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罗曼史革命 4[藤原真莉][台/简](录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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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罗曼史革命
Series 4

无趣公主的日常骚动

作者:藤原真莉







无趣公主的日常骚动
无趣王子的绝妙悲剧
忧郁骑士的华丽变身
固执王子的果敢失恋
深闺侍女的奢侈灾难





小猪终于完成了!!撒花庆祝!!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09-12-29 18:51 编辑




无趣公主的日常骚动

日常生活总是无趣至极。
这一点也不夸张,对伊娃而言,日常生活的确是无聊透顶。
那头随着季节变化、随着光线强度或金或银的长发,以及有如紫水晶般的眼瞳,就连她自己也相当中意,不过这个身份她可不喜欢。与其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嫌麻烦。
伊娃是王室的成员。
她是昆席德王国第二公主——伊娃洁莉公主。
在正式场合时,她还必须自称伊娃洁莉·玛格丽特·梅洛·夏洛克德利才行。
虽然这身份让她不必为日常生活烦心,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的一切都得天独厚。她的身材娇小,胸部也不甚可观;至于艺术方面的才能,大概是上天诸神忘了赐予她吧。
更不幸的是,在伊娃十三岁生日那天,她的父亲,也就是昆席德国王肯尼斯二世对她如此宣告:
「在昔日诸神及其子孙的庇佑下,被授予我昆席德公主之命的你必须谨言慎行,以免王国及其血统蒙受羞辱;此外,为了让你的灵魂永保纯净,我再次下令。
伊娃洁莉,我赐予你『无趣公主』的称号以度过此生。
你的幸福必须建立在无趣的人生之上。」
借用别人的说法来解释这段话,可以得知这似乎是一种训诫,意思是「若是要活得纯洁、端正又优美,无趣是最适合的方式。」
尽管如此,无趣的东西就是无趣。
「……我说呀,你也差不多该收手了吧,公主。」
从身后传来犹豫的声音,伊娃知道这是谁在说话,因此她并未回过头,于是声音便继续响起:
「要是吹太多外面的风,你的秀发会受损的。我早就知道公主的肌肤很健康,不过你的头发很容易乱翘,请你还是自爱一点吧。」
「嗯。」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公主。」
「嗯,有啦有啦。」
这声回应毫无虚假,伊娃的确听见了,只是她一点也没有返回房间的意思。
伊娃被冠上「无趣公主」这个称号,而她本人也人如其名,每天都在王宫里过着无聊透顶的日子。
伊娃偶尔也会去观剧、参加舞会、或是到郊外野餐,从事一些可以离开王宫的活动,不过当中却没有一项能让她无拘无束地忘情喧闹。
跟自己感情不错的王弟和表姐,现在人都不在王都,说到伊娃每天的乐趣,也只有攀上这座位居北方宫殿角落的风向仪之塔了。至于她唯一的兴趣,就是从塔上拿着观剧望远镜眺望王宫的每个角落。
她从小就喜欢待在视野开阔的地方瞭望风景,从她度过幼年时期的城堡上,可以看见开满紫色花朵、一望无际的荒野。和那副景色相较之下,虽说这儿是王宫,庭院的规模也太多狭小了。不过看见备受呵护的各色花朵与盎然绿意,她的心情不禁缓和下来。虽然她很喜欢漫步在那景色之中,但是像这样在高处瞭望也十分有趣。
「……啊,你看,之前中庭里只有白蔷薇而已。现在连红蔷薇也绽放了呢。一旁的西侧回廊上,有一群侍女聚在那里聊天耶。看她们聊得挺开心的,不知道是在聊些什么,话说回来,她们根本是在偷懒嘛。算了,其实这也没什么。」
「这可不行,公主,身无侍奉王宫的一员,这实在是太散漫了。」
「公主,你就是悠哉过头了!」
在伊娃身后待命,与伊娃同龄的侍女爱莉雅,这时摇晃着她栗色的卷发大喊,然后一脸认真地说道:
「公主,今天可是你的未婚夫艾力克斯殿下要进宫的日子耶?算我求你,你也差不多高回房了。」
「咦?是约在今天吗?」
「是的。就是今天!我们十天前不是在信里约好,今天要一起共进下午茶吗!……公主,你该不会真把这件事忘了吧!?」
「恩,我忘了。」
毕竟已经是十天前的约定。伊娃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尽管心里觉得不妥,她还是老实地回答。话才说完,爱莉雅就「啊~~~!」地大喊一声,整个人摇摇欲坠,虽然她摇晃的模样就像舞台上的女演员一样完美,不过这并非在演戏,她是真的站不稳,伊娃心想危险,于是赶紧拉住她的手。伊娃右手拿着的观剧望远镜差点就要从手上滑落,这让她感到十分慌张;看见这副景象,爱莉雅也跟着手忙脚乱。
「啊啊,对不起,公主。不过还是请你务必小心。因为那观剧望远镜可是艾力克斯殿下送你的。」
「嗯,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请你赶紧回房吧。」
「嗯~~~~~~~~~~~~~~~~
看见即使步履蹒跚、惊慌失措,却还是热心于工作的爱莉雅。伊娃做了个身无公主不该做的动作,噘起她的小嘴。
她记得约定的下午茶时间,应该是在五点没错。
根据方才在王宫里回廊的大圣堂钟声,现在才刚过下午三点而已。
「……嗳,爱莉雅,就算你叫我回去,但现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很久呀。所以……」
「那我们就好好花时间准备吧,这样一来,艾力克斯殿下一定会很开心的。没错,就这么办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伊娃以双手将观剧望远镜紧抱在胸前。一边「唉~~~」地轻轻叹了口气,一边别过视线。
伊娃跟爱莉雅已经相处了六年之久,尽管伊娃很信赖她,有时却有种完全无法跟她沟通的感觉。
而这种情况,多半发生于谈到伊娃的未婚夫,也就是与艾力克斯相关的话题时。
伊娃一面在心里叹气,一面皱起眉头。
这时,她忽然睁大双眼。
「……嗯嗯嗯?」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伊娃疑惑地靠向瞭望台的扶手,然后双手拿起了双眼型的观剧望远镜望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公主。」
「嗯,好像有点不对劲……」
伊娃回应爱莉雅的问题时,视线完全没有离开望远镜另一头的景色。
这座风向仪之塔位于西侧回廊的尽头,同时连接了北方宫殿与主殿,在其外侧有一座半圆形的巨大庭园。庭园中搭建了两、三层阶梯,四季皆有花季绽放其中。一道石阶贯穿半圆形的中心,上头有一座瞭望台,可以放眼俯瞰缓缓流动的路德河。
通向那座瞭望台的石阶路途中,可以瞥见人影。
而且那人影还似曾相识。
出现在庭园树木后头的,就是刚才提到的伊娃的未婚夫艾力克斯。虽然那身黑色礼貌,黑色礼服的简便装扮是绅士的基本服装,不过从对方那高雅的站姿与略长的浓密黑发看来,那肯定是艾力克斯没错。
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穿醒目蓝色洋装,白色迷你帽的金发淑女。她的身材高挑,仅是如此就已经够显眼了,然而伊娃却对那位女性完全没有印象。在王宫工作的侍女里有这一号人物吗?
更重要的是,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伊娃轻轻歪了歪头。
然后心想:
我是不是在歌剧的舞台上看过这样的情景?
对了,我记得那是情侣间悄悄约定,一块儿避人耳目。偷偷幽会的场景。
那么,难道眼前的情况也是——他们正在王宫的庭园里秘密幽会吗?
「……呃,咦咦咦!?不会吧!」
回过神来的伊娃不由得大声嚷嚷起来,她打算更仔细地观察那两个人,于是从栏杆上探出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从她身后传来惊叫。
「万万不可,公主!这样太危险了!」
「哇!?」
爱莉雅使劲一抱,伊娃就被硬生生地拉下栏杆。
观剧望远镜也跟着在空中飞舞。
黄铜制的望远镜发出耀眼的光芒,消失在栏杆的外侧。
风向仪之塔上再次响起惊叫。


==========偶是华丽的分割线==========



柔和的阳光从窗外射来,房间暖呼呼的;清风徐来,在蓝底上勾勒出花纹的东洋风花瓶里,蔷薇芬芳的香气缓缓散开。
然后,房间里却一再持续着忧郁的对话。
「观剧望远镜……公主珍爱的观剧望远镜,竟、竟然……」
「真是的,爱莉雅真是个爱哭鬼。可是,你也差不多该停了吧?」
「但是……但是,公主!!」
爱莉雅一边帮浅天蓝色的裙撑礼服别上纽扣,一边抽抽噎噎地对伊娃撒娇。
由于主仆俩都在风向仪之塔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导致伊娃不得不回来换衣服。在这段期间,爱莉雅一直哭个不停。尽管如此,她的手脚还是一如往常地利落。她是一位很优秀的侍女,伊娃在心里觉得十分感佩,不过她可不想一直看爱莉雅哭哭啼啼的。一待洋装的扣子全部扣上,伊娃就拿起手帕,替爱莉雅擦拭泪水和她红通通的鼻子。
「公主,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要是爱莉雅那个时候没有一把抱住我,说不定我就会像望远镜一样摔下去呢。」
伊娃说了声「你看」,一边指了指圆桌。
在画着白色十字架的桌上,毁坏的观剧望远镜凄惨地摆在上头。爱莉雅又朝它瞥了一眼,然后大喊一声:「真的很抱歉!!」泪水又再次濡湿了双颊。
伊娃再一次擦去她的泪水,接着轻轻地噘起嘴。
「我不想看你这么忧郁的样子。不要再哭了,爱莉雅。要是你再继续哭下去,那我就要生气罗。」
「对……」
对不起,爱莉雅的话才说到一半,眼睛就睁得圆滚滚的。伊娃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来,和艾力克斯约好的时间就快到罗,你也快去换衣服吧,爱莉雅。」
「咦?……啊~~~时间真的快到了呢!为了无损公主的名誉,我马上就去换衣服!」
「我先告辞了。」爱莉雅行了个礼,然后便离开了房间。往走廊离开的脚步声虽然缓慢,却又有点着急地逐渐远去。
伊娃坐在椅子上听着爱莉雅离去的脚步声,不禁叹了口气。
接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望远镜残骸。
望远镜居然坏了,真是太可惜了。
可是她并没有收到太大的打击,这一定是以为你她看到了比这更令人震撼的光景。
伊娃将手撑在扶手上唾弃腮帮子,在脑海里勾勒出从风向仪之塔上望见的景象。
「在那儿的……应该是艾力克斯没错吧?」
观剧望远镜的赠送者,同时也是伊娃的未婚夫——艾力克斯。
艾力克斯·菲尔德·布劳德尔比以伊娃年长三岁,今天十八岁。
拥有艾力克斯爵士头衔的他,不仅是布劳德尔公爵的长男,同时也是两年前,由国王与国教会正式认可的第二公主未婚夫。
「如果出现在庭园里的当真是艾力克斯,而且他们真的是在幽会的话……也就是说,那就是世间所说的偷情……不,我们又还没正式结婚,只是订婚而已,用这种说法恰当吗?」
在充斥着蔷薇芬芳香气的房间里,伊娃眉头紧蹙、认真地烦恼着。
待她重新思考过后,又发觉了许多疑点。
那位淑女头戴外出专用的迷你帽,也就是说,她并非王宫里的侍女。她给人的印象,应该是来拜访王宫的某位贵妇。
可是,倘若真是如此,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呢?
