。
是我胜了。
“真是的,笨家伙。小学生怎可能赢得了高中生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小学生动真格地打架,动真格地以一本背负投决胜负,还真的夸耀胜利的男子高中生形象,就在这里。
不就是我嘛。
阿良良木历是欺负小学女生然后还高声笑出来的角色吗……自己给自己来了个超级冷场。
“……阿良良木。”
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转过头去,站在那里的是战场原。
一副看不下去、于是就过来了的样子。
一副很惊诧的表情。
“虽然我说过就算地狱也乐意奉陪,但那是为为阿良良木的渺小。而自找的痛苦就完全另当别论了,这一点可不要误会了呢。”
“……请让我辩解一下。”
“请。”
“…………”
辩解不出来。
哪儿都找不到借口。
那么重整旗鼓。
“那个,过去的事先放在一边吧,这家伙——”
我指着倒地不起的八九寺,说道。反正是背部着地,所以她背着的大书包应该是很不错的缓冲物才对,没问题的。
“她好像迷路了哟。看上去也不像跟父母或朋友在一起。啊,我从今天早上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这个公园内,这家伙在战场原来这里前就曾站在这里看着那个看板了。那个时候我还没觉得什么,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又回到这里的话,不就是真正迷路了吗?如果有谁正在担心她的话不是很麻烦嘛,所以就想能不能帮上忙。”
“……嗯。”
战场原姑且点了点头,但惊诧的表情还是没变。不过,最后她似乎虽然想问个清楚为什么会吵架吵到扭打在一起,但关于这个我无可奉告。好像只能解释成战士和战士间的斗魂共鸣。
“是吗?”
“嗯?”
“没什么,原来如此……情况我了解了。”
你真的懂了?
不会是在不懂装懂吧?
“啊,对了,战场原。你以前不是住这附近吗?那么如果听了住址的话,应该知道大致上在哪儿吧?”
“那个啊……普通的话……”
含混不清。
难道我真的看上去那么像虐待儿童的人吗。我觉得这或许是比萝莉控还要更加过分的评价呢。
“喂,八九寺。你已经醒了吧,只是假装昏厥吧。刚才的便条,给这个姐姐看看吧。”
我蹲下来,窥视着八九寺的脸。
她翻白眼了。
……真的昏厥了……
少女翻白眼了,这下麻烦了……
“怎么了?阿良良木。”
“没什么……”
为了不被战场原发现,我悄悄用自己的背挡住八九寺的脸,然后若无其事的拍打了两三下她的脸蛋。这不是在落井下石哟,当然是为了把她弄醒。
结果,八九寺睁开了眼。
“唔……好像做了个梦。”
“呵,这样啊。是什么梦?”
试着以体操大哥哥的感觉予以回应。(注:NHK幼儿向的教育节目《和妈妈一起》中的主持人)
“说来听听吧,八九寺小妹妹。到底梦到了什么呢?”
“被凶恶的男子高中生虐待的梦。”
“……是与现实相反的梦境吧。”
“原来如此,和现实相反啊。”
显然是失去意识前的现实。
我内疚得胸膛都快裂开了。
从八九寺那里取得便条后,我直接递向战场原——但她没有伸手来接。我伸出的手被冰点以下的冷眼直直盯着。
“什么嘛,接过去啊。”
“……不知怎的我一点都不想被你碰到呢。”
呃。
用早已听惯的毒舌,趾高气扬地作答了……
“只是接个便条而已吧?”
“我不想碰你碰过的东西。”
“…………”
被讨厌了……
被战场原理所当然地讨厌了……
咦……奇怪了哪,明明迄今为止都意外地好像很合拍……
“啊,我知道了啦……我念出来就好了吧。那个……”
我照着便条上所写的住址读了出来。值得庆幸的是里面没有哪个汉字我读不出来,所以我很流畅的读了一遍。战场原听完,然后“嗯”了一声。
“那里的话我知道。”
“那可太好了。”
“好像在我以前的家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吧。具体地点我也说不清,但到了那附近,凭感觉就能找到。那么,走吧。”
话音未落,战场原就立刻转身,向公园的入口大步走去。我还以为她肯定会发讨厌给小孩子带路之类的牢骚,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地答应了。不对,说起来,战场原还没向八九寺作自我介绍,甚至连目光都没对上一眼,恐怕我预料中的战场原讨厌小孩子的事——猜中了吧。又或者是作为报恩的“任何一件事”,战场原勉强听从了我的请求,这也是有可能的。
啊——
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是非常之浪费啊……
“不过算了…………走了,八九寺。”
“呃……去哪儿?”
八九寺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表情。
这家伙没弄懂对话的走向吧。
“所以说,去这张便条上的地址。那个大姐姐知道,所以会给你带路。太好了呢。”
“……哦,带路吗?”
“嗯?你没有迷路吗?”
“不,迷路了。”
八九寺直截了当地肯定道。
“我是迷路的蜗牛。”
“啊?蜗牛?”
“不,我——”
八九寺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
“……哦。这个,那么先去追那个大姐姐了哦。那个大姐姐名字叫战场原。虽然有着不输给名字一般的毒舌态度,但习惯了的话,就会对那过激的妙处相当上瘾,她实际上是个比较直率的好人哦,虽然直率得过头了。”
“………………”
“啊真是的,快点走啦。”
我强硬拉起不肯动的八九寺的手,拉拉扯扯,追向战场原的背影。八九寺发出“啊,啊呜,啊呜,哦呜哦呜”这种类似海狗或海豹般稀奇古怪的声音,度过数次危机,最终也没跌倒地跟了上来。
山地自行车就以后再来取吧。
我们急忙离开浪白公园。
结果,我还是没弄明白,公园名字的正确念法。


004

差不多该说说寒假时的事了。
发生在寒假的事。
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说是被袭击,不如说是我主动把脖子送了上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对准尖利的牙齿,自己把脖子撞了过去。总之,在这个科学万能,已经不存在没被照耀的阴暗角落的这个时代,我,阿良良木历,在日本郊外的偏远乡村中,被吸血鬼袭击了。
被美丽的吸血鬼。
绝美到让血液都为之冻结的吸血鬼所袭击。
体内的血液被抽出。
结果,我变成了吸血鬼。
听起来很像开玩笑,但却让我笑不出来。
变成了会被太阳灼烧,讨厌十字架,害怕大蒜,在圣水中溶解,这般种种的身体。相应的,也得到了爆发般的身体能力。然后眼前等待我的是宛如地狱般的现实。从这个地狱中把我救出来的,是路过的大叔,不对,是忍野咩咩。居无定所到处流浪的废柴成年人,忍野咩咩。他很漂亮的打退了吸血鬼,干了诸多其他事。
然后,我变回了人类。
我身体里还稍微残留了一鳞半爪的能力——某种程度的恢复能力,新陈代谢之类的,但无论是太阳、十字架、大蒜,还是圣水都没问题了。
说起来,既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
是个已经解决了,结束掉的话题。还剩下的一些算是麻烦的事情,就是一个月要去被吸一次血,这时视力之类的就会出现超越普通人水平这样的情况。不过,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只要赌上我的余生去面对就好。
而且我的情况还算是幸运的。
这个期间也就两个星期的长度。
而战场原就不同了。
战场原黑仪的情况。
她和螃蟹遭遇的情况。
在超过两年的时间中,她的身体都不正常。
带着妨碍大半自由的不正常度过了两年以上的地狱,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啊。
所以战场原一点都不像她平时的作风般,其志可嘉地对我感恩到必要程度之上,这或许也并不奇怪。身体的不正常暂且不提,光是能解除心灵上的不正常,对她来说,恐怕已经是难以取代,来之不易的成果了。
心。
精神。
是的,这种问题,这种无法与任何人商量,无人能理解的问题,也许在深锁于或深植于超越肉体的精神方面——如果是这样的话,拿我来举例,虽然身体恢复了正常,但每天早上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的阳光,还是让我害怕。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还有一人也同样受过忍野照顾,她就是我和战场原所在班级的班长——羽川翼。她的话,时间上比我短上几天,而且那段时间的记忆也消失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可以说是最幸运的。话虽如此,羽川的话如果不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可说是完全没有得救。
“这附近。”
“嗯?”
“这附近,有我曾经的家。”
“你说家……”
我按照战场原所说的,朝她所指的方向,但那里能看到的仅仅是……
“……只有道路嘛。”
“是道路呢。”
很气派的道路。沥青的颜色还很新,最近才铺装上去的样子。这么说的话,也就是……
“是地产开发?”
“怎么说也应该是区域规划吧。”
“你知道啊?”
“不知道呀。”
“那就表现得更吃惊一点吧。”
“我一向面不改色哟。”
的确,连眉毛都一动不动。
不过,从战场原目不转睛,直盯着那个方向、那个地方的表情来看,也许我看见了一丝,她心中无家可回、无依无靠的感情。
“真的……完全改变了呢。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竟然变化这么大。”
“…………”
“好无聊。”
难得过来一趟。
我小声嘟哝了一句。
看起来真的很无聊。
不过,这样一来,今天,与习惯新衣服并列的,特地来到这里的目标之一,就算是搞定了吧。
我转过头去。
八九寺真宵藏在我的脚后面,偷偷看着战场原,警惕地保持着沉默。虽然是孩子,或者说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比起我,她更能凭直觉发现战场原是个危险人物吧。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拿我当墙壁,躲避战场原。不过人类是没办法作为墙壁隐藏他人身形的,所以完全暴露了。而且因此露骨地表现出躲避战场原的意图,变成了让第三者都会觉得不舒服的状况。尽管如此,战场原那边完全没有把还是小孩子的八九寺放在眼里(“这边哦…‘走这条路”之类的话都是只对我说),不过,她们算是彼此彼此吧。
被夹在中间的我,快受不了了。
不过,从刚才的观察来看,战场原并不是讨厌或不擅长应付小孩子。我觉得她的反应像是无法理解小孩子一样。
“卖都卖掉了,我也不觉得家还会保留……但竟然变成了道路。真够郁闷的呢。”“嗯……说的也是呢。”
这里只能赞同了。
有想像的余地。
从公园到这里的路程,旧路和新路交叠在一起,和那个公园看板上的导游地图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就算是对这附近不怎么了解的我,也有种泄气的感觉。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如人会改变一样,街道也会改变。
“哎。”
战场原长叹一声。
“因为无可奈何的事情,浪费了不少时间呢。走吧,阿良良木。”
“嗯?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
“这样啊。那么走吧,八九寺。”
八九寺默默地点了点头。
……说不定她可能是觉得要是出声的话,就会被战场原所发现吧。
战场原一个人快速迈步前行。
我和八九寺在后面追着。
“说起来,别紧抱着我的脚不放啊,八九寺。这样会妨碍我走路啊。真是的,就像个小章鱼似的紧紧抱住我,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
“说话啊,不要不说话。”
我这么强行要求后,八九寺开口道。
“我也一点也不想紧紧抱着阿良良木先生那不柔软的腿。”
我强行把她扯下来。
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是不可能的。
“好过分!我要向PTA投诉!”
“哦,向PTA啊。”
“PTA是非常了不起的组织哦!阿良良木先生这样什么权力都没有的一介未成年市民,一根小指就可以解决了!”
“一根小指啊,那还真是恐怖呢。说起来八九寺,PTA是什么的缩写啊?”
“呃?它是……”
大概不知道吧,八九寺再次陷入沉默的状态。
我虽然也不知道。
不过,还是终止这个话题吧,免得变成麻烦的争论。
“PTA是。Parent - Teacher Association的缩写,意思是父母和教师的联合会。”
走在前方的战场原丢来了答案。
“虽然也有‘经腔血管成形术’这样的医学用语缩写,但我不认为阿良良木是问的这个,所以这里的话,‘父母教师联合会’才是正确答案吧。”
“呵,我隐约记得是父母的群体组织,原来教师也包含在联合会里啊。战场原,你果然博学多才呢。”
“是你才疏学浅才对,阿良良木。”
“虽然很押韵,但说我学浅倒没什么异议,可是才疏放在这里是不是有点……”
“是吗?那就给你换成悲惨好了。”
战场原头都不回地说道。
感觉她的心情有点不爽呢……
要是普通人的话,可能会觉得平时那个毒舌的战场原与现在的战场原没什么不同吧。但像我这样一直不断地沐浴在战场原恶言之下的人,却能感觉到微妙的不同。她的用词有些不干脆。平时,或者说战场原心情好的时候,单词那是连珠炮似的。
嗯。
为什么呢。
是因为老家修成了公路,还是我的错呢?
似乎两方面都有。
不管怎么说,虐待儿童之类的先不管,和战场原的对话被中途打断是因为卷入了八九寺麻烦的关系呢……与其说顺其自然,作为被迫作陪的战场原,一般来说不会心平气和吧。
既然这样,那就赶快把这个女孩儿八九寺真宵送去目的地,然后努力的让战场原恢复愉快的心情吧。请她吃个饭,陪她逛逛街,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去哪里的游乐场所玩玩。对,嗯,就这么办。妹妹在家也不好回去,今天干脆就把一整日都耗在为战场原效劳吧。幸好手头上还有不少钱——咦,我怎么如此奴性啊!
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说,八九寺。”
“什么啊?阿良良木先生。”
“这个地址——”
我从口袋里取出便条。
便条还没还给八九寺。
“——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啊?”
而且。
你要去干什么。
站在引路的立场上,我想要问个清楚——何况是小学女生的单独行动,就更是如此了。
“哼哼,才不说。我要行使沉默权。”
“…………”
还真是嚣张的小鬼哪,喂。
孩子是纯洁无瑕的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啊。
“不告诉我的话,就不带你去了哦。”
“反正又没有拜托你。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
“但是你不是迷路了嘛?”
“那又怎么样?”
“不……八九寺,这个啊,为了将来着想,我告诉你,这种时候最好还是拜托他人哟。”
“对自己缺乏自信的阿良良木先生这种人的话,确实可以那样做。请尽情地依靠他人,直到你满意为止。但是,我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对我来说,这种程度的小事,跟日常自动贩卖机差不多。”
“呵……定价贩卖啊。”
真是奇怪的补充。
不过,从八九寺的立场来看,这样做确实算多管闲事吧。就算是我,小学生时代也相信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什么都能做到。不需要别人的帮忙——或者不需要请别人来帮忙,对此深信不疑。
什么都能做到。
这样的事。
明明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了,大小姐。拜托了,请务必告诉卑微的我,这个地址处到底有些什么吧?”
“言词里面一点都没诚意。”
还真是顽固啊。
我那两个中学生的老妹,无论哪个,用这一手都能搞定。但八九寺看起来很精明,也就是说不能像应付笨小孩那样咯。真是的,怎么办好呢。
“……嗯。”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取出钱包。
钱还有挺多。
“小妹妹,给你零花钱哦。”
“哇啊!我什么都说!”
真是个笨小孩。
应该说,真得很笨……
不管怎么说,被用这种办法诱拐的小孩好像一个都没有——八九寺也许是史上第一个中招的孩子,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这个地址住着一个叫纲手的人。”
“纲手?这是姓?”
“这是很气派的姓!”
八九寺有些生气似的,这么说。
虽然我能理解,听到别人这么反问自己熟人的姓氏时,会不太舒服。但也用不着那样怒吼吧。是情绪不稳呢,还是其他什么。
“嗯……与你是什么样的关系?”
“亲戚。”
“亲戚啊。”
也就是说,她是在利用星期天,一个人去熟悉的亲戚家玩耍的途中。相当放任主义的父母啊,还是说,八九寺是偷偷瞒着父母擅自跑到这里来的呢?虽然不得而知,但决心落空的小学生假日一日冒险游已经在中途失败了。
“有关系很好的表兄弟在吗?从大书包来看,是一趟相当有距离的远行吧。真是的,这种事应该在黄金周里去做嘛。还是说有非今天不可的理由?’’
“正是如此。”
“至少母亲节的时候在家里尽尽孝道也好啊。”
虽然那个。
由我来说不太合适。
——哥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
这个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良良木先生才没资格说我呢。”
“不对,你知道些什么啊!”
“直觉。”
“…………”
并非有什么道理,似乎单纯地,听到我的说教,就会出现生理现象般的反感。
好过分啊。
“阿良良木先生才是,在那里干什么啊?星期天早上在公园长椅上发呆,我可不觉得是正经人会做的事。”
“没什么。只不过——”
正想说闲着无聊,但话说出口的瞬间止住了。
对了,被问在做什么的时候,回答打发时间的话,说明那个男人没出息。真是危险。
“只是在游车哦。”
“游车啊。好帅哦。”
被表扬了。
还以为后面会跟着什么过分的言语,结果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八九寺也会表扬我啊……
“不过,用的是自行车。”
“这样啊。说起游车的话,果然还是要用摩托车呢。真是可惜。阿良良木先生没有驾照吗?”
“很遗憾,因为学校的校规中明文说不能考驾照。不过反正摩托车很危险呢,所以我还是比较喜欢汽车。”
“这样啊。但是这样的话,就变成飙车了哟。”
“…………”
呜哇,这孩子对游车的拼写进行了相当有趣的改写……是帮她订正比较温柔呢,还是放着不管比较温柔呢……我无法做出判断。
顺便一说,走在前面的战场原毫无反应。
甚至没有插话的意思。
也许是听不见智能低下的对话吧。
不过。
八九寺真宵第一次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颇具魅力。无拘无束的笑颜,宛如盛开的向日葵。虽然很常见,但过了这个年龄后,绝大部分的人都无法再次浮现了吧,正是这样的微笑。
“呼……哎呀呀。”
这又是危险关头啊。我要是萝莉控的话,对这一幕肯定会一见钟情。啊,还好我不是萝莉控……
“不过,还真是麻烦啊,这附近的路。到底是怎么样的构造啊?你胆子真大,竟敢一个人跑来这里呢。”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迷路了啊?”
“……因为很久没来了。”
八九寺红着脸说道。
唔……也就是那个吧。觉得能做到和实际上能做到是不同的。想像终归是想像。这一点无论是小学生,还是高中生,抑或其他任何年龄层的人都一样吧。
“说起来,阿良良良木先生是——”
“良多了一个吧?!”
“失礼。我咬到舌头了嘛。”
“不要咬得这么让人不舒服呀……” ..
“没办法。谁都有说错的时候。还是说阿良良木先生从出生开始一次都没有咬到过舌头?”
“也不是说没有,但至少在说别人名字的时候没有哦。”
“那么,请说三遍巴士瓦斯爆炸。”
“那又不是人名。”
“不,是人名。我认识的人里面大概有三个人都带这些词。所以我觉得不如说是非常一般的名字。”
她居然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呢。
小孩的谎言,就是这么容易被看穿。
已经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了。
“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
我说了。
“吞食梦的动物是什么?”
八九寺间不容发地问道。
“……枕梦貘?”
“错错。回答错误。”
八九寺得意洋洋地说完。
“吞噬梦的动物,那就是……”
然后轻蔑一笑。
“……人类哦。”
“不要尽说漂亮话呀!”
我以超过平常的音量大声怒吼到。因为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真的说了一句很漂亮的话。
总之。
这里真是个,清静的住宅区啊。 ..
走在路上也无人擦肩而过。要出门的人早就大清早出门了。而不出门的人一天都会待在家里,差不多是这样的地方吧。不过就这点来说,与我所居住的地方也没什么不一样,但特别之处就在于这附近有很多大得要命的宅邸吧。尽住些有钱人啊。说起来,战场原的父亲也是外资企业的头头。这里住得都是这类人吧。
外资企业啊……
不过我们这种偏僻乡村,是无法理解的词汇。
“呢,阿良良木。”
隔了许久,战场原开口道。
“可以再告诉我一次地址吗?”
“嗯?可以是可以。是在这附近吗?”
“差不多,该怎么说呢?”
战场原的措辞很微妙。
我一头雾水地再次读了一遍便条。
唔嗯,战场原点头道。
“似乎走过头了呢。”
“呃?是这样吗?”
“好像是。”
战场原用冷静的语调说道。
“想要责备我的话就请便。”
“……不,我不会仅仅因为这点事就怪你的。”
怎么回事啊,这种突然改变的态度……
过于爽快反而让人觉得不自然。
“是吗?”
战场原返回来路,表情依然毫不焦躁。为了躲避战场原,八九寺以我为中心对称移动起来。
“……你啊,为什么这么害怕战场原呢?那家伙又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如说,看上去虽然很难以理解,但为你带路的不是我而是她啊!”
我只是,跟在她后面。
事实上,我没有说大话的立场。
就算因小孩子的直觉而讨厌战场原,也该有个限度的吧。就算战场原再怎么表现得不在乎,她的心也不是用钢铁铸造而成,所以被那样明显避开的话,果然还是会受打击的不是吗。即便不考虑我对战场原主观上的偏袒,从道义上讲,八九寺对战场原所采取的态度,也不能算是对的。
“被你这么讲,我确实没话说……”
令人意外的,八九寺温驯地沉默了。
然后,她悄声继续说道。
“但是,阿良良木先生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暴恶意。”
“…………”
看来,她有一种超越直觉的东西。
无法否认这一点让我很为难。
“似乎被讨厌了……我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意识在对我说,你很碍事,赶快给我闪一边去。”
“你很碍事,赶快给我闪一边去吗,不过我觉得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嗯。”
好吧。
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问问看吧。
对我来说虽然早有所料。但好歹还是确认一下吧。
“我说,战场原。”
“什么啊?”
还是一样没有回过头来。
让她觉得碍事,想要人间蒸发的人,说不定也许是我呢。
明明应该互为朋友的,为什么这样处不好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你啊,讨厌小孩,吗?”
“讨厌呢。最讨厌了,一个不留的全部死掉就好了。”
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八九寺“嗖”地一下缩起身子。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们。中学时代的事了吧。去商场买东西的时候,我被七岁小孩撞到了。”
“啊,然后他哭了之类的?”
“不,并非如此呢。我那时对那个七岁小孩这么说的哦。‘没事吗?受伤了吗?对不起,不好意思。’。”
“……”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孩,惊慌失措。可是,就算这样,我竟然会那么失态……这令我非常震惊……那之后,我铭记于心,只要是被称为小孩的东西,不管那是人还是其他什么,我都会恶意相向。”
这是胡乱撒气吧。
道理上明白了,但心情上还是理解不了。
“对了,阿良良木。”
“怎么了?” .
“好像又走过头了。”
“哈啊?”
走过头是在说住址吧?
咦?第二次了哦,喂。
如果是陌生土地的话,住址和实际地图不吻合是常有的事。但战场原明明直到不久前都还在这片区域里生活。
“想要责备我的话就请便。”
“……不,我不会仅仅因为这点事就责备你的……咦?战场原,好像跟刚才的台词有什么微妙的变化?”
“哎呀,是这样吗。不过我没注意到。”
“什么嘛。啊,我知道了。你有说过规划整理什么的吧。这么一想,你家也变成道路了嘛。这里的面貌已经和你知道的有几分不同也是理所当然的哕。”
“不。并非如此。”
战场原确认了周围的情况后说道。
“虽然道路增加了,我家消失了或者又修建了新路,但旧路并不是完全没有……所以从整体构造上来说是迷不了路的哦。”
“嗯……?”
但是,实际上现在不正是迷路了嘛,所以我才认为是因为那些事情的原因。只能这样想了吧。难道说战场原是不想承认自己无意中犯下的失误?战场原就是战场原,相当的逞强呢……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战场原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一幅好像很有意见的表情呢,阿良良木。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个清楚如何?一点都不像男人。要不然,向你裸体伏地谢罪也行。”
“你啊,想让我变成最差劲的男人吗……?”
在这种住宅街里,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我可没有那种兴趣。
“如果能让阿良良木历这个名字作为最差劲男人而闻名于世的话,那么要我裸体伏地谢罪,算是很便宜的代价呢。”
“便宜的是你的自尊吧。”
你啊,真不知道你的属性是自大,还是自卑呢。
“不过,袜子我还是会穿的。”
“就算你开靠这个作为收场噱头的玩笑,我也没那种奇妙的属性呀。”
“袜子准确说是网状紧身裤哟。”
“不,你就算说得更诱惑,我也是无动于衷的……”
啊,不过。
虽然说是没有那种兴趣,不过如果对象是战场原的话,她穿网状紧身裤的打扮也不是不想看——不不,不是裸体也行,如果穿着长筒袜的话……
“一脸在考虑很猥琐之事的表情啊,阿良良木。”
“怎么可能。以纯洁无瑕为宗旨的我,看上去像是那种人格低劣的家伙吗?被战场原你这么说,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哎呀,有依据也好,没依据也罢,我一直都是这么评价阿良良木的。仅限于这次,你既没反驳也没说其他的,而是特别进行了否定,真可疑。”
“呃……”
“这么说来光是裸体伏地谢罪还不满足,还想在我的肉体上,在全身上下,用油性笔写上种种下流话吗?”
“我可没想过这些啊!”
“那么,你想到哪里了呢?”
“先不说这些了,那个,八九寺的事情。”
我强行转移话题。
这方面的技巧还得跟战场原多学学。
“不好意思,稍微会花点时间的样子。不过,既然在这附近的话——”
八九寺以令我吃惊的冷静声调——宛如在无感情的叙述已经掌握的算式答案一样,非常机械的声调,说道。
“——我想大概不可能。”
“咦?大概?”
“如果对‘大概’这个词不满的话,那就用‘绝对’吧。”
不可能对“大概”这个词感到不满。
也不可能对“绝对”这个词感到满意。
但是——就算这样。
面对她的语气。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就算再走几次,也到不了的。”
八九寺说。
“到不了的。”
八九寺重复说道。
“到不了母亲的地方。”
仿佛一盘不停重复的破唱片,
又如一盘尚未损坏,却终曲难奏的唱片。
“因为我是——迷路的蜗牛。”


005

“迷路之牛。”
就像是带着从千年封印的沉睡中被强行唤醒般的困倦,进而产生莫名的糟糕心情般,用一种近似于呻吟的低吟声音,忍野咩咩如此说道。虽说并不晷低血压的原因,不过看来忍野是个起床品相相当糟糕的人呢。与平日爽朗的说话风格,实在是天差地别。
“那个,大概是迷路之牛吧。”
“牛?错了啊。不是牛,她说是蜗牛啊。”
“写成汉字,不是带个牛字吗?啊啊,对于阿良良木来说,蜗牛这词只能用片假名来写吧?智力指数真是低啊。‘漩涡’的‘涡’的三点水换成虫字旁,然后加个牛,就成了蜗牛啊。”
“涡——蜗,是吗?”
“对于单个汉字来说,虽然要么读成KA或者是KE,嘛,不过除了蜗牛以外基本没有其他地方使用的汉字了呢……蜗牛所背的贝壳,是漩涡形的对吧。就是这种感觉……另外,和‘灾祸’的‘祸’字很像呢……啊啊,倒不如说这更具有象征性吧?迷惑行人的异闻多到数也数不过来呢……虽然如此,但要说到阻挡行路的妖怪,对阿良良木而言,也只知道涂壁这种程度吧?……如果对方声称是蜗牛的话,肯定是迷路之牛啦……嘛,所谓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表现的并不是外形而是其本质,牛也好蜗牛也罢都是一样的。要说外形的话,有些图画中甚至还有人形的模样呢……阿良良木,妖怪呢,给它们起名字的,与给它们画模样的,几乎都是不同的人。甚至可以说皆是如此——基本上,都是先出现名字。所谓的名字,就是概念。嘛,就像是轻小说插图那样,在视觉化之前,概念已经形成——虽然经常说名字是身形的描述,但是那个身形所指的并不是肉体、外观的意思,而是指本体……哈——欠。”
好像——真的很困的样子。
不过,这种样子正好消去了以往那种轻浮的态度,对我来说反倒是更容易交流。和忍野对话,总之很累就是了。
蜗牛。
柄眼目陆生有肺螺旋壳腹足纲。
要说亲眼看到的机会,还是蛞蝓来得多,不过那是贝壳退化后的形状。
要是撒上盐——就会溶化。
那之后。
我——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黑仪,以及八九寺真宵三人,又继续了五次,再挑战,无论是近乎真理般的近道,还是绕到差点让人昏厥的远路,无一例外地都试过了,但是,从结果上来讲,这些全部都完美到奢华地徒劳而终。不容置疑,自己已经确实来到了目的地周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抵达那里。最后甚至是采用了挨家挨户一个不漏地排查地毯式搜索作战,竟然也无功而返。
然后,作为最后的终极手段,战场原打开手机的特殊机能(我并不十分清楚)、想让GPS还是什么的导航系统运作——
可是,在数据下载完的前一秒,信号突然没了。
在那一刻,终于——或者说是勉勉强强、后知后觉地,我、才对当前所发生的有了完全的认识。虽然决不会说出口,但看样子战场原在很早的阶段就已经察觉到了——而且,比谁都有着更为深刻理解的恐怕就是八九寺了,总之。
我是鬼。
羽川是猫。
战场原是蟹。
而八九寺看来就是蜗牛了。
也就是说——变成这种状况,对于我来说,已经不能够就此将事情撇下了。如果这只是普通的迷路孩子,只要交给附近的派出所就能自我满足地给此事画上句号,但是一旦与那边的世界有所关联的话——
战场原也一样反对将八九寺交给派出所。
在数年间——战场原一直身陷于那一侧世界。
因为是那个战场原所说的,所以——不可能有错。
虽说如此,当然,这并不是我和战场原能够想办法解决的问题——我也好,战场原也好,都不具备这类的特殊能力。我们只是单纯,仅仅知道,并非现世的那边世界的存在而已。
知识就是力量,虽然这么说。
光是知道而已,我们却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虽然没有那种省时省力,另外稍微能有点干劲的选择项,商议的结果,最终还是——找忍野商量。
忍野咩咩。
我的——我们的恩人。
但是,不管他是恩人也好不是也罢,都是个我想要尽量与其保持距离的人,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虽说已年过三十却依然居无定所,约一个月前来到这个城镇,将倒闭的学塾作为安居之所——之类的,光是听到对其现状进行的说明,就会让普通人敬而远之吧。
——现在,他对这个城镇有点兴趣。
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消失了也不足为奇,虽然是无可救药千锤百炼的无根之草,不过由于战场原的事情,在之前的周一……还有周二善后的时候刚见过面,而且昨天我也和忍野碰过面,不管怎么说,他应该还在那幢废弃大楼里面吧。
那么,问题就是联络手段了。
那家伙没有手机。
只能直接去找他。
嘛,战场原和忍野在上周就相互认识了,不过关系还没到老朋友的地步,而且我觉得,事关忍野的话,还是应该由与他相识时间相对较长的我去比较妥当,但是,“我去吧”战场原这边却自告奋勇地说。
“山地车,借我用下。”
“啊,借你是没问题……但地点,你知道吗?要不,给你画张地图——”
“被担心与阿良良木有相同等级的粗糙记忆力,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倒不如说甚至会感到悲哀呀。”
“……是这样啊。”
我悲哀起来了。
相当认真地。
“说实话,我、在停车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想要骑一下这辆山地车了哟。”
“之前说的好棒,是真心的啊……虽然认为这不太可能,不过你还真是不够坦率的家伙呢。”
“话说回来……”
战场原开口。
在我的耳边,喃喃低语。
“不要让我和这个孩子独处。”
“…………”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啊。”
嘛,说来也是。
试想八九寺那方面,恐怕也是这样吧。
我将山地车钥匙交给战场原。记得,之前曾听说过,战场原应该是没有自行车的,将自己的爱车借给这样的家伙,想来本应感到危险才是——不过,战场原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总有这种感觉。
那么。
现在,就等战场原的联系了。
我回到浪白公园的长凳处。
坐我身边的,是八九寺真宵。
她和我隔开一人的距离,坐在一旁。
或者说这是,为了随时能够逃走。
是想逃的话马上就能逃走的位置。
对于八九寺,已经将我和战场原所发生的——以及现在所持续的状况作了某种程度的说明,而我说的话,似乎反而让她更加强了警戒心。好不容易认为能够以此消除了一定的隔阂,却因为不谨慎的行动起到了反效果——看来只有从头来过了吧。
信赖,是十分重要的。
嗯……
总之,先搭话吧。
正好,有件比较在意的事情。
“那个啊,之前——记得你说了母亲吧,那是、什么意思呢?纲手,不是亲戚的家吗?”
“…………”
没有回答。
她似乎在使用沉默权。
不管怎么说,刚才那一招大概是行不通的吧……而且那一招是出于开玩笑,如果用得太频繁,说不定会当真——无论是对方也好,自己也好。
因此。
“八九寺小妹妹。下次请你吃冰淇淋,能稍微靠过来点吗?”
“马上就来!”
说着,她一下子将身体靠了上来。
……口头约定先赊着也没关系吧。
说回来,之前说的零用钱,到头来还是连一元都没给呢……该怎么说呢,实在是相当好应付的家伙呢。
“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
“什么来着?”
“你母亲——的……”
“……………………”
沉默权。
没关系,我继续。
“说是亲戚家,那是骗人的吗?”
“……不是骗人的。”
八九寺用一种执拗的语气说道。
“妈妈也算在亲戚之内吧?”
“啊,这个,虽然也没错。”
不觉得有些强词夺理吗,这。
话说回来,这之前——星期日背着大书包造访母亲家这种情况,不管怎么来说都太奇怪了吧……
“而且……”
八九寺继续执拗地说道。
“虽然说是妈妈,但可惜的是,已经不是妈妈了。”
“……啊啊!”
离婚。
单亲家庭。
这情况就在最近——才刚刚听过。
从战场原那里,听到过。
“纲手,是我到三年级为止的姓。不过被领到爸爸那里以后,就改成了八九寺了。”
“嗯……稍微等一下!”
头绪有点乱,前后到底是怎样一种顺序,需要稍微整理一下。现在,八九寺是五年级学生,并且直到三年级为止姓都是纲手(所以,才对纲手这个姓氏固执到了不惜大声争吵的地步吧),在被父亲领走后便换成了八九寺的姓,就是说……啊、对了,在两人结婚的时候,是使用了母亲一边的姓氏啊。结婚时姓的统一,应该是取男女无论哪一方的姓都可以的。也就是说……离婚后,母亲——纲手女士离开了家,搬到了这边……不、这里大概是老家吧。而——八九寺、星期日。
利用今天的母亲节。
来看望母亲——是这样的吧。
父亲和母亲给予自己的——重要的姓名。
“哎哟……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还说什么在家里尽尽孝道也好啊这种话。我真是……”
这确实不该是我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呀。
真头痛。
“不,并不是因为今天是母亲节才这么做的。妈妈的家,只要有机会,就想要过来的。”
“……是这样呢。”
“虽然总是,没办法到达。”
“…………”
离婚手续办完后,母亲离开了家。
见不到母亲。
想去见母亲。
所以,八九寺去看望母亲。
也这么尝试了。
背着书包——然后。
然后——在那时,与蜗牛。
“遭遇了呀。”
“遭遇什么,我不是很清楚。”
“嗯。”
那以后——我多次、想要造访母亲。
却一次都没有能够到达那个家。
不管挑战多少次,全部都是徒劳无功的这种情况,虽然听起来愚蠢——然而,尽管如此竟然没有放弃,真令人敬佩。
不过——但是。
不过——虽然我完全没有想要说和他人比起来如何如何的意思,但作为异常状况而言,比起我和羽川,以及战场原所遭遇到的问题,却感到有一种安全率较高的气氛呢——并不是肉体上,或精神上的问题,是本应该能做到的事情却无法做到的现象性问题——问题并不出在自己身上。
问题在外侧。
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日常生活也能安稳度过。
是这样一种情况吧。
不过,就算这样,就算那是事实,我也不会摆出一幅我全知道的样子,去说八九寺吧——就算嘴巴被撕开。哪怕我在这个寒假中度过了怎样的非常经历,但对八九寺,我是没有权利去说她的。
所以,我没说多余的话。
“你也——很辛苦呢!”
只说了这一句。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想。
真的,想要去摸摸她的头。
所以,试着摸了摸。
“嘎呜!”
我那只手被咬了。
“痛!突然做什么啊你这小鬼!”
“呜嘎嘎嘎嘎嘎嘎!”
“痛!痛痛痛啊!”
这、这家伙,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恶作剧,也不是不好意思什么的,她是真的用尽全力在咬我啊……
可以感觉到八九寺的牙齿咬破皮肤刺入肉中,不用看也明白鲜血汩汩涌出!真是有够不好笑的,为什么,突然就——不、难道、这样说来,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完全不自觉地触发了事件发生条件……
也就是说开始战斗了吗!?
我将那只没有被咬的手紧握成拳形。像要将空气捏碎般紧握。然后将拳头猛地打进八九寺的心窝。心窝是人体无论如何都无法防御的要害之一。受了这一击竟然还没有放开牙齿的八九寺的确了不起,不过可是,在仅有的一瞬间。颚力变弱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抓住这个空隙,我将自己一侧的手腕,全力地、乱抡一气。八九寺好像要把肉给咬下来似的紧咬不放,却正因此,其他的部位都成了空门——不出所料,八九寺的身体轻易地被从长凳上拽起。
面对空门大开的八九寺的身体,我张开手掌,仿佛一把抱上去般——小学五年级学生的身体那异常柔嫩的触感从手掌传来,不过对并非萝莉控的我可以说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就这样趁势让她转身。因为嘴巴还是咬着手,所以当然脖子周围的身体,就扭了起来。不过,这不成问题。手被咬住的状况下,对于头部附近的攻击,可能会伤到自己。所以,八九寺扭动起来,如同一片樱在眼前的瓦片般的身体,才是我的目标。瞄准的位置当然是与刚才一拳如同重合般的、心窝——!
“呜哇——!”
胜负已定。
终于,八九寺紧咬的牙齿从我的手中离开。
同时,如同胃液般的东西从口中吐出。
然后——就这样颓然倒下,失去意识。
“呼——哎呀、笑不出来呢!”
死命地甩动被咬的手。
“第二次,只会让人觉得空虚呀,胜利之流……”
以小学女生为对手,竟然对其身体正中要害施以连续两记钻心拳并致使其昏阙之后,还在那里感慨空虚的男子高校生的身影,就在那里。
不用说,那又是我。
啊,用敲的,用抓的,用扔的,都还好说,但对女孩子的身体用拳头狠击,这可不好哟,真的。
看来阿良良木历无需让战场原黑仪全裸下跪,就已经足够具备最差劲男人的资格了。
“啊——……不过,竟然突然咬过来啊!”
首先,看一下被咬的伤口吧。
哇啊……好严重,深可见骨……想不到,人要真的咬起人来,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嘛,就我个人来说。
虽然还有痛感,不过这种程度的伤——什么也不做,也能马上愈合就是了。
倏拉倏拉——咻噜咻噜——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伤口开始愈合,就好像录像带回放一般,看着这一景象——这才像突然醒悟般,理解了自己确实是那边世界的存在,黑暗——黑暗的气息,事到如今,才突然想起。
真的——真的是,渺小的存在呢。
如此丑态差劲的男人,笑死人了。
你真的,想变回普通人吗?
“……脸色好可怕哦——阿良良木。”
突然。
意外的声音传来。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战场原——但那是不可能的。战场原发不出这么阳光灿烂的声音。
站在那里的是,班长。
羽川翼。
明明是星期天,她却还一身一成不变的学生校服打扮,不过,毕竟是她,倒不如说这样才是理所当然的吧,作为优等生的魅力——发型和眼镜也一如往常,要说唯一与校内不同的话,就是手上的拎包了吧。
“羽……羽川。”
“一脸吃惊的样子呢。嗯,嘛,那个样子,也不错。”
嘿嘿地露出笑脸的羽川。
爽朗的笑容。
对了,八九寺,刚才,好像是浮空了——
“怎么了?做什么呢?在这里。”
“不、没什么——倒是你呢?”
果然难以隐藏动摇。
问题在于,到底从哪个时间点开始看到的呢。
如果让这个由认真性格构成的个体、作为品行端正的代名词、且以清廉洁白作为做人宗旨的羽川翼,目击到对小学女生施以暴力的我的模样的话,可以说,已经是与被战场原看到的状况,完全另一种意味上的糟糕了啊……
都已经是高三了,可不想被退学啊……
“什么‘倒是你呢’啊。这周围,是我家附近啊。要说‘倒是’的话,倒是阿良良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那个……”
啊,对了。
记得战场原和羽川是同一个中学的。
所谓的公立学校——对了,是按学区来划分的,那么战场原过去的地盘和羽川的行动范围有所重叠也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不过她们小学应该是不同的,所以还不算是完全重叠吧……
“也没什么事,那个,反正没什么事做,闲着无聊打发一下时间——”
啊。
不小心把闲着无聊说出来了。
“呵呵——这样啊,真好呢,闲着无聊,没什么可做是好事呀。也就代表着自由呢。我要不要也闲着无聊一下呢!”
“……………………”
到底与战场原是不同种的生物呢,这家伙。
就算同样身为优等生,这就是顶尖层次与顶尖的差别吗。
“对了,阿良良木也知道的吧。我是个,在家里坐不住的人。图书馆今天关门,所以星期天是散步的日子哟。对健康也有好处呢!”
“……我觉得你解释太多了呢!”
羽川翼。
持有异形之翼的少女。
在学校中是由认真性格构成的个体,作为品行端正的代名词,清廉纯洁的、班长中的班长,无可挑剔的她——却承受着家庭的不和。
不协调,以及扭曲。
正因此——她被猫附身了。
被抓住了,那仅有一丝的心灵空隙。
没有任何人是十全十美的,这说不定就是一个例子——虽然她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从猫那里获得解放,虽然她的记忆随之失去了,但不协调与扭曲却并没有消失。
不协调与扭曲还继续残留着。
就是这样。
“说到图书馆星期天关门,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是表现出自己住的地方文化水平低下似的,呵呵,真糟糕呀!”
“我甚至连图书馆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不行的哟,说出这种好像已经放弃似的话来。离考试还有足够的时间,阿良良木,只要努力也能做好的啊。”
“没有根据的鼓励,在某些场合下比责骂还要让人痛苦哟,羽川。”
“因为,阿良良木,你的数学不是不错吗?数学好的人其他科目差的情况,一般是不可能的啊。”
“数学因为不用死记硬背吧。所以比较轻松啊。”
“真会闹别扭呐——嘛,算了。这次就放过你,好啦。说来,阿良良木。这孩子,是你妹妹?”
羽川撅起嘴指着横躺在长凳上的八九寺。
“……我妹妹可没那么小啊。”
“是这样吗?”
“中学生。”
“嗯。”
“那——个,她是迷路的孩子啦。名字叫八九寺真宵。”
“真宵?”
“真实的真,宵夜的宵。然后,姓氏是——”
“姓的话我知道哟。说到八九寺的话,在关西圈经常听到的词哦。给人一种悠久且具有庄重感的姓氏呢——说回来‘东云物语’里出现的寺庙,确实——啊、虽然是那个,但汉字写法好像不一样来着。”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东两。”
“这样啊……”
“八九寺真宵吗——嗯。上下关联的名字呢。嗯嗯?啊,她醒过来了。”
听羽川说完,我朝八九寺看去,只见她不断地慢慢眨着眼睛。看上去是花费了好一段时间在充分地把握周围的状况,艰难地,环视之后,八九寺支起身体。
“你好,小真宵。我是这个哥哥的朋友,叫做羽川翼哦——”
哇啊,这家伙,一下子就切换成了体操哥哥的语调了啊。
不、因为是女的,应该是体操姐姐吗?
羽川,大概就是那种能和狗啊猫啊、用婴儿语言随意自然展开对话的人吧……
而与此相对地,八九寺——
“请不要和我搭话。我讨厌你。”
却这么说。
……对谁都这么说啊。
“啊咧——看来被讨厌了呢——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可不能这么说哦,小真宵。摸摸一”
羽川完全没有沮丧。
我无法做到,抚摸八九寺真宵脑袋的行为,她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羽川,你喜欢孩子吗?”
“嗯——?有人会讨厌吗?”
“啊,不是我哦。”
“晤。嗯,喜欢哟。一想到我过去也是这样的,总觉得心里就变得暖洋洋的呢——”
羽川继续抚摸着八九寺的脑袋。
虽然八九寺想要抵抗。
不过,却只是徒劳。
“呜、呜呜呜——”
“好可爱呢——小脸蛋还圆鼓鼓的。呀——啊、不过呢……”
她的语气语调一变。
这是在学校的时候,偶尔对我使用的语调。
“突然就去咬大哥哥的手是不行的哦。虽然大哥哥是没问题的,但普通人的话就会伤得很厉害了哟!喝!”
砰。
说完,她用拳头,轻轻地,打了真宵一下。
“呜……呜、呜呜!”
刚被亲切对待却又突然挨揍,八九寺陷入了混乱状态。羽川硬是将她转向我。
“好啦!说对不起吧。”
“……对、对不起,阿良良木先生。”
道歉了。
这个过度谨慎、自以为是的小鬼竟然道歉了。
真有冲击性啊。
说回来,果然,羽川把刚才的事全部都看到了呀啊……对啊,就是这样啊。一般想来,在被咬得到差点连肉都掉下来的情况下,正当防卫也是必要的啊。这么说,最初的交手也是这家伙先踢过来的……
虽然羽川不是个懂得随机应变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只会墨守成规的死板家伙。
单纯,出于公平。
不过,羽川对付孩子还真是有一套啊。明明应该是独生子,真了不起。
顺便一提,我在学校里的时候,似乎也被羽川当作小孩对待了,不过嘛,这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还有,阿良良木也是的,这样不好哟——”
她又同样的语调对我说道。
很难蒙混过去啊。
果然还是被她点名了,羽川“嗯、嗯”重新摆出架势。
“总之,那样不好哦!”
“不好是指……那个,暴力吗?”
“不是的,要好好责骂才对。”
“嗯、啊。”
“当然,暴力虽然也是不好的,但是,打了孩子,当然也不仅限于孩子.不把让对方信服的挨打理由说出来是不行的。”
“……………………”
“说了才能明白,就是这意思呀。”
“……和您交流,真是受益匪浅啊。”
真的。
就好像帮我把身上的毒驱赶了出来,这家伙。
这世上,果然有好人啊。
只是短短数言,就感到好像获得了救赎。
“那么,她是迷路了吗?打算去哪里?是这附近吗?真是那样的话,我想我能带路哦。”
“那个——不、现在,正好已经让战场原去叫人了。”
就算同样是那边世界的人,但羽川并没有记忆——就算知道,也已忘却。所以就不要随便作出像是揭开伤疤般,敲打这片记忆的行为来吧。
不过对于主动给予帮助的行为,深表感激。
“虽然好像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不过应该也快来了吧?”
“啊呀?战场原同学?阿良良木和战场原同学在一起吗?嗯嗯?战场原同学最近不是一直在请假吗——嗯嗯?啊、说回来,这之前,阿良良木对战场原同学的事情向我问这问那的——嗯嗯?”
啊。
开始乱猜了,开始乱猜了。
羽川的思维之力进发。
“啊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不、不是那样……”
该怎么说呢,虽然像我这样的笨蛋竟然否定了您这样高材生所得出的答案,真的是感到万分惶恐……
“你这样的想像力,就连那些腐女系的女生也甘拜下风啊。”
“腐女系?那是什么?”
侧着头的羽川。
优等生是不会知道的。
“没有腐没有烂的意味深远的文字缩写啊。”
“听上去好假。算了,下次我去查一查吧。”
“你是认真的啊。”
羽川要是以此为契机,偏离了正道该怎么办啊。
是不是该算是我的错呢。
“那么,也打扰很久了,我该走了哦。多有打扰,也替我和战场原同学问候一声哦。还有,今天是星期日,虽然不想太哕嗦,但不要玩得太过头哟。还有,明天有历史小测验,可不要忘了哟?还有,文化祭的准备,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要打起精神来哟?还有——”
这之后,羽川成功达成“还有”九连击。
难道说,她是继夏目漱石之后的“还有”大师不成。
“啊。对了,羽川。不过,姑且,能问个问题吗?羽川,你知道这附近,有个叫纲手的住户吗?”
“纲手?嗯、我想想——”
羽川作出搜寻记忆的动作。那动作实在是让人不由得充满期待,可是——
“……不、不知道呢!”
结果却是如此。
“羽川也有不知道的啊。”
“不是说了吗?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其他的事,完全不知道哟。”
“这样啊。”
说回来,腐女系这个词她确实不知道呢。
事情当然不会,那么心想事成嘛。
“没能回应你的期待真是抱歉。”
“没什么没什么。”
“那么,这次真的说再见了。”
然后,羽川翼离开了浪白公园。
她的话,应该知道这个公园的名字怎么念吧。
应该问一下她呢,脑中掠过这个想法。
然后——手机来信。
十一位的数字,显示在液晶屏上。
“……………………”
五月十四日,星期日,十四点十五分三十秒。
这是战场原手机号码到手的瞬间。


