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S memories[葉山透][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09-12-8 19:1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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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葉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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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了个梦。
梦中有人紧紧拥住我。是一名女性,
一阵温和的芬芳笼罩著我。这种味道闻起来好香好香,让我觉得有些怀念,而且非常温柔。我放下心来,忘了时间,委身在这阵芬芳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开始好奋,想知道是谁抱著我。
我战战兢兢抬起头来。要看清楚这道一直看著我的视线是谁的,让我觉得好害怕!可是我更怕看都没看清楚,就让这段时间过去。
我看不清楚是谁抱著我,太强的逆光掩住了她的脸。可是我莫名地觉得她脸上浮现的是一种充满慈爱的微笑。
「妈妈?」
我有看过母亲的脸。在照片里看过很多次,连枕边都有放上一张。但面对这名我觉得就是自己母亲的女性,却看不清楚她的脸。
这一定就是我真正的记忆,是我还是个婴孩时的记忆。
我祈求这段时间能永远不要结束,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
当我清醒过来,脸颊已经沾湿。
我根本不想清醒过来,只想一直留在梦中。
内心深处点亮的安详灯火,为我的心带来了温暖。但那是一段再也不会来临的时间,再也找不回来的感情。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能够带来安详的家人,不知道什么是能让我敞开心胸的家人。父亲跟两位兄长唯一教会我的感情,就是一种凡事只为全族著想的冷酷。
我在豪宅中一个豪华的房间里,
一张有著顶盖的床上孤独地颤抖,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求助,只能像个胎儿一样缩成一圈,自己拥抱自己。
相信今後也不会改变。生在真目家就得背负这样的宿命、这样的诅咒。
我的心只能由我自己来保护。哪怕多么难受、多么寂寞,都不会有例外。
因为母亲已经不在了。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09-12-5 13:44 编辑


第一话 我愿化作夏日晴空
序曲
嗨,我是八代一。
我在一个叫做ADEM的组织里担任总司令的秘书宫,从上司、同僚到部下对我都极为信任,是个前程似锦的二十七岁新秀。
虽然有很多谣言,像是说我厚脸皮,说我不管被人怎么讲都只当耳边风,或者是说我脑袋里掌管紧张感的螺丝全都松掉了之类的,但会有这样的谣言,也是因为我太受欢迎,恰恰证明了大家对我的喜爱。
……我是说真的好不好?当然我会这么说,也是因为要是不这么安慰自己,中阶管理职这种职位还真是做不下去。
好了,会让场面冷下来的话题就说到这里,今天我想聊一聊峰岛由宇。
我第一次来到NCT研究所,是在距今五年前,我进局里才四个月的时候。
当时才刚结束研修的我,就马上就被派去属於国家最高机密的NC丁研究所,当然是因为我的才干极其突出,是个备受期待的精英分子……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各位猜得没错,事实并不是这样。说来见笑,其实是因为人手不足,每次都是这个理由,很有我们局里的风格吧?
当时局里刚解决一起重大遗产犯罪案,结果发现了相当大量的遗产,而且又接连发生两件大规模的案子,不管是ADEM的职员还是NCT的所员,全都忙得晕头转向,而且还刚好卡在伊达先生到海外出差的期间。
所以才会在无可奈何之下,指名还是新人的我负责点收一些评估之後觉得不算太重要的遗产。而我也就带著这些遗产,从东京一路赶到NCT研究所,拿著只在二十四小时内有效的通行证来个当日往返的出差。
当天我就跟装著遗产的货柜一起搭直升机,来到了NCT研究所。
我在那个NCT研究所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的房间里,见到了峰岛由宇。
当时她还只有十二岁,也不像现在这样全身都上了枷锁,应该可以说比现在要自由一些吧。虽然我想她并不会因此就比较不孤独。
她的个子比现在更小,纯白的肌肤配上漆黑的头发,再加上一对黑珍珠似的眼睛,让她看起来真的就像个玩偶似的。既像是中国的陶瓷玩偶,也像是精致的日本人偶。当时我真的觉得绝世美少女这个字眼,就是为了峰岛由宇而存在的。
嗯,如果只看外表,她实实在在就是故事中常见的「遭人囚禁的公主」。
如果只看外表……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懂吧。
至於最重要的问题,也就是货柜里装了什么,答案就是一只不知道该说是像杜宾狗,还是像地狱看门犬的黑狗。它是基因重组实验下可悲的牺牲品,被人关进防护严密的强化玻璃牢笼之中,跟著我一起被运到NCT研究所来。
我的工作就是将这只遗产狗交给负责人,去要个临时遗产编号然後回去。本来这样的工作应该花不到一个小时,真的可以派我这种新进人员跑跑腿就了事。
可是事情却发生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五年前的七月十三日这个日子。
那是在梅雨季刚过,天气正要开始热起来的初夏时分。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09-12-4 21:37 编辑


1
「呃,这可伤脑筋了,第十七区是要怎么走才会到啊?」
八代一独自站在三叉路通道上束手无策。
「对不起,请问一下……啊,痛痛痛。」
想来对方应该不是故意,但肩膀被人一撞,八代还是没出息地喊出声音来。所里的员工都杀气腾腾地踩著快步,从新进人员八代的身旁走过。
八代当初为了登记限定二级权限,在无机质的入口处检查大脑新皮质编号时,看到红色的格子状光线扫瞄了几秒,还像个电影迷似的嚷嚷说:「哦哦,很有样子啊。」但现在不安的表情却逐渐压过了这种兴奋。
刚开始他还有如观光客般东张西望,但没过多久,嘴里就开始自言自语地抱怨:
「总觉得可以标示得更友善一点啊。就算是国家最高机密,还是会有像我这样还不熟的人进来……搞成这个样子,万一发生紧急事态,难道不会有人来不及跑出去而没命吗……?」
越说到後面,声音就变得越小。
打从就职前他就知道这是个神秘兮兮的组织。每年使用高达0.2%的国家预算,整个组织却有太多不透明的部分。叫The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Of the Estate Of Mineshima,通称ADEM,也就是峰岛遗产管理局,负责保管并管理这些疯狂科学家峰岛勇次郎遗留下来的、被称为遗产的超科技,有需要时还必须行使武力来应付遗产犯罪。尽管只是一个日本政府管辖下的组织,却有联合国作为後盾,有时还可以采取不受法规限制的处置。ADEM就是这样的组织。
而在这么一个特殊的组织之中,这个叫做NCT研究所的地方隐密度更是高到极点。
进局里四个月,完成新人研修之後,一个月前才刚分发到工作岗位上的八代,自然作梦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会来到NCT研究所。听到通知的时候,他还对上司开玩笑说:
感觉就像要去传说中的51区探险啊。就算在里面看到从坠毁的UF0里抓来的小灰型外星人,我也不会被吓到的啦。
然而实际看到这栋朴实无华的建筑物,少了电影里那种布景似的味道,反而更有真实戚,让他产生了一种恐惧,担心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就这么被消除掉,永远被囚禁在这栋建筑物之中。
「啊啊,不行不行,我在懦弱个什么劲儿啊?应该乾净俐落办完事情赶快回去才对啊。」
八代自言自语地这么说给自己听。
「就往右走试试看吧。」
接著推动推车开始前进。
但很快又遇到一处三叉路,让他大为头痛。
「嗯——果然弄错了吗?第一个岔路往右、再来往左、下一个也是左,第二个转角应该要往右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发生了重大遗产犯罪,来来去去的所员不是三三两两地边谈话边定,就是独自边埋头看著文件边走。
这时八代的眼睛定在某个人身上。
那个人身上穿的不是白袍,而是条纹衬衫,脖子上挂著ID卡,是一名十足技术人员风貌的男子。他独自从右侧的通道走来。
八代赶忙叫住了他:



「啊,对不起,请问……」
「干嘛?」
「这个,我想问一下路,请问第十七区要怎么走……」
「哼?你足新人?至少我的名字跟长相你总该记住,不然可就让人伤脑筋了啊。」
这张瘦削而且面带凶光的脸孔低头看著八代这么说。
「是、是,对不起。」
「我是木梨孝,支撑这整问研究所的LAFI就只有我一个人有办法管理,你记住了吗?」
「哦……」
「搞什么?答话这么没精神。思?」
自称木梨的男子仔细看了看笼子。
「这只又黑又脏的狗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用基因重组技术改良出来的遗产。」
「哼?明明就只像是只寻常的杜宾狗不是吗?用了基因重组技术,看起来却不怎么样啊。」
木梨啐了几声,隔著玻璃伸出手去。
「很危险的。」
「反正有强化玻璃隔著,会有什么危险?而且真正危险的不是这种不起眼的狗,而是做出这种玩意的人……」
木梨注视地板下,忿忿地说了:
「就是那对父女。不过嘛,他们发明LAFI的功劳我倒是可以给予肯定。」
木梨高声大笑著离去,八代则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啊,那,您叫木梨先生是吗?第十七区要怎么……」
这时木梨的身影已经离开他的视野,让八代再次站在三叉路的正中央搔著後脑勺伤脑筋。


2
一阵摇晃身体的震动让它们醒了过来。就算张开眼睛,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几乎没有任何光线,但视网膜上一层叫做脉络膜层的组织,能够反射光线来确保视野。
周围的状况跟先前没什么两样,一名头发染成咖啡色的年轻男子,将装著它们的玻璃牢笼放在推车上,怱左怱右地摇晃著往前进。
身体使不上力是因为没有摄取足够的养分。它们无力地趴在地板上,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
「该怎么办才好呢。」
推著它们走的这名年轻人,重复说著跟刚刚一样的话。
「毕竟这次回收的遗产技术一共多达十九项,他们会对我送来的这玩意根本看不上眼,我也不是不懂啦。」
它们一动也不动,观察著他的模样。就这么全神戒备,不发出半点声响,听著染发年轻人的自言自语。忽然问多出了一个陌生的说话声音:
「请问有什么事吗?」
找他说话的人,是个戴著眼镜,身材发福的中年男性。
「是、是的。啊啊,总算得救了。其实我得把这玩意搬到第十七区去,可是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来,结果走到迷路……咦,怪了?您该不会就是这里的所长岸田博士?您好,我叫做八代一,今年刚进局里,前几天才分发到第二总务部。很荣幸见到您。」
「哦哦,你还真有礼貌啊。」
染发男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接著这位叫岸田的男性也依样画葫芦地回礼,弯下腰仔细观看推车。
「哦?这可挺稀奇的。」
这名叫岸田的男性在装著它们的笼子旁绕了一圈,不停地打量。
「没想到用基因重组技术可以把原形保留得这么工整。」
岸田博士对它们投以充满兴趣的视线,看了看八代递过去的资料。
「你姓八代是吗?资料就只有这些?」
「是。说是嫌犯为了湮灭违法使用遗产的证据,相关资料几乎都已经销毁。」
「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混种生物是由五种动物的基因组成?不过看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像这么回事,只像是只寻常的狗啊。」
「寻常的狗?」
「经基因重组技术处理过的生物,基本上都会出现畸形,但是它却保留了完整的狗外型,我说的寻常指的就是这一点。正因为看起来寻常,所以才不寻常。唔,这可相当耐人寻味,不知道P4级实验室还有没有空位?不对,送进实验室之前应该先送去给她看看,听听她的意见才对啊。一路上你应该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这个笼子吧?」
岸田博士轻轻敲了敲笼子。它们只拾起头来一次,看了岸田博士温和的表情一眼。
「是,因为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我一次都没打开。」
「很好。总之先请你推到里头去吧,我现在也正要过去,我们就一道去吧。」
「这可帮了我大忙,非常谢谢您。老实说我真的已经开始担心会不会在这里迷路到饿死了。」
「哈哈哈,平常要是知道没来过的人要来,我们都会派人带路,只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这边也忙得人仰马翻,实在很对不起。」
「哪里,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以基因重组技术的产物来说,这样的实验动物很稀奇,只是今天又搬进了很多更稀奇的东西啊。」
它们的笼子又被推往别的地方。
其间它们一直蛰伏等候,静待时机来临。它们靠著本能,知道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时机。
3
「这!」
八代大惊之下,忍不住凝视眼下的光景。岸田博士说峰岛勇次郎有个最高杰作要让八代看,於是带了他到这里来。
八代刚听到时还觉得有趣,做了许多猜想,但他的预测没有一样猜中。他甚至预测了一些只有在B级科幻电影里才会看到的离谱情形,不过就连这些预测也是连边都没有擦到。
走出电梯之後来到的一个房间,地板全都是玻璃,玻璃下面则有著一个隔成几个隔问的奇妙空间。感觉就像是拆掉一栋住家的屋顶,换上玻璃的天花板。
一名少女就待在这个空间里,一动也不动地注视著他们。
「她应该……不是人偶吧?」
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气凝神,在这肃杀的NCT研究所内更显得超脱现实。
「是活生生的人,她的名字叫做……峰岛由宇。」
八代花了好几秒,才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咦?峰岛?她姓峰岛?这该不会是说,她是峰岛勇次郎的女儿?所谓的最高杰作,S级遗产,指的就是她?不是骗我?」
「也难怪你会吃惊。她如假包换就是峰岛勇次郎的女儿,而且她从父亲身上继承到的不只是知识,还兼有著极为优秀的知性。伊达司令有吩咐过我,说要先带你见过她一面。看样子他对你很期待呢。」
但八代却没把岸田博士的话听进去。
「可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因为太危险了。由宇继承了遗产的知识,一旦她的存在曝光,整个世界都会陷入动荡之中。」
少女待在一个天花板全是玻璃的房间里。虽然各个房间有隔开,但不管待在哪里,从天花板上看去都可以一览无遗,全无隐私可言。就连看似浴室跟寝室的地方,都没有换成毛玻璃。
「她的事我晚点再跟你说明……」
缺乏表情的冰冷美貌,注视著八代跟岸田博士谈话的情形。
『那,你们拿这种东西给我看,是想叫我做什么?』
少女——峰岛由宇朝著从天花板上俯视自己的岸田博士看了一眼。由宇用目光所指的物体,就是那只被搬进隔壁玻璃隔间里的狗。狗跟刚来的时候一样趴著,没有什么动作,从某些角度看去,会觉得它显得有点害怕。
听到由宇嗓音幼嫩,语气却老气横秋,让八代吓了一跳,而知道她的嗓音则与外表如出一辙地清澈,又让他吓了一跳。
岸田博士露出柔和的微笑,对她说道:
「说是五种动物的混种。不但用来合成的基因种类很多,外观跟狗没什么两样的这点也很令人好奇。所以我就想说在正式开始调查之前,先让由宇你看一下。」
『那你期待我有什么样的感想?我该说我的立场跟它差不多来搞悲情,用同情跟共鸣的视线看著它?还是说你是要我只用肉眼看过就猜中是用哪五种生物的基因组成的?两种我都不干。顺便告诉你,那边那个看起来就很轻薄的年轻人我看得很不顺眼。』
「咦?为什么?」
突然被她投以锐利的视线,让八代十分狼狈。
但由宇什么都不回答,说完回到寝室,就这么躺到床上,用床单蒙住了头。
「由宇?由宇?」
不管岸田博士怎么喊,由宇就是一动也不动。岸田重重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了:
「她一旦变成这样,就算拿铁撬来也撬不动,连话都不肯说。真是对不起,这孩子不太好相处。」
大概是过去有了很多类似经验,岸田博士放弃得十分乾脆。
「哦……呃,我以後该怎么办才好?」
八代还放不下刚才被她一见面就说看不顺眼的事,以没出息的语调徵求岸田博士的意见。
「唔——由宇的态度也让人放心不下,这只狗或许也该多观察一阵子。等一下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是,得等你们签收完这项遗产我才能回去。」
「唔,说得也是。那要不要闲聊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想安抚还在大受打击的八代,岸田博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这年轻人看起来就很靠不住,也不知道伊达是看上他哪一点。」
八代满心希望岸田博士这种自言自语不要说得让人听见。
4
「只是我一直觉得,他对由宇的待遇实在太严格了,该不会忘了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生吧,他实在太冷血了!不,失礼了,刚刚那只是语病,你可以忘记的话我会很感谢的。」
哪有什么忘记不忘记,八代只觉得从刚刚到现在,至少听他骂伊达冷血骂了二十次左右。岸田博士的雄辩持续了将近两小时之久,尽管已经好几次重复讲过同样的话,但岸田博士就是讲不腻,吐苦水吐得没完没了。
「哈哈哈,说的也是,这样真的有点太过分了呢。」
八代则一直在随口敷衍。从刚刚他就一直用一样的方法在应声,但岸田博士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搞不好就算用录音方式来答话,岸田博士都不会发现。八代开始认真研判,怀疑自己会被派到这里,而岸田博士只为了这点程度的遗产就特地带自己到地下来,搞不好就是因为自己已经被任命为听岸田博士抱怨的专员了。
就在八代的表情冻结在陪笑状态两小时左右时,突然发生了异状。
「所以我一直希望能提升由宇的生活环境,每次都提出请愿书……」
就在岸田博士举起拳头助势的同时,室内的灯光忽然熄灭。
「嗯?」
八代跟岸田博士同时望向天花板。日光灯的灯光已经消失,改由紧急照明灯的微弱红色灯光照亮室内。
「是停电吗?」
「这可奇怪了。」
岸田博士歪歪头,探头往房间外面看了看。一看之下就发现不是只有他们在的房间停电,整条走廊的光线都很暗,放眼望去尽是红色紧急照明灯的微弱灯光。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让还是新人的八代也察觉到了事态并不寻常。
装设在室内的终端机通话装置响了起来。岸田博士一接通,就听见一个尖锐而神经质的说话声音:
『所长,第二十七到二十九区的主电源都已经中断,现在是靠预备电源运作……』
「是木梨啊?知道原因吗?」
『从断电的区域状况来判断,应该是这一带的电源短路造成的。我正在检查环境状况记录,可是很奇怪,看样子原因似乎是高电压负荷。』
终端机的萤幕上显示出一张地图,上面有一部分在闪烁。
「说得也是,我有听说大脑保密措施技术非常完美,之前说了这么冒犯各位的话,真是非常对不起。不过既然不是入侵者,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唔,我想想,纯以推测来说是可以想出很多可能性……不过八代啊,你还真是冷静沉著,真不愧是伊达先生看上的人选。」
正当八代听著岸田博士对自己的高度肯定而内心十分满意的当下,喇叭中传来了所员慌慌张张的喊声:
『所长,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叫八代的新人带来的实验动物不见了!」
「咦咦!那只狗不见了?一来就害我第一份工作搞砸门哪有这样的啦!」
岸田博士口中冷静沉著的八代,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5
玻璃笼子几乎没有空隙,唯一的空隙就是宽仅数公分的换气孔,大型狗根本不可能钻过。
「离这里还挺近的。」
八代从旁凑过来观看萤幕。才刚来一会儿就碰到异常状况,运气也未免太差了。
「实在很奇怪啊,这一带我们上周才做过全套检查。」
「会不会是老鼠咬断了电源线呢?」
「我们没有用那种老鼠咬得断的线材,而且这个设施里根本不会有老鼠。」
八代对这点倒是莫名地佩服,心想真不愧是管理峰岛勇次郎遗产的设施。既然是人在生活的环境,照理说免不了会有老鼠跟蟑螂,但照岸田博士的说法,这里似乎没有这些生物。但是如果不是老鼠,又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入侵者……应该不可能会有吧?」
『哼,没那么容易。别说是入侵了,就连要找到这问研究所的所在都是办不到的。搞什么?原来你是刚刚那个新人啊?竟然怀疑这问研究所会有什么老鼠还是入侵者的,你还真是状况外啊。』
以傲慢的语气回答他的不是岸田,而是通话装置。
「木梨,说话客气点。」
岸田博士念了木梨两句,但仍然赞同他的意见。
「不过他说得没错,这个设施对第三者来说不但不可能人侵,甚至连发现都是不可能的。」
结果八代还是不太形容得出是哪里不对劲,只好含糊带过。
接著监视摄影机也遭到停电影响,画面有了一瞬间的中断,但不久就切换到预备电源,也就有看到接下去的画面,空白的时间还不满一分钟。在中断过後的画面上,强化玻璃制成的笼子仍然找不到一处裂痕,却少了理应留在里头的黑色身影。
「……消失了。」
狗的身影已经从笼子中消失无踪。
「唔唔。」
岸田博士沉吟之际,一道通讯打来找他:
『所长,事情严重了,又发生停电了!这次是第十一、二十三、二十四等三个区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震惊不已的岸田博士身旁,八代还一脸怨愤的表情看著笼子。可是不管他怎么看,都不可能在里头找出狗来。
「唉……」
岸田博士走向蹲在笼子前的八代身边。
「八代,你也别这么沮丧了。我已经安排好联络伊达司令,请他批准E—109号指令。」
「E—109号指令?」
「啊啊,真的不见了!」
祈祷这一切都是弄错的愿望,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如今八代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是抱著头蹲下去逃避现实。
一直到刚刚为止,他都还带著几分事不关己的态度看著岸田博士伤脑筋。先前虽然有冷静地提问,但今天才刚来到这里的自己自然没有千涉的余地。也是因为站在这种没有权限就没有责任的立场,他才会那么冷静。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尽管不是大工作,但这却是第一次有遗产相关的任务交到自己手上,自然会想顺利完成。如今这个小小的目标正以媲美宇宙膨胀的速度远离八代。
「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
在岸田博士的指示下,萤幕上开始播放监视摄影机所拍到的笼子画面。狗跟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大相迳庭,忙碌地动来动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换气孔好奇,不时还凑过去闻闻味道,有时还整个身体凑过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奇特的行动。
「咦?」
抱著头的八代抬起头来。八代看著狗的画面,隐约觉得有点奇怪,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吗?」
「这怎么说呢……呃,请继续放下去。」
「这个事态是今天搬进来的遗产之中的一项所引发的。我足这么认为。」
「哦,那E—109号指令是怎么回事?啊,对喔,都忘了我现在也可以查阅。」
八代拿出PDA,输入密码,查阅E—109项目。这个到今天他才刚获准查阅的项目,他一次都还没有看过。
「这文章实在又长又绕口,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故意要写得让人不好看懂耶。说穿了就是要请S—0000l协助解决事件是吗?」
「没错。」
「那S—0000l指的是……啊!』
八代想起了那名待在他脚下极远处的少女。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09-12-4 21:40 编辑


6
当八代跟岸田博士两人一起出现,由宇的脸上已经贴上不高兴这三个字了。
『我应该早就说过我拒绝了。』
才刚打开麦克风的电源,就立刻听到少女冷质的说话声音。
「由宇,我们需要你的能力。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帮我们一下?我们需要你的智慧。」
岸田博士一瞬问有些狼狈,但立刻又振作起来,想要说服她答应。
「从第一次停电以来已经过了四个小时,神秘的停电现象已经在六个地方发生。今天才刚搬进来的实验动物就趁著这阵混乱逃逸,目前的状况就是我们连它用什么手段逃走都不知道。我们也考虑过有人入侵的可能性,但就连加强戒备之後,停电的情形还是持续发生,实在不像是有人进行渗透破坏造成。老实说我真的束手无策了。」
八代接过岸田博士的话头:
「小姐,我也要拜托你。要是停电现象继续扩大下去,再过十二个小时,NCT研究所就会有20%的设施停电,造成无法复原的损失。我们不能放任研究所的机能瘫痪下去。」
说到这里先顿了一顿,接著对岸田博士问了声:
「是这样对吧?」
「唔,确实如此。所以由宇……」
「而且这还攸关我升宫发财的康庄大道,拜托你啦。」
『这个设施会怎样都不关我的事。』
气那我的前途呢?」
「趁年轻的时候经历一下挫折又有什么不好?』
「哪有这样的!我才刚到任就要被减薪,这太过分了啦!」
由宇对於八代的大喊跟岸田博士的恳求都无动於衷,躺在床上看著书。这本书连书名都是以让人看不懂的语言所写,她却晃著双脚在看,述说著她根本不想给人任何机会。
「好,停电的事就算了。可是用遗产科技基因重组技术调制出来的实验动物失踪,我想由宇你对这点总不能无动於衷吧?」
晃著双脚的动作忽然停住,从书本後面可以看到由宇的半张脸,她显然不高兴了。八代赶忙帮她开脱:
「不好意思,我觉得这个说法好像不太妥当,明明不是她的责任……就算头脑再好,要这么小的孩子为父亲发明出来的东西负责,这种说法未免……」
「嗯,这个,说得也是……对不起,由宇。」
从书本後面看著两人之间互动的由宇,很不高兴地啪一声合上书本,从床上坐起。
『那边那个叫八代的,你不用袒护我。』
「咦?你这话意思是……?」
『基因重组技术是我发明的。在我五岁的时候。』
所以该由我负责。这名小小的少女用眼神补上了这句话。
7
由宇以无趣的表情,看著八代他们先前所看的实验动物失踪影片。中途发生过停电,电力恢复之後,笼子里已经看不到狗的身影。而看著这段不可思议的影片,由宇的第一个感想就是:
『呼啊啊啊啊啊,思——』
一个大大的呵欠。
「由宇,你这样很没规炬。」
提点她的岸田博士也有点搞错重点。
『我只是午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所以才摄取空气来让脑子清醒而已。好了,我们赶快来解决吧。』
「你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个状况了吗?」
看到由宇的反应中缺乏惊讶的成分,八代做出了这个判断。他总觉得凭由宇的头脑,就算说能预测到这些事,可能也没什么稀奇。对於这个问题,由宇只是耸了耸肩膀,不承认也不否认。
「看了这段影片,你有发现什么事情吗?」
八代不厌其烦地问下去,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减薪。
『狗不见了。』
「这看也知道。」
『停电了。』
「这也是看就知道。」
『还有狗变小了。』
「就说了这看也……等等,咦?」
虽然觉得她半眯著眼睛看扁了自己,不过八代还是不去理会这点。
「你刚刚说什么?」
『还有。』
「後面那句!」
『狗变小了。』
「就、就是这个!」
八代先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现在少女却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没错,就是变小了。」
『你们也太晚发现了。停电前十二分十七秒,它的体积大约缩小了0.3%,为什么都没有人发现?』
「惭愧。」
岸田博士沮丧地道歉。
『你说你姓八代?既然是ADEM的人员,这点迹象总该发现到啊。』
「咦?要隔著萤幕目测出少了0.3%,这太强人所难……没事,你说得是,对不起……」
八代道歉之余也觉得佩服。
「那,你已经知道狗变小的理由了对吧?」
『是没错。总之就请你们先跟我说明停电的状况吧。』
听到由宇这句话,岸田博士表情立刻转为开朗。
「由宇,这部分你也肯帮忙了吗?」
由宇一脸苦涩已极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我不想帮,可是就结果来说还是会帮到。可以让我去现场看看吗?乙
对此岸田博士也以苦涩的表情回答:
「对不起,这我没办法。」
『好。那电源系统在十二小时後就会有30%停摆,二十四小时以内就会有95%停摆。』
「等等,由宇,你刚刚说二十四小时以内就会有95%停摆?这跟我们的预测差距实在太大了。」
『我想也是。你们还不了解停电原因的性质,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由宇冷漠地丢下这句话,又躺回了床上去,顺势盖好棉被,换成了真正要开始睡觉的姿势。
「原因的性质?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就算你们知道了这点,我也不觉得你们会有办法应付。呼啊啊啊。』
「你怎么这么冷漠?告诉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嘛?你说好不好?」
八代出言恳求,而一旁则有一名所员对岸田博士交头接耳说道:
「第三区电源系统发生异状,正以超出预测的速度进行。」
岸田博士的犹豫就此消失。
「那我就在有条件的前提下答应吧。对不起,由宇,可以请你帮帮我们吗?」
『嗯?』
由宇一脸睡昏头的表情仰望著天花板。
「哇,她刚刚真的睡著罗!?」
少女的胆识跟冷静,让八代只能由衷佩服。
8
看到眼前娇小的身体,让八代再次体认到这名少女还只有十二岁。她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胸口,手脚也非常纤细。
「干嘛?」
由宇以不高兴的眼神瞪了过来。纤细的手腕上铐著手铐,让人看了都觉得心痛。背後四名拿枪的卫兵看起来不是在保护由宇,而是负责防止她逃脱。
「我也觉得这样太苛了。」
也不知道是看出八代的心情,还是自己的心情表露出来,岸田博士忍不住发出苦涩的声音。
「该不会是她具有什么超强的遗产科技能力?」
「不,除了头脑以外,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孩子。我们偶尔会看到她在运动,不过运动能力还低於同年代儿童的平均值。当然被关在那种地方长达五年,会这样也是难免啦。」
「是伊达司令的指示吗?」
「应该是吧,然而也不能全怪他一个人,我想应该也可以说是国家方面的指示。只是明明就没有需要提防她到这种地步啊。」
八代也有同感。不管头脑再怎么优秀,终究只有十二岁,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逃得出这个戒备森严的设施。
「哎,想想也是啦,现在这间研究所内确实发生了危险的状况,我想的确需要派人保护她。」
八代的缓颊也没有让岸田博士的表情改变。想来光凭这种诡辩,终究无法让他释怀。
「E—109号指令的说明文里不就有写了?说至少也要四名熟练的士兵,配备D型或同级装备来进行戒护。有什么好内疚的?」
少女平淡的口吻,反而更加深了八代的罪恶感。
「你们有时间慢慢聊吗?」
由宇双手不能自由活动,一副很难定的模样靠近过来,卫兵也保持不即不离的距离跟在她身後。如果是要戒护,照理说应该要围绕在四面八方,但他们却只跟在背後。
「走罗。」
由宇不理会岸田博士与八代,自顾自地往前定,两人赶忙抢到由宇身前行进。他们不能跟在後面,而足要站在前面保护她。不知不觉问,八代与岸田博士之间已经产生了这样的默契。
9
「由宇,你累不累?」
岸田博士回头朝身後这么问起。
「我们还走不到一百公尺。」
「是、是吗?你会不会口渴?肚子会不会饿?」
「一小时三十二分钟前才刚用过餐。」
由宇虽然很受不了,但还是一一回答。
「请问平常她都吃些什么?」
八代纯粹出於兴趣,对岸田博士提出这个问题。
「我们给她的餐点都很重视营养均衡的,当然对味道也很注重就是了。啊啊,还有餐点的热量跟成分,也都有在她本人的要求下拿给她看。」
「哦?会在意这种地方,看来她终究是个女生啊。不过这样不会太瘦吗?」
由宇什么都没回答。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由宇自己说这样比较好。她坚称虽然瘦了点,但是现在这样最刚好。」
「哈哈,不过要是只顾著减肥,小心会长不大啊。」
「我不是在搞什么减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连比较的对象都没有,有什么好在意身高体重?」
由宇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八代说不出话来。
「啊,嗯,说得也是。嗯,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啊,就是这里吗?」
他们来到发生事件的地点之一。发电机上的灯光,照得设有配电盘的狭窄通道十分明亮。
不知道是不是高压电影响,整条通道都有些焦黑,配电盘也不例外。
「现在这一带的电力都已经切断,所以不会有危险,就请你放心检查吧。」
由宇仍然维持原来的姿势,放眼观察四周。
过了一会儿,她从配电盘旁边走开,往通路更里面的地方走了好几公尺。卫兵赶忙从後跟去,但由宇立刻又折了回来,从卫兵身旁走过。卫兵们只好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来,再次从她身後追去。一群大人被一个少女要得团团转,模样确实有些滑稽。
由宇随手捡起了一个白色的粒状物体,盯著它猛瞧了一会儿,八代也从旁凑过去观看。
「这什么东西啊?」
「是米。」
「米?你说的米就是米饭的米?」
由宇放低姿势,注视著地板。
「啊——不理我?从小就摆出这种态度,可成不了像样的大人啊。我是不会要你无条件敬老尊贤啦,不过总是可以……怎么说呢?你也知道的。」
「什么叫做像样的大人?把我囚禁在这里的人们就是像样的大人吗?而且你太多话了,会妨碍我搜查,给我闭嘴。」
「是,对不起。」
被十二岁少女说得回不了嘴的二十二岁年轻人乖乖缩到了一旁,但八代还是对由宇的行动很有兴趣,在一旁仔细观察她搜索。
岸田博士本想在八代闭嘴後接话,最後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那里垂头丧气。
一直盯著地板看的由宇往通道更里面走去,捡起了一个物体。
「这次你又捡了什么?」
由宇捏起的是一根细小而柔软的毛。
「毛?这应该不是人的体毛吧?会是动物的毛吗?也就是说,这是我带来的那只……」
「多半是老鼠。」
八代本来想说逃走的那只狗,听到她这么说,一句话当场接不下去。
「咦?你说是老鼠的毛,那不就表示这里有老鼠?啊,所以是老鼠咬断电线……应该不对吧?」
「答对了一半。」
这个假设先前曾被岸田博士驳回,哪怕只有一半,由宇却肯定得轻描淡写。
「由宇!」
「岸田博士逼近由宇身前,一把从她手上抢过了毛。
「要是被细菌感染怎么办!」
——哇。
他对由宇保护过度的模样让八代暗自叹息。
「不用担心,这种老鼠身上不可能会有什么细菌。」
但由宇倒是没有显得厌烦,也不表露感情,只留下了这句令人不可思议的话。
「你说不可能会有细菌,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答对了一半?」
「因为就结果而言,这种老鼠有种可以杀菌的特性。我们要到离这里最近的粮食库去。」
「如果可以请你回答得具体一点,我会觉得很高兴,而且报告书也比较好写呢。我开玩笑的啦。」
「不要一遇到问题就马上问人,自己多少也该动动脑筋。放弃思考可是一种天理不容的罪恶啊。」
「是,对不起……」
由宇已经走开,八代只好以空虚的心情跟在後面。从老鼠跟米这两条线索来判断,去粮食库确实让人觉得很有道理,然而现在她在调查的是使用遗产科技调制出来的狗到底跑到哪里去,为什么却找起老鼠来了呢?
「唔——」
正当他双手抱胸开始沉吟,就有一通紧急通讯联络岸田博士。本来以为又是停电报告,但他的预测却被推翻了。
「这次是什么事?」
「有人昏倒了,原因目前还不清楚。」
接二连三发生的异常事态,让岸田博士的表情越来越黯淡。八代到现在才总算懂得岸田博士头顶的毛发为什么会这么稀疏了。相信那勉强维持条码状的毛发,再过个几年就会完全消失了。
10
「犯……呃,现场是在这里?」
八代忍不住就要在现场前面加上犯案两字,赶忙重新措辞。然而看到现场用印有「KEEP0UT』的封锁条隔开,总是难免让人想要说出犯案现场这几个字。
里头一名男性倒在地上,身旁有名穿著白袍的人在诊察他的症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岸田博士跟八代最先慌张地跑近过去,後面跟著铐著手铐而跑不顺的由宇,再後面则是卫兵。当由宇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围观的人们大吃一惊,一起让出一条路来,而且还撇开脸去,显然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由宇面不改色地走在他们让出来的路上。
走在一起的岸田博士对正在治疗的医师发问:
「他还好吗?」
「是,只是昏了过去而已。」
倒地的男子虽然没有意识,但呼吸却很稳定。知道他没有性命危险,总算让岸田博士松了一口气。
「知道原因吗?」
「目前正在调查,只是我想原因多半就是这个。」
医师翻起男子的裤管,就看到底下有灼伤的痕迹。不过灼伤的范围非常小,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么小的灼伤会让人昏过去。
「看起来像是单纯的灼伤?」
岸田博士看著伤痕,歪著头思索。
「不对,是电击伤。」
从後面看著情形的由宇立刻否定这个说法。
「电击伤……是触电?」
八代说著一拳打在手掌上。
「啊——对喔,这是造成停电的嫌犯做出来的好事!嫌犯在犯案现场被他目击到,於是拿用来造成停电的高电压输出装置来封住他的嘴。怎么样?我的推理还挺不赖的吧?」
「不对。」
「呜……我知道啦,只是想说说看而已。不过我真的觉得这推理还不差咧。」
「想当名侦探的话,何必进这种组织,乾脆进警视厅如何?」
由宇始终极为冷淡。
11
灯光消失了。
「怎么了?」
木梨抬头看看天花板,再看看四周,紧急照明灯微弱的灯光反而让他更觉得不安。
目前已经有多达十个地方的电源发生问题。木梨先前还一直觉得有点事不关己,但第十一个地方停电的影响却落到他头上了。
从停电开始以来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到现在都还没有查出明确的原因,就只知道短路的电源部分都有留下高压电造成的焦黑痕迹,没有任何例外。
『第十一区已经停电。』
『第七区,粮食库也停电了。』
就算停电,LAFI的系统仍然维持运作,因为LAFI的电源有经过最严密的保护。然而接二连三传来的报告,却没有传进心生恐惧的木梨耳里。
「喂,来个人。」
他想要使唤部下,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在。这场原因不明的停电混乱,让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已经被派出去检查。
只剩低沉的电子声响响个不停。
「搞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在没有一个人在的房间里放声大喊,之後来临的宁静令他不寒而栗。
「该死!」
粗暴地一站起来就撞翻了椅子。听到椅子倒在地板上的声响,让他吓得缩起了肩膀。
木梨不安地四处张望。理应早就看惯的LAFI管制室,只不过换上红色的光线,看起来就像成了个陌生的房间。
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拉起倒下的椅子。一阵格格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木梨整个人维持在拉起椅子的动作僵住不动。格格作响的声音从背後逼近,接著有个东西碰到了他的脚。
「哇!」
他坐倒在地,连连往後倒退。
「咦,啊?」
然而一看清楚碰到脚的是什么物体,木梨就发出了松懈的声音。原来那是椅子。格格作响的声音原来是椅子下面的轮子滚动所造成的。
「搞什么,不要吓人好不好?」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为周围没有别人在场而松了口气,同时站起身来,想要扶起再度倒下的椅子,忽然间却涌起了疑问。照理说这个疑问早就应该涌现,但他先前一直特意将这个疑问赶出意识之外。
房间里没有别人在,为什么椅子会动?
疑问唤来了更多的疑问。先前一直特意不去细想的现象,为什么到现在自己却在脑中强烈地描绘出来?
紧急照明灯淡淡的灯光在视野的角落照出了一个影子。
但木梨并不认为是有人回来了。人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子,不会有弯成那样的四肢,不会发出那样的低吼声。
在影子之後,身体的一部分从物体後面露了出来。出现的是一只狗的脚,可是那不可能会是狗的脚,因为狗的脚不会跟人的身高一样长。要是那只脚上面还有接著狗的身体跟头,高度多半会足以顶到天花板。
NCT研究所内不可能会有这种生物到处乱晃。就算真的有,从体型来看也不可能钻得过门,更不可能会没有任何人发现,就侵入NCT研究所内数一数二重要的区域。
然而这只巨大得让人必须抬头仰望的猛兽,却无视於所有否定其存在的根据,挡在了木梨眼前。一阵泛青色的光芒,将猛兽的轮廓从暗红色的背景中切离出来。
「咿!」
在野兽发出吼声的瞬问,木梨的意识就此被封锁在黑暗之中。
12
尽管铐著手铐,由宇仍然大步大步地定,将她夹在中间的岸田博士跟八代只能一路跟著她。面对自己的无力,想走在前面保护她的决心两三下就脆弱地瓦解。岸刚博士跟八代分别走在由宇左右两边的斜後方,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形,看上去简直像是两名公司重镇在跟威风八面定在走廊上的女社长请—不意见。
「由、由宇,我们为什么要去粮食库?」
「有老鼠毛跟食物两条线索,我倒觉得会归结到粮食库是很理所当然的。」
「可是这间NCT研究所里没有老鼠。我们对有害兽类的防范应该已经完美无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听说过曾经因为这种情形受到损害。」
「过度自信可是会害了自己的。」
五分钟後,由宇的话就体现在众人眼前。走进位於居住区旁边的其中一间粮食库後,岸田博士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情形……」
米、面包及各种耐保存的食品被吃得散了一地。
「哎呀呀,还真是被吃得一场糊涂啊。」
八代搔著後脑勺,踏在散满了粮食的地板上往前进。
「真是糟蹋粮食呢。不过会被吃成这样,就表示老鼠不是只有一、两只吧?」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细小的喀兹声。原来是一只老鼠躲在仓库的角落咬著存粮的米粒。
「嗯,这下可千真万确了。就是老鼠啊,老鼠。」
「太奇怪了,不应该会这样。而且要是有老鼠在,监视摄影机不可能都没拍到。」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是吗?而且老鼠的智商应该也没有高到会懂得去躲监视摄影机。」
一只小手拦住了想要走近过去的八代。
「要躲过监视摄影机用不著智商。」
「这话怎么说?」
「答案马上就会揭晓了。你用枪瞄准那只老鼠。瞄准就好,不要开枪。」
卫兵听到由宇提出奇妙的要求,露出困惑的表情望向岸田博士,跟著就在博士脸上看到了要他照做的神色。
「那我就照办了。」
卫兵举起背在肩上的步枪瞄准,脸上带著几分觉得这事愚不可及的表情。这把步枪上装有雷指器,性能明显超出护卫任务的需要,然而卫兵却没能将准星定在老鼠身上。还没瞄到老鼠,老鼠就先跑了开去。
「啊,该死!」
卫兵迟迟瞄不到老鼠,忍不住口出恶言。
「哦?它知道有人用枪瞄它喔?还真是聪明。」
听到八代说得佩服,由宇立刻指挥他做出下一步行动:
「那换你用枪瞄瞄看。」
八代从外套里拿出贝瑞塔手枪,接著举枪瞄准。他想定老鼠会躲,於是特别专注地瞄准,但老鼠却跟先前被卫兵瞄准的时候不同,仍然悠哉地吃著粮食。
「果然是这样啊。」
「由宇,这是怎么回事?」
八代则佩服地连连点头说:
「原来如此,这就是老鼠不会被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理由啊。」
「你还挺机灵的,原来不是只会罗哩罗唆的人。」
「好歹我进ADEM也不是进假的。」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待NCT研究所就是待假的。」
即将满五十岁而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胀红了脸在闹别扭。
「啊,没有啦,怎么说,我只是凑巧想到啦,凑巧。」
八代拚命缓颊也无济於事。
「监视摄影机在暗处,甚至连照度为零勒克斯的地方都能拍到画面,你想这是为什么?」
由宇看不下去,重重叹了口气,之後给出了提示。
「因为摄影机有用红外线照射,拍下照出来的景物。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连我也知道的。」
即将迈入五十岁的男子还在闹别扭,但立刻就察觉到一件事,交互比较八代拿在手上的手枪跟卫兵所拿的步枪。
「是雷指器!原来如此,原来老鼠会躲不是因为知道被人用枪指著,而是因为讨厌雷指器的红外线啊!」
「没错,这些老鼠只会在没有红外线的地方活动,也就是说它们不会接近监视摄影机的红外线,所以根本拍不到它们。」
岸田博士先前还胀红的脸一口气变得苍白。
「我从来没有听过有哪种老鼠会具有这种躲避红外线的习性。这显然是人为附加上去的习性,这下子惨了!」
「吃光粮食库来让对方兵粮耗尽?这手法可真够不起眼了。而且这间研究所不是说一只老鼠都进不来吗?」
「呜!」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八代的话很有道理,只见岸田博士当场说不出话来。他们两人谈话的其间,由宇仍然不时拿起散乱的粮食,交互查看食物跟老鼠。
飞可以请你派人从损失的粮食量来估算老鼠的数量吗?如果没超过两百只就还好。」
「两、两百只!这问研究所里有那么多只老鼠?」
岸田博士大吃一惊,但由宇的表情却只越来越黯淡。
「眼前就先请你们抓住这只老鼠吧。」
木梨孝遭到攻击的消息,紧接著就传进了他们耳里。
13
「木梨也是全身都有电击伤痕,而且伤势比第一名受害者严重。」
从医务室定出来的岸田博士,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这可不妙啊,要是少了他,就没有人能控制好LAFI了。在这种非常时刻,竟然又增加了一个不确定因素。从监视摄影机拍到木梨遭受攻击的画面,根本看不出那个影子是什么。」
「只拍到影子实在是很可惜啊。」
「要是研究所里有那么大的生物存在,根本不可能没人发现,而且那么大的体型根本就不可能潜进来。」
岸田博士发现少女不在,立刻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
「她已经跑去实验室那边了,说是要检查刚才捉到的老鼠。」
「你说什么!」
岸田博士踩著笨重的脚步奔跑,八代则轻快地小跑步跟在後面。
「另外她还说,要是不想让世界毁灭,就封锁整栋NCT研究所。」
岸田博士的脚步停了下来。
「毁灭世界?是她这么说的吗?」
「是,她说这种动物是集基因重组技术之大成。」
「怎么会这样?今天才刚搬进来的那只用了同种技术调制出来的狗,也一样下落不明,为什么问题会这样接二连三发生呢?」
「照她的说法似乎是同一件事。」
「什么同一件事?」
「狗跟老鼠。」
「嗄?」
「啊啊,还有她说停电也是一样。她还说愚不可及到这种地步,同时又成功到这种地步的遗产兵器,想必是屈指可数,所以可以算是基因重组技术的杰作。」
14
由宇回到一千两百公尺深的地下,待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她就在里头一动也不动地注视著玻璃箱,但里头只有一个比拳头还小的石块,此外什么都没有。
气势逼人的背影让岸田博士跟八代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喊她,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於是就由岸田博士喊了她一声:
「由宇,你在看什么啊?」
「看老鼠。」
由宇也不将目光从玻璃箱上栘开,简洁地这么回答。
「唉呀,我怎么看都没看到老鼠啊。你是在看透明人,不对,是看透明老鼠,还是说在看什么妖精?」
「你没考虑过太笨的人看不到的可能性吗?」
「啊哈哈,这可被你将了一军了。那,说正经的,你到底在看什么?」
由宇戴上橡胶手套,大剌刺将手伸进玻璃箱子里。她伸手抓住的就是里头唯一一块石头。
「就在这里。」
「什么东西在这里?」
「老鼠。」
「哈哈哈,这玩笑不怎么高明啊。哇!」
八代手忙脚乱地接住由宇随手丢来的石块,石块在他手上留下的触感,违背了他原先预期的硬度。
「咦,这?哇、哇!」
说著就将石头在右手跟左手之间抛来抛去,简直像拿著烫手的物体似的。
「八代,这种紧急状况下,你还在胡闹什么?」
听到岸田博士以严厉的口吻责备,八代回答:
「来,给你。」
说著就将石块丢了过去。
「这样用丢的多危险啊!哇、哇!」
岸田博士一接过石块,就跟八代一样在右手跟左手之间抛来抛去。
「由、由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块石头会让人这么麻……呜、哇、啊!」
「果然会麻吧?你看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由宇静静地看著他们两人,忽然用戴著手套的手从岸田博士手中抓起了石块。两人察觉到这块石头并不寻常。