而且还跟第二公主的未婚夫走在一起。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那都像是在掩人耳目。
「……既然如此,他们果然是在幽会……也就是秘密的约会?」
唔,伊娃的眉头越蹙越深。
就在她眉头深锁的这段期间,房门响起了两三下敲门声。
从那小心翼翼却清脆响亮的敲门方士听来,外头肯定是爱莉雅没错。
伊娃对在房门旁待命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对外头应了一声后,不出所料,走进房间的果然是爱莉雅。
她换上了一套有着巨幅白色衣襟的洋装,而在她的身后,一位身穿黑色礼服的黑发绅士现身了。
「你好,紫之公主。」
「……艾力克斯!?」
伊娃移开托着腮帮子的手,仿佛要从椅子上跌下来似地站起身。
看见她这副模样,那位年轻的绅士——也就是方才提到的伊娃未婚夫艾力克斯,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点不安地歪歪头。
「那个、我们约好的时间……不是在这个时候吗?你为什么如此惊讶呢?」
「不、那个……是呀,因为我很久没跟你见面了。」
伊娃一边改用社交口吻说着,一边拼命地掩饰走进的失态,不过艾力克斯却越来越感到奇怪。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吗?我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只不过是在五天前的晚宴上而已吧。」
「啊……哎呀,原来距离上次见面才过了五天呀,是、是我记错了。抱歉,真是太失礼了。」
没想到走进的随口敷衍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伊娃在心里赏给走进一记猛烈的肘击。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的视线不由得垂向地板。
不过,颈上打着亮泽青领巾的艾力克斯,却连一点不悦的样子都没有,他只是笑着说:「不,没关系的。」那副柔和的模样,简直媲美从窗外射进的阳光。
「不知道对公主来说,五天算不算一算漫长的时光……这么说虽然不太好意思,不过对我来说,这的确是一段漫长的日子。如果公主的想法也跟我一样,那我真是喜出望外。」
「是啊。」
虽然伊娃不知道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但是依据淑女应有的应对,她还是如此回应。
当艾力克斯出现在眼前时,伊娃总是这副德行,只会以合乎礼节的用于给予回应。
理由只有一个。
尽管订婚至今已经过了两年,伊娃仍旧不晓得该如何与艾力克斯相处。
以历史悠久的公爵家子嗣而言,他给人一种既节制又老实的印象,实际上却是一位既黑心又龌龊的下流青年——以上都只是在瞎扯。正因为他表里如一,确实是一位既温柔、诚实又高雅的绅士,伊娃才会至今仍对他感到棘手。每当伊娃试着配合他优雅的举止,总会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结果总是无法顺利交谈。
不过唯有今天,她可不能一直张皇失措下去。
「那个,艾力克斯……」
你今天有去王宫庭园的瞭望台吗
伊娃抬起头,正打算先追问他这件事,艾力克斯却移开了目光。他的视线似乎发觉了什么,伊娃无意之间也跟着望去,在暗地里倒抽一口气。
在房门前待命的爱莉雅也哑口无言,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艾力克斯所发觉的,正是放在圆桌上的观剧望远镜。
虽然黄铜上贴着红色的本体断成左右两半,上头尽是凹痕,脱落的镜片也早已碎裂,不过那确实是他在一年前送给未婚妻的礼物。
不出所料,艾力克斯愣在原地。
「公主,这到底是……?」
「这个嘛,就是那个嘛,我不小心摔到它了。」
「摔到?这也摔得太严重了吧。」
「嗯,是啊……」
「而且,今天王宫应该没有上演迷你歌剧吧?」
「……是、这样、没错。」
伊娃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只是点点头。
观剧望远镜正如其名,是在观赏歌剧时使用的工具。
在冠上了「太阳之杯宫殿」的王宫里有一座小剧场,尽管有时候也会有歌剧特别在那儿演出,大部分的王族仍会专程前往国立歌剧院观赏。
在歌剧院里,虽然也聚集了许多没有爵位的富裕阶层,不过王宫贵族多半不坐在可以正面观赏舞台的池座,而是从包厢或是贵宾席欣赏歌剧。为了让上述这些人更加享受舞台的乐趣,观剧望远镜也应运而生。也就是说,这种望远镜同时也是财富与权力的象征。
话虽如此,就算无视于上述的繁文缛节,自己居然把未婚夫送的礼物弄成这副德行,还不小心让对方看见这个惨状,这也未免太糟糕了。
因此,伊娃乖乖供出实情:
「对不起,艾力克斯。我今天不小心把它从风向仪之塔摔了下去。」
「咦?从风向仪之塔上吗?」
「我很喜欢用这个来眺望风景。可是却不小心摔坏了。这是你特地送给我的礼物,真的很抱歉。」
即使是个性温和又敦厚的他,想必也会觉得不悦吧。毕竟这实在坏得太彻底了。
「……公主,你这么珍惜这副观剧望远镜吗?」
「是呀,我很珍惜它,而且是非常珍惜,所以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对艾力克斯的歉意以及心痛,再加上失去唯一乐趣的失落感充塞心头,伊娃自然而然地垂头丧气起来。
但是,传进她耳朵的却是扑哧一笑。
「?艾力克斯?」
伊娃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艾力克斯站在圆桌前,手里拿着黄铜制的残骸。接着,他从各种角度端详着那副望远镜,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好玩。不过当他发现一位的视线后,双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那副让人无法想象他年长伊娃三岁,给人体贴柔和的容貌,又更加灿烂地笑了起来。
「紫之公主。」
「是的。」
「如果不嫌弃的话,下次你要去歌剧院时,请把护卫的任务交给我好吗?」
「……什么?」
伊娃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就这么慌张地眨了两三下眼。
希望能担任护卫……这等于是邀伊娃一同前往歌剧院的邀请。之所以会用这种绕了一大圈的邀请方士,一方面是因为伊娃身为王族成员,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艾力克斯认真的个性使然。不过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件事?这是伊娃最摸不着头绪的地方。
况且被他这么一邀,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生。
「你说要去歌剧院……意思是要我离开王宫对吧?」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公主的安全,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可是,我能得到外出许可吗?」
唔,伊娃轻轻歪了歪头。
在王宫里生活的王族,身上背负的限制可真不少,根本无法自由前往王都的街上。如果真想要出门,还必须克服许多关卡才行。另外,还有一个专属于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的限制,那就是如果要外出,必须得到监护人的许可才行。
艾力克斯应该也很清楚。
伊娃一直以为他知道这件事。
「……公主。」
艾力克斯紧抿双唇,屏气向前踏出一步。
「公主,你还是没把我当成你的未婚夫吗?」
「咦?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伊娃摇摇头,但是艾力克斯难过地眯起双眸,脸也撇向一旁。
「我明白要身为昆席德至宝的紫之公主拨空,就算是和你订婚的我,我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可是我……」
「啊啊啊。好。我去!我们一起去吧!」
看来就算艾力克斯把话说得既负责又悲壮,伊娃还是无法理解,与其说她无法理解,不如说看到他认真的模样,伊娃会相当不知所措,因此她只好赶紧答应艾力克斯,藉以取代要他住口的冲动。
伊娃话才说完。艾力克斯的表情随之一变。
「真的吗?公主,谢谢你。」
黑发未婚夫那双茶褐色双眸闪闪发亮,脸上也露出开朗的笑容。
看见他那副有如幼犬般的笑容,伊娃也以笑容回应。
不过在她心里,确实大惑不解地歪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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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蜂蜡的照明之下,薰衣草香炉安静无声地升起袅袅轻烟,伊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
然而她却连连发出叹息。
「真搞不懂……」
伊娃身穿白色睡袍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艾力克斯到底在想什么?虽然每次都是这样,可是今天特别让人搞不懂。」
「哎呀,公主!」
爱莉雅正在帮主人睡前梳头,这时她尖声大喊了起来,就像在表示无法对伊娃刚才的话充耳不闻。她拿着梳子的手停下动作,接着便像在演讲一样殷切地说道:
「公主,你又在说这种话了。即使礼物被摔得四分五裂,艾力克斯也毫不动怒,甚至还笑眯眯地邀你一同看戏,殿下真是太温柔了,不是吗!」
「也是,话是这么说没错。」
爱莉雅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对伊娃而言,要是他因此生气,心情变差,那还比较容易理解。
不过更令她摸不着头绪的,还是那时在庭园里的景象。
要是自己弄错人也就算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此外,其实伊娃也觉得有些可疑之处。
「……爱莉雅,耳朵借一下。」
「怎么了吗?」
爱莉雅满心疑惑地转头,站在身后的其他侍女则是讶异地圆睁双眼,梳着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于是伊娃转过身,然后向爱莉雅招了招手。伊娃的这个暗号,代表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想让其他在房间里待命的侍女听见。
「嗳,爱莉雅,我一直有个疑问,艾力克斯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啊?这……这是为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咬耳朵,爱莉雅却突然放声大喊。伊娃的耳朵感到一阵刺痛,甚至觉得有点头晕。
但是,爱莉雅却一脸认真地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公主,万万没有这回事!绝对不可能!」
「是吗。」
「那是当然的!」
「可是,艾力克斯都不太看我的眼睛,就算偶尔对上眼,他也老是马上撇开视线,最后总是落到沉默不语的结果,不是吗?」
「这并不是讨厌公主的意思,艾力克斯殿下只是在害羞而已!」
「害羞?为什么要害羞?」
「艾力克斯殿下和少根筋的公主不一样,是一位品格高尚的人。」
「呃……少根筋是什么意思?」
听见这不知所云的语汇,伊娃皱起眉头。说到重点时居然被打断了——虽然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不过总觉得整个话题被岔开,伊娃不禁叹了口气。
然后她开始思考。
对伊娃而言,所谓的对话,应该是像这样一来一往地互相沟通才对。
可是她与未婚夫艾力克斯之间,总是聊不上几句话,就算偶尔有机会多聊几句,他也会突然移开视线,甚至转身背过脸去。
因此,伊娃渐渐怀疑艾力克斯其实很讨厌自己。
话虽如此,爱莉雅毕竟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侍女,她的个性完全不会说谎。尽管她常常罗里啰嗦,精力过剩,而且体力比主人还差,又是个爱哭鬼,不过还是有比主人可靠的地方。
「……也就是说,艾力克斯讨厌的不是我,而是我们之间的婚约吗?」
伊娃将身子靠向堆在一起的靠垫,嘀嘀咕咕地喃喃低语。
「?公主?」
爱莉雅并没有听清楚伊娃的话,于是她歪着头,悄悄窥视着蹲坐在椅上的主人,伊娃的眼眸里,浮现出对自己刚才言论的反省之色。
不过,伊娃从早上一直烦恼到现在,也差不多觉得累了,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然后抬起头。
这种时候,也只有仰赖那位军师了。
「嗳,爱莉雅,把吉克叫来这里。」
「咦?要找吉克殿下吗?」
爱莉雅圆睁着碧绿色的双眸,不可思议似地如此反问。
吉克是负责监视第二公主伊娃的骑士。