006

“那么——所谓迷路之牛,是哪种妖怪变化的妖魔鬼怪呢?怎么做才能祛除啊?”
“真是的,思维方式还是那么暴力倾向呢,阿良良木。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忍野看来是被战场原从睡梦中唤醒的样子。虽然忍野口中抱怨着打扰周日早晨的懒觉实在太过分了这样的话,不过,就算不去刻意注意,也知道眼下已经不是早上而是下午这一事实,对于每天都是星期日、整年都是寒暑假的忍野来说,个人认为国家应该没有赋予它说这话的权利,所以并不打算顺着他。
因为忍野没有手机,必然,是借用战场原的手机才能进行通话,但,这不是由于个性或金钱之类的问题,忍野似乎是个相当严重的机械白痴。
“那么,小傲娇,我在说话的时候要按哪个按钮啊?”在听到这种愚蠢的台词之时,我真有种想按下通话结束键的冲动。
“但是……到底怎么回事呢。要说罕见,倒不如说是异常呢。竟然,嘛,在这么短的期间里,能和如此多的妖怪相遇呀,阿良良木。真是愉快呢。明明光是遭到吸血鬼的袭击这一件正常来说就足够夸张了,怎么回事啊,才刚遇见小班长的猫、小傲娇的蟹,接着这次又遭见了蜗牛?”
“不是我遇见的啊。”
“哦?是这样吗?”
“从战场原那里听到多少啊?”
“不……听是应该听到了,不过当时似梦非梦。所以感觉上有些模糊,总觉得和记忆有些不一样的样子呢……啊啊不过,我从过去开始呢,就一直梦想着能有可爱的女高校生叫我起床的经历呢。托阿良良木的福,中学开始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呢。”
“……实现后,感觉怎么样啊。”
“嗯——因为昏昏沉沉的不是很清楚呢。”
梦想的实现说不定就是这样。
不管谁,不管什么场合。
“啊啊,小傲娇用好锐利的眼神盯着我啊。好可怕好可怕,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天知道……”
“天知道,是吧?阿良良木看来真是不明白女孩子的心呢——嘛,算了,一旦接触这个世界,之后就容易受其吸引也是事实呢……不过,稍微,还是觉得有些太集中了呢。小班长也好小傲娇也好,都是阿良良木的同班同学吧——而且,听说那里是小班长和小傲娇的住地附近吧?”
“战场原的话,虽然已经不住在那里了。不过,这没有关系吧。八九寺应该没有在这里住过啊。”
“八九寺?”
“啊,你没听说?八九寺真宵。遭遇蜗牛的孩子的名字啊。”
“啊啊……”
稍微慢了一拍。
理由,并不是因为犯困的样子。
“八九寺真宵吗……哈哈——原来如此呢。清楚了清楚了。记忆拼起来了。原来如此呢。该怎么说呢,真是好因缘啊。就像拙劣的玩笑啊。”
“拙劣的玩笑?啊,你想说真宵与迷路有关?(注:日语中“真宵”与“迷路”的发音一样),或者与迷路之牛,迷路的孩子之类都扯得上关系?……哈哈傻笑,亏你能说出这么无聊的话呢,忍野。”
“这种低水准的噱头我死也不会说的哦。可不是为了装样子而哈哈傻笑的,本人。可是笑里藏刀呢。你想啊,八九寺+真宵吧。说到八九寺的话,那个,知道吗?‘东云物语’的第五节。”
“哈啊?”
羽川貌似也说过这事来着。
不过我是完全不了解。
“阿良良木看来是一点都不知道呀。也好,似乎有必要对你说明呢。但是,现在没有这样的空闲……太困了。嗯?怎么了?小傲娇。”
战场原似乎对忍野说了些什么,对话暂时中断。毕竟无法旁听对话——倒不如说,感觉是战场原故意要让我听不见似的在对忍野说什么。
悄悄话——感觉不像呢。
在说什么呢。
“嗯——唔。”
只可以听到忍野点头同意的声音。
“……唉。”
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叹气声。
“阿良良木,真是没出息呢!”
“哈?你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我还没和你说过闲着无聊这类的话呢啊。”
“竟然让小傲娇这么操心……小傲娇感到责任了哟。竟然让女生来给你擦屁股,作为男人实在是太窝囊了。就算需要善后,也不能交由别人来做啊。”
“啊,不是的……将战场原卷了进来,确实觉得过意不去哟。或者说觉得有责任感呢。她上周,明明才刚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却又再次遇上这种怪事——”
“不是这个意思啊,真是的。阿良良木,自己的事情和小班长以及小傲娇的连续三件妖怪事件都搞定了,所以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丑话说在前面,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自己所感受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呢。”
“……我,没那样想啊。”
听着这些严厉的话——不禁缩了一下脖子。感觉像被戳到了痛处。对此,很遗憾的是,并非觉得他的话毫无道理。
“嘛,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阿良良木的话,是个怎样的人,我应该是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所以说啊,阿良良木最好是能再稍微多注意下周围。如果不是得意忘形,阿良良木,早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吧?知道吗?好好听着哟。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事实——相反来说,没看到的东西,也同样不一定是事实,阿良良木。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说过类似的话恕。忘记了吗?阿良良木。”
“……这次又不是说我的事情啊,忍野。好了,那个迷路之牛?告诉我蜗牛对策吧。要怎么才能把它除掉啊。”
“所以说除掉什么的,不要这样说啊。你真是什么也不懂啊。要是总说这样话,总有一天可是会后悔的哦,到时候可是要负起责任的哦?而且——迷路之牛是……啊、不……”
忍野言辞不清地说道。
“……哈哈——等一下,这实在太简单了,其实就是那个。不管怎么说,我差点就帮了阿良良木了啊。这可不好呢……阿良良木必须自己解决事情哟。”
“简单?真的?”
“和吸血鬼不同。那是真真正正的偶发事件哦,阿良良木,最初,产生各种误解,也是没办法的……对了,要说起来,迷路之牛和小傲娇所遭遇的蟹,模式靖点相似吧。”
“嗯。”
蟹。
那只、蟹。
“啊,是吗,还有与小傲娇的事吗……真是,讨厌呀。我的任务只是搭起人与那个世界之间的桥梁而已,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啊……哈哈——服了,该怎么办好呢。看来我与阿良良木稍微亲近得有些过头了呢。该说是太过亲近了吗,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接受了求助,还想通过电话就把问题解决呢。”
“……嘛,我觉得那很方便哦。”
既经济——又可以偷懒的选择。
虽然是这样,但是——就算这么说,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这也是事实。
“还是希望不要这么轻易地与我接触呢。遭遇妖怪的时候,像我这样的人就在身旁的情况,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而且,虽然这不像我说的话,但稍微套用一下常识,让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独自一人来到这样一个居住着可疑男子的废墟一样的地方,实在叫人无法认同哦。”
“原来还是有自己是可疑男子的自知之明啊,也知道这里和废墟一般啊……”
不过——这也确实,没有错。正是如此。太过轻易地答应战场原了——倒不如说是因为她自告奋勇地提出要求,所以对于这些问题的考虑,欠缺了一些。
“不过,你什么也没做吧!”
“虽然一般来说对于信任应当表示感谢,但是,分界线还是必要的啊。规则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厚着脸皮,滑溜溜的行为是不好的,明白吗?无论发生什么,如果不事先划出一个绝对禁止的区域界线,就会在敷衍了事之间,让自己的领地被消减。虽然常说不存在绝对无例外的规则,但既然是规则就应该不允许例外,而且,要是没有规则的话,所谓的例外也将不会存在,就是这样。哈哈——总觉得像在说小班长的台词呢。”
“嗯——……”
不过——的确。
正是如此。
稍后再向战场原道歉吧。
“小傲娇可没有你信任我的程度那么信任我哦。她不过是基于阿良良木对我的信任,而暂时对我信任而已——万一发生什么的话,责任全在阿良良木身上这件事,忘了就不好呢。不是啦,我什么也没做,真的什么也没做,真的什么也没做啦!哇,请不要拿出订书机对着我,小傲娇!”
“……………………”
她居然带了啊,订书机。
唉,习惯果然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得过来的。
“呼——……吓死我了。小傲娇原来是恐怖小傲娇啊。这可是天下无双的傲娇呢。那么,就这样吧……啊,真是的,电话果然难用啊。说话不方便哪。”
“说话不方便,怎么会……忍野,你,就算是机械白痴也该有个度吧。”
“不、虽然也有这个原因吧——但总觉得这个样子,就算我在认真说话,却不免会想到说不定阿良良木是在那头喝着饮料看着漫画躺在地上和我通话呢,这样一想,就会感到空虚起来啊——”
“意外的心思细腻呢,你这家伙……”
对这种方面注意的家伙,虽然令人担心。
“那,这样吧。我会把解决迷路之牛的对策告诉小傲娇,阿良良木就在那里等着吧。”
“那个对策——用传话,不会有问题吧?”
“要这么说的话,迷路之牛本身就是民间口头流传下来的哦。”
“不是的,那个——和战场原那时的,那个像仪式一样的不需要吗……”
“不需要。虽然模式相同,但蜗牛没有蟹那么难对付。本来,就不是神来着。只是个妖怪,不管怎么说。与其说是妖魔鬼怪或诡异现象,倒不如说是幽灵这类更恰当。”
“幽灵?”
在这种场合下,神也好,妖怪也好,妖魔鬼怪也好,诡异现象也好,幽灵也好,虽然我个人只会想到是同样的存在——不过这种单词上的差异,在与忍野对话的情况下是相当重要的,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
不过——幽灵。
“幽灵也是妖怪的一种哦。迷路之牛本身,并不是存在特定地域,它分布于日本全国的各个地方,总之是各处流传的妖怪。是非主流,名字也形形色色,不过,它的原型是蜗牛呢。让我想想,对了还有,阿良良木。所谓的八九寺呢,本来意思是指竹林中的寺庙。正确来说,并不是‘八九’,而是写成‘淡’‘竹’的淡竹。淡竹寺。(注:日语中“八九”和“淡竹”发音相同)你看,说到竹,首先就是孟宗竹和淡竹两种吧?另外,淡竹还与‘破竹之势’的‘破竹’有所关联呢。虽然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将其替换成十有八九的‘八九’,这是因为,嗯,说到底不过就是单纯的文字游戏吧。阿良良木知道吗?四国八十八古刹这类,西国三十三古刹这类。”
“啊啊……嘛、这种程度的,当然。”
经常听到呢。
“果然这些还是知道的啊——嗯,也是呢。嘛,像这种的,不将名字分别区分,这种情况也经常有呢。八九寺说起来也是其一……八十九坐寺庙收纳于其之名下。当然,说到这八十九,虽然诚如所说的与‘淡竹’有所关联,但作为候补的意义,包含有比四国八十八古刹还要多一个意思呢。”
“唔……”
与四国有所关联吗。
但是,我记得羽川好像说过是关西圈什么的吧。
“嗯。”
忍野说道。
“被选中的八十九个寺庙,估计都是关西圈的寺庙吧——从这意义上来讲,比起四国八十八古刹,倒是西国三十三古刹形象上来得更接近呢。不过,接下来故事的中心,就是悲剧的开始了啊。你想啊——八九这个词,其实可以念成‘YA KU’,不也就是通‘厄’字的读音吗。因为这个原因,在寺院之前冠以这个词的话,就成了否定接头语了,不吉利的啊。”
“……?话说,我一开始没有把‘八九’念成‘HA KU CHI’,而在想是不是读成‘YA KU’……不过,却没有想成那个意思啊?”
“不过,这个意思虽然你没想到,却依然存在着。语言,是很可怕的呢。就算并非本意,却依然会成为定论。就算是说言灵,这个熟语似乎被用得太过随便了。嘛,总之,这种解释被流传开来,八九寺这个总称,就这样被废除了。而被定为第八十九座的寺庙也几乎都难逃排佛毁寺的命运,至今现存下来的还不到四分之一……而且,它们原本属于八九寺之一的事实,基本上也都被隐瞒了起来。”
总觉得这家伙的说明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托他的福,确实理解起来很方便,但要把这话再对别人说出来的话,总觉得会被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
话说,像这种,就算通过网络搜索引擎,也找不到一丁半点相关信息的知识,能有多少可信度,实在难以判断。
大概——只有一半可信吧。
“那么,由此——对历史掌握之后,再来看看八九寺真宵这个名字,如何?是不是觉得另有深意,很困扰吧,一般来说。名字上下是有关系的——吧。就像大宅世继和夏山繁树这样的名字。就算是阿良良木,‘大镜’总学过吧。不过,真宵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呢?这样一看,不是显而易见吗。所以才说太简单,太容易了。我开始怀疑你对名字的审美能力了呀。嗯,要是阿良良木能在一开始,就察觉到该多好啊。”
“多好?你指什么啊。而且,她——”
八九寺坐在长凳上,静静地等着我通话结束。虽然没有特别表现出侧耳倾听的样子——不过也在听着吧。不可能没听的,毕竟是关于自己的事情。
“这家伙取得八九寺的姓是在最近啊。之前都是姓纲手的。”
“纲手?哦,纲手啊……偏偏是这个。偏偏是这个啊——和丝有太多的纠葛。完全连得起来了。就算是因缘,也实在太巧了。喂喂,感觉就像,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啊。八九寺加上纲手……原来如此,然后是真宵吗。倒不如说这才是重点。真正的宵夜呢。唉——真是够傻的。”
忍野低声喃呢。
虽然认为是在自言自语——但却是对我说的。
“算了,不去管它了。这个镇子真的很有趣啊,事实上。时不时都能有各种各样让人兴奋的状况呢。看样子好像很难离开这个小镇了呢……那么,详细我会告诉小傲娇的,阿良良木到时候问一下吧。”
“嗯。啊、啊啊!”
“不过——”
忍野以讽刺的语调作为结束语。
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人淡淡的笑意。
“希望小傲娇肯老实地告诉你哟。”
接着——通话结束。
忍野绝对是那种会不辞而别的男人。
“……就是这样,八九寺。看来有办法了呢。”
“感觉上,不像是‘看来有办法’的对话。”
果然在听着啊。
嘛,光听我说的,对于最关键的内容大概是一点也不明白吧。
“这些先不管了,阿良良木先生。”
“怎么了。”
“我肚子饿了哟!”
“……………………”
所以你想怎么样啊。
不要摆出那种像是带着顾虑故意绕着圈子在提醒漫不经心的我没有尽到应尽义务的样子啊。
但说回来,被她这么一提,确实,因为蜗牛的事情被搞得晕头转向,确实还没让八九寺吃午饭呢。对了,战场原也是……不过她的话,在到达忍野的居所前,就一个人在哪里吃过饭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啊——疏忽了呢。
谁让我现在偏偏是不吃也无所谓的身体状态呢。
“那么,等战场原回来后,去哪里吃点什么吧。话说,这附近,都是居民家呢——你除了母亲家,其他地方都能到达吧?”
“嗯。走得到。”
“是吗?那么,待会儿问一下战场原吧——最近就餐地点这种,她大概是知道吧。那么,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只要是吃的都喜欢。”
“哦。”
“阿良良木先生的手也很好吃。”
“我的手不是食物。”
“您看~您看又谦虚了。真的好吃哦。”
“……………………”
你是真的吃了我不少的血肉,这发言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食人少女。
“说回来,八九寺。你,到过母亲家的事情,是真的吗?”
“真的。我没说谎。”
“这样啊……”
不过,因为时间隔了太久而迷路——绝对不是这个原因吧。而是因为遭遇到了蜗牛,所以就算不是第一次去的地方,也会迷路一不过,为什么八九寺会与这蜗牛遭遇呢?
原因。
我被吸血鬼袭击是有原因的。
羽川也是,并且,战场原也是。
那么——八九寺也一定有其理由。
“……呐。虽然是单纯的想法,到达目的地本身应该不是目的吧,你只是想和母亲见面对吧?”
“虽然用‘只是’这种说法很过分,不过,基本上是这样。”
“那么,让对方来见你不就好了吗?你看,就算你到不了纲手女士的家,但你母亲不会一直将自己锁在家里吧?就算离婚了,记得确实,父母有看望孩子的权利——”
虽然我只知道些皮毛。
“——应该是有的吧,又好像是没有。”
“不行的。或者该说,没用的。”
八九寺立即回答道。
“可以这么做的话,早就做了。但是,这是不行的。我连和妈妈打个电话都做不到。”
“嗯……”
“我就只有这样,去拜访妈妈的家。就算明白绝对无法抵达。”
虽然是含糊不清的解释,不过也就是说,家庭内部的状况吧……看来应该是比较复杂的状况。在即便是母亲节的今天,她还是不得不像这样一个人拜访陌生的小城,这再清楚不过地证明了那一点。不过,虽然这么说,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合理的手段吗……比如说让战场原一个人先去纲手家……不,这是不行的吧。并觉得和妖怪对手用这种正攻法可以奏效。就像战场原刚想使用手机的GPS功能,信号就消失一样,八九寺最终还是无法到达目的地吧。与忍野之所以能通电话,也只是因为对方是忍野。
所谓的妖怪——就是世界本身。
与生物不同——它们与世界相连。
仅仅以科学想要将妖怪解明出来是不可能的,就像吸血鬼袭击人类的事件永不会消失,始终存在一样。
就算这个世界不存在无法被光照耀到的黑暗。
黑暗也不会消失。
也就是说,只能等战场原回来了吗?
“妖怪嘛……事实上,我也不是很了解呢。你呢?八九寺。妖怪也好怪物也好,对于这种,知道得多吗?”
“……嗯,不,一点都不。”
八九寺奇怪地犹豫了下,如此答道。
“只知道像无脸妖这种的。”
“啊啊,小泉八云的……”
“你很熟悉呢!”
“熟悉又怎么样啊?”
狸猫。
大概,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故事吧。
“那个故事,很可怕呢……”
“是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也是呢。就是这样吧。”
虽说是妖怪。
而我是吸血鬼——不,还是算了吧。
在人类看来,两者很相似吧。
概念的问题。
而问题的更深层——
“八九寺——我有点不是很明白,你那么想见母亲吗?说实话,我想像不到能让你做这种地步的理由呢。”
“孩子想见妈妈的思念是很普通的感情……不是吗?”
“那个,错是没错。”
话虽如此。
如果有什么,并不普通的原因——就必然,能找到八九寺遭遇蜗牛的原因,不过,似乎没一个像样到能被称为理由的原因。只有一种单纯,冲动的——无法用语言表达,与欲望结构的本能相似的原理。
“阿良良木先生和父母同住在一起吧?所以才不明白。因为满足,所以想像不到无法满足是什么样的。人,总是追求无法得到的。如果分开居住的话,就算是阿良良木先生,也绝对会想去见自己的父母。”
“是那样吗?”
是那样——大概是吧。
奢侈的烦恼。
——哥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
“从我这种人的立场来说,光是双亲还在这件事,就足以让我对阿良良木先生感到羡慕的了。”
“是吗……”
“羊字底下一个次,羡慕的羡哟。”
“是吗……两个部首都微妙地有些错误呢!”
战场原的话,会说什么呢。听了八九寺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哦不,她肯定。什么都不会说吧。甚至是我现在所做的这种,设身处地为八九寺着想,她大概也不会做吧。
虽然她与之的距离,比我更近。
蟹和蜗牛。
都是在水边活动——的吗。
“从刚才的语气来看,好像阿良良木先生并不怎么喜欢父母呢,难道,真是那样吗?”
“啊——不是的啊。只是——”
刚一开口,脑内便闪过一个念头,这并不是该和一个孩子讲的事。不过,虽说如此,我自己对八九寺的事情,已经深入地打听了许多内情,所以对方是小孩子这种理由,是行不通的吧。我继续说道:
“我呢,是个相当——的好孩子哦。”
“不可以说谎。”
“没有说谎……”
“是吗?那么,姑且就相信你没在说谎吧。说谎也是方言。”
“你以为是说谎村的村民啊。”
“我是诚实村的村民。”
“是吗。嘛,反正我不是你这种,总用过分谦虚词来说话的家伙。我成绩马马虎虎,运动马马虎虎,不良行为也马马虎虎,而且,也没有像其他男生那种,毫无理由地反抗双亲。对于父母能将我养育到这么大,我非常感激。”
“呵呵。好了不起。”
“还有两个妹妹,嘛,对她们也是类似的感情,作为家人来说,感觉非常和睦。不过在考高校的时候,我,稍微乱来了一把。”
“乱来是指什么。”
“……………………”
没想到,接话很痛快呢,这家伙。
是不是很善于听别人诉说?
“乱来地报考了超出自己能力许多的学校——而且竟然还合格了。”
“这不是好事情吗。恭喜你了。”
“不,并不是好事情啊。要是乱来一把,然后就这样完结该多好——结果,就是越来越跟不上啊。唉,在菁英学校做吊车尾,真是一点也不潇洒啊。而且,学校里,尽是些性格认真的家伙……像我和战场原这样的,是例外哟。”
而作为认真集合体代名词的羽川,原本光是与我这样的学生说句话,也会被视为相当例外的存在吧。不过,她有着能够完美掩盖那些事的能力。
“这样一来,原本一直是好孩子的成分,形成反作用力。当然,并不指做了什么事哟。父亲母亲都一如既往,我在家中也一如既往,虽然想保持这样——但是,却有一种无法言表类似于隔阂般的东西存在。这种感觉,无可奈何地,出现,积聚。所以,到头来,彼此都变得小心翼翼,而且——”
妹妹。
两个妹妹。
——哥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
“就是因为我这个样子,我——不管过多久,都成不了大人,怎么样也成不了大人,一直是个孩子——我就是这样。”
“孩子吗?”
八九寺说道:
“那么,和我一样呢。”
“……我想和你并不一样哦。我说的是,只有身体长大,内在却没有跟上的意思啊。”
“阿良良木先生对于女士说了相当失礼的话呢。我在班级里,可以算是发育相当好的。”
“的确,发育相当不错的胸部呢。”
“啊!?你碰到了吗!?什么时候碰到的!?”
一脸吃惊的八九寺瞪大眼睛。
糟了,说漏嘴了。
“那个……扭打在一起的时候。”
“比被打了还要受打击!”
八九寺抱起头。
看样子真的是受到打击了。
“啊……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一瞬间而已。”
“一瞬间!?真的吗!?真的吗!?”
“啊啊。只碰了三次左右。”
“这不是一瞬间啊,而且,从第二次开始就是故意的。”
“你这是在挑刺啊。这只是不幸的事故。”
“初摸被夺走了!”
“初摸……?”
最近还有这种词汇吗?
小学生也在进步啊。
“初摸竟然在初吻前面……八九寺真宵,成了一个下流的女人了。”
“啊。对了,八九寺妹妹。说回来完全忘记了呢,说好的,给你零花钱。”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保持着抱头的姿势,就好像衣服里跑进长脚蜂般,八九寺全身散发出苦闷的情绪。
真可怜。
“好了啦,别这么失落嘛。比起初吻给了老爸,这种情况还算不错了。”
“这种桥段太老套。”
“那么,这样如何,比起初吻给镜子中的自己,还算不错了。”
“那种女生,这个世界不存在吧。”
嗯。
大概那个世界也没有吧。
“嘎。”
刚以为八九寺终于肯将手从头上放下来了,没想到她却接着就朝着我的脖子咬来。因为她的目标位置与寒假中被吸血鬼所咬的位置相同,顿时感到脊背发凉。勉强将八九寺的双肩按住,总算躲过一劫。“嘎嘎嘎”,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吼声,八九寺呲起紧咬的牙关。貌似以前游戏中也有这种敌方角色(被锁链缠绕像铁球一样的家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努力地安抚八九寺。
“吁,吁吁。乖乖。”
“不要把我当成狗!说回来这算什么,是拐着弯在说我像一条下流的母狗吗!”
“哦不,要说是像什么,我觉得更像是狂犬病……”
不过真是排漂亮的牙齿呢,这孩子。把我的手咬伤到深可见骨,但她那估计是混有乳齿的牙齿却连一颗都没有掉落,而且看样子也没有任何缺损。并不只是看起来漂亮,还是相当坚固的牙齿。
“我说,阿良良木先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唠叨什么!完全看不到反省的意思!触了少女那敏感的胸部,至少要说点什么吧!”
“……谢谢?”
“不对!我要求道歉啊!”
“就算这么说,在那样混战状况下,怎么想都是不可抗力啊。我觉得你应该为只有胸部被摸到而庆幸。而且,刚才羽川也说了吧。这种怎么看都不像是开笑话的咬人行径,本来就错在你啊。”
“这不是错在谁的问题!就算是错在我,也是受到了难以弥补的打击!在遭受精神创伤的少女面前,就算错不在自己也要道歉,这才是成熟的男人不是吗!”
“成熟的男人,是不会道歉的。”
我低声地说道。
“灵魂的价值,会贬值的。”
“装酷——!?”
“八九寺,你想说不道歉就不原谅吗?道了歉就会原谅……这种就是说,对手不肯贬低自己,就不肯宽容吗?”
“居然,开始责难起我来了!?这是贼喊捉贼……我真的生气了……就算温顺如我,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脸!”
“哪有温顺啊……”
“再说就算谢罪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再说也没啥大不了吧。又不会少块肉。”
“呜哇,阿良良木先生,将错就错吗!?不对,少块肉什么的,不是这种问题!话说回来,虽说还在发育中没那么在意,但如果真少了我会很心痛的!”

“听说多摸几下就会变大哦。”
“那种迷信,就只有男人才会相信!”
“真是落人了一个无趣的世界啊……”
“怎么啦。阿良良木先生就是一直以这种迷信为借口,不断摸着女生们的胸部活到现在的吗?真实最差劲了呢。”
“很可惜,这样的机会一次都没有呢。”
“原来是个没用的处男啊。”
“…………”
知道的吗,小学生。
比起进步,不如说是终结。
比起无趣,不如说是令人厌恶的世界……
不过嘛,就算装着感叹世风日下,但仔细想想,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对这种程度的知识,也是知道的呢。没想到,我这是在为下一代担心啊。
“嘎呜!嘎呜!嘎呜嘎呜嘎呜!”
“咦,呜、啊、很危险的啊!真的会出事的!”
“我被处男摸过了!被玷污了!”
“被谁摸都是一样的啊,这点程度!”
“我的第一次如果不是技巧熟练的人我才不要!没想到竟是阿良良木先生,我的梦想破灭了!”
“这种异想天开的妄想算什么啊!?好不容易萌生的罪恶感就要消失了哦!?”
“嘎——呜!嘎呜、嘎呜、嘎呜!”
“啊啊、真是的,好烦——!真的是狂犬病吗你!你这个头发翘起来,乱咬人的女人!既然如此,管你什么第一次不第一次的,就让我摸到你对这些全都不在乎吧——!”
“咿呀——!?”
面对小学女生,浑然忘我地强行进行性骚扰并步步逼近的高校男生的身影,就在于此。我希望相信那并不是我。
嘛,虽然那就是我……
幸好,由于八九寺真宵让我见识了一番远远超出想像的强烈抵抗,在我全身上下各处都留下了八九寺的齿印以及抓痕之后,这场交流并没有发展到原本预定的目标,便迎来了终结。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小学生与高校生一言不发,满身疲惫地靠在长凳上,这是五分钟后的景象。
虽然喉咙干渴,却没有自动售货机什么的,这周围……
“对不起……”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
我们两人没来由地,相互道歉。
悲惨的和解。
“……不过八九寺,没想到你还挺会打架的呢!”
“在学校是家常便饭。”
“像刚才那样的扭打?啊、对了。小学生的话,不管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都没关系。不过,你,还真够凶猛啊……”
明明一脸伶俐的样子。
“阿良良木先生才是,挺会打架呢。果然成为了不良高校生后,经常会进行某种程度的战斗吗?”
“我不是不良。只是吊车尾。”
订正后却产生一种空虚的错觉。
感觉就好像是在自虐一样。
“因为是升学重点学校,就算是吊车尾也不会成为不良。而且本来就不存在什么不良集团这种东西啊。”
“但是漫画什么里,菁英学校的学生会长其真面目是作恶多端的坏人这类已经是定论了。聪明的头脑将会滋生恶性的不良。”
“那是事实中可以无视的歪理。嘛,其实,那种扭打,我常和妹妹切磋呢。”
“是妹妹吗?之前说过有两个吧。那么,你的妹妹,和我一样大吗?”
“不是,她们两个,是中学生。不过精神年龄,也许无论哪个,都与你一种——幼稚吧。那两个家伙。”
不过,她们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咬我。
其中一个是练空手道的,所以总是相当认真的决斗。
“说不定,会和你合得来……她们喜欢小孩嘛,不过,那两个家伙,本身就是小孩呢。要不要,我下次介绍给你。”
“啊……不,那还是不用了。”
“啊,是吗?明明举止挺大方的,没想到却是个怕生的人呢,你呀……这样也好。啊……嘛,打架,确实应该由一方道歉才能结束呢。”
今天——过得真有劲。
不过,还是以我的道歉划上结束符吧。
虽然心里明白。
“怎么了?阿良良良木先生。”
“这次多加了一个良吧。”
“抱歉,咬到舌头了。”
“不对,你是故意的……”
“咬到整根舌头了。”
“果然你是故意的吧……!?”
“没办法,谁都有口误的时候。难道阿良良木先生从出生起一次也没有咬啊过舌头?”
“不是说没有,但至少不会咬错人名的发音哟。”
“那么,请把看看生,摸摸生,接接生念三次。”
“你没咬到舌头啊?”
“啊,居然说摸摸生,太下流了!”
“是你说的吧?”
“啊,居然说接接生,太下流了!”
“这个有什么下流的,我倒是看不出来。”
愉快的对话。
“说起来,刻意去留神的话,那倒还真是个不顺口的词呢,接接生……”
“接接接生!”
“……………………”
咬到了咬到了,这家伙还真是闲不下来啊。
“那么。怎么了,阿良良木先生?”
“没怎样啦。只不过是在考虑回去要怎样跟妹妹道歉,稍微觉得有点郁闷罢了。”
“你说要道歉,是摸了她的胸部吗?”
“谁会去摸自己妹妹的胸部?”
“阿良良木先生就算摸小学生的胸部也不摸妹妹的胸部啊。原来如此,给自己划的是这样一条界线啊。”
“呵呵。讽刺起人来还蛮厉害的嘛。不管事实本身如何,只要把经过加油添醋的说出来,就可以诽谤中伤他人,还真是个好例子。”
“我才没有加油添醋。”
确实只是如实的叙述了经过而已。反倒是我深切地感到,需要找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才能把这个经过解释清楚。
“那么,换种说法好了。阿良良木先生,就算摸小学生的胸部也不摸中学生的胸部啊。”
“还真是个萝莉控程度很高的家伙呢,那个叫阿良良木先生的家伙。可以断言,这个男人,绝对是不大想跟他成朋友的类型。”
“是想说自己不是萝莉控吗?”
“当然不是了。”
“听说真正的萝莉控,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萝莉控的哦。要说是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在他们眼中,天真无邪的少女就已经是出色的成熟女性了吧。”
“真是无用的小知识啊……”
你为什么要把脑子浪费在这种无处可用的杂学上啊。
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才不想让小学生教自己这种东西呢。
“不过,不管怎样,我想就算是妹妹,在抓扯的时候因为不可抗力而摸到也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别硬往这种不快的话题上扯。妹妹的胸部根本就不能纳入胸部的范畴。比小学生的胸部还不算。就是这么回事,给我好好理解清楚。”
“乳道啊,受教了。”
“拜托你别在这种事情上受教好不好。总之——就是今天出门的时候稍微有点争吵而已。不是扭打,争吵而已。嘛,这不是借用你刚才的话哟,我觉得就算错不在自己也应该道歉。只要这样做能顺利收场。我已经懂了,必须这么做。”
“对吧。”
此时,八九寺带着有些微妙的表情,点点头。
“我的爸爸妈妈,每天也尽在争执。不是打架哦,是吵架。”
“于是——离婚了吗?”
“虽然由独生女的我来说也有点那啥,不过他们好像曾是关系很好的夫妇哦~最开始的时候。在结婚之前的恋人时代,已经相亲相爱得羡煞旁人了。但是一—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有过要好的时候。他们,一直一直,都在吵架。”
尽管如此。
她还是觉得他们不会离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或者说,对八九寺而言,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吧——是家人的话,理所当然的就应该永远永远一直在一起——如此一厢情愿的坚信着。说起来.就离婚这种制度本身,她也是不知道的吧。
她不知道吧。
父亲和母亲,竟然会分开。
“不过,要说理所当然的话,那确实也是理所当然呢。既然身为人类,就会争吵就会起冲突。咬人一口,或者被咬一口,喜欢上谁,或者讨厌谁,这种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想继续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真的必须,更加加油才行呢。”
“为了继续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加油吗——怎么说呢,虽然不能说动机不好,不过感觉不那么纯粹呢。加油了才能保持喜欢——怎么说呢,是不是有种,在努力争取的感觉。”
“但是,阿良良木先生。”
八九寺毫不让步,说道:
“我们所拥有的‘喜欢’这种感情,本来,就是非常积极的东西吧?”
“……说的也是。”
确实如此。
应该去加油,去努力——大概是这样吧。
“喜欢的东西变得厌倦了,喜欢的东西变得讨厌了——这很难受吧,这很无趣吧?一般来说,十份现在的讨厌,加上过去十份的喜欢,就会变成二十份的讨厌了吧?这种事——会让人屈服呢。”
“你……”
我向八九寺问道。
“喜欢妈妈吗?”
“嗯,喜欢。当然,我也喜欢爸爸。我明白,爸爸的心情,也明白,他绝不是因为希望这样才变成这种结果的。爸爸,只是遇到了太多的事情,才变得不堪重荷。本来,他就是全家的大黑天。”(注:七福神之一。掌管五谷丰收与财富之神。“大黑”读音同“大国”,遂与大国主命神结合,成为日本独有的神明)
“你爸爸,是七福神的一员啊……”
父亲是伟大的。
遇到了太多的事情,变得不堪重荷也无可奈何。
“虽然爸爸妈妈吵架,最后分开了——但是我还是,最喜欢他们了。”
“哦……是吗?”
“所以……所以才,不安。”
似乎真的非常不安——低着头的八九寺。
“爸爸,好像真的讨厌起了妈妈——既不让我跟妈妈见面。也不让我给妈妈打电话,说再也不许我跟妈妈见面了。”
“………………”
“我会不会,把妈妈给忘了呢——要是以后一直都见不了的话,我会不会不再喜欢妈妈呢——我好害怕。”
所以。
所以才,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小城。
虽然没有什么理由。
只是想见到母亲。
“……蜗牛呢。”
真是的。
为什么连这么微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呢。
让它实现有什么不好的,这种小事。
虽然我不知道妖怪什么的,也不知道迷路之牛什么的——但为什么,要去妨碍八九寺呢……而且,还一次又一次的。
让她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只有不断的迷路。
……嗯?
不,等等——忍野的确说过,这只迷路之牛,和战场原的螃蟹的时候,是同一个模式才对。
同一个模式……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在那只蟹的时候——战场原并不是被什么灾厄附身。虽然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灾厄吧,但那只是从结果论来说。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从根本上来说。
那是——战场原所希望的事情。
螃蟹,实现了战场原的愿望。
和那个是同一个模式……类型不同却同一个模式,怎么回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事实?假设,八九寺所遇上的这只蜗牛,不是想阻碍八九寺的目的,而是——在实现她的愿望。
蜗牛——到底做了什么?
八九寺真宵……她的愿望,又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不知为什么,八九寺,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希望除掉那只迷路之牛啊……
“………………”
“哦呀,怎么了啊?阿良良木先生。突然这样盯着人家看。人家会害羞的啦。”
“不……该怎么说呢,那个……”
“要是迷上我的话,是会被烫伤的哦。”
“……什么啊,这种,台词。”
无意义地增加了个逗号。
“就算你要问我‘什么啊’,你看,如你所见我也是个C00L BIZ,扔下这么帅气的台词不是很适合吗?”(注:COOL BIZ,日语造词,在日本夏期,以环境省为中心进行的环境对策为目的,衣服的轻装化活动,或者指在该方向所着的轻装。由小泉政权下的2005年开始执行,词源为表示凉爽和帅气的C00L以及BUSINESS的简缩BIZ)
“那个啊,虽然我立即明白你是和(COOL BEAUTY的用法搞混淆了,但是先不管那个,我是真的想不出应当要说你什么好,八九寺。说起来,既然你那么COOL,那么靠近你会被烫伤不是很奇怪吗?”
“嗯。说的也是。那么……”
带着不高兴的表情,八九寺重新纠正道。
“要是迷上我的话,会被低温烧伤的哦。”
“………………”
“这话好逊!”
“而且,那个也不是COOL吧。”
低温烧伤指的是像热水袋一样暖暖的,不知不觉中受伤。
也指某些好人在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
“啊,是这样啊,我明白了。那就换一种说法吧。阿良良木先生,这种情况下,只要把耍帅台词变一下就可以了哟。虽然失去C00L女的称号有点可惜,不过这种时候也没办法了。正所谓壮士断腕……”
“原来如此。的确,新瓶换旧酒,反而显得更帅呢,嗯嗯,可以说这已经是定理了吧。就像作品刚刚连载第二次却立即在封面上的醒目标题写上大人气之类的吧。很好很好,那么,结果要试过才知道的,那么我们来换换看吧。要把C00L给换成——”
“我就自称是Hot女吧?”
“还真的是舒了一口气呐!(注:日语中的HOT与松了口气的ほっと是同一个发音)”
“听起来就像是个好人!”
做出夸张的反应之后,八九寺似乎是突然注意到了。
“阿良良木,想要扯开话题呢。”
她这么说道。
果然被她察觉了吗。
“刚刚是说阿良良木一直盯着我看来着。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迷上我了吗?”
“…………”
看来一点也没被察觉。
“被那么死死盯着看感觉并不怎么好,不过,我的两个胳膊很有魅力这点,我也承认啦。”
“真是特殊的嗜好呢。”
“哦呀。想说对于人家的两个胳膊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可是这是一对玉臂哦?无法理解这种形态美吗?”
“你的身体有形态美?”
健康美呢。
“哎呀居然害臊了,阿良良木先生也有可爱的地方呢。嗯,我就让你领略一下吧。我的身子可以先为你保留哟,要不要我给你发张预约票。”
“很抱歉,我对于小不点儿的女孩子没有兴趣。”
“小不点儿!”
对于这个词,眼睛都要瞪出来似的张大眼的八九寺。
然后呼啦呼啦,像是贫血似的摇起头来。
“这是多么污蔑性的词语啊……这么过分的话,感觉将来一定会被加以法律限制……”
“要说的话,还真是呢!”
“人家,好一受~伤~人家发育很好的说,是真的!真过分,人畜先生说的好过分哦!”
“人畜先生什么的,别突然想起似的用这个词。一定要说的话,首先会被法律限制的词应该是这个才对吧?”
“那么,就改叫人触先生吧。”
“这听上去像是在形容人吗?”
说起来,对于因为被吸血鬼袭击而变成半不死身的我来说,被她这么说,实在无法一笑了之——当真是正中要害的侮蔑性词语。
“啊,是这样啊,我明白了。那就换一种说法吧。阿良良木先生,这种情况下,只要把对象词用外来语替换掉就行了哦。既然会有人为此受伤,那么对这个词加以限制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日语就算被加了这样或那样规制,只要换成外来语重新表达的话,就够相继地传承下去,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啊,确实转换一下的话,语感说不定反而会变得柔和起来呢,可以说这已经是定理了吧。就像是比起少女爱好者来,萝莉控这种说法给人的感觉会稍微好一点呢。很好很好,那么,结果就要试了才知道,我们来换换看吧。要把小不点儿和人畜换成——” ’
“SHORTNESS和HUMAN BEAST。”
“哇塞!感觉构筑一个新时代呢!”
“是啊!恍然大悟呢!”
真蛋痛。
或者说,蛋疼两人组。
“嘛,那么,小不点的说法我收回……嗯,不过啊,八九寺,以小学五年级学生的标准来说,确实,蛮有分量的呢!”
“是指胸部吗?是指胸部吧?”
“我是指整体啊。不过,也还没超出小学生的范畴。我想还算不上是超小学生级别哦。”
“是这样吗?在高中生的阿良良木先生眼里,我小学生的身体,太slider了吧。”(注:slider,水平外曲球,棒球变化球的一种)
“嘛,确实如此,外角切入的弧线刁钻的话,大概是不会出手的吧。”
不能算是直球。
发育很好这点倒是真的。
顺便说一下,正确用词应该是slender(苗条)。(注:八九寺想说的是slender(苗条),结果说成了slider(滑行曲线球)。而阿良良木顺着她话说的“不会出手”,一语双关,既指不会打击手不会挥棒,又指不会对八九寺出手)
“……那么,为什么阿良良木先生,要用那种充满情欲的眼神,盯着我看呢。”
“哈?那个……充满情欲?” ’
“被那种眼神看着,连横膈膜都咚咚直跳呢。”
“那是在打嗝吧。”
好难应付。
这是在测试我作为吐槽者的实力。
“嘛,算啦,不用在意。”
“这样啊。真的吗?”
“嗯……算是吧……”
我们的立场——好像反了吧?
这家伙,其实——与嘴上说的不同,心底里,并不希望见到母亲吗……还是说,八九寺虽然想见到母亲,却又在害怕着,母亲会拒绝与自己见面吗……说不定,既成事实中,母亲已经对她说过“不要来见我”之类的话了——考虑到八九寺此前所描述的家庭环境,这也是相当有可能的事情。
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能套用战场原那时候的例子——
“……你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呢!”
毫无征兆突然登场的是,战场原黑仪。
她骑着山地车杀进了公园。
都已经骑得这么熟练了吗……真是个灵巧的家伙。
“哦,哦……好快啊,战场原。”
花的时间还不到去的时候的一半。
由于太过突然,连吃惊都来不及。
“去的时候稍微走错了点路。”
“啊也是,那个废弃私塾,位置特别难找呢。果然应该先画张地图的吗?”
“之前还放下了豪言壮语……真丢脸。”
“啊,说起来的话,确实有说记忆力怎样怎样来着……”
“我被阿良良木羞辱了呢……以羞辱我为乐,阿良良木真是恶趣味呢!”
“啊不,我什么都没干吧!你这纯属自灭吧!”
“原来阿良良木,是这种以这种羞辱游戏玩弄女孩子为乐的人啊。不过,我原谅你。身为健康的男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对,那个,相当不健康。”
说起来,忍野那家伙,好像说过给那个废弃私塾加过结界什么的。果然,还是该我去的吗。
但是,就算是那样,战场原黑仪,还真是个丢脸都能这么堂堂正正的人啊。
该说是,这家伙,其实绝对一点都不觉得羞耻。上演羞耻游戏的,其实是我吧……
“没事的哟……如果对象是阿良良木的话,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忍耐的……”
“别突然扮演这种性格完全相反的角色!就算你那么演,你的角色幅度也不会有什么扩张了!说起来战场原,要是真为我着想,从现在开始,哪怕一点点也好,给我注意一点,让我少看到些这么不健康的举止!”
“本来我就没在为阿良良木着想。”
“果然是这样吧!”
“对我来说,只要有趣的话,怎样都无所谓哟。”
“这更让我难为情了!”
“而且啊,阿良良木。真要说的话,去的时候会花那么多时间,确实也有搞错了路的因素,但不光是这样,还因为我想‘啊,得先把午饭吃了’哟。”
“果然吃过了吗……你还真是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女人啊。不过算了,那也是你的自由,反正你就是这样的家伙。”
“我连阿良良木的份也一起吃了哦。”
“哦,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嗯,你身上真的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呢。”
面不改色的收下了道谢之后,战场原又不知为什么,突然转向最初那句话。
“有谁来过了吗?”
“那个……”
“这个香味——是羽川同学吗?”
“咦?你怎么知道?”
确实吃了一惊。
还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说香味什么的……应该是指化妆之类的东西吧?但是,羽川那家伙,是不化妆的吧……”
毕竟,她穿着校服。就算唇膏之类的,也会被她自我过渡掉吧。至少,穿校服时候的羽川,就和穿军服的军人一样,化妆这种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再怎么失误也不会犯的。
“我说的是洗发水气味。用这个牌子的,班上只有羽川。”
“咦,真的……?女生连这种事也能发现吗?”
“某种程度上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吗?战场原的脸上仿佛写着这样的话。
“差不多,就和阿良良木可以用腰部曲线来区分女孩子是一样的。”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表现过这种特殊能力。”
“哦?是吗?没有吗?”
“不要装出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你有一幅坐姿出色的好骨盆,肯定是安产型,一定能生个有活力的宝宝,嘿嘿嘿嘿嘿——之前,你不是这么对我说过吗?”
“那个是单纯变态说的话吧!”
另外,我要是没遇到什么大事,才不会“嘿嘿嘿嘿嘿”地笑吧。另外,你的腰部形状也不是安产型。
“那么,羽川同学,来过了吧。”
“…………”
好像有点可怕。
让人想要撒腿就逃的程度。
“这个嘛,是来过啦。不过马上又回去了。”
“是阿良良木叫她来的吗?也是呢,说起来,羽川同学是住这附近呢。作为引路人的话倒是正好合适。”
“不是的,我没找她。不过是偶然路过而已。跟你一样。”
“哼哼。跟我一样——吗?”
跟我一样。
战场原重复着这句话。
“所谓偶然,也就是那种——巧合有碰上巧合吧。羽川同学,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吧。”
“说了什么?”
“……不过,一两句话而已……也就是,摸了摸八九寺的头,然后去了图书馆……哦不,不是图书馆,总之是去什么地方。”
“摸了摸头——吗。哼哼。是吗……不过,羽川同学的话——大概就是那样吧?”
“?是说喜欢孩子吗?确实跟你不一样。”
“说羽川同学跟我不一样啊,是啊,的确。是啊,不一样。不一样——那么,稍微失礼一下,阿良良木。”
这么说着,战场原,把脸凑近我的眼前。本以为她要做些什么,好像也只是要嗅嗅我的气味。不,不是我的——多半是……
“嗯。”
终于拉开距离。
“看来似乎没有上演过什么激情场面呢。”
“……什么?是在检查我和羽川有没有抱在一起过吗?连气味的强弱都能分辨啊……你好厉害啊。”
“不光是这样。我已经记下阿良良木的气味了。先给个忠告,阿良良木,你可以认为,从今以后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一般来说都会觉得不爽的吧,这种话……”
不过,就算这么说,一般人类应该是做不到的吧,看来战场原拥有比一般人更优秀的嗅觉应该是事实了。嗯……不过,战场原不在的时候,我跟八九寺第二次扭打的时候,八九寺的气味,没有传到我身上?是不是因为那种事不值得特别说出来吗?还是说,战场原把那气味,混同于我和八九寺第一次在她面前打架时留下的气味了?……又或者,八九寺用的可能是无香型洗发水,算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那么,忍野那边有说些什么吗?战场原。快告诉我啦,怎样做,才能把小家伙带到目的地去?”
实际上,忍野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
不过,要是小傲娇——也就是战场原,肯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就好了。
他是这么说的。
所以,自然地,就变成了这种在催促战场原似的问法——八九寺,有些担心的,抬头看向战场原。
过了一会儿,战场原道:
“正相反。”
她说道。
“阿良良木。我好像,必须得向阿良良木道歉一忍野先生,是这么说的。”
“哈?什么,中途改变话题吗?你话题转换方向修正的手法,还真是高明啊。正相反?必须道歉?”
“我只是借用忍野的话而已。”
战场原毫不在意的继续说。
“就算真相只有一个——从两个视角来观察,就会得出不同的结果。这个时候,判断哪个视角才是正确的手段,原本就没有——证明自己正确的方法,这世上不存在。忍野先生是这么说的。”
“但是,正因如此,咬定说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也同样不对——真是的,那个人……说的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似的呢。”
真讨厌。
战场原说。
“啊那个……你在说什么?不对,不是你说,这些是忍野说的?不过我觉得这种情况下,这些话,好像没什么关系——”
“从蜗牛——迷路之牛手中解放的方法,非常的简单哦,阿良良木。用语言来说明的话,非常简单。忍野先生是这么说的——因为跟着蜗牛走才会迷路的话,那么离开蜗牛的话,就不会迷路了。”
“因为跟着走——才会迷路?”
在说什么啊——过于简单于是完全不明白。
感觉话好像没说完似的。岂止如此,就忍野来说,这算是相当意外的建议。我看着八九寺,她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毫无疑问,战场原说的话,正在她的心中产生某些作用——她紧闭着嘴唇。
什么也没说。
“没有必要去消除也没有必要去拜祭。这不是被附身,也不是被妨碍——就说,和我那时候的螃蟹,是一样的呢。而且——听说如果是蜗牛,通常是成为对象的人类自身,自动去向对方接近。而且,跟什么无意识或潜意识之类的无关,确实是以自己的意志。只因自己跟着蜗牛。只因自己希望,跟在蜗牛身边,才会迷路。所以,阿良良木,只要离开蜗牛——就没问题了。”
“那个……不是我应该是八九寺才对吧。但是,那样的话一太奇怪了吧?八九寺她,并不是自己跟着蜗牛才一她不会有希望那种事情发生才对。”
“所以才说,是正相反啊。”
战场原的语气没有任何改变,如同平时一样,淡淡的口吻。从那之中,读不出任何感情。
脸上不会映出任何感情。
只是——让人觉得她有些无精打采。
让人觉得她心情很恶劣。
“迷路之牛这种妖怪,不是让人前往目的地时迷路的妖怪,而是让人从目的地回来的时候迷路——听说是这样。”
“回——回来的时候?”
“封锁的不是去路而是归路——听说……”
不是去——而是归?
回来是指……回哪儿呢。
自己的——家?
拜访——抵达?
“但是——那又怎么样?不,你说的我是明白了,但、但是——八九寺的家……八九寺并不是想要回家啊?而是要去纲手家这个目的地才对——”
“所以——我才必须得向你道歉,阿良良木。但是,尽管如此,还是容我辩解一下。我并有什么恶意……而且,也不是故意的。我原以为,我搞错了。”
“…………”
说的东西完全意味不明——但是。
似乎包含了什么很严肃的意思——直觉这么告诉我。
“本来就是那样的吧?两年以上的时间内,我都不同于常人。到上周才好不容易刚刚恢复。遇到什么不正常的话——首先我会想到的是,搞错的人是我,这也无可奈何吧。”
“喂……战场原。”
“和我那个时候一样——听说迷路之牛只出现在有理由的人面前。所以,才会在阿良良木的面前出现了。”
“……那个,所以啦,面前出现蜗牛的,不是我,是八九寺啦——”
“是八九寺妹妹,吗?”
“…………”
“换句话说,阿良良木。在母亲节闷闷不乐,跟妹妹吵了一架,不想回家的阿良良木,遇上的那个孩子——八九寺。”
战场原指向八九寺……
她应该想这么做吧——
但手却指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看不见。”
震颤了一下——我不禁,向八九寺看去。
小小的身体,看上去很伶俐的女孩子。
浏海短短的,两根超过眉毛的小辫子。
背着大大的书包——
有些,恰似蜗牛。