石头吊在一条从由宇手掌垂下的细绳状物体上。
「这玩意会发出五到十伏特的电流,当然会麻了。」
「当然?我倒觉得石头会放电可不能算是当然。」
「这不是石头。」
由宇用手指一弹,石块就开始蠢动起来。没过多久,颜色开始改变,形状也有了变化。
「啊!」
「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发出惊呼声。他们发现状似石头的物体原来是老鼠缩起来的身体,而细绳状物体则是尾巴。
「保护色?原来如此,是变色龙基因对吧。」
「从色彩变化的模式来推查,应该是章鱼,多半就是蓝环章鱼吧。章鱼运用保护色的能力可不是变色龙能比的。」
「懂得避开监视摄影机的红外线,还能以保护色跟周围景色溶成一片,难怪都找不到。」
老鼠一边吱吱哭叫一边挣扎,过了一会儿,又改变身上的颜色,缩起了身体。
「哇,简直跟球藻一样耶。这玩意就是停电的原因?」
「这种老鼠能产生的电力顶多只有几伏特。电鳗等通称发电鱼的种类,在体内拥有数干片称作发电板的细胞,所以能够发出数百伏特的电力;但就凭这种老鼠的体型,顶多也只能发出十伏特左右吧。」
「凭十伏特的电压,终究不可能造成停电啊。」
岸田博士摇了摇头。
「秘密就在这里,看看它的尾巴。」
「有伤痕耶,为什么?」
「我应该说过不要放弃思考。」
「就算你这么说,不懂就是不懂啊。我这个凡人华生,还是乖乖去请教大侦探福尔摩斯比较快。」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那只老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是有人偷偷带进来的?这表示有间谍?」
「不可能。有大脑保密措施,根本不可能进行渗透破坏活动,而且就算想要带违禁品进来,在正面入口应该就会被发现了。」
「可是事实上就是已经有不寻常的老鼠存在了啊。」
「由宇放任两人在一旁议论,将老鼠放回玻璃箱中。
「有那么难吗?这只是简单的加法跟减法。这里多出了不该存在的老鼠,这也就是说,只要想想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就好。」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岸田博士跟八代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不对,等一下,由宇,我们确实不见了一只狗,你该不会是说那只狗就是这老鼠?」
「再怎么说,体型大小也差太多了吧?」
「我说过不要放弃思考。这只老鼠是以基因重组技术,混合五种生物的特徵所调制出来的混种生物,光是目前已知的部分,就有基础结构的老鼠、章鱼的保护色、发电鱼的发电能力,至於迅速繁殖的能力,多半是来自果蝇吧。再加上最後一项特徵,很多事情就有解答了。」
「最後一项?不是狗吗?」
「答错了。」
「咦?那我带来的狗是怎么回事?啊,我没有放弃思考,是我灰色的脑细胞导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去问眼前这个女生才是最快的方法。」
由宇先刻意大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详细情形要等检查过DNA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狗。最後一块拼片多半就是珊瑚,也就是取了珊瑚的群生能力。」
「咦?珊瑚不是植物吗?」
由宇只看了八代一眼,紧接著就准备拉回正题。
「等一下,你这反应会不会太冷淡了点?开玩笑的啦,开玩笑。我知道珊瑚是由一种叫做珊瑚礁虫的小型生物组成的集合体。呃,那么,你是说那只狗是老鼠的群生体?」
「你总算有点推理能力,省了我不少唇舌。多半就是由两百到三百只左右的老鼠聚集在一起,改变身体的颜色,伪装成狗的模样。好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从粮食库的损害状况估算出来的老鼠数量了。」
「啊啊,这份报告我刚刚已经先去拿来了,数量跟由宇说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看过岸田博士交给她的纸张,由宇变得面有难色。
「半天就繁殖出十倍啦?要是放著不管,它们可会继续呈爆炸性繁殖,不光是NCT研究所,连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会吃得乾乾净净。」
15
「关闭所有闸门,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去。」
「拆下步枪上的雷指器。用红外线脉冲雷射瞄准只会吓得老鼠到处乱窜,一辈子也打不到。」
「第十区发生异状,现阶段NCT研究所已经有的%的电源系统断电,发生停电的间隔也正在逐渐缩短。」
NCT研究所内开始忙乱起来,岸田博士离开了由宇身边,去指挥各处的应变措施。
在这种状况之下,由宇在自己房间的研究所里,把唯一捉到的老鼠放进某种功能不明的机械里,并进行著调整工作。
「你在做什么?」
从由宇身後凑过去看她在做什么事的人是八代。所里没有他的工作岗位,所以现在闲得很。
由宇在调整某种机械,玻璃箱里则可以看到老鼠心浮气躁地窜来窜去。
「繁殖力很强,也就意味著发情期的周期很短。」
「对喔,说得也是。」
「那我们就要利用这个特点引出它们。」
由宇这句话一出口,老鼠的动作就变得十分毛躁。
「就是这个频率吗?不对,我要多试一下。」
看到由宇十分专心,八代不想打扰到她,悄悄走了开去。
一走出房间,就来到了由宇生活起居的玻璃空间中最大的一个房间,可以媲美一个小型的体育馆。房间边边就像健身房一样,排满了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材。
「也是啦,在这里待久了,身体多半会生锈。」
八代不经意地拿起了其中的握力计。这款机种十分优秀,计测的精准度是以公克为单位。
「哦,这是运动员用的吗?」
八代用握力计测量自己的握力,接著皱起了眉头说:
「哇,变差了,是不是因为大学时代过得太不健康?哦,还可以显示过去的记录?」
八代对由宇的握力产生了兴趣,按出了握力计的记录。
「该不会说她其实有著超强的怪力?别闹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18.114公斤?看,这握力明明就很可爱。」
早熟的由宇只发挥得出儿童该有的握力,让八代不禁莞尔,继续按出更多记录。
「18.115、18.116、18.117、18.118……」
然而念出数据的八代,表情却逐渐僵硬。
「18.119、18.120。等一下,为什么每次测量结果都刚好只增加一公克?」
八代在不安情绪的驱使下环顾整个房间,忽然在一样东西前面停住了脚步。
「跑步机?」
明明有够大的空间可以跑,却设有用来让人在狭窄空间跑步用的机械。先前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不对劲呢?
八代走到跑步机旁边依样画葫芦,按出测量结果记录来看。
「这也一样,数据照一定的模式在变动。」
八代又接连查看几项健身器材所测量到的数据记录。
「怎么回事?她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搞的?」
所有器材测量的数据都以稳定的模式变动,每次变动的数字精密而正确,没有丝毫起伏。
八代战战兢兢地朝著继续待在研究室里调整机械的由宇看了一眼,发现握在自己手上的计测器正在微幅颤动。一直到刚刚,那名少女还让他怎么看都只觉得是个漂亮的十二岁小女孩,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她是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16
八代算准时间对通话器说话:
「通风口爬起来的感觉怎么样啊?」
『我觉得自己成了土拨鼠。』
由宇回答得很快。
「哈哈,那你就是土拨鼠公主罗。咦?你不喜欢?我明明是在称赞你呢。」
『用这种话称赞人,实在让人怀疑你有没有常识。好,这个地点再好不过了,我现在就回去,我要关掉通讯了。』
八代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宽广的房间,房间中央则有著由宇调整好的机械。刺激繁殖期的老鼠,引诱它们聚集到同一个地方,就是由宇构思出来的计画。
「你会不会觉得她说话口气怪怪的?」
在一旁显得很担心的岸田博士,大概是看准由宇要从通风口回来的空档,提出这个话题。
「怪是不至於啦,只是,该怎么说呢,就是有点男性化。」
「以前她不会这样。虽然跟常人有点不一样,可是说起话来就像个正常的女孩,口气不会像男性在撂话一样。」
「那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从什么时候嘛……有一天,由宇忽然就改用那样的口气说话。大概是领悟到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站在她那一边了吧?所以她就在被世界拒绝之前,自己先拒绝了世界。」
八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後还是闭上了嘴。他至少知道随口安慰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我无能为力,没办法给她一个让她能安心在外界过活的环境。」
「这里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吗?」
「……谁知道呢。我们该用什么水准来评断安不安全?过著不见天日的生活,存在被人从世界上消去,任何人都不相信……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又能够算是安全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啊。」
不敢随口回答,却又想不出什么有内涵的话,可是又害怕沉默,最後八代选择换个话题:
「岸田博士,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问题?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问题,你就尽管问吧。」
「我是想请问那个房间里的运动器材。」
「啊啊,那个啊,那是由宇说怕会缺乏运动,所以我们才去准备的。看起来她每天都有在用,毕竟待在那种地方,实在很容易缺乏运动啊。这是好现象。」
从岸田博士的模样看来,他似乎不知道测出来的数据有精准按照固定的模式在变。
——也就是说峰岛由宇她可以完美控制自己身体的运动能力?
但八代的思考却在这时被打断,因为由宇回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
「没有,没什么。」
「是吗?我准备好了,作战开始。」
由宇看著房间中央的装置,用力点了点头。
17
通风口的底部有东西在动,就像从高处往低处流的水一样翻腾流动。几道水流在通风口汇集後变得更粗、更汹涌,没过多久就化为一道急流,填满了整条通风口。
然而通风口总不会无穷无尽,唐突地流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後,水流一口气散了开来。这些水流原来是多达数百只的老鼠。
老鼠绕著位於房间中央的一部奇妙机械,浮躁地窜个不停。不久老鼠的数量越聚越多,让每一处通风口都完全堵住。这些老鼠无路可退,只能徒然在房间里窜来窜去。
18
「到底有多少只啊?」
八代从窗外看著房间内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填满整个大房间地板的,是一道道灰色的水流。无数声重合在一起的吱吱叫声,已经达到可以算是噪音的水准。
「如果这些是貂鼠可就赚翻了。」
「这种状况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还挺有胆识的,还是说你只是脑袋里用来锁住紧张感的螺丝松掉了?」
「这嘛,哈哈哈,如果是前者就太令人高兴了。」
「根据我的推测,答案是前者的可能性还不满8%。」
由宇对八代的玩笑话也很认真回答。
「怎么这样啦。」
「不,对不起,我不应该说可能性,应该说是比例才对。也就是说你身上可以用有胆识这个说法来形容的部分有7%,放心吧。」
「不,我不是要说这个。」
「怎么了,你哪里不满意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男人,你还真爱计较这些小事。」
「我倒觉得没有所谓男人就不能计较小事这回事。」
「慢著,看样子可以在跟你闲扯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催眠瓦斯填满整个房间,不久无数的老鼠都静了下来。
19
「好,就麻烦你们回收了,一只都不要剩下。」
在岸田博士的指示下,所员们开始回收昏睡过去的老鼠。这项作业只花了一小时左右就结束,地板也恢复了原先无机质的灰色。
最後作业员也都出去,只剩下由宇、岸田博士跟八代三个人。
「总算结束了。由宇,你立了大功,照这样看来,伊达先生应该也不能再无视提升你待遇的要求了。」
「……」
「不;,待遇提升只是其次。由宇,真的很谢谢你,全靠你救了我们大家一命。」
由宇默默低著头。看到她的这种模样,八代觉得十分讶异,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她是在害羞,让八代的脸颊忍不住笑了开来。不管是多么超凡人圣的天才少女,内心却跟一般的十二岁小女孩没有两样。
「所以由宇,眼前可以请你在那地下室里再忍耐一阵子吗?八代,就请你带她回房里去吧。」
「小事一桩。」
八代拍了拍由宇的肩膀要她离开,结果由宇倒是很听话地跟了过来。
「岸田博士。」
「嗯?什么事?」
「我,这个……嗯……」
「怎么啦?」
岸田博士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由宇则一脸又似腼腆又似困扰的表情,一直欲言又止。然而就在由宇准备开口的瞬间,表情却当场僵住。岸田博士背後的墙壁颜色改变,像波浪似的扭动。
「危险!」
由宇还来不及警告,扭动的墙壁就失去原形,扑向了岸田博士。
「哇啊啊啊!」
拟态成墙壁的大群老鼠,转眼之间掩过了岸田博士全身,多达一干只以上的老鼠窜满了整个地板。
「该死!」
八代的判断下得很快。他举起步枪,用狙击镜的红外线脉冲雷射瞄向掩盖住岸田博士的大群老鼠。老鼠们立刻散了开去,让已经昏过去的岸田博士从底下露了出来。
八代用红外线狙击镜瞄准老鼠来开路,扛起岸田博士,勉力跑到了房间出口。
按下门的开关,就看到尽管引发了短路现象,但门最後还是打了开来。八代跟由宇立刻拖著岸田博士跑出房间,接著按下开关想要关门,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该死,最重要的时候却坏了。」
NCT研究所内已经发生过多次短路情形,也难怪门的开闭装置会故障,不过故障的时机实在太糟了。
大群老鼠眼看著就要从门口涌出,全靠八代手上的红外线狙击镜阻止。但这招看样子也撑不久了,液晶萤幕显示电池剩余的电力已经不多。
由宇以下定决心的表情望向大群老鼠。
「这里我来断後,你快走。」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抢我的台词啊?很遗憾的,这种时候我想常套手段还是由战斗力最高的我来断後,非常遗憾就是了。」
「不用重复讲两次。」
「可是我没说错吧?男人表现的机会总是跟危机相邻的啦。」
八代尽管说著玩笑话,面对这股黑色浊流,还是不禁冒出冷汗。就算要断後,一时问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不,其实他有著唯一一个打算,但就算自己去当诱饵来让他们两人逃走,能挡住整群老鼠的胜算还是很低。
相较之下,由宇的表情则没有改变。
「如果要以战斗力高低为基准,更应该由我留下。」
由宇的视线笔直注视著浊流,说出了这句令八代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小姐,这里所说的战斗力,可不包括头脑好坏。咦?」
围绕八代的整个世界当场转了一圈。等到他发现是自己转了一整圈,背部已经重重摔在地板上。低头看著他的年幼少女正以奇妙的手法扭著八代的手。他花了数秒,才意识到是由宇摔倒了自己。八代本身也经过跟常人完全不同次元的锻链,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摔,而且是靠著背上传来地板冰冷的触感,才察觉到这一点。
「我就正确地分析一下吧。假设你的战斗力是1,那我的战斗力就有4.27。也就是说呢,要有四个八代你,才总算可以跟我对等,有五个才能险胜。而且我已经对你的战斗能力估得远比一般士兵要高,如果是刚刚跟在我身後那些士兵,来一百个也永远赢不了我。」
由宇放开八代的手後,还一副嫌麻烦的模样挥手一甩。撞在墙壁上掉落的物体,就是先前束缚由宇的手铐。
「这种程度的束缚,根本限制不了我自由活动。」
嚏嚏两声脚踢地板的轻响响起,少女娇小的身体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一头长发随之而起。这道抛物线所向之处是一道墙壁,由宇在猛力撞上墙壁之前扭转身体,把墙壁当成大地用脚底牢丰咬住。接下来又是一次跳跃,这次是在正上方进行。往头上伸出的手抓住天花板上的铁管,身体以抓住铁管的手为轴心,在抛物线的顶点处又一次甩向空中。还没降落在大群老鼠蠢动的地板上,由宇的手就抓住了仓库中央的费洛蒙产生装置顶部,以单手倒翻上去,用双脚在装置的正上方著地。
「……这!」
八代只能茫然地看著由宇所做出的一连串动作。凭凡人的观察力,终究看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岸田博士不是说过由宇的运动能力比同年代的儿童要差吗?不是说她被囚禁在地下五年,体力已经有所衰退吗?不是说除了头脑以外,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吗?
所以由宇才会在铐住手脚跟最少四名士兵戒护的条件下获准自由行动。本来应该是这样。
「这里我会想办法,八代,你带岸田博士快定。」
八代瞬间理解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幼小的天才整整蛰伏了五年。她在等待逃走的良机,暗中锻链运动能力不让任何人知道,五年来一直在心中怀抱著逃脱出去的小小希望。
但她现在却舍弃了这个希望。为了救岸田博士跟八代一命,她毅然放弃逃脱的希望。她现在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八代只能自行想像。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站在房间正中央的少女有一种崇高的美,那模样深深打动了八代。
「你这是……」
「快走。」
少女拒绝同情,也拒绝尊敬,埋头在自己的战斗之中。
灰色的浊流从正中央隆起,一边冲向由宇一边开始成形。那是野兽的头部,一对大得几乎可以吞下整个人的上下颚逼向由宇。两者一咬合,就轻而易举地咬断了铁制的装置。
由宇照著跟刚刚同样的方式,以天花板上的铁管为轴心,像猴子似的荡到了另一处。浊流的另一处细长地隆起,化为一只爪子,抓向刚落地的由宇背部。然而由宇却以後空翻的要领闪过这一击,反在爪背上落地,更朝著爪背一踢,再度吊在天花板的铁管上。
结果大群老鼠开始做出了奇妙的行动,它们一齐用嘴含住了附近同类的尾巴。
「用串连的?你们想发出几万伏特啊?」
由宇的表情变得僵硬。她以垂下的双脚钩住铁管,整个人贴在天花板上。几乎就在同时,整面地板化成了一块电光地毯。互相含住彼此尾巴的老鼠,就跟电池串连的状态一样。要是现在由宇落到地板上,这群老鼠释出的电力不用一秒钟就可以把她烧焦。
由宇攀在天花板上,从腰後拔出枪来。
「咦?她什么时候摸去的?」
也难怪八代会惊讶。由宇手上拿的是卫兵身上的佩枪。然而面对多达数干只的老鼠,一把手枪又能管什么用呢?
但她的表情之中却有著明显的胜算。
由宇瞄准的地方不是地板,她的手臂几乎举到水平高度,也就是瞄准天花板的一部分,但迟迟没有拙下扳机。她不是在瞄准,也不是在等待良机。
下一瞬间,一声枪响响起。
同时大量的水泼向了持续放电的大群老鼠,紧接著就是一阵焦臭味从地板上飘散出来。
被水弄湿而提升导电率的老鼠,毁在自己释出的电流上。
20
由宇仍然保持举枪瞄准的姿势,抑在扳机上的手指仍然没有拙下。
「我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由宇朝说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就看到手上枪口还冒著烟的八代。
「你为什么开枪?」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犹豫了。是我多心了吗?」
由宇不承认也不否认,跳到了地板上,注视著已经成为尸体的大群老鼠。幼小的侧脸上压抑著情绪,以同样压抑著情绪的嗓音低声说著:
「……本来可能还有其他方法。」
「也许罗。可是状况不容许我们慢慢挑方法,我们非得将它们彻底驱逐乾净不可。我有说错吗?」
八代笑了笑。他那轻薄而不让人看出真正情绪的笑容,跟由宇的面无表情有著同样的性质。
「你的笑脸我怎么看都觉得不能相信。」
「咦,会吗?哈哈哈,这可伤脑筋了,女生都夸我笑容很迷人呢。」
「你的嘴也不能相信。」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行。」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你每天做著令人光想就头昏眼花的大量训练才得到的能力。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让别人知道你的这种能力,对吧?」
「不要只顾自己说话。」
「你肯回答我吗?」
「你我之间说的话没有构成沟通。」
「嗯,我就当作是想太多吧。可是我要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放弃了五年来的努力,拿你重获自由的机会,救了我跟岸田博士一命。你花了长年岁月练出了能够自由控制的身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逃脱出去,但是你却……」
「我、我又不是为了救你们。那些老鼠不能放著不管,我只是在为自己发明的科技负责,你不要会错意了。」
「都怪我这个人这么靠不住,实在很对不起,要是我本事再强一点就好了。」
「不要只顾自己说话。」
「说得也是,真的很谢谢你。」
「就说了叫你不要只顾自己说话。」
由宇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问转为放弃。
21
由宇在房间里,跟八代看著玻璃盒中唯一一只活下来的老鼠。
「总觉得这些老鼠让人狠不下心去恨耶,还会串连起来电得吱吱叫。」
「不要被它可爱的外表跟有趣的能力给骗了,以前从来没有哪种遗产兵器在设计上这么适合用来支援占领建筑物或都市。它们可以用拟态跟群生的方式伪装成比较大的动物,所以很不容易发现:有躲避红外线的习性,监视摄影机也拍不到:可以透过放电能力,来瘫痪建筑物或都市的电力系统;再加上只要送个一百只过去,就可以靠老鼠跟果蝇的繁殖力,转眼之间繁殖出无数倍,在运用成本上也非常优秀。」
听到这番话,八代不禁觉得有点心酸。眼前这名少女谈论遗产兵器的话语,看起来就像是在谈她自己。八代勉强挤出开朗的语气答道:
「谢、谢谢你说明得这么仔细,我会详细写在报告书上的,这也是在告诉他们说以後这种东西不要派我这种基层人员运送罗。那,这小家伙最好也是趁现在,确实……呃,嗯,销毁掉?」
「不,它们细胞坏死的速度很快,每繁衍到下一个世代就会变得更衰弱,没过多久就会毁灭,这家伙也撑不过一天了。它们继承了跨越世代的程序性细胞凋亡,所以繁衍到预先设定好的世代就会灭亡,造成的灾害不会扩大到超出预期之外。」
「……这生命还真是短暂啊。」
「它们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存在。既然是被设计成兵器,会这样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竞要是送去毁灭对手之後,跟著还毁了自己,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由宇平淡的口吻听来装得十分冷静,但她确实有在遗产兵器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这只老鼠我就带走了,因为上头下令要我带回ADEM总部去。」
八代不加细想就说了个谎,其实上级还没有针对老鼠的事情下令。然而他就是觉得让这个被关在玻璃牢笼之中的少女,看著玻璃盒子里的老鼠死去,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可以带走它吗?」
好一阵子她都没有回答。过了良久,由宇才以几乎让人觉得是错觉的极小动作点了点头。
22
只最後一只的老鼠注视著逐渐远去的少女,短短地叫了一声。
老鼠就跟来的时候一样,被装在玻璃容器里搬走。来的时候是跟很多同伴一起装在一个很大的笼子里,现在则换成了一个小型的盒子。
老鼠还记得搬运自己的人长什么模样。他是个染咖啡色头发的年轻人,先前推著推车来到这里的时候,真的是不知所措地四处乱跑,但现在的他身上却丝毫找不到刚来的时候那种靠不住的印象。
周围的景物变化快得令它目不暇给。男子在走廊上走了一段,上了电梯,之後又走在走廊上,不时还可以看到其他人仔细打量玻璃盒内情形的脸孔。
然而景色的变化也已经让它看腻,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满足好奇心了。也或许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了吧,一股像是疲惫感的睡意侵袭之下,老鼠就这么缩起了身体。
——她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那么悲伤?
老鼠最後想起了一直注视自己的那名少女脸上的表情,之後就失去意识,走上了漫长而深沉的睡眠旅程。


终曲
各位看官想问我後来怎么了吗?
我当然有写在报告书上啊,把我看到的峰岛由宇所具备的能力原原本本地写了上去。
各位要说这样很过分?要说就是因为这样,她後来才会受到更严重的束缚?嗯,事情也是可以这么看啦。
可是到头来,事情经过全都有被监视摄影机拍到,就算写假的报告上去,还不是只会平白拆穿?这也是没办法的。没办法这句话很让人讨厌,可是真的就是没办法。
公家饭实在不是人吃的啊,真的。只是想帮助一个小女孩,却什么事都办不到。个人的力量在组织里头实在是微不足道。
也就因为这样,哪怕扮演的角色微乎其微,我仍然决定要在她的计画里当个小小的共犯。
我在报告书上写了唯一一个谎言。不,或许应该说有件事我明明知道,却故意不去提及。
各位看官要问是什么事?那就是峰岛由宇其实足个心地善良的小女孩这回事。
把这点报告上去就能改善她的待遇……?不可能。
我想她应该很想隐瞒自己能把肉体劳动转换为头脑劳动的这点,但我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是因为我认为她最需要隐瞒的就是自己的善良。
她自己或许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多么善良。但如果真是这样,不就更应该为她保密吗?
让众人以为峰岛由宇的心就像机械一样冰冷,没有任何感情存在,这样不才是最好的办法吗?毕竟要是被人知道她心地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透过这点利用她,毕竟大人就是这么狡猾——包括我在内。
所以我在报告书里头,丝毫没有提及我自己感受到的峰岛由宇是个什么样的小女孩。
就算这只是我对无能为力的自己所找的藉口,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那起事件过後,我之所以会说要带去跟上级报告,从她的房间里带走留在她研究室中的最後一只老鼠,是因为假设老鼠真如她说的很快就会死掉,那我实在不忍心让她看著老鼠死去。而她说的果然没错,最後一只老鼠就在回程的电梯里,死在我的手中。
我偷偷把这只老鼠埋在NCT研究所的後面,为它起了个小小的坟墓。我尽量挑了个会有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落,泥土也最柔软的地方,插上了唯一一朵鲜花。
还记得我对这小小的坟墓合掌祭拜之後,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当时从树叶间洒落的初夏阳光是那么的耀眼。
相信那只老鼠直到今天,都还在NCT研究所後那片宁静的森林中,晒著和煦的阳光。
从那天以来,我就一直在祈祷,祈祷有一天峰岛由宇也能跟它一样,晒著和煦的阳光。
而我当然也相信真正的王子终有一天会出现,救出遭人囚禁的公主罗。