伊娃平常一直躲着他,就连攀上风向仪之塔这件事,也因为太过危险而被他禁止。「我为了自己无趣的人生烦恼不已,要是连偷窥的兴趣都被禁止,我一定会因为太多无聊而变成行尸走肉。」这是伊娃的主张。就这点而言,她和负责监视自己的吉克可说是水火不容。伊娃不是讨厌他,也不是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不过两人之间就是水火不容。
但是,伊娃知道吉克是个聪明人。
把伊娃十三岁时国王所告诉她的那番话,归纳成「要活得纯洁、端正又优美,无趣是最适合的方式,这是一种训诫」的正是吉克。
「我有点事想跟吉克商量一下,可以马上帮我叫他来吗?」
「公主要找吉克殿下商量吗?……我明白了。」
尽管爱莉雅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还是说了声「请你稍待片刻」,接着便离开了伊娃身旁。在房间的墙壁上,有三条绳索垂下,那是唤人铃的绳子,每根绳子都连接到不同的房间。爱莉雅拉了一下最左边的绳索。
过了一会儿,从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
那两下咚咚声十分清脆响亮。
在墙边待命的侍女一把门打开,预料中的人物随之现身。
「你找我吗?」
右眼挂着单边眼镜的青年,在伊娃所坐的长椅前深深行了个礼。
黑发、黑瞳、身穿长摆黑色装束,腰上系着一把收纳于黑色剑鞘的佩剑,他正是方才提到的骑士——吉克。
「既然是主任的命令,我自然会遵从。不过身为一位淑女、身为一国公主,半夜召见异性进你的房间,实在是教人无法恭维。你明白这个道理吗?伊娃洁莉殿下。」
「真是的,怎么劈头就开始说教了。」
伊娃一边披上淡紫色的披肩,一边不悦地蹙起眉头。
吉克比十五岁的主人年长九岁,原本隶属于宫廷骑士团的一员。虽然体格不是很高大,不过根据传言,他的剑术可是精湛到将来有望成为首席骑士。国王看上他的身手,因此他辞去了骑士团的工作,转而担任伊娃的护卫一职。
唯有出身贵族世家、文武双全,并且才貌兼备的人,才得以进入宫廷骑士团,曾身为其中一员的他,那挺直腰杆的站姿,甚至散发出一种高雅的氛围。
不过对伊娃而言,吉克仍旧是一位唠叨的监视者。
「我特地把你找来,并不是为了听你说教。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恕我直言,若是要我修理传闻中损坏得十分凄惨的观剧望远镜,那么请恕我无法接受。」
「真是的,我话都还没说,你不要擅自帮我决定啦。我想问的不是那个,而是别的事情啦,别的事情。」
「这样啊。那么,如果你不嫌弃在下的浅见,还请尽管吩咐。」
吉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淡淡地回答,显得十分简短有力。「那我就不客气地问你了。」伊娃先说了距开场白,接着伸展了一下身子。
「我先确认一件事,你当然认识我的未婚夫吧?」
「是的,我认识。」
「我要问的就是关于艾力克斯的事,他好像很讨厌和我之间的婚约,而且似乎另外还有个女友。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公……公主!?」
为了不打扰他们的谈话,爱莉雅占到距离长椅稍远之处,这时她尖声大喊了起来。但是伊娃却充耳不闻,吉克说话的态度,仿佛这个房间只有主人一个人。
「请恕我无礼,伊娃洁莉殿下。你这意见有什么根据吗?」
「当然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了。」
「你是在何时、何地看见的?」
「今天,就在王宫的庭园里。」
伊娃一五一十地回答。瞬间,在她视野一隅的爱莉雅突然站不稳。伊娃不由得朝爱莉雅望去,深怕她摔着了头。
这时,一阵充满威吓的低沉嗓音传来。
「那我会斩了他。」
「啊?」
伊娃从长椅站起来,回头看着吉克。他的双手放在腰间的剑鞘与剑柄上,脸上则是跟刚才一隅面无表情,不过全是散发出阴沉的气息,就连声音也是如此。
「若是扰乱伊娃洁莉殿下的情绪,让你感到苦恼,甚至损害你的名誉的话,就算是公爵家的子嗣,我也饶不了他。因此,我要赌上自己和这把剑,斩了艾力克斯爵士。」
「什……等、等一下!不可以这么做,绝对不行!」
「可是,伊娃洁莉殿下……」
伊娃当场驳回吉克的意见,看她那股气势,肩上的披肩几乎要滑落了。大概是把这话当成伊娃的命令了,吉克回答:「我明白了。」
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他刚才该不会是在说笑吧?伊娃有点怀疑,不过不管是不是在开玩笑,这都不是她现在想讨论的事情。
她会找来这位一身黑的骑士,完全是为了跟他商量某件事。
「我说啊,吉克,我想和平解决艾力克斯这件事。」
「你说的和平解决是指?」
「也就是说,我想要解除婚约。」
「公、公……公主!?」
爱莉雅才刚摆脱晕头转向,这次又脸色惨白地坐立不安。她尖声大喊:「请你不用开这种玩笑!」
但是伊娃并非在开玩笑。
她非常认真。
「和平而且迅速地解除婚约,我想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所以吉克,可以给我一些意见吗?」



==========偶是华丽的分割线==========



他的回答不出所料。
「不行,我不允许。」
青年身穿衣袖稍短的深红色外套站在窗边,这时他停止拉奏小提琴,并且厉声说着。金色的发丝略微遮掩他湛蓝的眼瞳,其中甚至可以看出愤怒的神色。
伊娃并未依对方所言坐在椅子上,只是站在一旁,她叹了口气,心想:我就知道。
王族的自由受到许多限制,要离开王宫自由外出,基本上是不被允许的。
而现在,说到王宫里最难以外出的王族,那自然非第二公主伊娃洁莉莫属。
伊娃并非由从隔着海峡的临近友邦——兰比尔斯王国嫁来的王妃所生,她的亲生母亲是昆席德境内一个小国出身的第二王妃,并且由同父异母的王兄担任她的监护人。
遗传了国王的容貌、正妃的严谨,具备了王族该有的华美之感,这位「同父异母的王兄」,正是眼前这位人物——第一王子雷欧哈特。
「很遗憾的,说到国立歌剧院这个月的戏码,尽是些欠缺品味的内容。像那种东西,我可爱的伊娃根本没有看的必要,你就拒绝对方的邀请吧。」
「可是,雷欧王兄,这是我未婚夫艾力克斯的邀请耶。」
「那又如何?要是你的品位因为看了低俗的歌剧二下降,那可是王族的耻辱。」
「我的品位应该已经跌落谷底了吧。」
伊娃一边回想自己进宫后的所作所为,一边嘀嘀咕咕地嘟哝着。
雷欧似乎清楚听见了她的低语,于是蹙起柳眉说道:「你在胡说什么?」
「不可以贬低自己,伊娃。更何况就算找遍全世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公主了。」
「这样啊。」
听见自己的王兄如此强调,伊娃的回答显得十分无精打采。
这也难怪。
今年七月,雷欧就要满二十三岁了,他是正妃所生的第一王子,同时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也就是所谓的王太子。
现任国王的名誉,就连在海峡对岸的大陆也十分响亮,为了成为名副其实的继承人,雷欧三年前曾经出国游学。
但是在两年前,当雷欧得知伊娃订婚之后,便擅自结束游学,即刻赶回自己的国家。
从这件事看来,虽然可以说他充满了行动力与当机立断的能力,但是就伊娃眼中看来,雷欧极端的言行举止实在多不胜数,而且大多是针对伊娃。虽然雷欧刚才说「就算找遍全世界」,其实他在大陆上游学时,也只造访过两个国家而已。
不过,这点程度的夸张道士没什么关系,毕竟没什么害处。
对伊娃而言,要如何从这位王兄手上得到外出许可,才是她现在最重大的课题。
「我很清楚雷欧王兄担心我的品位,我会多加留心的,所以请你允许我外出吧。」
「不行。」
「可是,我不小心把艾力克斯送我的观剧望远镜弄坏了……」
「那你就更有理由不去了,没了望远镜,就算去歌剧院,你也只会觉得无趣而已……对了,那天就留下来陪我好了,我教你下西洋棋。」
「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雷欧原本紧绷的眉头,忽然变成了笑嘻嘻的邀请,伊娃则是拼命摇头,接着转头瞥了一眼,在她实现前方待命的正是一身黑色装束的骑士——吉克。
结果昨晚,伊娃与吉克一直讨论到深夜,抱头呻吟的爱莉雅则是被晾在一旁。
至于他们讨论的内容,当然是关于这次的作战会议——也就是该如何和平、迅速地解除这桩婚约。
艾力克斯之所以不敢跟自己四目交会,一定是因为有其他的恋人,至少伊娃如此深信。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她可想不出其他理由。
针对这个问题商谈后,根据两人做出以下结论,歌剧院时最适合实行这项计划的地点。
因此,这位暗地里被称为「顽固王子」的雷欧,果然十分难缠。
该怎么办呢?伊娃以眼神向吉克求助。
于是吉克默默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请恕我无礼,雷欧哈特殿下。」
「说。」
「伊娃洁莉殿下的未婚夫是布劳德尔公爵家的长子,若是随便拒绝他的邀请,想必公爵家也会觉得不悦吧。」
「那又如何?这桩婚约是我出门在外时擅自决定的,我可不承认。」
「请恕我直言,伊娃洁莉殿下的婚约是国王陛下亲自做出的决定,而且也获得了国教会的认可。」
「那又如何?」
雷欧眯起细长的湛蓝眼眸,眼神直瞪着吉克。
「虽然公爵家有三百年历史,但对我们夏洛克德利王室而言,布劳德尔家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如果只因为取消一次口头约定就满口抱怨,那他可就更配不上伊娃了。为了伊娃好,还是赶紧取消这桩婚约吧。」
「但是,雷欧哈特殿下……」
「住嘴,吉克法尔德·欧文·斯佛尔札,你只不过出身于一介男爵家,难道对身为王太子的我有什么意见吗?」
「……真是的,别吵了!王兄,你别把话说得太过分了。」
若是放着不管,这段暗潮汹涌的对话不知何时才会停止,于是伊娃大喊一声,目光如炬地凝视着雷欧。
「不管吉克的家世是男爵也好、伯爵也罢,他都是侍奉我的骑士。雷欧王兄,你如此瞧不起吉克,是不是也代表瞧不起我?」
「别说傻话了,伊娃,我可是一直深爱着你。」
「既然如此,那就别像刚才一样对吉克啰哩啰嗦的。」
伊娃尖声大喊,并且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雷欧。从雷欧的眼神看来,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她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闭口不语。
但是,说到想要叹气的心情,伊娃也是一样的。
不,与其说相同,不如说伊娃想要深深呼一口比雷欧深上好几倍的叹息。
在昆席德王国,阶级制度牢不可破。
不过,雷欧之所以嫌弃艾力克斯与吉克,并非因为他们的地位差异。
这位王兄只是单纯讨厌所有接近自己妹妹的男人。
尽管自己不太了解人心的奥妙,这点伊娃也有自觉,但是唯有一件事她很清楚,那就是这位王兄对自己的爱有点异常。
而且他很爱吃醋。
伊娃与王弟之间的关系便是一例。
比伊娃小一岁的第三王子体弱多病,经常离开王都在离宫静养,因此伊娃常常与这位王弟通信,每当他回到王宫,两人也会一边共享下午茶、一边谈天说地,事后,雷欧总是会抱怨:「为什么要丢下我这位王兄……」另外,对于伊娃在他游学时订婚这件事,雷欧也一直耿耿于怀。因此,担任伊娃监护人这个任务,其实并无国王主动交给雷欧,而是在他回国后,雷欧半强迫地从国王手上抢来的。
所以,只要没有这位王兄的允许,伊娃根本无法踏出王宫一步。
但她可不能就此退缩。
如果去不了歌剧院,他们拟定的策略就无法实行了。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伊娃默默地拼命思考。
这时,她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雷欧王兄也跟我们一起去歌剧院吧!」
「你说什么?」
雷欧圆睁双眼,看来伊娃的提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伊娃完全不在意,而是用双手握住王兄没戴手套的手。
「谁叫王兄总是这么忙,我们根本没时间一块儿出门。如果我们一起去,你就不能抱怨我们排挤你了吧?」
「不,等等,伊娃,我不是讨厌被排挤,我只是担心你……」
「如果你担心我,那跟我以前去不是最好吗?这星期五你也没什么要帮忙的公务吧?还是王兄不喜欢跟我一起出门?」
「…………真拿你没办法。」
伴随着甜在心头的屈服语气,雷欧不禁露出苦笑。
感受到手上回握的力道后,伊娃的脸上也浮现出满满的笑容。
然而,唯有凝视着主人背影的吉克,默默地蹙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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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侍女爱莉雅也就罢了,没想到伊娃居然连王太子都带来了,这情况似乎出乎艾力克斯的意料之外。
「好久不见,艾力克斯。」
在位于歌剧院二楼左侧的贵宾室里,身穿燕尾服的雷欧笑容满面地说着,热情伸出手去,这已经是他们今天第三次握手了。
艾力克斯握住往身后座位伸出的手,脸上也笑得开怀。不过和平时的他相较之下,态度似乎稍嫌暧昧。
这也难怪。
身穿浅红色礼服、头戴珍珠的伊娃一边心想,一边再次将眼神移向演奏着轻快音乐的舞台。