007

很久很久之前——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久。也就是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在一个地方,有那么一对夫妻,迎来了他们婚姻生活的结束。丈夫一人,妻子一人,加起来两个人,就是这样一对被周围的人所羡慕,为周围的人所祝福的夫妻,曾经是这样的一对夫妻。结果,两人的婚姻生活短到连十年都没撑满。
并不是谁错谁对的问题。
这种情况其实很普遍。
这对夫妻有一个年幼的独生女。这一点也很普通,在经过难以承受的法律问答之后,那个独生女跟了父亲。
那对夫妇最后的结局如同泥潭一般,比起结束,不如说是破裂吧。如果再在同一屋檐下住个一年,说不准真的会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这对夫妻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母亲被父亲逼着发下了再也不与独生女见面的誓言。这与法律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半是出于被逼的发誓。
但是独生女这样想。
真的是被逼的发誓吗?
同样背着被父亲逼着发誓再也不与母亲相见的独生女这样想——那个曾经那么喜欢父亲的母亲都变得那么讨厌父亲了,或许也已经讨厌自己了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会发那样的誓言呢——如果一半是被逼的,那么剩下的一半又是什么呢?不过,这个问题,不是自己有资格问。因为自己也同样发誓,永不相见。
就是这样。
就算是母亲。
就算是独生女
这都不能代表关系会永远持续下去。
即使是被逼的,已经发下的誓言,无法取消。自己将自己选择的结果,用使动语态来叙说,是一种不知羞耻的行为——这样教导独生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被父亲抚养。
被迫放弃母亲的姓名。
可是,那些思念渐渐风化。
那些悲伤,也渐渐风化。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平等,那么温柔。
温柔到残酷的地步。
时间过去了,独生女从九岁长大为十一岁。
惊呆了。
独生女发现自己无法回想出自己母亲的脸了——不,并不是回想不起来,那张脸还是能很清楚地想起来,但是——那真的是母亲的脸吗,她已经无法确信了。
即使看了照片也一样。
瞒着父亲偷偷藏在身边的母亲的照片——在那上面的女性,到底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她已无法确定。
时间。
不管是怎么样的思念,都会渐渐风化。
不管是怎么样的思念,都会渐渐劣化。
所以——
独生女决定去见母亲。
在那一年的五月,第二个星期日。
母亲节。
当然,她没有跟父亲提起过这件事,也自然不可能事先跟母亲取得什么联系。母亲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了,独生女完全不知道,所以——而且。
如果被讨厌了?
如果被嫌烦了?
或者——
如果已经被忘记了?
老实说——为了保留能随时转身回家,在最后时刻终止计划的选择,独生女才瞒着所有人,就连是最亲密的朋友都没说——就去拜访母亲了。
或者应该说,是试着去拜访母亲。
自己仔细地整理好头发,背上喜欢的书包,母亲应该会开心吧,她这么想着。带着过去的回忆,独生女紧紧握住了写着住所的便条纸。
但是。
独生女最终还是没有到达。
没有能够到达母亲的家。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
交通信号明明还是绿色的——
“——那个独生女,就是我。”
这样。
八九寺真宵这样——坦言。
不,也许是忏悔。
看到她那十分悲伤,就像马上要哭出来的表隋,能想到的或许也只有这个了。
我看了看战场原。
战场原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化。
真是个——完全不把感情显示在脸上的女人。
在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呢。
“从那时开始……你一直迷着路呢。”
八九寺没有回答。
也没有向这边看。
“到不了目的地的人,会妨碍其他人回家的路——忍野先生虽然没这样说,但用在我们外行人看来,应该是像地缚灵那样的存在吧。前去的路,与归来的路——去路与归路,循环绕圈。那是八九寺——他是这样说的。”
所以迷路之牛。
并不是使人迷路的牛——而是自己迷路的牛。
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的理由。
是的,是因为妖怪自己——在迷路。
“但是——所谓的蜗牛……”
“所以说……”
战场原继续开导。
平淡地。
“死了后,成为蜗牛——就是这样吧,虽然不能说是地缚灵,但也是幽灵,忍野先生是这样说的。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那种事。”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和单纯的幽灵不一样。跟我们一般所想的,会想到的幽灵不同,和蟹,还是有所区别的……”
“怎么会……”
但是,是的……就跟明明叫着牛却并不是牛一样,虽然说是蜗牛,但是并不一定有着蜗牛的形状。我们理解错了——妖怪这种东西的本质。
名字表达的是身体。
本体。
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事实——相反来说,没看到的东西,也同样不一定是事实,阿良良木——
八九寺真宵。
八九寺,迷路。
所谓的迷路(マヨイ)——本来,代表了竖线和横线散乱后互相靠近的意义。所以这个字本来也能写为系字旁的纰(マヨイ),这个字中有妨碍成佛,死者执迷不悟的意思——此外,宵这个字单独的意思有着夕刻时分,也就是黄昏时分的意义。也就是遇魔的时刻。在这字之前加个上个真,则例外地成为一个否定的接头语。真宵,在古语中意味着深夜,详细来说也就是凌晨两点的时候——是的,也就是丑三时刻。一会儿是牛一会儿是蜗牛一会儿是人型(丑在天干地支中代表牛)——但是,这样,岂不是,完全,被忍野——
说中了——吗?
“但是……你真的,看不见八九寺吗?她不就在这里吗——”
我将低着头的八九寺的双肩,用力地抱起来,对着战场原。八九寺真宵。就在这里——就这样能触摸到。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柔软。看地面的话,也有影子,如果被她咬到的话也很疼——
不过和她聊天也很开心嘛。
“看不见啊。声音也听不见。”
“但是,你,不是很普通地——”
不——不对。
不对。
战场原一开始就说了。
看不见啊,这样的人——她这样说过。
“我能看见的,只有在那个看板前一个人窃窃私语,然后一个人像在演哑剧一样胡闹的阿良良君一个人。但是,问你的话——”
问我。
是的,然后我就把一切跟战场原——认真逐一说明了。哦,是这样啊——所以,所以战场原——没有接受那张,写着住所的便签纸啊。
并不是什么接受不接受,而是单纯看不见罢了。
看不见而已。
“但是——既然那样的话,老实告诉我不就好了吗?”
“所以,我怎么可能说出口,当然不可能说出口了。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阿良良木看得到的东西而我看不到的话,那肯定是我有问题。我一般会这样想。”
“………………”
两年以上。
和妖怪相处的少女,战场原黑仪。
有问题的是自己——异常的是自己。
这样的想法,在战场原的头脑中,大概已经根深蒂固了吧。只要一次与妖怪遭遇,——那么其剩下的一生,都必须背负着这个经历生活下去。或多或少,应该说……一般都背负着很多。既然知道了在世界中有妖怪这么一回事后,即便无力以对,也不可能装作不知道了。
所以。
但是,好不容易从那个问题里解放出来的战场原,却因为不想认为自己又不正常了,不想认为自己又变得不正常了,不想被我察觉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明明没看见八九寺,却假装看见了。
在对话中故意配合我。
是么……
所以,战场原才那种好像无视的态度啊……无视,这两个字的词语,在那个场合,真是相当的,适合那个状况啊。而且,八九寺——就像是要避开战场原一样,躲在我的腿边,也是出于相同原因吗……
战场原和八九寺。
从来都没交谈过一句话。
“战场原……所以,你才主动提出去忍野那——”
“我想问他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知道啊。虽然一问就被他责备了——应该说他吃了一惊吧,说不准应该是被他嘲笑了吧。”
确实,这是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啊。
好笑到让人笑不出来。
“遭遇蜗牛的人——原来是我啊。”
遭遇了鬼——然后是蜗牛。
忍野也——一开始这么说过。
“小孩子——而且是童女的这种妖怪,其实很常见。当然,低程度的故事我也知道,在国语教科书上就有。使旅行者在山中遇难的穿和服的幽灵,以及童女鬼混在小孩子之中一起玩耍,结束后带走一个孩子之类的——迷路之牛这种呢,确实是我寡闻没有听说过。我说,阿良良木,忍野先生这样说,遭遇迷路之牛的必要条件呢——只要希望不想回家就行。希望呢。嗯,这个虽然确实有点不积极呢,但是,这种想法呢,每个人都会有,家庭中的种种情况,每个人就会遇上。”
“……啊!”
羽川翼。
那家伙也是——这样。
抱着家庭中的不和与扭曲——星期天是散步的日子。
跟我一样,或者,比我更多……
所以羽川——也能看到八九寺。
能看到,能触摸到——能交谈。
“为自己实现愿望的……妖怪吗?”
“这么说的话,听上去或许不错呢,但这似乎也能解释为,抓住人的弱点乘虚而入呢。阿良良木其实并非真的不想回家吧,所以说,与其说是消极的愿望,倒不如说,它们只需要一个借口吧。”
“…………”
“不过呢,也正因为是这样,阿良良木,迷路之牛这种妖怪的处理方法很简单哦,一开始不也这么说了吗?只要不跟着它走,离开它就行了,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自己希望——迷路。
确实是这样——在道理上能说通,跟着永远到达不了的蜗牛,不管是谁,自然都无法回家。
如果用语言说明的话——确实非常简单。
就像羽川能很简单离开公园一样。
想回去的话就可以回去。
正因为跟着在行走的蜗牛才会回不去。
但是。
不想回家——即使这么说,结果,人类所能回去的地方,也只有家了。
“并不是那么恶劣的妖怪,也不是那么强力的妖怪。首先并没有什么危害,忍野是这么说的。迷路之牛,只是一种恶作剧罢了——轻微的不可思议,也只是这样程度的妖怪罢了。所以——”
“所以?”
我打断她的话。
因为不能——在听下去了。
“所以怎么了啊,战场原?”
“…………”
“并不是这样,并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啊。战场原——多亏你,我已经了解情况了,而且,之前感觉到有那么一点不正常的东西,已经这样漂亮的解决掉了——但我想问忍野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吧?博引旁征的虽然辛苦你了。但是,我让战场原去忍野那请教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吧。”
“……那么,为什么呢?”
“所以说……”
紧紧地——
握住八九寺双肩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想问的是——怎么才能把这家伙,八九寺,带到她母亲的地方去——只有这个罢了。从一开始,就只想听这些罢了。那种即使知道了也完全不能拿出去显摆的学问,我才不管呢。完全用不到的杂学——完全是脑力的浪费。最关键——并不是这种事吧。”
不关阿良良木历的事。
从头到尾,都是八九寺真宵的事。
什么只要我离开她就行了——错了。
我怎么能离开她呢。
“……你明白我说了什么吧?阿良良木,这个孩子——并不存在于那里啊。也并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八九寺……是叫八九寺真宵吧,这个孩子啊……已经死了啊。所以,这个孩子,已经不是普通地——并不是普通地被妖怪附身了,而是已经成为了妖怪——”
“那又怎么样?!”
我吼了。
面对战场原——我不禁怒吼了。
“不是普通什么的,我们不都是这样吗?!”
“…………”
我也是你也是——羽川翼也是。
才没有什么永远能继续下去的东西呢。
即使是这样。
“啊——阿良良木先生,好痛。”
八九寺在我的手中,轻微地反抗,不小心握得太紧了,已经掐到肩膀里的指甲好像弄疼了她。
好像弄疼了她。
然后她这么说。
“呃,那个——阿良良木先生,一切正如这位,战场原大小姐说的一样。我——我是……”
“你给我闭嘴!”
不管说什么——她的声音也传达不到战场原那里。
只能传达给我。
正因这是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这家伙从一开始,这家伙从一开始就老实地说自己是迷路的蜗牛。这样坦诚地——告诉我了。
努力地,将可以说出来的,全都告诉我了。
而且,还——这么说。
最初一开始,第一句话。
“你大概没听见吧,战场原——那么我来告诉你。这家伙——对我,对羽川,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句岂有此理的话——”
请不要和我搭话。
我讨厌你。
“你能懂吗?战场原,因为不想让人跟着自己——所以不得不对遇见的所有人,都说出这种话的人的心情,你能懂吗?被摸头的时候,必须用牙去咬那只手的人的心情——我完全不懂。”
拜托别人帮忙不就行了吗——这是何等残酷的话。
自己是那种存在。
有问题的是自己。
这些话,怎么也可能说得出口。
“但是,就算我不懂,就算是这样,在自己迷路的时候——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必须说出这种话的心情——我和你,应该是以不同的方式经历过了的吧。即使不是相同的心情,也应该是拥有过相同的痛楚吧。我变成了不死的身体——你也是,拥有过被妖怪附身的经历。对吧?是这样吧。那么,不管她是迷路之牛还是蜗牛——如果说迷路的就是她本身的话,那么,事情关键不在于她是妖怪,而是迷路才对?虽然你看不见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就连她的味道也闻不到——但是,正因为如此,把这家伙平安地送到她的母亲那里——才是我的责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虽然明知对战场原这样发火,完全不合道理,但我还是对她发火了,在那之后我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就连自己说的话,都是在无理取闹这一点,也清楚地认识到了——但,战场原听了这些话,却毫不改变脸色,就连眉毛也没动——随后对我这么说道:
“终于——有了些真实感,阿良良木。”
“……咦?”
“我好像误会了阿良良木,不,应该不是误解,其实已经轻轻地,再三地,理解到这一点了呢——这应该是叫幻想破灭吧。阿良良木,呢,阿良良木,上个星期一,因为我的小小失误,导致我的问题被阿良良木发现……然后阿良良木在那一天,在当天,就来找我了呢。”
说不定能帮上忙。
我曾这么对战场原说过。
“说实话,我呢,当时曾经考虑过这个行为的意义——为什么阿良良木会做这样的事情呢。你看,做这样的事情,阿良良木根本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嘛。即使帮助了我,也一点好处都没有啊——为什么呢,阿良良木,莫非因为是我,才愿意帮助我的?”
“…………”
“但是,并不是这样,似乎并不是这样。并不是这样,只是单纯地,阿良良木……不管对象是谁,都会鼎力相助。”
“鼎力相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不要说的那么夸张。那种状况下,不管是谁都会那么做的——而且,我之前不也跟你说过吗,我只是偶然有过与你相似的问题,然后还认识忍野才——”
“即使没有过相同的问题,即使不认识忍野先生,你也会做相同的事情——吧。根据忍野的说法,你就是这样的人。”
那个家伙,说了些什么啊。
肯定是乱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至少,如果换成我的话——是绝对不会主动和只在住宅地图前见过两次面的小学生搭话的。”
“…………”
“始终独自一人的话,也许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特别的存在呢?独自一人的话,确实无法融入其他群体呢。但,那也只是自己无法主动融人罢了。真是好笑呢,遭遇妖怪后两年,察觉到我的问题的人,事实,有很多——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所遇上的像阿良良木这样的人,只有阿良良木你一个。”
“……这个嘛,本来就只有我一个啦。”
“是呢。是这样呢。”
战场原微笑了。
然后,当然这只是偶然角度对上了罢了——战场原黑仪,清楚地看着八九寺真宵。
“阿良良木,以下是忍野先生最后的传话,阿良良木。反正最后阿良良木肯定会说出那种天真的话。所以,温柔如我,这次就特别传授一招秘技给你——” 、
“咦——秘技?”
“真的——看透了一切呢,那个人,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呢。完全搞不懂他。”
好了我们走吧。战场原轻松跨坐上山地车。就好像这车是自己的东西一样,用得非常顺手。
“走?去哪?”
“当然,是纲手家啊。作为一个善良的市民,把八九寺送回家吧。跟着我,我来你们带路。还有,阿良良木。”
“什么啊?”
“I love you。”
“…………”
她用一成不变的语气,指着我,这样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
又花了几秒钟思考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似乎成为日本第一个被同级生以英语告白的男生。
“恭喜你了。”
八九寺这么说。
在所有意义上,这都是不合时宜不切实际的发言。


008

一小时后——我和战场原和八九寺终于到达了十年之前,正确不正确我不知道,但是,应该是十年之前,少女,生前的八九寺真宵在母亲节那天想去的地方——那张便签纸上所写的住址。
花了很多时间。
不过——很轻易地找到了。
“……可是,怎么这样!”
虽然这么说——但完全没有成就感。
对于眼前的景象,我一点都没有成就感。
“战场原——是这里没错吧?”
“嗯,没错。”
她语气坚定,完全没有能颠覆的余地。
八九寺母亲的家——纲手家。
已经变成了非常漂亮的——空地了。
被篱笆围起来,写着私人所有,非经许可禁止入内——的告示板,插在地面上。从那个看板上生的锈来看,貌似从很久以前就已是这个样了。
住宅区开发。
地域规划整理。
虽然不像战场原以前的家那样完全变成道路——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点倒是相同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忍野咩咩,那个大叔所教的,只限这次使用的特别秘技,简单方便至极,一听就明白——迷路之牛,作为存在虽然变成了蜗牛,但是其作为妖怪的属性本身还是幽灵,其特点就是不会进行情报的记忆储存——貌似是这样。
这种妖怪的基本,就是其并不存在。
作为一个存在,却又是不存在的存在。
只要没有人意识到它,它就不存在,他这么说。
对照今天的事情来说,八九寺是在我坐到公园的长椅上,看向那张地图的一瞬间——现身在那里,在那一瞬间才开始存在的——貌似是这样。
一样的道理,从羽川的角度来看,从公园经过,看到我,然后看向我的旁边的那一瞬间——八九寺就出现在那里了。作为妖怪,其不是持续地存在,而只是在被目击的瞬间现身——在这层意义上,遭遇迷路的牛这种说法,意思其实只对了一半。
只有在被看到的时候才在那个地方——观测者与被观测的对象。如果羽川在的话,那么应该会毫不吝啬地展现出能形容比喻出这话题的大量理科知识吧。但是我完全想不到这种知识,战场原大概应该知道吧,但是她故意不说。
总而言之。
情报的记忆储存——也就是说是知识。
对于我这种一点地理知识都不懂的人自然不用说,都能让连单纯只是陪同在一起,连蜗牛都看不见的战场原也迷路一手机的电波都可以遮断,作为结果——能将对象永远一直迷路下去。
但是。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不,即使知道,也无法处理。
比如说,地域规划整理。
不用跟十年前比较,这里的市容,就算是跟去年比较,都有很大的变化——近路,远路都不能用。当然,直走自然也是不行的——
只要选择“新建的道路”行进。那么像迷路的牛之类的妖怪就无法作出对应了。
妖怪是无法成长的吧——少女妖怪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还是少女——貌似是这样。
不管多久都无法长为大人——
和“我”一样。
十年前还是小学五年纪的八九寺……也就是说,按时间顺序进行整理的话,八九寺真宵的年龄应该比我和战场原都大,可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学校里的事,却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在她身上,没有一般意义上的阶段性记忆。
没有——
没有记忆。
所以——所以。
可以说是——老瓶装新酒。
忍野那家伙,那个令人不快的男人,真的是看穿了一切——明明根本连八九寺的样子都没见过。而且也完全没有那么深入地了解情况——就连这个城市的事情,还基本上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家伙。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地说出“就是这样的”这种话来。
但是,从结果上来看,成功了。
我们猜着选了那些大概是最近建造的,柏油还很黑的道路,尽量避免那些旧的道路,或者那些被翻新铺设的老路——途中还经过了战场原以前老家的那条路,然后,在一个小时后。
本来从那个公园只用走十分钟,直线连起来可能只有500米的距离,花了一个小时以上——
终于到达目的地。
虽然到达了。
但是那里已经变成了干净的——空地了。
“竟然,是这种糟糕结果吗……”
是的。
城市和道路明明已经有这么大的变化——怎么可能只有目的地什么都不变这么巧的事。就连战场原的家,在一年都不到的期间内,都已经变成了单纯的道路了。而且说到底,这个计策本身就架设在目的地旁边有新道的这个基础上,如果没新的道路,那么这个计策也只是空谈罢了。那么必然的,目的地本身已经发生了变化的这个可能性,在最初阶段就已经是高到可以预测了——可是,不过,如果事情没有那么巧,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全部没有意义了吗?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世间就这么不尽如人意吗?
愿望就这么难以实现吗?
迷路之牛的目的地本身如果消失了的话——那才是真的,她不就将会成为永远迷路,永远漂泊,永远陷入漩涡的——迷路的小蜗牛了吗?
真是一场灾难。
忍野这家伙。
那个穿着夏威夷衫家伙,大概连这个结果——这样的最终,都已经看穿了吧。所以,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才故意——
忍野咩咩,虽然是个轻薄,爱说废话吊儿郎当的家伙——但也是个绝不会说再见,你不问便不会主动告诉你的男人。不拜托他的话绝不会主动行动,即使拜托他了,也不一定会帮助你。
这样一个男人,把应该要说的话藏着不说,也很正常。
“呜,呜。”
旁边传来八九寺的哽咽声。
对于残酷的现实,能表现出惊奇之意就已经很勉强了,对最关键的八九寺的感情,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我终于察觉了,然后转身向那边——八九寺,在哭。
但并不是低着头——而是朝着前方。
在那空地之上——在那里曾经是她的家吧,她看着那个方向。
“呜呜,哇哇啊——”
然后。
啪的一声,八九寺从我的肩膀下穿过,冲了过去。

“——我,我回来了——”

忍野那家伙。
当然——理所当然似的,已经看穿了会出现这种结果——会出现这种结局了吧。
把应该说的话——藏起来不说的男人。
真是的,希望他能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啊。
到了这里,八九寺到底会看到什么。
这个我和战场原看上去,只是单纯空地的地方——只能看得出完全已经改变风貌的这个地方,在迷路之牛,八九寺真宵的眼睛里,到底,呈现出怎样的风景呢。
只是在那里出现。
与开发和整理都——没关系。
就连时间都。
背着大书包的女孩子的身影——很快就慢慢地模糊了,变淡了……从我的视野中,很快地消失了。
变得看不见了。
消失了。
但少女这么说过,我回家了。那里,是她离别母亲的老家,是与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家,只是作为目标目的地的地点。但是——那个孩子还是说了,我回家了。
就跟回到了家一样。
我觉得——
那是——
非常温暖的一句话。
非常,非常的。
“……辛苦了,阿良良木,你还是有点帅的。”
最终战场原这么说。
以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
“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应该说这次显身手的是你吧。那个什么破秘技,如果没有对这一带熟悉的你,也只是无法成立的理论方案罢了。”
“虽然确实是这样——虽然可能确实是这样,但是否真的如此呢。不过,嘛,变成了空地这一点让我吃了一惊呢。独生女在拜访自己的途中遭遇了交通事故——所以她大概觉得无法在此地待下去了,于是整个家族一起搬家。当然,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考虑一下的话应该还有其他很多理由吧。”
“也是——说得再难听一些,八九寺的母亲现在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呢。”
再进一步说的话——父亲也是这样。
不过——羽川的话,说不定是知道真相的,听到纲手这个姓的时候,她好像有想到什么似的。如果纲手家是因为某些事情而从这里消失的话——如果她知道这个事情,那么羽川肯定会,闭口不说的吧。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至少——她并不是一个死板不懂变通的人。
单纯,公平罢了。
不管如何,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结束了后才发现,真是非常简单。等察觉后,才发现星期天的太阳——正在西沉。五月半的日子,白天还很短暂……也就是说,我差不多,必须回家了。
就像八九寺那样。
话说,今天轮到我做晚饭呢。
“那么……战场原,去取自行车吧。”
战场原在那之后,虽然一开始还骑着山地车给我和八九寺带路,但后来似乎终于察觉骑山地车和徒步共同行动时的无意义,以及若推车行走,山地车便会成为无价值的累赘。结果,把山地车放回到了那个公园的停车场里了。
“是呢,话说,阿良良木。”
战场原一动不动的——望着空地的方向这么说道。
“还没听到你的回答呢。”
“…………”
所谓的回答……
果然,是那件事情啊。
“呃,战场原,关于那件事呢——”
“我话说在前头,阿良良木,我呢,对于那种很明显两人最终会粘在一起甜甜蜜蜜,却老是以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半生不熟的展开、慢慢吞吞、拖拖拉拉来拖延话数的恋爱漫画,是最讨厌的。”
“……是吗?”
“顺便一提,那种最后很明显会取得冠军,却还是一场比赛一场比赛花上整整一年来连载的体育漫画也讨厌,还有最后肯定推倒最终BOSS,取得世界和平,却老是杂鱼战打不完的那种战斗漫画也很讨厌。”
“少年漫画和少女漫画全部被你否定掉了啊。”
“那么,你的回答是什么?”
完全不给人考虑余地的接二连三的询问。
虽然不是很强烈,但这个气氛并不是能随便找个借口带过的。就算是被把朋友全部带过来的女孩子告白的气氛,也不至于这么令人窒息吧。
“不,你是不是有点弄错了,战场原,该说这是急躁还是什么呢,星期一,解决困扰你的问题的时候,我确实稍微地出了一点力,要说是感恩呢,确实可以算是,但是如果把这种感情当成是——”
“你想说的莫非是那个笨蛋法则,就是什么在危险状况下,男女很容易陷入恋爱关系的那种,完全无视在那种危险的状况下,人类的理性崩溃,互相之间显露出本性的那种异常险恶的气氛的愚蠢法则吗?”
“你说愚蠢——不,好像也没错呢。确实,在危险吊桥上告白的家伙,相当愚蠢……但是呢,你之前不是说要报恩什么的吧,那个时候我就想了——你是不是把我做的事情看得太重要了……我说,不管事情背景到底怎么样,这种施恩之后趁机下手的形式,我不太喜欢呢。”
“那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只是想要把主导权让给你,让阿良良木开口告白,才故意那样做的,真是愚蠢的男人。放过了那么贵重的机会啊,我敬人一尺这种事,可不会发生第二次。”
“……………………”
好可怕的措辞。
话说,还真是那样啊……
在诱惑我……
“安心吧,真的,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受阿良良木什么大恩啦。”
“……是这样吗?”
嗯。
为什么会那样呢。
“因为,阿良良木,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去帮忙。”
直到今天早上,确实都不曾那么理解,或者说真实感受到阿良良木的这种性格——战场原流畅无比地说道。
“对于你来说,我并不是特别的对象——但是,我觉得这一点很好,即使被救的不是我——即使是——羽川同学被阿良良木救了,而我在旁边看到了的话,我也会对阿良良木产生特别的感情。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的人,但是,如果我能够成为阿良良木心中特别的人,那么肯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虽然好像说的有点夸张了,但是,阿良良木,硬要说为什么的话,我只是,仅仅觉得和阿良良木说话很快乐罢了。”
“……但是,我们——还没怎么交谈过吧。”
并没怎么交谈过。
因为上周一,周二,然后今天,确实是在一起度过了谈话密度非常大的那么几天,使得我差点忘记了。跟战场原谈话的日子,其实也不过是上周一,周二。还有今天,这三天罢了。
不过是三天。
同班以来都三年了——
一直好像是陌生人一样。
“是呢。”
战场原完全没有反对,点了下头说道。
“所以才,想要,更多地,和你说话。”
想要,更多地在一起。
为了了解你。
为了喜欢上你。
“并不是一见钟情这种廉价的东西,但我不是那种想在准备阶段花费时间的慢性子。怎么说呢——嗯,也许该说是为了喜欢上阿良良木而努力。”
“……是吗?”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啊。
完全没有想要反驳的念头。
为了能一直保持喜欢的感情而努力——喜欢,本来就是一种非常积极的感情。如果是这样——如果是像战场原所说的那样的话,那么那样的形式,也是可以的吧。
“反正像这种,只是一个时机的问题,虽然其实只是朋友关系的话也可以,但是,我呢,欲望很强烈。如果要做什么事的话,我就要做到极致。”
你当成被坏女人缠住了吧。
她这么说。
“正因为你不管对谁都温柔对待,所以才会遭到这种事哟,阿良良木。这就叫报应,好好反省吧。还有,你不用担心,即使是我,恩情和这种感情的区别还是知道的哦。因为在这一星期,我可是妄想了好多关于阿良良木的事情呢。”
“所谓的妄想……”
“非常充实的一星期哟。”
真是的——这种话说得相当的露骨啊。
在这一星期中,我究竟在战场原的妄想中,做了什么和被强迫做了什么呢……
“对了,干脆这样想吧,你不幸地被一个渴望爱情,不管是谁,只要稍微被温柔地对待一下就会爱上对方的精神方面有心理疾病的处女盯上了。”
“……原来如此。”
“你真是太不走运了,要怨就怨恨你平常的行为吧。”
完全不在意贬低自己——吗。
还有,让她说到这个地步的,自己。
说到这个地步。
……真是,太差劲了。
太小气了,真是的。
“所以,阿良良木,虽然我刚才说了很多。”
“怎么了。”
“我的要求,如果阿良良木拒绝的话。我会杀了你然后潜逃。”
“那不是普通杀人犯吗!你也会死的吧!”
“那种事,我是很认真的。”
“……哈啊,是这样啊……”
就像在心底反复品味一样,叹了口气。
真是的。
这家伙太有趣了吧。
做了三年同学,跟她在一起才三天——太浪费了,真的,我到底浪费了多少,多少海量的时间啊。
那时,接住这家伙的人。
是我真是太好了。
接住战场原黑仪的是阿良良木历——真是太好了
“而且,如果你在这里说出,给我点时间考虑这种让人失望的话,我可是会鄙视你的哟。阿良良木,可不能太让女孩蒙羞啊。”
“我知道啦……在现在这个阶段我已经觉得自己很不像样了。但是,战场原,我能提出一个条件吗?”
“是什么呢。莫非你要一个星期连续观察我处理腋毛的样子吗?”
“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到目前为止,你说出的话中最差的一句!”
不管是从内容上还是从时机上来看,都毫无疑问是最差的。
过了几秒,重新调整了一下双方的距离,我对着战场原说道。
“与其说是条件,嘛,应该像是约定一样的东西——”
“约定……什么约定。”
“战场原,从今往后——不许明明看不见而假装看得见,不许明明看得见却假装看不见。不许这样子,觉得奇怪的事情,一定要老实地说自己觉得奇怪,请不要再有那种顾虑。经验就是经验,知道就是知道,大概我和你,从今往后一直要背负这种东西前进——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的存在。所以说,如果意见不同的话,那么那个时候一定要好好的交流,和我约定吧。”
“再简单不过了。”
战场原以满不在乎的表情——依旧,是那么一成不变。在我看来,有种取得太简单,轻易承诺的感觉,不过,面对这个完全没有思考停顿的即答,我还感到了另一些细微的东西。
我自作自受吗?
她总是,始终这个样子呢。
“那么,走吧,已经完全变暗了。嗯……送你回家吧,这种场合应该这么说吧。”
“这个自行车不能双人骑吧。”
“因为有棒,所以虽然不能三人骑,但是两个人的话没问题。”
“棒?”
“放脚的棒。虽然不知道正式名称……装在后轮上,站在那上面就行了啦。然后把手放在前面人的肩膀上。猜拳来决定谁坐前面吧?反正蜗牛也不在了,回家的话普通回去就行了吧,而且来时的路太复杂了,完全没记住……战场原,走吧——”
“等下,阿良良木。”
战场原还是没动。
虽然没动,但是抓到了我的手。
长时间自己禁止自己与他人接触的战场原——所以说,从她那边,以这种方式接触我,还是第一次。
能摸到。
能看到。
也就是说,我们,存在于这里吗?
互相。
“暂且,能给我一句话吗?”
“话?”
“因为我讨厌含糊不清的关系。”
“啊啊——是这样啊。”
思考。
对于追求极致的她,在这里以英语回答的话也太没品了。虽然这么说,但其他国家的语言知识,我完全是半生不熟。不管选择什么语言,无法否认都像在翻版。
那么——
“要是能流行起来就好了。”
“哈啊?”
“战场原,荡漾。”不管如何,这件事,大致就是这样了。
羽川钻牛角尖的预测,就这样正中靶心。
果然那个班长什么都知道呢。
后日谈,或者应该说这是故事的结局。
第二天,就像往常一样,我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强行叫醒。来叫我起床这件事呢,看来,我那近似无条件投降的谢罪话语好像奏效了,两人的怒火已经消了。虽然是这样,但今年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做,所以才定了明年母亲节绝对不出家门一步的约定。不过这样或许也不错。不管怎么样,星期一,什么事件都没有,最棒的工作日。稍微吃了点早饭后前往学校。并不是骑山地车,而是女式自行车。一想到今天战场原应该也会去学校,踩着踏板的脚变得轻松起来,但是,在中途。就在离家不远处的一个下坡上,差点和一个慢吞吞行走的女孩撞上。我急急忙忙地握紧了刹车。
她刘海短短的,两根超过眉毛的小辫子。
是背着大书包的女孩。
“啊……阿阿良木先生。”
“又给我换名字了吗?”
“失礼了,我咬舌头了。”
“你在做什么呢。”
“啊,不,该怎么说呢。”
女孩子露出了像是表演隐身术失败的忍者一样困惑的表情,然后羞涩地笑了笑。
“嗯,我呢,托阿良良木先生的福,从地缚灵升级为浮游灵了。连升二级呢。”
“咦……”
我想逃。
就算是那个轻薄的上腔上调的专业人士忍野,听了这个该说是太随便,还是太适合的绝妙异常的理论后,大概也会昏倒吧。
虽然这么说,和这孩子也并不是没有想要说的话,但对于身处一直需要考虑学校出席日数的我来说,必须得在迟到前赶到学校里去。所以只简单交换了三言两语。
“那么,下次见。”说完,我再次跨上车座。
这时,她说道。
“那个,阿良良木先生,我呢,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大概会在这一片走动的。所以——”
那个女孩,这么说道。
“如果看到我的话,请跟我搭话哟。”
所以说。
这一定,是件好事吧。




骏河黑猴子
001
说起神原骏河,她可是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当然,她的名字也时常传到我的耳朵中。虽然就有名度而言,我的同班同学羽川翼和战场原也许并不输她,但她们的影响力仅限于我们所在的三年级,而神原骏河虽然是个比我、羽川翼和战场原小一岁的二年级学生,但她的名声却能传到我这个对于传闻之类的事非常迟钝之人的耳中,足可见其知名度之非凡。正常来看,这可真的很了不起,就算打趣似的说她年少有为,有大人物风范,倒也接近事实。
另外,神原骏河,与其说是名人,不如用明星来形容更为贴切。羽川翼和战场原就是所谓的优等生(后者的实际情况姑且不论),给人成绩优秀品行方正态度认真的印象。而神原骏河完全不是那种形象,她与以上两人之间的不同,可以从明星和名人两词间语感的微妙差别得以体会。当然,虽说是明星,却不是混混们的大姐大那样的人物。羽川翼和战场原擅长的是学习,相对的,神原骏河擅长的是体育——她是篮球社的王牌。一年级时她刚入学马上就成为了正式队员,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有的人可能会不以为然,因为学校的女子篮球社毫无知名度,乃是一支称其弱小都已是抬举的、万年首战出局的队伍。然而,从之后的第一次正式比赛开始,这支毫无知名度、称其弱小都已是抬举,万年首战出局的女子篮球社在她的率领之下竟然打进了全国大赛。她创造了一个让人反而想要责怪她做得太过火,出人意料空前绝后的传说,所以最后自然就升格为明星了。那之后,我校的女子篮球社逐渐成长为一支劲旅,频繁收到附近高中男子篮球社送来的练习赛申请。这些都是她的功劳。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个子并不高,体格也只是普通女子高中生的级别,甚至还是小巧的、瘦瘦的那种,婀娜本是对她的最佳诠释。
然而,神原骏河她……会跳。
去年,我曾因为给某人做伴而去看了一次她的比赛。总的来说,她的行动敏捷而灵活,与其说是突破对方的防守,还不如说是钻过防守线。还有就是,以风靡日本的少年漫画中的灌篮得分——脸上带着轻松、从容清爽的运动少女的笑容,享受似的接连几球、十几球地连续灌篮得分。能在投篮基本要用两手的高中女子篮球比赛中,让观众欣赏这种灌篮的高中生究竟有几许?作为观众之一,感受最深的是并不是她的强大,而是被她压的抬不起头的对方球队的选手们,她们太可怜了。因为看不下去,我只得悄悄离开了。这些我都记忆犹新。
总之,尽管我们的高中是一所以学习为重的升学学校,但同时也是多愁善感的十多岁少年少女们的聚集地,比起仅仅是学习好的优等生,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体育英雄当然是更引人注目了——神原骏河做了什么、神原骏河对什么事怎么做之类的,毫无意义的八卦在学校中漫天飞舞。如果把那些八卦全部收集起来的话,大概能写成一本书了。别说是对这些没兴趣,就算是刻意想要避开,关于神原骏河的信息还是会传到耳朵里来。在我学校,不论学年不论辈分,只要有心,就连她在食堂吃饭时点了什么都可以查出来。这很简单,因为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不过,传闻仅仅是传闻,不见得就是事实,不可全信。
实际上,等传闻传到我这,说不定就已经变质为以讹传讹了,在接不接受的问题上我很犹豫。而且,完全相反的传闻竟在同时传播。性情粗野。不。是温和。关心朋友。不,是冷漠。品行谦虚。不,是傲慢。恋爱时很疯狂。不,她从来没交过男朋友——若真有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人,那种人,大概只能说人格有问题吧。所以,在遇上神原骏河的时候我从来没问过这些事。不仅如此,我还不曾进入她身边5米范围内,对她的事只能脑补了。话虽如此,我却没有任何必要对她作出任何猜测,毕竟她和我年级不同,又是篮球社的王牌(我学校的社团活动到高二为止,听说她已经被任命为队长了,大概是真的吧),跟我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八竿子也打不着边。
当然,她不可能认识我。
也没理由认识我。
我如此猜测,且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我却猜错了。
五月末六月初,正当衣服换季,留长的头发勉强能遮住脖子上的两个小孔,我为再贴半个月左右的创可贴就可以彻底搞定而松了口气的时候……也就是我和战场原机缘巧合成为恋人开始交往后大概过了十天的时候。
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过来与我交谈的神原骏河,那时,左手上缠上了洁白的绷带。