第2话 浪漫假期
序曲
敲了门也没有回应。
「由宇,你在睡吗?」
打开门往房内一看,由宇闭著眼睛躺在床上。总觉得几天前来的时候,她也是用差不多的姿势在睡觉。
「应该不会一直都在睡吧?」
麻耶才正想跨出第一步,就赶忙缩回了脚。因为眼前没有地板。不,其实不是没有地板,只是有经过透明处理,所以呈现出一片由深海所形成的无底黑暗。
「这地板我实在没办法习惯哪。」
麻耶用脚尖碰了碰,确定有地板存在,这才战战兢兢地跨出脚步。脚底传来一阵扎实的感觉,让她松了口气。虽然明知不可能会没有地板,但心理上就是无可奈何地会产生恐惧。
就在麻耶放轻脚步走进房内时。
「你也真够殷勤啊。」
由宇忽然发出了声音。她全身的姿势跟麻耶刚进房里时一模一样,就只有眼睛睁了开来。老实说麻耶还真觉得她有点可怕。
「我、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本来就睡得不深。」
由宇在床上坐起,目光停在麻耶抱在胸前的牛皮纸袋上。
「那是什么?」
「上次跟你说过的相簿,当时你不是说想看吗?」
「啊啊,确实有这回事。」
由宇坐起上身,胡乱搔了搔蓬松的头发,从纸袋里拿出了相簿。看到她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那一头漂亮的头发,麻耶就觉得心情平静不下来。这么粗暴地对待还能这么漂亮,要是有好好保养,真不知道这头黑发会变得多亮丽。
麻耶把玩著自己只留到肩膀的头发,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像小时候常跟玩偶玩的那样,梳开由宇的长发试试看。
「这就是相簿啊?」
由宇也没发现麻耶的这种心情,仿佛觉得很稀奇似的,从四面八方打量著麻耶递给她的相
「有那么稀奇吗?」
「因为我没有这种叫做相簿的东西,所以想见识一下。还听说一般人会把从小到大的照片都贴在相簿里。」
由宇还在看著咖啡色的皮制封面。麻耶刚开始觉得让她看自己的照片有点不好意思,但听到这句话,这小小的羞耻心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由宇你没拥有过,也没有看过相簿?而且你的意思应该不是说其实有经过数位化放到电脑里,只是没冲印出来吧?」
「嗯,我根本没有小时候的照片。不,也可以说是我不需要。照片是用来辅助记忆,只要没有忘记,根本就用不著。」
说著由宇笑了笑。她说的多半是真心话,所以麻耶才更觉得可悲。刚认识由宇的时候,她会给人一种冰冷的印象,但最近的她则很不一样,开始会显露出很有少女情怀的一面。然而过去严酷的环境所造成的感情缺陷,却没有这么容易填补。由宇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麻耶深深体认到这点。
「不对,照片才不是什么没有忘记就用不著的东西。」
由宇不满地皱起眉头表示疑问。正当麻耶心想该怎么述说照片的必要性才好时,却从由宇口中听到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对了,我也有一大堆可以当纪念的影片。唔,我想应该也没有多少人会像我拥有那么多过去的记录了。」
看到由宇说得骄傲,麻耶觉得松了一口气。大概就是岸田博士帮她拍的吧。如果真是这样,那由宇的孩提时代总算也还有些慰藉。然而——
「我一直被人透过监视摄影机观察,虽然不至於说所有影片都有储存下来,不过重要的影片应该都会留下。」
麻耶的放心立刻烟消云散。
「你是说……监视摄影机拍的?」
「没错,毕竟我二十四小时都被人监视,总计时间可是非常庞大的。换算下来应该有……」
麻耶挥手制止由宇说下去,慢慢摇了摇头说道:
「由宇,拍下回忆的照片,意义跟单纯的记录不一样。」
麻耶说著就翻开了相簿的第一页。上面有著一张刚出生的婴儿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拍著自己的相机觉得好奇,只见婴儿睁大了眼睛望向镜头。
「听说这张照片是家母拍的。」
下一页则有张照片拍到一名女性抱著身穿纯白婴儿服的麻耶。
「这是家母。只是我还未满周岁,她就已经过世了……」
露出温和微笑的女性长得极美,但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以真目家总裁的妻子来说,看起来实在显得不太可靠。然而她亲手抱著爱女微笑的表情,跟麻耶露出温和微笑时的模样果然非常相似。
由宇没有说话,注视著还是个婴儿的麻耶。
「有一种东西在记录用的影片上找不到,但在照片里却有。我认为那就是心情。」
「心情?」
「对,就是心情。拍照的人有心情,被拍的人也有心情,看照片的人也不例外。我想人之所以要拍照,为的就是留下心情。」
麻耶说著继续翻动相簿,可以看到照片中的麻耶一张比一张大。不只是麻耶,还拍到了兄长胜司、北斗,以及父亲不坐。麻耶在他们的环绕之下时而欢笑、时而腼腆,时而闹脾气的模样,也都一一收进了照片之中。
「小时候的你头发还挺长的嘛。」
一直用目光追著照片的由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的确,以前的我头发应该跟你差不乡长。不过……」
麻耶看了看以前的自己。照片上的自己年纪虽小,表情却显得很成熟,然而换个角度来看,也就表示她当时少了小孩该有的活泼。
「後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剪掉了头发。」
麻耶说著就跳著翻过好几页相簿,翻到的那一页上只贴著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麻耶已经长得比较大了,但还只有十岁左右,她的身旁站著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男生,两人身後又有两名穿著打扮有点穷酸的男性,可说是十分奇妙的组合。因为包括跳过没看的部分在内,麻耶的每一张照片上,身後无论是家具还是一起拍的人们身上的服饰,凡是照片中有拍到的事物,都充满了上流阶级的气派。
而这张照片混在里头就显得极为异样。异样归异样,但朝著镜头比出V手势的麻耶,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活泼,而且笑得十分开心,此外麻耶的头发也比其他张照片要来得短。
「这该不会就是斗真?」
由宇指了指照片中跟麻耶挽著手的小男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对,这张照片是我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拍的。」
「这张照片里也拍下了你们的心情?」
麻耶双手合十,陶醉地抬头看著天花板。
「有。我跟哥哥的相遇,真的是命中注定,是我人生的转捩点。」
「有那么了不起吗?」
由宇注视著麻耶的眼神之中有著大量怀疑的成分,麻耶发现这一点後,立刻瞪了由宇一眼,当场断言道:
「有,就是这么了不起,那实实在在就是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逢!」
「唔……」
由宇沉吟一声,稍微想了想。
「原来如此,看到跟自己有血缘的人那么糟糕,反而让你振作起来了是吗?也就是所谓的负面教材是吧。」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哥哥从遇见我的那时候,就已经非常坚强、善良又迷人了!」
由宇皱起眉头思索,她觉得谈话的定向有著微妙的偏差。
「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我们现在是在谈坂上斗真这个人物没错吧?」
「那当然。」
由宇叹了口气。
「你对你哥哥的误会,不,应该说是误解,实在非常可叹,只能用妄想来形容。当然现实中的他那么窝囊,会想去理想化也不能怪你,不过就算真是这样,我想应该还是客观一点会比较好吧?还是说这种偏袒的美化就是所谓家人的爱?我是不太能体会,只是总觉得太过火了点。看样子照片这种东西实在不适合作为正确传达记忆的手段。不过说来也是难怪,这种断断续续的影像,而且还只有一张,又能看得出什么呢?如果要精确地保留住记忆……」
「这你就错了。」
麻耶端正站姿,正视由宇的眼睛。
「照片传达的是心情,到现在我的心情仍然明明白白地留在这张照片里。既然你不相信,我就从头说给你听,告诉你我跟哥哥是怎么遇见的,还有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没错,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一岁,事情发生的当天,我才刚知道我有了个未婚夫。」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09-12-4 21:43 编辑


1
「未婚夫?」
麻耶就像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复颂著反问回去。她整个上身往前采出去,带得一头漂亮的长卷发跟著摇动。也难怪她会惊讶,毕竟麻耶才刚满十一岁。
「不用想得那么严肃,怎么说呢,就像指腹为婚一样啦。」
「就算想得简单点,指腹为婚跟订婚都是一样的意思。」
「说、说得也是。」
父亲真目不坐想打个哈哈,四两拨干金地带过麻耶那带有责难意味的视线,但麻耶却两手握拳放到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地正视不坐,让不坐只好搔了搔脸颊想蒙混过关。
「我不要。」
但蒙混的招数却不管用,麻耶斩钉截铁地撂下了这句话。她断言的口气中充分表现出铜墙铁壁似的意志,让不坐表情痉挛,显得有些退缩。然而他不愧是掌握全球70%资讯的真目家总裁,退缩归退缩,终究没有退让。
「别说得那么无情嘛,总之你们先见个面试试看啦,好不好?」
不坐额头上冒著汗水,努力试图说服女儿。狼狈的模样实在不太方便让那些奉承真目家的掌权者看到。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道是对伤脑筋的父亲产生了同情,还是知道父亲一旦说出口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心转意,先让步的人还是麻耶。
「哦哦,你开始有点兴趣啦?」
「没有。」
「这个嘛,你未婚夫是男的。」
「那还用说。」
「……不是啦,我是说,就是呢,候补人选很多,各式各样的人选都已经凑齐了,所以你爱
怎么挑都行。不管你是喜欢头脑好的人,还是个性温和的人,都可以尽管从里面挑个够。」
听到这个暧昧而且逃避的说法,麻耶脸上不高兴的神色越来越浓厚。
「对了,与其我口头跟你说,不如看这个比较快。来。」
不坐说著就放下一个很厚的纸袋,接著一副事情已经交代完的模样,起身准备走出房问。匆匆忙忙的态度简直就像准备开溜的小毛贼。
「父亲!请等一下!父亲!」
但麻耶的喊声却被用力关上的门板给弹开。
无可奈何之下,麻耶只好打开纸袋翻看内容,但表情始终不见好转。十一岁的年龄还太早这个说法,根本就不构成抗议的理由。在这个政治联姻这句话仍然活得好端端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而且对於真目家来说,麻耶的父亲,也就是总裁不坐所说的话,更是绝对不容违背,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多名从人格、家世到学历都无可挑剔的未婚夫候补相亲照片跟调查资料堆在眼前,而每个人都实在太过典型,让麻耶看得退避三舍。然而总裁吩咐要全部看过,自然不容许她违逆。
「麻耶一边做著真目家的工作,一边还跳级上了大学,没想到却换来这么一份太过残酷的贺礼。
亏她十岁的时候收到的礼物是全世界最高的大楼,还开始慢慢在这份工作中找出了乐趣。
「……二十分。」
这句话就是麻耶乖乖全部看完後最先产生的感想,同时也就只有这个感想。
当今全日本不知道有几个十一岁的人会跟自己有同样的际遇?虽说家世背景特殊,但麻耶仍然觉得这种落伍而没天理的际遇十分可憎。
麻耶想喘口气,於是看了看窗外。真目家的宗家围绕在一片广大群山的角落,只是说得精确一点,其实视野内的群山都归真目家所有。
「……呼。」
「怎么啦,你不满意啊?」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麻耶却不怎么惊讶地回过头去一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只见一名少年佣懒地靠坐在沙发上。他用手撑著的脸上显得没精打彩,手上翻著麻耶未婚夫候补的照片,不当回事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两只脚搁到了桌上。
「倒是我们好久不见啦。」
看到他举起一只手露出友善的笑容,麻耶只皱了皱眉头。
「北斗兄长,桌子不是拿来放脚的地方。」
北斗被妹妹讲了两句,反而显得很高兴,加深了脸上的笑意,端正坐姿重新在沙发上坐好。这次跟先前完全不一样,坐姿中找不到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然而麻耶却提出责难:
「坐姿太端正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北斗又改了姿势,但麻耶仍然不满意,接连挑三拣四,诸如——
「没有格调」、「太随性了」、「丢脸」、「不适合你」云云。
「那你要怎样才会满意?」
「自然最好。」
「哦,这样啊。」
北斗没劲地应了一声,就恢复了早先那种躺在沙发上的姿势。这次麻邯也没有多说什么,隔著桌子跟他面对面坐著。
「兄长什么时候来到日本的?」
麻耶问出一个问题,之後喝了口红茶等待对方回答。
「嗯,三个小时前。我一到就先来看你,多少该欢迎我一下吧。」
「兄长明明是个偷溜进妹妹房里的可悲变态,光足没有被人拎著衣领丢出去,我想就已经充分表达出欢迎的意思了吧?」
「我口好渴哩。」
说著就一副渴望的眼神看著麻耶在喝的红茶。
「兄长就自己行行光合作用吧。」
「你还真冷漠。」
说著又拿起了未婚夫候补的资料。
「没什么像样的人选啊。」
「我倒觉得已经比北斗兄长像样了。」
「我连二十分都不到?」
麻耶歪了歪头:心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待在这个房间里的。不过对这位神出鬼没的兄长抱持这样的疑问,往往也是徒劳无功,於是麻耶决定把这个念头赶到脑海中的角落去。
比起这些疑问,他神秘兮兮哼著歌的模样更令人好奇。他心情好当然不是坏事,但他显然正在等麻耶问他理由。
麻耶视若无睹,继续喝著红茶,就听得北斗用很刻意的语调补了一句:
「今天这个日子真是太美妙了。」
要继续置之不理反而更费事,於是麻耶决定开口问出来:
「兄长看起来心情可真好。」
「啊,看得出来吗?」
「是,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看出来。」
「真拿你没办法啊。既然你那么想听,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心情好吧。」
「不用了。」
「别跟我客气。」
「我坚持不用。」
「我卸下了一个重担,毕竟那么麻烦的东西我实在不想继承啊。」
北斗完全无视於麻耶的回答,还故意说得很吊人胃口。
「不过你是女生,确实也跟你无关啦。啊啊,这下我可轻松多了。」
「兄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到北斗的说法令人不快又好奇,忍不住反问回去,但麻耶内心倒也还有心情去对落人北斗话术圈套之中的自己苦笑。
然而北斗只是笑得极为开心,始终没有回答。
这个兄长跟见外而认真的长子胜司不一样,乍看之下是个无忧无虑又好相处的二少爷,但其实却让人难以捉摸,从这个角度来看,反而属他跟不坐最相似。只是如果被人问说两个兄长里面喜欢哪一个,麻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两个都讨厌。并不足两名兄长欺负她或对她冷淡,而是因为从某个时候起,麻耶已经察觉到了一件事。她发现除非自己当个不抵抗的人偶,否则两位兄长想必会将自己视为竞争对手,下手绝不会留半点情面。
「不过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真目家的人总是孤独的。」
北斗简直就像看穿了自己心思似的说出这句话,也不管麻耶震惊,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是特例,这也是无可奈何。如果你讨厌这样,就该选平凡的方法过活。」
说著指了指麻耶眼前的一大叠相亲照片。
「爸爸一年前让你管KIBOU大楼的时候,其实有一半是在玩闹。可是你又太优秀了,所以这个安排搞不好其实是爸爸对你表达亲情的方法呢。」
也许他说得没错,至少这个建议确实有针对到麻耶的烦恼。但同时麻耶也觉得正因为这样,自己还是不能对这位兄长敞开心胸。
「别说这些了,兄长刚刚说继承是指什么事情?」
「别急别急,不必一脸那么吓人的表情,我会给你提示的。」
「我不介意兄长直接告诉我答案。」
「是吗?那,说穿了呢,就是除了我、麻耶还有胜司老哥以外,我们还有别的兄弟。说得具体一点,是我的弟弟,你的哥哥。」
「你说什么!」
麻耶以差点泼出红茶的势头猛然站起,朝北斗探出上半身。北斗登时一脸觉得自己搞砸的表情。
「看来我弄错讲事情的顺序了啊。」
「这是怎么回事?」
「哎,这个,你先冷静一下?」
北斗莫名地以疑问句语气安抚,但麻耶的心情却一发不可收拾。
「爸爸也是个男人,在外头勾搭上一
、两个女人,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只不过他还顺便搞出了个小鬼而已。」
北斗继续火上添油。也许他是想说既然不能再谈原来的话题,就乾脆刺激麻耶做出更剧烈的反应,想办法让话题转向。麻耶尽管理智上看出了这点,情感上却终究按捺不住。毕竟她还是个刚满十一岁的少女。
「如果是我的弟弟或妹妹,我还可以忍受,毕竟母亲过世已经很久了。可是既然是我的哥哥,就表示当时母亲还没有死,不是吗!?」
麻耶说完就这么站起,踩著不符合她一贯作风的粗暴脚步走向通往房间外的门,大声宣言:
「我要直接找父亲问个清楚!」
麻耶凭著一口气冲出了房间,但踩在走廊的脚步却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後终於完全停下,回头望向自己那个从这里已经完全看不见的房间。
未婚夫的存在确实让她大吃一惊,而且又从北斗口中知道自己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让她的情绪终於爆发出来。
然而冷静一想,麻耶脑中就闪过好几个疑问。
继承权跟身为女子的自己无关。北斗的话乍听之下确实也像是在指总裁接班人的卡位战,但如果真的是指这件事,北斗不应该讲得那么轻浮。
——他指的该不会是鸣神尊?
一想到这里,麻耶不禁开始自言自语:
「就算真是这样,北斗兄长会不小心讲出那种事来吗?」
麻耶的脚步会转得沉重,最後终於停下,为的就是这一点。不,说得精确一点,不完全是为了这一点,同时更是为了父亲。不坐真的想把自己嫁到未婚夫家里去吗?考虑到真目不坐的为人,总觉得这个做法未免太平庸。
北斗说得应该没有错。父亲是在考验自己,观察自己。她感受到了这点。
「我真的好累……」
骨肉亲人之问还要互相刺探,更别说自己只有十一岁。
「如果每次遇到这种事情都要大发雷霆,搞得自己这么累,多半会活不下去吧……一
身为真目家的三贝,她非常清楚这个家族的历史有多么狠辣。也许照北斗所说,乖乖嫁给未婚夫以便离开真目家」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麻耶只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空虚。本来要定向父亲所在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今她窒息的屋里定向屋外。
她决定到庭院散步,让自己透透气。散步了三十分钟左右,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看著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甚至觉得继续让心情坏下去实在太吃亏了。
远方看得见围墙。只要撑著点定到那儿,就可以去到豪宅的边界。
麻耶不了解围墙外的世界。这并不足说她从来没有出过门,但她外出时都是坐车或搭直升机移动,到了目的地附近再换搭别种交通工具,而且不分国内外,远程移动都是搭私人喷射机。也就是说麻耶不了解起点与目的地之间的过程,只能隔著窗户往外看。
她对围墙外的世界充满兴趣,而且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出去外面见识见识。然而父亲禁止她擅自外出,就算想要出去,多半也会被随扈拦住。
然而现在的麻耶才刚进入叛逆期,简直全身都是叛逆精神的结晶。除了对门外世界的好奇,更有一股想要违逆父亲的欲望,让麻耶开始策划外出的方法。
麻耶暗自窃笑,小跑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要出门总是得做好准备。
2
真目家宗家的戒备对外来的入侵者来说堪称铜墙铁壁,但对於自己人从内部逃走的防备,则没有达到同样的水准。
麻耶能够成功离家,全拜这种漏洞所赐。只是话说回来,这里的戒备仍然远比一般情形要来得森严,之所以能够逃脱,也是靠了她有著过人的智慧,才得以看出错综复杂的警戒网漏洞。
不管怎么说,麻耶最後终於成功地偷偷摸上了用来搬运食材的卡车。
而在一小时又十几分钟过後。
她终於摆脱了真目家的咒缚,独自站在街头。
「哇啊。」
第一次接触到的平凡市街,不停地刺激著麻耶的好奇心。从成排的商店与招牌、来来往往的行人、气氛到味道,每一样事物都充满了刺激。从旁定过的人们也以同样好奇的眼光,看著这名披著豪华纯白毛皮披肩,好奇地走在街上东张西望,眉目又十分清秀的少女,但由於麻耶并不清楚乎常的街上足什么样的情形,再加上从小就身为真目家的:贝而备受大众瞩目,这些视线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麻耶怀著满腔好奇心在街上乱走一通,而第一间令她停下脚步的商店种类,却颇出人意料之外。
「这就是传说中的速食店吗?」
麻耶眼神闪闪发亮地站在店前。店面的气氛就跟杂志上看到的照片一样,店名也一样。尽管店内显得有几分拥挤,但对未知事物的兴趣压过了觉得不卫生的感觉,所以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愉快。
检查了一下钱包,确定里面放的钱够用。信用卡会留下让人可以追查的记录,所以在这里不能拿出来用。
「早知道就应该先查清楚价格分布了。」
麻耶朝著钱包中大叠万圆钞看了一眼,露出不安的表情。由於知道平民的平均收入,也就多少想像得到平民的消费力大约在什么程度。然而对价格分布情形的预测终究只是预测,不足以让她确信』
「要是用了餐以後才发现金不够,可就会因为吃霸王餐被警察逮捕了。」
麻耶一脸僵硬的表情,在店前烦恼了好一阵子。她认定速食店也跟高级餐厅一样是用完餐才付帐,根本没有去怀疑。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
在店前烦恼了十分钟後,麻耶就像准备展开决死冲锋的士兵一样卷起袖子,踏进了店内。笼罩在整间店内的速食餐点香味直冲鼻腔,比起她平常吃的东西,这股气味未免太过粗野,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仍然压过了其他的感想。而店内的情形跟麻耶所知道的餐厅实在有著天壤之别。
麻耶定进店内之後,就一直站在门口等待。她在等服务生来带位,就这么在入口站著不动。然而速食店里当然不会有人来带位,让麻耶平白浪费了不少时间。
其问有几个客人从麻耶身旁走过,一路走进店里去,但麻耶实在太紧张,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身旁的状况。
「还真慢。」
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厚,怀疑该不会是自己出了不能见容的洋相,所以店里的人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这里的店也未免让客人等太久了吧。」
不说话只会越来越不安,於是决定说出来看看。然而在学生、情侣、买菜回家的大婶所形成的人潮喧闹声中,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就被掩盖过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麻耶的存在。对於身为真目家的独生女,从小就备受众人瞩目的麻耶来说,这既是一种屈辱,同时也引发了她第一次尝到的孤独感。
麻耶咬紧嘴唇,承受著动荡不安的情绪。
「钦,你在做什么?」
忽然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让麻耶全身一颤,整个人猛然跳开,同时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名年纪跟麻耶差不多的少年正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著自己。看样子这名少年是一个人来。
孤独感立刻烟消云散,但奇妙的是心中却同时涌起一股不认输的感情。
「我在等服务生。我听说速食店的卖点就是快,看样子事实并不是这样呢。」
「服务生?」
少年歪著头想了一会儿才说:
「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在这里等再久也不能点餐的啦,得过去那边的收银台才能点餐。」
说著少年就朝著店里一指。听他这么一说,就发现那里确实有在递交疑似餐点的物体。先前她也不是没有看到,只是因为太紧张,没能搞懂周围的状况。
「要在那里……我还以为那是寄物处。」
麻耶以生硬的表情自我辩护,想要掩饰窘态。
「寄物处是什么东西?就是要在那边买啦,我想你自己看也知道。」
这句话说得无心,但却让麻耶怒火上升。
「这、这种小事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告诉我。」
麻耶忍不住出言不逊。如果是平常的她,应该会更冷静地向对方道谢,但一看到眼前这名少年的瞬间,麻耶的心情就莫名地平静不下来。
「啊,这样啊。因为我看你好像遇到困难了。」
「我才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是喔?没有就好。」
说完少年就走进店里,跟众人一样在收银机前排队。
麻耶也犹豫了十秒左右,之後终於排进了队伍中,跟少年排的是不同一排。像这样排队等候的经验,对麻耶来说也是第一次,然而等待本身却让她十分开心,对少年所产生的那种奇妙的不快感与不好意思的感觉,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
麻耶笑嘻嘻地排队等候。
「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下第二次。」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麻耶一等到轮到自己,就流畅地完成了点餐步骤。这是她观察了前面几个顾客点餐过程的成果。