据说今天是演出的最后一天,而这出歌剧似乎是喜剧。虽然才刚开始不久,不过在圆形的歌剧院里,窃笑声不时传来。
至于伊娃则是一直无法静下心。
尽管她一直觉得歌剧很无聊,但是今天并非因为这个原因。
今天,她必须从这群观众里找出艾力克斯的情人。
这个建议是吉克提出的。
根据他的推测,两人既然在王宫的庭园幽会,也就代表那位淑女很有可能是王宫里的人,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没有必要约在王宫里见面。况且,如果真是如此,伊娃更应该和艾力克斯一同前往观剧才是。这是吉克的主张,要是对方真的是王宫里的人,那么这个消息一定马上就会传进她的耳里。她也会因而现身来观察情况,说不定还会跟艾力克斯于歌剧院再次幽会。
话虽如此,金发的女性观众多不胜数,况且演出时观众席十分黑暗,有些贵宾室甚至还拉上窗帘。说实话,这地方一点也不适合找人。
「真是的。」伊娃显得相当焦急,身体也从二楼的座位上越探越出去。
这时,与她相对而坐的艾力克斯忽然扑哧一笑。
「你看得真入迷呢,紫之公主。」
「咦?」
这句对于突如其来的话,伊娃并未听清楚,于是她抬头看着艾力克斯。这时,他忽然递上一个用紫色缎带慎重包装的盒子。
「公主,请你收下这个。」
「这是……礼物吗?」
「是的,现在的你一定很需要这个东西,请打开看看吧。」
「哎呀,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盒子的外观扁平细长,重量就跟外表一样轻盈,在艾力克斯的敦促之下,伊娃拆开包装,双眸也随之圆睁。
包覆于包装纸之下的,是一个贴着黝黑皮革的扁平盒子。
她揭开盒盖,在贴有深红色天鹅绒的盒子里,放着黄铜制的细筒,以及两组外观神似眼镜的成双圆形镜片。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新型的观剧望远镜。」
「这是观剧望远镜?」
「是的。」
艾力克斯说了句「失礼了」,接着便拿出盒子里的东西。他以带着白绢手套的手,将细筒顶端装上镜片角落的金属部位。伊娃重新将望远镜拿在手上,这才终于看出端倪。
「这使用方式跟附有握柄的面具一样吗?」
「是的,公主。」
「啊,这东西很方便呢,不但轻便,也不必用双手拿,手也不会觉得累……啊,可是为什么会有两组镜片?」
「这两组的倍率不一样,请你试试看吧。」
「……哇,真的耶!」
伊娃将两枚一组的镜片前后更换,倍率果然不一样。「太棒了。」伊娃率真地表达出自己的钦佩之意。这副新的观剧望远镜,要比之前那副清楚多了。不但可以更清晰地看见舞台上演员的表情,就连比舞台低上一层的乐队池里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了这个,从风向仪之塔观察王宫也会变得更有趣了。
「谢谢你,艾力克斯,我打从心底感谢你。」
「看见公主如此开心,我也觉得很高兴。」
「嗯,真的谢谢你。」
伊娃用双手珍惜地包覆着黄铜制的握柄,露出满面的笑容。不知为何,艾力克斯竟倒抽了一口气。虽然在阴暗之中不太清楚,不过他似乎脸红了。
「?你怎么了吗?艾力克斯。」
他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却还硬是出门吧?为了看清楚他的表情,伊娃稍微探出身子。
在这瞬间,她感到从后头的座位传来带刺的视线。
至于视线的主人,当然非雷欧莫属。
「伊娃呀,艾力克斯难得招待你来,你还是好好看着舞台吧。」
「可是王兄,艾力克斯的脸色……」
「别多嘴,专心看歌剧。」
「……好吧。」
看见王兄说得衣服事不关己的模样,伊娃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回应,心里则是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有人推开了雷欧身后的门。
「打扰了。」以轻微却清晰的声音打了声招呼、进入贵宾室的,是直属于王太子的年轻侍从,在他手上拿着一封信。
「王太子殿下,这时渥斯特爵士的来信。」
「什么?」
雷欧一边挑眉一边接过信,就这么读了起来。接着他轻轻伸手抵住太阳穴,并且深深叹了口气。
「……伊娃,还有艾力克斯。不好意思,我要暂时离席一下。」
「咦?啊,好的,我知道了。」
伊娃点点头,雷欧摸了一下她的头,便离开了贵宾室。贴着隔帘布的门再次关上。贵宾室里已经听不见脚步声。艾力克斯似乎确认了这一点,于是他开口说道:
「说到渥斯特爵士,他是赫里福德侯爵的儿子,也是王太子殿下的同学。那位轻妙洒脱的爵士,今晚也来到歌剧院了吗?」
「是呀……就是说啊。」
伊娃原本想不起来那位渥斯特爵士到底是谁,听艾力克斯这么一说,她才点了点头。当雷欧前往大陆游学时,据说是他儿时玩伴的侯爵家青年也随同踏上旅程。除了父王之外,大概也只有他能用一封信就把网线叫出去吧。尽管想不起他的全名,不过伊娃曾在王宫里和他见过好几次面。虽然不懂艾力克斯所说的轻妙洒脱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记得对方和自己固执的王兄相反,是一位性情爽朗的青年。
不过,就在伊娃回溯着记忆的同时,心头也涌起了无趣之感。
侍女爱莉雅与伊娃年龄相仿,两人已经相处了六年之久,不过还称不上是儿时玩伴。虽然伊娃以前也有称得上儿时玩伴的对象,可是对方现在既不在王宫,也不在王都里。他所去的地方,并非两人可以偶然遇见,交谈几句的距离。
「……雷欧王兄明明缠我缠到我觉得厌烦,但他还是很珍惜男人之间的友谊。总觉得这样真贼。」
伊娃噘起嘴喃喃自语。她本来伊娃只是在心里自言自语,但这只是她「自以为」而已。其实她全都说出口了。
于是艾力克斯笑了出来,伊娃也跟着吓了一跳。
「咦?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那个……公主实在是太可爱了。」
「啊?」
为什么会扯到这里呢?伊娃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不停眨着那双紫色的眼眸。
在这段期间,从观众席传来哄堂大笑。
发生了什么事?伊娃不由得望了过去。在演奏着明快音乐的舞台上,看似贵族的青年被两位女性夹在中间,抱着头,深切地唱起叹歌:「要玩弄感情真是难如登天呀。」观众席响起一片欢声。
可是,不知道剧情的伊娃根本笑不出来。于是她将视线移回艾力克斯身上。就在这时,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了。
艾力克斯讶异地瞪大双眼,马上就别过脸去。他转头的方向,是远比幽暗的观众席更加漆黑的贵宾室里侧,也就是身穿立领洋装的爱莉雅所待命的墙边。
「你不看舞台那儿吗?艾力克斯。」
「呃……不,那个……」
面对一如往常别过脸去的未婚夫,伊娃默默地歪歪头。看来,艾力克斯今天也没有认真观赏歌剧。另外,他那在煤气灯微弱照明下的侧脸也令人在意。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朵。他是不是发烧了?毕竟伊娃有位体弱多病的王弟,她不禁对艾力克斯这副模样感到忧心。
「艾力克斯,你身体是不是真的不太舒服?」
「不,没这回事……」
「是吗?」
尽管伊娃歪着头越来越觉得怀疑,不过她还是决定相信艾力克斯。若要说他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这倒也没错。
况且现在雷欧也不在。
于是伊娃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艾力克斯,我有点事想问你,可以吗?」
「嗯……好的,是什么事呢?」
「关于我们之间的婚约,你有什么想法?」
「咦?」
艾力克斯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眼睛也睁得浑圆。接着他维持这副表情,又慌张地眨了眨眼。
「公主,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弦外之音,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就算这是国王陛下和教会认可的婚姻,难道你不会觉得困扰吗?」
「这……不,这怎么会呢!」
艾力克斯拉高音量,然后一脸认真地摇头否认。
「怎么会困扰呢,我真是太惶恐了。能被挑选为公主的未婚夫,这是我一生的荣幸。」
「是因为娶了公主的话,家世就会跟着提升吗?」
伊娃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反问,于是艾力克斯露出严肃的眼神,又摇头说了声:「不是的。」
「我艾力克斯,一直仰慕着紫之公主。」
「仰慕?……仰慕我哪里?」
如果自己与艾力克斯之间,就像是跟爱莉雅、雷欧、吉克一样能够畅所欲言的话也就算了,他到底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伊娃满腔疑惑,对他的疑问也越发旺盛。艾力克斯的目光依旧严肃,脸上则是涨得红通通的。他的脸红到即使身处阴暗之中,依然清晰可辨。
「艾力克斯,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感冒。」
艾力克斯结结巴巴地如此回答,便将头埋进单手之间、垂下头去,他果然还是身体不太舒服吧?伊娃正想出声叫爱莉雅,不过就在她转头看向门边的刹那,从观众席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掌声,似乎是第一幕戏结束了。
「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公主,不好意思,请容我离开一下。」
「艾力克斯?」
「我会在第二幕开始前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我一定……」
艾力克斯就像是在说梦话一样,摇摇晃晃地缓缓起身,踩着蹒跚的步伐离开贵宾室。
「看他那个样子,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伊娃单手拿着刚收下的观剧望远镜,歪了歪头。
爱莉雅从主人手上接过贴着黑色皮革的空盒,并且在定睛一看之后,唉的一声深深叹了口气。
「我说公主啊,我知道这么说很放肆,不过我可以发表一下意见吗?」
「嗯?什么?什么意见?」
「我以爱莉雅·诺格·卡雷尔贝里之名发誓,我不觉得艾力克斯殿下会有其他情人。不,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公主的行径。」
「可是艾力克斯还是老样子,一直不敢正面看着我,不是吗?」
「这证明艾力克斯殿下有多么仰慕公主!」
「证明?怎么证明?」
伊娃一脸认真地反问,于是爱莉雅露出难以言喻的发杂神情,就这么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她又发出一声比刚才更夸张的叹息。
「公主,你当真要实行吉克殿下的计划吗?」
「那是当然。」
听见爱莉雅以强调的语气做确认,伊娃点点头。
伊娃要亲眼看见艾力克斯与情人幽会,然后以这件事为铁证如山的证据,要求他取消两人之间的婚约,接着再向自己的监护人雷欧报告此事,由雷欧正式向国王以及国教会提出取消婚约的申请。
这是她与吉克商量拟定的策略,同时也是为了取消婚约的剧本。
吉克今天并不在场,当伊娃与艾力克斯外出时,他有时候并不会随侍在侧。这是因为等伊娃结婚以后,艾力克斯就会成为她的夫婿,同时也是专属于她的骑士。
话虽如此,尽管吉克不在场,但他所说的话伊娃可是铭记于心。
「社交界多少会掀起波澜,这是没办法避免的。虽然会损及王室的颜面,但只要雷欧王兄愿意站在我这一边,就不会演变成什么大骚动。也就是说,艾力克斯家的爵位并不会被撤销,艾力克斯也不会因为不履行婚约而入罪——吉克不是板着他那张扑克脸,不厌其烦地这么说吗?所以不会有问题的,爱莉雅。」
「不,这问题可大了。公主,趁现在还不迟,请你重新考虑一下吧。我不会说什么过去从未有王族取消婚约,但是,如果你抛弃像艾力克斯殿下这么好的人,日后将一辈子都结不了婚呀!没错,天上诸神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一辈子?……嗯,反正我又不想结婚,无所谓啦。」
「不,不,这可不行!万万不可!我的公主一定要步入世界上最美妙的婚姻生活!若非如此,天上诸神也会叹息的!」
「……我说爱莉雅啊,你会不会说得太夸张了?」
伊娃右手拿着观剧望远镜,左手靠在扶手上托着腮帮子,眼神则是直瞪着爱莉雅,但是这对爱莉雅一定效果也没有。「总之,请你不要做这种胡来的举动!」她涨红着脸大喊。
被她这么一闹,伊娃根本没时间找人。
于是伊娃使出了非常手段。
「嗳,爱莉雅,我口渴了。」
「咦?……哎呀,对不起!我马上准备饮料!请问你想喝些什么呢?」
「那就帮我准备红茶吧。」
「我明白了。那么,请你在这儿稍待片刻。」
爱莉雅终于想起自己身为侍女的任务。她谨慎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贵宾室。
伊娃用眼角余光目送她离去后,这才拿起全新的观剧望远镜超包厢外望去。
第一幕结束后的休息时间,足足有三十分钟之久。为了享用大厅里的小点心,香槟与葡萄酒,大部分的观众都已经离席炉。因此,在煤气灯的映照之下,每一层观众席都显得空荡荡的。
像这样人影稀疏的情况,究竟算是适合找人呢?还是不适合呢?