002

“啊……啊啦啦木先生。”
“是阿良良木。”
“对不起,咬到舌头了。”
周五放学后回家、在坡道上踩着自行车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个背着背包的双马尾小女孩,也就是八九寺真宵,于是就在她身旁刹车向她搭话,结果八九寺眨着眼,被吓到似的一如既往地喊错了我的名字。
能有把我名字喊错的余力,让我稍微有些感动呢。我一本正经地给她订正。
“……我说啊,不要像冒失的八兵卫那样把人家的名字说错好不好……”
“我觉得那样挺可爱的。”
“可是听起来超衰的样子。”
“是吗,不过,说不定意外地相配呢。”
这个小学五年级的家伙,居然能若无其事地说出伤人的话来。
“阿良良木先生有精神就好。在这见到你好高兴哦。怎么样,阿良良木先生,那之后没再发生什么吧?”
“嗯?啊啊,那倒没有。那种事哪能轻易就发生啊。日子还是很和平的。哦不,该说是平稳。啊,马上就是实力测试了,这么说来,日子不太和平,也不太平稳啊。”
大概是两周前——五月十四日,母亲节。
在某个公园我遇上了八九寺真宵,然后身陷于一个小事件之中……啊不,那还没具体到能称之为事件,也没抽象到特别值得一提。总之,是稍稍不那么普通的经历。
不普通,就是不正常的意思。
嘛,结果当时是借助那个令人不快的大叔,也就是忍野,和战场原的力量得以解决——平安无事固然是好,但若五月十四日之事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的话,那之后度过两周和平而平稳日子后,现在的我,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就表面上看,八九寺也是平安无恙——这样的话,那个母亲节发生的事算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作为非正常经历的结果,这是很少有的。对我——或许还有羽川——或许还有战场原来说,结局都未免太糟糕了,因为那很残酷,说是残忍也无妨。
在这点上,我有点羡慕八九寺真宵。
“哎呀,阿良良木先生,用那么火热的眼神看着我的身体,真下流。”
“……我说啊,火热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而且还下流,真是让人讨厌的火热啊。
“被那样的眼神盯着,我会打嗝的。”
“那是你的隔膜有问题。”
意料之外啊。
不过,将八九寺的苦恼也考虑进去的话,此刻我并不该有单纯是羡慕之类一边倒的感情。换一个视角来看的话,结局最糟糕最残忍的并不是我或羽川或战场原,而是八九寺。这种视角才更理所当然。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两个高中生从我自行车的左侧走了过去。两人都是女孩子,身上的校服并不是我学校的。见到我和八九寺走在一起,那两人明显很诧异,边走边悄悄地小声说着露骨的话。那两人的反应还真是让人心情不愉快啊……果然,高中三年级的阿良良木历和小学五年级的八九寺真宵交谈的情景,在兴趣和嗜好都正常的人看来是非常可疑的。
嘛,算了,没必要在意世间的冷言冷语。
跟八九寺搭话我可是下了不小的决心。只要我和她心知肚明就行了,我们之间的友情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偏见而动摇。
“哎呀呀,那两人看出你的萝莉控本质了呢,阿良良木先生。我能体谅你哦。”
“你别给我胡说!”
“没什么好害臊的。喜欢小女孩这事,本身并不违法,兴趣爱好是个人的自由哦。只要不将那种病态的想法付诸行动就可以了。”
“就算我喜欢小女孩,你也在我讨厌的范围之内。”
看来我们的友情并不牢靠。
我周围尽是这样的家伙。
我回头瞥了眼,没看到有谁在那。
但这是暂时的。
“……年纪轻轻说话就很毒舌嘛,八九寺。说起来,你怎么于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晃荡。该不会又是想去哪个地方的时候迷路了吧?”
“真是失礼的说法啊,阿良良木先生。从出生到现在,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迷路过哦。”
“好了不起的记忆力。”
“听到表扬我会害羞的。”
“不,你的记忆力真的很了不起呀,能把不利的事情通通忘记呢。”
“哪有哪有。说起来,你是谁啊?”
“被遗忘了!”
好犀利的反击。
有一手啊,这家伙。
“……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但是被他人忘记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啊,八九寺……”
“太笨的人都会被我忘掉。”
“我还不至于笨到被你数落的地步呢!我才不笨呢!只是对你不利吧!”
“对我不利的人都会被我忘掉。”
“对对,这才对……才怪!完全不对!别把他人存在视为对自己不利好不好!”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闭嘴,不许挑我话刺。”
“阿良良木先生真是要求多多啊。那好吧,我就照顾一下你,换个说法吧。”
“怎么说……”
“不利的人真好。”
“……………………”
好欢乐的对话。
说实话,对于能和小学五年级生平等交流的,身为高校生的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嘛,怎么说呢,感觉这跟我与中学生的妹妹们交谈差不多。而且,因为中学生和小学生是有所差别的,跟八九寺的交谈更为流畅。因为八九寺不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或闹别扭。
“唉……”
我叹口气,下了自行车,然后推着车徒步前进。
跟八九寺说话虽然愉快,但也得适可而止。接下来我还有事,不能一直站在这里跟她闲扯。不过,时间倒也不是那么的紧张,于是我就推着车边走边跟八九寺聊天。八九寺闲荡着,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所以她也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啪挞啪挞跟在我后面。这家伙大概很闲吧。
开始走动的理由还有一个。
——我再次回头一瞥。目前似乎还不用担心,那里暂时没人。
“阿良良木先生去哪啊?”
“嗯,回家一趟。”
“一趟?也就是说,之后要出去喽。”
“对,就是那样。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马上就是实力测试了。”
“也就是说,要衡量阿良良木先生的实力,也就是真正价值吗?”
“没那么夸张啦……只是测一下能不能毕业。”
“这样啊,只是测一下阿良良木先生会不会没法毕业啊。”
“………………”
同样的意思,却有着微妙的差别。
日语还真是奇妙呢。
“因为阿良良木先生头脑有些麻烦呢。”
“你还是直接说我笨得了,那样我更好受些。”
“不不,就算是真相,也分可以说,和不用说的。”
“是不可以说才对吧!”
“啊,那个,不用担心,我的成绩也不怎么乐观,所以我和阿良良木先生是一个级别的哦,一个级别的。”
“……………………”
被一个小学生安慰了。
成了和小学生一个级别的。
而且,在描述自己的时候不说“笨”而用“成绩不怎么乐观”来代替,我感受到了八九寺那不露声色的狡猾。
“……呃,不过,那个是相当现实的。在实力测试中表现太糟糕的话,真的会很不妙。”
“退学处分吗?”
“那倒不至于。我的学校虽然是升学学校,却并不是那种本末倒置,以考试分数低为由,把学生退学的升学学校。话说回来,世上有那种荒唐的升学学校吗?嘛,所以呢,成绩再怎么糟糕也不过是留级啦……但我还是不想留级啊。”
如果可以的话。
啊不,是不能留级。
“嗯,那阿良良木先生今天不是不该出去了吗?应该把自己关在家里为考试复习才对呀。”
“没想到你说了句正经话呢,八九寺。”
“阿良良木先生,‘你说了句正经话’是多余的。”
“那光说没想到就行了啊!?”
我好像成了街头说相声的。
“不过,不用你担心,而且外出反而是关键哦,八九寺。我出去又不是玩或者买东西,而是为了学习。”
“嗯?”
煞有介事地,八九寺摆出个最八九寺的歪头。
“也就是说,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学习吗?嗯,就个人而言,我觉得在自己熟悉的房间里学习才最有效率……啊啊,还是说,阿良良木先生参加了什么补习班?”
“说到图书馆和补习班的话,那里应该比较接近补习班吧。”
我说道。
“那个战场原你还记得吧?她的成绩在学校里可是顶尖的,今天我就是去她家里接受她的辅导。”
“战场原姐姐……”
八九寺抱起胳膊,轻快地低下了头。
该不会,忘了吧?
这大概不是因为遇上倒霉鬼之类,而是出于恐惧吧。
“全名是战场原黑仪……就是上次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扎马尾的姐姐,背过你的……”
“……啊啊,傲娇的那位啊。”
“……………………”
貌似她还记得。
战场原这家伙,似乎不管在哪,对她的认识,都固定在以“傲”开头“娇”结尾的词组上……这样好吗?看来有必要问一下她本人对此作何感想,然后根据她的答案,我再改变对策。
“她是心胸宽广的完美人物呢。一直背着我,还为我指路。”
“过去的记忆被美化了哟!?”
看来,战场原想必是给八九寺留下了心理创伤呢。不过,将那两人各自的情况考虑在内的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八九寺依旧抱着胳膊。
“嗯嗯。”
低吟着。
“嗯,但是……阿良良木先生和战场原姐姐是……那个,怎么说呢?”
八九寺想问什么我大概猜到了。她似乎在慎重地选择用词——可能是因为不愿直接说出来,于是就想换个表达吧。以一个小学五年级的词汇量,八九寺到底会作出何种取舍呢。这于我而言,虽然还没到好奇心被勾起的程度,但兴趣还是有的。于是我便没有帮忙,只是静待结果。
“……订下了恋爱契约,对吧?”
“最糟糕的选词啊!”
我一副正如自己所料的样子,喊了起来。
教科书般你来我往的流畅对话。
“哈?阿良良木先生,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表面上没什么不妥,可不论是谁都会听出隐含在话里的糟糕意思……”
“契约……不行的话,那就交易可以吧,阿良良木先生,恋爱交易。”
“这个更过分了!拜托,换普通的说法啦!”
“哦,是吗。那我就照你的要求,换个普通的说法吧。只要我愿意,普通的说法对我来说根本小菜一碟。那我就说了哟,阿良良木先生和战场原姐姐是男女交际的关系吧。”
“……嗯,算是吧。”
男女交际,好古老的说法啊。
这就是你所谓的普通吗……
“那样的话,说是辅导学习,其实只是你们幽会的借口吧。
“……………………”
幽会,又是古老的词……(这家伙的词库绝对不正常。)
“马上就是决定留级的实力测试了,竟然还去女朋友家幽会。我觉得,这是自杀行为,阿良良木先生。”
“是决定会不会留级才对吧。”
在她眼里,我似乎笨的可以啊。
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还有,不准说这是自杀行为。”
“那,我觉得那就是自杀。”
看来自己被一个小学生欺负了。
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总有一天,你也会不得不挺起胸膛做个了结……”
“挺起胸膛?是指胸部和屁股吗?阿良良木先生对一个小学生的身体要求些什么啊。”
“住口,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敲了敲八九寺的脑瓜。
八九寺还以我下段小腿踢。
好痛。
彼此彼此。
“不过啊,那方面无需担心哟,八九寺……战场原那家伙,在那方面严格得不得了。”
“严格,是指学习吗?斯巴达式教育啊。啊啊,对了,她好像讨厌笨蛋呢!”
“嗯。是说过讨厌。”
所以战场原不喜欢小孩,包括八九寺在内。
也许也讨厌我。
……不过,优等生在学习方面都那样吧。不过,我所说的严格,并不单单指学习方面。
“简直就是HATOHURU军曹啊。”
“你说的是谁啊,那个听起来很像好人的陆军下士。”
“说起来,战场原姐姐的家,是在上次那个公园的——”
“不,战场原很久前就从那搬走了,我还跟你说过了呢。在遇到你的不久前我曾经去她家拜访过一次。相当远啊,我要先回家,然后换自行车,骑到那里……啊啊,这样一来,时间并不是很充裕啊。”
“这么急的话,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
“不,也没那么紧张。”
而且,去战场原家是为了学习,所以我也不怎么起劲。这些虽然是我的真实想法……但却不能透露给战场原。要是被她知道了,天知道我要承受哪种毒舌的攻击呢。
不过,算了。
战场原黑仪。
八九寺虽然也很毒,但比起战场原——
“我说,八九寺,你……”
话说到一半,我听到背后有声音。
声音。
是脚步声。
细碎而急促的节奏,“嗒、嗒、嗒、嗒、嗒、嗒”,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是一步一步地跳,那样的声音。
根本无需回头确认。
就是那么一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除了实力测试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使得我的生活不和平也不平稳。
还以为把她甩掉了。
嗒、嗒、嗒、嗒、嗒、嗒。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虽说已无需确认——
却不能不回头看看。
腾!
等到我无奈地慢慢转过身来时,她跳了起来。
她,神原骏河,跳了起来。
一个漂亮的飞跃飞过了远不:止一米、两米的距离,就像是万有引力法则失效了一样,神原骏河以理想的飞行轨道,凌空从我的右侧、非常靠近脸的地方飞了过去——
然后落地。
眨眼间,乱飘的头发,迅速落下。
身上穿的是校服。
不用说,这当然是我学校的校服。
领带是二年级的黄色。
顺带一提,因为穿着那样的校服跳跃,所以顺应当今潮流而被改短的裙子完全掀了起来。不过,她里面还穿着及膝的裤袜,所以我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
紧接着,裙子也爽快地归位了。
突然,我闻到了橡胶燃烧的气味。
那是她脚上穿着的看上去非:常高级的帆布运动鞋与柏油路激烈摩擦后的结果……这家伙的运动能力到底有多超常啊。
然后,篮球社的王牌——神原骏河转而面向我。
她那看上去不太成熟的脸却有着三年级学生都很少会有的凛然表情,而且还用棱角分明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
又不是在宣誓,她却把手放在了胸前。
接着莞尔一笑。
“呀,阿良良木学长,真巧啊。”
“有这种策划好的巧合吗?”
明显是看准时机跑过来的。
我朝周围一看,发现八九寺早已不见了。跟我说话时明明一点都不留情面,却意外的是个怯生的小孩啊,八九寺真宵。反应够快,脚法也够高明。不过,就算不是八九寺,看到有个不认识的女人以那种速度奔过来的话,不管是谁,一般都会逃的吧。而且,在八九寺的位置来看,神原就是朝着她冲过来的。
然而话说回来,八九寺真不够义气,关键时刻竟然抛下我,自己逃了。
嘛,算了。
视线回到神原身上,却发现她神情恍惚的样子不时的点点头,仿佛是对什么深有感悟似的。
“……你怎么了啊。”
“不,没什么。为了把阿良良木学长的话铭记在心,我正在仔细回味呢。‘有这种策划好的巧合吗’,看似不经心实则并非随便就能想到,完美地结合了现场状况的发言。这就是所谓的临机应变啊。”
“……………………”
“嗯,就是这样。”
然后神原又说道。
“其实,我是跟在阿良良木学长后面追上来的。”
“……我想也是。”
“这样啊,知道的啊。阿良良木学长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像我这样小家伙的打算,全被看穿了啊。好难为情,感觉无地自容,然而又不得不对阿良良木学长心悦诚服啊。”
“………………”
这家伙真棘手……
不知道我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然而神原骏河却毫不在意,朝我开朗地笑着。
三天前。
我在走廊里走着的时候,神原骏河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来到我跟前,理所当然地向我搭话了。因为她的举止过于自然,我一不小心就把她当成普通人来对待。然而,对方可是二年级的明星,超有名的人物。就算我再怎么不熟悉传闻,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她和我没有任何交界点啊。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毫无干系,所以当她向我搭话时,我很吃惊。
然而,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她的性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很不可思议。那种性格的人物,神原骏河是我出生以来遇上的第一个。
之后。
从那以来,也就是三天前到今天的这个瞬间为止,神原骏河就这样,缠上了我。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地点,只要看到我,神原骏河就“嗒、嗒、嗒、嗒、嗒、嗒、嗒”地跑到我跟前,也不管周围人对她有何想法。
“……课间也就算了,神原你放学后不是有社团活动吗,跑这里来妥当吗?”
“呵呵,果然是很敏锐啊,阿良良木学长,微小的疑点都不看漏。简直就是侦探小说里的主人公,就算是Philip Marlowe,见到阿良良木学长也要落荒而逃吧。”(注:Raymond Chandler笔下侦探小说的主人公)
“我说的不过是进入全国高校篮球大赛中的选手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不自然,用得着把我夸奖成那样吗?”
主人公这么简单就被吓跑了,这种侦探小说看都不想看。
“将谦虚作为仅次于生命的武器,决不在赞扬声中迷失自己,言语中折射出高度的谨慎和自我约束……像我这种动不动就误解自己的人正该积极学习这种精神啊。自古以来就有近朱者赤之说,跟阿良良木学长说几句话我能就感觉自身修为的提高。阿良良木学长就是我的榜样啊。”
神原笑眯眯地说着。
笑容中完全找不到恶意。
……以前,我认为所谓的好人就是指羽川那样的家伙,而究极形态,说不定是这个神原骏河才对。
简单来说,她比羽川还严重。
比羽川还麻烦。
“不过呀,看,因为我的手——”
神原说着,将她的左腕抬起来给我看。
上面严严实实地缠着洁白的绷带,从手指指尖到手腕腕关节,一点缝隙都没有。手臂隐藏在长袖的校服中,我看不到,不过我想绷带大概一直包到肘关节吧。听说是前些时候,在自发的个人训练中奇怪地将手给扭了。嘛,在神原向我搭话稍稍之前我就听说了这事。
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就算有一半是真的,可那个运动能力超常且身体柔韧的神原骏河会在自发的个人训练中扭伤手,谁信啊。不过她手上的确缠着绷带,所以那大概是真的吧。毕竟弘法大师都会写错字,河童都会被淹死,马也偶尔会失蹄。
“打不了篮球还待在体育馆,只会妨碍别人罢了。所以我现在不参加社团活动了。”
“可你不是队长吗?就算不是队长,你不在的话,队员们的士气会下降吧。”
“真意外啊,没想到阿良良木学长以为球队是靠我一个人在支撑起来的。我们队并不是没了我就提不起士气的软弱球队。”
神原加强了语气,说道。
“篮球是一项残酷的运动,仅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我承认,就所处的位置,也就是分担的任务而言,我的确是比较显眼的,但这也是靠大家齐心合力得来的。所以,我所收到的赞扬应该分给球队的每个人。”
“……啊啊,也对啊。”
这家伙……怎么讲呢。
该说是正直,还是善良,还是其他呢。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据球队里队员们背地里说(虽然她们并非有意),神原似乎对这件事很敏感,据说在她一年级接受新闻社的采访时,新闻社员对她当时的前辈说了些难听话,结果她立即手巴桌子给掀翻了。顺带一提,这个传闻只是谣言级别的,不过,神原她确实似乎干过类似的事。
哼哼——神原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哦,阿良良木学长是在试探现我有没有资格当队长吧?”
“……………………”
这个后辈满脸得意地说着,像立了功似的。
还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将阿良良木学长的话记录下来流传后世的时候,得让执笔者把所有字都用粗体表示,还要加下划线,不然其中的深意就无法传达给读者啊,因为阿良良木学长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深奥。‘有没有说服力取决于说话的人而不是所说的话’这句本来是贬义,可唯有用在阿良良木学长身上时就可取褒义了。放心吧,我还没有自大到如此怠慢,放弃身为队长的职务。好歹也是王牌,我有那个自觉。我可是有好好地给大家安排好练习的内容后才来这的。而且,我不在的话她们练习时也可以轻松自在些。这就是所谓的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注: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鬼のいぬまに洗濯),趁可怕或者是严厉的人不在的时候放轻松些,日语中常常用鬼来来比喻可怕或是严厉的人)
“鬼啊……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安心了些。”
“虽说是竞技运动,终归只是社团活动罢了,而且我们的学校还是升学学校。所以,这不过是为以后留下少女时期的快乐回忆罢了。社团活动中大家能够坦诚相待轻松自在不受约束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的人际关系甚至还有队友们的事与阿良良木学长本是无关的,阿良良木学长却肯为这些事操心.真是体贴的人啊。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受宠若惊。阿良良木学长实在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为了篮球社,竟然不辞牺牲自己来扮黑脸,唯有真正体恤后辈的人才能做到啊。以前我从来没遇见过阿良良木学长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我也从没遇见到过……”
大概是新品种吧,如此天然而又过分溜须拍马的角色。
“是吗,被阿良良木学长这么说,真是光荣之至啊。能得到阿良良木学长那样杰出之人的赞扬,我的干劲都被激发出来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原来没有的勇气正喷涌而出,现在的我无论什么事都能办到。以后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拜访阿良良木学长吧。仅仅是聆听阿良良木学长的教诲,无论什么事我肯定都能再努力坚持下去。”
始终面带微笑的神原。
就笑容来看,她几乎是不设防的。然而,我却能感受到她不设防的外表之下岿然不动的强大。那是,唯有对自己持有绝对自信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和我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和我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
并不是指性格方面。我的意思是,神原是运动少女,也是学校的明星,和我阿良良木历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同类型的人。这些我都非常明白,可问题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原骏河为什么就向我搭话了呢。
而且还不止一次。
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搭话。
跑过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跑过来。
因为情绪低落,就会来找我,这样就可以得到继续努力下去的动力了——虽不是原话,差不多就这意思吧。但这怎么可能呢,我哪有那种神力啊,有的话我肯定就毫不吝啬地用在自己身上了。
“我说,神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自三天前开始,我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问神原这个问题了。
“啊啊,这个……”
之前还明朗流畅地和我对答如流的神原,于此刻第一次结巴了。不过这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神原脸上马上又洋溢出笑容。
“……今天早报的国际版面看了吗?关于俄罗斯今后的政治局势,我想听听阿良良木学长的看法。”
“为什么是时事啊!”
而且,偏偏还是这品味。
我连日本的政治都不熟悉,海外的俄罗斯就更不用说了。
“啊啊,难道阿良良木学长喜欢有关印度的话题?只是,可惜啊,正如学长所见,我是体育等户外系的人,对IT方面不是很懂耶。对我来说还是刚才俄罗斯的问题更实际点。”
“……今天早报我没看。”
我找了个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的借口。老实说,看是看了,但我却还没有爱好时事到可以跟人讨论一番的地步……
然而,神原对此却回应道。
“这样啊。”
仅仅是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阿良良木学长那么繁忙,没空看早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冒失地说出失礼的话,真是对不起。那这个话题就推迟到明天吧,怎么样,阿良良木学长。”
“好啊……”
“真是心胸宽广啊,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轻易就得到许诺。对我如此浅薄的发言,阿良良木学长不可能没有想法,但学长却能不露声色而又落落大方地应对。不分清浊来者不拒的宽容——我更加喜欢阿良良木学长了。”
“是吗,谢谢……”
“不必道谢,这是我真实的想法,不是恭维。”
“……………………”
不过,这家伙脑袋还可以的啊。
擅长体育且又头脑聪明,作为人类可是相当地犯规啊……羽川也好战场原也好,虽然运动能力不低,跟这个后辈却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虽然战场原在初中时是田径社的主将,但进入高中以来已经有了很长的空白期,还要再加上战场原个人的特殊情况。
不过,我当然不会相信,神原真的只是为了跟我讨论俄罗斯的政治局势而来的——那明显只是个随便的借口。
关于她找我有什么事,不管我问多少次,她都是这样搪塞过去。
我想她肯定是有目的的,却又猜不到是什么。
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这样缠上我了呢。学校明星神原和我这个吊儿郎当的三年级学生,明明没有任何交界点。
八竿子都打不着边。
“说起来,阿良良木学长,今天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啊?没有啊……很普通的一天。”
除了你以外。
不过,我也差不多快习惯了。
“实力测试就快到了,感觉稍稍有些头痛……”
“实力测试啊。唔,我对这也很头疼。考试对参加了社团活动的学生来说是相当麻烦的。因为考试前一周学校就会禁止社团活动,我们只好自己练习了。”
“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被禁止了就好好休息呗,何必再自己一个人练习呢,真是难以理解。算了,毕竟是不同世界的人嘛。
“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正好吗?左手的骨折,在这段时间会恢复吧。”
“嗯?啊啊……啊啊,对啊。”
神原垂下视线去看左手。
“到底是阿良良木学长啊,能够换个角度看问题,总是想方设法让其他人幸福。真是了不起的乐观啊!”
“要说乐观的话,我觉得让再修炼一百年都比不上你……”
究竟是怎样的教育才能调教出这样的人才啊。
非常不可思议。
“不过,套用一句大家经常说的话,学生的职责就是学习。实力测试虽然可恶,但还是要努力去备考的。”
“还好伤的不是右手。”
“不,我惯用的是左手。”
神原说道。
“左撇子在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场合下都很不便,但在体育竞技的世界中却往往是一项优势。所以左撇子选手很受重视。”
“哦,是吗?”
“嗯,这是人与人竞技的常识。在当今的日本,生下来就是左撇子的人大多都被矫正了,所以左撇子选手出现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把这个概率套用到篮球运动中,又会怎么样呢?篮球是五对五的球类竞技,也就是说,球场上的左撇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我能成为王牌,这也是原因之一。”
“嗯……”
似乎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一不小心把左手伤了可就麻烦了。”
“左撇子耶……嘛,我不参加体育活动所以不是很清楚,只是单纯地觉得左撇子好酷。”
这是真实的感想。
个人觉得左撇子的动作很拉风,嘛,这已经是偏见级别的认知了。
“竟然说这样的话,那阿良良木学长也是左撇子吧?呵呵,看到学长的手表戴在右手上时我就发现了。左撇子的人对同类很敏感的。”
“……………………”
手表只是我无意间戴在右手的,可现在我却怎么说不出口了……以后我是否在这个家伙面前,都得用左手写字、用左手握筷子吗?虽然那样很拉风,我却不想付出更换惯用手的代价……
“那考试的时候很辛苦吧。惯用手都这个样子了,肯定没法考国语了。”
“嘛,虽然手不方便,但那也是实力测试啊,不管哪门科目都不用写论文,字稍微写的歪扭些,嗯,也没关系。老师考虑到我的情况也会通融一下的。说话不注意表达方式,让阿良良木学长又为我操不必要的心了,对不起。不过,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是体恤后辈啊,马上就要考试了还能分出余力来为我这样的人担心,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的。我只能说是佩服之至。”
“……呃,我可没什么余力。”这是真的……即便有余力,我也不会去照顾一下后辈,何况眼下我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余力。
“我马上要去参加学习会了。”
“学习会?”
神原迷惑起来。
大概是没能理解学习会这个词。
“嗯——那个,简单地说,我之前的成绩不怎么光彩……而且,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出勤率也有些糟糕……”
为什么我要作出这样的说明啊。
对方虽说是明星,却也是比我小的后辈呀。
“也就是说,实力测试就是反败为胜的机会。”
到头来,为了面子我竟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深深地体会到自己有多庸俗了。
“嗯,原来如此。”
神原颔首。
“我不是那种会专心备考的人,所以不太清楚。嘛,说起来,班上的同学也会在考试之前聚到某个同学的家里……就是这回事吧?”
“嗯。差不多就那样。”
“哦,那阿良良木学长接下来要去同学家了喽,那就再见吧。不过……”
神原稍微有些吞吞吐吐。
“学习和运动不同,并不是集合众人的力量就能出成果的吧……”
“这点不用担心。虽说是学习会,但总共也就两个人,而我完全是被教的那一方。班上有个成绩好得没话说的同学,我是去接受辅导,这就像是请家教。”
“哦……啊啊。”
神原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战场原学姐吗?”
“……哦?你认识?”
“我早就听说过,阿良良木学长班上成绩好的人,除了战场原学姐就没其他人了吧。”
“这个……嘛,倒也没错。”
战场原那家伙果然是名人啊,连这个低年级学生都知道她,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嗯?
但是,说到成绩好且有名的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那个从来没把年级第一让给别人过的羽川才对吧,至少,不是“除了战场原学姐就没其他人了”吧。再者,从“学习会”这个词的语感来看,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同性同学吗,在这个场合也就该列举男生的名字,这样才合理啊。
“那么.我就不浪费学长的时间了,今天我先告辞了。”
离开的时候,神原骏河深有感触地叽咕着,还不忘加上个“今天”才离去。
猛地放低重心,把腿伸展开。
预备动作。
稳稳地绷紧跟腱——
“阿良良木学长,愿胜利与您同在。”
刚说完,神原立马就踩“嗒、嗒、嗒、嗒、嗒、嗒”的脚步声,沿着来的路跑回去了。脚劲不错嘛——并不单单指她速度快,还包括那短的异常的起跑后到达最高速的时间。在一百米或是二百米跑步中掐表的话,也许她的成绩不会太出色,但若是十米二十米的超短距离的话,田径社的正式队员未必是她的对手。那是身为篮球运动员的神原骏河,为了在有限的场地里自由自在地移动而专门强化后的能力,而眼前的情景正是那能力的真实体现……转瞬之间,她的身影就已经在几米开外了。因为动作过于激烈,短短的裙子迎风乱舞,慷慨地出卖了裙底风光。不过,神原穿着几乎比裙摆还长的裤袜,所以对此毫不在意。
……但是,我觉得,跑步的时候还是穿运动服比较好,这样看着的人也就用不着动邪念了。
唉,这家伙……
感觉就像是肩上的重负被卸下来似的。
这次还算是结束得比较快……但是,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弄清她为什么这样缠着我的理由,那以后这种事情还将持续下去,还真是让我悠闲不得啊。虽然也没什么实际的危害,置之不理也是可以的,但我这样的人稍微有些受不了神原的那种性格。不过,并不是所有人在跟都神原交谈时都会感到疲惫,例外还是有的。
比如说,战场原那样的人。
“良良良木先生。”
“……跟刚才相比虽然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了,但是八九寺啊,不要把我的名字像音乐剧那样唱起来好不好。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对不起,咬到舌头了。”
“不对,你是故意的……”
“咬到舌头了。”
“不是故意咬的!?”
“我偷看到了哟。”
“偷看到我才能的冰山一角吗!?”
不知何时起八九寺又站在我的身旁。
看到神原走了,她就回来了。从她这么快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对抛下我一个人逃走这事抱有一定的罪恶感吧,而这次把我名字喊错,也是唯一一次的故意行为,为了掩饰她自己的羞愧。不过她毕竟是八九寺,所以以上纯属猜测。
“刚才的人是谁啊?”
“你不是偷看到了吗?”
“嗯,根据她称阿良良木先生为学长来推理,她应该是阿良良木先生的后辈”
“……好厉害的推理。”
如果是神原的话,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先罗列出那啥Marlowe的古典侦探角色,把八九寺吹捧一番再说吧。可我就不行了,虽然一瞬间有过想要模仿她的念头,但我灵魂却不允许我这么做……
“不过,阿良良木先生。你们的对话我在暗处听得稀里糊涂,到最后都没能弄清话题的主题。那个人是为了和阿良良木先生聊天才追上来的吗?”
“嗯……不,八九寺,你这样问我,我也不是很明白啊……”
“不明白是画水彩画一样的见解。”
“我是美术社成员啊?”
也就是说,欠缺精彩。
“其实,这几天我被她跟踪了。”
我实话实说了。
“跟踪(Stalking)?也就是女性下半身穿的……”
“那是长筒袜(Stocking)。”(注:日语中跟踪与长筒袜的发音相近)
“哦,是那样吗?”
“不理解跟踪是什么意思吗?简单地说,就是跟踪。”
“跟踪狂(Stalker)?也就是女性下半身穿的……那是裙子(Skirt)啊!阿良良木先生怎么对女性下半身的穿着那么感兴趣啊?”我稍微想了想还有什么单词能让八九寺跟裤袜搞错的,可惜以我的词汇量没能找到那样的词。于是就放弃了,这样继续和她说下去。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从三天前开始她就明目张胆地缠上我了。总之,等我回过神来,她就站在那里了,然后就单方面地向我搭话。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话题乱七八糟的……闲聊也好不是闲聊也好,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要干吗!”
目的……应该是有的,但我又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大概被她隐藏得很好。
三年级学生和二年级学生之间,活动范围重合的地方就只有操场,频繁的不期而遇几乎是不可能的。反过来也就意味着神原是有意利用短短的课间时间无孔不入地找我的。不过……虽然这点是明白了,但能推测出来的却也仅有这个。
“嗯,但是,阿良良木先生用不着想得太复杂,或许那个人只是正常地喜欢上了阿良良木先生呢!”
“哈?”
“我记得她的确说过那样的话。”
“……啊啊,是耶。呃,怎么可能啊,那句话只不过是恭维罢了。……我又不是美少女游戏里的男主角,怎么可能突然有一天就变得受欢迎了呢。”
“也对啊。如果阿良良木先生真是美少女游戏的主人公,那我也成了攻略对象。我才不要呢。”
“……………………”
连我都没玩过的美少女游戏,小学生居然知道这个词。
“不过,真是那样的话,我肯定是攻略难度很高的角色。”
“不,应该是很容易攻略才对。”
只要解除了怯生的属性,之后只要按部就班就行了……女主角有六名的话,八九寺的攻略难度大概排第四吧。
不过,要是把年龄也考虑在内,那确实难度很高。
“神原那家伙……啊啊,说起来,是有说她恋爱时很疯狂的传闻来着。但就算是那样,神原和我之间真的是没有任何交点啊!我和她们……和神原不一样,根本就是默默无闻的人。”
不过,仔细一想我才意识到,那家伙在楼梯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至少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和班级之类的了。
为什么啊。
大概,是从谁那打听来的吧……?
“可能捡起被遗弃的猫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吧。”
“我没捡到过。”
就连见都没见过,被遗弃的猫。
哪有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写着“请收养我吧”的纸箱里的猫啊。
这家伙究竟被灌输了多少这样的东西。
“那么,捡垃圾的时候被看到了?”
“你刚才,把猫和垃圾相提并论了吧?”
“请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来找碴。阿良良木先生居然热衷于刁难弱小的女孩子,真是恶趣味啊。”
“向猫道歉!猫可是很可怕的哦。”
“就算不是这样,阿良良木先生,一见钟情可是实际存在的哟。据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往往是第一印象决定的。这样的话,那个人缠上阿良良木先生的现象也就解释得通了。”
八九寺咯咯笑着开心地说。
到底还是小学生啊。
“不会有错的。我的女性直觉告诉我,事情就是这样。怎么办?阿良良木先生。虽然现在还只是想要试探你的阶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个人近期内也许就要向阿良良木先生告白了哟!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别闹了。这种无论什么事都用恋爱感情来解释的做法我不怎么喜欢。如果一切都可以用以前外国电影里宣扬的那种天真的爱的力量来解决的话,世间不知会有多美好,所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单纯说她别有用心,或者讨论寻找真相的方法,还更容易接受。而且……”
我说道。
“另一个原因就是,难度最高的角色,已经被我攻陷了。”


003

“感觉好像有人在说我什么呢。”
战场原黑仪突然嘟哝道。真的非常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我原本在笔记本上游走的笔,也因为这突然的话,吓得停了下来。
不过这完全属于自言自语,战场原黑仪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
“教人学习,真的很难呢!”
战场原黑仪说。
那之后,八九寺和我一起散步回去,一直到我的家门口。包括神原还有其他的事情,说了很多,最后才分开。八九寺是个喜欢到处晃悠的家伙,应该很快就会在某个地方相遇。将书包放在一边,换好衣服,把教科书、笔记本和参考书放进书包里,上学用的女式自行车也换成了山地车,开始朝战场原家出发。虽然被突然回家的妹妹们追根究底的逼问,但幸运的是,成功逃脱。
就像与八九寺说过的那样,战场原的家确实很远。一般不是骑自行车能去的距离。但如果是坐公共汽车的话,又会增加步行的距离,最后还是自行车比较快一点。虽说这是第二次来战场原的家,但从家里出发还是第一次,不能说我很熟悉路。
民仓庄——双层木制公寓。
二零一号房。
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窄小的梳洗台。
两个标准体格的高校生,加上桌子和学习用具,就已经将整个房间挤满了。战场原家是单亲家庭,战场原也就是一般所说的独生女,而战场原的父亲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所以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人独处。
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黑仪。
两个健康的十多岁年轻人,在狭窄的房间里面独处。
孤男寡女。
而且是,标准情侣。
男女朋友的关系。
然而。
“……为什么我要非得要学习不可?”
“嗯?不是因为你笨吗?”
“真是让人讨厌的说法!”
就像这样的情况。
虽然心里期待能够发生些什么就好了。
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如此这般。
我们开始交往是在那个我被真宵缠上的母亲节,五月十四日,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但是,这段时间里,没有半点带有桃色气息的发展。
…………
咦?好像连约会都没有过?
早上,在学校里面见面,休息的时间说话……一起吃午饭……放学后,一起走到回家的分歧路口……然后说明天再见,就像这样。这不像情侣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像是朋友一样……
虽然对于桃色的展开并不是很期望,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类似情侣之间的发展也好啊。
“含有学习这个词的活动,从我出生以来,就从未觉得有什么辛苦的。阿良良木为什么而烦恼,在哪部分走入了死胡同,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不懂阿良良木对什么内容感到无法理解。”
“是这样吗……”
她说了一句让我丧气的话……
这个家伙的学习能力与我的学习能力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啊。感觉有如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甚至觉得你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将希望全押在运气上吧。”
“我有那么不知死活吗?……但是,战场原,你也不是从出生起就头脑出众吧!是靠呕心吐血的努力,才能维持年级前列的成绩吧?”
“你认为努力的人会去意识到那些吗?”
“……不是这样吗?”
“啊,希望你不要误会。对于努力了也完全没结果,甚至连往哪个方向努力也不清楚的阿良良木,我是很可怜的哟。”
“用不着你来可怜!”
“白费功夫,一场泡影。”
“呃,呜呜!加了吐槽后形容得越发残酷了吗……!?怎么好像我连为无知流泪都不行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先不说名叫杂草的草,有一种名叫杂鱼的鱼……”
“根本没有那种名叫杂鱼的鱼!”
“先不说被称为杂草的草,有一种被称为杂鱼的人……”
“既然有被这么称的人,那也就表示有起这种称号的人!”
“不过,一想到在这次的实力测验中,如果我能让阿良良木能及格的话,作为人类的我就能够向前更进一步,有动力了呢。”
“别把我的考试当成对你自己的一种考验好不好……而且,作为人类的你的前进方向,应该在其他方面吧!”
“吵死了。你已经被勒死了。”
“你说已经?我已经死了吗!?”
也许找这个家伙教我念书是一个错误,如果坦率点找羽川就好了。
但是。
如同八九寺所说,和战场原两个人独处,也许会发生什么让人害羞或者可爱的事情发生,我心里是这样盼望着的……
突然,战场原的目光从笔记本上面移开。
战场原的脸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只有我这个男友一人,却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出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骄傲吧。
态度一点变化也没有。
嗯。
这个情况,也许是我太过于期待了。有了情侣这个关系,就会有什么特殊的对话出现。但是冷静想想,出乎意料地,虽然关系发生了变化,但我们的对话内容,从以前开始就没什么改变。情侣之间的甜言蜜语,不过是笨蛋一样的幻想。
确实如此。
回想一下战场原至今以来的事,回想一下战场原之所以身为战场原的经历,当然,其中也有贞操观云云的问题吧。但,不仅如此,战场原肯定是满足于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一定是这样的。
因为她曾说过讨厌敷衍了事。
曾经这么说过,就代表她曾经是这么讨厌吧。
……不对。
但,这样的话……
我想战场原对于眼下的状况,不可能没任何想法……不过,上次来这所民仓庄拜访的时候,同样也没有桃色的展开……亲人不在家,招待男友来家里,完全没有任何特别感觉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从这里地方着眼的话,桌子对面战场原穿私服的样子,非常合身,不像是一点也没打扮过。但,那个裙子是不是有些过长。多靠了这个裙子,穿着长筒袜的脚一点都看不到。有一种意识到了什么,而故意警戒的感觉。
哎。
现在,应该是作为男人的我,需要积极行动的时候了吗?但是,要说积极行动的话,到目前为止,我都没和女孩子交往过,到底要怎么做一点也不懂。
“怎么了?阿良良木,笔完全停住了。”
“没什么……只是题目有些难。”
“这种程度的问题?真是让人困扰呢。”
对我的心情完全就不了解,单单,只是从心底叹了一口气的战场原,眼中带着已经习惯了的轻视目光。
然后,仿佛郁闷般,如此嘟哝道。
“算了,做这些就够了。”
“咦?等等,你这种嫌麻烦似的把自动铅笔放在一旁的慵懒动作,还有你这个哀叹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战场原,在你的心目中,难道还有对我见死不救的选择吗?”
“也不是没有。”
答得好快。
“6:4……不,大概是7:3吧。”
“无论哪边是7哪边是3,都是个太现实的比率……”
如果是9:1的话,倒反而让我有些高兴。
而且,实际到底哪边是7?
“我正在犹豫呢。比起努力了却没结果,还不如没努力就没结果这种方式更能保护自尊心呢。”
“不要丢下我……”
这样的话,就只有去拜托羽川了。
无论怎么说,我都不喜欢那样。
班长是个理直气壮的人,无论是谁只要努力就能提高成绩,视为天经地义的常识的人,她的指导,我实在很难承受……
“嘛,既然你都那样说了,我是不会舍弃你的。”
“那么,就帮帮我吧。”
“不不,我是来者不拒,逃者不饶。”
“真是恐怖的思考方式。”
“没关系,如果要做的话,就拼死去做。”
“不用拼死也可以吧!全力就可以了吧!你到底将我做了多么强的预定啊,你!”
“……但是,阿良良木。说起来的话,阿良良木,确实只有数学比较好不是吗?”
“咦?啊,嗯。”
你怎么会知道?
在这个疑问提出之前,战场原说道。
“从羽川同学那里听到的。”
这样啊,羽川的话,对我的成绩确实比谁都清楚。
“嗯……但,羽川应该不会宣扬别人的事吧。”
“啊啦,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说的是上次,阿良良木和羽川说话的时候,我从旁边听到的。”
“……确实是有些误会。”
可,那不是偷听吗?
“哎呀,是吗?”
毫不在乎似的战场原。
真是让人头痛的家伙。
“数学不是需要背书的学科,所以我才能搞定。公式和方程这种东西,把它当作必杀技不就行了吗?像是宇宙光线,龟派气功波。该怎么说呢,要是别的科目也有这种必杀技该多好。”
“如果有那么好用的东西,那么谁也不会辛苦了。不过,嘛,先将科目本身放在一边,如果只是为了通过考试,虽然没有必杀技,但必胜法的话,还是有的。”
战场原把放在一边的自动铅笔重新拿回手里。
“在这之中,猜题这种学习方法,虽然容易煽动人的侥幸心理,进而形成坏习惯,所以基本上是不推荐的。不过这种姑息疗法,这次或许不得不用了。情非得已。总而言之,只要别让阿良良木挂红灯,先把及格线定为平均分的一坐……”
刷刷,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数字。
预测的平均分,以及一半的数字。
嘛,这样清楚地写出数字来,感觉似乎能搞定这次考试——当然,这是真的能达到这些数字为前提。
“以背书为主的科目,老师总有着几个‘绝对要出的问题’,瞄准那个是最为重要的。只要找准了问题,然后制定对策进行练习就可以了。这不是为了解出那些解不出来的问题,而是为了不让能解出来的问题溜掉。阿良良木,目前为止,我说的话,听懂了吗?”
“……算是听懂了吧。”
确实,头脑好的家伙,应付考试的思路,完全不同呢……出考题老师的想法,我以前完全没想过。不,也不是这样,在成绩较好的中学时代,我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但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中学时代。
好怀念啊。
“那么,从简单的世界史开始吧。”
“世界史简单吗……”
“很简单啊。只要把重要语句全部记住就可以了。”
“…………”
“当然,对于阿良良木没有这样的要求。但是,阿良良木。这回的实力测验,从现在开始,有我帮忙的话,应该是有机会通过的。不过,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以后?”
“将来的道路。”
边说,战场原边将自动铅笔的笔尖对准了我。
“将来的道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已经是高校第三年的五月底了。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完全没有思考过吧。以前你说过要是能够毕业就好,那么,阿良良木准备毕业的同时开始就职吗?具体有什么计划吗?工作的门路和目标已经有了吗?”
“那个……”
“那么,是先做兼职?还是先在家里呆一段时间?我呢,对于将这个问题过度简单化的做法,并不是很喜欢。当然这要以阿良良木的意见、愿望为最优先。啊,还有一个进入专门学校后再就职的选择。”
“你是我的父母吗……?”
对琐碎的事情,追根究底。
这种接二连三的不断提问,叫人怎么回答……目前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实力测验,已经用尽我的全部精力了,战场原明明是知道的。
“父母?你说什么呀,我们是情侣啊。”
“……”
直截了当的说法。
必杀技。
某种意义上说,是比毒舌更强的必杀技。
稍稍呆了一下,我回答道。
“将来的道路……也是呢,确实,该考虑一下了……那个,战场原你已经决定了吗?”
“继续上学。大概,能够得到保送吧。”
“……那样啊。”
“大概这种说法,有些过度谦虚吧。”
“对你来说呢。”
“总之,继续上学。”
“继续上学吗?”
说得理所当然。
虽然本就是理所当然。
我这不是在重复战场原之前说过的话。不过,就像她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能明白那么简单的问题一样。我对于脑袋聪明之人的才智,现在不明白,以后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考虑到学费的问题,我未来的选择自然不多。幸运的是,虽然有些自虐,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所以,我会主动去配合未来的道路。”
“无论走哪一条道路,你都是你,不是吗?”
“是呢。不过……”
战场原说道。
“就我而言,还是想和阿良良木选择同样的道路。”
“不……等等,那样的话……”
虽然这么说,确实我很高兴,但从物理角度来说却是不可能的……
边说,战场原边点头。
“虽然无知是罪过,但笨蛋不是罪。笨蛋虽然不是罪,却是种惩罚。如果像我一样在前世积德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阿良良木真是可怜呢。蚂蚁看着寒风中受冻的蟋蟀的心情,现在我总算能明白了。能够让我体会到昆虫的心情,阿良良木也很了不起呢。”
“…………”
忍耐……
对这件事情,反驳的话,只会让伤口扩大。
“还不如死了,比较干脆呢。蟋蟀的尸体,可是贵重的营养源,对于蚂蚁来说。”
“和你下次见面的地方,肯定是法庭!!”
忍无可忍啦。
我还是缺乏忍耐力。
“嘛,不过,就算那样,战场原。我们毕业后的道路不同,但也并不代表,我们会分手吧。”
“是呢。说得对。不过,进了大学后,享受着同学联谊会的每一天,说不定会慢慢变心呢。”
“你倒是很享受大学生活啊!”
“怎么办?毕业后,同居吗?”
突然,她这么说。
“如果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方向不同,但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增加了,不是吗?”
“嘛……倒也不坏呢。”
“不坏?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很想这样。请一定要这样。”
“啊啦,是吗?”
说着——战场原很自然地把目光落在教科书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据各人看法的不同,刚才的发言可以被认为是在开玩笑,但她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就算迟钝如我,也能明白这点。
这家伙可是战场原啊。
……话说回来,想了想将来的事。
不,比起将来的事……一想到战场原是真的在为我着想,或许我该听取她的意见。虽然普通的高校生情侣,是不会把交往的问题考虑得那么深远的。
不过,什么才是交往呢。
只有口头的约定,却没有任何的保证。
叹息。
不行了,至今为止从没有和女孩子交往过,别说是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就连这种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一筹莫展。
完全两眼一片乌黑。
早知道就该玩一下美少女游戏。
至少还能作个参考。
不过,有攻略参考固然很好,但游戏与现实不同,没有通关爆机。
“叹气真多呢,阿良良木。呐,知道吗?每叹气一次,幸福就会逃走一个哟。”
“我放走的幸福,早已以千为单位……”
“虽然阿良良木对于幸福的逃走并不在意,但请别在我的面前再次叹气。那会让我心烦。”
“你的话真冷酷啊。”
“心烦的是恋爱的烦恼。”
“……嗯,你的回答似乎不太痛快呢。那个……”
微妙地有些高兴。
突入点。
“那个,你知道吗?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道。
“我,从来没有和男生分过手哟。”
“…………”
不对,你想说什么。
乍听之下,好像她是个有众多追求者的好女人,但明明之前她还堂堂正正地宣布说自己与男生交往的经验是零。
“所以……”
话在继续。
“我没有任何想与阿良良木分手的意思。”
平静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表情、眉毛都纹丝不动。甚至让人觉得被称为感情的东西,这家伙都不具备。不过——但是,没有意识到,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这样吧。
两年之中。
从中学升入高校,在这段既非中学生、高校生,也非寒假的时候,战场原黑仪完全断绝了与他人的接触,变得不知道如何与他人相处——这并不奇怪。就算她变得更加消极,更加胆怯。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像面对警戒心非常强的野猫一样——如果说猫的话,大概还是羽川更像吧。
不知如何表达,彼此都是这样吗。
“……那个,战场原。”
“什么?”
“你,还带着订书机吗?”
“说起来……最近都没带呢。”
“是吗?”
“有些松懈了。”
“松懈吗?”
那么——那也算是种进步吧。
虽然那种程度的变化,不至于改变她的傲娇本性,但考虑到战场原的个性——
……嗯,说起来。
两年前的战场原——
“对了,你中学的时候,是田径社的王牌吧?”
“嗯。”
“已经放弃田径了吗?”
“嗯。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战场原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我,不打算回头。”
“哦……”
中学时期的战场原,是一个给人印象非常好的超级好人,对谁都非常温柔,十分努力,从来没有过懈怠,作为品格高尚的田径社王牌——充满朝气,非常活泼的学生。这可不是传闻,虽然和现在比起来,完全没有可信度。
一切,都在即将成为高校生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然后又过了两年。
改变的东西,已经复原。
复原——但也不是全部都恢复如初。
再加上如果本人,也没那个打算的话。
“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性与必然性,事到如今,就算回头,也没有意义——只会让身上的包袱更加沉重。而且,都已经是三年级了。不过,阿良良木。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没什么,只是对参加体育活动时候的你感兴趣而已……毕竟,空白期也不容易弥补,而且也不是什么值得勉强去做的事。”
就像说到猫就会想起羽川翼,说起运动的话,就会想起神原骏河,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后辈的模样,所以才会提出这个问题……不过兴趣也不是很大。
战场原这也是在朝前看——不过。
可是,不回头是否就代表着朝前看呢?
现在的战场原,是否……
“不要紧哟,就算不参加运动,我也会继续保持体形的。”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没有与男生分过手、富于弹性的惹火身体,深深吸引了阿良良木吧?”
“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以身体为目标的好不好!”
而且什么叫惹火身材啊……
终于——她收回了自动铅笔。在手上转了两下以后,放在桌子上,将散乱的笔记本整理好。我努力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静静看着战场原。
“稍微有些热。吓了我一跳呢,阿良良木。”
“……你,迟早,会杀人的。”
“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先杀阿良良木的。第一次的对象,绝对是阿良良木。阿良良木以外,绝对不会选的。说定了哟。”
“不要把这么恐怖的事情说得好像甜言蜜语似的!我,虽然喜欢你,但还没到被你杀死也乐意的地步!”
“深爱到想杀死对方,被喜欢的人杀死,不是最好的死法吗?”
“我讨厌这种扭曲的爱情!”
“是吗?真可惜。还有真意外呢。我还以为如果是阿良良木的话……”
“你想说,被你宰了也心甘情愿吗?”
“……?咦,啊,嗯嘛。”
“好模糊的回答!”
“嗯,嘛,算了,那个,是不好呢。”
“我不接受这种模糊的回答!”
“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认了吧。我如果杀了阿良良木,也就是说,阿良良木临终的时候,离你最近的人就是我哟?这不是很浪漫吗?”
“不要,无论被谁杀掉都好,只是你我绝对不要。因为我感觉,无论被谁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掉,都比被你动手杀掉要好得多。”
“什么哟!那种事,我讨厌。如果阿良良木被我以外的人杀掉的话,我就杀掉那个犯人。我的约定,我绝对要遵守。”
“……………………”
这个家伙的爱情观,真的,相当扭曲呢。
虽然我对于被爱这件事,终于有了实质感……
“姑且不说这个,谈谈神原的事情吧。”
就像在说危险的话题至此为止,战场原用她一如既往的顺序,理所当然般,转回了话题。
“虽然我们的社团不同,我是田径社的王牌,她是篮球社的王牌,年级也不同,但还是认识的——而且……”
“而且?”
“……嘛,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特别值得说的事。当时在社团活动以外的私人时间里,那孩子也常常照顾我,或者说她硬逼我接受她的照顾……不对,阿良良木……”
战场原开始给我设套。
“刚才,为什么阿良良木,会说出那个孩子的名字,能够告诉我吗?如果问心无愧的话,请好好说明一下吧。”
“啊,啊啊。”
“当然,如果作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的话,也请好好说明一下哟。”
“…………”
要是笨拙地去隐藏什么的话,真的可能会被杀掉,所以我把从三天前开
就一直被神原骏河跟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战场原说了。以“嗒、嗒、嗒、嗒、嗒”这种节奏舒心般的脚步,从我背后蹿出来,与我不着边际地交谈,然后没有表露出任何目的,就一个人回去的后辈——神原骏河。大概有什么目的吧,但对她的目的,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边说明,我一边心想。
神神原肯定是瞄准了战场原不在的时候,来找我的吧。今天,看见我与八九寺在一起后,追过来是个例外,基本上她盯上的都是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换句话说,战场原现在才知道神原跟踪我,也并不是偶然。
还想到一件事。
要说——叫得亲热,应该是战场原才对吧。虽说是中学时代的后辈,但战场原对神原用的称呼是“那孩子”,对啊,感觉上也太——哦不,这也许单纯是措词修饰吧。
就像感情完全不会出现在表情上那样,战场原的声音中,也完全不带丝毫感情。无论说什么,几乎都是四平八稳的语调。一想到她究竟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来自我约束,我就毛骨悚然。
不过——那个孩子、吗。
“是吗?”
听了大致说明后,战场原,终于点了点头。果然,还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四平八稳的语调。
“呢,阿良良木。”
“什么哟?”
“上有洪水,下有火灾,这是什么。”
“……?”
为什么突然开始猜迷了?
战场原从何时起变成了猜迷角色,一边觉得不可思议,我一边想总之先回答提问吧。幸好,那个谜题我是知道的。
“那个嘛,是澡堂加热洗澡水的锅炉,对吧?”
“嘟嘟,正确答案是……”
战场原平淡地说道。
“……是神原骏河的家哟。”
“你,想对学校明星的家,做什么啊!?”
好恐怖!
眼皮狂跳!
“嘛,玩笑先放一边!”
“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说不定会真的那么做,如果是你的话。”
“会吗?不过,既然阿良良木都这么说了,玩笑就保持只是说说的程度吧。”
“我说,普通都该那样吧……”
“神原呢,比阿良良木早一年,发现我的秘密。”
战场原以若无其事地——普通的语气说道,不过似乎带着若干郁闷。
“我在刚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神原刚刚考入直江津高校的时候,从学校位置上,会有以前认识我的后辈考入这里,这是早已经预料到的。对此,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不过——对神原,我还是稍微大意了些。”
“嗯。”
战场原黑仪。
她身上的秘密——
我在楼梯上接住了滑了一跤的她,所以才发现了她的秘密——要说的话,那只是偶然。不过,反过来,也能说这是个遇上这种程度的偶然就会曝光的秘密。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秘密的人。战场原也这么说过——这样的话,神原……
从神原的那种性格来看。
“那家伙……神原多半想帮你吧?”
“是的,说得对。但我拒绝了。”
战场原坦然说道。
就像是在讲述标准语法,或正确的日语使用方式一般。
“我采用了对待阿良良木时类似的措施。阿良良木,即便被那样对待,还是继续跑来找我。而神原,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就是这种程度的火系吧。”
“……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是,一年前的事吧。
大概,彻底——拒绝了别人吧。因为对方是熟知以前的自己,中学时代,田径社王牌时代自己的神原,恐怕她用的,一定是与我那时候类似却又有所超越的强烈拒绝吧。要是不这么做——那个神原,大概不会简单放弃吧。我在知道战场原秘密的五月八日那天——记得战场原确实说过,目前学校中知道她那个秘密的,除我以外只有保健老师春上。
目前——吗?
换句话说,神原骏河是过去发现战场原的秘密,但被战场原强行逼迫忘记的可怜受害者之……·哦不,应该是牺牲者之一……不过,最后,那个神原,真的能把战场原的事情忘记吗?
“……你们曾是朋友吧?”
“那是中学生时代。现在则不一样,不过是路人。”
“不过,你和一年前……状况已经不同了吗?那个,你的秘密,已经解决了——”
“我刚才说过的吧,阿良良木。”
打断我一般,战场原说道。
“我,不打算回头。”
“…………”
“因为我选择了那样的生活方式。”
“是吗……”
嘛。
如果那是战场原选择的生活方式,那么就没有我插口的余地——道理上.我是这么想的。毕竟面对自己曾经用过分手段拒绝过的人,说什么麻烦已经解决了让我们重归旧好吧之类自说自话的性格,战场原是没有的。
“不过……虽然明白了你和神原的关系。但那好像说明不了,神原跟踪我的理由吧。”
“大概,她知道了我与阿良良木成为恋人关系的事吧。我们开始交往是在两周前,跟踪开始是在三天前,时间上,不是正好吗?”
“啥?换句话说,她好奇战场原黑仪的男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来试探我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给你添麻烦了,阿良良木。是啊,对此,我一句话也无法辩解。这是没能完全清算人际关系的我的责任。”
“清算……”
她用了个讨厌的单词。
或者说是个感觉凄惨的词。
“没关系,我会负责的……”
“你不必负责!天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小事,我自己会解决!”
“不必那么客气嘛,你真见外呢。”
“你是想见血吧……”
嗯。
不过,总觉得,光那样,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神原,是一年前被你狠狠拒绝的吧?那之后,就再没联系,一刀两断了吧?那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对你交到男友的事感兴趣?”
“一般情况下,后辈会不会对和自己一刀两断的前辈有没有交男友这件事感兴趣,现在先不讨论——不过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阿良良木。阿良良木做到了神原没能办到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对于神原来说,阿良良木所做的事,是她绝对无法办到的。”
“啊……是这么回事吗?”
发现了战场原黑仪的秘密……却被拒绝的她。被激烈地,毫不留情地拒绝的她来看,身为情侣立场的我,当然是知道战场原秘密的人吧,这种推测,一般来想,谁都能猜到。这样一来,看到我明知战场原的秘密,却还待在她的身边,就神原来说,确实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话说回来。
我并不觉得,神原发现了那个秘密本身已经被解决的这件事。因为,如果她连这点也料到了,那么神原大概不会找我,而是直接去找战场原了吧。
“虽然让我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对神原来说,战场原黑仪是她憧憬的前辈。”
战场原的视线一边平移,一边说。
“我曾经对于那个位置有自觉、自愿扮演那种角色。我想那是没办法的事,那是曾经没办法的事,所以,拒绝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不要拖泥带水,留下后患——是的,那个孩子,大概还是忘不了我吧。”
“……别说得她好像是个麻烦似的。其实她也没有恶意吧。再说被人忘记这种事,相当让人消沉吧…”
“是麻烦。”
战场原干脆地说道。
完全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语气。
“这和有没有恶意无关。”
“话不能这么说吧……既然你是神原憧憬的前辈,而且,神原至今依旧对你的事情念念不忘……突然和好,虽然有些怪。但至少还是有余地吧?”
“没有余地。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我们关系很好也只是中学时代的事情,而且,和好之类的,太可笑了。我说过了,不打算回头。难道事到如今,阿良良木还想让我走到那个孩子的跟前,说什么让你久等了,真抱歉之类的话?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
战场原仿佛在说这个话题至此为止,又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改变了话题。她的技巧,始终是那么高超。
“对了,说起来,阿良良木,最近,有没有去见忍野先生的预定?”
“忍野?嗯,嘛,也不是没有——”
先不管忍野——因为必须去给忍喂血,差不多是该去那间废弃私塾了。.今天是周五,嗯,明天或后天,准备抽个时间去一次……
“是吗,那么……”
战场原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拿起衣柜上摆放的信封,随后走了回来,把信封就那样,递给我。信封上印着邮政局的标志。
“能帮我把这个交给忍野先生吗?”
“这是什么……啊。”
不用说,马上发现了。
忍野咩咩——
这是付给那个穿夏威夷衫、轻浮家伙的工作报酬吧?
战场原身上的秘密,战场原遭遇的灾祸,将之消除所必要的——等价的,勉强说的话,就是工作报酬。
记得,确实是十万日元。
我姑且确认了一下里面。没错,十张万元大钞。十张好像是刚刚取出来,连号的新钞。
“哦……已经准备好了啊,比想像中要快。你不是说,手头不方便要花点时间吗?是不是去打工了?”
“没错。”
战场原镇定自如地说道。
“给父亲的工作,帮了些小忙。嘛,准确来说是我强行帮忙,然后赚了这些钱。”
“哦。”
战场原的父亲,是在外资企业工作——嘛,作为选择来说,并无不妥。按战场原的性格,果然不适合普通的打工呢,而且,我们的学校,也是禁止打工的。
“就我个人来说,借助父亲的力量,有点犯规,所以不怎么喜欢。不过,因为我是在负债家庭中成长的,对于钱这件事,我是认真对待的。另外这次还有点余款,嘛,下次,请阿良良木在学校餐厅吃饭吧,我们学校的午餐,美味且价格适中,嗯,想点什么都可以哟。”
“……谢谢。”
不过,学校食堂……
每天午休时都吃呢。
这家伙,就一点也没有和我出去约个会之类的想法吗……
“可是,那样的话,你直接交给忍野不就好了吗?”
“讨厌。我、讨厌、忍野先生。”
“原来如此……”
对恩人,她也能不留情面地说出这种话。
但又绝非对忍野丝毫不感恩,我觉得这就是战场原此人心胸宽阔之处。
我也不是很喜欢忍野。
“可能的话,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这一点清楚到甚至自己也不愿意这么想。他是那种,对别人的事情,仿佛完全看透般的家伙。”
“也是,忍野与你,确实不投缘呢。他把别人当成傻瓜般的言谈举止,与你的性格完全不合吧。”
说着,我将信封放在坐垫的旁边。然后从上拍了一下信封,接着朝战场原点了点头。
“懂啦懂啦。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我就收下了。下次去见忍野的时候,我会负责交给他的。”
“拜托你了。”
“嗯。”
随后,我心想。
缘分。
举止。
性格。
那个后辈,神原骏河那种难以形容的新型角色——是不是,完全与战场原的角色属性相反啊?缘分、举止、性格、还有其他的一切——
战场原是中学时代,田径社的王牌。
不仅如此,还是众人憧憬的对象。集周围人的尊敬视线于一身——当然,不仅只有神原。战场原曾经扮演过身居那个位置的角色——与如今散播恶言与毒舌的模样,大概是完全相反的角色吧。
恶言与柔言。
毒舌与蜜舌。
截然相对。
表里相反。
换句话说。
“那么,阿良良木。”
战场原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说道。
“继续学习吧。知道吗,这是有名的托马斯·爱迪生说过的话。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分。他真不愧是个天才,说得真好。不过,爱迪生一定认为,那百分之一的天分非常重要吧。人类与猴子在遗传因子上的差别,据说也就在那百分之一上哟。”