「透过将前场服务的工作全部交给顾客来降低成本,这种运作体系实在非常合理呢。」
麻耶点完餐之後,一脸佩服地对店员这么说,但店员也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一找到空下来的座位,麻耶就开始享受庶民的饮食文化。虽然味道粗糙,跟平常吃的东西实在差太多,但对现在的麻耶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而有趣。
3
「现在麻耶小姐进入了二又川町的速食店,看上去正在开心地用餐。」
一名服装平凡,经过锻链的身体跟锐利的气息却藏无可藏的男子,正在监视这问速食店。
监视麻耶的目光不是只有一两道。这些真目家的随扈为了不让千金小姐有什么万一,正暗中进行护卫。
待在麻耶身旁的少年忽然间转过头来,让随扈赶忙找地方躲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少年带有戒心的视线正好投向了先前随扈所站的位置。这个少年乍看之下很文弱,但视线却锐利得出人意料之外。
「麻耶小姐身边有一名少年,目前还不清楚他的身分,但是有必要留意。是,那为防万一我会拍到他的脸部照片传回去,请进行身分比对。」
随扈准备好隐藏式相机,准备将放松戒备的少年侧脸拍进照片之中。随扈为了不引起少年的注意,进行得非常慎重,但这却害了他。他的注意力放到少年身上,疏忽了对背後的戒备。
「呜!」
呻吟声只维持了一瞬间。一条很长的手臂缠住了脖子,颈动脉被紧紧勒住,意识逐渐远去。
不到十秒钟,随扈掐在对方手上的手开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也不再动弹。就这么失去意识的随扈,被人拖进了一处没有人会经过的杂物堆後面。
4
填饱了肚子之後,麻耶打起精神,继续先前的市街探索之旅。
天色已经转为傍晚,街景的色彩也跟著慢慢改变。当街灯开始亮起,往来的行人面貌也开始—有所政变,从白天的学生与主妇,转为成群的上班族。像这样形形色色的变化,也让麻耶看得十分高兴。
麻耶任凭好奇心驱使,随兴在街上行走。不久太阳也下了山,街上四处都开始亮起廉价的霓虹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其中有不少霓虹灯招牌的灯光已经开始闪烁,彷佛随时都会消失。然而看在麻耶的眼里,这一切都有如宝石一样灿烂。
或许是只顾著观看这些霓虹灯吧,麻耶一头撞上了一块比较矮的招牌。虽然撞击力道没有强到会撞出伤来,但这一撞之下却扯下了她右边的发饰跟丝带,让一头绑好的头发散了开来。
她赶忙捡起了发饰,但在夜晚的玻璃上看著自己的身影,却只觉得束手无策。麻耶的这头发型,是由平常负责为她打理衣著的人,在早上为她准备服装时帮她绑好的。贵为真目家干金,手下自然有人会为她烫出一头漂亮的卷发,并配合麻耶当天的行程来整理服装跟发型,所以麻耶从来没有自己整理过自己的头发。就算想要重新绑过,也不可能绑得跟左边一样工整,只会显得更难看,於是麻耶乾脆连左边的发饰也给取了下来,结果忽然觉得一头长发又闷又沉重。
而真正最沉重的,就是这件事让麻耶发现自己连服装仪容都不会打理,就这么在一家照出自己身影的店前呆呆站立良久。
对现在的麻耶来说,这头由别人弄得十分漂亮的长发,正象徵著真目家的束缚。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麻耶下定决心,开始从先前只是随意眺望的街景之中,寻找自己需要的店。
接著麻耶的目光就停在了一家店上。那是一家美容院,所幸看起来还没打烊。
招牌上写著洗发剪发一共三干圆,今天是每月第三个周三,所以只要两干五百圆。麻耶不知道这个价格足贵还是便宜,心想既然在店里可以看到有个作摇滚庞克风格打扮的店员,所以搞不好报价足以英镑为单位,但招牌上却明明白白地写著日圆。
「价格反映服务与技术。要说不知道行情的我都不会不安,那就是在骗人了……」
然而麻耶已经下定了决心,毅然打开了店门。
「欢迎光临!」
一打开店门,一身奇待打扮的年轻人就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这一切看在麻耶眼里都非常新鲜,同时也令她十分害怕,但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说:
「你、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做真目……不对,是真田麻耶。我没有预约,也没有人介绍我来,请问现在可以帮我剪发吗?」
一间平价美容院里,突然出现一名很有礼貌打著招呼的干金小姐,身上还披著一件看一眼就知道是真货的纯白毛皮披肩。这种不可思议的光景,让店里的每一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剪去一头长发之後,麻耶不但心情变得轻松,甚至觉得连身体也跟著轻快了起来。
大概剪短了四十公分有吧。头发剪齐到下巴的高度,毛发前端跟浏海还做了羽毛剪,在风中吹得轻舞飞扬。
美容师连连表示这么漂亮的头发剪短了可惜,但麻耶还是从美容师递上来的发型目录里,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容易整理同时又有格调的发型,说要剪成这个样子。
对於长年来从衣服到发型都是让别人打理的麻耶来说,这个发型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挑选的。光这点就已经让她满心欢喜,而原先还一直说剪了可惜的美容师,等到剪好以後,也说这个发型更能衬托出麻耶的一对大眼睛与漂亮的下巴,反而比先前更适合她。
麻耶带著变轻的身心,踩著跳舞般的脚步。转著圈子走在路上,简直就像在参加舞会一样,模样跟街上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显得很不一样。不管看在谁眼里,都一眼就能看出这名少女绝非一般平民。
每个人都在想为什么这样一名幼小的少女会一个人走在街上,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少女这样非常危险。
然而麻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好奇的视线,渐渐融入夜晚的市街之中,自然更不会发现两名男子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後。
5
轻快的脚步忽然嚏嚏两声踩住不动,紧接著就失去平衡,身体不稳定地左右摇晃。
「啊、啊、呀!」
坐倒在地的麻耶揉了揉屁股,为了得意忘形而跌倒的自己感到可耻。接著又发现自己丢脸的模样会被人们看到,一张脸胀得更红了。
「这是,怎么说……跳舞是淑女的涵养。」
麻耶一边说著这种莫名其妙的辩解一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弄脏了这件喜欢的洋装,让麻耶皱起眉头。
「真是的……咦?」
这时麻耶才发现到自己不需要为了在人前丢脸而觉得可耻,因为周遭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这条从商店街岔出来的小巷子,是一块延宕已久的开发预定地,平常就很少人会经过。而这样的条件再加上几种巧合,让这里成了一处约会的景点。
麻耶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出的洋相没有被别人看到而放心。然而放心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一阵奇妙的宁静,慢慢在麻耶心中植入了恐惧。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远方传一来的车声与街上的喧闹声听起来格外遥远,感觉简直就像从世界之中孤立出来一样。
「请问,有人在吗?」
不说话只会越来越害怕,於是决定说出来看看。但说出来以後知道没有人答话,反而造成了更加强调出孤独感的结果。麻耶咬紧了嘴唇静静忍耐。
这时一阵引擎声从背後接近过来,是汽车的声音。回过头去一看,就看到一辆小货车开了过来,在约有五公尺远的地方停了车。然而看到有两个人下了车,麻耶却没有从孤独感解放出来,也没办法觉得放心。不但不能放心,脸上还露出了明确的恐惧表情。
两名男子戴著一种遮住整张脸的怪异面罩。这种像是会在恐怖片里出现的面罩外观极为思心,就算在阳光下看到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从面罩上眼睛的部分露出的人类肉眼凸显得格外清楚,只会更助长恐惧。麻耶开口想要呼救,却像有东西梗住喉咙似的,就是喊不太出来。
两名面罩男似乎也发现了麻耶想要喊叫,对看了一眼之後,立刻就扑了过来。
麻耶转身想要逃开,一只粗壮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
「呀……」
这次本来就要喊出的尖叫,却在即将喊出之际被捣住了嘴。
「我、我说啊,做出这种事情真的没关系吗?」
「有、有什么办法呢?你看,她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可以要到一大笔赎金。事到如今你还怕什么!」
按住麻耶不让她挣脱的男子,出言恫吓另一名同夥。
「可、可是!」
「少、少废话!我们需要钱啊。好了,赶快把这小丫头押上车。」
麻耶拚命挣扎,但终究敌不过体格壮硕的大男人,眼看就要被一路拖上货车。另一个面罩男似乎也豁出去了,跑过来想要帮忙。
「不好意思……我觉得绑票不是好事。」
这句说话内容严肃,但语调却让人觉得这人肯定搞不清楚状况的话,让两名男子停住了动作,就连麻耶听到这实在太状况外的语气,也一时忘了挣扎。
「咦,你们没听见吗?咳,呃,我觉得绑票不是好事,而且在法律上也算是坏事,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宪法第几条规定的。」
这个说著傻话的人,就是麻耶先前在速食店遇见的少年。
看到这名少年的那一瞬间,麻耶莫名地瞬间就将心情从恐惧切换成不肯认输。
「我、我没事的,这点麻烦我一个人就应付得了。」
「是喔?」
疑问句的语调让麻耶更不高兴了。
「可是我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区区的绑匪A跟B,我总会有办法应付的!」
被称为绑匪A跟B的两名面罩男对看了一眼,之後多半是觉得少年的存在很碍事,於是个子比较大的绑匪A就对绑匪B打了个手势:
「喂。」
绑匪B靠近少年想要捉住他,但少年却仍然站著不动观看,模样迟钝得令人震惊。
「你、你快逃啊。」
麻耶赶忙大声喊叫,但少年的态度仍然没有变化,就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看著绑匪B朝他接近。绑匪B看起来比较瘦弱,但应付少年倒还不成问题。
少年跟绑匪B的距离终於拉近到了伸手可及的范围。绑匪B尽管对少年毫无反应的模样觉得讶异,但仍然迅速伸出手去想要捉住他。然而他的手却扑了个空。绑匪B直到整个动作结束,才认识到少年就在自己眼前跳了将近一公尺高。
「对不起。」
绑匪B最後听见少年这句说得十分由衷的道歉,下巴挨了猛力一踢,就这么当场昏倒。
「什么!」
绑匪A还来不及吃惊,少年已经飞奔而来。才刚看到他小小的身体就像子弹似的直逼麻耶跟绑匪A而来,紧接著脚底已经命中了面罩的正中央。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麻耶好一阵子都维持著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抬头看著朝她伸出手的少年。这个轻松撂倒两个成年人的少年,还只是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坐倒在地的麻耶看了看昏倒在自己身旁那个个子在成年人之中部算大的绑匪A,再看了看少年的脸孔。
麻耶一直没有回握他伸出来的手,让少年的表情变得十分不安:
「该不会是我害你受伤了?」
少年悠哉的态度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狈的表情。
「怎么办,我该叫救护车吗?」
对於喜欢把事情想得很夸张这点,麻耶本身也不太有资格取笑别人,但这时仍然忍不住嘻嘻一笑。
「咦,请问,呃?」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反而更加狼狈。而这又让麻耶觉得更是滑稽,伸手捣住嘴忍笑。
「我没事的。谢谢你救了我。」
麻耶露出满脸微笑,伸出手去。少年睁大了眼睛,但马上握住麻耶的手,以出人意料之外的强劲力道拉起了她。
近在眼前的少年视线高度几乎跟自己完全一样,而他这么小的个子,却轻松撂倒了两名大人,让麻耶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
这名少年有著几分糊涂,却又有著几分兼具敏捷与力道的神秘存在感,让麻耶心中那股莫名其妙就是不想对他认输的情绪当场销声匿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更了解他的想法。
——可是我该怎么做?
少年根本猜不到麻耶心中小小的困惑,还是一样显得十分悠哉。
「呃,遇到有人要绑架的时候该怎么办才好?是该叫警察吗?」
处於离家出走立场的麻耶并不想跟警察扯上关系。看到麻耶伤脑筋的表情,少年也没有深入追问,只说了句:
「那我们就这么跑掉吧?」
说著就用力拉了拉麻耶那只还跟他牵在一起的手。
麻耶犹豫了一瞬间,但紧接著就对这个生平第一个同年龄的朋友,露出了有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
6
「这里是A班。B班,你们在做什么?麻耶小姐情况危急,你们还在发什么呆?」
看著巷子里事情经过的真目家随扈朝著无线电大吼。这两名绑匪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属於那种没有事先计画,定一步算一步的类型,但由於他们不知道真目家干金的价值,反而极有可能会危害到麻耶。就算他们不会危害到麻耶,随扈的工作本来就是事先阻止可疑人物接近,但照理说距离最近的B班却全无动静。
「喂,B班,怎么了?回答!」
不但没有动静,甚至连无线电呼叫也不回应。随扈在一阵不祥预感的驱使下,将无线电切换到其他班的频道。
「D班有听到吗?B班情形不对劲,请你们去看一下。」
『D班收到……呃!』
然而这名随扈与D班之间的通话,却在一阵惨呼中断绝。
随扈的反应非常快,他立刻拔出枪来警戒四周,同时试图跟其他班联络,然而没有任何一班有回应。
「该死!」
他打开了回报真目家用的紧急频道,这种非常事态一定回报不可。
「这里是麻耶小姐护卫班。」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在随扈准备报告异状的当下,不知不觉问背後忽然多了个人。等到发现事情不对劲,咽喉已经被对方勒住。用不到十秒钟,随扈就跟多名护卫走上了同样的命运。
不再动弹的随扈,被对方粗暴地扔到了一个没有人会去注意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请回答。』
几只细长而关节突起的手指,拿起了还在发出总部呼叫声的无线电。
「这里是麻耶小姐护卫班。对不起,看样子是我弄错了。」
说话的音色就跟刚刚才死去的随扈一模一样。
『真的没问题吗?』
「是,麻耶小姐仍然平安,正逛街逛得非常开心。我们继续执行护卫任务。」
『了解,你们要小心点。虽然还没查证清楚,不过有情报显示有个叫百足的杀手展开了行动。如果情况紧急,就算会惹麻耶小姐不高兴,也得请她回宗家大宅。』
「了解,我们会加强警戒。」
结束通讯之後,关节发达的手指就关掉了无线电。这只手的主人,全身有著跟他的手指一样的纤细扭曲风格,样貌十分奇特,手脚就像被人强行拉长似的又细又长。
「不愧是真目家,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被掌握到行踪。」
人称百足的杀手将一对原本就像丝线一样细的眼睛眯得更细,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7
跑了三分钟左右,麻耶已经气喘吁吁,但先前的两名绑匪似乎没有追来。搞不好他们还没醒,而且就算已经醒了,应该也不知道目标跑到哪里去了。
「我还是第一次、跑得这么喘。」
麻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看看少年,结果看到的是他呼吸丝毫不乱的模样。
「你还好吗?」
「啊……还好。」
麻耶对少年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视线。注视了好一会儿後,麻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跟少年牵在一起,赶忙缩了回来。
「啊,对不起。请问……你会痛吗?」
「有、有什么好痛的?」
「因为我拉你拉得很用力。」
「嗯、嗯,我没事。」
麻耶低下头去,以沙哑的声音答话。她莫名地就是不敢正视少年的脸孔。
「嗯、嗯。对了,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如果是平常的麻耶,应该会说问的人应该自己先报上名号才符合礼节,再不然也会犹豫著不敢贸然说出真目家的名号,但现在的她还满脑动摇,根本顾不到那么多。
「我叫真目麻耶。」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的脸色立刻有了改变。
「真目麻耶……你叫这个名字?咦,你这真目该不会就是……?」
他那给人慢郎中印象的脸孔,一瞬间就换上了惊讶的颜色。看到他的态度有所改变,麻耶也发现自己犯了错,她满心後悔不该贸然讲出真目家的名号。就连先前紧张兮兮走进美容院的时候,明明都还能顺口编出假名。看样子这名少年确实有些特质会打乱麻耶的步调。
「不,这个,没有啦,这个名字挺常见的,你叫我麻耶就可以了。对、对了,而且我才要说呢,你竟然先让女性报上名字,失礼也该有个限度。还请把你的名字也告诉我吧。」
麻耶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嗯,我叫做……」
少年的犹豫持续了两秒钟左右。
「我叫坂上斗真,叫我斗真就可以了。」
「坂上斗真?斗真是吗?」
麻耶喊了几次少年——也就是斗真的名字。
「听起来很响亮,我很喜欢。」
说完微微一笑?就看到斗真表情中的僵硬也跟著消失。
8
两人随兴地走在街上。
「那……,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了?」
「嗯……,以前也有搭车经过几次就是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其实有点迷路了。」
「以迷路的人来说,你倒是很镇定呢。」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走在陌生的城市里了,像现在我们应该也大概在往车站的方向前进吧?」
「你没来过却知道我们在往车站前进?」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车站周边的感觉都差不多,隐隐约约可以判断出来。而且只要到了车站,就总会有办法的。」
麻耶不由得对他投以尊敬的眼神。自己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一路上畏畏缩缩。这事说来并不光彩,但不知道为什么,麻耶对他却能老实说出来。
「我倒觉得没什么关系,毕竟每个人擅长的事情都不一样。而且要是你迷路了,还有我去带你啊。」
麻耶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就是一连串的惊奇,少年对她的好是那么自然。麻耶身旁也有很多人对她好,但这种行为总是与真目家的干金这个附加价值绑在一起,而麻耶也感觉到了这点。真目家的家世在麻耶与他人之间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甚至对亲生的家人,包括父亲与两位兄长,也一样有这种情形。
然而现在在她身旁笑得豁达的斗真却不一样。先前报出名号的时候,也许他已经发现到自己是大名鼎鼎的真目家」员,不,从他震惊的表情看来,十之八九已经发现到这点。然而他的态度仍然没有丝毫改变,就跟在速食店里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一样。
要说有什么改变,反而是麻耶对少年的印象变了。自己正跟著陌生的少年走在陌生的城市里,但内心深处却觉得有种深深放心的感觉。
「你怎么了吗?」
看到麻耶一直看著自己,斗真露出了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啊,没有……没事。」
麻耶吞吞吐吐地找著藉口。在找著藉口之余,又觉得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慌张。麻耶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拿斗真背後远处的一座高塔当藉口。
「我、我是想说那座塔不知道是什么建筑物。」
「啊啊,那个啊?记得说是活动展望台?听说上面的部分会旋转。」
「你有进去过吗?」
「没有,因为我也才刚来到这里,只是在观光手册上看过。不过我的确是有点想进去看看啦。」
斗真将视线拉回麻耶身上问道:
「要进去看看吗?」
麻耶猛然点了点头。
「哇啊。」
从展望台看下去的街景,跟从真目家名下的高层大楼或直升机等各种飞机看下去的感觉,就是有点不一样。虽然真要问起有哪里不同,麻耶也难免词穷,但总之麻耶就是以跟平常不一样的心情俯视著这片街景。
「虽然我是第一次看,不过这街景可真漂亮。」
身旁的斗真也在欣赏这片就像排满了同种宝石似的夜景。麻耶看著夜景看得出神了好一会儿,而斗真则默默看著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会在定点鸣响的钟声回荡在展望台上。
「啊啊,已经这么晚了。」
看到斗真看了看表,麻耶变得十分不安。
「你跟人约好了吗?」
「嗯,算是啦。」
「跟人约好要见面?」
「嗯,跟我老爸。」
「跟令尊见面?」
斗真挥了挥手苦笑道:
「我想他那样子应该不用称什么令尊啦,叫他老爸就好了。」
「让他等没关系吗?」
「应该没关系吧?反正他平常都待在让人等的立场,偶尔了解一下等人的立场应该也不错。」
没想到他说话还挺毒的。
「我一直都只会乖乖听父亲吩咐。」
麻耶叹了口气,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心情。
「你不喜欢这样?」
麻耶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
「不,我很尊敬他,而且也很感激他养我养到这么大。可是他这个人总是有点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东西看待。」
「这、这样啊……」
「是,像今天他也突然跑来找我,对我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我根本不想去做,可是又不能就这样拒绝。我们的关系虽然不融洽,却又不是说完全跟爱相反,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了。」
「思?为什么会棘手?不要的话直说不就好了?」
「因为我觉得父亲会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
「是我的话就会直说不要。」
「令尊……不,对令老爸也一样直说?」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麻耶的称呼很有意思,斗真露出了觉得好笑的表情。
「不用硬加个令字啦。就连今天说要见面,我本来也很犹豫要不要去见他,会答应还是因为有人来拜托我那么多次。先不讲老爸,一直拒绝总让我觉得对那个人不好意思。」
「你跟令尊处得不好吗?」
「谁知道呢?我们见面才一年,而且见面的次数也是两只手的手指就数得出来。」
「令堂呢?」
「……失踪。说起来不体面,所以老爸对其他人是讲说她到海外去了。」
斗真的家庭环境听来十分复杂,让麻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我问了这么干涉你隐私的事情。」
「没关系啦,这又没什么好隐瞒的。」
斗真笑得不带任何阴影,让麻耶觉得好耀眼。他丝毫没有被复杂的家庭环境绑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看样子我也得跟父亲好好对峙一番了。」
「驱除(注:日文「对峙」与「驱除」发音相同)?我倒觉得应该不必把他当成妖魔鬼怪去解决吧?」
听到斗真这个状况外的回答,麻耶先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猜到怎么回事,嘻嘻一笑说了:
「所谓的对峙,不是驱逐妖魔鬼怪那个驱除,是指要好好面对对方,就像斗真你说的那样,老实说出自己的本意,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是、是这样啊。你年纪比我小,却知道好多高深的词汇,真是了不起。」
「就算知道的词汇再怎么高深,心意传达不到就没有意义了。当然需要说谎骗人的时候也许还挺好用的就是了。」
说完麻耶就领悟到了自己所拥有的那些超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知识,其实足为了什么而学会,不禁觉得满心悲伤。同时她也领悟到了身旁这个纯朴的少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带给了自己多大的勇气。
「才不会没有用咧,还是多知道一些词比较好。像我脑筋就很差,不太会表达,连心里想的事情都说不太出来,有时候还因为这样惹火朋友。」
少年的话中有著用尽全力的关怀,让麻耶脸上自然地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我也决定向你看齐,对父亲老实说出自己的心意。」
「嗯,我想应该不会有事,说了他就会懂的。而且,我想,虽然只是我想啦,不过我想对麻耶的老爸……不对,我是说令尊,与其跟他客气,还不如明白说出自己的心意比较好。」
麻耶抬头注视斗真。
「真是不可思议。跟你在一起,心里的阴霾两三下就会一扫而空。」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斗真连连搔著後脑杓。他这种不矫饰的模样,让麻耶觉得十分欣赏。但这样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斗真的表情忽然问变得严峻。
「麻耶,问你喔,有一群人从刚刚就一直跟著我们跟了好久,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唔、嗯,知道。」
多半就是真目家的随扈吧,看来他们终究没有这么容易摆脱。
「他们在追麻耶吗?」
「大、大概是。」
「不知道足刚刚那两个绑匪的同夥?」
麻耶心想不对,但并没有说出来。
「我们开溜吧。」
斗真也不等麻耶回答,就拉起了她的手开始跑,一路溜进了即将关闭的电梯之中。
9
「该死!」
护卫的随扈朝著关上门的电梯咒骂了一声,但立刻就跟在楼下待命的同伴取得联络,自己也从逃生梯下楼。
随扈一步三级地跑在没有人的逃生梯上。经过充分锻链的身体,已经下了几十公尺,速度仍然不见衰退。
「你还真拚啊。」
正後方唐突地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什么……怎么可能!」
逃生梯的空间很狭窄,很容易产生回音。如果要跟上随扈的速度一路跑下来,无论如何都会踩出脚步声,发出的声息自然变得强烈,但这人却没让他察觉到丝毫声息。
有个物体缠上了脖子,等到发现这一点,随扈的意识也同时中断。
10
「啊!」
就在麻耶找地方躲起来的同时,数名男子就跑了过来。这时少年的背影,就像是要从对方的视野下遮住麻耶似的,来到了麻耶的眼前。屏住呼吸躲了一会儿,就看到这群人若无其事地从少年跟麻耶身前走过。
「你认识他们?」
等这群人的身影走得够远,少年才对麻耶这么问道。他悠哉又温和的声音,缓和了麻耶剧烈的心跳。
「是、是啊。」
麻耶答得含糊其词。他们足真目家的人,有种特殊的气息,然而麻耶却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少年。要是瞒他太久,很可能会给他添麻烦。
而且这些人会若无其事地从麻耶面前走过,也让她觉得不对劲。麻耶没有小看真目家,不会乐观到以为只是运气好没有被发现。对方也很可能只是装作没发现,其实打算先布好包围网再来抓人。不,应该说这样的可能性反而比较高。
「我是不清楚怎么回事啦,不过安啦,他们已经定远了。」
然而听到少年这句话,麻耶并没有因此放心,反而视线四处游栘。她一直不能专心思考。连少年看著自己时的担心表情,也莫名地妨碍她集中注意力。
这一带多半还有许多随扈巡来巡去,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跟少年相处的时间就会结束。唯有这点是麻耶万万不愿意的。然而现在还会有什么其他移动手段,可以比步行更不容易被随扈发现吗?
「实在太难了啊……」
深知随扈有多优秀的麻耶摇了摇头,然而当她看见一部眼熟的车辆,就看到了一线光明。
「就是这个!」
那是先前企图绑架麻耶的两名绑匪所开的车。
就在十分钟後,麻耶上了这部车。前座上坐著两名表情困惑的绑匪负责开车,麻耶则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少年身旁。
「时机怎么会这么凑巧呢?我的运气真好,竟然在这种时候碰到绑匪路过。」
麻耶显得十分开朗,相较之下——
「我说啊,事情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绑匪A,一个个头很大,但脱下面罩之後面相倒挺和善的男子,一脸伤脑筋的表情朝著坐在前座上的绑匪B,不,应该说朝著这名看起来就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拿著试管做实验的学者型年…轻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谁知道呢?」
绑匪B转过头去,看到两个一点都不害怕的小孩,无力地摇了摇头。
「哎呀,你们两位不是计画要绑票来赚取赎金吗?」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啊……」
绑匪A想要反驳,但麻耶制止了他,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正离家出走,需要有交通工具逃走,也需要有地方躲,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
「真的不要紧吗?」
斗真小声对麻耶这么一问。
「不要紧的。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自认很会看人的。他们基本上是好人。」
麻耶立刻就以充满自信的口气这么回答。
「最重要的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们做得出什么不得了的勾当。」
最後还用这句相当失礼的话做了总结。
「那大概还要多久才会到绑匪的基地?」
麻耶以充满好奇心的眼神对两名成年人这么问起,态度跟刚开始和这两位绑匪接触的时候大不相同。麻耶原本就有著强烈的好奇心,但更重要的是身旁的少年不知不觉问已经在她心中成了莫大的存在,为麻耶带来了安心感,所以她才能这么处之泰然。
「还基地咧……我说小姐啊。」
不过大概是发现到对眼神发亮的麻耶说什么都没用,绑匪最後也只能老实回答:
「不,算了。我们现在正往港口前进。」
他垂头丧气握著方向盘的身影,看起来格外地自暴自弃。
车子开了三十分钟左右,载著众人来到了一个没几个人在的港口。再往更里面开去,更足几乎一个人都看不到。
「哇啊。」
麻耶简直就像第一次来到游乐园的小孩子似的,眼神变得更加闪闪发光。
「这就是传说中绑匪会用来坚守不出的仓库对吧?」
这间仓库位於渺无人烟的埠头最里面,看起来就没怎么使用,四处堆满了积著灰尘的货物。
「对、对啊。不好意思,我要暂时把你们关在这里。」
绑匪A一脸苦涩的表情这么说。
「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凭我们两个小孩子,两三下就会被家里的人发现。全靠你们两位临时起意的犯罪计画,我们才能在危急中得到逃走用的交通工具,还有这个可以用来躲一阵子的地方。」
却让麻耶的眼神越来越闪亮,跟在她身旁的少年则一副伤脑筋的表情,不知所措地站著。
「破破烂烂的仓库,这情境实在太贴切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这地方破烂也凝著你们了。这问仓库里的货物也都是我公司的,只是几乎全都滞销,跟垃圾也没什么两样就是了。」
「哎呀,你是经营事业失败?这就是你想绑票的动机?这想法也未免太欠思虑了。」
「你还真不留情面。」
斗真在麻耶身旁小声说了这句话。
「你说得没错。」
绑否B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有力气去否认或生气,承认了麻耶的说法。
「哪里哪里,请不要放在心上。那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你们打算要求多少赎金?」
两名绑匪面面相觑,停顿了好一阵子才启口:
「……大概一千万左右吧?这样就可以还掉一半的债务了。」
绑匪B说出了这个消极的提议。态度很跩的绑匪A也表示同意:
「嗯,大概就这样吧。」
「剩下的总得自己还才行。」
「哦哦。」
两名绑匪的情谊正要转为坚定,却被一只拍在桌上的小手无情地打断。转过头去一看,就看到少女挑起眉毛的脸孔。
「有件事我想先跟两位问个清楚,所谓赎金说穿了就是生命的价钱对吧?」
「是、是啊。」
一股无以言喻的魄力,让两名绑匪不由自主地退缩。
「我的生命就只值这么一点钱?就只值一千万?真目家的独生女,赎金只要一干万就够?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是说掌握全球资讯网的家族一分子,就只有这点价值?还是说你是觉得我还只是小孩子,所以不值什么钱?」
「真、真目家?小姐,你刚刚说你是真目家的人?」
「正是,我是真目家的独生女,真目麻耶!」
「你、你、你说什么?等、小、小姐,这种事情你要先讲啊!」
「真、真、真的吗?」
「要,要是绑到真目家的独生女,我们一定都会被判死刑啊!」
「怎怎怎怎怎怎么办才好啊啊啊。」
看到两名绑匪慌了手脚,麻耶倏地站起,双手抱胸,低头瞪了他们一眼。
「只要成功就没事了!只要不被抓到,就不会被处决!」
双手抱胸挺立的麻耶,朝著脸色铁青、方寸大乱又全身发抖的绑匪,笔直伸出食指一指。
「总之赎金只有一千万,实在太没有真实性了,所以你们也该讲个像样的数字!」
两名绑匪再次悔不当初,知道自己绑到不得了的人物。她个子虽小,内心所蕴含的真目家尊严却是压倒性的大。
「你们如果还是男人,就该做好觉悟。」
在麻耶那无以言喻的魄力震慑之下——
「说、说得也是,我们就狠狠敲一笔吧。」
「就、就是说啊,敲他一大笔。」
两名绑匪勉力讲得热闹。
「这样好吗?」
一旁的少年却独自冷眼旁观。
「好,那我们就敲一笔大的……一、一千五百万怎么样?」
绑匪A的话让麻耶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那、那就两干万,债务一次就可以还清了。」
听到绑匪B这句软弱的话,让桌子立刻被拍了一掌。
「三干……万?」
麻耶双手猛力在桌上一拍,顺势站起身来。就在绑匪吓得全身一颤之余,一旁的少年倒是对
椅子竟然没倒这种不重要的地方大感佩服。
「太不像话了。」
麻耶愤怒的矛头指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那边旁观的你。」
「咦?什么事?」
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让斗真大吃一惊。
「你觉得赎金应该要多少才适合?」
「咦?为什么问我?」
「因为在场的这两位根本靠不住。」
被评为靠不住的两人缩起了身体。
「那、那……大概一亿左右?」
斗真的回答让麻耶叹了口气。她睥睨其余三人,一副每个人都让她受不了似的表情,两只手一直向前伸,张开了每一根手指。
「至少也应该要这样。」
「十、十亿!」
麻耶冷冷地低头看著差点昏倒的两名绑匪。
「那当然,而且这样还算少了。至少也要喊到这个数字,不然我可不答应。」
三人都心想是要你答应什么,但麻耶的瞪视却不容他们提出异议。
「可、可是十亿这么多钱,是要怎么搬啊?就算用杜拉铝的箱子,呃……」
麻耶双手抱胸,对还在慌的绑匪A撂话:
「你在讲哪个世纪的事情?这年头已经没有什么犯罪集团会自己派人去搬赎金了。今天网际网路这么普及,多的是不会留下痕迹的金流管道。当然金额高到十亿,操作起来自然没那么简单,但就连我也知道几十种方法。这个部分要求你们也不是办法,就由我来代劳,你们赶快去打电话!」
面对这个已经搞不清楚谁才是主嫌的状况,两名绑匪不禁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後总算点了头,不,应该说是被迫点了头。
「我、我知道了,十亿是吧。」
「老板,拿这么多钱真的好吗?」
「笨蛋,区区十亿都不敢痛痛快快地拿,是要怎么混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绑匪A虚张声势的态度不顺眼。
「改成一百亿吧。」
麻耶以不容分说的态度如此断言。
「那我这就去联络。只要打这个号码就行了对吧?」
「是,这是真目家的紧急专线电话,一般人不会知道。对方光是看你拨这个号码,绑票的可信度就会大增。」
「知道了,那我就照小姐的吩咐,去、去、去、去。」
「你在笑什么?」
绑匪A无视於少年的疑问,不,应该是根本没听见,好不容易说出了後半句话:
「去跟他们要一百亿日圆!」
绑匪A自以为说得威武,其实语尾却在发颤。
「你刚刚说什么?」
麻耶的眉毛挑得前所未有地高。
「就是说我会照小姐你的吩咐,去要一百亿日圆。」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一百亿日圆了!」
「咦,就在刚刚……」
总觉得在鸡同鸭讲,也许还是太高额了?可是是小姐她自己提的啊。三人以表情交换了这样的意见。
麻耶气得差点昏过去,脚步摇摇晃晃,但还是抓住桌子,勉力站稳脚步。
「竟然被看得这么不值钱……我万万没有想到单位竟然是日圆。」
「嗄……?」
两名绑匪跟一名少年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只能等麻耶说下去。
「不是一百亿日圆。我说的是美元,一百亿美元。如果你们不熟美元的行情,我就帮你们换算,换成日圆大约就是一兆!」
三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09-12-4 21:44 编辑


11
绑票的消息传到真目不坐耳里,是在查明麻耶的护卫已经全数遭到歼灭的两小时後。其问他们运用真目家的情报网来追查麻耶的行踪,但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查出所在。
绑匪要求的赎金金额是一百亿美元。金额堪称天文数字,但既然事关真目家独生女的性命,倒也算是恰当。
「对手是能够轻易歼灭麻耶小姐随扈的高手。对方准备这么周详,手法这么俐落,也难怪会敢要一百亿美元。」
一名十五岁左右的丽人在真目家现任总裁面前仍然毫不胆怯,报告得十分流畅。
「一百亿美元是吗?喔。」
听到犯人的要求,不坐显得不太有兴趣,搔了搔後脑杓。
「那现在打算怎么做?也有人说这事不太好办啊,有把握吗?」
「请尽管交给我。」
这名让人分不出是少年还是少女的丽人,那直立不动的姿势仍然没有动摇。
性别不明的丽人——怜鞠了个躬,就以怎么看都不像是十几岁的人会有的轻快身法,从不坐眼前退开。
12
「我、我、我去打过电话了,说、说、说要他们拿一百亿美元来换。」
绑匪B一脸苍白的表情回来。
「打、打这支电话真的就不会被追踪到吗?公共电话不是比较不容易留下痕迹吗?」
将手机递还麻耶的手还在发抖。
「不用担心,这支手机是真目家特制的,反而是公共电话比较危险,只要几秒钟就可以追踪到了,因为所有线路都由电信公司管理,只要能照正式手续申请查询,其实简单得很。电影跟电视影集里面会要人想办法拖对方讲久一点,不是为了追踪,而足为了拖住嫌犯的脚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哦,足这样啊?真、真目家真的很厉害耶。」
看到麻耶说得得意,两名绑匪显得十分佩服。
「对了,这间仓库里的货,具体来说是些什么东西?」
仓库里放著好几个货柜,排成了墙壁与通路。
「就是一堆因为跳票搞得留也不是,丢也不是的产品,如今已经值不了几块钱了。」
「公司搞到倒闭,剩下的就只有这大堆产品跟债务了。」
「所以你们才会计画绑票是吧。」
麻耶心想他们确实有欠思虑,但她过去多次看过人被逼上绝路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表情,实在不敢这么论断。他们的公司想必小得随便一阵风都会吹垮,而真目家企业伞下肯定也有无数这样的公司。
「有什么办法呢?女儿明年要升学,得要用钱啊。」
「令嫒几岁了?」
「才刚满十一岁。」
「哎呀,跟我同年纪呢。」
「是、是吗?那可真是……对不住啊,对小姐这样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过意不去?」
「就是把你牵扯到这种事情里。」
「跟我道歉你就错得离谱了,真要说起来,反而是我牵连了你们。我不是说过我离家出走吗?」
「说到这个,小姐你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啊?」
「啊,这是因为……」
也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说不出话的麻耶也有她的苦衷,先前话一直很少的绑匪B也加入了话题:
「别问了,像小姐这样的年纪,应该会有很多难言之隐吧?记得我自己也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进入叛逆期。倒是小姐身边这位小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咦!?」
话题突然带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斗真胀红了脸,两只手乱摇一通,说话都结巴起来:
「不、不是啦,该怎么说呢,我们是凑巧……」
麻耶听到他这句话,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寂寥。
「是,他只是看到我有困难想要帮助我……」
「毕竟麻耶是个女孩子,而且我不能眼睁睁看著朋友遇到困难不管。」
但听到斗真说自己是他朋友,又莫名地当场将寂寥感抛到九霄云外去。
「不过啊,小哥你实在好厉害啊。」
「你有练过什么武术吗?」
「有这样的骑士保护自己,小姐也可以放心了。」
「咦、这个,那个。」
斗真满脸通红,说话更加结巴了。
「哦,对了,要不要看看照片?」
绑匪A说得格外开朗,从怀里拿出了皮夹。
麻耶从货柜上轻巧地跳了下来,跟斗真一起看绑匪A递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拍到了一个戴著卡通人物耳朵造型的帽子,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国小少女。大概是很高兴能去游乐园玩吧,还指著身後的城堡笑得非常有精神。
「她不太像我,脑筋聪明得很,真想让她去念一问好学校啊。连她喜欢的钢琴都没办法让她学下去,实在太没出息了。」
「毕竟你疼她疼得不像话啊。」
比较年轻的绑匪亏了他一下。
「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说老爸也差不多该摆脱对小孩的依恋了。」
「喂,你这小子给我等一下,你什么时候跟我女儿见面的?」
「啊,没有,只是上次凑巧碰到啊?」
「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不打算把女儿嫁给你。」
「你以为我几岁啦?我可没有恋童癖啊。」
「问题不在这里!不只是你,谁都别想娶我女儿。」
「那等你女儿五十岁了要怎么办?」
绑匪B看不下去地耸耸肩膀,绑匪A却还说得十分得意。在一旁看著的斗真忍不住嘻嘻一笑』但麻耶似乎有著不同的想法,一脸想不通的表情提出问题:
「你不想让令嫒结婚吗?我是不觉得说独身就一定不好,可是一般而言,能跟喜欢的人结婚不才是最幸福的吗?」
平常绑匪B老是说不过他,但听到麻耶提出这个她年纪的少女该有的问题,立刻眉开眼笑地回答:
「当然会希望女儿将来有天能找个好对象结婚,可是同时也希望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当个可爱的女儿,有女儿的父亲都是傻瓜,都会有这种矛盾的。」
麻耶一边听著A吼说「喂我不是傻瓜」,B回答「你这傻老爸在鬼扯什么东西」,一边连连点头说道:
「我隐约懂。」
接著忽然又悲伤地放低视线,低声说:
「……我好羡慕令嫒,有人这么爱她,这么宝贝她。」
「会吗?小姐你的家人应该也很宝贝你吧,毕竟他们肯花一百亿美元的赎金啊。」
「说、说得也是,我有一百亿美元的价值,毕竟我是真目家的女儿啊。」
说著麻耶落寞地笑了笑说:
「光是流著真目家的血,就有这样的价值。为了想要我的家世,求婚者也是络绎不绝,而且每个人都是家世显赫,人又优秀,长得也都很英俊。我是个在这种年纪就已经被父亲叫去政治联姻的女儿,相信全世界再也没有谁比我更受到疼爱了。」
她这番话说得非常自暴自弃。先前那种好强好胜中不失大家闺秀的气质跟端庄的举止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虐的语气。麻耶无意识中低下头去,紧紧咬著嘴唇。
「你这种年纪就搞政治联姻?这太过分了。」
「怎么说呢……虽然我以前就觉得有钱人的生活也不好过,没想到十一岁就要政治联姻啊。」
「换做是我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我绝对不会把你嫁出去啊。」
「可是啊,为了这件事搞得女儿离家出走,後来还被绑票,相信小姐你的父亲应该也会开始为你著想吧?」
听到两名绑匪拚命安慰,麻耶赶忙抬起头来,挤出微笑说:
「谢谢两位,不过我不要紧的。这样最好,毕竟从我懂事起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现在更让我觉得难受,不,应该说让我不能原谅的,其实是……」
麻耶说话的声调中渐渐蕴含怒气。
「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我竟然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而且听说跟我还只差了一岁。要是在母亲过世以後也还罢了……我……我绝对,原谅不了这个兄长的存在!」
两名绑匪被麻耶的愤慨震慑住,吓得连连倒退。
「这、这个嘛,男人也是有很多苦衷的。」
「对对对,既然这么有钱,会有一、两个情妇也就……不过也是啦,要求小姐你体谅这点也太过分了。」
他们出言安抚,但麻耶挑起的眉毛却没有回到原位。
「不对,只有这点我万万不能原谅,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原谅……咦,你身体不舒服吗?」
看到斗真表情痉挛,麻耶歪了歪头。
「没、没、没有,没什么。嗯,我好得很。」
短短几句话说得冷汗直冒,视线乱飘。
「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好得很耶?」
「我、我没事啦,我去外头巡一巡。」
斗真以慌得很不自然的态度离开了现场。
之後过了好一阵子,斗真都没有回来,其问麻耶一直在听绑匪炫耀女儿有多好,比较年轻的绑匪早就被迫听得不想再听,一脸厌烦的表情,但麻耶则听得十分热心。
「不过他还真慢啊。」
麻耶开始担心一直不回来的斗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回家去了?就算真是这样,麻耶也没有办法。毕竟他说已经约好人要见面,而且他本来就跟这件事无关。然而麻耶心中却有种不愿他就这么离开的情绪,扰乱了她的心情。
「欵,外面有好几部车耶。」
回来的少年所发出的说话声音溜进了麻耶不安的心里。
「全都漆成黑色,总觉得挺可疑的。」
不知不觉间斗真已经从窗口窥探完窗外的情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麻耶的心情,报告的话声显得十分悠哉。
「该不会是随扈已经掌握到我在哪里了?」
麻耶赶忙从窗口往外看。看到那几辆车窗装了深色玻璃的黑头车,麻耶的表情转眼之间就变得僵硬。
「是真目家护卫的车,竟然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果然是这样啊,可是情形有点怪呢。」
「怪?」
「嗯,从刚刚到现在都没有人下车,周围也没有人在。还有你看得到建筑物後面吗?」
麻耶朝著斗真所指的方向凝神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脚吗?」
在建筑物後面露出来的,是一只横在地面上的脚。膝盖以上的部分被建筑物遮住,所以完全看不见。这只脚始终一动也不动。
「这人死了吗?」
「不知道,搞不好只是昏过去而已。」
就在两人屏气凝神观看的当下,这只脚微微一动。
「还活著……」
麻耶松了口气的声音却在途中中断。这只脚保持横躺姿势,一路被拖行到建筑物後面消失无踪。
「是有人在拖?」
明知离得很远,但总觉得可以听得见拖行的声响。麻耶不知不觉闾咬得牙关格格作响。
「护、护卫被人解决了?」
这个事实只会显示一种情形。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可以肯定对方的目标就是自己。麻耶赶忙拿出了行动电话。
「……咦?怎么会,竟然不通。」
麻耶铁青著脸操作了一次又一次,但手机就是没有发出通话声。
这时从那条腿消失的建筑物後面,定出了一名身材高姚的男子。这个人有著一张缺乏特徵,不容易让人记住的脸孔,两只手插进长裤的口袋里。然而以双手插进长裤口袋的姿势来说,他的手肘未免太弯了,几乎弯成了直角。他的手臂长得十分异样,伸展开来多半可以碰得到膝盖。
男子以不具任何特徵的脸孔笑了笑。
13
「我来说明状况。」
麻耶以严肃的表情看著斗真跟两名绑匪。
「真目家的护卫已经查出了这个藏身处的所在,再不然就是先前假装被我们甩开,其实却一路跟到了这里。」
无论情形是哪一种,假绑票都已经宣告失败。麻耶咬了咬嘴唇。都是为了自己无聊的逞强,才害得他们三个无关的人被牵连进来。
两名绑匪以不安的表情对望了一眼,但斗真给人的印象却还是跟麻耶刚跟他认识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尽管偶尔会露出锐利的表情,但基本上这个少年就是个慢郎中。而他这种不变的态度,如今已然成为麻耶内心重要的支柱。
「可是护卫已经被人解决了,对方多半只有一个人,可以推知这人本领相当高强。他要的应该是我的性命,我是真目家的人,想要我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看到的就只有那名手臂很长的男子,但麻耶却排除了他另有同夥的可能性。从他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来看,麻耶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有同夥一起行动。
麻耶对斗真跟绑匪低头道歉:
「很抱歉把你们牵连进来。只要我一个人出去,相信对方应该不会加害於你们。」
这就是麻耶导出的结论。
两名绑匪从後门离开。两人本来还不忍心丢下麻耶,但麻耶却要他们想想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宝贝女儿跟家人要怎么办,说得他们回不了嘴,从仓库里把他们赶了出去。
麻耶特意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以争取时间让他们两人逃走。那名手臂很长的男子就站在窗外数十公尺的地方,只要麻耶不露出逃跑的意图,相信总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只是话虽如此,对方却也不会一直悠哉地等下去,而是一步步定近过来。他低垂的脸上被阴影遮住而看不清楚,却有两道强烈的白亮目光从下往上直盯过来。
「你也请快走吧。」
麻耶也不回头望向还留在身後的斗真,以僵硬的语气对他这么说。
「他跟那两位绑匪不一样,是职业杀手。你看起来有练过武术,不过这个对手可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就应付得了的。」
「……嗯。」
斗真答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因为他理解到麻耶说得没错。背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啊……」
麻耶忍不住回过头去,回头看了少年越来越小的背影一眼。
「谢……」
她差点就忍不住说出谢谢。谢谢你留到最後才走,谢谢你从绑匪手中救了我,谢谢你带我逛街,还有谢谢你把我当成一个平凡的少女看待。
麻耶强吞下所有的感谢。一旦说出口,就会将斗真的心意留在这里,谢谢这句话就会变成夺走他性命的诅咒。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真目家的人总是孤独的,事到如今她却想起了兄长北斗的这句话。
关门的声音响起。整个世界就此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麻耶捏紧裙摆,忍受孤独。她想要逃跑,可是情形不容她这么做。现在想逃的话还有时问,然而就算安然脱险,也可能会导致斗真跟两名绑匪受害。所以她不能逃,万万不可以逃。
从只剩自己一人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仓库的门发出一阵生了锈似的声响而打开。该不会是斗真回来了?还是说也许是两名绑匪回来了?也搞不好是真目家的护卫。
然而就连麻耶自己,也很清楚这些期待太天真了。
「实在不舒服啊,不舒服不舒服。杀小孩子的委托最让人不舒服了。」
站在门口以温和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是那个手臂很长的人,也就是人称百足的杀手。
14
「啊啊,不舒服不舒服,实在不舒服啊。」
相信他应该是真心这么觉得,温和的语气之中才会蕴含这样的悲哀。只听得喀喀作响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这种工作还是早点解决吧。」
他从长裤口袋中抽出了双手。垂下的拳头比膝盖的位置还要低,指节凸起的拳头看起来简直就像铁鎚一样坚硬。
才刚看到他轻轻举起手臂,紧接著拳头就消失无踪,位於通道一旁的货柜墙面在一声巨响中凹陷。
「不会吧……」
凭麻耶的动态视力,连拳头的残像都看不见,唯一看得见的就是货柜被拳头打得凹陷的结果。
百足荡著两条手臂,慢慢走近过来。麻耶满心想跑,双脚却不听使唤,连牙关都咬不对位。恐惧绑住了她的行动。
男子高大的影子落在麻耶身上。抬起头来一看,就看到一张被阴影蒙住的脸孔。一对瞳孔很小却发出饥渴光芒的眼睛,以及歪起的嘴唇缝隙中露出的白牙,都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之上。
「实在不舒服啊。」
拳头举了起来。凭他足以打凹货柜的力气,相信轻而易举就能打碎麻耶小小的头部。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尽管这种攻击属於殴击,却能够死得不算太痛苦。麻耶连眼睛也不眨,抬头凝视著拳头。她没办法将目光从已经迫在眉睫的死亡上栘开。
在举起的拳头後面,可以看见仓库的天花板,而天花板上混进了一个异物。
——那会是什么呢?
尽管满心恐惧,但麻耶就是莫名地对混进视野之中的异物好奇了起来。异物正明显地不断放大,原来这个物体是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唔喔喔喔!」
掉落的动作跟今天才刚认识的那名少年——坂上斗真的叫声重合在一起。异物转眼之问变得很大,大得让麻耶认出了少年的身影。他的手上有著一把发出朦胧光芒的小刀,而他的正下方则是那名手臂很长的男子。
带有掉落势头跟全身体重的一刀,刺向了百足的顶门。百足没有躲,这次的奇袭就是这么突如其来,不给他时间闪躲。
「好!」
少年的身体猛力撞向男子,小刀深深刺进身上。看在麻耶眼里,这瞬间的一连串动作将会演变出这样的成果。
但现实并非如此。
「不舒服,实在不舒服啊。」
百足难过地摇了摇头,拳头已经举在头上。小刀就夹在两根手指之间,斗真的身体则挂在小刀上无力地下垂,靠著握住刀柄的手才勉强没有摔在地上。
他只用一只手,不,应该说只用两根手指就接著了少年从高处落下的身体。麻耶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常识化为一道枷锁,将她的思考逼进了死胡同。
「……不、不可能吧?」
百足手臂用力一甩,连人带刀将斗真砸向墙壁。斗真的身体与地板平行飞出,猛力撞上货柜後落到地上,不再动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少年不再动弹,麻耶完全失去了理智。恐惧、愤怒、悲伤,各种情绪剧烈地冲突翻腾,不知不觉问已经冲向百足出手打他。
然而麻耶终究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女,说是殴打还不如说是用拳头敲来得贴切。她一拳又一拳地打向百足,但打人的手反而先痛了起来。百足全身丝毫不动,以瞳孔很小的眼睛低头看著麻耶,举起了坚硬的拳头。
「竟然一天之内要杀两个小孩,实在不舒服啊,不舒服不舒服。」
忽然问有东西洒到了百足的眼睛。他虽赶忙闭上,却为时已晚,沙土跑进眼睛里,夺去了他的视野。
「趁现在,快。」
麻耶还在发呆,就有人用力拉著她的手。是斗真。麻耶就在斗真强拉之下跟著跑,一路跑到货柜後面躲起来。才刚躲进去,斗真就十分难受地哼了几声,整个人靠在墙上。
「你、你还好吗?」
麻耶担心地一问,斗真就以怎么看都不像还好的苍白脸色回答说还好。
「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我要怎么负责?所以我才说你不如别管我……」
麻耶的话被斗真的怒吼强行打断:
「我怎么能不管!」
斗真大声喊了出来。个性文静的少年第一次大声吼叫,让麻耶吓了一跳,但他接著说出来的话又让麻耶更加震惊。
「麻耶是我的妹妹,是我重要的家人,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麻耶一瞬间听不懂斗真这句话的意思。
「咦?你说我是你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都没跟你说,一直瞒著你这件事情真的很抱歉。麻耶你说的同父异母哥哥大概就是我。」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种时候就请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足真的。我的老爸名字叫做真目不坐,坂上足我妈的姓。」
斗真的表情非常认真,而且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那、那你是因为知道我是你妹妹才接近我的?」
麻耶半出於无意识地退开几步,拉开距离。她觉得对少年抱持的信赖感几乎就要一口气崩溃。
但斗真却用力摇了摇头说:
「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就是我妹妹。我既不知道真目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而且就连听到你说姓真目,当时我也还想说大概只是巧合。可是听到麻耶刚刚说的话,我就知道错不了。对不起,麻耶,我也知道你不能容忍我的存在。」
「怎、怎么这样说,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这个哥哥就是你,我是想说……」
麻耶往常那种不管遇到多老练的成年人都会为之称奇的说话艺术,在少年面前却完全使不出来,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摇头,拚命想要传达自己的心意。剪短的头发末梢摇得多次碰在脸颊上,斗真见状摸了摸麻耶的头。
「我会绊住他,你趁机快走。不用担心,我已经拜托那两位大叔在外面等著接应了。」
「不、不行。」
「放弃才真的不行。」
「可是,这不可能,不行的,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
「麻耶说自己有一百亿美元价值的时候,表情真的好落寞。」
「我、我哪有……」
但她没能否认到底,因为这是事实。
「我不知道真目家是什么样的家族,虽然我隐约知道这个家族很厉害,待起来很累,但其实我什么都不了解。可是有一点我敢确定,那就是麻耶你说你是因为有一百亿美元的身价,才能让大家愿意保护你,这你就错了。我保护麻耶,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不可能对家人见死不救,只顾自己逃命。有这个理由就够了!」
「啊……」
麻耶全身乏力,膝盖一软,差点就要坐倒。视野变得模糊,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过脸颊。她终於懂得了自己离家出走,到底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足想要有人关心,不管是父亲、兄长还是其他认识的人都可以。她希望别人不是因为她身为真目家的:贝才关心,而是希望有人能把她当家人看待,单纯当成一名少女,对真目麻耶这个人关心。
「我……太傻了。」
然而自己离家後所做的这些事情,却尽是建立在用真目家:贝这个傲慢的尺度来衡量自己的前提上。一百亿美元的金额又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自己打从骨子里都摆脱不了真目家式的思考。
「麻耶,你快逃。」
斗真抓住麻耶的手想强拉她走,但麻耶却用力回握斗真的手。
「斗真兄长,我这个妹妹没有这么无情。」
说出这句话的麻耶,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恐惧。不管再怎么幼小,哪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脸上却已经换上了蕴含著极强意志力的表情,换上了真目麻耶的表情。
「我没有力气,但有头脑,也许我帮得上忙。」
受到麻耶用力回握的激励,斗真整个人的样子也跟著变了。两人的表情之中产生了抗拒枉死的勇气,互相点了点头。这时一个形状扭曲的人影,就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
「不舒服,要杀这种小孩实在很不舒服啊。」
先前还心惊胆跳的两个小孩,这时狠狠瞪了百足一眼。
15
「慢著。」
倏地伸出手去拦住麻耶话头的人是由宇。
「你有什么问题?」
麻耶的语气有点不高兴。现在故事正讲到最高潮,麻耶叙述的语气也越来越热烈。甚至还左手按在胸前,右手斜向上伸,简直就像个演员,不难看出她讲得多么投入。
「我怎么听怎么奇怪,故事里出现的那个可靠的少年跟现在的斗真,我怎么样就是搭不到一起。还是说我们讲的是同名同姓的不同人?」
麻耶沉默了一会儿。
「说得也是,当时的哥哥跟现在的确一点都不像。」
接著就令人意外地表示赞同。
「毕竟跟现在的哥哥比起来还差得远了,当时他本领还没有这么高强,还有点畏畏缩缩,比较』罪不住……」
由宇揉了揉太阳穴,摆出一脸觉得她没救的表情後放弃抗议。
「倒是我另外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讲的故事里还会出现不是从你的观点看到的场面?当时你应该不可能知道护卫受到百足攻击吧?」
「我是为了让故事讲起来更顺畅才这么加油添醋,而且这些润饰都是根据後来看到的报告书加上去的,内容极为接近事实。有什么问题吗?」
随意加油添醋难保不会颠覆谈论照片回忆这个最原始的目的,但麻耶却露出得意的微笑,还说得理直气壮。
「加油添醋……」
「那我要继续说了,还请你仔细听好了。」
麻耶言下之意就是叫她不要再插嘴,接著开始说下去:
「百足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正面硬拚不会有胜算,所以我们决定……」
16
他们两人做出的选择就是逃跑。
既然打也打不赢,唯一的方法自然就是逃跑。他们利用个子小的优势,从堆在仓库里的货物缝隙问钻来钻去。
「接著是右转。」
麻耶在脑中描绘出仓库的地图,指引逃走路线,斗真则强行拉著麻耶的身体,勉强跟从後追赶的百足保持距离。
但这种方式终究有其极限,迟早总会被追上。
「就是现在!」
就在百足即将追上之际,斗真跟麻耶兵分两路跑开。百足的目标是麻耶,然而他应该还是会有一瞬间的犹豫。要是他选择追麻耶,哪怕只是暂时,也必须将背部暴露在斗真眼前。他不可能会没考虑到这点,麻耶也就是赌在这一点上。接著只要再照原先讲好的路径跟斗真会合,反覆几次这样的行动来争取时间,真目家的护卫就会发现事情不对劲而赶来。他们有这个希望可以寄托。
计画顺利成功,百足就如麻耶所料产生了犹豫,他们也成功地数次透过这个方法争取到了时间。然而麻耶的疲劳已经开始达到极限,但她仍然咬紧牙关奔跑。她也不去掩饰疲惫,下次或许就跑不掉了。
但那也无妨。只要知道自己的疲劳已经达到极限,百足选择追杀自己的机率就会变高,到头来也就等於提高了让斗真得救的机会。也正因为这样,尽管体力消耗早已超出极限,麻耶仍然能够坚持下去。
然而百足却没有来追麻耶,反而从仓库的边上传来了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她听见了斗真的惨叫。
「好痛,救我,救救我!」
百足竟然改变目标,不去追杀麻耶,反而盯上了斗真。
「好痛,好难受,救救我!不、不要……求求你……」
叫声十分悲惨,而且声音越来越微弱。
「斗真兄长!」
麻耶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麻耶,快逃……麻耶……」
不知道是不足勉力挣脱了出来,只听得斗真的声音慢慢接近。麻耶坐立难安,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你还好吗!?」
麻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更不顾自身安全,毫不犹豫地弯过了传出声音的转角,但她看到的却是——
「好痛,好痛……唉呀?果然送上门来啦?」
却是用斗真的嗓音说话的百足。
「怎么会……」
百足在一脸茫然的麻耶面前举起了手臂。百足的拳头飞了过来。这次实在来不及躲,麻耶紧紧闭上了眼睛。
「蹲下!」
一他听见了斗真的声音。声音不是眼前的百足所发,而是来自身後。麻耶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听话蹲下,同时一个物体从头上飞了过去。是斗真。
才刚看到麻耶蹲下,斗真紧接著就从她身後出现。百足吓了一跳,但仍然挥出拳头。百足的拳头快了一拍,就要挥到麻耶身上。
然而拳头的动作瞬间慢了下来。
「什么!?」
因为手臂上传来了一阵痛楚。痛楚的来源是一柄插在手臂上的小刀,不,是苦无手里剑。这是哪里飞来的?至少可以确定不是眼前的两名少年少女所发。手里剑毫厘不差地插在了本来应该击碎麻耶头部的右手肌腱上,而且就连百足也完全看不出这柄手里剑是从什么角度所发。如果说对方是从百足可以察觉到的范围外掷出手里剑,那么手法与功力都实在是深不可测。
不过情形却不给百足时间继续思索。
「唔喔喔喔喔喔!」
斗真放声大吼,挺著鸣神尊连人带刀扑了过去。
凭这名少年的本事杀不了自己。以少年的年纪而言,他在武术上有著相当高的水准,但比起自己终究还望尘莫及。就算手上拿著小刀,仍然不足以构成威胁,而且更重要的是少年只是个平凡的少年,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没有经历过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生死关头。哪怕他再怎么拚命,都不足以让自己这个杀过数百人的职业杀手害怕。