「真是搞不清楚。」伊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前方的乐队那儿逐一眺望一楼的池座。
这时,一位从中央通道走向后门的观众,忽然映入伊娃的眼帘。
那是一位穿着将肌肤包得密不透风的蓝色洋装,身材高挑的金发淑女。
「……呃,她该不会是!?」
伊娃紧握黄铜制的握柄,就这么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了看清楚点,伊娃探出身子,不过回想起在风向仪之塔上的惨痛经验后,她又赶紧缩了回去。
就在这个刹那,那位淑女停下脚步,然后缓缓抬头。
她抬头望向歌剧院的左侧。
她的目光确实对准了位居二楼贵宾室里的伊娃。
看见伊娃的瞬间,她赶紧别过脸,然后又沿着通往大厅的通道迈出步伐。
「刚刚那是……」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瞥,伊娃的双手在白色珍珠晃动的胸前握紧。这时她确认了一件事。
刚才那位淑女,就是她在王宫看见的那一位。
她是为了寻找艾力克斯,才会抬头望向这间贵宾室吗?
若真如此,那现在可是大好机会。
念头一起,伊娃立刻将观剧望远镜放在椅子上,转身就走,她踢着洋装的裙摆,一把推开贵宾室的门。
在门外侍命的其他侍女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咦?」地大喊,不过伊娃并不在意。她一直以来就进出这座国立歌剧院,因此非常清楚通道以及楼梯的位置,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她带路。
不过,就在她想走下楼梯的时候,推着推车、上头放着银制茶器的爱莉雅,却从通道的另一端出现了。
看见主人的身影,爱莉雅吓了一跳,嘴里也跟着「啊~~~!」地大喊。
「不可以,公主!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没——」
伊娃正打算回头对她说:「没关系啦。」
但是,就在伊娃转头的瞬间,一脚踩了个空。
她发觉情况不妙,赶紧扭转身子,伸出的手却够不着扶手;试图稳住身体的脚,反倒砰的一声踢中阶梯。
她的身体在空中飞舞。
伊娃只是圆睁双眼。
一旁传来爱莉雅的悲鸣。
在这段期间,她的视线停留在楼梯上的深红色绒毯,以及金色的扶手上。
要摔下去了,她终于发觉自己正在坠落,但却束手无策,身体完全动弹不得,时间的流逝显得格外缓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临死时刻吗?
她朦朦胧胧地想着;如果要死,真希望选个不会痛的方式。
然而,死亡并未降临。
不像在风向仪之塔那样,手脚也没有猛力一摔。
身穿燕尾服的青年——艾力克斯,牢牢地抱住了伊娃的身子。
看见两人倒落在地,四周的人们发出悲鸣与叫喊。
「……你没事吧,公主。」
「咦?……嗯?」
听见对方担心地呼唤自己,伊娃睁开了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
艾力克斯的脸近在眼前,他仰躺在铺着深红色绒毯的地步上,双手仍紧紧地搂着伊娃,她却没能理解眼前的情况。
「发、发生什么事了?艾力克斯,我们为什么会倒在地上?」
「啊,看来你没什么大碍,真是太好了。」
伊娃连社交用于都忘了,看见她这副模样,艾力克斯露出微笑,那是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笑容,当他这么一笑,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缓,这时伊娃才终于回过神,发觉时他救了从楼梯上摔落的自己。如果没有他在,自己或许会像之前从风向仪之塔上摔落的观剧望远镜一样,下场十分凄惨。
不过,正因如此,伊娃更是手足无措。
「那……呃,你,你没事吧?艾力克斯,有没有哪里摔伤了!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儿觉得痛!?」
「不,我没事。」
「真的吗!?」
「真的。」
看见伊娃一口气说了一堆,艾力克斯略微圆睁双眼,一边缓缓起身,这时他的身子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右肩和后背有点疼。「你果然受伤了。」伊娃脸色惨白。不过,看见伊娃这副模样,艾力克斯却开心地露出微笑。
「紫之公主,能保护你真是太好了。」
「——艾力克斯。」
为什么他能笑得如此开心呢?伊娃的胸口一阵疼痛,那股从心头涌起的感觉,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愧疚。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窜入她的耳际。
「伊娃!你没事吧?伊娃!」
「雷欧王兄?」
伊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雷欧从围绕于楼梯前的人群另一头现身了,他与侍从并未推开人群,而是人群自动让了条路。与其说那些人都看出直奔而来的他就是当今的王太子,不如说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伊娃好不容易站起身,就被突然出现的雷欧一把抱住。
「一听到这次骚动,我被吓到连寿命都缩短了。伊娃,不要让我这么担心好吗?」
「对不起,王兄,不过艾力克斯救了我一命,我没事的。」
「你说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雷欧赶紧移开身子,看来他压根儿没注意到艾力克斯的存在。终于被注意的艾力克斯,则是默默地行了个注目礼。
伊娃被夹在两人之间,她很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雷欧会不会像平常一样,说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话。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雷欧居然对艾力克斯单膝跪地,并且深深鞠了个躬。
「艾力克斯·菲尔德·布劳德尔,我衷心感谢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王妹一命。」
「……不客气,只要公主平安就好。」
虽然艾力克斯讶异地张大眼睛,但他马上就露出温和的笑容,面对雷欧今天第三次伸出的手,他也以笑容回应。
至于环绕四周,身穿燕尾服及洋装的绅士淑女们,则是呼的一声吁了口气,如果这时有画家在场,眼前这副光景应该值得画上二、三十张素描吧。
但是,伊娃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视线,那种感觉并非赞叹与陶醉。
她倒抽一口气,反射性地朝视线传来的方向望去。
看见伊娃这副模样,雷欧也跟着抬头。
在两人视线一隅,金发与湛蓝裙摆飘扬着。
难道是那位淑女吗?
得赶紧追上去才行,伊娃慌慌张张地相爱那个要转身追去。
不过雷欧快了一步,他脸色僵硬地转过身子。
「咦?雷欧王兄?」
伊娃吓了一跳,不由得出声唤了雷欧一声,但他并未回头。不一会儿,他的背影与那位身穿蓝色洋装的人影,都淹没于四散人群的另一头。
伊娃愣头愣脑地望着人群散去,大概是觉得惊讶吧,艾力克斯小心翼翼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公主。」
「不,那个,刚才……王兄他……」
「王太子殿下不是说要再跟渥斯特爵士谈谈,所以先离开了吗?」
「呃,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艾力克斯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如此反问。
伊娃凝视着他一阵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眼角似乎有点湿润。难道他去大厅喝了香槟吗?伊娃觉得有点讶异。
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难道艾力克斯不知道他的情人也来到歌剧院了吗?
「那个,艾力克斯。」
「有什么事吗?紫之公主。」
不只是眼眸i,艾力克斯就连回答的语气都充满怜爱之意,这种态度让伊娃觉得很烦躁。正确来说,是让她觉得焦虑不安。「真是的。」伊娃兼职不耐烦到想当场跺脚。
雷欧一定是跑去追那位淑女了。
雷欧一定听说了她与艾力克斯之间的关系——不,说不定是从他的同学渥斯特爵士那儿听来的,还是说至今都还没有未婚妻的他,居然对那位淑女一见钟情了吗?