004

战场原是两年前,我是两周前。
羽川则是在黄金周期间。
八九寺是什么情况,目前还不清楚。
这就是我们各自接触怪物的时间,经历非凡体验的时间——吧。平常所绝不会有,恐怖体验的,期间和时间。
就拿我阿良良木历来说吧。
在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文明社会之中,我被吸血鬼袭击了,这种事简直让人难为情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令人血液凝固的恐怖与恐慌之中,被传统而又存在于传说中的吸血鬼,将身体里的全部血液吸了个干净。
一滴都没剩地被全部榨尽。
接着,我变成了吸血鬼。
成了畏惧阳光,讨厌十字架,忌讳大葱,遇到圣水就会化为灰烬,作为代价获得高于普通人类数倍甚至数十倍数百倍数千倍的肉体能力,更大的代价是对人类的血液有着绝对的需求感——这样活跃于漫画啦,动画啦,电影中的夜行生物。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那种充满真实感的吸血鬼还真是犯规啊。因为现今吸血鬼的主流是,在大白天也照样在外行走,带着十字架的坠饰,吃着饺子喝光圣水,只有肉体能力方面得到了大幅提高。
即便如此。
既然身为吸血鬼,就不得不去吸人血,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未有改变。
吸血的鬼——吸血鬼。
然而,这样的我却被路过的大叔,并非什么吸血鬼猎人,也并非基督教的特殊部队,更不是同类相残的吸血鬼,只是单纯的一个路过的大叔——轻薄邋遢的忍野咩咩,被他从那样的地狱之中解救了出来,不过这两周期间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就这样消失了。
鬼。
猫。
蟹。
蜗牛。
但是,即便如此,我和其他三人之间还是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决定性差异。特别是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历的情况,更是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并不是指我们的期间长短不同。
而是失去东西的多少。
战场原说了,她不打算回头。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必然、必要之类的话,即使战场原已经恢复了,但她依然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时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因为战场原她……在这两年期间,拒绝与他人之间的一切互动,也没有和同学进行过任何接触——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对我之外,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化。
只有阿良良木历对战场原来说是特别的特例,除此之外,战场原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之前和之后没有差异。
只不过不再经常出入保健室而已。
只不过开始参加体育课的活动而已。
在教室的角落——静静地读书。在教室之中,通过读书这种行为,与同学之间构筑起坚固的墙壁。
她已经可以与别人交谈,却只和我一个人说话。
她已经可以与别人一起午餐,却只和我一个人吃饭。
同学们仅能感到她情绪稍微变好了,病情稍微好转了而已。如今她在班级中依旧是安静而病弱的优等生形象。
身为班长的羽川,却认为这是非常大的改变,而真心地感到喜悦——然而,我却无法如此单纯而乐观的看待这些。
并不是失去了,那也许只是舍弃。
但就结果来说,是一样的。
我并没有不懂装懂的意思,而且,以后要怎样与她交往,说实话我大概是真不知道——毕竟这不是我能够多嘴的事情。
干预或者干涉,我认为都不正确。
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完全没想过。
如果,战场原……
现在的战场原,没带订书机……这已经算是进步了。如果这算是变化的话,再来个更大的变化不也不错吗?
并不是单指对我的看法。
对其他的人,如果也——
“喂,喂。”
“久等了,我是羽川。”
“…………”
嗯,怎么说呢,就电话的接答方式来说完全正确,不过换成是手机的话,这种的台词总觉得有点奇怪。
羽川翼。
班上的班长——优等生的典范。
简直是为了成为班长而生的女孩。
神所选出的班长中的班长——最初我曾经开过这样的玩笑,不过在担仟副班长、同羽川共同工作了两个月之后,我发现这话竟然一点都没说错。虽然知识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但可以的话,这种事我真不想知道。
“怎么了?阿良良木给我打电话,很难得啊。”
“啊,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想要问我?行啊。啊,是关于文化祭节目的事情吗?不过,在实力测试结束之前还是不要过多的考虑文化祭的事情好吧——阿良良木不是很吃力吗?当然,杂务的话就全部由我来解决好了,还是说,节目要变更?不过这可是全班投票决定的事情,要想改变可是很困难的哦。啊,难道说出了什么非要变更不可的问题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必须尽快解决了。”
“……你让我说句话吧。”
还真是个说起话来自顾自的家伙。
非常地想当然,而且一旦说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让人很难找到插嘴的机会。
晚上八点。
从民仓庄,战场原的家中出来推着自行车走在沥青马路上。之所以是用推的,并非因为旁边有八九寺同行,也不是神原看到我又跑过来的缘故,只是因为稍微有点事情要考虑。
结果,晚上八点就结束了学习。
晚饭的时候,我本来期待着能吃到战场原亲手做的料理,不料那个女人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打算。等到我实在忍不下去,拐弯抹角地向她表明饥饿的感受时,“是嘛。那么今天就到这吧。虽然应该是多余的,不过这一带的路灯比较少,回去的时候路上请小心。See you later,Alligator。”,就这样干脆地把我手打发了出来。我觉得,因为她父亲的工作经常通宵,所以实际上是一个人住的战场原黑仪应该不至于不会做菜才对……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攻略难度很高的女主角啊,想吃她做的饭看来并不容易。
嘛,现在的我并不会简简单单就感到饥饿,刚才说肚子饿其实几乎等于足撒谎。
不管怎么说。
虽然说有心事,不过在辅导我的战场原眼中连取得平均分都不可能的我,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意义吧,所谓的思考只不过是自我满足一样的东西。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有着自我满足就可以的事情以及自我满足也没用的事情,在目前的场合下应该属于后者吧。
所以,我就右手握着自行车龙头,边走边用手机给羽川打了电话。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在这样的时间给并不是很亲密的女孩子打电话到底是否合适,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羽川本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吧。作为认真的化身,羽川比常人要严谨一倍,如果不行,她肯定会干脆地说出来的。
“嗯。可能会占用你一点时间,羽川,现在有空吗?”
“啊?可以呀。我不过是正好在轻松学习。”
“…………”
被神所选出的班长中的班长爽快地做出如此回答,丝毫没有厌烦的意思。
轻松学习,是指的哪种学习啊……?
“是吗,那么,我尽量长话短说……羽川,你和战场原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吧?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啊对了,公立清风中学对吧。”
“嗯,是啊。”
“那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神原骏河的后辈?”
“啊,当然,认识的啦!话说,有不知道神原同学的人吗?不是连阿良良木都知道吗?篮球社的队长,学校的明星。我也曾经跟朋友一起去为她们的比赛加油过呢。”
“不是,我说的不是现在的她——神原初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嗯?是这样啊?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嗯……不过,初中时候和现在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是篮球社的王牌,非常活跃。二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和现在一样担任了球队的队长之职。有什么问题吗?”
“不,怎么说呢——”
说不出来啊。
开不了口啊。
她不会相信的。
偏偏就是那个明星,竟然会搞跟踪,而跟踪对象居然就是我。
即使我开得了口,并且羽川也会相信,但要坦白到什么程度还是个问题,不过,既然对方是羽川的话,一定程度的坦白也可以吧。当然了,必须隐瞒的情况,还是得隐瞒才行。
“那个神原同学和战场原,在初中的时候关系不错——这是真的吗?”
“嗯?之前我应该也说过,虽然我和战场原同学读同一所中学,不过我跟她并没有太多的直接接触哦。只不过因为战场原同学是有名人,所以不起眼的我认识她而她不认识我罢了。”
“你那种谦卑的姿态总是让我感动啊,不过这次你就直接说重点吧……”
“瓦尔哈拉组合。”
“哈?”
“现在——我想起来了。瓦尔哈拉组合吧,田径社的战场原同学和篮球社的神原同学被称为瓦尔哈拉组合。”
“瓦尔哈拉组合……?瓦尔哈拉组合是指什么,这个单词好像有些印象。但是,为什么会被那样称呼……”
“神原的‘ばる(ba ru)’和战场原的‘はら(ha ra)’和‘バルハラ(ba m hara)’不是一样吗?然后,所谓瓦尔哈拉,是指北欧神话中,最高神奥丁所居住的天上宫殿,迎接战死后的英雄们的灵魂,英灵殿的意思——”
“……啊,神原的‘神’和战场原的‘战场’吗。”
“所以才叫瓦尔哈拉组合。”
“哈……”
这也太形象了吧。
不过是诨名而已,居然能起得如此巧妙……硬要挑刺的话,也就是这个名字太过完美,让听到的人唯有佩服不已,这样的反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实在很困扰,应该是那种专门喜欢吐槽的坏心眼家伙想出来的吧。
“既然是被叫做组合了,那么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到交恶的程度吧?战场原同学直到临毕业的时候依然坚持参加社团活动,同样是运动社团的成员,最低限程度的交往应该还是有的。”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啦,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罢了。”
依旧如故的互动。
不管怎么说……嘛,感觉上好像已经了解了内幕。
但是,即便知道了内幕——又能怎么样呢。
表面上,应该怎么做。
“我多嘴再问一次,中学时代的战场原……跟现在的她感觉完全不同是吧。”
“是啊。嘛,最近,战场原同学虽然多少有些变化,不过跟以前比起来还是大不相同。”
“是嘛……”
是改变了啊。
但只有跟我扯上的时候。
所以——跟以前不同。
“果然,在后辈中,还是很有人气吗?”
“算是吧。在男女之间的人气都不小。不仅仅局限于后辈吧?前辈们还在的时候,他们也认为她很可爱,当然,同级生们对她的评价也不错——”
“也就是说男女老少通杀——啊。”
“也就是前辈后辈而已,还不到老少的程度啦。不过,严格说起来,在后辈女生间的人气是最高的。大概就是这样吧?这大概才是现在阿良良木最想问的吧。”
“……跟你说话还真是轻松。”
不过她的洞察力实在太强了些。
虽然她并非忍野,不过我还是有种什么都被看透了的感觉。
“但是,阿良良木跟以前的战场原同学没什么关系,而是喜欢现在的战场原同学吧?”
这家伙,思维跟小学五年级的八九寺一样啊。
顺带一提,虽然并没有向别人正式说过,我和战场原交往的事情还是众人皆知。原本就处于老老实实优等生的地位,现在依旧继续保持的战场原自不必说,我也没有可以宣扬我们关系的对象,虽然没有遭到明目张胆的捉弄和过分的嘲讽,这事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传播了开来,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传言这种东西还是很恐怖的。
超越三年级和二年级之间的隔阂,传到神原的耳中再怎么说也是需要时间的……不过,考虑到战场原是有名人,再加上神原本身对战场原的事情有所在意,这已经算是比较晚了,果然跨越年级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是老生常谈了,不过要铭记保持纯洁正当的男女交往哦,阿良良木。希望你们不要传出什么行为不检点的传闻出来哦。不过战场原同学是一本正经的人,嘛,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往不慎的情况吧。”
“哈啊……一本正经啊。”
说起来,羽川还没有了解到战场原的本性……其他的同学暂且不说,在我们交往之前就已经预见到我们将要交往的奇人——羽川班长都被蒙在鼓里,战场原还真是了不起啊。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战场原将她那不让任何人看到的一面单单展现在我的面前……不过,我实在高兴不起来啊,因为这并不代表她把我视为特别的存在。
不过,我们现在的交往也就那样吧。连亲手制作料理这样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交往不慎什么的,怎么可能啊。
……
啊啊。
被拒绝了——也就是说,在中学时代,神原她,已经了解到了战场原的本性了吧。既然如此,现在她还找我交谈,也就是说神原她——
“战场原同学很难吧?”
羽川,突然说出了这一句话。
说起来——我记得羽川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当然,既然是羽川所说的,大概不是指战场原黑仪的攻略难度吧。
“正因如此,我并不是不懂装懂的意思,不过,战场原同学她应该算是制造了一条易守难攻的自我保护线吧。”
“…………”
“阿良良木也一样啊。先不谈你们之间的强弱,自我保护本身是个人隐私,任何人都会有的,不过战场原同学和阿良良木在这方面特别强罢了,就像是在守城池一样。这样的人大多会对与人交往这件事本身有所反感。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你是在说我,还是说战场原呢?”
“两者都有。”
“算是吧。”
说的也对。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
“不过啊,阿良良木。讨厌与人交往和讨厌别人,这两者是不同的哦?”
“什么嘛。这不是一回事吗?”
“‘尘世之问,正因有人,纷扰吵杂’。”
羽川以镇定的、平静的声音说道。
“‘…话虽如此,非你之错’……就算阿良良木对国语再怎么棘手,这种程度还是能够理解的吧?那么,也应该能够明白我想说的意思了吧?”
“……我明白了。”
只能这样回答。
竟然把我当小孩,真是让人恼火。
即便这样——除了道谢外我想不到其他。
“谢了。抱歉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误了你的时间。”
“并不是莫名其妙的事哦。想要了解重要的女朋友,是很普通的啦。”
羽川就这样若无其事一般说出了叫人脸红的话。
真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啊。
“不过,还是不要过多地追寻恋人的过去比较好哦,不要让交往变成半兴趣,半有趣的状态哦,这个度要严守啊,阿良良木。”
最后还叮嘱了一番,接着说了声拜拜,就没有声音了。
说了拜拜却没有挂掉电话的举动不禁让我有些摸不着头绪,对了,在寒假的时候我好像听她说过,电话这种东西,应该由拨打方主动挂断才是礼貌。
真是有礼貌到让人感到恐怖程度的人啊……
这样想着,“那么,明天学校再见”如此说道,我按下了通话终了键。然后关上手机,放到了屁股上的口袋里。
接下来,怎么办呢。
作为曾经同样领教过战场原的言词和她的态度,站在相似的立场,拥有类似经历的我来说,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就我而言,对神原多少有些同情。
我想——可能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
想要让战场原,取回曾经失去的东西。
想要让战场原,拾起曾经丢弃的东西。
就算这是热心照顾也好,就算是多管闲事也好,就算给她造成困扰也好——虽然,战场原曾经向我展示过她那种把温柔视为敌对行为的脱离常轨的哲学思想,不过这次的,甚至不能算是温柔。
毕竟其中包含着我姑息性质的算计,那是我怕说出来,甚至怕想到的自以为是的用心。
但是,我不由得还是会这么希望。
因为。
那对于我来说,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这件事情,就算找忍野商谈也解决不了……那个爽朗的笨蛋,不适合善后或者事后处理之类的事吧。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哎,啊呀。”
如果说有将非常重要的事情忘掉后,突然之间因为某个契机而想起来的话,那现在就是这个瞬间。我打开背在肩上的背包拉链,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其实也不用特地去检查就已经知道了,怎么说呢,像是恶劣的玩笑般。原本——从战场原那里接过的信封,并不在背包中。
就是里面放置着交给忍野报酬的,那个信封。
“好像是放在坐垫边上忘掉了……啊——啊,怎么办呢?”
虽然是关系到金钱方面的事情,最好尽快解决,不过也并非什么特别急的大事,只要跟她说明天带到学校里交给我就好了……要怎么办呢?虽然认为可能性不大,不过也有可能是原本放在了衣服口袋中,在同羽川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丢失了,为防万一,最好还是打个电话跟战场原确认一下比较好……
因为只是推着自行车前进,所以实际上并没有走出多远,骑车回去的话很快就能到达民仓庄。那么,现在回去取回信封才是最正确的方法。虽然时间并不怎么好,最差的情况下有可能碰到战场原的父亲,不过据说战场原的父亲非常忙,考虑到这点,碰到他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打个电话也可以解决问题,不过既然是能够名正言顺地和战场原见面的机会,又怎么能放过。
虽然不知道恋爱时该怎么表现。
不过至少让我尝尝恋爱的滋味吧。
“那么,走吧。”
坐上坐垫,掉转自行车的方向——
我还以为是下雨了。
并不是有雨滴滴到脸上什么的,只是因为当我调转车头的时候发现——有个仿佛一直跟随在我背后,近在眼前的某个“人物”的装扮,让我产生了这种感觉。
那个“人物”。
一身雨衣。
整个脸都藏在宽大的兜帽中。
黑色的长靴……两手带着橡胶手套。
如果是雨天的话,这应该算是完善的装备……不过,即使把手伸出来试探,依旧连一滴雨都感觉不到。
天空,月朗星稀。
在这边远城市,甚至可以说是乡下地方的夜空中——遮断月光,占领夜空的就只有一些碎云。
“……咦?”
啊——……
很奇怪……这样的场面,很奇怪……我知道的,我非常清楚这种场面。这是在寒假期间体验到让我腻味的场面……
我对于这实在太过相似的状况想要摆出苦笑的表情,却没能露出来。一方面是出于现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氛……黄金周的时候,和羽川一起的经验同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和寒假时有所不同的是,我已经不是什么不死之身,而对方也不是吸血鬼吧。
虽然现在并非能够冷静的状况……“这个”,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想要搞清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冷静不可。也就是说,在这数月间,我已经对这种数次经历的场面稍有适应了——
面对“妖怪”。
……如果像是母亲节,也就是八九寺那个时候的蜗牛一样,在物理程度上人畜无害的话,当然是万幸的……不过,我的本能告诉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并非我的本能,而是在我身体中某处植根的,虽然只有残渣却确实存在的,传说中吸血鬼的本能——
为了将自行车再次调转,经过瞬间的判断,我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虽然这个判断是正确的——然而代价却是我永远失去了重要的山地车。雨衣以肉眼所无法捕捉的速度飞跃过来,左手成拳,打在了我险险退开之后留在原地的山地车的座椅部位——山地车就像是被激烈的龙卷风刮起的纸屑一般,扭曲,飞起。直到撞在电柱上才停下,那刚刚还以山地车形状存在的物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如果没有避开的话——我大概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吧。
大概。
仅仅是拳击所卷起的风压,就足以撕裂外衣。
当然的,背包的吊带被切断,咕咚一下从我的肩上脱落,掉在了脚边。
“……差、差距太大了吧。”
苦笑——也只能这样了。
并非直击,只不过是被残风卷到,就有这样惊人的压力……虽然还不及传说中的吸血鬼,却能让人作出这样联想……伴随着物理恐怖的妖怪。
这根本不是母亲节那个时候所能相提并论的。
简直就像是,寒假的时候。
自行车挂掉了。
既然如此,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既然已经见识到了雨衣刚才的行动能力……不,准确的说并没有看到,那是快到看不到程度的神速,因此,想靠双脚跑掉是不可能的。
而且。
就算是为了逃跑,我也不愿意向这个怪物,露出自己的后背——将后背暴露给这个雨衣,使其不在自己的视野范围,这比任何事情都要可怕。那是一种无法从躯体中剥夺的,出自根源的恐惧。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前言撤回。
怎么可能适应啊,这种感觉。
不管多少次踏入这样的场面。
就算是回忆,都不愿想起。
紧接着,雨衣朝着这边转过来。因为带着兜帽的原因,看不出里面的表情——但是,比起表情什么的,那里,那个部分就像是无底洞一样。漆黑,深邃——完全无法窥视。
仿佛坠人了世界底部一般。
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接着,雨衣,转向了我这边。
左拳。
虽然这不是反射神经就能避开的速度——但是,就跟刚才山地自行车被破坏的时候一样,因为是完全直线的攻击,所以在动作之初,就有了觉悟的意志而做出反应,又一次险险避过——被避过的左拳,直接地,理所当然地,将我背后的砖墙贯穿。就像是被火箭筒打到了一样。
在被这种恶劣玩笑般的破坏力惊呆之时,我本来想趁着雨衣从砖墙中抽出左手的空隙调整姿势,也就是,在对方陷于类似于猴子想把手从瓶子中抽出的时候,我原以为雨衣会花上数秒钟的时间,不过看来这样的计算实在太天真了。砖墙以雨衣的左拳贯穿部分为中心,如决堤似的,在周围数厘米范围,夸张地崩坏了。
令人怀念的画面。
破绽什么的连一瞬间都没有。
仿佛绷紧全身一般,左拳紧接着又向我挥来——这次连准备动作、预兆之类的都没有,就以刚才的姿势直接朝着我的身体,奋力殴打过来。
火箭筒。
别说回避了,就连防御都来不及。
甚至连什么地方被打中也不知道。
视野在瞬间转了一圈、两圈、三圈、四圈,思考回路如同被用力晃动一般,在激烈的重力加速中前后左右摇摆,整个世界扭曲了起来,接着,我的身体重重落在沥青路面上。
全身上下品尝到了与地面摩擦的滋味。
就像是在磨萝卜丝一样。
但是——很痛。
还有痛觉也就是说,还活着。
虽然全身都痛,不过最痛的还是腹部——大概被直击到的就是这个部位吧。急急忙忙想要站起来,双腿在发出了几声可怕的声响后,好不容易从狗吃屎的窘境中摆脱出来。
雨衣的身姿,在很远的地方。感觉。一瞬间,我还以为这是错觉——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真的很远。看来,只不过一击,我就被击出了相当远的距离。名副其实的火箭筒。
腹部——感觉非常糟糕。
这种类型的痛楚……我有印象。
不是骨头。
大概,是数个内脏破裂了吧。
但是,即便内脏受到了伤害,如果硬要说的话,我的五官形体,还算是没什么太大的外伤。啊,原来如此,自行车和人类,在构造上还是有区别的,就算同样是被重击,却不会同样像纸屑一样啊……Nice关节!Viva肌肉!(注:Viva,意大利语,万岁之意)
虽说如此……
受了这样的伤,一时半会我恐怕是动不了了。
然而,雨衣却仍在向我接近——这是用眼睛能够明确看到的,悠闲地,缓慢的速度。再来一击,不行的话最多两、三击的话,我大概就要倒在路面了吧——所以根本没有必要着急。
情况就是这样的吧,正确的判断。
但是……为什么?
这个,仿佛杀人魔一样的“怪物”……从击毁自行车,打破砖墙这些程度的威力看来,从不管怎么宽松的标准看来,那都已经不能算是“人”,这点我早就知道了,但是——这个“怪物”,为什么会来袭击我?
怪物也有着与其相对应的理由。
不可能完全意义不明。
合理主义——合情合理。
这就是我从忍野那里学来的,也是与那个美丽女吸血鬼的相遇之中学到的,最大的收获——既然如此,理所当然的,这个怪物,也必然有其理由存在,不过那却是我完全无法想到的——
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回想了今天所遇到的事情。
回想了今天所碰到的人物。
八九寺真宵。
战场原黑仪。
羽川翼——
两个妹妹、班主任教师、连脸都记不住的同学们,还有——
我以不同顺序在头脑中列举出这些名字。
最后,我想起了神原骏河这个名字。
“……!”
这个时候,雨衣的方向改变了。
那个,人形的身体,完全掉转。
随后,瞬间就飞了出去——
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以令人吃惊,闪电般的速度。
“咦……咦咦?”
为什么,突然之间……?
支配全身的疼痛,从迟钝转向敏锐的过程中,我抬起头看向天空——果然还是月朗星稀,月亮美丽地映照在那里。从身体的这里那里所散发出的味道,血的气味相当煞风景。
嘴中也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果然,内脏还是受伤了……感觉胆汁和其他液体在体内混杂在了一起。但是,嘛,这种程度的话,大概还死不了吧……而且也不是非去医院不可的程度。虽说已经不是什么不死身了,不过某种程度的治愈能力还是保留了下来,只要静养一晚上的话,就可以恢复的七七八八……也就是刚刚好保住性命的程度……
但是……
被殴打之前瞬间的记忆,突然,没有任何理由的苏醒了。
雨衣的左拳,对准了我——只有那个拳头,露出了里面的部分。不知道是在击打自行车,或者是在贯穿墙壁的时候弄破了,那个橡胶手套,从指根附近开始露出了四个洞穴——果然是跟兜帽内侧一样的漆黑洞穴,就像是消失了,也像是沉底了一般,但是。
那个左拳之中。
有着不知什么样的,怪物的——
“阿良良木。”
从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如冰点以下般冻结,无声调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同声音一样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正俯视着我——那是战场原黑仪。
“……呦,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才一个小时不到,我们却说得宛如隔世一般。
“我把你忘掉的东西送过来了。”
说着,战场原右手拿着信封,在我的眼前晃悠了一下。就算不放在这么近的地方我也知道。那个,是放着战场原付给忍野十万日元报酬的信封。
“将我拜托的东西如此轻易地忘掉,真该处以极刑呢,阿良良木。”
“啊……对不起。”
“就算道歉也不会原谅。所以本来打算追上来之后狠狠揍你一顿的,没想到你已经在自我惩罚了,阿良良木还真是有着值得赞扬的忠诚心啊。”
“我会有自我惩罚的兴趣吗……”
“不必掩饰。为了这样的忠诚心,我给你一半的原谅。”
“…………”
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啊。
看来战场原法院的执法力度非常严格。
“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战场原说道。
“难道被汽车撞到了吗?那边,阿良良木非常珍视的山地车几乎面目全非地扔在那里。与其说全毁,不如说是插进了电灯柱上。如果不是被护航舰撞到,应该不会变成那样吧。”
“嗯——……”
“车牌号记得吧。我来替你讨回公道。从完全粉碎汽车,到让对方跪着求你用自行车碾死他,我会让司机生不如死。”
战场原黑仪依然能随口说出这样危险的发言。
不过她的一如既往反倒让我安心不少。从战场原的毒舌中找到活着的真实感,怎么说,既有些奇怪又有些可笑的感觉……
“……不是啦,只是我自己一个人跌倒罢了。没注意前面……因为边打电话边骑的缘故,踩踏板的时候滑了一下……狠狠,撞在了电线柱上……”
“是吗?那么,这样吧,至少把电线柱毁掉好了?”
那不是乱撒气吗。
连怨恨都算不上。
“会给周围居民带来麻烦的,还是算了吧……”
“是吗……不过,看上去还蛮结实的砖墙都破坏成这个样子,却只受了这种程度的伤,阿良良木的身体意外地很柔韧啊。让人佩服。这样的身体,迟早会派上用场的。那么,救护车……大概也不需要了吧?”
“啊啊……”
难道说,战场原也是因为有点想要与我见面,而特地亲自动身,将信封带来给我的吗?是打算要乘坐巴士,一直送到我家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行为在我看来,虽然还谈不上是傲骄的程度,不过,还是让我有些感觉轻飘飘的呢……
不管怎么说,我因此而得救了。
因为。
雨衣大概是捕捉到了战场原的身影——才会离去的。
“只要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动了。”
“是嘛。那么,给这样的阿良良木一个大服务。”
忽然——
战场原跨在了仰天倒在地上的我的头上。顺带一提,战场原今天穿的是先前也见过的长裙。修长的腿上没穿丝袜,完全裸露在外——而且,对于我现在的位置来说,裙子的长短根本不是问题。
“直到你能站起来为止,都处在这种幸福的气氛中吧。”
“…………”
说实话,已经能够站起来了——嘛,不过目前稍微有点事情要考虑。虽然我考虑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总之。
总之,战场原的事情。
还有明天的事情,思考一下。


005

神原骏河的家大概在从校门口骑自行车半小时左右就能到的地方。不过跑过去也是半小时就能抵达的距离。最初虽然想过让神原坐在后座上,骑自行车过去,不过神原拒绝了。她的理由是两人乘坐会很危险,而且违反交通法规。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呢。不过神原反对的原因之一或许是坐在我后面的话,会变成抱着我的样子吧。那么,我是不是该配合神原,下来推着自行车呢,还是把自行车留在学校后走过去呢,正当我这么考虑的时候。神原却叫我不要在意,只管骑车就行了。正当我心想你到底怎么做的时候,就像理所当然般,神原说“那么,我带你去吧”,然后就双脚飞奔起来。我被她跟踪时也是这样,这位神原骏河,似乎在“徒步”、“自行车”、“汽车”或是“电车”等各种移动手段的侯选单中,把“跑步”也当成同等选项之一加了进去。这种人就算在体育系当中,大概也是很稀奇的吧。“嗒、嗒、嗒、嗒、嗒”,这种悠扬节奏声响着,在我自行车前引导着的神原——她的左手上,缠着纯白的绷带。到达目的地后,神原似乎只流了一点点汗,呼吸丝毫不乱。
气派的日式府第。
好像有着相当久远的历史。
写着“神原”的横匾高挂在门口上,这里应该是神原的家没错,但这房子的气氛实在是有点沉重,使得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不得不进去。
就像在社会科的参观教学中拜访着某间神社寺庙一般,我怀着这种难以描述的心情,迈入这座大屋,通过一条能看到有着竹筒敲石(日本庭院设施之一)的庭院的走廊,拉开纸门,进入了神原的房间。
……还真亏她敢把一点都不熟的学长带到这个房间里来啊。就是这样可怕的房间。
被子丢在地上,衣服(包括内衣)也是到处乱丢,不管是教科书还是漫画,都杂乱无章地摊开着,这房间又不是仓库,硬纸箱却堆积如山,最过分的是,垃圾没有放到垃圾桶里,而是随手,丢在附近的榻榻米上,最好的也就是用附近的超级市场的塑胶袋包住后,放在那里不管了。不,看来这个房间,并不存在名为垃圾桶的容器吧。
明明是一间十二块榻榻米的大房间。
却连站脚的地方也没有,连一步都踏不进去。
“房间很凌乱,真不好意思呢。”
我回头一看,神原骏河正把右手放在胸前,带着无垢的笑容,喜滋滋地这样说着。看来这可能就是百闻不如一见吧,那台词,我觉得应该是在请客人进入经过相当程度整理、整顿之后的房间时所说的客套话吧。
上有洪水,下有火灾啊。
这样形容还真是挺微妙的。
哇啊……
连生理用品也散落一地。
我不自觉地低下头。
如果再看下去,会看到不能看到的东西,我有种这样的感觉……虽然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是那和没有羞耻心是两回事啊,神原骏河……
啊啊。
这么说来,她这种性格和战场原差不多呢……
虽然战场原的房间是一尘不染的……这家伙,可能受到中学时代的战场原个性的极大影响,导致角色属性也反而变得这么粗细条。
“你不用那么客气啦,对进入不怎么熟的女生的房间会踌躇这一点,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了阿良良木学长的情感细腻之处。但现在可不是这种场合吧。”
“神原……”
“什么事?”
“虽然我确实地理解到现在不是这种场合……但就算这样,我有一事相求。”
“可以哦。尽管说吧。只要是阿良良木学长的要求,我是不会拒绝的。”
“一小时。不,半小时也可以吧……给我一点打扫这个房间的时间吧。另外,给我一个大号垃圾袋。”
虽然我并没有什么洁癖……也并没有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得非常整洁的习惯,但这里真是太过分了……甚至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吧。而神原她,好像完全没理解到我在说什么而发了一小会儿呆,不过,相反的她也找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便走去拿垃圾袋。
过程略。
应该,这么说。
当然,神原房间的惨况不可能只用半小时就能解决,再加上这里毕竟是我不熟悉的女孩子的房间,所以在伦理上,在道义上有我能碰的东西和不能碰的东西。把散落一地的垃圾收集起来,把书本及杂志整理好(问题是,因为神原的房间没半个书柜,所以也只是把它们按照大小给堆了起来)的这种程度,把四边形的房间按一个圆形随便地打扫了一下罢了。最后,把被子叠起来塞进壁橱,把衣服摺起来放人壁橱里还剩下的空间里(不要说衣柜了,这里就连一个衣架都没有),这样总算稍为像样一点,至少已经做出一个我和神原能面对面坐下来的空间了。
“太了不起了,阿良良木学长。我房间的榻榻米原来是这种颜色的啊。都不知有多少年没看到地板了。”
“以年来为单位啊……”
“我要向你致谢。”
“……我们谈过事情后,用上一天时间……不,彻夜收拾一下吧,这个房间……下次,我把清洁剂和除色剂那些东西,带一套给你吧……”
“让您费心了真是抱歉呢,阿良良木学长。像我这种除了篮球便没有长处的女孩子,不太擅长这种事后保养、事后处理之类的事呢。”
“…………”
她充满自信,笑盈盈地说出这番话,令我相当困扰……在这半小时内,她完全没有一点想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在走廊发呆,无所事事,大概神原她既不是嫌麻烦也不是懒,而只是对于整理房间很不拿手吧,不过就算这样,跟我虽然没关系,但对于奉神原为神明的学生们来说,这是绝对不可以被他们看到,这里有绝对不能让她们看到的景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这家伙,即使是同班同学或是朋友,应该也没有招待她们来过这个家吧……朋友的话还好点,如果是同一球队的后辈们的话,最可怕的情况应该是给她们带来心灵创伤吧。在垃圾袋中的,有喝光了后捏瘪的碳酸饮料的空罐,下酒用零食的袋子,还有速食食品的空杯等等……全国大赛级别的运动少女的饮食不该是这样子吧。
名人稍微有点脱线的插曲,反而会使人更加喜欢她,但是这个情况,实在太过了吧。即使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对这种角色萌起来的吧……
“那么——好了。”
明天。
也就是星期五的翌日。
星期六。
虽然现在双休日这种制度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制度,但我们所就读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一问知名的升学学校,就算在星期六也要照常上课。当明天变成今天,我还是得不出结论,于是我便利用第一堂与第二堂的小休时间,去了二年级的教室。反正对方是有名的选手,在哪个班级之类的事情,完全不用调查。二年二组。因为有三年级学生走进来的关系,课室突然骚动了起来(身为高年级的我,这是一种既怀念又新鲜的感觉),但不愧是神原——神原骏河她,毫不避讳地,向着在走廊等待的我,大步地走过来。
“你好啊,阿良良木学长。”
“好啊,神原。我找你有点事情。”
“是吗。那么……”
神原什么也没有问,就这样回答。
简直像,事先就知道似的。
“放学后,陪我回家吧。”
然后——
神原骏河的家,那座日式府第。
如果只是谈话的话,其实不一定要去神原的家,学校的空课室也好,屋顶或是操场,离开学校的话,不远的快餐店也可以,实际上,我也对神原这么说过了,不过,看来神原有非要选择自己家的理由吧。
既然有理由的话,那就听她的吧。
用不着多问。
“应该从哪里开始说呢,阿良良木学长——因为我说话非常没有条理,这种场合下的说话次序我也不太明白。总之,首先应该这样。”
神原顿时立正,向我鞠了一躬。
“昨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啊啊。”
我,经过一天便复原了——但仍然还是有点疼的,我摸了下腹部后点了点头。
“果然,那人就是你呢。”
雨衣。
橡胶手套,长靴。
刚才,混杂在——整理的衣服中。
不用说。
“果然嘛,真是种令人心烦的说话方法呢。阿良良木学长。您真是深藏不露呢。被您完全看穿了吧?要不是这样的话,阿良良木学长是不会来找我的呢。”
“不是的……只是猜的啦。根据体型、轮廓、背影等等来判断……再加上知道我会因为学习辅导而前往战场原的家的有哪些人,综合以上的条件,作出了这个推断,不过……怎么说呢,只是找你确认一下,如果弄错了的话,那也只是弄错了罢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原来如此,真是卓见呢。”
神原好像真的很佩服我。
“听说男孩子中有人能根据腰部形状来分辨女生,就是这种方法吧?”
“完全不一样吧!”
穿着雨衣,看得到哪门子的腰部形状啊!
“真是抱歉了。我也不想做那种事的。”
神原,再一次,低下了头。
那让人觉得——是真诚地在谢罪。
不过,不想做那种事什么的……那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事呢?明明是冲着我而来的——但却又说“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即使你道歉,我更想知道的,是理由。不,关于理由——总的来说……”
关于那个理由。
也并不是完全想像不到。
虽然在这个情况下故意没有说出来,但这个猜想,是我才能首先联想到神原就是雨衣人真身的契机。
不过。
“总之,把那个力量,那个怪力的事情——”
怪力。
妖怪。
把单车如同纸屑般弄坏。
把水泥墙一击弄开。
然后,把人——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
“晤唔。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果然应该是从头开始吧。也对呢,不过……阿良良木学长,你是相信那些超乎寻常的事的人吗,首先回答我这个吧。”
“超乎寻常的事?”
这样说是——啊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神原她,不知道我身体的事。不知道我的身体曾经是不死之身——就算是昨晚的事,虽然受了伤,但伤口也并没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所以她是无法察觉到的。所以才会有这个首先吧——不,并不是这样子的。
神原她,即使不知道我的事,也是知道战场原的事。战场原那超乎寻常的秘密,神原比我更早知道。所以——她认为身为战场原恋人的我,肯定会知道那个超乎寻常的秘密吧——也就是说,现在的这个问题,是神原在试探我。
“你不明白我说的吗?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学长,你是那种会相信自己看
到的东西的人吗?”
“我只相信眼见为实。所以呢,看到的事,我全都相信。当然,包括战场原的事。”
“……什么嘛,这个都被看穿了啊。”
就算被我这么说,神原也没有半点抱歉、半点内疚的样子。“不过……”神原这样说。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呢,并不是因为想知道战场原学姐的事,才在最近,纠缠跟踪阿良良木学长的。”
“咦……?不是这个原因吗?”
这个——我本以为肯定是那样的呢。
是为了确认阿良良木历与战场原黑仪正在交往的这个传闻的真伪——吗?然后,知道了昨天我一个人,独自拜访战场原的家,进行一对一的学习辅导这件事后得到了确信——不是这样吗?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觉得这个推测应该并没有什么问题。
难道跟踪我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其他理由?
“身为篮球社的你和田径社的战场原,曾经被人合称为‘瓦尔哈拉组合’吧?”
“啊啊,是的。连这种事都知道呢,阿良良木学长,我真是小看你了。虽然我本以为已经给很高评价了,但是看来我这样的行为仍然是在侮辱阿良良木学长。虽然并不是非常,但是阿良良木学长真是深不可测。越是开始了解你,就觉得你离我遥远。”
“……我不过是找人打听过罢了。”
就算用这么露骨的词藻,却不显得阿谀奉承,在某种意义上如同一件艺术作品呢,这家伙的恭维技术。
“由来也听说过了。是个很恰到好处的外号呢。”
“对吧。那个名是我起的哟。”
很骄傲地挺起胸膛的神原。
……自己想出来的啊。
这么郁闷的感觉,真是很久没体会过了呢……
“那可是我拼命想出来哦。顺带一提,我的个人呢称呢,虽然是有想过‘努力骏河妹妹’,但很可惜,这个没有得到接受。”
“我也觉得很可惜呢。”
“是吗?同情我吗。”
是啊。
同情你的感性啊。
“阿良良木学长,你太慈悲了。嘛,话又说回来,因为这个呢称还真是有点儿长呢,没办法。”
“该反省的问题不是这个吧。”
看来,中学时代的神原,身边似乎有一群很好的伙伴。
其中也包括了当时的战场原……
“算了,就是这样子。瓦尔哈拉组合就放在一旁吧,因为阿良良木学长你已经知道得相当多了,这样的说明,虽然可能有点烦吧,战场原学姐和我呢,在中学时代时——不,在说这番话前,我有样非给你看不可的东西。正因如此,我才特地要求阿良良木学长浪费宝贵的时间,周车劳顿地前来我家。”
“非给我看不可的东西?啊啊,原来如此。那东西在你的家里,所以才不选择学校或者其他地方啊。”
“不,不是这样子的,该说是在学校太显眼了,还是我忌讳被人看见呢……可以的话,我不想给其他人看到。”
神原她——一边说,边开始拆左手的绷带。包得紧紧的绷带,把扣针拿开后,从手指那边开始,按顺序——
我想起来了。
昨晚的事。
破坏自行车,弄坏砖墙,令我的内脏破裂的——
全部,是那只左手的拳头造成的。
“老实说,这是很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呢。怎样说我也是一个女孩子嘛。”
当绷带完全解开后——神原把制服的袖子卷起来。然后我所看到的是,神原那女孩子般纤细的上臂连着,由肘部开始的是——如野生猛兽般,被纯黑的毛所覆盖,瘦骨嶙峋的左手。
曾经从橡胶手套的破洞中看到的。
充满了野兽的,气味。
“就是这个样了。”
“…………”
显然——那不是什么特别设计的手套,或者木偶剧用的道具。长度及粗细,很明显不自然——而且,即使抛开这种外观的理由,我在黄金周的时候,亲眼目击过与这个很相似,却又不完全相似的东西——所以,我明白这是什么。
这是,妖怪这种东西。
妖怪。
野生兽类——虽然这么说,不过,若问那是什么野兽,我却没有半点头绪。感觉像是某种动物,但又不像任何动物。那东西看上去好像大部分动物,却又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但是,非要说的话,从那五指,从那有着各自长度以及指尖爪子的形状来看,非要说的话——
虽然用这个词来形容女孩子身体的一部分好像有点不恰当。
“猿猴之手。”
我这样说。
“很像是——猿猴之手呢。”
猿猴。
由哺乳类灵长科中,除了人类之外的动物统称。
“呵。”
神原她,不知为何——露出一副很感叹似的表情。
然后,突然拍了一下正盘坐着的膝盖。
“阿良良木学长真的是独具慧眼呢。我真是太吃惊了,就像与我们拥有的眼睛有本质区别一样。一眼就看穿了这个的本体,真是令人惊讶的一言啊。与我这般凡俗之人,所积累的知识完全不同呢——也就是说,之后不用再加多余的说明了吗?”
“别、别随便就下判断啊!”
怎么可以说明就这么一半。
这根本是有头无尾嘛。
“我只是,把看到后的感想说出来罢了。还完全没看穿任何事情呢。”
“是吗?William·Wymark·Jacobs的某篇短篇小说的标题就是——《猿猴之手》。原著名字是“The Monkey’s Paw’,所以这应该是直译吧。‘猿猴之手’这个主题在各种媒体中都出现过,所以不断派生再派生,已经衍生了各种模式了——”
“完全不知道。”
我老实地这么说道。
是吗?神原回答。
“就算什么都不知道还能说得那么准确,只能让人觉得阿良良木学长是被上天的某位神明所选中的人呢。在不明道理的情况下直观事情的本质。”
“……这个嘛,我的第六感也是颇有名气的。”
“果然是啊。嗯嗯,我觉得很骄傲,虽然并没有阿良良木学长那么准,但是做出盯上阿良良木学长的决定这件事,说明我的第六感还未至于失去准头呢。”
“是吗……”
虽然我觉得你的准头已经偏得相当离谱。
好了,我重新,看着神原的左手。
野兽之手——猿猴之手。
“我……可以摸一下吗?”
“嗯,现在的话,可以。”
“是、是吗……”
得到许可后,在神原左手手指附近——试着摸了下。
恭恭敬敬,提心吊胆。
质感、肉感……体温、脉搏。
它是活的。
这个妖怪——果然,是活物类型的妖怪。
……就算被人看见这么惨烈的房间,神原骏河也能无动于衷,然而这只左手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被人看到……当然,在自主训练中扭伤这个借口,确实很方便。绷带不是为了要保护伤口,而是为了隐藏手腕……明明说是扭伤,却完全没有没有一点保护身体左侧的动作,这一点,我之前就觉得很可疑了……哦不,那种事,事到如今,马后炮似的再提起来,也完全没说服力。
虽然这样,但是。
有这种左手,确实打不了篮球呢。
我不知不觉间。
紧握住那只手的指尖。
“嗯,呀,不要。”
“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啊!”
我下意识把手挥开。
“因为阿良良木学长用奇怪的方法摸我。”
“我才没用什么奇怪的摸法呢!”
“我很怕痒的。”
“所以我叫你别突然发出这种会令你角色形象崩坏的声音啊……”
真是的,回想起来,战场原那家伙,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这种事了。当然,神原的做法,与现在的战场原是完全相反呢。不过,既然神原早已掌握了这招,那么,这招是否曾经属于中学时代战场原的身怀绝技之一……
“虽然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是神原,这里是你的家,你的房间吧?你发出的那种声音如果让你父母听到了的话.我会不会很危险啊?”
“啊啊,那个没问题的。”
神原很快乐地说道。
“我双亲的事,请完全不用在意。”
“……是么,那就好。”
咦……?
那是什么,好像不想被询问一样,那么露骨地拒绝深究的语句……这可是能将,她到目前为止的角色属性,全部崩溃崩坏的台词啊,她居然这么平常地,快乐地说出口了呀。
好了好了,神原一边这样说,一边改了个姿势。
左手,做出开合的动作。
“就像这样,现在还能随我的想法活动——但是,也有不能如意活动的时候。不,说错了,是违反我的想法活动,这样说才比较对吧——”
“违反你的想法?”
“不,与其说是想法,不如说是意愿呢——唔晤。有点难以说明呢。因为要解释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事,所以当然很难吧……就是说,阿良良木学长。在昨晚袭击阿良良木学长的是我没错,虽然是我——但,我真的没有当时的记忆。”
神原她这么说。
“该说是似梦非梦还是梦境呢——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就像是在看电视一样,能看到影响,但是不能参与——”
“催眠状态。”
我打断了她的话。
“催眠状态。那个,我知道的……是种凭依在人类身上的妖怪,把肉体和精神,慢慢侵蚀。”
虽然我的情况与这个不同,但是——羽川,羽川翼的猫就是这个样子。所以羽川才基本不记得她与妖怪接触的那个黄金周所发生的事情。从事件上来看,和那次比较像吧——羽川在那时候,身体也发生了改变形态的状况——
“阿良良木学长真是博学呢。是吗,是叫妖怪吗,这种事——”
“那个呢。我也只是现学现卖,知道得并不详细。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接触这类事件比较多罢了,还有,详细知道这种事的家伙——”
忍野。
这已经完全是——忍野的领域吧。
忍野的专业。
“——我认识一个。”
“嗯,是吗,阿良良木学长真是个大胆的人,太好了。还以为你在看到这手腕就逃掉,连话也不能好好地说呢。否则,我会少许伤心呢。”
“幸好,我对那超乎寻常的事已经见怪不怪,所以你放心吧。这种超乎寻常的事……战场原,当然——也算吧。”
与我自己有关的妖怪,曾经变成一段时间的吸血鬼的这件事,稍后再说明,会比较好吧……本来,在义务上,也许说明一下才比较合理。不过,为了能清楚说明两者的不同,先深人了解一下神原左手的妖怪,比较好。
“虽然这么说,但我是有些被吓到了呢。按照我的某个小学五年级朋友的说法,就是吓得快打嗝了。不过,一开始受到的惊吓最大,之后,不管听到怎么样的情节,我都有信心不会再被吓倒。”
“是吗,当然,我也是为了那样,才一开始就把这只手亮给你看呢。最麻烦的事,在最初搞定了。那么,我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神原继续笑着。
“我是女同。”
“…………”
我倒了。
就像藤子不二雄老师的漫画人物般倒在了地上。
“嗯,啊啊。”
看到我这种反应后,“阿良良木学长是男性,我刚才的发言有少许露骨吧。那换一个!”神原她歪着脑袋这样说道。
“这么说吧,我是百合。”
“那还不是一样吗!”
大声地吼出来后,才保持住了自我。
咦?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在说和战场原在中学时代瓦尔哈拉组合时的事吗?前辈和后辈?战场原把神原的事说成是“那孩子”?咦咦?昨天她说过没有与男性分过手的事,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啊啊,不是这样子的。我对战场原学姐是单相思而已。在我眼中,战场原学姐纯粹是一位完美的存在,令我憧憬的前辈而已,我只要能陪在她身旁便已经满足了。”
“只要能陪在她身旁便满足……”
这是一句好话。
这的确是一句好话,不过。
比起这个,你普通地说出了单相思这个词啊,这女孩……
八九寺,你那些属于女性直觉的部分,得出了完全偏离靶心的答案哟……不,冷静一点,不管怎么样,不能不分青红帛白地否定别人。对了……今时今日的女孩子,搞不好都是这样子不是吗?说不准只是我的感觉已经过时罢了。应该要更加轻巧地,更加自由地,进行考虑不是吗?
“是吗,百合吗……原来如此。”
“嗯嗯,是百合哟。”
不知道为什么,神原显得很开心。
不过,就算是这样,什么跟什么啊……
有吸血鬼、猫、蟹、蜗牛;又有班长、病弱、小学生;还有猫耳、傲娇、迷途小鬼;最后就是百合吗。该说这个世界什么好啊,说是有挑战的价值吗,还是得陇望蜀呢……
这展开也太乱来了吧。
战场原对神原这方面的事应该知道的吧……但由神原的对话来看,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嘛,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我觉得中学时代的战场原估计跟这种事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田径社的明星与篮球社的明星。
瓦尔哈拉组合。
“虽然战场原学姐是大家的偶像,但我对战场原学姐的思念,在那当中也是排在第一线的,我有那种自负。我觉得为了战场原学姐,就算要我死也心甘情愿。对了,换句话说,就是Dead or I Love这种感觉。”
“…………”
咦……那个?
该说这句英语用的好还是不好呢,很微妙呢。
“嗯,刚才,我说了很有趣的话呢。I love与Alive很近呢,我真是太有才了。你不这样想吗,阿良良木学长?”
“啊啊,虽然一开始觉得有点微妙,但后面听到你的自夸,让我确定了自己的判定。”
好逊。
总之。
我催促神原把事情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其实也并不是在说过去的事情。要是再接下去说的话,就得说到现在了。本来我会选择就读直江津高中,也是因为想要追随战场原学姐而已。”
“我猜也是呢……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猜就是这么回事。比起吃惊,我更多的是理解吧。”
刚才我想到一件事,这件事如果说出口,按照个人看法的不同,或许可能会被视为对神原整个小队队员们的侮辱。所以我没说出口,留在了心中。不过,中学时代起就身为篮球社的王牌,体育推荐也好什么也好,完全可以去一个更充实的环境继续打篮球吧。为何神原她,要选这个包含篮球社在内,所有课外活动都完全没实力的升学学校直江津高中来就读呢——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单纯的思念。
话说,也太单纯了。
“我已经被战场原学姐吸引到想去品尝她舔过的糖的地步了。”
“…………”
那是能对其他人说的话吗?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自战场原学姐中学毕业后,我的中学三年级生活,可说是一片灰色呢。”
“灰色吗?”
“啊啊。灰色的百合生涯。”
“…………”
她真的很喜欢百合这个词。
随她喜欢就好。
“就像是灰色脑细胞那样的灰色百合生活。”
“这句话很明显一点都不高明。”
不要在对话当中勉强地加进笑料。
明显缺少紧张感。
“阿良良木学长你真是太严谨呢。这么严格的基准对我来说很有难度呢。不过,当我考虑到那也是阿良良木学长为了我着想才这么说,会很不可思议地坦率地接受呢。”
“那么……之后的灰色百合生活,怎么样了?”
“嗯。在那一年之中,我才后悔莫及般意识到,战原场前辈在我心里的分量有多重。没想到,比起和她在一起的两年,与她离别的一年对于我来说更加沉重得多。所以,要是我就读直江津高中,和战场原学姐再会的话,我打算向她告白。以此为目标,我开始了为了通过入学考试的苦读。”
神原这样说道。
虽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不过她还是不禁脸红起来了。看来,这是单纯地在害羞似——不好,有点可爱。跟踪我的时候让我觉得有点混乱,不过在现在,我头一次觉得这位神原骏河真的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后辈。啊啊,在我心中,有种名为百合的萌之领域正在发芽……
总觉得,神原那只野兽左手的事已经无所谓了……不对,事情的主线应该在于那只手才对啊……
“不只是糖,就连口香糖也一样,我已经被吸引到,就连战场原学姐咬过的口香糖都想要嚼的地步了。”
“我完全不明白你所说的基准……”
再举一个明白点的例子好不好。
“只是。”
呃——这时,神原的音调明显地下降了。
“战场原学姐她,变了。”
“啊啊……”
“彻底地变了。”
蟹。
与蟹相遇的——战场原黑仪。失去了众多的东西,舍弃了众多的东西,损失了众多的东西——拒绝了全部的,战场原黑仪。羽川也是一样,在中学时代认识她的人的眼中,那完全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完全改变了。更不用说信奉战场原的神原了——那肯定是令人无法置信的大变样吧。
令她无法置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她成为高中生后,身患重疾的事也听到过,因为疾病而要放弃田径的事也听说过。这些我都是事先知道的。不过,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变成这样子。我还以为是谣言而已。”
重疾,呢……
算了,实际上,那个解释也没有错,但是……那是战场原始终,到最后. 至今也是还没完全治好的,类似顽疾的东西。
“不过——我错了。那个谣言本身确实偏离了真相。但是,已经超出了谣言的程度,战场原学姐的身体发生了更大的变化。我注意到了这件事——一决定要做些什么,这样想。我觉得一定要帮助战场原学姐才成。不是吗?我在中学时代受过战场原学姐很多照顾。这恩情没齿难忘。虽然我俩的学年和参与的课外活动不同,但战场原学姐她对我,非常温柔。”
“那个温柔是指……”
那个温柔是指战场原的什么呢——这种话,在眼下这种时候,既说不出口,也问不出口。
“所以我,就想像战场原学姐帮助我一样——去帮助她。可是,一开始就被直接拒绝了。”
“是吗……”
到底是用怎样的形式去拒绝,她也不会告诉我吧。这大概也是在包庇战场原吧……神原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嘴巴裂开也不会说战场原半句坏话的。
大概,她遭受到和我一样,甚至更残酷的事这种推测,虽然很容易就能想到……但是,那些事我也不想去问。
为了我,为了神原。
也为了战场原。
订书机。
“我当时觉得,我可以帮助她。”
惭愧的心情不能释怀似的——四周漂浮着打从心底懊悔的气氛,但就算这样神原仍然固执地,勉强装出平淡的样子,这么说。
“我觉得对于那困扰着战场原学姐的东西,我是可以做点什么的。就算不能把原因消除,就算改善不了现状也好,我只要陪在她身旁——就可以治愈战场原学姐的心。”
“…………”
“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呢。我真是一个笨女人。现在想起来,这个想法真是太滑稽了吧。”
因为,战场原学姐她,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向我要求过——
这时,神原她望向地板。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朋友,也没把你当成后辈——以前是,现在也是。她对我,明明白白地这样说。”
“不管怎么说……”
她绝对会说那些话的吧,当时的战场原黑仪可是随身携带着比那些文具杀伤性更强的凶器——狠辣的恶言毒舌。
“一开始,我还以为战场原学姐把我当成恋人呢!我这么想过,不过,现实不是这样的。”
“你真是乐观呢。”
“嗯嗯。然后,她更加挑明了。和你这种优秀的后辈好好相处的话能令自己的评价上升,所以才跟你好好相处的,为了那样才饰演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前辈——她是这么说的。”
“……还真是刻薄的话呢。”
目的是伤害他人——
目的是令他人远离自己——
不过,从战场原昨天,称呼神原为那孩子,还说是我中学时代的后辈等等看来,就算她说现在不是朋友,但战场原也认同了对方在中学时代曾经是自己的朋友这件事吧。虽然这或许是我单方面的解释罢了,不过,即便这样——
“虽然她说我是优秀的后辈这句话让我很高兴。”
她真的很乐观。
彻头彻尾的。
“可是——我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什么陪伴在她身旁来治愈她,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战场原学姐所希望的——是无人的羁绊。”
独自却并不寂寞的人——确实是有的。
一般来看,战场原当然是属于那种人吧——至少,她不是那种,以无意义地加入群体为乐的人。即使在人际关系不错的中学时代,在战场原的内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
独自却并不寂寞。
与想要独自待着,是不同的。
正如不喜欢与人相处,和讨厌别人是两回事一样。
“所以我呢,在那之后便再没接近战场原学姐了。因为那是,战场原学姐对我的唯一的期望。当然,要我忘记战场原学姐这件事情我可做不到——不过,如果我抽身而退,什么都不做,如果我不在战场原学姐身旁,就能让战场原学姐得到哪怕一点点救赎的话——我乐意那样做。”
“……你。”
该说些什么好。我也不知道。这并不是说,我在为她那种甚至可以说是纯洁无垢的态度而感动。她的选择,其实并非情非得以或者无可奈何。我感动的正是她所坦言的话语。战场原虽然之前说过神原没有再回来过——其实并不是这样,神原,是主动抽身而退的。
她真的,很认真——呢。
对战场原的事。
从中学时代,到一年前都用心牵挂着战场原——而且。
至今仍是这样。
“我尽量不和战场原学姐见面。为了在走廊下不遇到,在早会时不看到,连在饭堂也不擦肩而过,将行动范围全部调整过了,已经安排到不仅仅是我避开战场原学姐这样,而是让战场原学姐意识不到我有这样的存在。当然,我在篮球社活跃的话,无论怎样也会有我的事流传出去,所以,我自己操控着,让关于我的传言都虚虚实实。”
“……难怪有那么多会让人以为你的人格有问题,前后矛盾的流言。”
理解了。
不过,彻底到这个地步……不是跟踪,而是逆跟踪……这个说法较为恰当吧。
“一年来,我就是在这情况下渡过的。已经不是灰色,而是黑色的百合生活呢。然后我不顾一切地投身于篮球当中,到头来,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那样的一年后,我知道了阿良良木学长的事。”
“………………”
既然那么担心战场原,我觉得她发现我和战场原的关系,未免有些晚了。那大概不是因为跨学年的缘故,而是神原对有关战场原的话题,就会下意识回避——大概是这样吧。
即便是这样。
她也知道了,阿良良木历的事情。
“我一直坐立不安——经过一年,我自发性地,去找……战场原学姐了。我想要去找她。当然,这一年来,虽然因为粗心而遇见过好几次,但主动去看战场原学姐还是头一次。当时战场原学姐她,和阿良良木学长,在早上的教室里,喋喋不休地,在谈话。还露出连我在中学时代也不曾看到,很幸福的笑容。”
那是我在饱受各种谩骂杂言时的笑容吧……那个面无表情的女生会浮现笑容的时候,就只有那个时候吧。
“你明白吗?”
神原望向我。
“阿良良木学长你,把我很想做、很想做却做不到,最后被迫放弃的事……简直像理所当然一样做到了。”
“神原……不,那是……”
“我最初相当嫉妒你。”
神原逐字逐句分开来说。
“在中途,也曾想要重新考虑一下。”
以竭力压制满腔感情一般的声音。
“但到最后,我还是嫉妒你。”
作出这个总结。
“……”
“我不断地想为何只有我不行。我既嫉妒阿良良木学长,又对战场原学姐感到失望。我以为她只要是男的就可以。因为我是女的才做不到。虽然她不要朋友或是后辈,恋人的话是需要的吧,那么……”
那么——这时,神原她正瞪着我。
我第一次被这种指责般的眼神瞪着。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即使知道她是个后辈,一个年纪比我小的女生,也知道她也不是那种会以下克上,冲过来扭打我的性格——就算这样我也不禁有些胆怯了,形势就是这么一触即发。
“我既嫉妒阿良良木学长,又对战场原学姐感到失望。然后——我对自己,也感到彻底失望。什么治愈战场原学姐,啊。什么抽身而退啊——这种事,全部,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吧。全部,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吧。只有我自己在这么想吧。心想这么做,战场原学姐就会表扬我吧?真的好笨。伪善也要有个度。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好想和以前一样,得到战场原学姐的那份温柔。自私也好什么也罢,我也想待在战场原学姐的身旁——所以。”
她这么说。
神原用自己的右手——触摸着自己的左手。
触摸着,那只野兽的左手。
“所以我,向着这只手,许下了这个愿望。”