然而当他看到斗真黑色的眼睛与他握在手上的短刀所发出的光芒,百足却感到一股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本能恐惧从背脊上直窜而过。
17
麻耶以不敢置信的心情,凝视著眼前的光景。才刚看到斗真突然出现,接著他就整个人扑向百足,两个人的身体在仓库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
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後,站起来的人是斗真。百足则维持翻起白眼的模样,全身一动也不动。
「呼……呼……呼……」
斗真调匀粗重的呼吸,回头望向麻耶。
「已经不要紧了。」
他的微笑非常温和。
仓库外接二连三传来无数人与车的声音。
「看样子真目家的护卫总算到了。」
两个疲惫已极的小孩子就在仓库的角落依偎著坐在一起,但听到外头的声响後从窗口往外一看,就看到绑匪A跟B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待在外面。
「他们没有跑掉,真的有在等我们耶。」
「的确是这样呢。」
「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不会的。他们既没有直接加害我,而且最後还为了救我而留下来,说来是我的恩人。我会好好说清楚,相信他们也可以拿到应得的谢礼。」
麻耶还接了句「而且」继续说下去:
「我听他讲女儿的事情时,还听他谈起了他的事业。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们的事业虽然规模小了点,却是正派经营,很有发展性,值得进行投资。当然只靠人太好的社长跟没有行销能力的研究员去经营,也未免太靠不住,所以既然我要投资,经营面我也会管上一管。」
麻耶恶作剧地笑了笑。谈的明明是商场经营,模样却像她这年纪的平凡少女一样天真无邪。
「对喔,太好了,那他的女儿也一定可以去上想上的学校了吧?」
「是的,斗真兄长。我想她喜欢的钢琴也一定可以继续学下去。」
「嗯,太好了。」
斗真这句话回得有气无力。想来大概是累了吧,从他的侧脸上看得出浓厚的疲惫神色。麻耶就这么注视著他的侧脸。只要看著他的脸,就觉得可以放心。
「斗、斗真兄长。」
麻耶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斗真就一脸惊讶的表情望向麻耶,接著很不好意思似的搔了搔头。
「可以请你不要叫我斗真兄长吗?听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该怎么称呼才好呢?」
「叫我斗真就好了。」
「对兄长怎么可以直接叫名字呢,太没大没小了。」
「那,至少改叫哥哥之类的?」
「哥哥……哥哥。好的,这称呼听起来很棒,我喜欢。」
这个称呼跟麻耶对两位兄长,也就是胜司兄长与北斗兄长的称法不同,让她觉得只要这么叫,就能把斗真放到一个很不一样的定位上。
18
麻耶从直升机的窗户,看著少年的身影在眼下变得越来越小。没过多久,人影已经小得看不见,但麻耶仍然继续望向同一个方向。
「你就这么舍不得?」
这句话是看准了时机而发的。麻耶仍然注视著窗外没有回头,以冷漠的语气应了一声:
「北斗兄长。」
听到麻耶冰冷的语气,坐在对面的北斗轻轻耸了耸肩膀。
「是我多心了吗?总觉得你好像当我是竞争对手。」
「不,这不是兄长多心。」
麻耶的目光这才从窗外栘到北斗身上。北斗从正面看了麻耶一眼,活泼地吹了吹口哨。
「唷~你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罗。」
「因为我剪了头发。」
「这应该也有影响没错啦,简直就像罗马假期里面的安娜公主一样。不过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可不是因为剪了头发。」
北斗双手拢在一起拱著下巴,说得十分开心:
「你的表情变了。之前你只是个漂亮的洋娃娃,没想到只不过离家出走一天,竟然会变这么多。你是有骑著伟士牌机车在街上撞坏一堆东西,还是到船上的舞会去拿吉他痛殴随扈然後跳到河里游泳?」
麻耶随口敷衍北斗的玩笑话之余,自己也在思索。她有自觉到自己心中确实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带来这种变化的,是对外界的亲身体验,是跟那两名绑匪的相遇,是对抗百足的经验,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跟斗真的相遇。
「对那问仓库的业主可得好好道谢跟道歉一番才行了。」
说著她再次望向窗外,仓库已经小得几乎看不见。就连麻耶自己,都很难相信他们不久前才在里头展开一场事关生死的搏斗。
「何止是用吉他痛殴随扈,我甚至还跟杀了这些随扈的杀手百足展开一场赌命的搏斗。结果我的第一次外出成了一次赌命的大冒险。」
「听说是这样。」
「兄长不觉得时机太巧了吗?」
北斗又耸了耸肩膀。
「看你的表情似乎想说是我主使的?」
北斗这句话说得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冷血到想置亲生妹妹於死地?」
「没有,北斗兄长只是很没常识,竟然雇用杀手来考验亲生妹妹。不过我没有断定这件事就是北斗兄长主使的,毕竟主使的人还可能是父亲,可能是胜司兄长,也可能是八阵家里哪个觉得我碍事的人。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只有真目家骗得过真目家,这次我就切身体认到了这句话。」
「这个家族里这么多妖魔鬼怪嚣张跋扈,恩怨纠葛多得理不清啊。」
「是,兄长说得没错。」
「你是不是差不多该找个贴身护卫了?相信以後也会有人想要你的命。听说八代家有个人才挺优秀的喔,当然如果你不要,我也不会勉强你啦。」
「说得也是。可是如果我加强身边的戒备,不是会有很多人伤脑筋吗?」
「你真的变了。」
麻耶仔细试探北斗的表情,但他那种带著几分佣懒却又不失开朗的感觉始终没有改变。
麻耶决定不再试探北斗,转而想念起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会见到的斗真。
事情刚过去时,麻耶跟斗真一起跟两名绑匪庆祝平安生还,想要留下一点回忆,於是就请人用绑匪B的手机照相功能拍了张照片,但生死关头过後的安心感下所度过的短暂快乐时光,也就这么结束了。
麻耶问说为什么不让斗真一起坐直升机,但不坐直属的随扈什么都不回答,就请斗真上了另一辆车。
斗真不是正室所生的儿子,而且真目家内部也还没有承认他的存在,毕竟就连麻耶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样的待遇让麻耶知道尽管两人是兄妹,但庶子斗真跟自己所处的立场却截然不同,让麻耶觉得满心悲戚,但同时也唤醒了长年来沉睡在麻耶心中的真心。
只要乖乖听父亲跟兄长的话,应该就可以让他们当成可爱的女儿或妹妹看待,摸摸她的头宝贝她,然而这终究只是因为她足真目家的女儿。要麻耶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站在能为他们派上用场而且不会危害到他们的立场,才能换来这样的待遇。这样的爱她宁可不要,这样的人生她根本过不下去。
麻耶决定挺身而战,不再当乖乖听话的玩偶,哪怕明知这意味著自己必须投身於以血洗血的权谋斗争之中。
19
麻耶有点紧张。
今天是跟要成为她贴身护卫的人选见面的日子。自己要把性命交到这个人手上,换个角度来想,可以说这个人将会成为比亲人更亲近的存在。
没有人事先告知麻耶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照不坐的说法是不知道才有意思。麻耶勉强咽下了「会觉得有意思的是父亲吧?」这句话,毕竟说了也只会逗得他更开心。
麻耶看了看时间。见面的时间就快到了,紧张的情绪让她喉咙乾渴。
「哦哦,我来罗。」
走进房里的人是不坐。
「父亲怎么会来这里?」
「我可是亲自带了你的贴身护卫来,你应该心怀感激。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麻耶完全没有听进去。看到跟在不坐後面进来的人物,麻耶登时说不出话来。由於有著贴身侍卫都是从八阵家中选出的惯例,让她完全没有料到不坐领来的人物竟然会是这个人。
「就是你,要来当我的?」
说话声音都有点沙哑。接著又对沙哑的嗓音觉得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去。
「嗯,看来好像是这样。」
坂上斗真的模样就跟麻耶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两样,不好意思地搔著头。
「好啦,你们彼此也都已经认识,应该不必再搞什么自我介绍了吧。虽然还不算正式任命,不过眼前你就先试用一阵子吧。」
不坐一副觉得好笑的模样看著他们两人。
「你应该没意见吧?」
父亲得意洋洋的嘴脸让她十分恼火。
意见是有的。眼前的少年要担任贴身侍卫,护卫能力多少有些不足,而且他多半也不知道除了护卫以外还需要在日常提供什么样的协助,对於麻耶的本行更多半完全帮不上忙。
然而斗真却可以为麻耶做到一件没有其他人做得到的事。
斗真就跟那一天一模一样,以朴素而自然的表情看著麻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
「啊啊,对了,当时我有句话忘了说。你剪这个发型很好看,很可爱。」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她好开心。
没错,斗真能够为麻耶保护她最重要的东西。
他保护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麻耶最需要保护的真心。


终曲
也许是受到说完整个故事所带来的满足感驱使,麻耶呼了一口长气。
「从那次以後,我就一直留这个发型。看来哥哥喜欢短发,真是不巧罗。」
「我是不太清楚有哪里不巧,不过原来是这样,你才会变成一个开口闭口都是哥哥的恋兄癖啊?果然还是没摆脱夸张妄想的范围嘛。」
「你、你太失礼了!不过也是啦,要你这样的人理解什么叫做少女情怀,也太强人所难了。」
被麻耶说自己不懂少女情怀,由宇的表情微微一沉,但立刻又振作起来。
「那你未婚夫的事情後来怎么样了?」
「我不是说过吗?说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开拓。」
麻耶诡异地哼哼笑了几声,由宇想起了以前斗真说过麻耶排除了每一个不死心的未婚夫。
「不过也是啦十就算你讲的故事里面,有一半都是为了克服恐惧而充满美化过的矫饰跟加油添醋出来的虚构,但有过这样的遭遇,也难怪你会产生这种极度的恋兄情结了。」
「才没有人把故事膨胀成两倍!我没有做任何美化,也完全没有矫饰或虚构!」
由宇也不管麻耶在生气,继续说下去:
「契机这种东西对人来说实在很重要。尤其像你这样就算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很差,聊过之後却发现印象大为改观的情形也很常见。我的情形跟你可就差多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很无能,第一次跟他交谈的内容更是糟糕透顶。」
说著就做出躺在床上却又挺起胸膛睥睨的高难度动作,满脸苦涩的表情。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麻耶对他们两人怎么认识的很有兴趣。以前她曾经问过斗真,但斗真却含糊其词,让她没有问到。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球体实验室事件刚发生,当时我身上挂满了镣铐。他被带到NCT研究所的地下,就算戴著眼罩,我也感觉得出他看到我的模样以後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很没出息。」
「那明明就是因为你们都没有好好跟哥哥说明情形,就把他绑到地下一千两百公尺的地方去!」
「唔,话要怎么说都行,我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可是接下来的部分,也就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谈话的内容可就糟到了极点,想必连你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你、你们谈了什么……」
听由宇说得夸张,麻耶不由得紧张起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他看到我的阴部,问我说:『请问,你该不会……没穿内裤?乙啊啊,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他可能处於极度的亢奋状态,所以鼻腔还出了血。」
麻耶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阴、阴、阴……」
「就跟你说是阴部了。」
「不用重说一次!」
「怎么样?够糟了吧。如果你希望,我可以跟你说得更详细一点。」
从过去的经验来判断,由宇本来还以为她会震惊得昏倒,但没想到麻耶振作起来的速度还挺快的。
「不用了,你的生活环境,还有你的羞耻心有几两重,我都已经越来越了解了。相信当时哥哥一定没有错,应该是出於不可抗力!」
麻耶尽管有所动摇,但至少有避免陷入方寸大乱的情形,之後清了清嗓子想要掩饰自己先前放粗声音大吼的模样,看了看照片。她总觉得要是再说下去,美丽的回忆将会遭受无情的摧毁。
「故事就到这里,这就是我对这张照片的回忆。」
「这样啊。看来你们两个都在彼此认识的那一天,确实找到了无可替代的事物啊。」
「……我们两个?」
「我有说错吗?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斗真失去母亲以後,有办法跟麻耶你以外的家人敞开心胸说话。不,他那个人那么天兵,也许还是办得到,不过他最能敞开心胸的家人应该就是你了吧?你们彼此都在那一天找到了无可取代的家人,不是吗?」
「嗯。」
麻耶低调地笑了笑。眼前有个到现在还不懂得亲情温暖的少女,她实在没有心情天真地欢笑。
「也就是说斗真在你眼前就会特别拚了。唔,如果是这样,倒也可以理解当时的他跟现在的差距。」
「这话怎么说?」
「简单,人跟人之间的感情越是不稳定,人就越会拚命去维系。当感情变得稳固,或是习以为常,也就难免松懈。对了,有个词不就是在形容这种情形吗?那个俗称的倦怠期。」
「由、由宇,你不要乱说好不好!?你知道你对倦怠期这个词的用法错得离谱吗?而且请你不要再破坏我的回忆了!」
这句话一说完,告知会面时问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两名少女仿佛舍不得分开,好一阵子都默默不说话,但最後麻耶则开朗而果决地站起。
「我会再来的,那我走了。」
然而走到门口,麻耶就回过头来望向由宇。
「对了对了,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什么事?」
「下次我想跟你一起拍照,你觉得怎么样?我想把我跟你之间的回忆也加进相簿里。」
由宇露出惊讶的表情,难得说话吞吞吐吐地提出反对意见:
「这、这是无所谓,可是应该没有必要吧?毕竟都会天堂大楼跟这里的监视摄影机,都已经拍到了大量的影片资料,只要从里面挑……」
「由宇?」
由宇莫名地脸颊飞红,从麻耶那仿佛在叫她不要装傻的视线下瞥开了目光。
「说、说得也是,像这样多花点工夫可能也挺有意思的……我、我没问题。」
「好的,下次我会带相机来。」
麻耶说著嘻嘻一笑,离开了房间。


第3话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事情的开端是在十二年前。有人被称作冷战的时代洪流摆弄,心中留下仇恨:有人受到血统束缚而划地自限:有人满腔救世救民的热忱,却因为年轻而有志难伸;有人无法肯定自己的上司而陷入疯狂;有人首次遇见难以理解的存在,内心大受感动。
其中有恩怨、有策谋、有仇恨、有爱情。
但在这名男子面前,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序曲
——我要派你去护卫疯狂科学家。
上级对还不到二十五岁的伊达所下的指令,可说足一次破格的提拔。
两天後,伊达带同紧急编成的护卫小组,在自卫队的一个航空基地等候护卫对象到来。
「疯狂科学家是吧。」
伊达注视著还看不到机影的远方云层,露出了苦笑。对方的名字他已经听过很多次,是个甚至被称为疯狂科学家代名词的奇人,同时也是世所罕见的天才科学家。他不但发明的科技种类极多,转为军事用途之际更是具备极高的有效性。对於从事伊达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根本不用再听说明,也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伊达看了看表,离预计抵达时刻还有几分钟。伊达在脑中一次又一次地检查护卫小组的部署,确认是否有疏漏,护卫人数是否足够,是否维持机密性。
结论就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问题。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但不安却始终没有从伊达心中消退。伊达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机已经抵达,非常准时。』
听到透过耳机传来的报告,伊达抬头看了看天空。没过多久,IL—了6MF运输机独特的轮廓就出现在空中。伊达下达最後的指示,之後就只等对方下飞机了。
准备迎接的代表人物心情浮躁地等著,是一名常出现在电视上的政治家。这个欢迎仪式不能公开,一切都在极机密下进行。
毕竟对方可是那个狂人。
飞机顺利抵达,放下了登降梯。
最先下飞机的是几名护卫,之後出现了两个人。
——他就是那个著名的天才科学家吗?
尽管自认有保持冷静,但伊达还是感觉到汗水弄湿了衬衫背部。
这个人拥有全球最顶尖也最疯狂的头脑,一肩挑起了苏联共和国科学界的发展。据说要不是有他,苏联根本没办法跟美国展开太空竞赛。另外部分谣言还指出苏联先前成功开发出连锁核子反应,在核弹技术的开发上领先全球,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尽管年事已高,但他却踩著稳健的步伐走下登降梯。这个欣然接受疯狂科学家污名的怪人果然名不虚传,一脸古怪的表情。
日方代表人物在登降梯的最下面等著这名疯狂科学家。
「我们等您很久了,欢迎来到日本。」
他伸出手去想要握手,但人称苏联疯狂头脑的科学家却没有伸手回握,只以瞪视般的眼神盯著对方的脸看。
「我是索尔盖•伊瓦诺夫。」
苏联引以为傲的天才科学家兼疯子,享尽疯狂科学家名号的索尔盖•伊瓦诺夫,以撂话般的语气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代表人物却面不改色,因为伊瓦诺夫讨厌跟人相处的个性早已十分有名,相信他早已预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了吧。将几名重要人物介绍给伊瓦诺夫认识之後,最後来到了伊达身前。
「我叫伊达真治,负责担任您这些日子的护卫主任。」
伊达鞠了个躬对他自我介绍。这个老人个性十分古怪,先前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握手,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不喜欢跟别人接触。然而伊瓦诺夫之所以不跟他人握手,想来应该不是只为了这个理由。
一伊达回想这几天内塞进脑袋里的伊瓦诺夫人物形象。伊达对伊瓦诺夫有疑问的部分并不限於他那不友善的态度,而是针对更根本的部分。
伊瓦诺夫是典型的国家崇拜者,日本是美国的属国,既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败战国,更是接受敌国支配的国家。换句话说,对伊瓦诺夫而言日本是个令他轻蔑的苏联之敌。虽然见到他还没有多久,但光从他那充满嫌恶戚的表情与看不起人的眼神,就已经足以让伊达理解到这点。
——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投奔日本?
伊达了解伊瓦诺夫之後首先产生的疑问,到这时又变得更加深了。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让他试探对方,而且这件事也超出了伊达的职务权限。伊达按下最大的疑问,问出了第二重要的疑问。这个疑问则是伊达执行勤务上必须知道的。
「这么说很失礼,不过可以请您介绍一下您身後这位女性吗?因为如果她也是我们的护卫对象,任务上我们必须对她有所了解。」
伊达将目光转往伊瓦诺夫背後,那儿站著一名如影随形跟著他的年轻女性。看上去应该还只有二十岁左右,有著一头亚麻色的长发,以及一对最高级翡翠似的绿色眼睛。眉目工整到完美的地步,就算如影随形地跟在别人身後,仍然无可避免地引人瞩目。这么形容也许很老套,但她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挑剔的美女。
「护卫?」
伊瓦诺夫对伊达的话嗤之以鼻。
「这世上会有谁可以动得了她一根汗毛?真要说起来,我反而觉得你们才应该请她护卫吧?」
伊瓦诺夫没有出声,晃动肩膀发笑。他的这种态度彻底看扁了伊达,但伊达则平静地注视著他。护卫的任务已经开始,而了解伊瓦诺夫的为人,也是做好护卫工作的必备条件。既然他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人格也就比较容易了解,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护卫目标也可以说还算好应付的。
然而伊瓦诺夫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并非纯粹因为轻蔑而想嘲笑对方。可以看得出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伊达再次朝他背後的美女看了一眼。她苗条的身材并不像有练什么武术,视线转到她的手指上,也只看出她留长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从上到下都十分美观,别说是打人了,这样的手显然连扣扳机都完全不合适。
——真要说起来,我反而觉得你们才应该请她护卫吧?
然而伊瓦诺夫这句话却是认真的。
「她是我的助手。喂,还不跟人家打声招呼?」
「我是史薇拉娜•可丽儿•博金斯卡哑,叫我可丽儿就可以了。」
这位神秘的美女只微微甩动一头亚麻色长发,一对绿色的眼睛没有显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平淡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本帖最后由 xiaosun07 于 2009-12-4 21:45 编辑