无论如何,雷欧这次居然无视于伊娃的呼唤径自离开,这跟平常的他完全不同。
「……艾力克斯!」
下定决心后,伊娃抬起头,然后用力扯着艾力克斯的手,为了不让旁边的人听见,她压低音量低声说道:
「情人可是很重要的!我们得快追上去!」
「咦?……情人!?」
尽管艾力克斯惊讶地瞪大双眼,但是伊娃并不理会,两人穿越走回座位的人群,横越大厅,快步走向通道的深处。
如果他们要密探或是幽会,应该会跑去无人的楼梯或是贵宾室。
希望是前者,伊娃一边祈祷,一边来到位于歌剧院右侧深处的楼梯。说话声从楼上传来,她倾耳细听,那的确是雷欧的声音没错。
「那到底是什么阴谋?气死人了,真是既恶心又碍眼。」
伊娃偷听见的语气,要比平时来得严厉。
啊啊!伊娃在心中仰天长叹。
但是,她现在可没时间在这儿迷惘、叹气。
伊娃放开一脸疑惑的艾力克斯,直接冲上阶梯。
身穿蓝色洋装的淑女和雷欧就在楼上。
「雷欧王兄,请你别说了!」
就在伊娃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同时,她放声大喊:
「王兄,她是艾力克斯的情人!请你别对他那么粗鲁!」
「伊娃?」
「公主!?」
雷欧转头,艾力克斯也追了上来。
伊娃喘着气、抬起头,她终于见到这位女士了,两人的视线交会。
就在这刹那之间,伊娃有种奇妙的似曾相识之感。
这位身穿包覆全身的朴素洋装、身材高挑、明显年长于艾力克斯的淑女,伊娃从未见过,也不晓得她的芳名。
原本应该是如此才对,但是这么近距离一看,伊娃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伊娃疑惑地歪歪头。
当她还在困惑的时候,雷欧厉声问道:
「艾力克斯,这位是你的情人吗?」
「不,这怎么可能!」
听雷欧这么一问,他一脸认真地摇头否认,并且坚决地回答:
「珍小姐是我终于的咨商对象,我们之间绝对不是那种关系。」
「……珍小姐?」
「是的,珍小姐是吉克先生介绍给我的,我们曾在王宫的庭园谈过好几次话。」
「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这位女士介绍给你?」
「关于紫之公主……那个,因为我想请教一些事情,才要求吉克先生引荐的。」
「那么,这位珍小姐与吉克之间是什么关系?」
「据说珍小姐是吉克先生母亲的表妹。」
「……你都不觉得之间被吉克摆了一道吗?」
「咦?摆了一道?……不,这怎么会呢!」
艾力克斯摇着头,仿佛在说「这怎么可能」,于是雷欧紧绷着双颊与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
「艾力克斯·菲尔德·布劳德尔,你很勇敢,却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是啊,真是愚蠢。」
那位淑女以低沉的嗓音说着,然后自己伸手拉了那头金色长发,以一介女性而言,那双手显得太过粗壮,更令人讶异的是,那头金发就这么滑落下来。
伊娃大吃一惊,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拼命喊出那位淑女的名字。
「……吉克!?」
「是的,伊娃洁莉殿下。」
金色长发下是一头漆黑短发,负责监视伊娃的他一边在右眼上挂上单边眼镜,一边以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只不过他的唇瓣涂着口红,颈子底下也是一身女用洋装,但他还是老样子,以平淡的态度向雷欧建议:
「雷欧哈特殿下,我平日就打从心底关心着伊娃洁莉殿下,因此,根据我亲身实验的结果,在此我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艾力克斯殿下太容易相信别人,而且很容易被设计。若是再这样下去,将来任谁也不放心把伊娃洁莉殿下交给他。就算国王陛下与教会认同,我仍不认为艾力克斯殿下是位合适的未婚夫。」
「……你打扮成这副德行大言不惭的样子,才是最不恰当的吧。」
雷欧的一双柳眉皱得不能再皱,说话的语气也十分不悦。
「一点也没错。」伊娃打从心底同意雷欧的话。
不过就在她如此赞同的同时,忽然失去意识。
伊娃膝盖一软,全身失去力道,当场瘫倒在地。
「公主?」
「伊娃?」
「伊娃洁莉殿下!」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彼端,伊娃听见众人各自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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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一场夸张的喜剧。」
伊娃站在北方宫殿风向仪之塔的老位子,嘟起唇瓣喃喃自语。
至于在她身后待命的爱莉雅,则是一脸烦忧地紧抿双唇。
如果是平时的她,应该会说「还不都是你和吉克殿下勾结,做些奇怪的计划,这应该算是自作自受吧?」像这样挖苦几句才是。
但是,国立歌剧院的那场骚动结束后,至今才过了三天。
「都是因为我出生制止主人,她才会从楼梯上摔下去。」爱莉雅自责不已,和平日相较之下,她的话也跟着少了很多。
对伊娃而言,前几天的骚动可说是如恶梦般的喜剧。
一言以蔽之,简直是愚蠢至极。
吉克假扮成根本不存在的表妹,在伊娃的逼问之下,他坦承是故意选在风向仪之塔可以看见的角度,也就是那座庭园与艾力克斯碰面。换句话说,这场为了取消婚约而上演的喜剧,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
由于实在是太过愚蠢,伊娃根本不忍心苛责设计这出喜剧的吉克、以及被耍得团团转的艾力克斯。因此,无论是负责监视自己的骑士也好、自己的未婚夫也罢,一切都一如往常。
「该怎么说呢,那个……真希望吉克揭露他真实身份的时候,至少不要把那顶假发拿下来。那景象简直跟恶梦没什么两样。」
「我说公主啊,你的心情我可以了解,不过你这感谢似乎不是问题的重点。」
爱莉雅小心翼翼地轻声说着,但是伊娃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真是的,真受不了,吉克到底是哪根筋部队,才会拟定这种恐怖的计划啊?」
「那是因为……吉克殿下觉得艾力克斯殿下,不,应该是觉得公主的未婚夫很碍眼吧?」
「咦?为什么?」
「因为,只要公主取消婚约,打算一辈子维持单身的话,吉克殿下就可以一辈子担任公主的骑士了。」
「……呃,所以呢?」
伊娃单手压住自己被风吹起的秀发,回头看着爱莉雅。
为什么他会想一辈子担任自己的骑士呢?伊娃完全不明白这一点。
听她这么一问,爱莉雅一脸疲惫地合上双眼。
「我的公主果真是『少根筋』呢。」
「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得了奢侈病。」
「奢侈?……我哪里奢侈了?你真没礼貌。」
伊娃不悦地噘起嘴,索性哼的一声背过身去。
她今天没有把心的观剧望远镜带来。
今天,她要以自己的双眼眺望这片景色。
遍布于主殿与北方宫殿中庭之间的蔷薇,或红或白地盛开绽放着。
连接两座宫殿的回廊柱子,侍女们依旧在那儿开心地谈天说笑。
看了他们一会儿,伊娃心想:
我会觉得日常如此无趣,一定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
艾力克斯虽然有不少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但他也有勇敢的一面。
吉克聪明过头,却是位兼具行动力的军师。
雷欧乍看之下似乎欠缺思虑,但一到紧要关头,却又十分公正、冷静。
就连有时唠唠叨叨,有时又哭个不停的爱莉雅,也是一位忠心的侍女。
面对怪癖一堆的他们,尽管伊娃感到讶异、无力,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十分羡慕。
伊娃一直觉得自己总是无法踏上舞台。老是眺望着遥远景色的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位观众而已。但是她讨厌歌剧,毕竟那只是别人的一幕罢了。也就是说,只当观众果然是件无趣的事。
于是,前几天在歌剧院听见的那句歌词,忽然涌上伊娃的心头。
要玩弄感情真是难如登天呀。
舞台上的人虽如此感叹,不过他的歌声听起来倒挺愉快的。
在这世上,真有让人不禁如此咏叹的趣事存在吗?
若真是如此。
「……那我也谈个恋爱好了。」
伊娃一面眺望着远方的天空,一面喃喃自语。
在她身后待命的爱莉雅深深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轻易就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的公主,才是这世上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1-1 17:48 编辑




无趣王子的绝妙悲剧


这件事或许微不足道。
但对威廉而已,这确实他步向悲剧的第一步。




在昆席德王国,七月被称作光月。
对熬过漫长冬季的人们而言,拥有璀璨阳光与蓝天的夏天,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
荒野淹没于一片紫色的石楠花之中,蔷薇、天竺葵、秋海棠也绽放于王国庭院之间。红白相间、淡红色的群花盛开,从新绿转换为深绿的草丛树叶,也显得对比鲜明,凉风徐来,风儿的气味清爽又带点甘甜。
不过威廉知道有个人比花儿与太阳更美、更耀眼。
「伊娃!」
一位少女从面对中庭的回廊深处走来,威廉对她轻轻招了招手,一看见他,那位带着侍女与骑士的少女便一个人快步向前走来。
她身穿淡绿色的洋装,那副裙摆飘扬的模样,对王公贵族而言或许不太得体,不过威廉却觉得十分开心。
「伊娃,原来你在这儿。」
「你是怎么了,威廉,今天的太阳这么大,你不应该随意在外走动吧?」
话一说完,伊娃就伸手摸摸自己和威廉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烧,不过她带着手套,根本就感觉不出来。威廉忍住不挪揄她,于是伊娃歪头说了声:「唔,摸不太出来耶。」并将额头靠了过去。
「嗯,没有发烧。」
「就是没发烧,我才会出来走动嘛,伊娃真是爱瞎操心。」
「要是你昏倒了那还得了,我当然会担心呀,难得的夏天,一直关在房间里应该很无聊吧。」
伊娃一边说,一边轻轻戳了一下威廉的额头。
虽然担心他出来走动,却又说一直待在房间很无聊,伊娃的话虽然有所矛盾,不过真要说起来,她本来就是这副德行。威廉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我才要问你跑哪儿去了呢?我刚才去房间找你找不到,才会跑来这儿。」
「呃,是这样吗?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找我有事吗?」
「嗯,你听我说,就跟你刚刚说的一样,现在是夏天,我们去离王宫稍远一点的地方……对了,就去古里摩兹山郊游好吗?」
「哎呀,这主意真不错,那什么时候去?」
「五天后,就下星期二如何?」
明天是星期五,是禁止肉食的日子,六、日则是安息日。
星期一是处理公务的日子,如果是星期二的话,伊娃也可以轻松出游,其实威廉早已仔细考虑过这些事,嘴巴上却说得一派轻松,「也好。」伊娃点头同意。
这时,一头栗发的侍女爱莉雅终于追上伊娃,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后,她的脸色一变。
「公主,下星期二不行!」
「咦?为什么!」
「那天晚上,你已经跟艾力克斯殿下约好一起去歌剧院了。」
「啊,我们是约在星期二呀?」
「是的!请你千万别忘了!」
爱莉雅紧握双手恳求伊娃,她一边说,身子也一边稍微向后退。这并非因为她害怕自己的主人,而是另有理由。但站在她身旁的黑衣骑士吉克却面无表情,而且无视于她的苦衷。
「伊娃洁莉殿下,王太子殿下在主殿等你,请你赶紧移驾。」
「嗯?……啊啊啊,对了,王兄在找我呢。那么,威廉,下次再约我吧。啊,散步时无所谓,不过可别晒太久太阳喔。」
「嗯,我知道。」
「很好,乖孩子。」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伊娃伸手摸了摸威廉的头,然后才快步穿越回廊,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威廉以笑容目送她离去。
但是一待伊娃的身影消失,他立刻变得一脸不悦。
原本宛如宗教画里的天使般可爱的眼睛,也跟着化作冷淡的视线。
一群侍女原本躲在蔷薇盛开的篱笆对面偷看,这时都小心翼翼地逃开了。
不一会儿,一阵大刺刺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而且是朝着回廊走来。
一位身穿长摆外套,一头红色卷发的男人停在威廉眼前。