006

威廉·威马克·杰普斯(注:William Wymark Jacobs,19—20世纪英国作家,)所著的《猿猴之手》的梗概,虽然我认为没有什么必要详细说明——相对于完全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我来说,听到这个故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原来如此啊,作为怪谈或者是恐怖故事来说真是个很不错的内容嘛。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恐怖传奇,带着苍郁气息的正统故事——没错,对于不了解这些的我来说,听闻之后,很有一股以前在哪儿听说过、或是某些桥段很熟悉的感觉。
也许这就叫古典文学吧。
按照神原的说法来看,猿猴之手的故事,虽然比不上吸血鬼那么广泛,但仍然是相当主流的东西,似乎在各种媒体上都出现过。其间经过不断的派生再派生,经过像生物进化图一样的派生之后,出现很多不通的版本,但所有的传说都确确实实有着基本的共同点,而那就是,猿猴之手之所以被称为猿猴之手的最主要原因——
猿猴之手能够实现持有者的愿望。
但会以违背使用者本身意愿的形式——
似乎都有这两点。
就是这种,有来头的东西。
譬如说,许愿想要很多钱的话。那么就在第二天,全家人都死去,得到他们的保险金。又譬如说,许愿想要在公司里面出人头地的话。就在第二天,公司就会陷入困境,高层被开除了,结果变成在濒临倒闭的公司里出人头地之类。
就是这种样子。
据说,猿猴之手是印度那些非常有灵验的老修行者制造出来的东西,是一件告诉人们必须顺从命运,妄图反抗命运就会招致可怕灾难的物品。故事的开始所宣扬的就是,猿猴之手能够实现三个人三个愿望。
说到能够实现三个愿望这种事,像我的话,虽然首先会联想到一千零一夜中那个神灯的故事,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结局又到底怎样了来着?除此之外,世界上也有类似猿猴之手的故事在流传。不论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的存在出现在人类面前这种故事模式,对于被永远无法填满的庞大欲望所支配的人类而言,或许就是最本源的故事形态吧。不过以怪谈形式而最负盛名的,还是“猿猴之手”——
“那——那个人,是叫忍野咩咩吗?咩咩,是写作片假名吗?”
“是啊。话说回来,那家伙可不像他的名字那么可爱喔。对了,话先说在前头,那可是个喜欢穿夏威夷衫的大叔。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奇怪的期待。至少,他是个完全没有半点像他名字的家伙,所以希望你至少要有些心理准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个字面上给人的印象,或者应该说是象征吧……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咩咩的话,总觉得很难起外号的样子呢。”
“说起来,的确如此啊……那家伙,小的时候怎么会起个这样的名字啊。虽然也不是不感兴趣啦……可是,那家伙的童年时代,完全让人无法想像啊。”
忍野的住处,就在离住宅区不远的地方,一栋四层楼的废弃私塾——简单来说就是废墟。废墟就是废墟,连试胆大会的时候都不会有人靠近,在过着普通生活的人的眼中,估计都不会认为那是栋建筑物吧,从景色上而言完全就是座废墟。如果来了大地震的话估计会完全、彻底地垮掉吧,毕竟是有年头的废墟了——不,与其说是有年头了,好像这所私塾是受到车站前的大型补习学校的冲击而倒闭,也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情而已。建筑物的话,仅仅几年间无人使用就变成了这副惨状,真是让我见识到了时间的无情存在。因此,与其说是他的住所,倒不如说是忍野擅自住进去的,也就是严重的非法侵占。那家伙住在这个被“私有地”“禁止进入”牌子所包围的地方,从寒假算起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晚上就将废墟里的课桌直接当成床来用,白天则是在镇上游荡。
四处徘徊。
对,他也不是一直都在里边的。
因此,就算是这样上门去找他也是——天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这栋建筑物里面,只能顺其自然了。要和既没有手机又没有PHS的忍野碰上,说实话,运气占的成分比较重要。
从神原的日式住宅到这里,骑自行车的话要不了一个小时。
当然,神原的话,跑步过来也要不了一个小时。
我们两人,抬头望着这所废弃私塾。
“对了,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学长曾经被吸血鬼袭击过是吧——那对于阿良良木学长来说,也是第一次遇到妖怪事件……那个,或者应该是叫怪物对吧?”
“差不多吧。”
虽然可能仅仅是我没留意。
但至少在我意识到的时候,那就是第一次。
“第一次是在寒假的时候吧,然后,战场原学姐也是,接着是我……在这之前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遇到过吧,可现在却接连到这里来了三回,就像是中了某种暗示似的。”
“是啊。”
事实上,把羽川和八九寺的份也算上的话,已经是连续五回了,不过基于保护个人情报的理念,再考虑到个人隐私的问题,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就适当地和和稀泥,能不提就不提好了。
“一旦经历过,似乎——以后就很容易再遇上的样子哦?那样一来,我的话,搞不好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呢。”
“那很痛苦吧。”
“其实……也不都是些辛苦的事。因为经历过妖怪,有过不同寻常的经验,我才能发现一些,得到一些东西。”
虽然这么说,但不可否认,这种话听上去像是附和,其实是在扯开话题,掩盖心情。事实上,也不都是些辛苦的事,仅仅回想起寒假时的经历,都会觉得自己根本是像在顾左右而言他。觉得有些窘迫的我,不由看向了神原的左手——纯白的绷带已经重新缠好了。虽然看不见里面,但,既然已经知道里面的真面目,就会觉得确实不论它的长度也好形状也好,有些不自然,从外面都看得出来。她似乎在同一个位置多缠了几圈,故意让别人难以发现……
“阿良良木学长与战场原学姐之间,虽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但是,因为一年,二年,三年都是同班同学,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一定是从老早以前就比较亲密了——但根据刚才的话来说,你们是在三周前才刚刚开口交谈啊?”
“要说那就是第一次交谈,嘛,虽然这样听上去有些怪吧……但至少那家伙要是不发生那种无聊的差错,我是不会发现她的秘密,当然,也就不可能交往了。而且——要是我不认识忍野的话,也不可能帮得上战场原……这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偶然。或者说,运气吧……或者说运气不好吧。神原,你撞上的猿猴之手,而我撞上的,是吸血鬼罢了。”
一年前,神原知道了战场原秘密的时候——神原之所以心里没有怎么反感就接受了那件事,也许就是因为如同我那个时候已经经历过鬼和猫的事情一样,神原也已经知道了猿猴之手——的缘故吧。不过,我和神原的不同点就在于,我知道忍野这个和妖怪对抗的人。
所以,就不能不联想到。
如果,神原知道忍野——不,就算不是忍野也好,只要是知道具有能够帮助战场原能力的任何一个专家的话,要是在一年前战场原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的话。现在处在我这个位置上的,就不再是我而是神原了——吧。总之,先将年龄啊男女的问题放一边。
碰巧,大概是吧。
机缘也好命运也罢——说到底不过是偶然。
“虽然你关心我让我很高兴,不过,这种事情希望你不要再说了,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姐才不是那种,会将恩情与爱情搞错的人。那种事情,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神原的话中渐渐地带了些淡淡的寂寥。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甘心。被战场原学姐拒绝的时候,我却从战场原学姐的身边离开了。阿良良木学长却是,朝着战场原学姐追了上去。就算是有差别,也不是鬼和猴子的差别,也不是知不知道忍野这个人的差别,而是这一点上的差别。”
这才是决定性的吧,神原喃喃道。
这样聊了聊,意外的发现她还是个会自我反省的家伙嘛……还真是与她那朝气蓬勃的运动少女形象正好相反的个性。不过,要说对此感到内疚的话,似乎我和神原一样怀有内疚感。
为什么呢?
和神原这样子交谈之后才发觉,我的心有种像针刺一般的内疚感——明明没必要,却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刚才那种安慰的话。
这却让我越来越,感到内疚。
“嗯……但是,既然战场原学姐身上的问题已经解决,我还是真心感到高兴的。虽然由我来道谢的话也许会比较奇怪,希望阿良良木学长能够接受我心中的感谢。”
“所以说其实不是我,而是忍野那家伙的功劳——不,不对,这也不对。战场原能求得,靠的是战场原自己。那家伙是自己救了自己才对。”
就是这个样子。
说起来我和忍野所做的,只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而已。
无可辩驳,仅仅如此而已——
“这样啊……也许就是这样吧。但是,请让我问一个问题,阿良良木学长。”
“什么问题?”
“战场原学姐为什么会被阿良良木学长吸引的理由我明白了。虽然很嫉妒、失望,还觉得你们俩极度不般配……嗯,我也打算认可了。不过,阿良良木学长到底看上了战场原学姐的哪一点呢?两年以上都仅仅是同学而已吧,明明还是完全不认识的同学而已。”
“那是因为……”
被人从正面问起,还真是让人难以回答。虽然也有不好意思的原因在内,除此之外,明确理由什么的,就算问了也……只是,那天,母亲节那天在公圆——
啊啊,对了。
原来如此。
那种内疚的感觉,原来是这个啊。
“……为什么你要问这种问题啊,神原。”
“嗯。我觉得,如果阿良良木学长的目标是战场原学姐的身体,就让我来代替好了。”
“……………………”
我听到了很不得了的提议。
神原的右手与缠着绷带的左手猛地一下紧紧地挤迫自己的胸部,凑了上来。就这样穿着制服,身体轻佻的倾斜着,做出了一个甚至散发着异样妖冶气息的诱惑姿势。
“我自认为还算比较可爱吧。”
居然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了。
“头发再留长点的话就会更像个女孩子了,皮肤的光泽也保持得很好。而且,唔,也许是从以前就开始锻炼的缘故吧,腰部周围收的也很好,身材也比较紧绷。曾经还有人说过这是很受男人欢迎的超棒身材哦。”
“把说这种话的家伙带到这里来,我要杀了他。”
“是社团的顾问老师。”
“世界末日了啊!”
“杀了他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会被禁止出场比赛的。”
“怎么样?”神原再一次问我。
这次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而且这里面连半点儿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神原的神态显得极为认真,执拗地要我在Yes和No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的觉悟可是认真的。如果阿良良木学长想要的话,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做好准备接受学长的攻了。”
“攻!?受!?为什么我要干那种事情啊!?”
“嗯?啊啊,这样啊,阿良良木学长没有BL的底子啊。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呢。”
“我才不想和后辈的女孩子讨论BL的内容!”
“恩?BL是Boy’s Love的略称哟。”
“我知道!我没有在这上面搞错啦!”
是啊,我也有注意到。
在收拾神原的房间的时候,散落一地的书籍里面,确实有大量这种类型的封面混在里面!
不过,明明我特意没去碰那些东西的!
明明都当作没看见了!
“没有搞错吗?看你的反应,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误会了。那么,阿良良木学长你刚才到底发什么火啊?我不是想让阿良良木学长生气才说这些话的,难道说,阿良良木学长是受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我是neko(注:原文是ネコ,在日本也有受的意思,发音与猫的日文发音相同),所以成不了攻的。”
“嗯……?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猫?
踏入了不能进入的领域了吗?
这种对话就像在如履薄冰啊。
“再说了,神原啊,男的和女的为什么非要扯上BL不可啊。可以说,这根本没有任何必然性嘛。”
“不过啊,阿良良木学长。我还是,想把处女奉献给战场原学姐——”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薄冰破裂,对话直接被水给淹没了!
战场原黑仪与神原骏河,你们两个,是想将我的女性幻想破坏得体无完肤吗!现在我相信了,我的危机管理意识能够断言,你们两个毫无疑问的确是前辈后辈的故交关系,瓦尔哈拉组合!
幸福正在大量的流失,全身上下都能深深的感受到幸福就像是在以蹑手蹑脚、轻手轻脚,疾步跑步三步并两步般,步调一致地从身上逃走了。我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啊……真是的,什么目的是身体,什么富于弹性的惹火身体,尽是些让人极度耗费脑细胞的话题……尽管八九寺那家伙很早熟,但与她的交谈,至少不会这么变调,而且很愉快——我开始怀念起与小学生的对话了。
这是晚期症状啊。
“恕我冒昧,阿良良木学长,我有些多管闲事的话要说。要是不能把跟后辈的女孩子谈论下流话题当成一种享受的话,我想等以后到了社会上可是混不下去的哟。女性幻想这种东西,还是趁早丢掉才是正理。”
还有,什么叫做下流话题?
当然我不是指换一种说法就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阿良良木学长。虽然像是我在喋喋不休,但是实际情况是,要是以你那种基于肤浅的女性幻想来要求女性无比贞淑,那么与人寒暄都会很困难哦。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女孩子也喜欢色色话题的嘛。”
“哈啊……”
这个姑且算是它对其他女性的幻想好了……但战场原和你,与普通女性是完全不同的吧。
“好,那么,让我们回到阿良良木学长是内裤派还是短裤派的话题上来吧。”
“没有说过那种话题吧!?”
“咦?那说的是我的紧身裤下面有没有穿内裤的话题吗?”
“您没有穿吗,神原同学!?”
实在是太过吃惊了,连敬语都不小心用上了。
“那、那么,那个,裙子下面露出来的紧身裤里面……!”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那么吃惊吧。紧身裤原本也是一种贴身穿着的衣物嘛。”
“那就更夸张,更离谱了!那不就等于在平时生活中都一直能被人看见内裤了吗!”
而且,你……跑的时候,还有蹦蹦跳跳的时候,裙子不都会时常飞扬起来吗!
“嗯。真要说的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嘛这种程度的话,归根结底顶多也就算是运动少女送出来的精致小礼物吧。”
“不对,那是暴露狂的变态行为!”
“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还没谈过那个话题嘛。是要不要让我来代替战场原学姐——”
“等等,事情没说清楚之前别把话题给转回去!到底是穿着,还是没穿,好好的给我说清楚!”
“这种色色的内容应该放弃才对哟,阿良良木学长。这种细节小事呢。”
“才不是细节小事呢,这事关我的后辈是运动少女还是暴露狂的分水岭!”
先不管色不色。
极其、可有可无的话题继续着。
“也是呢。那么,这个样子来想怎么样。我既是运动少女,同时也是暴露狂。在认为我是运动少女的人眼中我就是运动少女,在认为我是暴露狂的人眼中我就是暴露狂。” .
“别玩文字游戏了!‘既是○○,同时又是××,在认为是○○的人眼中就是○○,在认为是××的人眼中就是××’,认为这种台词很帅的只有中学生而已——你难不成是我家老妹吗!”
我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没有比这更忍无可忍的了。
“……不过啊,神原。说真的,不管怎么努力,你也是代替不了战场原的。”
是不可能代替的。
我要说的不仅仅只有这点。
“你不是战场原啊。谁也不能够成为谁的替代品,谁也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代替品。因为战场原就是战场原黑仪,神原就是神原骏河。不管多么喜欢也好,不管多么仰慕也好,不管多么憧憬也好。”
“……是啊。”
沉默之后,神原点了点头。
“正如阿良良木学长所说的。”
“好。那么,废话就别说了,快点走吧。对了,你那个姿势也该解除了吧。从刚才开始我就像是在跟一个很想要揉自己胸部一样的女高中生在说话。这又不是什么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呃。这我倒是没注意。”
“快点注意到吧。”
还有很多事情,也早点注意到吧。
“要是不快一点的话,天差不多就该黑了——到了晚上的话就麻烦了吧?左手。”
“嗯。换句话说,在白天的话就没问题。至少接下来几个小时左手肯定是没问题的。”
“是吗……活动时间仅限于晚上的话,总觉得,不得不让我联想到吸血鬼啊……”
和神原沿着大楼周围的铁丝网走着走着,就看到了那个大洞。三周前和战场原一起穿过的这个大洞——这次,是和后辈的神原一起。
虽然我不相信有什么因缘际会。
但这也算是一段奇缘了吧。
这大概就是那啥,擦肩而过的缘分吧。
“小心脚下。”
“嗯。多谢你的好意。”
在前进的时候,我将疯长的野草拨向两边,好让后面跟来的神原能够更好走一些。不过,现在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的话,等夏天到了又该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啊,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进入了这所眼看就要崩溃,或者说是看上去已经崩溃的废弃私塾。
一片狼藉。
混凝土的碎片、空的易拉罐、告示板、玻璃碴、还有一些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凌乱的散落一地。因为没有电,才傍晚就显得黑暗的建筑物内部比平时看起来要更加的腐朽。忍野这家伙,有空的话是把建筑物里面打扫得干净一点不是更好吗?在这种地方生活不会感到郁闷吗?
算了,这里至少要比神原的房间要好上几分……
战场原看到这栋楼里散乱的情形,看到忍野懒于打扫的模样,皱了皱眉,神原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好脏。好过分,这个样子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啊。既然住在这里的话,那个叫忍野的人怎么都不打扫呢。”
“…………”
很奇怪,居然是个对他人要求严格的女孩啊。
或者应该说,这家伙,搞不好自我意识这种东西,基本上没有也说不定……虽然觉得正是因为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态度才会显得这么堂堂正正,不过,没准她还真有这样一个让人出乎意外的侧面。
这一点,和战场原就不同。
那女人的自我意识很异常。
忍野的窝,主要在四楼。
我在昏暗之中走着。
随着离入口越来越远,黑暗也越来越浓——太失策了,因为我已经来过好多回了,要是带着电筒就好了。虽然战场原托付给我的装着十万日元的信封倒是带来了——也就是说,今天从一开始就定好了,不管与神原对话结果如何,都是要来这里的,那样的话,应该多考虑一下这方面的细节。
不过。
由于时间和场合的缘故,我现在,基本上,对黑暗这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因此不知不觉中,就将这种理所当然的东西给忘掉了。
这大概是成为吸血鬼时候的遗留品吧。
“…………”
走到楼梯的时候回头忘了一眼,从神原的步伐看来,她非常提心吊胆,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她似乎很怕黑,非常危险。在加上平时又是个刚强而又不怎么细心的运动少女,走起来就更不容易了。就这样往楼梯上走的话,对她来说也太残忍了点……左手自不用说,要是因为这样让重要的脚也受伤了的话……对了,上次和战场原一起过来的时候,是牵着手走的……
和战场原第一次牵手,也是在那个时候。
晤……可是该怎么办啊。神原既然拒绝了两人共乘一辆自行车过来,就意味着她也考虑到这些了吧,回想一下的话,我这边也是啊,战场原对于是否花心标准的严格程度。昨天我也是亲身体验过的……
“喂,神原学妹。”
“什么事,阿良良木学长。”
“右手往前伸。”
“这个样子吗?”
“好。合体完成。”
像是轻轻捏住一般的将她的手掌拉了过来,就这样一直拉到校服的西裤边,让她握住了皮带。
“往前走就是楼梯了。很容易跌倒的。我会慢慢往上走的,你也小心一点。”
不管怎么说就这点物理接触的话,就算以战场原那种规格来看也不算见异思迁吧,真是个好主意。虽然完全就是诡辩,但好歹也有了个借口应付战场原。
“你真是很温柔啊,阿良良木学长。”
神原就像是在确认皮带的强度似的,一边用力握了几下腰,一边说道。
“是不是常被人这么说?说你是个温柔的好人。”
“我才不想被人用这种像是用来掩饰没有个性的话来评价呢。”
“连在黑暗里给人带路都要顾虑到与我以及和战场原学姐的关系,我可是打从心底感到佩服啊。处理的很漂亮嘛,这么为我着想真是让我感到惶恐啊。”
“……想法暴露了吗?”
感觉真敏锐。
一般,是不会察觉到的吧,就这个样子的话。
再说了,知道就知道了吧,没必要特意说出来吧,这种事情……这叫别人怎么回答是好?光是装着开玩笑,就够让我无地自容了。
“阿良良木学长,我问一个问题好吗?”
“什么问题啊。只要是攻受以外的问题,什么都可以问。”
“嗯,攻受的话题以后再聊。”
“你还想着攻受的事啊!”
“还有内裤和暴露狂的话题哟。”
“不要旧事重提了!”
“说实话,我不大想聊色色事情之外的话题。”
“你那种性格谁受得了啊!想问什么就快问!”
“谈到现在我有种感觉……似乎阿良良木学长,并没有将我们之间的事全都告诉战场原学姐。”
“哈啊?没有啊,我全说了啊。所以我才知道你和战场原曾经是瓦尔哈拉组合的事情嘛。”
正确地说,虽然瓦尔哈拉组合这个词本身是从羽川那里听来的,但要是没有战场原本人承认的话,我还是不可能知道战场原黑仪与神原骏河的关联性。虽然做了推测,但也不会得出那种程度的结论。就算从羽川那里听说了也不会想到的吧。
“不是说那个——是我的左手。我的左手袭击了阿良良木学长的事……”
“啊啊,那件事啊。我还没机会去说啊……昨晚上也不是说的时候啊,毕竟,事情的真相我也不了解,也不知道你的左手变成了这个样子。本来我也完全不能确定你就是犯人。只能说是主观臆断罢了。关于那件事,目前,我把它定性为骑自行车撞上了电线杆。”
“但是周围都出现严重破坏了,你人没事吧?”
“因为这身体原本是吸血鬼的缘故,警察局啊医院啊都是不能去的。公开出来的话我也会很麻烦的。当然,你的事情,也总不可能一直瞒着战场原吧……不过,这事与其由我说出来,不是更应该是神原你来说吗?”
“我吗?”
“既不是因为温柔,也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只是嘛,我也有各种考虑——”
姑息性质的算计。
别有用心,不舍。
那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事——
“……咦。等一下。”
三层与四层楼梯的拐角处,忍就待在那里。
忍野忍。
外表看上去只有八岁左右,肌肤如同通透一般的白皙,带着头盔与护目镜的金发少女——就这么靠着拐角处,双腿就像是折了起来似的,盘腿坐在那里。虽然她的金发让她看起来不是那么像,不过从坐姿来看的话完全就和座敷童子一模一样。
我不禁惊讶得叫出了声。
忍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楼梯走上来的我和神原。复杂的眼神中有恨意、严厉、不满和欲言又止。
“…………”
无视。
我一下子转开视线,就像完全没看见一般,绕过了忍,就这样朝着四楼走去。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的应对方法了……不过,为什么会跑到半路的楼梯口拐角来呢,是和忍野闹别扭了吗…… .
“呢,呢,阿良良木学长。那个孩子,是谁啊?”
到了四楼以后,有些缺乏冷静,神原高声问道。嘛,看见一个那样的少女以盘腿的姿势待在那里而我却连什么说明都没有,也难怪她会很在意……何况神原现在身体的一部分也怪物化了。难道说,她从忍那里感觉到了什么吗?
“超可爱,真想捏她一把呀!”
“你露着今天最灿烂的笑容在说些什么啊!”
“好想抱一抱……不对,是好想被她抱抱!”
“你还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家伙啊!”
你不是对战场原一心一意吗。
而且对方还是小孩子啊……
“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别说出来啊……”
“可是我不想对阿良良木学长隐瞒。”
“但你说得也太赤裸裸的了吧。”
“赤裸裸?”
“不要只对裸这种词汇有反应!这种三字俗语是不可能在稀里糊涂之间就说出来的,胡乱联想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应该没什么区别吧,这家伙,还不仅仅是想和战场原搞百合……不止将我的女性幻想,还将我的其他各种幻想有如一次次地毯式轰炸似的全部击溃了,我心中发誓绝对不会将八九寺介绍给她,随后,我带着黯淡的心情,对神原说道:
“……总之,别跟那东西——扯上关系比较好哦。”
吸血鬼。
——的,结局。
吸血鬼。
——的,残渣。
那就是,那个金发少女,忍野忍。
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
“唔。这样啊……好可惜哦。”
“就在你露出今天最遗憾表情的时候,已经到了哟,神原。接下来,忍野那家伙,到底在没在呢……不在的话,就等明天再来……也不行啊。那样我的小命可就危险了。”
“……对不起。”
“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啦。你也用不着这么闷闷不乐的。”
“不,即便如此我还是很过意不去。必须得赔礼道歉不可。对了,阿良良木学长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啊?颜色?你要送我什么东西吗?这个嘛,倒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勉强要说的话,大概是水蓝色吧。”
“是吗,我明白了。”
神原说着点了点头。
“那么,就决定以后再和阿良良木学长见面的时候,尽可能穿水蓝色内裤吧。”
“不要把我卷入你的色情妄想之中啊!这个样子不就显得是我的主意了吗!明明是你欲求不满!”
四楼有三个教室。每一间的门都坏掉了。忍野要是在的话,理论上应该就在这三间教室的其中一间里——
第一问教室扑了个空。
第二间教室里——忍野就在那里。
“好晚啊,阿良良木。再来晚一点的话,我都快要睡着了。”
忍野咩咩在——由混入了玻璃碴,赤脚走上去会严重割伤的油毛毡打底,上面铺着大概是因为腐败而变色的瓦楞纸箱的床上就这样横卧着,开口的就是这句话。还是老样子完全不问缘由,就像是完全将人看透了一般的说法。
皱巴巴的,很有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凌乱的头发,总的来说,就是一身脏兮兮的打扮。清洁感还有清凉感这种词汇,与这个男人,完全是无缘世界的单词。说是和这个废墟很相称也不为过,究竟忍野在搬来这栋废墟前是怎样一个形象,现在已经完全想像不出来了。
忍野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注意到了——虽然已经到了,不知是因为不安,还是对形迹可疑的忍野有所警戒,神原不但没有松开拉着我皮带的手,还把半个身子都藏在我身后。
“怎么回事啊。阿良良木,这次又带了不同的女孩子来了呢。你每次都能把才认识不久的女孩子带过来呢——真是值得我们举杯共庆啊。”
“烦死了。不要每次都说同一句台词好吗?”
“就算你这么说,每次都遇到这种场面,我也没办法啊。我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多啊。嗯?而且又是浏海很直的女孩子呢。从制服看来是同级生吗?阿良良木的高中对发型也做了规定吗?还真是留下了些古典的制度呢,我很有兴趣哦。”
“才没有那种校规。”
偶然罢了。
说起来,与其说是长发和短发的区别,倒不如说是神原在模仿战场原的发型。虽然不知道战场原为什么会留那种发型,羽川的话,嘛,大概是认真的象征吧。估计就是那个样子吧。
“那这果然就是阿良良木的嗜好吗!嗯。那么阿良良木,下次给忍剪头发的事就交给你了。那家伙头发也长得有点乱了,正好也该是理发的时候了。所以我好想你下次带个One length发型(注:此为一种女性的中分发型,特征是将长发拉直以后顺着肩部披散下来)的女孩子来喔,阿良良木。虽然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不过还是把心愿提出来吧。”
“……忍的话我看见她在楼梯那儿了。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跑到那儿去啊?”
“啊啊,那是因为我多吃了一个别人送的Mister Donut,结果忍就开始闹别扭。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是那个样子了哦。”
“……………”
这算哪门子的吸血鬼啊。
而且你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大叔啊。
“明明我还含泪将Pao·de·Link(注:这里的Pao·de·Link指的也是一种由数个泡芙做成的甜甜圈,十分美味)让给她了的说,哎呀哎呀,忍还真是小心眼啊。看来教她日语的时候,应该告诉她质量比数量更重要才对啊。”
“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我打从心底觉得这怎样都好啦。还有,忍野,我要更正一点。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同级生。好好看清楚了,围巾和战场原还有羽川的颜色都不同吧?是低一年级的后辈,名字叫神原骏河。‘神原’是神仙的‘神’和空地的‘原’,虽然写成‘原’但是读做‘BARU’。骏河是……呃……”
咦。
虽然明白汉字是哪两个,但是却很难说明呐……
阿良良木历发挥出了国语苦手的本领了。
“是‘骏河问’的‘骏河’。”
神原送了根救命稻草过来。
太好了……话说回来,骏河问是什么啊?虽然没听说过这个词,既然词里面有问字的话,是不是某个有名的谜语啊?就像斯芬克斯的谜语一样那种……
“啊啊,骏河问啊,知道了知道了。”
就像刚想到一样,忍野点着头。
切……要是忍野也不知道的话,就可以默不作声的听她说明了……我轻轻地砸了咂嘴,最后还是觉得就这样不懂下去心里很不舒服,就对神原说道。
“骏河问是什么啊?”
我这么问道。
“是江户时代有名的拷问法。将人的手脚都捆在背后,然后从房顶上吊下来,还要在背上放上很重的石头之后,咕噜咕噜地转圈。”
“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说成是拷问!”
“是一种好想体验一次的拷问啊。”
“………………!”
不但是百合,BL,neko,萝莉控,而且还是M啊!
真是不可思议的组合啊,那个……
我校的明星,不需要负面谣言的证明,就足以说明其人格上有缺陷。
无话可说了。
“总之,就是神原骏河。”
也许是这些话解除了紧张吧,神原的手终于从我的皮带上松开了……藏起来的半边身子也在忍野的面前露了出来,然后,像往常一样堂堂正正毫不迷茫地,把右手放在胸前,神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后辈。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我是忍野咩咩,小妹妹。”
与神原笑吟吟的样子相对的——
忍野也是笑眯眯的。
笑吟吟和笑眯眯虽然字面上只相差一个字,意思也差不多,但是给我这个旁观者的印象却完全不一样,不如说是完全相反。让我深深觉得,笑容的话,就仅仅是个笑容就好。虽然忍野笑起来还是有那种爽朗的气息,总觉得这家伙,笑得太过爽朗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快。忍野这种造型,让我觉得很假。
“……嗯。既然是阿良良木的后辈的话,也应该就是小傲娇的后辈吧。”
就像是看向神原的背后一样移开了视线的焦点,忍野说道——这似乎并不是单纯指因为战场原和我是同级生,神原理所当然地就是战场原的后辈的事。
虽然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
“忍野——总之先把这个给你吧。是那个小傲娇,战场原给你的。”
“嗯?什么啊,这个信封?啊啊,是钱啊。钱啊钱啊,太好了太好了。正好生活上也快有困难了。我还在想只要坚持到梅雨期,就能靠下雨解解口渴,在此之前,就只有忍耐了。”
“不要对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说这种事情。”
在这种窘境里居然还有心思互相争夺Mister Donut……忍当然会闹别扭了。虽说是吸血鬼,那家伙以前也是贵族血统吧。结果现在却在这种废墟大楼中和脏兮兮的中年大叔一起同居,真是要有多堕落就有多堕落啊……虽然我觉得自己也该负一定的责任,对于我来说,还真是复杂的心境啊……
忍野检查了下信封里面的东西。
“嗯,确实是十万日元,这样一来我和小傲娇之间就两清了。不是直接过来给我而是通过阿良良木转交,真是有好感啊。小傲娇,还算蛮明白事理嘛。”
“?应该是正好相反吧?直接送过来的话,不管在表达谢意上,还是表达诚意上——”
“那种事,表不表达,其实都是一样哟。嘛,我也不打算和阿良良木在这点上面争辩了,不然就没完没了了。那么——那边的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忍野很坦然地将信封塞进了夏威夷衫的口袋里(真是浪费了特意准备的新钞),向着神原翘了翘下巴。
“你不会是单纯为了将可爱的后辈介绍给我,就将她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吧。还是说,阿良良木就是单纯地想让我见见这位可爱的后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真是太小看阿良良木了……哈哈,因为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嘛。既然如此的话——嗯,啊啊,是那个绷带吧?噢……”
“忍野。我——”
神原貌似想说什么。
但,忍野却像是要制止她似的慢慢地摆了摆手。
“让我按顺序来问吧。似乎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呢。和手腕有关的话,我呢.向来都是这样的。何况,那还是左手,就更不用说了。”