1
伊瓦诺夫暂住的地方是一栋占地宽广,周围有树林围绕的洋房。从护卫的观点来看,土地大得很不好防守,但日本既然想要伊瓦诺夫的知识,对於他这些算得上是任性的要求,却也不能断然拒绝。
伊达在一楼的一个大房间里设置了护卫总部,并在洋房及外围安排护卫。尽管已经备有数具监视摄影机跟格子状的红外线感应器,但要保护的是全球最顶尖的头脑,实在算不上完备。然而伊达的意见却被上级用一句:「就算不够完备也要保护好目标,这不就是你的工作吗?」给驳回。
伊瓦诺夫博士投奔日本的消息暂时不会公开。苏联克里姆林宫多半也有考虑到对他国造成的影响,因而隐瞒了博士投奔日本的消息。
尽管如此,被誉为全球最顶尖头脑的科学家投奔海外,各国不可能会没有发现。护卫体制严中求严,多次进行评估改善,护卫水准也变得越来越高。
不知道是不是伊达的这种努力奏效,第一周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度过。
这一天,伊达正在洋房内定时巡视。会在洋房内跟他擦身而过的,不是同样担任护卫的人员,就是伊瓦诺夫与他唯一带来的随从可丽儿,再不然就是负责照顾他们两人的佣人。
然而这天却有了小小的改变。
当伊达在走廊上巡视,就看到一名女性从对面走来。这名身材高姚的白皮肤美女每走一步,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就跟著摆动。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伊达,视线完全没有对过来。从某个角度来看,她的态度比伊瓦诺夫还要冷淡。
然而她以连一流模特儿看了都会落荒而逃的优美肢体优雅走动的姿态却极具气质,冰冷的态度也就没有带来不好的印象。就连负责护卫的人员之中,都有人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喊说他今天有碰到可丽儿小姐。
「对日本还满意吗?」
伊达走近到一定距离就停下脚步,用俄语这么问道。俄语程度够应付一般日常会话,也是伊达被选为护卫主任的理由之一。
「想较之下,可丽儿的反应则很平淡,就只是停下脚步看了伊达一眼。从窗口射进的阳光,就像背光似的笼罩住可丽儿。
—难怪那些人看到她就会这么高兴。
伊达会眯起眼睛,并非只因为阳光耀眼。
「没有问题。」
可丽儿以让人感觉不出温度的话简洁回答。由於早已做好会被她不理不睬的心理准备,看到她有了反应,伊达反而觉得意外。然而要说他们的谈话内容有没有交集,恐怕还难说得很。
「有没有哪里觉得不方便呢?如果有什么想要的……」
「不必。」
伊达还没说完,她就摇了摇头,顺势将视线转往窗外。原本还以为她是在表示已经不想理会伊达,但视线的移动却又让人觉得有著明确的目的。
——她是在警戒外面?
理所当然地,可以想见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会派追兵来。毕竟伊瓦诺夫不单是背叛了祖国,还拥有撑起整个苏联科学力基础的知识,苏联绝对不可能容许这些知识,就这样落到民主主义国家的手上。
「请您尽管放心,我们有著万全的戒备。」
「万全的戒备?」
她只对这句话做出了明显的反应,只见她的嘴唇微微形成了笑的形状。既不足冷笑,也不是微笑,比较像是对小孩子玩意陪笑的那种表情。
可丽儿拢起了身後的头发,可以看到她的後颈,也就是颈椎凹陷的部分,装著一种发出银色光芒的金属物体。那不是发饰或首饰,显然是机械的零件。
就在伊达看得倒吸一口气之际,可丽儿从衣领内侧拉出了一种物体,那是一条电线。只见可丽儿拿起电线前端的接头,慢慢插进後颈上的机械部分。
「你!」
将近十公分长的接头从後颈穿刺到了头盖骨中。如果不是在变什么戏法,线的接头已经直接埋进头部中央。
「呼……啊。」
就在插上这条线的同时,可丽儿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发抖。生硬的玩偶当场转变为活生生的人体。
伊达看得出神的时间多半还不满一秒,但就在这短短的空档里,已经有个物体从伊达身旁窜过。
「呀啊啊啊啊啊!」
同时背後发出了惨叫声,让伊达转过身去。才转到一半,就有某个物体只留下残像回到原位,消失在可丽儿的头发之中。
同时伊达已经在视野的另一个方向上,意识到溅起的血花。洋房里的女佣按住喷著鲜血的颈子,倒地之後不再动弹。血泊在走廊上慢慢流开。
「这型窃听器是KGB在用的。」
可丽儿捏坏了一具她用手指捏住的小型机械。她的後颈上已经看不见接头,举止也恢复先前玩偶般的生硬。
「希望下次你们真的会做好万全的戒备。」
可丽儿留下这句话,就从伊达身旁走过。她毫不犹豫地走过被血沾湿的地板,留下了红色的脚印。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伊达望著可丽儿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但随即调整心情,按了按女佣的颈子,确定她已经断气。
「我本来还想放长线钓大鱼啊……」
伊达本来希望可以透过她,揪出更接近高层的人物,但人都死了,这个计策自然不可能实现。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在可丽儿身上。
「她刚刚做了什么?那条线是怎么回事?」
他早有料到这次的护卫任务没有那么单纯,所以做出了远比高层更慎重的评估,然而现在他却切身体认到自己的评估还是太天真了。
2
可丽儿正准备回到伊瓦诺夫房里。既然有KGB的间谍在,这里也就不能保证安全。
她在途中停下脚步,整个人靠上墙壁。白晰的脸颊泛红,呼出来的气息更是十分滚烫。
「呜呜……」
伸手摸向後颈。装置一旦装上,就得等待一定时间过後才能取下。她紧紧抱住自己,强行压抑炙热的身体所发出的颤抖。
可丽儿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朝著位於走道最里面伊瓦诺夫的房间走去。
就在正要进房之际,一名高龄的日本人从房里定了出来。是那个他们刚来到日本时,第一个跟他们打招呼的人。
「嗯?」
一点都不客气的视线转向可丽儿身上。这种上上下下打量著人的视线,不会让人产生任何嫌恶以外的感觉。尤其处在现在的状态,更不想遇到这样的人。
可丽儿也不打招呼,就从他身旁定过。背後还感觉得到对方投来的视线,但她不予理睬。可丽儿现在还有更需要专心的事情,不知道他来找伊瓦诺夫是谈什么?
一走进房间,就看到伊瓦诺夫的背影。他还是老样子坐著面向书桌。
「有KGB的间谍混进内部了。」
伊瓦诺夫慢慢转过椅子,从正面望向可丽儿。然而从窗口射进的阳光形成了逆光,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到底有著什么样的表情。
「处理掉了吗?」
「是。」
「那你应该有动用能力吧?」
「是,我用了……思!看来神经剥离已经达到安全范围,我要取下装置。」
「我看看,我来帮你拔。」
说著就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可丽儿身前,将手伸向电线。可丽儿一脸厌恶地扭曲了表情,往後跳了开去。
「我、我不要紧。」
才刚往後跳开就支撑不住,在原地跪了下去,难受地喘著气。但她仍然努力调整呼吸,用颤抖的手抓住电线。刺激明明应该很微弱,但一抓住电线的瞬间,整个身体就开始痉挛。可丽儿咬紧牙关,忍耐这种从深渊中慢慢爬出的感觉。
「呜,啊啊啊啊!」
可丽儿发出接近惨叫的叫声,同时猛力拔出了线。侵蚀全身的感觉唐突地中断,滚烫的汗水刹时变得冰冷。感觉一口气消失,让她受到一种虚无感的侵袭,恍惚了几秒钟的时间。
「呼——呼——呼——」
可丽儿调匀呼吸,若无其事地站起,戴上了一种叫做面无表情的面具。这是她唯一用来保护自己心灵的手段。既然被人叫成人偶,就乾脆贯彻到底。
也不知道是不是拿可丽儿的这种小小的反抗寻开心,伊瓦诺夫脸上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自己终究不过是伊瓦诺夫的白老鼠,再不然就是玩具。
尽管如此,可丽儿还是贯彻面无表情的态度。哪怕先前那种感觉的残渣几乎让她膝盖就要软倒,但她还是拚命忍耐。为了不让伊瓦诺夫看出忍耐的模样,连从身体最深处涌起的滚烫呼吸都一起吞了下去。
「博士,不知道村子里的人是不是部没事?」
注意到伊瓦诺夫想要说些什么,可丽儿强行扯开了话题。
「是我亲自帮他们关说,他们当然没事了。你不相信我?」
伊瓦诺夫仿佛对於自己被怀疑感到十分无辜,脸色变得很不高兴,用手杖抵在可丽儿的脸颊一上。
「不,没有的事。」
可丽儿忍受折辱,闭上眼睛。她到现在还可以鲜明地回想起故乡的风景。离开那个村子都已经不知道有几年了。
「你别管这些,赶快去找出我们要找的人。」
「我明白了。可是这个国家的数位资讯还很不成熟,没有经过整理,而且也不够发达。」
「藉口就不用说了。如果有必要,溜出这栋洋房也无所谓,一定要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投奔到这个国家就没有意义了。」
伊瓦诺夫将桌上一张写满不知道是什么符号的纸张揉成一团。
「快点去找,一天都不能拖!」
「我明白了。」
别说是拒绝,伊瓦诺夫甚至不容她找藉口推托,可丽儿也只能点头了。
3
自从那天看到可丽儿非比寻常的战斗力,伊达就一直加强对伊瓦诺夫跟可丽儿两人的监视体制,仔细观察他们的动向有没有什么改变。
「今天也没有异状啊。」
伊瓦诺夫从监视摄影机的画面上穿过。这些监视摄影机设置的目的始终在於防范入侵者,不能侵犯到两名投奔者的隐私。也因此,室内可以设置摄影机的地点也就十分有限。
只要伊瓦诺夫走出洋房,可丽儿一定不会离开他身边,就算在屋内,也是只要时间允许就会随行。
伊瓦诺夫行走的模样十分匆忙,跟在身後的可丽儿则十分优雅,这样的组合也颇为奇妙。博士没有妻子,看到可丽儿的美貌,当初每个人都会以为她是博士的情人,但随著日子过去,就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太像情侣。
「她真的好漂亮。」
一名跟伊达一起看著萤幕的监视人员说得心有戚戚焉。
「配那种糟老头实在太可惜了。」
其他监视人员也出口揶揄。
「她真的只是助手吗?」
「管他是助手还是情妇,只为了疯狂科学家一时心血来潮就抛弃祖国投奔海外,实在可怜。」
「真想好好安慰她。」
「你想得美,就凭你她根本看不上眼,顶多只会被她冷冷瞪上一眼而已。」
「那才赞啊。被她那种眼神看上一眼,要说不会兴奋得抖起来,一定是骗人的吧。」
谈话内容越来越偏,伊达只好在叹息声中点上几句:
「你们要自己乱编些妄想来提神是无所谓,不过可别松懈了监视,想抓到伊瓦诺夫博士的不是只有KGB。还有别被史薇拉娜•可丽儿•博金斯卡姬的外表给骗了,你们还想再去帮尸体善後吗?」
话中暗指前几天女佣被杀的事件。
「主任,您说的当然对,可是没看到事发现场的我们实在很难想像啊。」
该起事件发生後,伊达要求可丽儿接受体检,却遭到拒绝。日本政府想要获得伊瓦诺夫脑中的知识,自然不方便强硬要求,再加上伊达特意让间谍潜入屋内来放长线钓大鱼也是事实,所以这起事件最後还是不了了之。
只要走错一步,抨击的矛头就会指向伊达等人的护卫小组,所以伊达也不能更进一步地调查可丽儿。
「今天也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啊。」
换班时刻将近时,有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他错了。
换班时间到,值勤了十六个小时的伊达交班休息。本来班表是排定一班八小时,但伊达主动值勤了加倍的时间,却仍摆脱不了一种焦躁感,觉得这样还不够。
脚步本已走向休息室,却又在途中折返。他打算为防万一,最後再去把整栋屋子跟庭院巡过一次才去休息。
「屋内也没有异状啊。」
钜细靡遗地在屋内巡过一遍後来到庭院,月亮就像一把弓一样细,月光也十分微弱,本来只要靠室外灯就足以照亮庭院,但伊达却觉得有种莫名的寒冷与无助感。
伊达一边留意周遭,一边慢慢巡视庭院。换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开始巡视庭院後十五分钟,伊达的脚步停住了。有个角落的室外灯灯光已经消失,硬是显得十分昏暗。
「是灯泡坏了吗?」
然而就算是灯泡坏了,这个时段会没有警卫巡视这里,也显得事有蹊跷。
「後院B区有问题,我去看一……喂?」
伊达本想用无线电回报,却只听到一阵刺耳的杂音。
伊达踩著慎重的脚步前进,途中发现有人倒在地上。从服装看来,可以立刻知道是一名护卫人员。
「只是昏过去啊。」
摸过脉搏後知道他还活著,让伊达松了口气。
这时有两个眼熟的背影从视野的角落中闪过。找遍整栋洋房,也只有一个人会有一头亚麻色长发的背影,更别说身边还有一名老人,这两人是谁自然再明显不过。
既然无线电派不上用场,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自回总部回报,但伊达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伊瓦诺夫为什么投奔到日本来?」
当初一直挥之不去的疑问在脑海中窜起。他们显然有事要仿,而且是不惜采取强硬手段也要去做。
伊达没有前往护卫总部,而是决定跟踪伊瓦诺夫,从两人身後跟了过去。
伊达跟踪时可说是小心再小心,毕竟先不讲伊瓦诺夫,可丽儿可是个有本事嗅出KGB间谍的人物,而且她还拥有神秘的攻击手段。伊瓦诺夫一开口就对伊达说需要护卫的人是你们,现在伊达已经能够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没过多久,可丽儿跟伊瓦诺夫就穿出了郊外的住宅区,在一栋位於森林深处有些老旧的独栋房屋前停下脚步。
尽管四周没有人,但两人却在房屋门前用俄语窃窃私语。
「在这里?确定没弄错?」
「是,我查过很多次了。」
「是吗,这一刻终於到了啊。」
伊瓦诺夫的表情显然十分兴奋。两人结束谈话,走进房屋之中。
「搞不好这就是伊瓦诺夫来到日本的理由?」
伊达悄悄靠近,朝门牌看了一眼。这个人物也许跟伊瓦诺夫投奔日本的行为有关,一想到这里,伊达就吞了吞口水。然而门牌却违背了他的期待,上面写著一个他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峰岛勇?」
4
「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迎接伊瓦诺夫跟可丽儿两人的第一句话。
走进屋内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坑满谷的纸张。整个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纸,而房间最里面有张书桌,说出这句话的人物就翘著脚坐在那儿。
这名男子穿著白色的西装,戴著白色的帽子,对於突然走进屋里的伊瓦诺夫跟可丽儿也并不显得惊讶。不但不惊讶,还丢出了一句甚至让人觉得他很失望的话。
——就这么简单?
「你就是峰岛勇?」
伊瓦诺夫尽管有点受到震慑,但仍然站到了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峰岛勇身前。
「正如你所见。」
被称为峰岛勇的男子耸了耸肩膀。
「我是伊瓦诺夫,索尔盖•伊瓦诺夫。如果你也是科学家的一分子,应该不会没听过我的名字吧?」
「算有吧。」
伊瓦诺夫对男子的反应十分不满。自己是名震全球的天才科学家,对方却只不过是个无名小一半。
「你这小子,失礼也该有个限度!」
「失礼?」
被骂的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一脸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的表情。
「为了迎接来宾,我还穿了正式服装,这样有哪里失礼了?」
「谁跟你扯什么正式服装,我可是……」
这时伊瓦诺夫才发现这句话跟现实之间的隔阂。
「你说你是为了迎接来宾?」
「没错,因为你们两位今天会来,所以我还特地整理好仪容。」
伊瓦诺夫看了可丽儿一眼。可丽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我们今天会来?」
听到伊瓦诺夫的这个问题,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可失礼了。朋友不时会提醒我,叫我跟别人讲话的时候要降低思考的水准。」
伊瓦诺夫气得胀红了脸,然而这名男子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继续说了下去:
「说得简单点,你们两位会在今天这个时间来找我,看在我眼里就像水会从高处往低处流一样,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这么说你懂了吗?」
「你想说我们的行动都已经被你预测到了?」
「正是。」
这名叫做峰岛勇的男子一边跟伊瓦诺夫说话,一边在纸上写著东西。
「哼,愚不可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对了,你一定是透过什么管道,知道我们投奔到日本来了是吧?日本对情报的机密性实在太不像话了。然後你一定是推测出我会来找你,所以每天穿上一样的衣服等著我吧?」
峰岛勇似乎写完了什么,将这张纸整整齐齐地折好,接著用手指一弹。弹过来的纸张落在了可丽儿的手上。
「你所料不错,我解读了你放到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网路上的那封加密文件,产生了兴趣,所以才来找你。」
「我可不记得有加密过啊。」
「你在说什么梦话!那种莫名其妙的记号陈列有谁看懂了?大家都以为只是恶作剧,两三下就被删除了。全世界就只有我看懂,只有我解读成功了。你加密以後放上去的那项研究确实很有意思,不是寻常科学家做得到的,可是……」
伊瓦诺夫讲得起劲,身旁的可丽儿则摊开峰岛勇扔过来的纸阅读。她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披在亚麻色头发下的苗条身体开始颤抖。
「博、博士,不得了了,这张纸上……」
可丽儿说到一半就捣住自己的嘴,强行压住了自己後半句话。接著脸色变得更加铁青,将他扔过来的纸揉得有半张都皱巴巴的。
「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你在搞什么东西!?」
「博、博士,请你看看这个……」
伊瓦诺夫看了看可丽儿递过来的纸张。
「我看看『哼,愚不可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对了,你一定是透过什么管道,知道我们投奔到日本来了是吧?』搞什么,不过就是我刚刚说过的话而已啊。我还想说我讲话的时候这人在写什么东西,愚蠢。『你在说什么梦话』、『不是寻常科学家做得到的乙看样子你对速记倒还挺拿手的。」
伊瓦诺夫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这个人将这张纸丢到可丽儿手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对,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博、博士,不得了了,这张纸上……』这!」
伊瓦诺夫的手开始发抖。
「我、我越看越害怕,想要找博士说这件事,看到纸上连这件事都有写,让我吓了一跳,捣住自己的嘴,可是就连这件事也……」
伊瓦诺夫也跟可丽儿一样,一脸苍白地注视著这张纸。这张纸是铁口直断的先知预言?还是上帝所记载的命运之书,凡人绝对逃不过上面写的命运?
可丽儿怕得不敢看後半写了什么。她害怕上面写著不吉利的事情,一想到这里就满心惊惧,所以才把纸张揉成一团。
「这、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一定是有什么机关。」
知道上面写的事情有著多重大的意义,伊瓦诺夫拚命否定,但他却死也不去摊开可丽儿揉成一团的纸张看看後半段写些什么。
「不知道这样有没有让你相信我说的话了?索尔盖•伊瓦诺夫。从我的观点来看,今天你们两位会来找我,用你们的话来讲,就像苹果会从树上掉到地上一样,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明白得实在太单纯,太无聊了,更别说你们来找我的时间误差还不到三分钟,我会嫌说怎么就这么简单,也是理所当然的。」
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始终以一种觉得十分无聊似的语气这么说。
「算、算了,你这幼稚的戏法,我就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揭穿吧。别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这个!」
伊瓦诺夫拿出了一张写著奇妙记号的纸。
「这项研究倒也算是挺有看头的,我就夸你两句也无妨。可是这只是纸上谈兵,只是空想罢了,你看!」
伊瓦诺夫猛然拨起可丽儿的头发,让他看到脖子後面的金属零件。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大脑代理装置?」
「没错,透过直接连上脊髓神经的方式,让大脑可以直接操作体外器官。你加密後丢出来的理论只是纸上谈兵,我却可以实现出来,我有这个能力。」
峰岛勇灵活地让他那漂亮的眉毛只挑起一边,反问道:
「然後呢?」
这样的回答,这样的反应,都实在太过冷淡,跟伊瓦诺夫原先所预料,同时也想看到的反应大相迳庭。
「什么叫做然後呢?你还不懂吗!我可是看得起你。你应该来跟著我,在我手下学习。这么一来,你就不用关在这种脏乱的房间里埋没一辈子,可以当我的学生而驰名天下!」
男子的表情没有变化,就只是一脸嫌无聊的表情看著伊瓦诺夫,简直像是要说就连他这番话,也都没有一个字超出他所料。
然而伊瓦诺夫却对峰岛勇的表情做了不同的解释,伊瓦诺夫以为他是在退缩。
「原来如此,你还不敢相信我已经实现了你的研究是吧?你当然会不想相信了,你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懂,不过还真是遗憾啊,我跟你的格局就是不一样。可丽儿,让他见识见识,让他看看大脑代理装置的完成型!看看这走向次世代的新兵器!看看即将成为终极武器尖兵的蛇发女妖有著什么样的力量!」
伊瓦诺夫高声大笑。
可丽儿取出线来,接到脑後的大脑代理装置上。脊髓神经的一部分讯号透过传输线外流,连到了蛇发女妖上。那是伊瓦诺夫先前解说过的另一项技术。
一阵无可抗拒的剧烈亢奋感裹住可丽儿全身。她颤抖身体,抱住自己,呼出火热的气息。接著可丽儿的一头长发就像摆脱了重力的束缚,轻飘飘地往外飘起。
「好了,让他见识见识我给了你什么样的力量吧。」
伊瓦诺夫在一旁喊得兴奋,可丽儿微微张开的绿色眼眸却已经转向窗外。
「你在做什么?快点!」
伊瓦诺夫朝著可丽儿的脸猛力挥下手杖。尽管脸颊被打得红肿,可丽儿仍然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
「博士,屋外有著具有敌意的目标存在。」
「你、你说什么?怎么不早说!」
博士想要从窗户往外看,却被可丽儿一把拉住。同时枪声响起,玻璃窗被打得破碎飞散。
「估计敌方人数达到三十人以上。」
可丽儿从窗户窥探屋外的情形,同时响起了几声枪响,但可丽儿连躲都没躲。
「博士请待在这里。」
可丽儿从破掉的窗户轻巧地跳了出去,立刻就听得枪声大作,但她却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唯有一头长发在风中摇曳,然而屋外几乎完全没有风,不应该吹得头发飘起。
如果不是黑夜,也许就可以看得清楚在可丽儿周围蠢动的亚麻色头发;也可看见停在可丽儿周围空中的子弹上,都有著无数根头发缠住的奇妙现象。
「你要看个仔细,那就是蛇发女妖。」
5
「该死!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伊达举起枪来朝黑暗中开枪,然而袭击者混在黑夜之中,根本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又有多少人来』
另外他也很担心走进屋内的伊瓦诺夫跟可丽儿是否平安。虽然已经请求支援,但多半还得花些时间才会赶到。
枪击变得更加剧烈,伊达根本找不到机会还击,只能躲在掩蔽物後方。
就在蹲姿下的狭窄视野之中,一双苗条的脚无声无息地著地,接著则是一头长发轻飘飘地洒落。明明没有风,那头发却轻轻飘动。视线顺著头发往上看去,就看到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尽管如此,伊达却从那对微微闭上的眼睛里感觉到了敌意,又或者应该说是杀意。
「博士就拜托你了。」
可丽儿以一如往常的平板语调这么说完,就往枪林弹雨中走去。
「笨蛋,不要过去!」
这时伊达脑中浮现出来的景象,是可丽儿中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然而现实所呈现出来的样貌却不一样。
可丽儿既没有倒地,也没有流血,就只是若无其事地定著。她的身上没有产生任何变化,甚至让人怀疑袭击者所射的是不是空包弹。只见一头亚麻色头发在无风中轻轻飘动。
「我想各位也差不多该看出你们是在白费工夫了吧?」
就在枪击梢有停歇的空档,可丽儿以毅然而响亮的嗓音发话。那是一句跟她的外貌很不搭调的流畅日语。她是在发出警告。
「如果各位愿意退让,我们彼此都可以省下不少麻烦。你们可以不用死,我也不用费事去帮尸体善後。」
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但随即又下起了弹雨。可丽儿仍然若无其事地站在枪林弹雨之中,就像在社交场合让人亲吻手背似的微微拾起一只手。



「我了解各位的选择了,那就请各位去死吧。」
射向可丽儿的枪弹并没有凭空消失。既不是无力地落到地面上,也不是没有打中,而是几乎所有子弹都被她的头发缠住,模样简直就像被蛇发女妖的蛇发张嘴咬住一样。
她的满头头发同时往外一张,并在张开的同时放开了抓住的子弹。
这是一次对全方位发射子弹的攻击。尽管威力比不上步枪,但仍然足以杀伤人体,多达数百发的子弹就以可丽儿为中心往外射出。
「呜啊啊!」
黑暗中传来惨叫声、倒地声,以及一阵血腥味。
「还剩二十一个。」
可丽儿环顾四周,清点成果。袭击者多半有所退缩,隔了好一阵子才展开下一波枪击,但仍然勇敢地攻击可丽儿。不久後,先前所发生的事情又重演了一次。
伊达看著事情经过,只觉得震惊再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对於伊瓦诺夫在科学方面的丰功伟业,他早已透过多项资料得知。
然而现在眼前所上演的景象,却跟那些资料所记载的内容完全不同。如果一定要形容,最接近的描述也许就是脱了缰的野马。然而这超越人智理解范围的伟业,同时却也创造出了不容人类去接触的禁忌异形。
伊达的直觉告诉他,无论这项研究是伊瓦诺夫所发明,还是跟那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奇妙男子有关,都实在太过异样。如果没有把灵魂卖给恶魔,就不可能去开发出必须经过人体实验才做得出来的兵器,这世上原本就不可能有所谓不具危险性的兵器开发。然而这项研究的存在,扭曲的程度甚至超越在恶魔之上。
「剩下十三个。」
可丽儿不带情绪地数著人命。
伊瓦诺夫从窗口看著外面的情形,骄傲地对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笑了笑:
「你看清楚了。我也不妨给你面子,说这项研究的基础是你做出来的,而你这不完全、不成熟的研究,全是靠著我了不起的头脑才完成的。你佩不佩服啊?」
「完成?差得可远了,那样不叫做完成。最根本的问题,也就是神经绕道的混接并没有解决,神经接得乱七八糟。照那个样子,每次用到头发,脖子以下无关的神经多半也会跟著受到刺激。触觉、压迫感、温觉、冷觉、痛觉,毫不停歇地受到这些无法预测的感觉侵袭,人类的意识可以维持多久?常人最多一分钟。那丫头的大脑看样子资质特别好,不过顶多也只能维持五分钟,不,应该是五分钟又三十二秒吧。我本来还以为你已经完成了这项未完成的技术,不过看样子凭你的本事终究办不到啊。」
伊瓦诺夫听得不知不觉中额头冷汗直冒。这个人刚刚所说的话全都说中了,可是他没有道理会知道这些。一个只想出纸上谈兵理论的人,为什么可以跟反覆做过几次几十次、几百次人体实验的自己得出相同的结论?
「的确,过去启动时间的最长记录只有五分钟三十一秒,可是以蛇发女妖来说,能运作这么久就已经很够了。遇到像现在这种程度的袭击,要歼灭对方根本花不到两分钟。有著铜墙铁壁的防御力搭配上莫大的攻击力,蛇发女妖在运作时间内根本是无敌的。」
伊瓦诺夫大力雄辩,想排除峰岛勇指出的问题。
「铜墙铁壁的防御力?」
峰岛勇拿起一张纸,灵活地开始折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他花了几秒钟做出来的,就只是寻常的纸飞机。
「要想打倒她,用这个就够了。」
伊瓦诺夫完全无法理解对方是在开什么玩笑。
男子也不理会老人的困惑,随手拿起纸飞机朝著可丽儿掷了出去。纯白的纸飞机在弥漫浓厚血腥味与枪响的黑夜中,划出摇摇晃晃的轨道飞了过去。
可丽儿在查探四周的情形。
她可以感受到每一根头发的感觉,甚至直到末梢都可以透过大脑代理装置来控制,直接将资料传进脑中。哪怕对她开上几百枪,这些子弹全都会在抵达可丽儿的身体之前,就先被头发缠住。
在防御这方面,蛇发女妖几乎可说是铜墙铁壁。无论是什么样的事物,都没有办法侵入以可丽儿为中心的半径两公尺范围内。
明明应该是这样,却有个物体打在了她的後脑杓上。
「咦?」
可丽儿惊讶地回过头去一看,看到的是一架慢慢掉落的纸飞机。碰到自己後脑杓的物体,就是这么一架用白纸折出来,再寻常不过的纸飞机。
「……为什么?」
蛇发女妖的防御确实算不上完美,是几乎达到铜墙铁壁,而不是百分之百没有破绽,运用过程之中确实有些时机会产生意识不到的空档。然而要抓住这种破绽几乎是不可能的,意识的空档极为短暂,而且敌人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看出空档所在。
要突破蛇发女妖的防御,就像闭著眼睛从二楼放下丝线来穿过一楼的针一样。
然而纸飞机这种容易发现,飞得又慢的物体,却碰到了她的後脑杓,可丽儿的震惊自然非同小可。这架纸飞机并没有折出什么复杂或特殊的造型,不管检查几次,都会发现构造简单得连小孩子也会折。
而这种震惊就制造出了一个决定性的空档,一次任谁都看得出来的空档。袭击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良机。
枪声响了起来。穿过意识空档的子弹,抵达了可丽儿的身上。
右肩中弹的可丽儿,像陀螺似的转动身体,就这么倒在地面上,血泊以仆伏在地的身体为中心向外流开。
「这怎么可能,太离谱了!」
伊瓦诺夫熟知蛇发女妖的能力,自然极为震惊。然而不管怎么凝神观看,可丽儿流血倒地的事实都没有改变。老人震惊之余,什么事也做不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伊达也吓了一跳。然而就算想去救可丽儿,她倒下的地方却没有任何掩蔽,跑去只会变成敌人的活靶,想动也没办法动。
场面上寂静无声。看来可丽儿的下场太令人意外,就连这群袭击者自己都很惊讶。也或许是在防范可丽儿设下圈套诱敌的可能性。
不管情形是哪一种,场面上确实产生了短短几秒钟的寂静。
而第一个打破这段寂静时问的,是一阵寂寥的口哨音色。
「怎么了?」
伊达从掩蔽物後方采出头来。那是一阵皮鞋在柏油路上踩得喀喀作响的脚步声,一个白衣人影慢慢走近可丽儿。
「那是谁?他想干嘛?」
他的一身白色西装跟场上情形完全不搭,每个人一瞬间都看傻了眼,但其中一名袭击者拙下了扳机。
枪声响了起来,峰岛勇微微偏开上半身。
「不要打断我的主题曲。」
峰岛勇伸手接住被枪弹带得飞上天空的帽子,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戴回头上,再次迈出脚步,一路走到可丽儿身边之後,默默地低头俯视。
「还真难看。」
不知道是不是口哨的声音拉回了可丽儿的意识,只见她难受地发出呻吟声之余回视峰岛勇。
「凭人类的意识终究弥补不了全方位,不过就算考虑到这点,你们的用法也太差劲了。」
「呵呵,说得也是。」
可丽儿露出自嘲的微笑。
「请你继续吹刚刚那段旋律。以死前听的音乐来说,那种寂寥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隔著帽子搔了搔头,挑起了一边眉毛说道:
「我就给你一个提示吧。如果要用头发来知觉,集中意识的所在要挑眼睛背面,你要想像翻转眼球一百八十度,去看自己头部的内侧。光是这么一改,神经网的连接情形就会有相当大的改善,之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这番话可丽儿听懂不到一半。
——看自己头部的内侧?
不知不觉问他已经消失无踪,只剩白色的残像留在眼底。接著现身的是一群包围可丽儿的袭击者,他们手上拿著没有光泽的黑色步枪,头上配戴夜视镜,是专门暗杀的特种部队。出乎可丽儿意料之外的,在於他们不是KGB的人,而是这个国家的人。
「开火。」
他们从极近距离齐射,枪弹的冲击打得可丽儿的身体在地面上胡乱舞动。
躲在障碍物後面看著事情经过的伊达咬紧牙关忍耐。
「该死。」
只不过稍梢想探出头去,就会有精确无比的冲锋枪子弹掠过。在多达数百发的枪林弹雨中,就凭一把连备用弹药都没有的左轮手枪,根本采取不了什么行动。只能对她见死不救,让伊达咒骂著自己的无力。
其间对可丽儿的极近距离齐射仍然没有结束,真不知道维持了几秒,发射了几百发子弹。好不容易等到枪击结束,只见满身疮痍的可丽儿躺在地面上。
「目标B沉默,准备朝目标A……」
就在一名袭击者出声指挥的当下,有个物体从底下飞了起来。这个物体从他的颜面直穿出後脑,沾上的鲜血从先端滴了下来。
「呼呼,呵呵呵呵呵呵。」
接著传出了一阵笑声。众人朝著笑声传来的方向,也就是地面望去,就看到一束头发从可丽儿的头部往上刺出,前端延伸到一具无力垂下的人体上。
「呵呵呵呵,呼呼呼呼。」
可丽儿慢慢坐起上身,一千袭击者不由得退开一步。她接著轻飘飘地站起,低著头发出笑声。明明足在黑夜,发笑的嘴唇却红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束头发大动作一甩,将穿刺在前端的那具曾经是活人的物体摔了出去。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她笑了。笑得像是发疯,也像是崩溃。
去看头部内侧。只是想像的方式这么一改,围绕可丽儿的世界登时产生剧变。
每一种感觉都化为急流,从大脑代理装置上涌来。全身的感觉被激发得极为敏锐,受到剧烈的刺激与扰乱。那是疼痛、是炎热、是寒冷、是压迫、也是快乐。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的资讯量压迫可丽儿的思考,削磨她的理智。
「开、开火!」
袭击者再次从极近距离齐射,然而可丽儿的身体却再也没有被冲击打得不断弹跳。围绕在周围的头发挡下了每一发子弹。
可丽儿手臂随手往旁一伸,牢牢抓住一张脸。
「放、放开我!」
被抓住的人想要抗拒,但少女纤细的手臂却抓得像是钳子一样牢,没过多久,头发就沿著手臂逼近。
这人想要逃开却无能为力。头发从手臂伸向手掌,最後抵达脸孔缠了上来,转眼之间视野就被遮住。头发从脸上的每一个洞开始入侵,举凡眼、耳、鼻、口等七窍没有一个放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叫声也被侵入嘴里的头发截断,很快就听不见了。
有的人被头发缠住猛力绞紧,撕裂了皮肤与肌肉,随即更深及骨骼:有的人全身被针状的头发穿刺,但一时还死不了,这是因为头发实在太细,全身的剧痛让他们发出不成声的叫喊,仿佛在说不如直接下杀手来得痛快。
袭击著一个接著一个死去,唯一剩下的就是令人不忍观看的残缺遗体,以及一阵疯了似的笑声。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剩下的袭击者也都在过度的恐惧之下落荒而逃。
可丽儿从後追赶,但移动的手段却超出人类该有的方式。她用头发缠上周围的树木,拉著身一体在空中飞舞似的自由移动,根本不必理会障凝物。
她一一追上袭击者,确实夺去他们的性命。
「呼——呼——呼——」
担任袭击部队队长的男子在森林中奔跑。他以无线电多次呼叫同伴,但始终没有人回答。
「那、那个怪物是怎么回事?跟当初讲的根本不一样。」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栋小木屋。这栋小木屋已经没有人使用,这群袭击者就拿来作为临时据点,安排好一旦遇到紧急状况时就先散开,再自行到这里会合。
进入小木屋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无线电也没有人回应。
「竟然全数阵亡。」
但好歹自己得救了,这个幸运终究值得庆幸。袭击者让疲惫的身体靠在墙上,喘了口气。
忽然一声闷响响起。
「怎么回事?」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自己的腹部看去,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有个东西从腹部长了出来。不,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头发。头发贯穿了小木屋的墙壁,从背後穿出腹部。
「呜啊啊啊!」
头发往上一举,袭击者的脚离开了地面。
小木屋的墙壁被撕裂崩毁,从洞口现身的,足身上沾到了许多人溅出来的血,染得一身深红色的可丽儿。原本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已经被血染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呼呼呼,呵呵呵呵呵呵。」
她亢奋地呼出火热的气息发笑。
「啊哈哈哈哈哈。」
可丽儿任由亢奋的情绪驱使,将刺在袭击者身上的头发往外一摊,横飞的血肉溅得整问小木屋都是。
头脑深处在痛。是超出大脑代理装置运作极限所造成的负荷,化为疼痛显现了出来。
「呵呵呵呵。」
但可丽儿仍然在笑。亢奋的情绪没有消退,但眼泪却莫名地夺眶而出。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小木屋,一面挂在小木屋墙上的镜子映入眼帘。
镜子里照出了一名满脸狰狞表情大笑,浑身足血的女子。
这个景象唤醒了可丽儿遥远的记忆。一群士兵笑著杀人,被杀的人里面还包括了附近的小孩,但士兵却笑著拙下扳机。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这群士兵的身影跟自己重合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尖叫,捣住自己的脸,从小木屋跑了出去,然而这次逃走并没有持续太久。脑部负荷终於达到极限,可丽儿就这么昏了过去。
6
「简直像是尸体弃置场啊。」
过了一晚,昨晚的惨剧暴露在阳光底下。看到这个光景,伊达心情十分黯淡。
「连战场都没有这么凄惨。」
伊达回想起参加这个任务前的事,重重叹了口气。战场上也会看到一些死状凄惨得令人不忍心去看的尸体,不,应该说看到尸体根本是家常便饭。然而眼前的这些尸体实在太异样,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人与人相互残杀造成的结果。
「那个大宫看到这现场就吐著回去了。」
一名部下同样满脸想吐的表情,用手捣著嘴角报告。
「伊瓦诺夫博士在做什么?」
「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直嚷著说赶快去找可丽儿。」
「知道了,你也回屋里去吧。」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在於这里虽然离市区还算近,但这栋独栋的住宅却位於一处人迹罕至的森林里。要是事发地点再近个一公里,多半就不可能隐蔽住这个事件了。
然而更令人好奇的却足这栋住宅的主人。那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事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当然,发生这样的惨案,自然没有人会悠哉悠哉地跑回来,但尽管受到多达数十人的袭击,他却丝毫不显得慌张,态度反而像是好整以暇地在欣赏事情经过。
伊达朝门牌看了一眼,朴素的木牌上写著「峰岛勇」三个字。
事发之後伊达立刻针对这栋住宅的主人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他是个平凡的科学家。虽然在大学有个职位,但几乎都没有到校,全靠一名叫做岸田群平的副教授大力保荐,才勉强能在大学待下来,保住了学者的头衔,并没有做出什么突出的研究成果。
看样子也不像会有伊瓦诺夫那种危险的思想,公安警察方面也完全没有盯上这个人。纯就纸上记录来看,真的就只是个怪胎,是个没有名气的学者。
然而尽管伊达只看到了一部分,但目睹到昨晚发生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全盘相信这些纸上记录。
——他到底是什么人?伊瓦诺夫就是为了见他才来到日本的吗?
伊达的思绪却在这时被打断。
「您这样会让我们很困扰,这里禁止一般民众等进入。」
朝著传来说话声音的方向一看,一名部下正试图拦住一名男子。
然而眼前这名男子真的是一般民众吗?在这个血肉四散的现场,就连侦搜人员之中都有不少人忍不住呕吐,但这人却面不改色地站著,甚至还打著呵欠环顾四周,神经大条的程度显然不足寻常人。
这个人三十五、六岁年纪,身上穿著和服,却有著不像他这年龄该有的威严。
「不用担心,我这人到哪里都可以自由通行。」
男子搔了搔下巴,一副不层的模样环顾四周,根本没把拦住他的侦搜人员放在心上。
「不,话不是这么说……」
伊达上』刚一步想要阻止。
「没关系,你退下吧。」
唯一留下的高宫插进了伊达与男子之间。
高宫会这么说,也就表示这人有著颇大的权力。伊达觉得自己有看过这个人的长相,开始翻找自己的记忆。
接著在记忆中找出一致的风貌之後,伊达震惊得忍不住差点惊呼出声。
——难道这人就是真目不坐?
「这下可真够伤脑筋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竟然用这么强硬的手法千涉。」
政治家说话时还用手帕按在嘴边,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吐出来似的。
「不惜借用真目家的势力让他投奔过来,到这里还算顺利,哇!该死,踩到讨厌的东西了啦,真是的,这些尸体怎么还不赶快处理一下?不过要是让那个俄国人死在这里,可就血本无归了。所以我有事想拜托你,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去查查是谁在幕後主使这些袭击者?」
这名一向不把伊达这种无名小卒当人看的政治家,在年纪可以当他儿子的真目不坐面前,尽管说话口气乍听之下还算平起乎坐,但态度的谄媚却极为露骨。
「这种事根本不用去查,我知道是谁干的。」
「哦哦,真不愧是真目家,还请务必说来听听。」
也许是高宫总算有点矜持,没有说成求他告诉自己。但眼前这位年轻的总裁却不当回事地说道:
「不就在你眼前吗?」
「啥?」
议员刚开始还想不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人也太迟钝了。就是我啦,我派的。这些尸体全都足我的人。」
说完也不顾白色的足袋会弄脏,还用草鞋鞋头戳了戳尸体。
「我本来想看看你们特地从苏联进口的玩意性能怎么样,所以派人来戳戳看。是不是两边都玩得太起劲了?」
不坐笑著踢开死状凄惨的真目家私兵,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
「我对那个叫伊瓦诺夫的学者没什么兴趣,有兴趣的是让他这个彻头彻尾的种族歧视主义者不惜投奔到日本的理由。」
说到这里,不坐的表情转为认真,朝著挂有峰岛勇门牌的住家看了一眼。
「亏我还算准了他应该会在这里啊。」
不坐仿佛已经对脚下的惨剧失去了兴趣,大剌刺地定进住宅里。这次再也没有人拦阻不坐了。
「这啥啊?」
这就是真目不坐踏进峰岛勇家中之後,所产生的第一个感想。
大叠纸张堆得像小山似的。不坐拿起几张来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奇妙符号,除了数字以外,根本分不清楚是文字还是记号。
「这有几千,不对,是有几万张啊?」
不坐一脸不敢领教的表情环顾整个房间。房间里除了纸张以外简直什么都没有,要说其他还有什么东西比较显眼,也就是一张小小的书桌而已,而且就连书桌上也都有著这种写著神秘符号的纸张堆积如山。
「这是加密过的文件吗?」
无论哪一张纸,上面部排满了数字跟奇妙的符号。会是担心研究成果被人盗用,所以才写得让别人看不懂吗?然而不坐立刻驳回了这个可能性。如果这个人有那么神经质,应该不会让纸张在房间里堆成这样而不去整理吧。
「这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学者的房间,却少了点什么。」
这个疑问立刻有了答案。
「连一本书都没有……?」
不坐环顾室内,确定了自己的观察是对的。不管是大叠纸张下面还是书架上,都找不到任何研究所需的资料或书籍。
「应该不会吧?」
不坐对峰岛勇拟定了一个假设,但他很想立刻否决这个假设,因为他觉得这太离谱了。然而真目不坐与生俱来的直觉,却再再告诉他说这个假设是对的。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伊瓦诺夫那种货色根本就跟垃圾没两样。」
不坐首次流下冷汗,吞了吞口水,但脸上同时也露出了笑容。
「看样子得要找来一百个脑子够灵光的家伙,不,大概要三百个吧。就让这些人去分析这些玩意吧,要有数学家、科学家,还有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专门解读的语言学家啊。」
不坐一副无暇久留的态度,推开议员走出屋外。坐倒在地的议员手碰上了肉片,吓得发出了惨叫。
7
可丽儿的故乡是个有著漂亮绿色屋顶的村庄。
气候冬长夏短,夏季转瞬即逝,但她仍然觉得这个村子十分温暖。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是因为屋顶的新绿让村民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大姊姊。」
「我们去玩!」
村里生活闲静,走到哪儿都可以听见小孩的笑声。尽管村子穷得什么都没有,心灵却始终十分富足。
或许是因为可丽儿个性乐於助人,村里的人们常常会请她帮他们顾小孩。不知不觉问,带著好几个小朋友去到村外一个小山丘上玩,已经成了可丽儿每天的例行公事。
「这个给大姊姊。」
有个小女孩很仰慕可丽儿,每次找到漂亮的花,就会插在可丽儿那亚麻色的头发上。
「谢谢你。」
「大姊姊,你好漂亮。我长大以後也会像你这么漂亮吗?」
可丽儿最喜欢的就是小女孩朝她道谢之後,脸上腼腆微笑的那种可爱模样了。
村外的事情她知道得不太多,就连自己父亲出生的法国也不清楚。凭小孩子的脚力,要走到邻村实在太远,路途也太艰险。所以听起偶尔来到村里的过客谈起的话题,听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不知不觉间,可丽儿对外界产生了幢憬,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到村外去见识见识。然而她还没有这个机会,村子就因为发生了武力冲突事件遭到攻打。
这个村子根本没有攻打的价值。只是因为路过这个单纯的理由,村子就受到了军队的袭击。
只带著一条命逃到山丘上一看,村庄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春意盎然的新绿屋顶,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烧得通红的火焰。
「啊啊……」
才刚满十五岁的可丽儿,被绝望与恐惧压得发不出声音。
士兵与战车在横贯村庄的道路上行军,途中响起几声炮声,其中一发正中了山丘上的大树。这颗从可丽儿出生以来就每天看著她长大的巨树,就在她的眼前发出轰隆巨响,应声倒地。
没有任何武力的村庄,不到一个小时就遭到占领。所有村民都被叫到村子里的广场集合,让周围拿著枪的士兵团团围住。
有些士兵还笑得贼兮兮的。
一名看似部队负责人的男子举起了手,士兵们朝著村民举枪瞄准。双亲立刻扑倒可丽儿的身体。
举起的手挥下,枪声、士兵的笑声、村民的惨叫声,以及孩童的哭声,将可丽儿的世界染成
一片全黑。
她就只能不停地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听到一阵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柱钟钟声。可丽儿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声响。
8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丽儿发出尖叫声弹了起来。
「是梦?」
是她常作的恶梦。是一段景象极为鲜明,却只有轮廓硬足十分模糊的悲惨恶梦。最近明明就比较少作这个恶梦了。当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昨晚自己在镜子里照出来的模样。镜子里的自己沾满了鲜血在笑,享受著杀戮。
心脏一阵绞痛。她用力掐住胸口,调整呼吸。
「啊啊……」
自己就跟当时那些屠杀村民的士兵一样。她拚命压抑想要叫出声音的情绪。叫出来也许会轻松一些,但自己没有资格这么做。
没过多久,她发现有个听不惯的音色,是柱钟的钟声。先前将可丽儿那越陷越深的意识拉回现实之中的,肯定就是这个音色。
可丽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那儿确实有座陌生的柱钟。接著她又花了好几秒,才发现四周的光景也不是这阵子住的洋房,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房间看起来像是日本的一般民宅。
「……这里是哪里?」
可丽儿不由得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啊啊,太好了,你终於醒了。这里是我家。」
背後传来有人答话的声音,可丽儿大惊之下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名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脸上有著柔和笑容的男子。可丽儿反射性地掀开棉被跳起,揪住男子的胸口将他推倒在地。
「你是谁?」
可丽儿发现自己是用俄语逼问对方,立刻改用日语又说了一次同样的内容。自己脱口而出的语言不是母语而是俄语,让她不禁十分难过。
「等、等一下,我、我不会对你怎样的,真的,我没骗你。啊啊,呃,你是外国人喔,英、英文该怎么讲?Ture、Ture?』
男子的日语讲得又快又慌张,可丽儿有一半以上都听不懂。看起来这个人不会危害到自己,但她并不会就此大意。
可丽儿为了冷静下来,也为了掌握状况,开始仔细观察四周。
这是个有著日式民宅袖珍格局的房间,装潢也很朴素,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徵。
——是一般民宅?
在靠近天花板的一个角落,可以看到一座木制的小型壁橱。壁橱本身也很朴素,但让人觉得某种庄严肃穆的气息。
大概是发现可丽儿的视线停在那儿,男子开口说明:
「啊,那个啊,那个叫神坛。就是供奉神明,等等,啊,这句日语你会不会听不懂?我想想,神坛,神坛,呃,This is God rack?』
「神……神明?」
她根本就听不懂男子所说的那些状似英语的语句,但日语的部分倒是勉强听出了意思。听到神这个字眼,可丽儿立刻就意会过来,心想原来是日本的宗教之一,但同时也产生了疑问。
神坛上刻出来的许多道伤痕,到底代表著什么样的含意呢?那些痕迹是用刀刃刻出来的。
不过所幸这名男子看起来不会造成什么危害。虽然不知道自己来到男子家中的事情经过,但看样子总算没有演变成最糟的状况。
「可、可以请你让一让吗?不然我还挺伤脑筋的。」
「伤脑筋?你说会伤脑筋是怎么回事?」
更正,这人果然有点可疑。
「嗯,——简单讲就是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男子一瞬间朝可丽儿看了一眼,随即又撇开视线。可丽儿顺著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身上,接著就懂得了他所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是什么意思。
可丽儿身上没穿衣服。身上唯一可以蔽体的东西,就是缠在肩膀上的绷带跟内衣裤而已。
「啊!」
她赶忙扯过床单,裹得身体密不透风,害羞得脸颊发热。
「要、要帮你包扎,实在是非脱掉衣服不可,对不起喔。你的衣服有点麻烦,看样子就算洗过也不能穿了。」
沾满了血渍的衣服已经折好放在房间的角落。这次她的脸色又由红转青。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来历,让他看到血衣总是很不妙的。
「啊,至於说那你要穿什么,其实我现在也只有这种衣服可以让你穿啦。」
说著男子递出来的,是一件男性衬衫。
「好、好的。」
男子背向自己的其问,可丽儿仍然裹在床单里,强忍著伤口的痛楚穿上了衬衫。男性用的尺寸对於身材苗条的可丽儿来说终究还是太大,总有一边肩膀的部分会往下垮。
「嗯,你这样穿很好看。」
真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有几分认真。可丽儿半放弃地叹了口气,拉好垮下的衬衫。
男子对於血衣完全没有过问,而且不只衣服,明明帮自己处理了枪伤,对枪伤却也丝毫不问。子弹已经穿出身体,既然弹头没有留在体内,只要多少有些医疗知识,伤口处理起来并不算太难,有纱布、消毒水、抗生素跟解热镇痛剂就够了。
然而枪械对日本平民来说应该是很遥远的存在,难道说这个人看起来傻傻的,其实却是个医生,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就不忍心见死不救?
「你身体还好吗?肩膀的伤我是有处理过啦。」
动动肩膀就发现痛是会痛,但不至於忍耐不了。站起来走几步,确认全身上下没什么问题。
起身朝神坛看上一眼,就发现上面摆著一个从先前的角度看不到的物体。
——那会是什么东西?
可丽儿莫名地好奇起来。
「还好你看起来没什么事,不过还是太养眼了点呢。」
一件衬衫遮得住上半身,下半身却连大腿的一半都遮不到。
「啊!」
可丽儿赶忙拉长下摆坐下,再度裹进床单里。
「可、可不可以也借一件下半身穿的给我?」
「我现在就去找找看有没有合用的,你等我一下。」
男子走出了房间。
他才刚走出去,可丽儿就对神坛上的物体好奇起来。她一边留意男子的声息,一边悄悄站起来往神坛上窥探。
那是一把收在朴素木鞘之中的小刀。可丽儿经不起好奇心的诱惑,从神坛上拿起了小刀。那比她想像中还要沉重。
接著就这么打量著手上的小刀好一会儿。可丽儿抗拒不了想要拔出刀来的冲动,准备缓缓拔出刀刃。
「这把小刀上住著神明。不对,应该比神明更凶狠一点吧。不管是神明还是什么,鸣神尊可不能随随便便乱拔的。」
突然听到男子的声音,可丽儿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一看,就看到他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背後。
「对、对不起,我本来不打算乱碰的。这把小刀叫做鸣神尊吗?」
「名字取得太响亮了点对吧?我拿了长裤来,可以请你穿穿看吗?」
男子递出长裤的同时接过鸣神尊,接著放回神坛上。可丽儿心想神坛上那些刻痕搞不好就是用鸣神尊划出来的。
「啊啊,对了对了,我都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
可丽儿穿著长裤穿到一半,就听到背向自己的男子说了:
「我叫蛟。真目蛟,这名字很怪吧?」
9
蛟说有点困了,於是又走出房间。
可丽儿得尽快掌握状况,赶回伊瓦诺夫身边才行。为此她决定先搜索这个家。
可是这整个家实在没有大到需要搜索。首先拉开一扇大拉门,就看到了庭院,庭院对面有一堵矮墙,可丽儿就跟一名正在对面晾衣服的女性四目交会。
「哎呀?」
这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老实不客气地打量著可丽儿,接著怱然尖声大嚷: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呀,讨厌啦!我还以为他是块大木头,没想到竟然带了这么漂亮的洋妞回家,还真是不能小看了他啊。」
「不不不不,才不是这样,根本就不是。」
蛟突然出现,慌慌张张地猛摇手,否认了这名女性的说法。
「她、她呢,也不知道该说是我在路上碰到,还是该说躺在路上让我捡回来的。」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何必那么害臊呢?我们是老邻居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可丽儿身上穿著男性衬衫和长裤,被误会也是无可奈何。这名女性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就回到自己家中去了。
「这下可伤脑筋了,她完全误会了。」
「非常对不起。」
「不,你不用道歉。不过看这样子,到明天就会传得整个社区都知道了啊。」
说著蛟就很伤脑筋似的搔了搔头。看到他这个模样,可丽儿莫名地觉得安心。
「是小孩子的声音?」
可丽儿穿过庭院,定向後院。脚步还有点摇摇晃晃,但走动不成问题。
一来到後院,就看到围墙对面一个小小的广场上有群孩子在嬉戏。
「嗯,後面就是公园。小孩子喊叫的声音可能有点吵,还请你忍耐一下。」
「大叔、大叔。」
一个小孩拿著玩具手枪对蛟做了个假装开枪的动作。
「呜,我中弹啦。」
他呻吟得十分夸张,接著磅一声倒在地面上。可丽儿冷冷地注视著他这种模样。
这群小孩发现了可丽儿,开始以好奇心旺盛的表情看著她。
「好猛,是洋妞耶,洋妞。」
「可是她不是金发,洋妞的头发不是应该金色的吗?」
「你白痴啊,才不是。」
孩子们聚集到了可丽儿身边。
「大叔,这个洋妞大姊姊足你女朋友?」
「亲嘴!亲嘴!」
孩子们开始在他们两人身边起哄。
「不、不要乱说。哈哈,对不起,小孩子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蛟面红耳赤,孩子们的笑声传进了可丽儿耳里。
哪怕国家换了,地方不同了,时间过去了,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仍然没有改变。
「大姊姊。」
有股微弱的力道抓住了可丽儿的手指,是个还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
「大姊姊,你好漂亮。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
我的国家已经不在了,我离乡背井,已经回不去了。
「啊啊,如果不碍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哪一国的人?看你皮肤这么白,会是北欧来的吗?」
可丽儿朝男子的脸看了一眼。他的脸上就跟可丽儿刚醒来看到时一样,有著柔和而不设防的笑容。
「……我的国家已经不存在了。」
可丽儿撇开目光这么回答,语尾还有些颤抖。
撇开的视线上,正好站著那个小女孩。
「这个给你。」
女孩说著递出了一朵花。
「这是送给我的?」
为了让两人视线高度一致,可丽儿蹲了下去,小女孩接著就踮起脚尖,拿著花插到了可丽儿的头发上。
「大姊姊,你比花儿还漂亮!」
小女孩天真地笑了笑,那道笑容跟五年前那个小女孩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谢、谢谢你……」
可丽儿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忍不住低下头去。她止不住身体的颤抖,理应早已放弃的感情涌上心头,只觉地面变得模糊,几滴水珠落在了模糊的地面上。
「大姊姊?」
可丽儿在这块离祖国极为遥远的大地上,想念已经死去的家人、小朋友跟村人,忍不住俏声哭泣。
可丽儿哭了起来,接著就有人轻轻拥抱著她。
「忍著不哭不足好事。」
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轻抚背部的手是那么温柔。她听过了孩子们天真的喊声,也听过了蛟跟邻居之间随兴的闲聊。蛟这个人朴素的话语深深渗入她的心中,让她接触到已经遗忘多年的人情温暖,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样才是导火线了。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丽儿终於放声大哭,其问蛟始终轻轻地拥抱著她。
10
「平静下来了吗?」
「……是。」
可丽儿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睛,撇开脸去答话。蛟没有深入追问。
「让你见笑了。不过……」
一张脸还是撇向一旁,只有视线对到了蛟身上。
「竟然抱住第一次见面的女性,你也真够大胆呢,而且我总觉得你的动作未免太热练了。」
「咦?这是在责备我?」
「不是,我只是老实说出感想。」
「前阵子才在电视上看过,说要让在哭的人冷静下来,人的体温是最有效的……」
「这听起来像是在找藉口。」
蛟一副投降的模样耸了耸肩。
「我就老实招了吧,我确实有起色心。毕竟抱美女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有的,到现在我的心脏都还在猛跳呢。」
「真的吗?」
可丽儿投以怀疑的视线,凑过脸去将手放到蛟的胸口。
「啊,嗯……你看。」
蛟的反应让她觉得很滑稽。想到这里,可丽儿发现依偎在男人身上的自己才更大胆。
「啊,哇,啊!」
她赶忙用力推开了蛟。
「啊,没有,足没关系啦,不过现在这种情形,我是为什么被推开?」
「对、对不起,我一时情绪激动。」
蛟温和地笑著摇摇手。
「没关系,你还有精神推人就好。」
他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灰尘站起,忽然说道:
「你对花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吗?」
「咦?」
「因为你一看到花就哭出来了。」
一看到花哭出来这个说法显得有点把她当小孩子看待,让可丽儿有点不满,但她还是老实回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这么老实地回答。
「是,我想起了从前。虽然花的种类不一样,可是状况很接近。」
「这样啊?你想起了故乡的花?」
「是,花的名字叫……」
「可丽儿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她硬是想不起花的名字。
「你怎么了?」
「没有,我想不起花的名字。」
「也不必勉强自己现在一定要想起来啦。」
「可是……」
那花是她最珍惜的记忆,照理说不应该会忘记。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一阵小小的不安在可丽儿心中蔓延开来,她想不起重要的事情。想到这里,可丽儿就发现自己另外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不能在这种地方悠哉地待下去。
「啊!糟糕,我、我得赶快回去才行。」
「啊,那我帮你叫车。」
蛟关心她的伤势,想帮忙叫计程车,但可丽儿婉拒了。请蛟告诉她去车站怎么走之後,慌慌张张地就要出门。
「等一下,你身上什么都没带啊。」
说著就把装著可丽儿先前所穿衣物的袋子跟一万日圆的纸钞交给她。
「对不起,真的很谢谢你。我改天会来登门致谢,那我疟了。」
可丽儿照著蛟告诉她的路跑著离开。
「没想到她还挺冒失的。」
看到可丽儿在转角撞到电线杆的模样,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眼神是那么温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可丽儿想起了故乡。
他的个性那么温和,跟自己正好相反。
可是有件事很奇怪。
他身上散发著一种跟自己同样浓厚的血腥味。
可丽儿平安回到了洋房,从蛟那儿借来的衣服也在途中换掉,换回了原来的服装。
第一个在玄关迎接可丽儿的人是伊达,他以严峻的眼神看著可丽儿。
「原来你没事啊,不过既然没事,至少总该联络一下吧。」
伊达本来跟她说话都用敬语,但这时也难免不客气起来。
「是。」
「还有你杀过头了。你们两位的行动可以受到一定程度的治外法权保障,而且也是正当防
但你还是杀过头了。」
「我明白了。」
可丽儿仍然维持冷硬的态度,就要从伊达身旁走过。
「受了伤就去医务室治疗。你肩膀不是中弹了吗?还有,思?你额头上的伤足刚弄出来的?你还好吗?」
「敌人无所不在。」
可丽儿冷冷地一笑,回到了整整一天没有回去的洋房内。