他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殿下,没想到你会被拒绝入场干脆呢!要和公主的未婚夫争果然是不自量力呀,不自量力,哈哈哈哈哈!」
「……你少说两句,贝纳多。」
威廉揪起眉头,使劲踩了一下对方的黑色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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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席德是一座北方岛国,王室里有三位王子。
今年满十四岁的威廉排行第三。
最年长的兄长雷欧哈特已经被指定为王太子,容貌优美、品行端正的他,作为下任国王继承人可说是无可挑剔;再加上他身体健康,只要没发生什么意外事故或疾病,威廉应该没有机会取代王兄继承王位。
说来,身体不好的反倒是威廉。
「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殿下。」
「还可以。」
从回廊回到位居主殿的房间后,威廉脱下上衣丢在地上,整个人坐在长椅上,然后将双脚粗鲁地跨上扶手。他一躺上椅子,就把自己的头发撩起,看也不看自己的侍从贝纳多一眼,不过贝纳多完全没放在心上。
「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何不移驾萨拉兹宫呢?那儿很棒喔,夏天的海洋非常清爽,在爽朗的海风之下,殿下的坏心肠一定也会被感化的。」
「居然对主人口出狂言,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比较坏心吗?贝纳多。」
「哎呀,能得到黑心王国的鼻息如此称赞,在下真是倍感荣幸。」
哈哈哈哈哈,贝纳多开朗地笑着,这并非可以夸张或演戏,也是真的笑得十分开怀,于是威廉的眉头越皱越深,还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才不会搬去萨拉兹,要不然我干嘛回王都。」
「啊~~~这倒也是。」
「知道的话就给我闭嘴,我的头痛死了。」
说完,威廉深深叹了口气,不过他只是在演戏。当他想一个人思考事情时,总会这么说好让身旁的人闭嘴,只要说出这句话,就算是无礼至极的侍从也会乖乖静下来。
宽广的房间里四处都放满了盆栽,一位侍女正在浇水,贝纳多闲来无事,便抢过了侍女的工作来做。
躺在长椅上的威廉朝贝纳多瞥了一眼,合上那双蓝灰色的眼眸。
第三王子威廉出身于位居王都中心的王宫。
他和两位王兄比起来算是体弱多病,然而因为王都的空气对身体不好,所以他自幼就经常离开王都,多半在郊区的离宫生活。
而且绝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
无论是在王宫也好、离宫也罢,他总是卧病在床。
随着年龄增长,他离开房间的时间也增加不少,却不幸在两年前的冬天染上天花。
请不起医生的阶级就不必说了,即便是这座岛国昆席德、或是海峡彼岸的大陆诸国的王族,都有为数众多的人因为这种传染病而丧命。
当时威廉才刚满十二岁,他因高烧而痛苦多日,不久身上冒出斑点,证明他感染了天花,于是国王、王妃以及他的两位王兄,都从王宫移居到离宫。
威廉全身不停地颤抖,他在意识朦胧之中,听到身旁的主治医师与几名侍童谈论着增加的病情。
「威廉殿下肯定没救了。」
「大主教正在休息室里,要请他移驾至此的日子想必不远了吧。」
他们的谈话完全没有避人耳目的意思,听见这些话,威廉觉得好不甘心,比起自己就要死了,高谈阔论着自己死亡几率的人更令他火大,但是,就算威廉想把他们撵出寝室,那因为高烧而卡住的喉咙,却连呼吸都很勉强了。隐藏在无计可施的悔恨后头的,是阵阵涌起的哀伤。
这时伊娃现身了。
她把那群无礼的侍童赶出寝室,来到威廉的枕边,毫不迟疑地握住他的手,在他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没事的,威廉一定会痊愈的。在你康复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要把自己的精力分给你。』
伊娃并非在安慰或是同情他,当时真心鼓励着自己的伊娃,以及那对率真的紫色眼瞳,威廉至今仍清楚记得。
那时,威廉有了求生意志。
根据圣典的说法,人应当遵从上天的教诲,完成上天交付自己的命运。
因此,对于赐予自己如此命运的天上诸神,威廉一直怀恨在心。
但是,在伊娃的双手守护的病床上,威廉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祷告。
两星期后,他只剩左耳下方到脖子留下淡淡的麻子,病魔已随之离去;又过了一个月,他已经康复到可以在庭院里走动。
当国王一行人回到王宫时,时节已从冬季进入早春。
于是,对威廉而言难以忘怀的一天,就这么伴随着命运降临。
那天,在王宫主殿举行了庆祝伊娃生日的仪式。之所以举行这盛大的仪式,是因为伊娃身为第二公主,同时,这也是她正式进入社交界的十三岁生日。
还在静养的威廉并未出席仪式,因此,他让伊娃在仪式结束后前往庭园一趟。
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王姐,威廉打算对她说:「希望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
但是伊娃来到庭园后,一开口就如此说道:
『威廉,你帮我评评理嘛,听说我已经订婚了呢。』
在昆席德,四月被称作岚月。
这是因为才刚觉得天气放晴,天色就会骤然一变,瞬间笼罩于大雨雷霆之中。
对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威廉而言,那天真可说是暴风雨突然来袭的日子。
「……艾力克斯·菲尔德·布劳德尔。」
威廉缓缓睁开眼,语带愤恨地念着这个名字。
由国王钦定的第二公主伊娃未婚夫,正是布劳德尔公爵家的独生子。
威廉经常不在王都,因此从未见过对方,不过,据说他与伊娃进展得十分顺利。
「啊~~对了。」
贝纳多手拿黄铜制的水瓶,从长椅的一旁穿过。他遵从主人的命令,装出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开口说道:
「听说布劳德尔公爵的少爷是位十分勇敢的贵公子呢。据说他挺身救了从歌剧院楼梯摔落的未婚妻一命,真是太英勇了。」
「你说什么?」
原本躺着的威廉,这时忽地从长椅上猛然坐起。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贝纳多。」
「哎呀,殿下还没听说这件事吗?这可是在王宫,不,是在社交界最著名的美谈呢。公主的未婚夫——艾力克斯爵士的勇气,据说就连王太子殿下都跪地折服。」
「什么?那个固执的王子?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不不,我可是句句属实。」
「我才不管。」
威廉眉头紧蹙,轻轻摇了摇头。
一听说伊娃订婚,王太子雷欧就立刻从游学的大陆地区赶回昆席德,然后对国王宣言,说他要担任伊娃的监护人。因此,若是伊娃想要跟未婚夫一同出游,都必须先得到王兄的许可才可以。
那位王兄对伊娃的溺爱程度,简直足以让人脱帽致敬。身为王太子,也就是身为下任国王的他,居然不赶快迎娶未婚妻,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对于他的行径,威廉经常感到目瞪口呆。
不过,如果那位王兄当真下跪致意,难道这桩「美谈」真有其事?
若非如此,那位自视甚高的王兄,应该不会允许这种谣言流传开来才是。
想到这里,威廉越来越火大了。
「竟然丢下可爱的我,让公爵家的人独占伊娃,就算这是父王决定的婚约,我也决不允许。」
「哦哦,我的主人,你这席话不但自我陶醉,而且还很蛮横呢。」
「你少啰唆。」
尽管威廉皱着眉头这么说,他还是招了招手。
那位多嘴的侍从脸上似乎强忍着笑意,但他仍然走上前去。
「贝纳多,布劳德尔公爵家在歌剧院的贵宾室是哪间?」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为了妨碍他们下星期二的行程,我要让那间贵宾室浸在水里。」
「啊,这可不行。如果你这么做,就连那些毫无罪过的歌剧院工作人员,也会因而受到牵累的。」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为了轻轻地环保双手,虽然布劳德尔公爵家的少爷犯了无可饶恕的罪状,不过连累无辜的人也太可怜了。
虽说昆席德是采帝制,不过并非君主专制国家。昆席德国王是天上诸神的代理人,必须爱民如子、视民如伤,王族也有义务遵从这项规范。此外,以公爵为首的诸位贵族,都是为了守护王室而存在。因此,根据主仆之间的伦理,桀骜不逊者应当施与惩处,也是威廉在膝盖上紧握拳头。
「贝纳多,送封信到布劳德尔公爵的宅邸。」
「什么样的信呢?」
「就这么写吧:一直效命于我王室的占星师,算出周二歌剧院即将发生不幸,何不一同前往古里摩兹山呢?」
「哇,这招真卑鄙。」
「贝纳多,小心我把你那张嚣张的嘴和手脚套上枷锁,丢进路德河里。」
为了恶狠狠地瞪着这位率真过头的侍从。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手段有多贼,不过比起撒写小谎,这种夸张的谎言反倒具有可信度。
况且威廉有个座右铭。
「人生无常,何时会发生何事,任谁也无从预测。既然如此,能力所及之事,就应当赶紧完成才是上策……来,快去拿纸盒墨水。」


绽放于王宫庭院的,是历代园丁细心照料的高雅蔷薇。
盛开于原野的,则是为自然大地所爱的娇小野蔷薇。
浓郁的粉红野蔷薇绽放于路边,在沿着河道伸展的道路上,数辆马车正踢踏前进。
今天是晴朗的星期二。
他们搭乘马车,在距离王都中心两小时的路程之处前进。四周的景色已截然不同,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深绿,这里是古里摩兹山。
「一进森林,风儿也跟着凉爽了起来呢……嗯~~~真舒服!」
小径沐浴在夏天新绿与树丛间溢出的阳光之中,伊娃漫步其间,手拿阳伞伸展身子,然后回头望向身后的威廉。
「坐了这么久马车,你还撑得住吗?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没事,伊娃。别看我这样,跟以前比起来,我已经健壮不少喔。」
「是吗?那太好了。不过真不可思议,没想到真的可以跟威廉一起出来郊游呢。」
「这一定是神的旨意。」
「神真是大好人。可是,你是怎么从顽固的王兄那儿得到外出许可的?」
「这是我跟王兄之间的秘密。」
「秘密?……真讨厌,男人老是偷偷勾结。」
伊娃噘起嘴,一副自讨没趣的模样,不过随即又呵呵地绽开笑颜,像是跳着华尔兹一样翩然转圈。遮阳帽上的缎带飘扬,衣袖的荷叶边翻飞,伊娃似乎非常开心。
邀她来郊游果然是对的。
威廉在心里为之间送上掌声。
要从顽固的雷欧王兄那儿获得外出许可,其实并非难事。
在这种时候,身旁有位长舌的侍从真方便。虽然贝纳多对主人没大没小,但是在同僚之间,他的评价其实相当不错。威廉从他的同僚口中得知一些雷欧游学时的趣事,于是以此要挟他就范。
威廉之所以挑星期二,是因为自己和伊娃这天没有公务,而王太子却有个非得出席的公务,和他的母亲——正妃的出身国兰比尔斯王国大使聚餐。现在这个时候,他一定正绷起金发碧眼的容貌,径自感到悔恨不已。
啊啊,真是既爽快又完美的计划。
威廉不停赞美自己,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但是,有件计划之外的事可是一点也不有趣。
「谢谢你宝贵的建议,威廉殿下。」
威廉凝视着伊娃走在前头的背影,这时声音从后头传来。
威廉慢下脚步,一位黑发青年马上迎上前去。他身穿野外专用的短上衣,眼神一和威廉对上,便腼腆地淡淡一笑。
十八岁的他比威廉略高一个头,是伊娃的未婚夫——艾力克斯。
「如果没有收到殿下的来信,我现在或许已经无颜面对紫之公主和尊贵的王家了,真的很谢谢你。」
「用不着这么客气。」
威廉这下路边的嫩枝,嗅了嗅那清欣的香气。
「高明的不是我,而是那位占星师,我只是把他的话转达给你而已。」
「可是,若不是殿下告知我这件事,那事情就不妙了。我由衷感激神明慈悲的引导,以及殿下的心意。」
「……艾力克斯爵士真是个认真的人。」
「啊,殿下,请你叫我艾力克斯就好。能与你见面,我打从心底感到开心。我得好好向神明感谢这件事才行。」
「……」
威廉手拿树枝转着玩,紧抿双唇不发一语。
一旁的艾力克斯则是笑眯眯的。
看着他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威廉觉得非常不顺眼。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艾力克斯,除了他的名字、家世,还有在歌剧院的英勇事迹之外,威廉对他一无所知。