007

在清理神原骏河房间的时候,我发现有个奇怪的东西混杂在捏扁的碳酸饮料空罐、零食袋子以及方便食品的杯子之中。那是一个加工得很细长的桐木匣子,感觉有些年代了。大概是因为神原乱扔东西的缘故吧,分外厚实的匣子上面伤痕累累。我想里面多半是装着花瓶之类的古董,考虑到这所日本家屋的庄严感,这种匣子里装有与之相匹配的东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匣子却是空的。
当然,尽管是空的也不能说这个匣子就是垃圾,于是我先把它放到了纸箱上。和神原聊起的时候,神原拿过匣子,将它慎重的放到了她和我之间。然后问我,觉得箱子是用来装什么的呢。于是我便将我的想法说出,说大概是花瓶什么的吧。
“阿良良木学长也会搞错呢……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我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得救了呢。能够窥见阿良良木学长人类的一面。”
“……那么,是用来装什么的呢?”
“木乃伊。”
神原马上答道。
“装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
桐木匣子里面装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神原第一次用它,据说还是小学的时候。八年前,还是小学三年级学生的时候,神原从母亲那里接过了这个匣子。
那也是,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简直就像是能够预见未来似的——在将匣子交给神原几天之后,神原的双亲就在交通事故中离开了人世。当时神原正在小学校里上算术课,他们在远方某条高速公路上遭遇了连环车祸,当场死亡。由于机动车的起火,据说连遗体样貌都惨不忍睹。
那之后,神原便被父亲那边的祖父母所收养。
被收养到了现在这个日式宅第。
在那之前,神原一直与双亲过着三人的公寓生活——说起来,神原的父亲和母亲似乎是私奔结婚。也即是,没有被任何人祝福过的结合。有着传统与历史家系的父亲,以及与之完全无缘的母亲……之类。虽然是听上去让我不
禁奇怪——到了这个年代还有这种事情啊——的故事,神原却说类似的事情举不胜举。
“因为这个,母亲好像过得很痛苦。父亲——虽然试图去反抗过,却完全无用。据说几乎和祖父母断绝了关系。实际上,直到到双亲的葬礼为止,我都没有见过祖父母。连名字也不知道——而祖父母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张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名字呢。”
“这样啊……”
上有洪水,下有火灾啊。
她说过,‘我双亲的事,请完全不用在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虽说如此,就算祖父母对神原母亲的事介怀,对他们来说,神原却是儿子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孙女。那么领养也就是当然的事情。于是神原离开了一直以来居住的土地。当然,小学也随之转校了。
不过神原没能很好的融入新环境。
“没办法,语言不同啊。虽然现在能够说的很流利了,不过那个时候双亲可能是觉得离这个家越远越好吧,就定居在九州的最边边上,那里的方言口音重的要死——所以我转到这个学校后,虽然算不上是被欺负,不过总是被捉弄,跟同学相处并不好。”
“那个……那个小学,和战场原不是一所小学吧?”
“嗯不是。和战场原学姐认识,是在初中了。”
“是吗?”
想想也对,毕竟住的地方太远了。
和羽川,多半,应该,也不是同一所吧。
“现在想起来,虽然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在无法融入周围这一点上我自己也有责任。双亲的死果然还是像一颗毒刺深深扎到我的心里,不过这也是
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才把内心封闭起来。明明自己都把内心封闭起来了,却还想要周围人对自己温柔。不过,这种话也就是到了现在才能说出口吧——当时的我,只是,深深被双亲的死束缚。虽说如此,我也没有沉浸在对双亲的思念里,或者说,连想要沉浸在对双亲的思念中也做不到。因为祖父和祖母把父亲和母亲的所有遗物都处理掉了,一件也没留下。他们大概是想把我培养成与双亲毫无关系的人吧。不过事先声明,祖父和祖母都是人格高尚的人——我不仅尊敬他们,也对他们把我养育至今而感激在心。他们只是隐瞒了他们和我双亲之间发生的事。”
是这样的吗。
仅仅说是介怀的话,时间已经经过得太久了。
于是,留给神原属于双亲的回忆,只限于她自己记忆中的那部分,还有就是,母亲所遗留的,这个桐木匣子而已。
这个被封的严严实实的匣子。
没人说过不可以打开,所以神原便打开了。
木乃伊的左手。
只是,那个时候木乃伊的左手,只有一个手腕而已。匣子里,还有一封母亲留下的信。不,从内容量来说算不上是一封信——仅仅是,那只左手的使用说明而已。
实现愿望的道具。
不管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但是愿望仅限三个。
就是这样一个道具。
当时,升上一级成为小学四年级学生,不知是九岁还是十岁——不管是哪一个,对于是否相信这样一个梦幻似的说法,都是很微妙的年龄吧。是勉强过关,还是勉强出局呢。这个年纪还相信圣诞老人的孩子的比例,大概是对半开吧?要是从我这一代人来看,大概会觉得是幻想吧……至少就我来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已经不再相信圣诞老人了,不过,大概多少还相信多拉A梦的秘密小道具。
神原——刚好处于一半开的分界线内。
也就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会去尝试少女杂志上登载的小咒语的程度,换言之,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向木乃伊许下了“愿望”。
第一个愿望的内容怎样都好啦。
因为是抱着试验小咒语般的心情。
姑且,先试上一试。
“当然,要是第一个愿望顺利实现的话,就提出早已定好的第二个愿望——”
神原说。
不必问。
那自然是——关于双亲的愿望吧。
关于,双亲的,生命的愿望。
“我想要跑得更快。”
——小学四年生的神原骏河,向木乃伊如此许愿。那个时候的神原是出了名的跑得慢……除去方言的原因,这也是神原被同级生取笑的理由之一。虽然成为高中生以后再去回想的话,这种事情和方言一样都是蠢得要死的理由。但就算并非如此,脚不够快,对于小学生来说,也是深刻而需要认真去烦恼的事吧。那个时候,很碰巧的,就读的那所小学,将要举办运动会了——要是取得赛跑第一名,大家对自己的看法就会改观,带着这种想法,她许下了那个愿望。
“那时候的我运动神经简直迟钝的要命。不知道该说是做事磨蹭呢还是笨手笨脚,总之就算在平地上走路也会自己摔倒的程度。”
“嘿……不过现在却是……”
篮球社的王牌。
学校里的明星。
“……那么,难道说……”
“要是真那样就好了呢!”
神原说道。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孩子被穿着雨衣的怪物——袭击的梦。躺在被窝里熟睡的孩子,被怪物的左手毫不留情的袭击——就是那样的噩梦。”
“…………”
“敏锐的阿良良木学长应该已经猜到之后的故事了吧。第二天醒来后我去学校,发现有四个学生缺席了,而且四个人都是在运动会上将和我赛跑的对手。”
猿猴之手。
传说,猿猴之手会帮持有者实现愿望。
传说,却会以非持有者所愿的形式——
“简直吓死了。我慌张跑到图书馆去,查询这个木乃伊的正体——很快就和杰普斯的猿猴之手对上了。吓得我全身冷汗……要是,我第一个愿望就许了预定的第二个愿望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不,光是那四个同级生,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死掉也不奇怪……虽然运气很好没什么大碍,但是,万一真的死掉了也并不奇怪吧。”
神原将木乃伊放回匣子,并且比打开之前更加严实地封了起来,塞到了抽屉的最深处。第二个第三个愿望什么的,怎么可能去许啊,她满脑子只想着逃避一切、忘记一切。
但是。
那是不行的。
不管有多么想要忘记,也不可能真的能够忘记。因为离运动会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在第二天练习的时候,神原,决定加入另一组。
这次是五人。
和另外的五人一起赛跑。
“学长你猜我怎么样了?”
“…………”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不管怎么样,要是就那样什么都不做的话,结局是再明显不过了吧。只会再发生相同的事情……重复相同的结果。所以,一般来想的话,只会再去向木乃伊许愿吧——为了取消第一个愿望,而再向木乃伊许愿。但是,那太可怕了。对于已经调查过木乃伊故事的神原来说,那太可怕了。因为,以持有者所意想不到的形式——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实现第二个愿望呢,完全不知道。
所以,神原跑了起来。
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
腿脚太慢的话——
为能跑得快起来,而努力。
“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去实现这个愿望。因为这样的话,木乃伊也就没有再去袭击同级生的理由了。幸好,开始努力后,就立刻找到了诀窍——并不是因为体重太重,或者脚疼这样物理性的原因造成跑得慢,运动神经本身虽然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发达,但只是跑步的话,还是能勉强撑住的。运动会的时候,顺利拿到了第一名……以这为契机,和班上的同学,也开始能够好好相处了。当然,还是又花了一些时间。”
于是,可喜可贺地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了愿望的神原——在运动会以后,也没有忘记继续努力。大概是本身就有才能吧,这样说对神原或许有些失礼,但她所付出的努力确实一个接一个开花结果,最后发展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早早的就有中学田径社前来挖角的程度。
“嗒,嗒,嗒,嗒,嗒。”
之类的。
但是,神原却没有加入田径社。因为,神原不可以呆在有可能比自己跑得更快的人当中——因为对木乃伊所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其效力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虽然可能在自己运动会拿到第一名的时候便已经失效了——但也有可能,会持续一辈子也说不定。那不是可以随便去确认的事情。既然不能确认,就不得不担心后一种可能性。
对神原来说,自己不擅长长距离的奔跑,那个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小学生程度的马拉松还好,到了中学以后,就再也继续不下去了。只要出现比自己稍微快一点的人,就彻底完了,因为那是咒语。所以神原在中学才加入了篮球社——只是在球场中限定区域的话,是无人能追上神原的。
“虽然也有不参加社团,不从事运动的选择,但是,就算为了能在突发事件中能够自保,所以不能让身体松懈下来之类的理由,实际上,运动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某种强制性的支柱。要是不做些什么的话——我大概就会崩溃吧。虽然被称作是运动少女,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我只是被恐怖驱使着才去运动的。”
但是。
打篮球似乎很快乐。
似乎喜欢上了篮球。
正因为这样,才将本来应该是强迫性支柱的双腿——乐观地、积极地加以使用。原本只是作为逃避木乃伊手段的双腿,现在作为其他的手段,不,是作为目的——加以运用。
而且。
借着成为球队的王牌——
与战场原黑仪,相遇了。
“战场原学姐,那时是田径社的王牌……所以就来旁观,当时被评价为飞腿的我。虽然战场原学姐大概已经忘记了吧……就算记得,大概也会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但是一开始,是战场原学姐来找我的哟。”
“哦……”
这还真是有些,意外。
就算不是现在的战场原,而是中学时代的战场原,也还是有些意外。
“就算不是正式比赛也没关系,要试试百米跑吗?前辈这样邀请我。不得不拒绝她的邀请真的很难受。她是非常有魅力的前辈。虽然算不上一见钟情,但是从开始聊天之后的第三天,我就已经喜欢上战场原学姐了。想要,待在她的身边。我,被战场原学姐,治愈了。”
治愈。
对于现在的战场原来说,这一定是比太阳到冥王星的距离还要遥不可及的词汇——但是,实际上,从遇到战场原之后,神原开始将从母亲那里拿到的木乃伊的事情,抽屉里藏着桐木匣子的事情,都从意识中赶了出去。
似乎能够去遗忘。
把想要忘记的事——给忘记。
但是。
“尽管如此在意识的深处果然还是残留着,在无意识的某处残留着,那之后也有几次,发作性的,有过想要使用木乃伊的冲动。比如说,在篮球比赛中遇到了强队的时候。比如说,和朋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比如说,想和战场原学姐进同一所直江津高校的时候……比如说,被战场原学姐,拒绝的时候。”
全部——忍耐了下来。
全部,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决了。
或者说,全部,都放弃了。
那个时候,神原理解了,母亲将那个桐木匣子交给自己的理由——要成为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的人,母亲一定是将这样的思念注入其中了吧。与“猿猴之手”的故事不同,不是要去接纳命运,而是想要改变命运的话就用自己的双手吧,母亲一定是想要教会自己这点。这是母亲从她的母亲那里,母亲的母亲,再从她的母亲那里,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从她的母亲那里,代代传承下来的吧。命运要用自己的手去改变,愿望要由自己的手去实现,如此传承下来,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想要跑得更快也好,想要变得更聪明也罢,她,都用她自身的力量去实现。
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能力。
这是渗着血泪的,努力的结果。
时时刻刻,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
要是向木乃伊许愿的话,战场原所抱持的秘密、问题,也许确实能够解决,神原,却没有那么做。
而是默默地。
主动抽身而去。
连留在战场原身边——也放弃了。
握紧拳头,咬紧嘴唇,放弃了——放弃了。
为了战场原的话死而无憾。
明确地这么说过的——神原骏河。
为了战场原,神原,自己杀死了自己。
抹杀了,自己的思慕。
将不想忘记的事情。
将不能忘记的事情——忘记了。
“但是,那之后一年……我听说了,阿良良木学长。我听说了,战场原学姐和阿良良木学长的事情。我看到了,在战场原学姐身边的,阿良良木学长。”
无法再忍耐。
什么都做不到。
无法放弃。
是什么时候打开了抽屉,什么时候取出了桐木匣子,什么时候解开了封印,什么时候向木乃伊许下了心愿,连神原自己也不知道。连本来只有左手手掌大小的木乃伊长到了手臂的长度,都没注意到——而当她发现的时候。
神原的左手——变成了妖怪。
手臂,变成了野兽的手。
神原时隔七年,吓了一跳。
“……你开始跟踪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的吗……说起来,每次见面的时候,你都会问我,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原来——那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为了闲聊。
也不是想要打听战场原的事情……带着那只连心爱的篮球都无法继续的手,应该不愿意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吧。然而却不惜裹上绷带,过来确认我的安全吗?
但是,从跟踪开始的,第四天。
第四天的夜里。
事件——发生了。
神原做了一个梦——
穿着雨衣的怪物,袭击我的梦。
所以在今天,在我到达二年二班教室的那个时候,神原才会如此的冷静。
她似乎有所觉悟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与我的预计,全然不同的内幕。
虽然明白与妖怪有牵连,但事件本身并不是神原的愿望……没错,是那个木乃伊所为。
传说,猿猴之手会实现持有者的愿望。
传说,却会以非持有者所愿的形式——
要想呆在战场原的身边,那么除去战场原正在交往的恋人阿良良木历,是最快的方法吧——木乃伊是如此想的……
大概是这样吧。
害怕这种情况发生而跟踪——
但是,神原的预感正中靶心。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如果阿良良木历不是阿良良木历的话,不是经历过原不死身,有过吸血鬼经验的人的话,遭到那种程度的袭击,肯定已经被杀了吧。普通人根本躲不开第一击和第二击,就算躲开了,第三击也是完全的致命伤。那是强到如此可怕的破坏力。根据我的推测,小学生的时候,之所以造成的伤害没有那么大,无疑是因为神原还仅仅是小学四年级学生,还处在运动神经迟钝的阶段——如果换成现在的神原,结果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讽刺的是,为了回避第一个愿望而锻炼起来的身体——却在关于第二个愿望的时候,造成了更为严重的破坏。进行攻击的虽然是左手,但那人眼所跟不上的速度——却是神原骏河的能力。是将她的潜力,完全发挥的升级版本。
能力——破坏能力。
暴力。
而且。
这个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结束。日落西山夜幕降临的时候,不管多少次,身着雨衣的怪物都会再来袭击吧——神原,会一次次梦见我被身着雨衣的怪物袭击的梦吧。
直到我死,不断重复,重复。
直到梦境实现。
直到愿望实现。
直到完成神原的第二个愿望为止。
想要待在战场原黑仪的身边。
明明神原的心愿,只是仅此而已——
“‘ 尘世之间,正因有人,纷扰吵杂,话虽如此,非你之错’。”
“嗯?”
对于我的引用,神原带着狐疑睁大眼睛。
“那是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将去拜访的人,会不会欢迎我们呢——”
接着。
就这样连衣服也没换,午饭也没吃,我骑自行车,神原跑步,在忍野咩咩和忍野忍所在的远离住宅街的废弃私塾而去。
于是——然后,终于现在。
废弃私塾四楼,我和神原,与忍野面面相对。虽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忍野也没有做出可以称为反应的反应。只是,在谈话过程中,他望着那个挂在并不高的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当然因为并没有通电,只是吊着而已),叼着没有点火的烟草左右晃动——什么也没有说。能说的包括战场原在内的事情都全部说了,这边已经没有可以打的牌了,可是……不知为何,我感觉气氛很不妙。明明平时废话连篇到让人怀疑此人是不是从舌头开始长出来的男人,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忍野咩咩,还真是难对付啊……这种时候,实在让我怀疑,这个看起来性格很开朗的家伙,骨子里其实超级阴暗。
“绷带。”
终于——终于忍野开口了。
“绷带,能解开,让我看看吗?小妹妹。”
“啊,好的。”
神原看着我,像是在向我求助似的。
为了让神原安心,我安慰她道:“没事的。”
听了这话,神原用右手,开始解开绷带。接着于是。
于是——露出了一只野兽的手臂。
自己将袖子卷起,一直露到上臂。为了能让忍野看到野兽的手与人类手臂的连接部分,神原弯起手肘,朝前走了一步。
“这样可以了吗?”
她问。
“……嗯,可以了。是吗,果然啊。”
“果然?果然,是果然什么啊,忍野。你今天格外一本正经呢——总是这么装模作样,表演全知全能,很有趣吗?”
“不要这么催我嘛,真是有活力啊,阿良良木,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吐出嘴上叼着直到最后也没有点火的香烟——哦不,仔细想想,我似乎从没见过忍野叼过点着火的香烟——他望着我,露出那种一直都嘻嘻哈哈的轻佻笑容。
“阿良良木,还有这个小妹妹。首先我要纠正一个搞错的地方——那个,不是猿猴之手哦。”
“哈?”
突然就说出,将之前的所有前提一把推翻的话——我惊呆了。神原也露出被吓了一跳的表情。
“猿猴之手,从杰普斯以来,的确有很多种派生,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东西,不见到实物是不会明白的啦——但和持有者的手一体化的例子,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但是从没听过哟。小傲娇是螃蟹而小妹妹你是猿猴,那样的话,听起来很像日本的古老故事,似乎很自然。但是,世上可没有那么好的事哦。小妹妹,自己有调查过吧?但是也没有查到那种东西吧?猿猴之手和持有者一体化这种事情。要是真有的话,那说明不学无术的我知识不足就是了。”
“……虽说调查过,不过那已经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也是。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就认定那是猿猴之手呢?你母亲,应该绝对没有对你这么说过才对……不过嘛,也是,大致条件都对上了。”
“条件?什么条件?”
“也就是那两个传说啊,阿良良木。那个‘传说’的道具,猿猴之手。传说,猿猴之手会实现持有者的愿望。传说,却会以非持有者所愿的形式——大概是这样吧?”
呵呵,浮现出让人不愉快笑容的忍野。
性格恶劣的笑容。
与其说是性格恶劣,不如说骨子里腐烂掉的感觉。
“以此来解释的话,对于小妹妹来说正好吧——不,该说是心安理得才对吧?不过嘛,这种事情,怎么都无所谓。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是什么猿猴之手——本来是木乃伊对吧?而借着与小妹妹同化,而获得了生命——不是吗。这样的话——我推测应该是Rainy·Devil(雨魔)。”
“Rainy?”
不让对这个单词有所反应的我继续有提问的机会,忍野继续说了下去。
“阿良良木,有读过‘浮士德’吗?”

“咦?”
“很好,就是那个反应,没有读过吧。不,应该说是连其存在本身也不知道吧。这种程度的东西,拜托不要那么吃惊啦。对于阿良良木的这种反应,我已经决定去主动适应了。那么,小妹妹怎么样呢?读过‘浮士德’吗?”
“啊,那个……”
被突然问到的神原虽然吃惊,但还是如神经反射似的立刻答道:“不,我学习不足,还没读过。”
“当然,作为一般知识,故事的概要和脉络还是知道的。”
“是吗。不过知道概要和脉络就已经足够了。嗯嗯。这才对嘛,都是高中生了,这种程度的知识还是应该有的啊。啊——啊,阿良良木,好丢脸哦。”
“不要把阿良良木学长当笨蛋!肯定只是偶然不知道罢了!而且阿良良木学长本来就不是会被限制在读书这种既存框架里的人!”
忍野的话惹恼了神原,她提高音量对着忍野怒喝。对于这通常来讲不可能出现的反应,忍野也被搞迷糊了,像是寻求说明似的把目光转向我。
我只能移开视线。
……神原。
虽然为我生气让我很高兴……虽然我从没想过,原来有一个为自己生气的人存在竟会让我心中如此踏实。但是,在这个时候对着忍野怒吼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好像真是笨蛋似的吗……
“神原……那种独特的反应仅限这一次吧。虽然要说有趣是很有趣啦,不过如果每次忍野把我当笨蛋耍的时候都要发火的话,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嗯。是吗。真像是和谁都能虚心相处的阿良良木学长所说的含蓄语句呢。说实话,对于一点小事就会立马生气,道德不足的我来说,这些话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既然阿良良木学长都这么说了,我会律己忍耐的。”
在点了点头之后,神原朝忍野低下头。
“对不起。”
嗯,是能乖乖说对不起的孩子呢。
诚实的孩子。
“……啊,没什么啦。真是很有趣。而且说起来,自己的一只手都变成那个样子了,还这么有精神呢。遇上什么好事了吗?不过,总之呢——先回到‘浮士德’的话题上。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是疾风怒涛时代,狂飙突进运动的代表作家,而这个作家集大成的代表作,便是‘浮士德’。其内容嘛——小妹妹,能把你所知道的部分,告诉阿良良木吗?”
“嗯,好的。”
神原有些顾虑地看着我。
视线里夹杂着微妙的歉意。
告诉我杰普斯“猿猴之手”梗概的时候也是这样,以神原骏河的性格来说,给自己尊敬的人说教,似乎是一种很不该的行为。
彻底的体育系啊。
“正如忍野先生所说,是歌德的代表作……嗯,其简单易懂的特征是应该是由两部所构成的故事吧。经由‘初稿浮士德’,‘浮士德断片’变为‘浮士德第一部,和‘浮士德第二部’。历经六十年以上的时间才完成的,史上最大的巨作。让人不得不佩服。说到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与‘亲和力’虽然也很有名,但是要说他的集大成之作,公认的还是‘浮士德’。主人公浮士德博士,将灵魂卖给了名为梅菲斯特的恶魔——为了获得世上所有的知识,概括起来的话,这样介绍就足够了吧。因为涉及剧透有些东西不能详说,不过从内容来看,第一步是描绘了与平民姑娘玛格丽的爱情故事,而第二部主要是讲理想国的建立。从哲学思想来说的话,一般会认为是探求知识的故事吧。我想阿良良木学长的话一定也知道‘浮士德冲动’这个词吧,其形容的就是源自于想要知晓一切,体验一切的知识欲而产生的冲动。”
“…………”
为什么这个体育系的后辈,会觉得连“浮士德”本身都不知道的前辈,会知道“浮士德冲动”这个词呢。
“将灵魂卖给恶魔这部分,是这故事的重点——将灵魂卖予恶魔,浮士德博士想要实现基于‘浮士德冲动’而诞生的愿望……结果怎样了呢,当然,还是请阿良良木自己去书店走一趟了。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小妹妹所说明的,都是一般常识。能够理解到这一步的话,我的话也就好理解了。明明没有读过却能滔滔不绝地讲得如此生动,真是了不起。要说需要补充地方,嗯,没想到连我也找不到呢——不过,随便找一本歌德的解说本上面应该都有写吧。现在的人真是不怎么读古典名著了呢。我不是在说小妹妹你哦,有名到不用读也有所耳闻的名著确实不用再专门去读一遍。所以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嗯,实际上,这个‘浮士德’的故事,是基于真实人物事迹改编的。”
“什么?是这样吗?”
神原露出意外的反应。
而连“浮士德”本身都不知道的学长,到底有多少惊讶就不得而知了。
“约翰·浮士德。据说是生活在文艺复兴,也就是所谓的Renaissance时代的人……不过就算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关于他也有多种传闻,这个人的故事,后来主要在民间传承。作为医生啊魔术师什么的过着流浪生活,后来当然还是将灵魂卖给了恶魔梅菲斯特,作为与所有知识和经验的交换,和恶魔约定作为基督教的敌人来行动,并且之后的二十四年间,完完全全遵循‘浮士德冲动,而活着——在切断契约的同时,迎来了悲惨的末日。关于详情自己去调查吧,‘浮士德博士’里面说的很详细。”(注:Renaissance为法语,源于意大利语。意为再生或复兴,又特指文艺复兴)
“哦……是这样的啊。
神约对于忍野的杂学感到佩服。不过“浮土德”云云姑且不论,民间传承的部分确实是忍野的本行,这种程度的博引旁征不过是家常便饭。看样子,之后神原说不定会把忍野也捧到高高在上。说起来,我不太明白神原的那种评价基准。似乎,也不是对谁都无差别地往死里夸……
“我原以为,这肯定是歌德的创作呢。原来是加工了的街头巷尾传说啊。”
“这个嘛,故事方面也做了很多歌德式的调整,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歌德版的‘浮士德博士’吧。和太宰的‘奔跑吧麦洛斯’、芥川《浊流》中的‘罗生门’一样吧。今昔物语与芥川所写的‘罗生门’,印象差别也很大吧?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除了歌德以外,还有很多人也将浮士德的传说写成过故事。有名的要数英国的马洛吧。马洛知道吗?不是雷蒙·钱德勒笔下的菲力浦.马洛,而是克利斯朵夫·马洛哟。他这个人,很多时候是作为莎士比亚的前辈作家被介绍于众的,他呢,就是‘浮士德博士’的作者哟。”
“把浮士德设定成医生,很有意思哟。”
带着微妙的羞涩,神原说。
嗯?忍野感到奇怪的歪了歪头,看来那羞涩之中的意味他并不明白。
“但是……忍野……”
感觉话题好像岔歪了,虽然到最后我对“浮士德”依然不甚了解,还是决定加入忍野和神原的对话。
“那又怎么了?平时的长篇大论还是省略吧,不过这到底和神原现在的状况有什么联系?我搞不明白。是不是跑题跑得有远了?以灵魂为交换向恶魔祈愿这点,和猿猴之手虽然有些相似,但是,神原的手,不是‘浮士德’里面登场的那个叫梅菲斯特什么的恶魔之手吧?难道你要说这不是猿猴之手而是恶魔之手吗——”
“啊呀,正是如此,阿良良木。没想到今天的阿良良木脑子很灵光嘛。
忍野他——
装作刚刚发现似的,手指指着我。
“‘神’原这个姓氏的小妹妹与恶魔之手,实在巧过头了。嘛、猿蟹合战什么的,还比不上之前的迷路小蜗牛啦。这种情况感觉就是普通的一般暗示吧。当然,并不是梅菲斯特这种可怕得要死的特别恶魔吧——而是更加低俗一些的恶魔。阶级比较低,说不定连阶级都没有吧,也就是类似身体比较好的使魔般的存在。这种东西要特定种类本来就很困难,不过加上拥有猿猴之手,还有穿着雨衣,这些条件的话,必然,种类也就不那么多了——再加上能与持有者一体化,那就是Rainy·Devil了。”
Rainy·Devil。
降雨的恶魔。
“不是什么猿猴之手,而是恶魔之手。哈哈,这样想的话,就容易明白了吧?为什么猿猴要不需代价地为人类实现愿望呢?要说猿猴之手为什么能够实现愿望的话,据说是印度的老行者将不可思议的力量灌注了进去。虽然这个说明也可以成立,但是换成恶魔的话,类似的说明就完全不需要了吧?可以给你实现愿望,但是,要以灵魂为交换。”
“灵魂——”
“以灵魂为交换,帮你实现三个愿望。这也是当然的吧,恶魔的话。”
哼哼,用鼻子喷出笑声的忍野。
把人当成笨蛋的态度。
“而且一般来说,猿猴之手应该是右手哦。不是左手。”
“……是这样吗?”
“因为猿猴之手,是以右手握住来使用的道具。一般考虑的话应该是右手吧。不过,没想到是恶魔之手呢,虽说是不入流的恶魔,也足够吓一跳呢。阿良良木都已经见识过吸血鬼了,对这样的事情大概不怎么吃惊了吧……但是,在日本会有这种恶魔,好厉害哦。有收集的价值呢。不过嘛,以手实现愿望的妖怪,日本也不缺。这是怎么回事呢,班长小妹妹也好,小傲娇也好,迷路小妹妹也好,这样罗列起来的话……这个城镇还真是奇怪呢。会不会最后连阎魔王也能召唤出来呢?……小妹妹,那只左手,你说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吧?神原应该是父亲的姓。你母亲的旧姓,你知道吗?”
“记得——好像是有点罕见的姓氏。”
神原一边慢慢的在记忆中搜寻着,答道。
“是叫做‘卧烟’吧。卧薪尝胆的‘卧’,烟幕的‘烟’,‘卧烟’……卧烟远江,这是母亲结婚前的名字。”
“……哦。嗯,这样啊。‘远江’,是‘遥远’的远加上‘长江’的江吧。也就是远江吗。给女儿起名骏河,也是源自于这个吧。哈哈,很有品位呢。”
“结婚之后当然变成神原远江了。但是忍野先生,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小妹妹,难道是在问我吗?不不不,完全没有。因为有空所以随便问问而已,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这种场合,这样的背景怎样都好啦。那么阿良良木,还有小妹妹。说明已经足够了,那只手的真面目也明白了,不过不管是猿猴之手还是恶魔之手,对你们来说大概都一样吧。既然来找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你说该怎么做——”
“啊呀,阿良良木,当然啦,因为我也算是个专家。作为半吊子的专家,遇上这种事,当然不会犹豫的。”
“能——”
神原探出身去。
“能救我吗?”
“不能。只能帮你一把而已。想获救还是要靠你自己,小妹妹。要是想获得拯救的话,找我就是进错门了,而且也不到我出场的时候。但是呢,这种场合——阿良良木,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玩笑般的恶意——不过,他并非期待一个既定的答案,而是真的在等待我回答似的,忍野没有继续说下去。为什么呢?要怎么办才好什么的……这种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
“喂,忍野……”
“也就是,这次,我到底要帮忙做什么呢,阿良良木。是要帮忙小妹妹实现第二个愿望吗?还是,要帮忙去取消掉第二个愿望呢?还是,帮忙把小妹妹的左手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就好?还是,以上全部呢?要是说全部的话,感觉有点贪心了呢——的确,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全部,以通常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啊……那个……”
要是我说全部的话——就可以全部实现吗?
可是。
“现在所发生的现象,简单的解决方法,概括起来,有两个。第一个,阿良良木在夜里,被穿雨衣的怪物——Rainy·Devil杀死。这样的话,小妹妹的手也能复原,愿望也可以实现。另一个,就是将那只兽化的左手,和妖怪同化了的左手,一刀,砍掉!”
“砍、砍掉……”
听到忍野危险的提案,我慌了神。
“……能把仅仅属于猿猴——恶魔的部分切掉吗?之后,让原来的手再长出来——”
“又不是壁虎的尾巴,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用一只手就能解决问题,作为代价已经算便宜了吧?”
虽然说的很轻松——但是,别开玩笑了。
什么便宜不便宜的。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可能接受,神原就更不用说了。要是那样做的话,她再也没法打篮球了吧。篮球这项运动,对神原来说是多么大的救赎。考虑到至今篮球也还在继续支持着她,这种提案,就算想到了,也不是应该轻易说出来的东西。
“啊,是啊。这个不管怎么说,对我来说,该说是很困扰——”
“这东西可是想杀掉某人的哦?所以呢,这点程度的代价不是当然的吗,小妹妹?”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不知所措的神原,对她投出严厉话语的忍野——这种时候的忍野,真是毫不留情。虽然羽川很战场原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过嘛,阿良良木被杀掉也是解决法之一啦,那样的话很简单,而且也未尝不好。”
“喂,喂,虽然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给我等一下,忍野。你说想杀掉某人……那是指的我吧?但是,那并不是神原所期望的事情。神原只是,想呆在战场原的身边——”
“只是想呆在身边?笑死我了。”
忍野继续带着严酷的口吻,对我说道。
“阿良良木,你还真是温柔呢。温柔的好人啊——温柔的好人啊。真是好到让人心头冒火的程度啊,真是的。你那温柔到底要伤害多少人才肯罢休啊?忍的事情也是如此。只是想待在身边什么的,这种天真到家的话,你真的就完全相信了吗?”
“……不是这样吗?”
我一边偷偷看向神原,一边向忍野提出反问。
神原,什么都没说。
“喂,神原——”
“举个例子来说啊,阿良良木。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学生的时候,实现第一个愿望的故事。你觉得为什么那只左手,不是让小妹妹跑得更快,而是把周围人都痛揍一顿呢?”
“那是——所以说啦,猿猴之手,会以持有者所意想不到的形式,来实现愿望——”
“但是,那不是猿猴之手。”
忍野一口断言。
“以灵魂作为交换的哟,愿望也应该会以所希望的方式来实现。Rainy·Devil虽然是低级恶魔,也有立刻就会诉诸暴力的属性,但是,契约就是契约。交易就是交易。要是许愿想跑得更快,一般,就会如其所愿,变得跑得更快吧。痛揍同级生,就会跑得更快了吗?一起跑的人都被痛揍了的话,还可以加入新的团体,这不是不言自明的道理吗?”
“…………”
要说的话,也确实如此。
“……那么,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穿雨衣的怪物,会去袭击同级生——”
“因为想痛揍那些同级生吧。小妹妹,没有融入新学校一直被捉弄呢。虽然嘴上说还不到被欺负的程度,但,这种话,被欺负的家伙们一般都这么说哦。双亲刚刚去世正痛苦的时候又被同级生欺负的话,想要向这帮家伙报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或者应该说,不这么想反而比较奇怪呢!”
“我——”
神原欲言又止——沉默了。
神原,想如何辩解。
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是,注意到了什么吗。
“当然,是无意识的吧。我想,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中吧。如果有意识到的话,自己也应该会明白。对于本人的自觉来说,许下的愿望无疑是‘想要跑得更快’。但是,在那表层之下,却有不一样的里层。那个愿望的里层,是黑色的愿望。想要报复同级生——想要狠揍同级生一顿。小妹妹在无意识之中这么希望着。而恶魔看穿了这个愿望。读透了愿望的里层。不过实际上,小妹妹也应该明白事情的真相吧?就算是无意识的,也是自己真正的心情。但是,因为自己不想去认同这个事实,于是便从现象中去谋求别的解释……那是‘猿猴之手’,传说中,不是以自己希望的那样,违背自己的意愿——自认为这些表面文章,才是关键。袭击同级生,根本不是自己的意思,这样精神上的借口。不过,这也是很重要的。”精神上的借口。
解释的问题。
“不仅限于猿猴之手,这类实现愿望的妖怪,大多数情况下,主人公的结果都很悲惨——这种意义上,小妹妹在小学调查的时候,就算遇上其他的怪事也不足为奇。说是偶尔遇上杰普斯的‘猿猴之手’呢。但,实际上又怎样呢?小妹妹之后遇到过什么悲惨遭遇吗?有没有因为愿望实现而变得不幸吗?阿良良木敢说取笑自己的同级生被整的很惨,对小妹妹来说真的算是不幸吗?哈哈她们活该,这下心里舒畅了,一般不都是这么想吗?”
“……一般来说是,但,忍野……”
“呵呵,阿良良木,想说我有什么证据能说这种话吗?你看啊,这种事情,只要听了刚刚的话,不就立刻明白了吗?太明显了啊。小妹妹的那只手……小学生的时候,有变成什么样吗?”
“…………”
这么说起来。
当时那个仅有手掌大小的,木乃伊左手——变成什么样了呢。
“她没提过绷带什么的吧——第二天去教室,只知道四人缺席,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意识到吧?要是左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至少也应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也就是说,夜里,在痛揍了同级生之后,愿望就已经实现了。当晚,妖怪在小妹妹没有觉察的时候与小妹妹的左手同化,又在小妹妹没有觉察的时候从小妹妹的左手分离了吧。离开,并且吸食掉实现愿望代价的灵魂——成长了,从左手手掌,变成了左手胳膊。”
“……那么,喂,忍野,那样的话——”
虽然明白忍野所说的意思。
但是,那种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说——
“所以啊,阿良良木最初的想法,是正确的。很难得的,阿良良木居然得到了正确答案。我说过了吧?今天阿良良木的脑袋很灵光呢。不用东想西想,想得那么复杂,只要普通地,顺其自然地考虑就可以了。去相信加害者的借口,人也真的太好了吧?阿良良木看来是当不了陪审团的呀。对于抢了自己最喜欢的学姐的男人,燃起想要杀掉他的嫉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这可不是什么违背小妹妹的本意,而是正如小妹妹所愿啊。左手,才不会有什么主动的想法呢!”
忍野如此说道。