11
不坐前往峰岛家的数日後。
「我就听听报告吧?」
分析团队的主任以紧张的神情,开始报告峰岛勇笔记的分析结果。
「那些东西不得了。」
「哦?是怎么个不得了?」
「我认为古印度发明的0这个概念,是数学上的一大革命。其他像是爱因斯坦的E=MC、还有美妙得被誉为人类至高无上财产的尤拉公式也是……啊,没有,失礼了。我要说的是我们解读出来的这些笔记之中,就有很多项足以跟这些伟大理论匹敌的记述。」
「喔?然後呢?」
「里面我最惊讶的就是证明0可以做为除数的过程。0在数学上本来应该不能用来除以其他数字,但他却完成了这项运算,这可是从根本上颠覆了数学的常识!」
尽管是在不坐眼前,分析家仍然亢奋地继续说明下去:
「其他像足大统一场理论也几乎全部完成,而且统一的顺序很奇怪。」
说到这里,分析团队主任说话的语气却放低了。
「可是里面也有写上一些很平庸的数学理论。成立0除算的证明算式跟连国中生都知道的圆周率,在他来说似乎没有高低之分,都花了一样多的时间烦恼。」
不坐在途中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觉得他为什么不用既有的数学符号?」
「这……」
主任吞吞吐吐,这多半是因为他的答案跟不坐在峰岛勇房里感觉到的假设一样,而他也同样受到理智妨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啦?不用怕,说出来听听。」
「因、因为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数学跟物理学的文法。看来只有0到9的计算用数字是他唯一知道的符号,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学过。可是如果足这样……」
「你没说错。」
不坐想起那个连一本书都没有的房间,下了这个定论。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下,靠自己的头脑去想出来。人类花了几干年堆积起来的数学、科学、物理学历史,他只靠著不到三十年的人生、纸张跟铅笔就办到了,不,甚至还超越了过去。」
相较之下,伊瓦诺夫只不过是在长年堆积起来的数学与科学史上,多添了几块砖头而已。
「那老头就只完成了一件历史性的伟业,那就是让我遇上了那个叫峰岛勇的人。」
12
「我有事情非做不可,今天一整天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伊瓦诺夫难得让可丽儿休假。她跟了伊瓦诺夫好几年,其问休假的次数少到一只手就数得出来,更别说现在处於紧急事态,至今已经受到多达三次的袭击,照理说他应该会要求自己随时跟在身旁护卫。
「这样可以吗?」
可丽儿不敢置信地反问。
「可以,今天不要跟著我。」
他话说得十分冷漠,然而眼底却有著掩饰不住的恐惧神色。从可丽儿日前失控以来,伊瓦诺夫心中就开始对她产生恐惧。
想来这份恐惧多半不是针对可丽儿表现出来的残忍,严格说来应该是针对她的情绪失控,针对大脑代理装置那无法完全控制的不完全性。
然而可丽儿心中的感情却截然不同。
对於自己情绪失控,以残忍手法杀害袭击者的这件事,到现在都还在她心中留下深沉的伤痛,同时也让她变得开始催眠自己,说自己终究是个人偶,非得当个人偶不可。
「那我走了。」
伊瓦诺夫说完就拄著拐杖走出了房间,背影显得有著几分落寞。
伊瓦诺夫离开,留下可丽儿站在走廊正中央不知所措。
意想不到地多了一整天时间,也就是所谓的休假。然而可丽儿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什么都想不到。
「……啊啊。」
没出息的是口中进出的只有叹息。这次休假反而让她深切地体认到,自己真的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你怎么了吗?」
不知不觉间伊达已经来到身边。可丽儿吓得跳开一步,就看到伊达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耸了耸肩膀。
「被你这样的女超人提防成这样,实在让人觉得很不是滋味啊。」
「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吓到。」
可丽儿本来不想给他机会说话,转身就要离开,但立刻又停下脚步,转回来面向伊达。
「我有事想找您商量。」
「只要我能力所及。」
这次换伊达惊讶了,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可丽儿会找自己商量事情。
「我想请教休假该怎么过。」
「啊?」
从某个角度来看,可丽儿问到的是整栋洋房里最不该问的人。伊达是个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满脑子只想著工作的人,对休假的运用比起可丽儿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您休假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呢?」
「你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也答不上来。除了扫地、洗衣服,还有……应该就是处理一下容易搁著不动的回信,还有写感谢函给有照顾到自己的人了吧。我想问我应该不太有参考价值的。」
「……感谢?」
但可丽儿一双绿色的眼眸却开始发亮。
没错,自己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13
可丽儿按下门钤,听见家里传出电铃声之後,在玄关前等了一会儿,但怎么看就是不像有人会出来。
她看看四周,再仔细看看住家,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因为日本的住家在她看起来都差不多。道路对面有个小小的公园,她要找的家已经不只是朴素,甚至有点阳春。她心想应该不会弄错。
虽然没有挂门牌,不过记得他说自己叫做真目蛟。
心口莫名地七上八下,让她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只是来感谢他当时救了自己一命,还有归还借来的衣服跟钱而已。
就在傍晚时分的这个当口,可丽儿又按了一次门钤。她离开洋房时还是上午,洋房离这里的距离单程只要一个小时左右,照理说再怎么晚,过了中午也该到了。
理由她很清楚,因为她在不熟悉的土地上,尝试不熟悉的事情,多花了很多时间。在超级市场买材料的时候就很不顺利,货架上的各种食材也跟苏联不一样,种类五花八门的食材散发出光鲜亮丽的色彩,让她看得大为惊艳,但也因此造成了许多迷惘。而且一些可以从形状来判断种类的材料也还罢了,要找一些外观上难以分辨的东西,可就花了她不少工夫。
「这可伤脑筋了。」
可丽儿重新提好两只手上装得满满的塑胶袋。
就跟第一次按电钤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人从玄关应门。
自己实在太傻了。没有先说一声就跑来,自然有可能吃上闭门羹,更何况自己根本不清楚对方的生活步调。
她垂头丧气地就要回去。
「哎呀哎呀哎呀。」
听到耳熟的说话声音,可丽儿回头一看,原来足以前在这个家见过的那位女性邻居。她跟双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毫不客气地打量著可丽儿,对於可丽儿提在手上的塑胶袋跟里头装的东西更是充满了兴趣。
可丽儿不好意思起来,把东西藏在背後。
「哼哼,我已经看到啦。是女人的武器第一招对吧?」
说著莫名其妙摆出一副讲赢了似的表情。
「事情不是这样,我是来答谢他上次……」
「那个大木头真是够了,说什么在当作家,平常都窝在家里,偏偏重要的时候却跑不见?」
她根本没在听可丽儿解释。
「看来是这样,我改天再来。」
可丽儿鞠了个躬,准备离开。
「啊啊,别担心别担心。」
这位女性叫住可丽儿,接著抬起了玄关旁的一盆盆栽,拿起底下放的钥匙打开玄关的门,之後应声拉开了门。
「看,这样就可以进去了。」
「这、这样好吗?」
「当然好啦,要怪就怪他自己,怎么可以让女朋友枯等呢。」
这位邻居已经做出了定论。
「听好了,要散发出那种我就是想跟你温存的气息!」
「咦?咦?」
「对那种迟钝的男人啊,还是直接进攻比较有效。毕竟男人这种生物就是没出息,遇到像你这么漂亮的美女反而会退缩。你就尽管给他多制造几次既成事实就对了!」
「咦?我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可丽儿逃跑似的躲进了蛟的家里。
「呼。」
在屋里喘了口气之後,可丽儿用手捣了插,想让火热的脸颊冷下来。
忽然问发现到自己正过著极为和平的时光,让她戚伤了起来。要不是那个村子发生战争,这样的事情应该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好了。」
可丽儿振作起来,开始整理塑胶袋里装的东西。既然蛟不在,乾脆就趁他回来以前先全部弄完。她拿出围裙穿到身上。
屋里的情形跟先前几乎完全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一点,就是那把叫做鸣神尊的小刀本来应该放在神坛上,现在却不见踪影。
蛟回到家门前一看,发现家里的灯竟然亮著。
「是我忘了关灯吗?」
他歪了歪头,正要转动玄关的钥匙,却发现门竟然没有锁。
「是我忘了锁门吗?」
一定进家里,就飘来了一阵让人觉得美味无比的料理香气。对此他总算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了。
蛟赶忙跑去厨房一看,就看到了一个不怎么眼熟,但却怎么也忘不了的背影。
「啊,你这是?」
可丽儿转过身来,她看似跟围裙无缘,没想到穿起来却挺好看的。
「你回来啦。」
可丽儿踩得拖鞋啪啪作响跑到蛟身前,蛟完全不记得自己家里有这种兔子模样的拖鞋。围裙也是兔子图案,甚至还缝著兔耳。看样子她言行举止像个冰山美人,品味却很孩子气。
「对不起,我自己跑来叨扰了。」
「哪里,没关系的,只是真亏你进得来?」
「嗯,是你那位女性邻居开门让我进来的。」
「啊啊,果然是高桥太太啊。」
他也只能苦笑了。
「你喜欢兔子吗?」
「咦?没有,也不是这样。不过我觉得兔子挺可爱的。」
尽管心里觉得这不就叫做喜欢吗,但蛟特意不说出口。这丫头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之所以常常面无表情,多半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这里。
「我就觉得很可爱,像兔耳就不错,下次要不要戴看看?」
「下流的男性喜欢猥亵的东西,这点真是不管哪个国家都一样呢。」
她只有摆起冰冷的眼神时显得异常拿手。
「这、这味道好香啊,你、你在帮我做菜?」
蛟扯开话题的方式太露骨,让可丽儿有点不满,但还是老实回答:
「是,因为上次我都没能好好答谢你。」
「何必放在心上呢?那你在做什么菜?」
「冷盘前菜……这么说你应该也听不懂吧?就是什锦冷肉拼盘,还有汤是罗末汤。其实我比较擅长煮浓汤,只是看来日本人似乎比较习惯喝罗末汤。主菜是肉品,这是我故乡的菜,所以没有正式名称。也许本来是有,不过我不知道。最後甜点叫做薄卷饼,这道料理我还挺有自信的。」
她说明菜色的语气十分乎板,看起来简直像个导游。
「那我要继续了,请你在餐桌前等。」
可丽儿回到厨房继续烹饪。她甩著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有节奏地烹饪,还小声唱著蛟听不懂语言的歌。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想说这女人怎么可疑又危险得乱七八糟。」
「当时真是失礼了。相信我如果有戴上一副兔耳,一定多少可以减轻可怕的感觉吧?」
没想到她还挺爱记恨的。
「啊啊,没有没有没有,我足说跟现在的你比起来。总觉得你远比我想像中还要贤妻良母。」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可丽儿一口气梗在喉头,好几秒答不出话来。
「我、我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相信再也没有谁会比我更与家庭无缘了吧。」
一有节奏的烹饪声响忽然变得吵闹起来。说得再具体一点,就是多了打翻东西或是打破碗盘的声响。
「会吗?不过你做菜的时候看起来就挺开心的不是吗?」
蛟特意不去提这点,继续聊下去。
「请、请你不要乱说些有的没的。啊,锅子!」
再说下去多半会糟蹋了这些菜,於是蛟决定乖乖在一边等待。
夜深了。
晚餐好吃得无可挑剔,用餐过程中聊起菜色,更是让谈话十分热络。
吃到可丽儿说有自信的甜点薄卷饼那时,就是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吃完甜点,收拾完碗盘,最後一班电车的时问就快到了。
尽管如此,他们两人还是想继续聊下去,然而一旦尴尬过,实在没有这么容易恢复。
打开电视想要让场面圆滑一点,却正好在播重要人物遭到暗杀的新闻,让气氛变得更僵了。
可丽儿发现已经到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的时间,并且告诉蛟这点。
「嗯、嗯,饭菜很好吃,谢谢你。」
蛟的口中就只说出了这个让人不满意的回答。可丽儿更想听别的话,但她早就多多少少猜到自己不可能从蛟口中听到更进一步的话了。当然如果要问可丽儿自己想听什么话,她也不太答得上来。
「那我失陪了。」
「回去路上小心。」
他道别的话也让人不满意。可丽儿踩著沉重的脚步来到一处岔路上,怱然问发现自己回程的行李比原订计画中要多。
「我真的是心不在焉。」
手上提著的袋子里,装著上次借来的衣物。可丽儿循著来路往回走,一路回到蛟的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带上,玄关的门根本没关。
「蛟先生?」
探头朝家中望去,就在神坛前发现了蛟的背影。可丽儿想要出声喊他,却做不到。根据可丽儿对蛟的认识,实在无法想像他的背影会这样拒绝一切。
——那是?
蛟拿在手上的是鸣神尊。小刀已经拔出一半,蛟一动也不动地注视著拔出的刀身,表情十分凝重o…
不久他用刀刃在神坛上划了一刀,刻痕的数目变成了二十一道。
蛟将鸣神尊收入鞘中。之後仍然维持收刀的姿势不动,背影看起来就像是在哭泣。
——我太失败了。
蛟非常後悔。他不想让可丽儿知道自己的工作,也就是真目家的工作。被她知道就麻烦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可丽儿今天会来,而且还好死不死挑中他有工作的日子。更别说打开电视看到自己的工作结果报导出来,更是让他紧张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去倒是没有过这种情形啊。」
说著搔了搔头。
蛟抬头仰望神坛。每次完成工作,他就会在神坛上划一道刻痕。这些年来兄长不坐多次来委托他杀人,每次成功达成任务时,就会增加一道刻痕,如今数目已经超过二十道。
蛟咬了咬嘴唇。
他也只能乖乖接受,告诉自己生在真目家的人就得面临这种命运。
「蛟先生。」
忽然问背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接著有人从背後紧紧抱住了自己。说话嗓音跟绕在自己身上的白皙手臂他都并不陌生,而且熟悉得很。
「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本来已经打算回去了。」
可丽儿拥抱蛟的手臂上灌注了力道。
「是你说要安慰在哭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拥抱。」
「我又没有哭。」
「你的背影在哭。」
蛟握住可丽儿的手,她的手又细又冰冷。两人仿佛忘记了时间,就这么互相感受彼此的温暖,直到天亮。
14
好几束头发在空中舞动。
「喝!」
可丽儿发出锐利的吐气声,一群袭击者手上的枪应声被夺下。同时还夺去了他们手脚的自由,一口气就瘫痪了将近十名的敌人。确定所有人都无法动弹之後,可丽儿就拔掉了脑後的线。
洋房的护卫跟伊达跑了过来。
「这边的袭击者已经全部击退。」
「嗯,我们这边也勉强抵御住了。不过……」
将近十名袭击者全都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可丽儿一瞬间打倒这么多人的本领固然令他敬畏,但伊达最惊讶的却是所有人几乎都毫发无伤,活得好端端的。先前可丽儿对付袭击者时一向是不留活口。
伊达仔细打量著可丽儿的脸。
「怎么了吗?」
她表情冷硬,举止毅然,这些都跟先前没有两样,但伊达总觉得最近这些特质之中,还多了一种温文的女人味。看她应付袭击者的方法,就知道这种想法并不是伊达多心。
「你变了。」
「……也许吧。」
说著可丽儿难得放缓了表情。
「那我回博士身边去了。」
潇洒离去的背影上,也散发著女人味。
「你在打什么主意?」
伊瓦诺夫满脸不高兴。
「您是指什么事?」
「为什么不杀光来杀我的人?万一他们杀上这里来怎么办?」
「不会有问题的,最近这里的戒备也更森严……」
这句话没能说完,可丽儿的脸就往旁一偏。是伊瓦诺夫用手杖用力打在她脸上所造成的。
「不要搞错了,你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我,不要忘了这一点。」
「可是……」
脸颊红肿的可丽儿想要反驳。
「你以为你的村子会没事,是靠谁在帮忙?」
可丽儿的表情一瞬间转为苍白。
「都靠博士……您大力关说。」
「没错,不要忘了这点,我没命也就表示你的村子会完蛋。给我杀就对了,什么鬼同情都给我丢掉!懂了没有!」
「……是。」
可丽儿低下头去咬紧嘴唇,满心只想见蛟一面。
15
真目不坐走在路上,一只手上拿著裹在暗青色包袱巾里的日本酒。当不坐带日本酒出门,就意味著一件事。
不坐停下脚步的地方,是一栋朴素而平凡的住家。
按下门钤後等了一会儿,玄关的门打了开来,一名男子从门後现身。
「哟。」
不坐举起酒瓶,亲热地打了声招呼。不坐跟这名男子眉目之间长得有点像。
「有工作?」
鸣神尊的继承者真目蛟朝著日本酒的酒瓶看了一眼,察觉了他的来意。
「去杀了索尔盖•伊瓦诺夫。」
他不说理由,蛟也不问。不坐只要求结果,而蛟也只以结果回应。
然而这一天,接下委托的蛟表情却有些动摇。因为他在目标资料之中看到了一名认识的女性。
「怎么了?」
「不,没什么。」
蛟极力装得若无其事,接下了委托。
16
这一天,一名拿著小刀的杀手,来到了伊瓦诺夫所住的洋房。
「发生什么事了?请回答!A班、B班、C班!该死!哪一班都行,赶快回答!」
伊达的叫喊终究徒劳无功,无线电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该死!屋外的护卫班已经全灭了I:」
屋内的护卫班人数也很有限,又不清楚对方的人数,伊达所能采取的对策自然不多。
「该坚守在屋内等待支援吗?不,可是……」
正当伊达陷入苦恼,一名美女出现在他眼前。
「我去吧。」
「咦?喂,等一下!」
伊达还没回答,可丽儿就朝屋外定了出去。
可丽儿在等。
人影从雾气之中走了过来。抢在人影之前乘著风吹来的,是一阵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真不知道这人来到这儿的路上到底杀了多少人。
「跟我一样啊。」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责难这名杀戮者呢?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听从伊瓦诺夫使唤,杀了无数条人命。尽管对於妇孺或无关的人们她绝对不杀,但这点坚持又有什么足以慰藉的呢?
可丽儿伸手摸了摸脑後。冷硬的金属触戚仍在,让她既放心又嫌恶。这是她的救命绳,同时也是令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诅咒。
从雾气中浮现的杀戮者人影形成了明确的轮廓。如果没有雾气,这样的距离已经够让彼此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对方不知道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步伐没有任何改变,始终十分冷静。要是没有这阵血腥味,这人的步伐简直就像在起雾的森林中散步一样祥和。
可丽儿手指放到了藏在衣领下的线上•她一向等到战斗即将开始才会接线,运作时限自然是最重要的理由,但却绝对不是唯一的理由。因为在接线之际会产生极强的昂扬感跟痛楚,而她非常讨厌陶醉在这些感觉之中的自己。再加上记忆的缺损跟理性的崩溃也已经开始逐渐恶化,让她害怕得不得了。
脚步声停了下来,雾气遮住了对方的长相。
——这是什么感觉?
内心深处起了一阵先前从未感受过的涟漪。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嫌恶,就是觉得自己不想跟这个人打。
这时一阵风吹过,强风吹得一头亚麻色长发高高飞起。雾气应声流过,再也没有东西挡在可丽儿跟这名杀戮者之间。
可丽儿睁大了瞳孔,按在线上的手无力地垂下。
「……骗人的吧。」
她第一次知道真目蛟是她的敌人。
17
「这是骗人的,对吧?」
可丽儿又问了一次。
蛟什么都不回答,就只是默默回视可丽儿。
「怎么可能会是你,应该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吧?你只是碰巧迷路……对了,当然是这样。竟然迷路到这种地方来,的确很像你的作风。是很像你的作风没错,可是如果不挑一下时问跟场合,你这种慢郎中的个性,该怎么说呢,有时候还真有点让人生气……」
「可丽儿。」
这句不带一丝情绪的冰冷话语挡下了所有其他的可能。可丽儿咬紧嘴唇,目光从蛟的身上,更从现实之中撇开。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抓著上臂的手指深深掐进皮肤,渗出了鲜血。
「这、这一定是有哪里误会了,一定是这样。」
「你真的这么想?」
蛟的话始终极为冰冷。可丽儿已经知道这阵浓得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是从哪里飘来,但情感上仍然拚命否认:
「不对,不对,不可能!我们只是偶然相遇,偶然熟识了些……」
「偶然?」
蛟这才改变了表情。不是可丽儿熟知的那种让人放心的温和笑容,而是一种嘲笑他人的笑容。
「你真的以为是偶然?」
可丽儿的表情僵住了,先前所相信的事物从脚下开始崩溃。
「你是说这一切都不是偶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分?所以才接近我?你温和的笑容,还有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为了骗我?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我被你骗了?」
可丽儿拚命挤出话来,内心深处殷切期盼眼前这名男子否认这一切,然而她得到的回答却极为无情。
「你这女人也太迟钝了,就跟你说是这么回事了。」
可丽儿身体一歪,往前踏出一步,这才勉强没有摔倒。
「我只是想说骗个笨女人,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情报。只是没想到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派不上用场。」
可丽儿用力闭上眼睛,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掐进皮肤,渗出的血液往下滴落。
「你说这些是认真的吗?」
「那还用说。」
「眼有的是一对冰冷的眼眸,漆黑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而可丽儿就将这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神做了表面的解释。
迷惘从可丽儿绿色的眼睛中消失,同时表情也跟著消失,接著伸手绕到後脑。
「……我明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视你为敌人。」
可丽儿伸手接线,身体一颤,吐出火热的气息宣战:
「我要杀了你。」
18
可丽儿的头发就像摆脱了重力的束缚,轻飘飘地洒了开来。
——这就是可丽儿的武器吗?
蛟不知道蛇发女妖这个名称,他没有看不坐交给他的资料。
可丽儿投向自己的眼神代表的是敌意,但其中却有著深沉的悲伤。他很想告诉可丽儿,他们两人之间的相逢真的是出於偶然。如果可丽儿在他们的相遇中找回了一点安宁,他很想告诉她那就是真实,很想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
但真目蛟没有这样的自由。祸神之血一旦觉醒,就会毫不容情地排除敌人。
可丽儿肯定会被自己所杀,她没有方法可以活下去。既然如此,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斩断眷恋,拿出真本事应战,为的是能提高她活下来的可能性。哪怕自己遭她怨恨死去,如果可以换来她活命,那样倒也不坏。
「那我们开始吧。」
蛟拿出鸣神尊。一旦拔出刀来,理智就会消失,改以杀死目标的目的意识为第一优先考量。
「好。」
可丽儿微微眯起眼睛,送出锐利的视线。蛟觉得她好美,她毅然的举止就像是出自名匠之手的日本刀,让他看得入迷。
——啊啊,跟这女人厮杀也挺不坏的。
到了最後关头在内心深处低声说出这句话的,是他身上杀戮者的血。他之所以会设法让可丽儿拿出真本事应战,或许也是出於祸神之血的驱使。
想要保护对方跟想要杀死对方,成了两种等价的行为。
「来吧。」
蛟从鞘中拔出了鸣神尊。
就在这一瞬间,真目蛟成了一个纯粹的杀戮者。
蛟拨出了小刀。等可丽儿看出这个动作,蛟的身影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一路进逼到眼前,让可丽儿震惊不已。
可丽儿不及细想,出於本能地使用蛇发女妖,让汇集成尖刺的头发化为针插一般布满前方。一想到蛟被多达几十东头发穿刺的模样,就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但可丽儿仍然拚命压抑这种想法。然而这些担忧全是杞人忧天,甚至有些愚蠢。
史薇拉娜•可丽儿•博金斯卡哑这时还没有真正了解真目家是什么样的存在,还不了解这个家族花了数百年岁月钻研而完成的杀手血统祸神之血,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蛟拉近距离只花了一瞬间,变更轨道转而从新的方位出手攻击,也同样只花了一瞬间。
可丽儿就只掌握到了两件事。一是当蛇发女妖的头发穿刺过去,蛟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处,二是一波尘土划出轨道从自己的九十度侧面袭来。
「咦?」
等到可丽儿好不容易察觉到来自侧面的袭击,想转动视线望去,鸣神尊的刀刃已经进逼到眼』叫。
刀刃掠过脸颊。等到感觉到疼痛,蛟已经跟自己错身而过,移动到身後远处。脸颊上的血还将滴末滴的那一瞬问,蛟的脚已经牢牢咬住大地,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向。明明在应付必杀的杀手,可丽儿却露出了背後的破绽。
可丽儿不敢相信脸颊上的疼痛,内心深处仍然相信蛟的想法当场被推翻。她精神上大为动摇,身体也摇摇晃晃。
从九十度侧面朝著她摇摇晃晃的身体刺出的,是鸣神尊的刀刃。这一刀是刺向可丽儿跌出一步之前所站的位置。她能躲过这一刀完全是出於偶然,出於幸运。
可丽儿脚步踉呛,但仍然用头发缠在树枝上,强行拉住自己的身体,跟蛟拉开了距离。
蛟没有乘胜追击,以平静的眼神望著杀戮的对象。
蛇发女妖的防卫能力足以侦测子弹的轨道并指挥头发缠住,却赶不上他的攻击。剑不可能会比子弹还快,但他的速度却不是人的意识追得上的,也不像子弹都是走单纯的直线。变化多端的轨道不容可丽儿认知。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蛟是完美的杀手,不会说这种多余的话。这句话是出於可丽儿所熟知的蛟。
可丽儿听懂了蛟想说什么。对於最後的底牌,也就是峰岛勇敦她的大脑代理装置认知法,她一直刻意不去使用。
那种方法是在破坏记忆,剥夺理性,爆发斗争本能。等到恢复理智,只会陷入自我嫌恶,让自己的人格缺损。
「我明白了。」
然而可丽儿下了决心。失去记忆非常可怕,迷失自我也很骇人,但她却觉得如果这能粉碎她的记忆,乾脆就让自己随著跟蛟之间的回忆一起粉碎掉吧;觉得如果这么难受,胸口这么痛,还不如不要记得。
——好想乾脆忘了这一切。
可丽儿就怀著这样的心情闭上眼睛,去揣摩窥视自己头部内侧的情形。透过蛇发女妖的头发感觉到的神经网登时变得鲜明,经由大脑代理装置送进脑中。
她所处的世界完全变了样。
记忆当场粉碎。她再也想不起自己第一次来到日本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来。
蛇发女妖对脑造成莫大的负荷,开始逐渐破坏脑细胞。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但可丽儿仍然在笑。一股直贯全身的昂扬感导引她的情绪转向疯狂,疯狂到可悲的地步。
蛟往前飞奔。就跟先前一样从正面冲去,跑得快过人的意识,然而可丽儿却笑了。蛟的动作她已经钜细靡遗,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从踢向大地的脚、风的流动、到他挺在手中的小刀挥出的动作,这一切她都了若指掌。
也因此,蛟闪过她布下的尖针状发网,绕向右手边挥出一刀,这一连串行动她也全都能够预测到。蛇发女妖抢在前头,让头发缠上了蛟机动力所在的双脚。
该就这么绞碎他的脚骨,还是高高抛起让他重重摔在大地上呢?然而这两种行动可丽儿都没有做,不,应该说她做不到。
蛟钻过本应缠到他身上的头发,不知不觉问已经杀人内门。缠向他的头发在空中洒了开来。这是用鸣神尊切断的,而可丽儿却没有办法认知到这个事实。
可丽儿强行转身,用头发护住身体闪过这一招。但她却没能完全闪过。
「呜、啊!」
手臂上窜过一道火热的感觉,被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蛟没有停手。一知道先前一刀没能了结猎物,就毫不问断地使出下一次攻击。这一招可丽儿也勉强避了开去,但她已经无暇抢攻。从四面八方闪来的刀光,逼得她无力还手。
也不知道躲过了几招,又有几招没能完全躲过,可丽儿身上的刀伤接二连三地增加,看上去倒也有点像是蛟故意要折磨她到死。但完美的祸神之血不会有这种多余的行动,这全是可丽儿拚命闪躲才换来的结果。
「呼——呼——呼——」
可丽儿喘著大气看著蛟。蛟暂时停下攻击,保持一小段距离,观察他要杀戮的对象。
可丽儿的昂扬感已经消失无踪。她拿自己的记忆,换来了对蛇发女妖的掌控,但看来仍然及不上祸神之血,仍然打不倒蛟。
「不行,不可以,要是我不救他……」
如今只剩这种使命感驱使她行动。对於她不惜赔上性命的这个念头,蛟却以轻蔑的口吻答道:
「伊瓦诺夫这个人值得你这么拚命吗?」

可丽儿毅然地反瞪著蛟说:
「不是这样,我要保护的是我出生的村子,是我的故乡。只要我为伊瓦诺夫做事,村子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障。」
然而蛟的下一句话,却击垮了她的使命感,击垮了她的心灵依靠。
「流亡到外国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权限?」
「咦?」
「不对,我更应该问的是你为什么连这么明显的矛盾都没有发现。」
可丽儿视野晃动,精神扭曲,理智开始崩溃。
「为什么……?」
一动起这个念头,头就从里痛到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丽儿抱著头蹲了下去。但她不能不去想,她拚命忍受疼痛,想要找出答案。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为了保护,为了保护村子。可是,已经死了,大家都死了……那我要保护什么?我为伊瓦诺夫做事,到底是要保护什么?」
想得越深入,头痛就越是剧烈,但她却没有办法不去想。
「你应该是被施了很强的暗示,对你植入假的使命感,以便让你变成他的傀儡。可怜的小姑娘。」
残酷的话与残酷的现实,让她一头亚麻色的头发起了波动。蛇发女妖无视於她自身的意思运作,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了。
要打倒迷失自我而丧失战意的可丽儿,可说是易如反掌。
然而蛟却全神戒备。对方已经方寸大乱,丧失战意,论实力也是蛟占了上风,然而他却背上冷汗直流,表情十分紧张,一点都不像是占上风的人该有的模样。
——没这么简单。
拥有完美祸神之血的鸣神尊继承者真目蛟倒吸一口气,抱著头摇摇晃晃的可丽儿眼看随时都有可能软倒。
「呜呜呜,啊啊啊啊!」
可丽儿一直在呻吟,她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似的,只觉得好痛好痛,一切的一切都逐渐崩溃,记忆接连破碎四散。她想不起花的名称,想不起村里的孩子们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村子的名字,想不起双亲的名字。重要的事物接二连三碎裂散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蛇发女妖失控的情形越演越烈,头发开始缠到可丽儿自己身上,撕裂衣物,缠上肌肤,从上臂绕上指尖,更从脖子缠上胸口,一路往下绕到腰部,最後连双脚都遮住了。
不久叫声转变为不成声的嘶喊。
接著忽然停止。无论是喊了许久的叫声、摇摇晃晃的身体,还是不停蠢动的亚麻色头发,一切都静止不动。
可丽儿维持抬头朝天的姿势呆立不动。
她的模样非常异样。衣服被失控的蛇发女妖撕扯得破破烂烂,几乎半裸,改由一头亚麻色头发遮住身体。只见那有如绷带一般缠在全身的亚麻色头发与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在夜色之中鲜明地浮现出来。
可丽儿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路绕上指尖的头发就像火焰似的在指头上摇曳。
仿佛宣告接下来就要取她性命似的,蛟朝著到现在还茫然自失的可丽儿挥出小刀。
「啊?」
然而注意到蛟这个行动的可丽儿却只像个小女孩似的笑了笑:
「呵呵呵呵。」
不,她还做了唯一一个动作,那就是举起手臂,放到鸣神尊的轨道上。一秒钟过後,她整个人多半就会连著手臂被一刀两断,走上死亡的命运。
蛟的这一刀没有犹豫。身为杀戮者的他,无论对上任何人都不会手下留情。
可丽儿到最後都没有动,那么命运就不会改变。任谁看了都会这么想。
鸣神尊的刀刃碰到了她。这一刀无论力道或技术,都足以撕开可丽儿。然而那一瞬间,刀刃并没有砍伤她,而是从可丽儿的皮肤上滑开。不,说得精确一点,是从覆盖住皮肤的头发上滑开。
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形的蛟往前一跌,顺势跟可丽儿错身而过,转过身去•可丽儿仍然维持举起手臂的姿势,背後暴露在蛟的刀下,完全没有防备。
蛟再次朝著可丽儿挥出小刀,可丽儿却仍然背向他。眼看刀刃刺上了她的背部,就在这一瞬间,刀刃却没有切开任何物体,就从皮肤上滑开。
可丽儿转过身来看著困惑的蛟。蛟不由得往後跳开,拉开距离。
「你到底做了什么?」
可丽儿牺牲了宝贵的记忆跟人性,终於让战斗能力达到了完美的境界。
19
可丽儿像个小女孩似的笑著。她的笑容在震动,不只是脸孔,举凡脖子、身体甚至手脚,全身都在震动。
同时响起了一阵耳鸣似的高音。蛟不由得捣住耳朵,退开两三步。
「这样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了吗?」
当震动停住,声音也跟著停止。
「原来如此。你不是挡住了鸣神尊,而是让它偏开?」
「是。透过蛇发女妖让头发产生超震动,模拟出让摩擦力降到零的效果。你的武器对我已经
不管用了,而且……」
可丽儿的身体从眼前消失无踪。
「透过用裹在四肢上来辅助活动,让我的运动能力也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
等到听到这後半段话,声音已经来自身後。

蛟转身之际以鸣神尊往背後横扫。可丽儿不闪不躲,就只是举起手来卸开刀刃。然而跟先前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於这次可丽儿抓紧了蛟被卸开的手腕。
「就这点本事?」
女性的嗓音在耳边甜蜜地轻声细语。
她的头发伸长,紧紧缠上了蛟的手。蛟想要挥开,结果头发绞得更紧,撕裂了皮肤。
「没有用的,我们已经牢牢串连在一起了。」
说著呵呵笑了几声。
蛟的身体飘了起来,是可丽儿用一只手举起了他。照理说凭女性的力气不可能办到,这是透
过大脑代理装置来控制蛇发女妖,并以头发辅助四肢活动才能达成的。
头发在皮肤上绞得更深,渗出的鲜血滴了出来,从蛟的手沿著可丽儿抓住他的手掌、手腕、
下臂,一路流到上臂。可丽儿用舌头舔了舔流下的血,接著用嘴唇一吸。
「你的血非常美味。」
女子以沾上血红的嘴唇微笑的模样实在太过妖艳,却又蕴含著一种令人汗毛直竖的可怕。
「那就请你去死吧。」
举起的手臂顺势往下一挥,将蛟摔往地面。她一次又一次地使力猛摔,只听得雾气中响起了无数次肌肉与骨骼碎裂的声响。
当可丽儿松开绞在蛟身上的头发,放开抓住他的手,蛟的身体就无力地落在地面上。
面对这个躺在地面上不再动弹的人,可丽儿嘻嘻笑了几声。她边笑边流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笑,又为什么哭,就只知道有非常重要的事物就此消失。
「……救我。」
这是要求什么救?对谁求救?为什么这样的话会脱口而出?可丽儿就只是不停地笑,不停地流泪。几滴夺眶而出的眼泪滴在已经不再动弹的蛟脸上溅了开来。
过了一会儿,无可言喻的混乱情绪平息下来,另一种明确的情绪汇集成了具体的形象。
「……伊瓦诺夫。」
真不知道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憎恨。难道说牺牲了那么多的记忆,这段记忆却仍然不会消逝?
可丽儿缓缓踏出脚步,走向伊瓦诺夫担心受伯躲在里头的洋房。
20
指尖微微一颤。这会是死後痉挛?还是说只是错觉?
然而手指就像要否定这两种推测似的用力抓住地面,举起手臂,碰到了脸颊。指尖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
「……她在哭啊。」
蛟呻吟著反过身来仰望天空。
「连个女人都救不了,这祸神之血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拔起鸣神尊之後的事情,他几乎完全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全身的剧痛,以及可丽儿低头俯视自己哭泣的模样。
——我真傻。
他原本以为只要牺牲自己让可丽儿得救就好,但是他错了。自己一定要活著保护她,否则就没有意义。因为她正独自一人害怕无可抗拒的现实,忍受著孤独。
「该死,全身都在痛。」
身体随便一动就会产生剧痛,有几根骨头肯定已经断了,而且还有裂痕,多半还有一两处内脏已经破裂。
他伸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鸣神尊。
「没有反应?也罢,接下来的部分由我来想办法,不,这本来就该由我来做。」
只是动动手指头,就产生了几乎令他失去意识的剧痛,但蛟仍然呻吟著勉力站起。
「至少自己喜欢上的女人,总该由自己保护啊……」
嗯,没错,我喜欢上了可丽儿。
打从心底喜欢上了她。喜欢得哪怕记忆遭到封印,被另一个自己所支配,仍然无法拭去她的存在。
竟然傻得到现在才有这种自觉,让蛟受不了自己。
他拖著脚步朝可丽儿离开的方向前进。迟缓的步伐让他焦躁不已,但脚步却跟不上心意,只能在心中乾著急。
「呜啊!」
脚下绊到东西而摔倒。只是这么一摔,就痛得差点失去意识,光起身就让他全身汗流浃背。
——我得赶快去找可丽儿。
脑海中浮现可丽儿难过的表情、哭泣的表情、困惑的表情,还有不在乎的表情、冷漠的表情、不想领教的表情,惊讶的表情。
「对喔,说来她还没有让我看过她笑的模样啊。」
蛟满心想要看到她真正的笑容。
——所以你要等我。
蛟一心怀著这样的念头,朝她的所在前进。
21
发现打倒敌人回来的可丽儿模样不对劲的不是别人,正是伊瓦诺夫。
「阻止她!」
伊达虽然对伊瓦诺夫的指示产生疑问,但可丽儿显然受了重伤需要治疗,对於阻止她这点伊达并没有异议。
然而奉伊达指示想带可丽儿到医务室去的警卫被打昏,让事态急转直下。
「站住,站住!」
好几人挡在她的去路上,但全都徒劳无功。枪弹根本不管用,挡路的人都被她轻而易举地打昏。
「站住。」
伊达站在伊瓦诺夫房前,用枪指著可丽儿。
「你打什么主意?为什么想要伊瓦诺夫博士的命……」
伊达喝问到一半就说不下去,可丽儿脸上带著笑容在哭泣。
「你、你、你是……我认得你,你的名字叫伊、伊、伊……」
看到伊达的脸孔,可丽儿显得很伤脑筋似的,一句话就是说不出来。
「你认不出我吗?我是伊达,伊达真治。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有错,你是伊、伊、伊达、真真真真治先生是吧。」
可丽儿似乎多少恢复了理智,不知不觉间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我非常感谢你,还请务必保重。」
可丽儿朝伊达伸出手去。伊达开了枪,但没有一发子弹有助於阻止她的行动。可丽儿的手轻轻碰上了伊达的脸。
「唔啊!」
伊达的头部受到一阵剧烈冲击,当场昏倒在地。
「对不起。」
可丽儿的手掌贴上伊瓦诺夫躲著的房门,头发就像树根似的以手掌为中心往外展开。门板两三下就崩毁,只见伊瓦诺夫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以惊惧的表情看著可丽儿。
「博士,我已经发现了。」
「不、不不不、不要过来,你这个怪物!」
博士拿起手杖乱挥一通,想要赶开可丽儿。
「你说会保护我的村子都是骗我的对吧?相信你一定早就对我施了很强的暗示,我才会连这么单纯的谎言都看不穿。」
头发延伸过去缠住手杖,顺著手杖继续延伸,缠上了伊瓦诺夫的手。
「放、放开我!」
全身被头发绑住的伊瓦诺夫挣扎著想要逃脱,但越是挣扎却只会让头发陷进皮肤越深,根本无计可施。
可丽儿一只手举起动弹不得的矮小老人,脸上露出刻薄的笑容。
「博士,请你去死。」
同样的台词这些年来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由衷希望一个人死。
「你要杀我!亏我这么看重你。」
「看重我?拿我的故乡威胁我,把我的身体改造成这样,这样叫做看重我?」
「什么叫做这种身体?你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么伟大的力量吗!只不过大脑的一部分有点资质,要是这项研究没有进展,你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全靠我发现你的这种资质,对你做了伟大的研究!你竟然不知道我赐给你区区一个小丫头多么伟大的力量吗!」
「我从来就不曾想要过这种东西!被你这样的人说成只是区区一个小丫头的存在,才真正活得像人!我只是白老鼠,不对,是比白老鼠还不如!白老鼠没了利用价值之後也就一死百了,我却被迫成了杀人凶手!这些年来只要你一开口,我就得乖乖去杀人!」
激情第一次从可丽儿口中宣泄而出。这股激情随著口中说的话而发,将伊瓦诺夫绞得更加紧了。
「你一定要违逆我就对了!那我也没办法。」
但伊瓦诺夫这时态度却大为转变,硬是显得十分冷静。
「你还真是不认命。」
「哼哈哈哈哈,你可别以为暗示只有一个。」
老人脸上的皱纹皱得极为丑怪,接著口中吐出了诅咒的话语:
「史薇拉娜•可丽儿•博金斯卡哑!你给我自行了断!」
伊瓦诺夫这句话沉甸甸地落入可丽儿内心深处。这句话有著无以抗拒的强制力,在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暗示就此发动。
「呜、呜、呜、啊……」
可丽儿脚步踉呛。抓住伊瓦诺夫的手放了开去,绑住他的头发也跟著解开。不仅如此,先前绑住伊瓦诺夫的头发还缠到可丽儿自己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不听使唤。缠上来的头发紧紧绞住可丽儿。她趴到地上,难受得弓起身体,发出痛苦的喊声。
「哼,要是你乖乖听我的话,本来还可以活久一点。不成材的东西。」
他朝著在地板上痛苦呻吟的可丽儿一次又一次地挥下手杖。然而手杖造成的痛楚对可丽儿来说已经不算什么。缠在肢体上的头发越收越紧,想要杀死可丽儿。她用手指猛抓掐进喉咙的头发,但终究只是无谓的抵抗。
「也罢,反正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会在这个国家做出第二个、第三个你。不,我会做出超越你的超兵器。事前准备我也已经完成了,你就死在这里吧。」
伊瓦诺夫丢下痛苦挣扎的可丽儿,准备走出房间。
这时伊瓦诺夫的胸口产生了一种既滚烫又冰冷的感觉。
「啊咦?」
他发出搞不清楚状况的呼声,望向自己的胸口。一把小刀已经刺中心脏。不知不觉问,那名理应已被可丽儿打倒的杀手出现在自己眼前。
杀手什么都不说,就只是以冰冷的眼神低头看著自己。
「为什么,我……」
膝盖跪了下来。
「我是天才,为什么我就非死不可……」
伊瓦诺夫最後说完这句话,就趴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泊里断气了。
蛟低头看著伊瓦诺夫的尸体。
手上明确地留下了杀过人的感觉。
表层人格用来度过日常生活,深层人格则一手接下杀戮工作。就是因为两者之间的分工切割得清清楚楚,真目蛟才会被誉为拥有完美祸神之血的继承者。
然而现在两个人格之间的藩篱却出现了裂痕。真目蛟的人格,或许早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慢慢崩溃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
听见可丽儿痛苦的呻吟声,蛟赶快跑向可丽儿身边。只是说快跑,其实也是拖著蹒跚的脚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丽儿身体弯得像张弓,睁大的眼睛流出大滴的泪水,四肢痉挛抽动,张得让下巴几乎都要脱臼似的口中不停发出惨叫。
「可丽儿。」
当蛟在她身旁单膝跪下,可丽儿似乎才发现了他的存在,抬头仰望著蛟。她以一双被泪水沾湿的眼神拚命摇著头。
蛟一把抱起可丽儿,缠在她身上的一部分头发就缠到蛟身上,紧紧绞住他。
「该死!」
蛟挥开缠过来的头发,想伸手去碰她脑後的线。察觉到这个动作的意义,可丽儿在痛苦中大吃一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自己已经是个放著不管就会死的人了,可丽儿想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不用问也知道,理由她再明白不过了。
「我们是……偶然、认识的……吗?还是?」
「是偶然。」
蛟以耿直的视线回望著她。
听到这个答案,可丽儿心满意足,无力地笑了笑。她已经没有眷恋了。然而头发却跟可丽儿的意思反其道而行,更加猛力绞紧蛟,绞得他皮肤破裂出血。
「不行,不可以,连你也会……一起死的。请你……不要管我。我,曾经想杀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
蛟说著紧紧抱住可丽儿。可丽儿泪流满面,身体承受不住痛楚,伸手抓著蛟不放,指甲掐进他的背上。
「我要拔了。」
蛟的手指放上了她後颈上的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控的神经网核心部分附近被蛟用手碰到,让可丽儿的痛楚变得更加剧烈。她发出惨叫,猛力抓住蛟的身体,牙齿咬上了蛟的肩膀。
蛟脸上表情微微一歪,但还足慢慢拔出线来。紧紧咬上肩膀的牙齿穿破皮肤,鲜血的味道在可丽儿口中扩散开来。
线从可丽儿的後颈上慢慢拔出。
最後身体猛力弓起,留下一阵特别尖锐的尖叫声後,她就在蛟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缠在蛟身上的头发就像不想跟他分开似的慢慢解开,可丽儿就在蛟的怀里不再动弹。
当蛟抱著可丽儿正准备定出房间时,有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要动。」
伊达真治手臂伸得笔直,枪口对准了蛟的额头毫不晃动。除了一瞬问朝倒在血泊中的伊瓦诺夫望上一眼,视线始终没有从蛟身上栘开。
「人是你杀的吗?还是?」
说著看了蛟怀里的可丽儿一眼。
「是我杀的。」
蛟只说这句似乎嫌不够,还补上一句:
「他没资格活下去。」
伊达用枪指著他反驳:
「我们早在暗中调查,已经掌握到伊瓦诺夫在日本国内也想设立人体实验设施的情报,也开始著手调查协助他的高层官员。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再过一阵子就可以透过法律来制裁他,根本不必动手杀他。」
蛟落寞地笑了笑。
「这种做法救不了她。」
枪口微微一晃,蛟则始终定睛回视伊达。
「你走吧。」
伊达一副累了的模样放下枪口,对他这么说。
蛟十分惊讶,默默地对他微微低头行了个礼,准备从伊达身旁走过,但途中他的脚步却停住了。可丽儿的头抬了起来,无力地注视著伊达。
「啊……你是……我记得你……伊达先生……谢谢你。」
伊达默默听著脚步声渐行渐远。
22
伊达低头看著倒在血泊之中的可悲老人。以一个驰名全球的科学家来说,他死得未免太卑微、太可悲了。
虽然有人称他为疯狂科学家,这样的死法终究不适合他。肯定是命运的齿轮有地方出了差错。
——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科学家做出这么疯狂的行动?
蛇发女妖是一种完全超脱常轨的兵器,伊达怎么想都不觉得那是伊瓦诺夫构思出来的。那个疯狂的科学家所设计出来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跳脱最新科技的延长线。
蛇发女妖的概念显然并不处於现代科学的延长线上,看得出另有不同的企图或思考,甚至有可能是一种不容人类窥探的领域。
就连伊瓦诺夫也不是这次事件的主角,他只不过是一颗任人玩弄於股掌之间的棋子。被人带进疯狂的领域,下场就是换来凄惨的死。
那个高高在上的真目家总裁不坐有了行动,也让伊达十分在意。不坐产生兴趣的对象会足伊瓦诺夫吗?还足说他察觉到了那超出伊瓦诺夫格局之外的疯狂?
不,身为拥有全球最大规模情报网的组织首脑,他不可能会没有发现。
到底会是什么引导伊瓦诺夫定向疯狂,甚至还让真目不坐采取行动?
伊达脑中浮现的足那名穿著一身白色西装,叫做峰岛勇的男子。
跟踪伊瓦诺夫和可丽儿的那天晚上,在惨剧发生的现场,他是唯一看上去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人,但他的存在却硬是强烈地留在伊达脑海中。
伊达始终挥不去一个想法,认为尽管峰岛勇什么都没做,但当时主宰全场的人多半就是他。
如果说就是他让拥有全球最顶尖头脑与全球最大情报网的人采取行动——
「太离谱了。」
伊达摇了摇头,强行否定这个说法,认为这才真的不可能。接著回到现实面,开始用无线电跟各地联络,思考该怎么处理伊瓦诺夫的死。
然而峰岛勇的名字却深深留在伊达的记忆之中没有消失。
就这样,峰岛勇——峰岛勇次郎的科技所造成的第一起遗产犯罪事件,尽管有著重大的意义,却在没有人知情的情形下收场。
只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真目不坐跟伊达真治。


终曲
——数周後。
一对男女出现在港口。
「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蛟这么一问,可丽儿就以冷硬的态度回答:
「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你已经想好到那边以後要做什么了吗?」
「等安定下来,我想回故乡看看,我想找回忘在那儿的东西。」
「这样啊。」
可丽儿的眼神中有著擦不去的悲伤,但她的心态仍然积极进取。既然她打算透过回到故乡的方式继续往前迈进,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回到故乡以後,你打算在那边生活?」
可丽儿原本就冷硬的表情又变得更加僵硬了。
「没有。」
「那你要怎么办?」
「你希望我怎么办?」
她以带著期待的眼神看著蛟。
「咦?没有,我……这个,那个。」
他说不出希望可丽儿回到日本,毕竟日本对她来说并不是一块安全的土地。
看到蛟欲言又止,可丽儿就像死了心似的叹了口气。
「不,应该是我太笨,才会对你有期待吧。」
「嗯、嗯,不好意思了。」
只能道歉的自己让他觉得实在很没出息。
「我还会再回来这里的,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
「对,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嗯,这我知道。」
身体康复之後,可丽儿不时会到公园跟孩子们一起玩。
「嗯,所以……」
可丽儿撇开目光,让侧脸对著蛟。她的表情冰冷而僵硬,但唯有脸颊的红润终究掩饰不了。
「我想要你的小孩。」
「你、你胡说什么!」
可丽儿用嘴唇凑到震惊的蛟嘴唇上一印,接著就轻快地沿著登船梯跑上船去。
「所以我不许你花心。」
她露出花朵般的笑容,挥著手消失在船舱中。
眼前蔚蓝的水平线一望无际。
小时候有种纯真的想法,想要走出村子去冒险,然而每次启程时都被迫抛下许多人的爱,莫大的悲哀压上了她纤细的肩膀。
这些年来她丧失了许多宝贵的记忆,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事物。
一到夜晚就会想要哭泣。然而可丽儿仍然能够忍住悲伤,再次往新世界迈出脚步,多半就是因为她有了值得心爱,值得珍惜的新事物。
然而非得舍弃过去的自我不可,仍然让她十分难过。
往後有好一阵子都回不去故乡,也回不来日本,得隐姓埋名在美国过上好一段日子。
不过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回去故乡,哪怕故乡早已面目全非也不例外。而且也一定要回到蛟的身边。
想到说起想要小孩的时候,蛟那种愣住的表情,可丽儿就一个人嘻嘻一笑。
——对了,等我们有了小孩,就把我的名字送给小孩吧。
把我不能不舍弃,但装满了跟父亲之间无数回忆的名字送给小孩。
可丽儿翻开护照,上面有著可丽儿的照片跟新的名字。不得不放弃用了二十年的名字,让她觉得十分悲伤。
然而看到蛟为她准备的名字,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同时也觉得不好意思。
「竟然帮我取了女神的名字,他这人看起来脸皮很薄,没想到还挺大胆的嘛。」
可丽儿的新名字是密诺娃密•诺娃•罗森菲尔。
她看著护照露出幸福的微笑,朝著越来越小的港口栈桥挥了挥手。


後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叶山透。第二本短篇集「memories」的内容就如副标题所说,是在描写正经的前传故事,成了一本比较像是正规外传的外传短篇集。只是虽然叫做短篇集,但三篇故事都写得太投入,篇幅已经算是中篇,所以这次又是久违的超短後记。
主要角色们的前传,不知道各位读者看得还满意吗?包括小时候深藏不露的由宇跟还是新人的八代;麻耶遇见斗真而对他由衷仰慕的理由;而其中又以最後的新篇故事「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最是关键,描写那个人、那个人跟那个人年轻时候的故事。他们都是让《9S》的世界得以成形的重量级人物,可说是一群影子主角。或许可以说他们之间的相遇,就是《9S》故事的真正开始。能够写出这个部分的故事,我自己也觉得非常高兴。如果看了这次的外传集,能让各位读者看正传的时候得到更深入的乐趣,那就太令人欣慰了。
对了,今年身体状况已经明显越来越好,为了恢复体力,并设法脱离茧居族的行列,我决定去参加跟朋友讲好却延期了两年以上的露营活动。只是等到截稿日过後一看,才发现本来计画是夏天出发去奥多摩,但现在却连秋天都过了,时节已经进入冬季,我去的时候会小心不要让自己上报。
这次的外传集写起来几乎跟写正传一样累。责任编辑高林氏、校阅安藤氏,谢谢你们每次都这么大力帮忙•还有山本十『卜老师,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庆功宴上亲笔画来送我的插画?小鬼头由宇跟十七岁的可丽儿已经透过这样的方式呈现在读者眼前了。
最後要感谢各位读者。《9S》发足以来已经四年,出的本数也终於达到二位数了。这些都是拜各位读者的支持与爱护所赐。《9S》正开始渐入佳境,下次我们就在第九集再见吧(注:此为日文版的发行顺序)。
2007年11月
叶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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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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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putom 平民
好grand啊,感谢楼主不错啊

11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第5基因珊瑚真是嫌忌的东东。让人反胃。可怕的基因改造。八代一一如既往的搞笑,期待下次的表现。
麻耶与斗真的相遇就某种意义比与由宇的还有冲击性,小孩时候嘛。兄控的原由终于浮出水面。最后的危险中认兄妹也算戏剧化。没想到,斗真还没到真目家就收下鸣神尊了。
第3个故事算是这个memories的重点吧。乍一看以为是可丽儿,没想到还真是可丽儿(只是名字),想想该是母亲吧。看到真目蛟的出场就得到确信了。看完很是感叹,母女俩的大脑都被人胡搞。可丽儿能使用祸神之血不光由与她爹,同时也因为母亲大脑素质的遗传吧。命运多舛的母女呢。真目蛟整个斗真类型,后来变成那样,真是世事难料呢。感叹

14 年前 0 回復

池天辰 公爵
大可丽儿和蛟的恋情真是凄楚,为这对恋人感到悲哀

14 年前 0 回復

游戏人生 伯爵
台版的啊!自翻都已经看过很长时间啦!这个就收藏啦!感觉台版有的更内涵的东西翻译的很好,但是笑点就不行啦!

14 年前 0 回復

Rog 騎士
战斗小说,可惜没看!哪天买实体书看吧!

14 年前 0 回復

sakurage 伯爵
9S X什么时候有得看啊~~  看了这短篇 我才发现蛟是不折不扣的小强~~

14 年前 0 回復

hetgsy 王爵
台版的吗,感谢o叔扫图,录入的07大也辛苦了,等下载抱走

14 年前 0 回復

ㄟ豆 騎士
感謝分享!我看完這集番外之後,對於麻耶和鬥真兩人小時後的樣子超萌的XD
期待9S最新資訊!

14 年前 0 回復

つかさ 子爵
这次的番外录入辛苦了~~撒花

台版的毕竟翻译效果好一些

14 年前 0 回復

chenbo8479 勳爵
短篇啊。。。我还以为出了呢,害我激动了好一阵子

14 年前 0 回復

frank1111 子爵
9 S ..距离第九卷看完已经过了很久时间
现在应该还没有第十卷的消息....
希望在我对剧情的记忆还清晰时期看到吧..
这短篇也看了.. 支持一下

14 年前 0 回復

ltrltr 王爵
可丽儿的母亲啊。。。。为第十卷预热。。。

14 年前 0 回復

hanchen999 勳爵
现在就等着看十卷录入了,话说麻耶和由宇都好萌啊!

14 年前 0 回復

yumemiya 伯爵
这是类似于总集篇的东西吗?嘛嘛,支持一下

14 年前 0 回復

canman2010 侯爵
我也是在等10卷呢~~膜拜O神~
感谢录入~~本人继续伸手······

14 年前 0 回復

adaizjr 王爵
可丽儿还是不够强力啊,鸣神尊也太弱了吧……

14 年前 0 回復

my6010236 公爵
呃。。。  叶山去火星旅游了么,怎么10卷这么久都没消息啊?? 
唉。。。 一看到9S还兴奋了下,结果居然是有自翻的短篇集。。。
不过还是感谢录入哈~~~ 伸手党的自觉。。。

14 年前 0 回復

guanchao 伯爵
这个的自翻版一直忘看了...看见台版录入才想起来...

14 年前 0 回復

zyyzwc 王爵
等第十卷等的好辛苦
就先看看台版的这个解解闷吧

14 年前 0 回復

lovesaber52 騎士
这是短篇还是第十卷啊?我不知道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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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un07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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