008

Rainy·Devil,似乎是一个非常暴力的恶魔——最喜欢人类的恶意与敌意,怨恨与悔恨,嫉恨与嫉妒,总之,就是喜欢负面,消极的感情。将人类的黑暗面看破,挑起,引出,从而结为果实。仿佛故意引人不快一般,倾听人类的愿望,仿佛故意引人不快一般,实现人类的愿望。就契约本身来说,它是——以人类的灵魂为交换,实现三个愿望。当三个愿望全部实现时——似乎,就会夺去那个人的生命与肉体。也就是说,那个人类,最终,会成为恶魔,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性质。如果,神原她,在一年前得知了战场原的秘密,许愿将此解决的话,那么那个愿望应该是无法实现的吧。因为,Rainy·DevriI能实现的,只有暴力。消极的愿望而已。
恶魔,能够读出愿望的里层。
有表——就有里。
想要跑得快,是因为憎恨着同年级的学生。
想要待在战场原的身边——是因为憎恨着阿良良木。
没错,能够读懂里层。
没错,能够看见里面。
是看透一切的——恶魔。
就算对于抽身而退的自己并不后悔——却也无法原谅,别人占据那个位置。要是别人占据了那个位置,自己应该也可以才对——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Rainy·Devil。
从古老的往昔,就在欧洲流传的恶魔。
多数情况下,是描绘成一个披着雨衣的猴子。
就这层意义来看,姑且,将那只左手称之为猿猴之手倒也算是正确——总而言之,第一个也好第二个也好,愿望自身,是在无意识下,或明或暗,都是神原自身所希望的。
先是欺负自己的同级生。
再然后,是我。
还是小学生时,仅是让同学受伤的程度,而我的情况,则是杀身之祸,也就是说,这是神原愿望上的差距吗……是消极情感上,量的差距吗?神原运动神经的成长云云也好,当然也是有主要原因次要原因在,可是,同样也有在此之上精神层面的东西在作祟。
不过,正如忍野所说。
可能,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
如果,神原真的向Rainy·Devil许下了“待在战场原身边”的愿望,那神原为什么又会来在意我的性命安全呢,太奇怪了——虽然听过小学时发生的那段故事后,她那只暴力性质的左手,想要把阿良良木历排除这种事,能够推测
出来。可是,从神原的立场来看,又怎么样呢?为什么她知道,那种事情肯定会发生呢?左手会以怎样的形式来完成愿望,以会怎么样违逆使用者愿意的形式来完成愿望,这种事,明明就不可能会知道。
因为下意识知道了自己无心许下的愿望。
因为知道我有性命之忧。
妖怪,与自己的左手同化,可并没有在我面前立刻以雨衣怪物的姿态现身,这也应该是神原在抑制这份冲动吧,忍野,是这么说的。在边缘线上发生摩擦,拼了个半斤八两。
“努力让自己的腿变快什么的,作为给自己的借口,是再合适不过的呢。想要由自己来实现愿望,木乃伊就什么都不会做——可这一点真是非常奇怪。小妹妹自己,大概是这么相信,大概是想这么相信,虽然,这也没错,可是,Rainy·Devil以暴力形式所实现的愿望,并不是表,而是里。小妹妹这样以自己的力量来应付一切的态度,这次是产生了一个很好的作用啊……虽然妖怪与手同化了,可还是能够抑制其发动。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这一类妖怪,确实,更类似于道具。可以为持有者的意识所左右……嘛,说得现实一点,虽说是恶魔,可现在,也只有一只手而已,Rainy·Devil也无法发挥更为强大的力量吧。就是说,无法引出能够凌驾于意识之上的无意识。总之,就是小妹妹她因为担心阿良良木的安危,而没有发动左手。小妹妹她四天前开始的尾行,就发挥了非常恰当的效果啊。虽然小妹妹自己,并不这么想的呐,因为,一切都是在无意识下进行的。然而——是昨天吗?小妹妹她知道了阿良良木和小傲娇以学习会为名,孤男寡女地独处一室。至今为止的一切虽说全部都是传闻,或许并不确定,可小妹妹她渐渐确信了那两个人是在交往。然后——达到了忍耐的极限。和阿良良木推测的一样哟。”
心灵缝隙被恶魔钻了个空子,被附身了。
不过,忍野是绝对不会这样说出来的。
像这样撒娇般的软弱,忍野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讨厌。
但是——
一开始就是在嫉妒,最后还是在嫉妒,神原她,清楚地——这么说过,确实这么说的。
“嗯,差不多够了。”
在将我的血液吸食到极限之前,我对忍这么说,如同拥抱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细小的后背。忍将牙齿从我脖子上开的两个小洞里拔出——拔出时,所溢出的少量血液,她用舌头舔净。
像这样与忍的拥抱,在战场原看来,会不会算在花心范围之内,这件事,今后或许必须好好考虑一下了,不过,因为这种事情不得不保持这种姿势,所以,只有想办法让她放我一马吧。寒假的话姑且不谈,现在的忍,身体真的很娇小,还让人觉得无依无靠,就算像这样抱着她,也好像抱着雾霭或彩霞一般,没有任何实质感。
“……哎,哟。”
我从蹲着的姿势站了起来——有点晕。果然,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被吸血之后,会有类似贫血的症状出现——特别是这次,给的量非常多。
接近通常量的五倍。
蹦,蹦,轻轻地跳了两下。
嘛,就算这样,自身的感觉、体感,和平时并没什么变化……虽然,身体所有的数值全都得到了提升,和普通状态不一样,不过更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明白。
忍,已经变回了盘腿的坐姿。
盘腿坐姿……就是好像用双手确认自己的存在般,抱住自己的坐姿。
连看也没往我这边再看一眼。
“…………”
温柔的好人——吗?
就算我再怎么主张自己即不温柔也不算好人,可就现实来看,受到我好人伤害最多的,果然,还是眼前的这个金发吸血鬼啊……也难怪之前忍野会那么说。
无论我再怎么说,在忍看来……
我从上方拎起那个附带防风镜的头盔,试着转圈左右摇晃。忍虽然暂时用无视的态度不理我。不过,一会儿后,她似乎真的火了,粗暴地将我的手给甩开。
嗯。
总之,我暂时满足了。什么都没说,模仿忍野的作风,没有说出道别的话,背对着忍从楼梯的平台向三楼走去。下次来见到忍的时候,带点D—POP什么的给她做礼物吧,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经过三楼,向二楼走去。在面前走廊深处的教室门前——忍野咩咩靠在墙上,盘着胳膊,很轻松地晃着一条腿在等我。
“哟。让我好等啊,阿良良木。似乎比预想地更花时间呢!”
“是啊。有点抓不住刚刚好的标准。也许,可能还有点不够……不过,总比让她吸过头要好吧。对我也好,对忍也好。”
“嗯一~虽然确实是这么回事啊,阿良良木,对于忍,没必要那么神经质哟。因为有我的名字在束缚着她的存在啊,不会乱来的啦。所谓取名,即为驯服啊。应该说,更担心的是她会不会饿死呢。阿良良木待会儿可是要和恶魔上演一场惨烈的武打戏啊~我可不觉得现在是思前想后的时候哟?不然表演可是会变成三花脸的哟。只吸得勉勉强强的话,我觉得这场胜负的胜算可并不怎么高哦?虽说对手就只有一只左手。”(注:三花脸,歌舞伎中的滑稽角色)
……对于Rainy·Devil的应对方法。
驱魔,本来就是件非常耗费时间与工夫的庞大工作,就算。Rainy·Devil只是个低等恶魔也好,对忍野来说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虽然这是他本人说法,感觉有些微妙——不过,在目前情况下,可以确认的是忍野,是没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意思。
和战场原那时不同。
战场原的螃蟹,虽然也能称之为实现愿望类型的妖怪——不过,那个是神,而这次则是恶魔。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点,就连我这个门外汉也明白。
“神”原与恶魔吗。
比起暗示,这简直就是挖苦啊。
不过——没有什么时间来进行准备了。
不快点解决的话,今晚,我就会死。是我被杀还是砍断神原的左手——前者的话,可以让这整个故事都得到解决,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个对生命很洒脱的人。而且,除此之外,砍断神原左手什么的,也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这样的话,只有第三个选项。
“破坏契约吗……要是能顺利让恶魔老实地回到魔界呀灵界什么的就好了啊!”
“魔界也好灵界也好,都不是不同的世界,而都是‘这里’啦——不过,这很难说清楚,不过总有一天还会有类似的话题出现,下次再说吧。没事的哟,至少这么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阿良良木。如果没能完成契约的话——契约就会无效。虽然不是什么Cooling off,不过还是能好好地将小妹妹的愿望给无效化的啦。没能完成凄惨工作的无能恶魔,就只能一言不发地离开啊。”(注:Cooling off指等待期解约制度。简单来说就是顾客就算签了合同,也可以在一定期间内解除合同)
恶魔会离开。
如果没能完成契约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被恶魔杀掉的话,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
忍野嘿嘿笑道。
“当然,就算现在的阿良良木给现在的忍吸血到极限,实力的强度也有限……最多,也只能发挥寒假时,阿良良木成为真正吸血鬼那时,十分之一的能力,所以,别对自己的力量过度自信哟!”
“……还真是个随便的数字啊!”
“不过,因为那个。Rainy·Devil只有左手嘛——如果对手是全身的话,阿良良木可没有胜算呢,不过,如果顺带加上一条人命的‘砝码’,就算是现在的阿良良木,也会有十分十二分十四分的胜算吧!”
Rainy·Devil,是与猿猴之手完全不同种类的妖怪——就属性而言,只有能实现愿望这个共同点而已,就像被称为雨衣恶魔一样,它是有着完整的,全身部件的妖怪(虽然,就现时点来看,要如何来定义全身这个概念,见解上可能还会有所改变,不过现在也只能不管它了)。只有那么一只左手——而且,还变成了木乃伊,应该是被施以了坚固的“封印”吧,忍野这么说。
“是小妹妹母亲那边的家系吗,似乎有点问题呢——而且落到私奔的境地也是,令人意外,会不会是那边的原因呢?嘛,虽说我不打算通过猜测来曝光别人家的事或者是窥探情况啦。恶魔的木乃伊这玩意,其实啊,很不得了呐。,像是人鱼木乃伊的话,至少我还有过耳闻。嗯嗯,嘛,小妹妹接受的时候,如果只是手腕的话,剩下的部分又怎么了,我个人,可是很有兴趣的哟!”
母亲,吗。
战场原黑仪,八九寺真宵。
各自的妖怪——都事关母亲。
神原骏河,也是步其后尘吗。
嘛,看起来,神原的母亲也和父亲一样,在私奔时就已经与老家断绝了关系,所以神原骏河,与母亲的老家也完全没有来往。事到如今,就算想去找母亲的娘家,估计也不可能了吧……
“对了,如果恶魔全身的部件都完备的话,会怎么样?Rainy·Devil,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忍,也赢不了吗?”
“怎么可能。只不过是只低级恶魔,不可能敌得过真正的吸血鬼。由那个梅菲斯特来做对手还勉强说得过去,雨魔这种东西,忍两秒就可以解决了啦。集合起来的全身会被粉碎,体内的体液被吸干,然后死掉咯,更何况忍可是传说中的恐怖吸血鬼哟!根本不是对手啊,敌不过的。嗯,从Rainy·Devil的等级来考虑的话,和小班长那时的魅惑猫差不多强吧。哎呀,不过可不能因为这样就借用忍本人的力量哟!虽然这么做是可以做到简单搞定的,可这样的话,我可不是在威胁你哟,结果肯定是把小妹妹的手给切下来啊。所以由阿良良木来解决——才有意义啊。”
“Rainy·Devil在实现愿望的时候,会夺取那个人的身体吧?随着愿望的实现,人会渐渐变得接近恶魔……一开始只有手腕大小的木乃伊长到了手肘部分,那是因为恶魔完成了神原的第一个愿望吧,所以,会怎么样?忍野。如果完成了想要杀我这第二个憎恨的愿望,还有之后不知道是什么的第三个愿望的话,神原会怎么样?虽说是被夺取身体,不过这样的话,是不是最多只会发展到肩膀的位置?”
“关于这一点因为没有前例,所以不清楚,这问题我也只能跟政府机关似的敷衍你呢。嘛,不过,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考虑下去,就比例来说应该就跟阿良良木想的一样,就算被夺取,也只是到肩膀的部分。所以啊,阿良良木,这都是一回事哟。被夺取到肩膀,和全身被夺去,都是一回事啊。用股份公司来比喻的话,就像是被拿去了公司全部股份的30%一样。”
“……说得也是啊!”
“不管怎么说,灵魂都会被取走。只留下一具空壳般的肉体的话,又有什么用。对了,包什么的贵重品就放我这里吧,阿良良木。拿着那种东西的话,很难活动吧!”
“啊……抱歉。那个,稍等下。”
我将屁股口袋里的手机,校服口袋里的家门钥匙,都放进书包里,交给了忍野。忍野“嗯”了一声,将包斜背在肩上。
“不过呢——我问一个问题可以吗?阿良良木。”
“什么啊?”
“为什么,就连想要杀死自己的对手,阿良良木也会想去帮忙呢?那个小妹妹,即使是无意识,即使那是愿望的里层——毕竟也将阿良良木当作憎恨的情敌哟!”
用心不良,惯例般的贫嘴——
但又似乎,并不是这样。
“何况,已经知道雨衣的真面目就是小妹妹,阿良良木,为什么还会想去找小妹妹说话呢?一般来说,到了这一地步,应该说什么都没用了——到了这种时候,应该甩开小妹妹,跑到我这里来才对吧!”
“……只要活着,谁都会恨过某人吧。虽然被杀什么的我是敬谢不敏,不过,神原她,为战场原而倾心,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
妖怪都有其相应的理由而存在。
如果这个就是那个理由的话——
“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就如忍野说的,就算我一开始的假设是正确的,对于目前这个状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回到最初罢了,无论是猿猴之手还是Rainy·Devil,都没有关系。虽然没想到会被当作情敌,但是,即使如此。
姑息性质的算计。
别有用心的,不舍。
我,也许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但我绝不可能是一个像羽川那样,纯洁无垢的善人。
羽川翼。
拥有异形之翼的少女。
……只有这家伙,我真的,清楚地,羡慕着她。
真的——羡慕到让我嫉妒。
“是吗。如果这是阿良良木的决定,那就行了。完全没问题,这不是我能干涉的。那,总之,阿良良木,就把你的力量,借给小妹妹吧。话先说在前面,一旦进去了,一直到事情结束为止,我是不会让你出来的哟。从里面,门是绝对打不开的。要做好一开始就无路可逃的心理准备。这样没有退路的状况是何等麻烦,好好想想寒假那时候的事情吧,不豁出去是不行的哟?……当然,不管发生什么,我和忍都不会过来帮忙的。可别忘了,本人可是超出常规的和平主义者同时又是会留下机会的人道主义者。在确认了阿良良木走进这个教室之后,我就会去四楼打盹儿,后面的事我可不管了哟。阿良良木也好小妹妹也好,回去的时候也不用打什么招呼了。我想那时候忍已经睡了,就各回各家去吧。”
“……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
忍野的后背,从墙壁上离开,打开了门。
没有犹豫,我走了进去。
紧接着,忍野就关上了门。
这样一来,就出不去了。
二楼最深处的教室——虽然房型和之前四楼的教室一样,可这里,是这个废弃私塾中,唯一一间还保留窗户的教室。不过就算这么说,这也并不意味着它和其他教室不同,窗户没有变成碎玻璃。变为如此光景的窗框上,就好像是抵御台风一样,被钉上了好几块厚重的木板。为什么要固执到如此地步,一块又一块地钉上去。因为,这样才能让关上门之后,不会射进一丝的光线——虽说现在已是半夜,可就算是星光也丝毫射不进来。
一片漆黑。
但是——我看得见。
对于才刚给忍大量血液的我来说,即使在这黑暗之中,我也能将黑暗看透。没错,这一状态下的我,对于黑暗的地方能看得非常清楚——我平缓地移动着视线。
立刻就发现了。
在这不大的教室中一个人站着——
披着雨衣的模样。
“……哟。”
我试着出声叫她,没有反应。
似乎——已经处于催眠状态了。
虽然身体是神原骏河,可是——左腕和,现在的灵魂,应该是Rainy·Devil……顺便说下,雨衣是我在让忍吸血时,神原一个人跑到最近的杂货店买来的。雨衣本身,要说必要也并不是一定要的,即使需要,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吧,虽然是个自由设定的道具,不过这大致上就是根据传说来制造气氛,就跟一个确定状况的仪式一样。
教室里的书桌和椅子,都已经因为碍事的缘故,一开始就搬走了——所以,现在这教室里,就只有神原和我两个人。只有Rainy·Devil的左手,与类似吸血鬼的非人而已。
两个不伦不类的家伙,倒也是场不错的决斗。
不——不对,我不是来决斗的。
我是来战胜恶魔的。
和昨晚一样,雨衣的斗篷内侧,就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一样,表情,亦或是里面的东西,什么都看不出——
“……………………”
不只是Rainy·Devil和猿猴之手,对于所有实现愿望类型的妖怪,其对应方法原本就是个很标准的东西,向那个妖怪,许下其无法完成的愿望。
过大的愿望。
或者说,相互矛盾的愿望。
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相互约束以至于左右为难的愿望。
也就是没有底的勺子哟,忍野是这么说的。这么做的话,就能够击退妖怪,预测妖怪——诸如此类。(注:相传古日本船员出海,为防止船妖作怪与水难,会向海里投手握饭团,准备没有底的勺子,当船妖出现时将勺子交出以求平安)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神原已经许下了愿望——想要待在战场原的身边。而且,为了这份思念——阿良良木历太过碍事,憎恨着阿良良木历,想要杀死阿良良木历,无意识间,她许了如此的愿望。Rainy·Devil,对于这个愿望,就这样,给予了回应。
愿望无法撤销。
即使一次,可只要这么想了那就无法回头。
那么,就将这个道理逆转。
只要这个愿望无法达成就行了。
只要阿良良木历是Rainy·Devil所无法杀死的存在就行了——
“借口和膏药哪里都能贴吗?——多少有点像是诡辩呢,虽然猴把戏也有些看头,不过,还是请你下台吧——哦,哟哟!”不知以什么为契机——雨衣,突然向我跳来。神原骏河的跳跃力——那是以仇恨的力量来强化的。通常来说,应该是像昨天那样快到让人无法目测,不过——现在不一样。
我能看见。
能反应过来——
“啊,啊,哇!”
我将自己的身体以离心力旋转,躲过了雨衣的左拳——非常的惊险。就这样继续回转身体,我从原来所处的位置离开——虽然看上去挺逊的,不过还是先重新摆好架势比较好。
怎么了?
心理作用吗,总觉得比起昨晚似乎更快了——不,只是我的眼睛还没有习惯吧。总之,先一边回避雨衣左手的攻击,一边寻找空隙将作为“砝码”的神原身体捉住,然后捕获,再以全力制服她的话。
“…………!,,
已经——追上来了。
怎么可能,虽然并不认为在速度上我能够全面压制雨衣,可是,因为忍的关系,我应该已经被强化到与昨天是天壤之别的地步了,可就这么简单地给——雨衣的左拳,用力揍了过来。不能往左面躲,要从雨衣的外侧绕过去,得从右侧——
露出在外,满是黑毛的手——擦过我的脸,挥空了。虽然那股风压猛烈得仿佛会撕裂身体,不过——比起这个,我看准被暴露在外侧的雨衣腰部,踢了过去。
……抱歉了,神原!
我在心中如此道歉。
如我所料,左手以外的部分,并没有变得多么超常——雨衣的身体很直接地向我所踢出的方向飞去。就这么失去平衡,半边身子倒在了油漆布上。
果然,进行支配的只有一个左手,对雨衣来说是个弱点……协调性太糟糕了,很明显,全身没能跟上左手的存在。
但是,这样的话,刚才才的速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雨衣并没有拿出真本事吗?配合着我的强化,那边也提升了自己的速度吗……但是,妖怪有必要手下留情吗?
搞不懂。
就在我还没搞懂的时候——雨衣站了起来。
呜——嗯……就算无视身体是神原的这点,果然,我还是无法对倒在地上的对手进行追击啊……虽然我知道自己必须得这么做,可不管怎样,我就是会犹豫。明明,现在不是能犹豫的时候。
温柔的好人。
真是个,讨厌的评价。
感觉就像是给毫无个性的我打圆场一样嘛。
雨衣的左拳这次以连接最短距离的一直线动作,在我的右肩附近撞击——简直就像跟弹射器里射出一样的拳头。在雨衣来看,是想瞄准正中线打过来的吧,不过拳头不知为何挪动了少许……不过,我并没能完全躲过这一拳,没能看透——实在是太快了。我被向后轰飞了三米左右……凭借着身体的平衡感觉,我在空中转了一圈,着地。虽然是将自行车有如纸屑一般,弄毁水泥墙的雨衣的左拳,可也没能像昨天那样神奇地将我打飞,对我的肉体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受伤当然是有的,可也没到让我动不了的程度。肩骨脱臼了,似乎还有了裂缝,不过,也许是被吸血鬼的治愈能力给恢复的缘故,激烈的痛感,也在一瞬之间退去。这真是,让人怀念的感觉。哎呀呀,离明天的日出还有很长时间……我还得吃多少苦头啊?
但是,没有什么闲情去考虑这种事。就在我刚摆出着地姿势,雨衣的追击就已经来了——追击,迫击。雨衣没有丝毫犹豫。这次,左拳是向着我迎面而来。眼睛完全跟不上,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用正脸吃下了这一击。我听见了鼻骨断裂的声音。虽然现在状态下的我能扛住,可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脑袋,这破坏力应该会将其完全粉碎吧,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怖。我难看地以匍匐般的姿势与雨衣拉开距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断裂的鼻骨也在自我恢复。真是,讨厌的感觉。感觉自己变得跟阿米巴原虫一样。如果说这只有十分之一的话——寒假那时候的经历,到底是怎样的地狱啊。
下一拳,我避开了。
可再下一拳,却又是毫厘之间。
“…………可恶!”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完全躲开?
虽说是一条直线,毫无任何的多余动作,那个动作自身,是左拳将手腕从肩部撕扯下来般,活像是机器人动画中的火箭飞拳那样,不过没有飞出来的全力一击。这样单纯的动作——事前准备动作并不少,应该不可能看不出的,为什么,为什么追不上?为什么躲不开?比起昨天速度明显就上升了好几倍。明明力量就没怎么增加……一拳两拳的,不,就算是以几十拳为单位我也可以承受,以我现在的身体,明明不会被立刻解决的,可为什么只有速度,会差那么多?
昨天和今天,到底有哪里不同……
雨衣…… ,
外露的左手,野兽的手。
……虽然右手也同样裸露在外,可那与风帽的内侧一样,明明应该看得见却又好像看不见,深邃洞口一般的气息——嗯?这样啊,那里和昨天不同。昨天,雨衣是,戴着橡胶手套才对——无论是哪只手,都没有裸露在外,但这又说明了什么?
戴着橡胶手套的时候,没理由会因此而降低移动速度的吧。
随后我注意到了。
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
不是橡胶手套——是雨靴!
神原在杂货店买的,只有雨衣而已……橡胶手套,以及长靴,全都没有弄来……并不是觉得即使是要制造气氛也没必要准备齐全到这个地步,只是单纯没有考虑到这个吧。
我也是,一直到刚才也都没有察觉。虽然我不知道真正的Rainy·Devil被描述成什么样子,可就像忍野以此为启示从而联想到Rainy·Devil那样,如果只要雨衣就能将那性格给充分表现出来的话,能作为妖怪表现出来的话,神原也好我也好,肯定都没有弄错。
但是——并不是雨靴的话,那现在的雨衣穿得就是运动鞋。一目了然,正如我所看到的。两手就好像裸露在外一般,双脚却不能裸足暴露在外,鞋子是神原原来就穿着的那双,所以也就这么继续穿着。
还真是高级的运动鞋。
和雨靴——所展现出的速度完全不一样。
如果是神原骏河这种水平的运动选手,那就更不得了了。
“……糟了。”
事先给她双脚加上枷锁,绑住她的双脚之类,露骨地给神原的身体加上负担的计策,虽然在战略上或者说在目的上,不得不拒绝,——不过,雨靴之类,作为附加的不利条件,不是正好吗……为什么眼下必须上演这种,能够让雨衣发挥出百分之百战力的状况呢?作为“砝码”的神原骏河的身体应该是累赘和左手的负担,眼下却格外轻快地,从属于左臂!
呃……
我真是总在紧要关头掉链子啊……
事态发展成这样,光靠躲避是不行了……凭现在的状态,躲不开与完全躲开的比例大致在对半开,因为我现在的身体,不会积累伤害值,所以不会像格斗游戏那样被慢慢蹭死,可是这样一来,压倒性胜利这个课题,也就完不成了。这已经不是眼睛能否适应之类的问题了。所以,面对这样的雨衣,只能抱着硬碰硬的觉悟,从正面接下攻击——沉下腰,我就像是面对罚点球的守门员一样,架起双手。哦不——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像篮球比赛中的盯人防守一般,这样说明大概更清楚些吧。
不过,在篮球比赛中明显犯规的弹射飞拳(这是哪种犯规啊?)瞄准着我脖子附近攻来,为了以双手封住她的左拳,我打算以右手挡住拳头,同时以左手抓住雨衣的手腕,然后再以全部身体如同包裹住雨衣左手似的,控制住她的左手,可是——我没有赶上。不对,并不是没有赶上,虽然右手和左手都跟上了,可却没能挡住弹射飞拳。我感觉手指骨折断了好几根,紧接着左拳就打在我的锁骨上。身体随之向后大幅一仰——但,勉强,以后腿,撑住了身躯。虽然没能接下这次的攻击,可是在拳头接触到我的肢体前,成功削弱了一定程度的威力。
在雨衣收回那只拳头之前,我以迅速恢复过来的双手,抓住了那只左手——终于,和当初的目的一样,将雨衣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终于,成功地抓到了雨衣。
很好,就这样一口气——
“神原,抱歉!”
这次我一边开口道歉,一边用双手固定住拼命想要挣脱的雨衣,就这样以足刀对着雨衣的脚,腹,胸,施以了三连击。就人体构造而言,我的攻击以普通肉体状态是无法办到的。与只能用左拳来攻击的雨衣不同,我可以使用全部的四肢,必须将这一差别,这一优势最大限度地活用才行。
雨衣的左手仿佛发狂似的拼命挣扎。
对它产生了伤害。
就像忍野说的,如果Rainy·Devil有全身在的话,以现在的我是没胜算的吧,但像这样只将左手本身给封住的话,战胜它,就有可能——以对方拳头的威力,只要不被连续攻击,就能够在一瞬间恢复,所以,真正麻烦的不如说是神原被提升的脚力,而运动鞋这件事真是计算之外的不确定要素。不过,像这样抓住的话——接着就只要坚持到Rainy·Devil求饶为止,一直这么踢下去就行。不求饶的话,就踢到断气为止。简直,就像名为骏河问的那种拷问法,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不过,既然不想斩断神原左手,更不想夺走神原生命,就只有继续进攻,不断让它痛苦,直到恶魔败退为止——
雨衣的脚无法维持站立姿势了。
看来近乎顽固的低位持续踢击终于奏效了——我这么想,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无法维持站立的脚,哦不,是不在维持着站立的脚,就这样以我的下颚为目标,以最短最快的轨道向上弹起。不是左手,雨衣用了左脚——神原的长腿以上段回旋踢的架势,就好像是针孔也能准确命中一样,确实地踢中了我的太阳穴。这一击的威力,虽然无法与左手相比较,但即便如此,神原的脚力就这样转化为攻击力,而且还是完全超乎我意料之外的攻击,大脑整个被踢晕,视线也在摇晃。感觉器官的伤害,对于这个吸血鬼(高仿)的身体也能奏效——这是寒假时获得的宝贵教训。
我的双手,松开雨衣的左手。
这是为了防御神原接下来的踢击。
交叉防御的双手所承受的踢击,果然是比不上左手的弹射手拳,可是——那股冲击,或者说那种无法言语的威力,扰乱了我的思维。
能用的,不是只有左手吗……?
忍野不是说过,那是“砝码”吗——
“……是这么回事,吗?”
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如果Rainy·Devil是以人类的消极情感为能源,进行活动的话,那么,目前来说,是以神原骏河对我的嫉妒作食物——假设左拳是航母上的飞机弹射装置,那么神原的肉体就是航母本身。炽热的感情,炽热的思念,让高压蒸汽膨胀,凝缩于肌肉之中。所以,全身并不只是被作为“砝码”的左手拖着走——不,基本上是被拖着走吧,但是,如果陷于之前那样的状态,也就是在Rainy·Devil陷入危机的时候,肉体也不会吝啬于在防卫行动上出力吧……
哦不,这种说法其实是诡辩。
因为想用一些能原谅神原的话语,所以才会以这种绕个大圈的形式,来表达真相吧——就像条件反射,给青蛙腿通电就会抽动似的,这不算是光明正大吧。
也就是说。
神原是以自己的意志,动了脚。
神原本人的意志,连接在了一起。
无意识地,神原——拒绝了。
拒绝失去Rainy·Devil的左手。
拒绝第二个愿望无法实现。
拒绝放下对我的杀意。
拒绝——放弃战场原。
“……别有用心的,不舍啊。”
我能明白,这种心情。
刻骨铭心。
感同身受。
因为我也——失去过,舍弃过。
因为失去了,就再也无法获得。
雨衣,不知为何,不动了。以好像被磁力所引导的磁石般的单纯动作,以一直线的单纯动作,固执地挥动着左拳的雨衣,停止了动作——简直就像,在考虑着什么复杂的事情一样。
或者说。
就好像在犹豫。
犹豫着的雨衣——停止了动作。
……神原骏河。
战场原黑仪的后辈。
篮球社的王牌选手。
帮我砍下来——她这么说过。
根据忍野所说,这只左手并不是猿猴之手而是恶魔之手,它只会遵照神原的想法去达成愿望,在这那种,恶劣的,不暴露还比较好的真相,暴露之后……她低头数秒钟后,带着刚毅的表情抬起头,轮番看了看我和忍野,这么说道。
“这种左手,我不需要。”
神原这么说过。
她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这次没有出现。
那是一种——意外的,与她所尊敬的前辈,如今的性格相似的——平淡,冷漠,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感情的语气。
“帮我砍下来。我想砍下来。拜托了。虽然会给你们添麻烦,可还是拜托了。因为自己没办法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别、别这样啊。”
我慌忙地,将那只伸出来的手推回神原身边。毛茸茸的感觉,让我的手感觉有点不舒服。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说什么傻话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篮球你准备怎么办?”
“刚才忍野先生说的没错。我可是,想要杀一个人啊。这点程度的代价,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不对——神原,我完全,不在意,那种事情——”
滑稽,小丑。
这是多么无关痛痒的话语啊。
根本不是我在不在意的问题。
我能不能原谅,也根本没关系——问题在于,神原骏河,能否原谅自己。
因为不想伤害同学,而不停奔跑的少女。
尽全力抑制,压倒消极的感情。
被层层束缚。
她那份强大的意志——反过来,束缚住了自己。
劝说。
“而、而且,砍下来什么的,这根本不可能吧。别说这种蠢话啊。你在想什么啊。笨蛋,你真的是一个笨蛋啊。为什么就把事情想的这么简单。这可不是什么能让人认真去干的主意。”
“这样啊。也是啊,把手给砍下来这种事,不是能拜托别人来做的事呐。不可能因为被拜托了,就这样去做啊。我知道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利用汽车和电车的力量,说不定能有什么办法吧。”
“那是——”
竟然说汽车和电车。
这么做的话,好像在寻死。
不是好像寻死——那就是在寻死。
“想砍下来的话,有一个好办法哟?阿良良木,为什么不说啊,对于苦恼的人还真是不亲切啊你。这种事,只要让忍帮忙不就可以了吗?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要用她珍藏的那把刀,那只左手可能连痛的感觉都没有,就被砍下来了呀。虽然眼下忍的那把刀,锋利程度不及以往,可就算这样,像砍下小妹妹那样的纤细手腕,就好像是切豆腐般比吃饭还容易哟——”
“闭嘴,忍野!喂,神原!别钻什么牛角尖!你根本就不用感到任何责任——这种事,再明显不过了吧!这些,全部都是猿猴之手……不对,Rainy·Devil这个妖怪才是元凶——”
“妖怪只会实现愿望而已吧?”
忍野没有闭嘴。
反而更加雄辩、更加善辩地继续说道。
“因为被索求,所以才给予吧?小傲娇那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吗?寒假时阿良良木的那个事件可不同哟。忍的事件和那个是完全不同的——阿良良木,你没有向妖怪祈求过任何愿望。”
“…………”
“所以啊——阿良良木是不会明白小妹妹的心情。小妹妹的自责也好,小妹妹的后悔也好,你是绝对,不会明白的。”
他这么对我说道。
“顺便提一下,原著的‘猿猴之手’里,一开始使用猿猴之手的人类,在第一个愿望,第二个愿望实现之后,以第三个愿望,许下的是自己的死亡。这个愿望意味着什么,需要我逐一进行说明吗?”
“忍野——”
他说的,是对的。
但是,忍野,你错了。
我与雨衣相互对峙——双方陷入了胶着状态,在对方没有动作的时候,我慢慢地回想着。
因为,我,还是明白的。
有如心痛般,心中的伤口,感同身受。
战场原黑仪的心情也好。
神原骏河的心情也好,我都明白。
不,或许,我并不明白。
或许只是傲慢作祟的自大而已。
但是——
我们,都带着,相同的痛楚。
共有着这份痛楚。
能够实现愿望的道具就在眼前,凭什么不让自己去许愿?我寒假的时候也是一样,虽说那并不是我许愿的结果,即使是那个纯洁无垢的善人羽川,也因为仅有的一点不和与扭曲,便被猫所魅惑——
我和忍的关系,就根本上说,与战场原与螃蟹的关系,神原与恶魔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同。
“没关系的,阿良良木学长。”
“怎么没关系啊——怎么可能,没关系。你在说什么。那么,战场原的事又要怎么办啊。我想,让你,和战场原……”
“已经,无所谓了。战场原学姐的事也,算了。”
神原的嘴里,说出了真正让人痛心的话。
“已经,可以了。我放弃了。”
哪里可以了。
放弃,那怎么可以。
愿望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实现——你的母亲就是为此才将恶魔的木乃伊交给你的吧。绝不是为了告诉你要放弃自己的愿望啊——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 。
别露出那种像陷入深邃洞口一样绝望的表情。
用那种哭一样的表情——要放弃什么啊。
Rainy·Devil。
降雨的恶魔——也叫做,爱哭鬼的恶魔。
在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日子里,一个小孩子因无聊琐事而于父母吵架时离家,结果迷失在山里被野猴群所咬杀吞食,据说这就是起源。不可思议的是,包括家族在内,村落里的所有人,都想不起那孩子的名字——
“……混蛋!”
精神上,已经无法再容忍这种胶着状态了——无法再忍受那仿佛走马灯一样的循环思考,我向着雨衣冲去。就算从昨晚开始算,这也是第一次由我展开的,并非挨打的攻击行为。充满压力的迎击姿势,无言地诉说着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这样站着的姿势不行,如果再次压制左手的话,立刻就会踢过来的。那么,就用如同柔道的寝技,或者说是摔跤那样,为了把雨衣的全身按倒在地,必须将身体撞上去——
为了从左右两边抱夹住雨衣的身体,我张开了双手,可是,并没能抓住雨衣——虽说左右手的动作,她是可以应付得过来,但,雨衣所采取的,并不是这样的动作。也不是向后退去——要是那样的话,之后我再冲几步上去,就可以逮住她了。
雨衣向上跳了。
跳跃——以双脚,紧贴在教室的天花板上——然后顺势,雨衣在天花板上跑动着。“哒,哒,哒,哒,哒,哒”违反重力般——就好像根本无视万有引力的法则,在天花板上奔跑。
然后,从天花板降下——在地面着陆。
当我这么想时,她却横向跳跃。
当我这么想时,跳在歪掉的黑板上——当我这么想时,又再次从那里起跳——当我这么想时,这次又撞上了窗户,向着厚厚的木板着陆——当我这么想时,又再次从那里起跳——当我这么想时,又再次跳向天花板。
纵横交错、毫无规则。
雨衣的跳跃看得人头晕目眩。
就像乱溅的火星,从墙壁到墙壁,从墙壁到天花板,又从天花板到地面,再从地面到墙壁,用那双脚——跳来跳去。
雨衣用神原骏河久经锻炼的双脚不停跳跃。
或者说像是被高速击出的超级弹力球。
宛如乱舞技般的乱反射。
跳跃紧接着跳跃。
我的眼睛已经追不了上。
这是远超我眼球运动的速度。
就像下落运动般的加速,加速再加速,渐渐地,而又大胆地跳跃,让速度确实地逐渐加快——雨靴与运动鞋的不同之处,看似可爱地,渐渐地,大胆地,确实地,愚弄着我的视线。
光是从平面运动变成了立体运动,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本来是为了不让受害范围扩大,不出差错做个了结才用的这个教室,让忍野张开的这个结界……还有事先为了对付迅速敏捷的雨衣而特地选择了狭小空间的单纯计算——现在完全起了反效果。完全变得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
为什么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局面啊。
神原没加入田径社而是选择了篮球社的理由——因为正是篮球场那种狭小的空间才能让神原比谁都迅速的双脚,充分发挥出威力!如果说以那种身高、体格加上神原骏河那能轻松自如地进行扣篮的跳跃力,在这种被限制住的高度有限的空间里要如何有效地利用,那就是这么做——!
前因后果加在一起,事与愿违仍在继续。
判断失误也该有个限度啊,我真是个笨蛋。
经常犯这种错误。
雨衣仿佛愚弄我一般地在我周围跳来跳去,我却像脚上钉了钉子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特别是从地板到天花板、或是从天花板到地板的上下运动,我的眼睛无法完全不上——这是人体构造的问题,就物理性的角度来说,人的眼睛能够应对左右的运动却无法应对上下的运动。所以我的视线才无法跟上雨衣的动作。
一口气向身后回转——
雨衣终于以我为目标从天花板上跳来,就像藤球里的Rolling Spike(注:藤球技巧)一样在空中不停进行着空翻,乘势而来的脚尖向我的脑门踢来——感觉头盖骨被打凹了。就在我因这股力量不禁向前倒去时,已经到达地面的雨衣,用泰拳膝踢般的一击直直地顶上了我的下巴。由藤球和泰拳的组合攻击之间,只有瞬间的停顿,这简直就像三明治一样,前后夹击般的冲击让我体会到了超越痛感范畴的新认知。脑髓像被压溃了,使我暂时失去了意识——也就是陷入了突发性的昏迷。
但是并不会死。
伤口马上就恢复了。
简直就是地狱。
等活地狱。
身体即使被碾成粉末,一阵风吹过就会复元,然后又被碾成粉末,又复元,如此循环往复的八大地狱之一——我的寒假就是那样的。
“切……”
我伸出了手——雨衣躲了过去。随后高高地举起左拳,我随之对此做出了反应——不,这不是反应,是单纯的神经反射。因为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左腕上,所以对雨衣左腕的动作神经质地敏感。可是,我更应该优先注意的是先前那种攻击中,在左手并没有被封住时,所做出连环二连踢。又或是应该注意那个雨衣突然做出让人眼花缭乱的立体高速干扰加速移动时所用的恐怖步法背后所包含的意义。以及不光是Rainy·Devil的左腕,而是使用所有四肢后做出的那些动作所包含的意义。
同恶魔游戏则成为恶魔。
并非实现愿望,并非出卖灵魂,并非出让肉体,甚至于并非做出任何事情——
向恶魔祈愿则成为恶魔。
左拳是牵制。
在此之前只让人见识到直线进攻的雨衣——在此终于使出了步法、组合技、牵制等战斗上的小技巧。
不,不是牵制。
这时应该叫它即兴发挥了。
因为,对雨衣来说,如果没有神原骏河的帮助,是不可能使得出这些小技巧的。
我因提防对方左拳而摆出的架势有着决定性的防御死角,雨衣的脚尖,这次对着我另一边的侧腹施以了连续三下,而且还是同样位置——同时,同坐标给予狠狠的精准三连击。由于雨衣这有悖于相对论的三连击,我的身体弯成了“V”字形,这时,另一只脚踢向了我的胸口。
像飞机弹射器一样。
我受不住了,即将向后倒去,但我立刻以倒立空翻的要领,双手撑地随即后翻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雨衣立即袭身而上。
一脚踢中我的肺部。
肺多半被踢烂了。
呼吸好困难。
不行,没有马上恢复——也就表示现在雨衣的踢击比起左拳更具威力和破坏性吧。
难道神原的感情凌驾于恶魔之上了吗?
嫉妒。
憎恶。
负面的感情。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因为,你!”
从被破坏的肺里挤出话来。
“你是不行的,神原骏河——!”
谁都不可能取代谁,谁都不可能成为谁,正如战场原就是战场原黑仪,神原就是神原骏河。
阿良良木就是阿良良木历。
我和神原间的不同。
不管忍野到底知不知道。
不管是否抽身而退
鬼也好,猴子也好。
偶然的相遇,巧合。
内疚,无法抹去。
无论是对神原,还是战场原,我都心有内疚。但是我却不认为想要被人取代——所以我也不会让出我现在所在的位置。
是的。
既然我是你所憎恨的情敌——那你也是我所憎恨的情敌。我,必须憎恨神原。
这就是,我内疚的,真正原因吧。
我并没有把神原看成对等的对手。
一直轻视着她。
小看着她。
我一直站在绝对安全的高度,充满从容的立场上,周旋于神原和战场原之间,竟然还想让两人重归于好,这是多么作呕的行为。多么温柔的好人,多么冷酷的恶人。
愿望。
明明是靠自己才能实现的东西——那么。
也应该能靠自己放弃。
不能忘记的话——只要放弃不就好了吗?
“……!……!……!”
雨衣的每一击,都猛烈得足以改变身体的形状——四拳里,至少有一拳是我躲不开的。虽然被破坏的部分在不断地自动修复自动再生,但是雨衣以比这更快的速度对我穷追猛打。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被逼到了教室的角落里。一个前后左右都动弹不得,就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给绑住一样的位置。事到如今,雨衣已不再使用步法之类的技巧了——变成了拳击的逼迫近身战。不过这基本上是单方面的近身战。不管多高级的球鞋,在这种乱来的持续加速下,鞋底的橡胶也会因为摩擦而燃烧,磨损吧,虽然我基于以上希望性的观测而抱有这种小小的期待,不过,这种积极的设想也在此落空了。拳头、手肘、膝盖、小腿、脚尖、脚踝,各种的排列组合一个接一个不断折磨着我身体的每个地方。让我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的究极连击。
已经不属于打击的范畴了。
那是纯粹的压力。
骨折了不算,被击打的地方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脚下所坚持站着的场地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吧,而雨衣左拳的破坏力似乎还在不断加强。
即便这样。
也还是不如神原骏河双脚的力量。
“制……服……”
身体虽然是不死之身,衣服却不是。
我的衣服早就成了碎布。
哎呀呀,又一件衣服完蛋了。
本来再过几天就可以换成立领制服的。
这次又要怎么向妹妹们解释啊。
“唔……”
这个距离的话……
但是,有这点距离的话,只要雨衣露出一点空隙,就可以利用这个瞬间抱住神原的身体封住雨衣的行动……然后就这样加上我的体重尽全力把她压倒在地的话局面就扭转了。
我还没有失去胜利的机会。
就算现在我处于不利地位,但并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管受到雨衣怎样的攻击,只要我的肉体还有恢复治疗能力,就不用担心。
只是很痛。
就像神原的内心,只是很痛——
感觉到痛,也就说明,我还活着。
“可恨!”
我听到了声音。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听到了神原骏河的——声音。
声音从犹如深深的洞口一样的雨衣风帽里传出——听起来,就好像直接在大脑里响起,好像倾诉一般。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
憎恶——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巨大恨意。
恶意,敌意。
这是阳光开朗的后辈的,充满负面感情的真心话。
像漩涡一样——从雨衣的深处满溢而出。
充满着表面张力。
“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
与攻击一起,声音在继续着。
憎恶的声音不断继续。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神原,抱歉。”
我再次,发出声音。
向神原道歉。
“我倒是,并不讨厌你。”
虽说也许是情敌。
虽然,我和你,也许非常不合拍,但是——即便是这样。
至少,我们能做个朋友吗?
“……■■■■■■!”
从深邃的洞里传出宛如悲鸣般刺耳的尖叫声——雨衣的踢击,将我的腹部,贯穿了。贯穿了。不只内脏破裂,完全无视关节与肌肉,名副其实地完全被踢穿了,肋骨和脊椎被踢碎,脚踝穿过身体直碰到我身后的墙壁。把我整个串刺起来。
这是远远超过了我的恢复能力的——攻击。
这是。
脚“吱吱”一声拔了出来。
感觉整个消化器官都被拉了出来。
彻彻底底地。
拉了出来——我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大洞。
洞里,空空如也。
“神原——”
不好。
因为腹部开了个大窟窿——整个身体摇晃不定,就只是稍微扭一下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像分了家一样。这样一来,就不能再乱动了。还残留着意识,但就现状来看,接下来一击——就结束了。真是没用啊。我要是被打倒了怎么办。这样下去,神原的第二个愿望不就实现了吗。这明明就是要极力避免的事情才对……
不,这种结果,也是有可能吧?
这还只是第二个愿望。
神原今后……如果能忍耐住第三个愿望的话——这不也很好吗?反正神原的手腕应该会先复元,而且,愿望就是愿望,神原一定会待在战场原的身边——不论以什么形式,愿望都会实现。
虽然不打算退出。
虽然不打算相让。
但因为打算原谅。
我这种人,本来早该死在寒假里的所以……那就如忍野所说,就这样,简单地,就好了吧。
虽然还执着于生。
但也不会惧怕死。
“啊——啊,呕。”
呻吟。
我没有意义地呻吟着。
如临终的嚎叫一般。
再也,不会,弄坏制服了。
“神原,骏河——”
然而,就在此时。
持续了数十分钟,从未间断过的雨衣连击,停下来了。
突然地,停了下来。
这是——我一直等待,空隙。
但,即使如此,我却无法按原定计划压制住雨衣了。其中固然有因腹部受到重创开了个大洞而且还没完全恢复的原因,也因为需要将那想法诉诸于行动的意识已经被斩断了,而最主要的还是——我还处于,硬直状态。
可能,和雨衣出于同样原因。
处于,硬直状态。
“……闹得真欢啊!”
教室的门打开了。
从内侧绝对打不开的门,被人从外侧打开了。
然后,走进来的。
是身穿便服的,战场原黑仪。
“把我晾在一边,自己倒玩得很高兴啊,阿良良木。真是不愉快。”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读不出感情的表情。
即使眼前的这个惨况,也只是让她稍稍眯起了眼。
总是——毫无前兆地出现。
穿着没系皮带的牛仔裤,同色系的内衬,宽松飒爽的风衣。松松地绑在脑后的头发。战场原黑仪的打扮就像是穿着居家服直接从家里出来似的。
“战、战场原……”
肚子开了个大洞,连话也不能好好说——不成声音。就连向战场原打个招呼都很困难。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很想这么问她。
不过,不用问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一定是被忍野那家伙叫来的——再没其他可能性了。不过他是怎么做到的?忍野应该没有能联系到战场原的方法——战场原黑仪,也不可能会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自己讨厌的忍野咩咩。应该是连那种告诉的机会都没有。
手机?
啊,这样啊。
那个混蛋——根本没有一丁点保护个人信息的概念,视隐私为无物。随便翻看我的手机。在进入这个教室前,放在让忍野保管的背包里的那支手机……并没设置密码锁,就算忍野是个机器白痴,只要有点耐心翻出通讯录或是消息记录这点事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手机的使用方法嘛,母亲节那天,战场原应该给他做过一些说明——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忍野要选择在这种地方,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把战场原叫来呢——
正在这时。
雨衣向后跳开,在天花和墙壁上各跳了两、三回,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教室的一角跳到另一角,以对角线的方式移动看。
为什么?
明明只要一击就可以决出胜负了。
明明马上就可以实现愿望了。
难道神原骏河因为战场原黑仪的出现暂时控制了已经交给雨衣的意识?难道忍野就是看准这一点所以才叫来战场原的?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处理方法,因为Rainy·Devil以人类的负面感情为粮食,只要其自身不被消灭,就什么也不会改变。总不可能会有外国电影中最后爱将战胜一切这种扯淡的事情吧。与其叫战场原来,还不如你自己出马啊,忍野咩咩!
不过,看起来战场原对雨衣的行为根本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用她凌厉冷酷的眼神瞪着濒死的我。那简直就是紧盯猎物的猛禽的眼睛。
“阿良良木。你骗了我呢!”
“……咦?”
“骗我说什么撞到电线杆,神原的事也一直对我保密。交往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吗?不会这么做。只要是有关妖怪的事,双方都不许隐瞒的吗?”
“啊,不……”
虽然——说是说过。
也没有忘记。
“真是罪该万死。”
战场原露出冷酷无情的微笑。
就连雨衣把我打得破破烂烂时,我也没产生如此巨大的恐怖感,这简直如电击般席卷我的全身。恐怖……真的很恐怖,这个女人。这家伙是美杜莎吗。她是怎么做到用这种眼神来盯住人的……何况被盯的还是她的男朋友。啊,不对吧。以现在的状况,这是对如此状态下的我该说的话吗?你看不出现在的情况吗,战场原。
“……不过,看阿良良木现在的样子,好像已经死过一万次了吧?”
战场原——就这样开着门,向缩在教室角落的我的方向迈出后脚。
“就放过你这一次吧!”
不。
不管怎么说,我想一万次,应该是没死到。
雨衣对战场原的动作也做出敏感的反应——同样以我为目标飞驰而来。没人期待,而且在中学时代没能实现的,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的竞走比赛,就发生在眼前。如果以直线距离来看,雨衣离我的距离是战场原的数倍,战场原虽是原田径社的王牌,但却有两年以上的空白期。更何况如今雨衣还借用了神原的脚力——不,根本就是恶魔本尊了。综上所述,率先来到陷入行动不能的我的面前的,自然,是神原。
一到达我的面前,雨衣就向我挥起左拳,准备给我最后一击——在这一刹那,稍后赶到的战场原,插入我和雨衣之间。
危险。
我还没来得及这么想。
雨衣——就在撞上战场原之前瞬间向后弹飞。弹飞?谁有本事把现在的雨衣弹飞。反正不可能是我,更不可能会是战场原。假如不是被打飞,那就应该是雨衣自己,向后跳开的吧。总之,结果就是雨衣难看地向后摔倒在地。
真是让我目瞪口呆。
刚才的行动——就像是害怕把战场原卷进来般,就像是比什么都害怕伤害到战场原般,雨衣刚才那不自然的行为,到底,为什么?
果然,是神原骏河自己的意识——不。
怎么可能是这种机会主义。
妖怪,是理性主义。
从始至终,彻头彻尾地,追求着合理。
只不过,那种合理,并不适用于人类。
不过,这时——
“阿良良木。你是在想反正是自己的事,如果自己死了,问题就都解决了之类愚蠢的事吧?”
战场原还是和先前一样,无视雨衣,对我说道——只不过这次是以背对我,不看我的方式。她不看我是因为不忍看到我这副血淋淋的悲惨样子——我可以确信,绝不是这样。
“别说笑了,这可一点都称不上是肤浅的自我牺牲精神啊,要是阿良良木死了,我不就沦落到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杀死神原的地步了吗。阿良良木,你想让我沦为杀人犯吗?”
……全看透了。
真是个,非常体谅人的女生啊。
我连随随便便死都不行吗。
专一到——扭曲的爱情。
“最让我不爽的是,阿良良木,我很清楚就算你不是这种体质,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要是想靠不死之躯尽情地干这种蠢事,虽然那也是随你喜欢,不过阿良良木却似乎把这种事当成理所当然,最后沦落成这副模样——真是,糟糕透顶。”
“…………”
“不过,多管闲事也好,操多余的心也罢,倒添麻烦也是,如果是阿良良木带给我的,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战场原,到最后都没瞟我一眼,就朝摔倒后还没爬起来的雨衣,轻轻地,迈出了一步。雨衣就像是很害怕战场原一样,保持着摔倒的姿势向后爬去。
就好像害怕她一样……
就好像害怕她一样……为什么?
说起来——要这么说的话,昨晚也是这样。雨衣,在把我打飞后,突然就跑了。原因是战场原她,拿着忘拿的信封出现在现场……但是,战场原的出现,为什么就成了雨衣逃走的理由呢?这么一想的话,不是很不自然吗?如果出现的“人类”的妖怪或是“人类”的杀人狂,那还说得过去——但是,“妖怪”有什么理由去紧张一个目击者呢。而且,以雨衣左腕的力量,区区一个战场原,又能对其构成什么威胁呢。
那么,为什么要逃走呢。
是因为出现的那个人是战场原?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是爱的力量吗?
即使是机会主义,神原骏河,对战场原的爱,凌驾于恶魔之上吗……专一的感情是连生为世界本身的妖怪都能抑制,贯穿天地之物吗——不。
不是。
不是这样……我明白了,是思念。
向Rainy·Devil左手许下的第二个愿望,就是神原的手野兽化之后——直到实际发动它,要用4天时间。那是因为,神原,一直在极限边缘,压抑着对我的憎恨。她那愿望要靠自己来实现的态度,将恶魔的暴力,给压抑住。虽然忍野嘲笑说许完第一个愿望后这七年间坚持守己的神原,很可笑,但是——那并不是,表面字面上的意思。
恶魔绝对不会弄错——他说过。
神原的思念。
思念——神原骏河的愿望。
Rainy·Devil能看清、看透人类的负面感情——能看清、读透最里层的事物。恶魔看到了愿望的里层。想要跑得快,冈为憎恨着同年级的学生。想要待在战场原的身边——是因为憎恨着阿良良木。
但是,这终究,是里层。
有表就有里。
有里的话——同样也有表。
如果Rainy·Devil伤害到了战场原黑仪——那不管杀不杀憎恨对象的阿良良木历,神原表的愿望,就都无法实现了……是啊,这不是爱的力量这种令人感动而又纤细的问题,而是更加实际的根本性问题。
这是契约。
这是交易。
Rainy·Devil能实现的只是里的愿望,但并不就意味着没有表也可以。事实上,神原即使在小学时代——在许下向同级生复仇这种里层愿望的同时,让自己跑得快,这种表的愿望,最后,也达成了。不管这是不是因果关系,愿望还是,确确实实地实现了。可笑的,结果上,却被当成是Rainy·Devil的功劳——Rainy·Devil只是把表解读为里,但并不是无中生有般创造出里,正因为有表才有里。不,如果用忍野的话说,那左手,应该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那这所有一切都是神原骏河无意识的想法——表与里,决不相交的因果关系就像矛盾一般成立。
与恶魔的契约。
灵魂的交换。
Cooling off。
许下无法实现的愿望。
进退两难——之间。
表与里,之间。
所以——正因为这样Rainy·Devil才无法对战场原出手。因为契约就是这样,交易就是这样,所以,在战场原成为我的盾之时——就算恨我恨到无以复加,也无法对我出手。
那只左手,已无法对我出手了。
如果我压制住恶魔让里的愿望无法实现是一种办法——同样,让表的愿望无法实现,就是另一种方法。
何况现在,战场原还在恶魔的面前宣誓,如果我死了,就一定会杀死神原。知道这点便代表结束。对Rainy·Devil来说,大局已定。
竟然看穿了一切……
比恶魔还要看得透彻。
忍野,你……真是个让我遥不可及、了不得的,冷酷的大恶人啊——
“神原,好久不见。看到你这么精神比什么都好。”
战场原说话了。
然后,向着仰望着自己不断后退的雨衣——不,是向着她的旧识神原骏河,慢慢地,就像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对方一般,按倒了神原。
我变成如此惨状却还是没能做到的事情——
她,做到了。
做到了我绝对,做不到的事。
野兽的左腕。
以人的右腕,好像哄孩子一般握住。
订书机——
战场原,已经不带在身边了。
“……战场原学姐。”
从雨帽内传来了低语声。
如回响,亦如倾诉般的声音。
但是,雨帽的内侧,早已没有深洞。并不是一张想哭的脸。而是一张泪流满面、已然哭泣的脸——此刻,我眼中倒映出的分明是一个两眼汪汪却在破涕而笑的女孩子。
“我……”她一边抽泣着。
一边,将她的思念,说出了口。

“我,喜欢战场原学姐!”

她,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是吗,不过我可没那种兴趣。”
还是平时的语气,直截了当,想说就说。
战场原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如此说道。
“就算这样,也还要留在我身边吗?”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仍旧是,那么平淡地,说道。
……好蠢。
再也没有比这更蠢的了。
真是的——我怎么老是好像发便当的配角啊。
于是,一如既往,像在搞笑般,我又一次扮演了三花脸的角色。完美地什么忙都没帮上。
她是个能够坦率说出对不起的女人。
我明明是清楚这一点的,就像清楚战场原黑仪是个多么贪婪的女人一样。
我明明是清楚这一点的,就像清楚战场原黑仪是个多么爱钻牛角尖的女人一样。
如果那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战场原明明就不可能放弃的。
多管闲事,瞎操心。
倒添麻烦。
不过,嘛……怎么说呢,真是,一个一个都是别扭得要命的家伙啊——
其实,这个世界上不全都是有着表里的家伙吗?
表也好里也罢,就像莫比乌斯环一样,表里一体。(注:是一种拓扑学结构,它只有一个面(表面),和一个边界)
那么,就算把这个解释成所谓的爱的力量,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被人遗忘,可是会让人非常难过的。
我这么想着,总之,在肚子上被打开的这个洞堵好的这段时间里,面对着在我的眼前所展开的百合剧情,我可没有不知趣地进行插嘴,就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她们。如果现在我是忍野的话,就会明知不合适可还是装出一副冷酷的表情,再叼上一根没点上火的烟,向二人询问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呀。不过不凑巧的是,我还未成年。
就以本次的结局,作为后日谈吧。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醒后,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得意洋洋地打算去战场原的家,由于星期天这整整一天都要用来进行学习会,所以,我还抱着战场原会不会亲手做料理招待我啊,这种微小的期待。正当我跨上现在所拥有的唯一机体,上学用的自行车,打开门刚一出来,就遇到了一个因为闲得无聊,而不知为何在电线杆前做柔软体操的女生。虽说,是穿着短褶裙,以及从裙底露出紧身裤所搭配的便服,不过给人的印象,却和穿制服时差不多——这正是直江津高校的明星、我的学妹神原骏河。
“早安,阿良良木学长。”
“……早上好,神原同学。”
“嗯,这么正式的问候,真是受不起。从阿良良木学长的礼仪中,就可以看出和我这样的人之间本质的不同啊。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是啊……应该说现在阳光更让我痛苦些,不过也还没到需要担心的程度。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倒是神原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啊?”
“真讨厌,阿良良木学长明知故问。难道是想为我制造一个精典的相遇场面?之前我可是跟踪过阿良良木学长的啊。住址什么的早就调查过了。”
“…………”
就算你说得那么无所谓,我也还是觉得很头疼啊。
“那,有什么事吗?”
“嗯,今天战场原学姐打电话来,要我来接阿良良木学长。啊,包让我来拿吧。”
话音刚落,放在自行车前方篮子里的我的书包就呼地一下被神原的左手抱住了。神原以天真的笑脸看着我,说道:“自行车的链条已经加过油了,要是还有其他的事,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已经超过朋友程度,完全变成跟班了。
我可一点也不想领着高校之星招摇过市。不过,从妒嫉心强到病态程度的战场原把这样的任务交给神原这件事中,可以看出,神原和战场原已经修复的关系,以及瓦尔哈拉组合的再次成立。是我想太多吗。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吧。
“出发前做个按摩怎么样。就算说没事了,阿良良木学长其实还是很累吧。来吧,我技术不错哦。”
“……不过我说你,社团活动没问题吗。就算是星期天也应该有练习的吧?你看,就快到考试期间的社团休息日了,不加油的话……”
“不,我已经打不了篮球了。”
“咦?”
“虽然早了点,不过我已经退社了。”
神原把拿着我书包的左手出示在我眼前。她的那只左手——一直缠到手肘的,洁白绷带。从这长度和形状,光从外部,也能看出多少有些不自然。
“都是因为半调子的关系嘛。虽然恶魔离开了,可到最后,手腕却没有复元。不管怎样,这只手是没法继续打球了。不过也没关系,也多亏这样,才有了一只力气大,用起来似乎也很顺手的手臂了。”
“……现在马上把我的包还给我!”
怎么说呢。
虽然只有一半,但愿望还是实现了。
这点程度的代价,那是当然的吧。


后记

因为平常并没会去写普通的后记,这次打算为这本书所收录的三个故事做解说性质的阐述。由于涉及到了故事的一些内容,所以请还没完全书的读者们先不要阅读,继续把全书看完吧。为什么,想要写的是这样的文章、这样的问题,果然还是无法回答,只是觉得从作者自身的角度对故事进行解说,不能就那样千篇一律。人的思想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表现出来,而表现出来的东两同样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被接受,实际上每个过程能够传达的最多也就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真正传达给读者而且被读者所接受的也就百分之三十六左右这样的数字。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四则是误解,在这之中,作者解说了而无法被读者所接受的部分又占了绝大多数。埃,难道就因为这样而写的吗之类。这也就是所谓的交流障碍,然而,这些误解也正是很好的调味品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例如说,我曾将最喜欢的书推荐给别人的时候,将自己认为感动的片段充满感情地向对方阐述,然而,对方在读完书之后却说根本没有这样的片段存在。到头来人类这种任性的生物所产生的感动大半都是自以为是,但是却没有做出这种悲观解释的作者,大概只是尽力地让人们产生接受了作品的错觉罢了。在重新读了一遍之后发现,原来这本书也不过如此,这样的体验大概读书之人多少都会有吧,自己十岁时读了觉得感动的书,拿给现在的十岁小孩说“绝对很有趣!”而推荐他们看,却没有得到积极地响应,这样的体验大家都有吧,这是由于接受的方法不一样,准确的说是想像的效果,更进一步说的话,大概就不得不感谢其让自己做了一场美梦。然而,到了重新阅读的时候本来不存在的想像却已经从书中发现了,这单单是我个人的记忆力问题,作者和他的故事没有任何责任可言。
本书是以妖怪为主线的三个故事——才怪。其实就是充满了乱七八糟的设定,随性所至然后就这么写下来的三个故事。把它编成书,请VOFAN先生画了插图。有一点要解说一下,就是“傲娇(ツンデレ)和滑雪场(ゲレンテ)的发音相近吧”一“说起滑雪场,不是蛇形的吗?”一“而蛇形用汉字写起来的
话不就是恶言”大概就是以这样的三段论法进行推论的。就是这样感觉而来的“黑仪大螃蟹”“真宵小蜗牛”“骏河黑猴子”,也就是《化物语(上)》。下卷我会更加的胡乱拼凑,敬请期待。
向我以外的所有人,表示百分之百的感谢。


西尾维新


祖国版的,翻译的还是蛮不错,对此有爱的可以再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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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4

10000
shawnwind 騎士
动画与小说有些小的差别,不过还是对动画很满意。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原来化物语竟然这么长呀。毕竟是3个故事合一起的呢。
看动画全是垃圾君被神原单方面击杀,其实在小说还算有些小动作和反抗的。
垃圾君是个好人呢。
对战场原被称为傲娇还是有些搞不懂,或许是毒舌这个属性太强了些。

14 年前 1 回復

fengkahn 伯爵
刚刚发现是一本不错的书,感谢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jessy12 平民
很棒的作品啊!这插画是VOFAN的吧!超喜欢的!

14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删掉了小原用铅笔欺负我们吐糟男的那段啊。。

14 年前 0 回復

liu760910 伯爵
動畫有的地方表現得看不太懂,不過小說就感覺很不錯啊!雖然個人也很喜歡動化就是啦~
不知道偽物語會不會動畫化阿~

14 年前 0 回復

晴天有雨 平民
新进的腹黑女和吐槽男啊!我赞!!

14 年前 0 回復

iledor 伯爵
第一时间买了珊瑚版的书,很多书店供不应求啊,化物语的影响真够大

14 年前 0 回復

wklwkl838 騎士
这个这个 为什么感觉自己 在一周前就看完 伤化伪 三部物语 了
以上 在免费的看与等待之间 我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14 年前 0 回復

sjtcao 子爵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祖国版本吗?
LZ大大录入辛苦啦~
这么多字……还有下的说……
动画还差2集没放呢……

14 年前 0 回復

percm3 平民
謝謝分享, 看完後還是比較喜歡動畫版。

14 年前 0 回復

游戏人生 伯爵
珊瑚的翻译阿!还是值得一看的。感觉实体书不是很好买到。

14 年前 0 回復

8730871 王爵
实体书已经收了,不过还是感谢LZ辛苦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月下流麗 王爵
“战场原,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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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真的流行起来了,珊瑚版也这么翻译

14 年前 0 回復

lin323232 子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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