根据威廉的计划,这位未婚夫应该要感到不悦,或是觉得沮丧才对。难得的约会居然碰上意料之外的阻扰,一般人应该会觉得不高兴。
但是,他为什么会笑得如此开心?真是难以理解。威廉一把丢开嫩枝,轻轻叹了口气。就连不晓得何处传来的知更鸟的悠哉鸣叫,都让他觉得有些可恨。
这时,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一阵开朗的声音响起。
「威廉、艾力克斯,快来这儿看看!这里的风景很棒哟。」
「快点啦。」伊娃在前头招手。「好啦好啦。」威廉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温和地眯起眼睛。
威廉最讨厌天真无邪的人。
不,应该说他讨厌除了天真无邪外一无可取的人。
他的王姐总是十分在意王弟的健康,却又会若无其事地说些完全相反的话。这种不知该说是矛盾、粗线条还是粗心大意的个性,威廉倒是很喜欢。比起被人刻意小心翼翼地对待,伊娃这种率真的方式要好多了。
不一会儿,威廉与艾力克斯就追上了伊娃。
风景的确很美。
道路两侧的树丛在途中就消失无踪,从豁然开朗的彼端,可望见浓绿的草原缓缓起伏、交互摆荡,一直延伸到青空那头去。清风徐来,草原扬起清朗的合唱;倾耳细听,亦可听见夹杂着自远处传来的鸟啭、小河沙沙流动的歌声。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位居丘陵下方的水面银光闪闪。
据说大陆地区也有许多田园风景。
威廉卧病在床时阅读的外国书籍里,描写到各式各样的田园。
但是,唯有生长于夏季短暂的昆席德之人,才会觉得眼前的风光时一年之中最美季节中最美的景色。至少威廉这么觉得。
另外,更令他觉得感动的,是能与伊娃一同眺望这副景象。
可是,在本国生长的第二公主,却一下子就转移了注意力。
「呐呐,爱莉雅,今天的点心师什么?」
「已经到下午茶时间了吗?」
这位栗发侍女早已随着货物马车先行来到这座草原,她讶异地反问,不过伊娃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只是问一下菜单,有什么关系嘛……到底有哪些点心呀?」
「这个嘛……有司康饼、饼干、胡桃和水果馅料的面包,还有夏令布丁。」
「夏令布丁?为什么叫做夏令布丁?」
「这是在添加了柠檬皮的海绵蛋糕上,放上木莓、蓝莓等夏季水果慕斯的甜点。」
「哎呀,Bravo(万岁)!」
「公主,这个词汇请你等享用过后再说,要不然意义上根本说不通。」
侍女爱莉雅小心翼翼地抱着竹篮,嘴上则是叹了一声。
但是不一会儿,她的表情就转变为讶异,就连威廉也惊讶地睁大双眼。
伊娃抛开阳伞,当场蹲坐在地,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就这么撩起洋装的裙摆、利落地解开长靴的扣子,就连袜子也脱了下来。
「伊娃,你在做什么?」
「等一下喔,威廉,我现在就帮你多准备一道点心。」
「多准备一道点心?」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威廉皱起眉头,其他手上拿着东西的侍从也个个目瞪口呆,不过伊娃不在意周遭的目光,唤了一声跪坐在树荫下待命的黑发黑衣骑士。
「吉克,你应该有把茶具带来吧?」
「那是当然,全套都带来了。」
「那盐呢?」
「也有。」
「那就没问题了……那么,吉克,你跟我来吧。」
「遵命,伊娃洁莉殿下。」
那位仿佛蜡像般,表情毫无变化的骑士淡淡地行了个礼。「很好。」伊娃对他点点头,便在草原上奔跑起来。
「公……公主!!」
爱莉雅脸色惨白地发出尖叫,手上的竹篮差点就要摔落。然而伊娃不回头,途中还摘下帽子抛了出去,脚步完全不见迟疑,宛如长了翅膀似地灵巧轻盈。
眼看着她越跑越远,不久在尚可辨识出洋装颜色的地方停下脚步。
小河从她眼前流过。
接着,伊娃解开系在腰间和衣袖上的缎带,将他们绑在一起。反复了四次之后,那身原本垂至地面的等身洋装腰身一变,化身为比年幼少女穿的还要短的洋装。
「公、公主,请请请请你快住手!!」
爱莉雅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抛下竹篮跑向前去,途中摔到了两次,还捡起主人的遮阳帽大步奔跑,不过在这段期间,伊娃早已踏近流水潺潺的小溪里。
至于跟在一旁的解开,却一点也没有因为主人失态的举动而动摇。不仅如此,他还抽出腰间的佩剑,劈下河边的枯枝递给主人。
不久,爱莉雅终于来到河边……奔跑似乎让她耗尽全力,于是她当场蹲坐在地。
面对这副有如在观赏轻歌剧的光景,威廉只是蹙起眉头。
「艾力克斯,我的王姐到底想做什么?」
威廉心想:就连自己都无从理解,他更没有知道的道理。于是他可以询问艾力克斯,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居然出乎他的意料。
「她应该是……想要抓鱼吧。」
「啊?」
听见这意料之外的回答,威廉不禁朝艾力克斯望去。
威廉准备中餐而在两人周围搬运铺巾与餐具的侍从,这时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两人移动视线,发现小溪里的伊娃正高举着右手,在她手上握着的树枝前端,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儿正活蹦乱跳。
「公主真是太厉害了。」
艾力克斯露出陶醉的眼神喃喃低语,然后朝着河川的方向拍了拍手,从城里一同跟来的侍从们也跟着鼓掌,这时贝纳多抱着装有井水的水箱,也笑着送上掌声。
然而,唯有威廉一个人不悦地皱眉。
「艾力克斯,你怎么知道她要抓鱼?」
「咦?」
「难道我的王姐曾经在你面前做过同样的事?」
「不,怎么会呢!没这回事!」
艾力克斯拼命摇头。
「因为我曾经在远离王宫的城镇生活,所以知道那是一种捕鱼方式……不过一般用的并非树枝,而是鱼叉就是了。」
「喔,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这位公爵家的继承人是在乡下长大的。威廉若无其事地点头回应,心里觉得很扫兴。
这时,艾力克斯忽然笑了。
只是淡淡一笑。
不过,那已经足以触怒现在的威廉了。
「艾力克斯爵士,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不,真是抱歉。」
「比起道歉,不如告诉我你笑的理由吧。」
艾力克斯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与说法,正好触怒了威廉,他目不转睛地瞪着对方,艾力克斯似乎有点害怕,微微收敛起表情,尽管如此,他的嘴角仍然蕴含笑意。
「不……那个,我只是觉得威廉带你下果然跟你的王姐很像。」
「很像?你说我和王姐?」
「如果惹你不高兴的话,还请你见谅。」
「……不会,我没放在心上。」
看见艾力克斯面露苦笑,威廉尽可能以笑容回应,内心想的却正好相反。
说到自己的容貌,威廉自负不会输给教会壁画里的天使。他与身为正妃的母亲长得十分相似,据说伊娃也长得很像她身为第二王妃的母亲。至于个性,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两人都截然不同。为了无损王族名誉,为了的一言一行总是十分谨慎,也从不贪嘴,更不会跑进河里用树枝捉鱼,两人到底是哪里相似了?
还是说,艾力克斯利用未婚夫的特权,看见了伊娃的另一面,而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一想到这里,威廉不禁火冒三丈。
为了发泄情绪,他挖苦地说道:
「如果我是王姐,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妻,就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我真同情你。」
「咦?」
艾力克斯那双褐色眼眸睁得浑圆,似乎觉得威廉这句话很不可思议。威廉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以蕴含安慰与悲悯的眼神抬头看着他。
「我的王姐居然看也不看未婚夫一眼,只顾着自己玩乐,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根本没资格当别人的未婚妻嘛。」
「没资格……是吗?」
艾力克斯喃喃自语,声音十分低沉。看来名为同情,实为讽刺的这番话确实收到了成效,威廉感到相当痛快。
但是,不知为何,艾力克斯忽然紧紧握住威廉的双手。
「谢谢你,殿下。」
「啊?」
「没想到你除了担心公主的安全,还对我如果关心,我真是倍感荣幸,你这颗温柔的心,也跟公主十分相似呢。」
「……你……」
你在胡说什么?威廉差点就要粗声粗气起来,他感觉噤口不语,接着半强硬地甩开艾力克斯的手,就像是要掩饰心头的焦虑一样别过头去。
这时,爱莉雅在他的视野前走过,她不知何时从河边走了回来,此事正踏着蹒跚的步伐再次走下山丘,手上还提着白铁水桶。
「快点过来呀。」伊娃在河川里大喊,手上挥舞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还插着三条鱼。
无论怎么看,那都不像是一位公主该有的模样。与其说是爽朗可爱,倒不如说是健壮活泼还比较贴切。
正因如此,威廉才会如此喜欢伊娃。
这时,艾力克斯却突然说道:
「紫之公主真是有精神呢。」
「是啊。」
这是在挖苦我这位体弱多病的第三王子吗?威廉瞬间涌起这个念头,不过艾力克斯依旧凝视着河边的光景,仿佛那副景象真的十分耀眼。
「今天的我真是太幸福了。因为比起待在王宫或是歌剧院,在这里,我可以看见真正开朗的公主。」
「你是指像这样光着脚、光明正大地跑去捉鱼,就叫做『开朗』吗?」
「是的。」
威廉的语气明明句句带刺,艾力克斯却爽朗点头同意,一想到这儿,他的双颊便染上红晕。
他是不是突然发觉了?威廉不由得退了一步。
真要说起来,他的猜想倒也没错。
「紫之公主是一位精神百倍、开朗可爱、温柔体贴的人,说起来虽然不好意思,其实她是我的初恋对象。」
「初恋?」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自白,威廉瞪大双眼,他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讶异艾力克斯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不知道是从威廉的视线感觉到他的经验,又或者是想观察肉眼看不见的景色,艾力克斯缓缓眨着眼,忽然眺望着向地平线延伸而去的草原山丘。
「我以未婚夫的身份正式见到公主,是在她十三岁生日之后,但是对我而言,我第一次和公主相会,却是在等待融雪的荒野之中。」
「荒野?」
「是的,十二岁时,我母亲在远离王都的村庄里过世了。我难过到无法坦率表达出自己的悲伤,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她,遇见那位裸足漫步于雪原中的她。」
「这……」
这怎么可能。
威廉正想这么说。
然而,他并没有根据可以妄下断言。
年满十岁之前,王族的小孩不会出现在公众场合。在那之前,他们唯有姓名为人所知。
十岁之前,威廉还是一位不晓得能否存活下来的王子。
就在他十岁生日时,第一次见到了伊娃。
在那之前,他几乎对伊娃一无所知。
「……在荒野跟你见过面这件事,我的王姐记得吗?」
「我也不知道。」
听威廉这么一问,艾力克斯便轻轻地摇了摇头。在他那略显低垂的侧脸上,浮现着暧昧的微笑。
就想要挥别那忧愁的表情一样,他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不过那时的女孩一定是紫之公主没错,至少我如此深信。」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凝望前方,炽热的光芒寄予其中,有如今日高挂空中的太阳。
看着他这份模样,无意识之间,威廉戴着手套的手紧握了起来。
接着,他在心中呐喊:
伊娃也是我的初恋。
如果我说出这席话,艾力克斯一定会大吃一惊,但是不一会儿,他一定会露出温和的笑容说:「你打从心底仰慕自己温柔的王姐呢。」
他根本没注意到我身上散发的恶意,他一定不觉得眼前的我是他的情敌。
长久以来,威廉一直躺在床上观察周遭形形色色的人,所以他看得出来。
不甘心的感觉令他一阵晕眩。
「……威廉,威廉王子!」
声音忽然从远方传来,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伊娃正从河边往这儿走来。在她身后,侍女爱莉雅、以及身体铁桶的骑士吉克跟随在后。
「我捉了好多鱼唷,威廉,你看!」
笑容满面的伊娃如此说着,从吉克手上半强迫地抢过水桶,就这么朝威廉跑了过来。
然而,她那身恢复成原本长度的洋装,裙摆似乎被溪水打湿了。
「啊。」
伊娃一脚踩中卷起的裙摆,夸张地摔了一跤。
她摔得很夸张,水桶里的东西全洒到王弟身上。
银色的鱼儿伴随着河水,一股脑地打向第三王子的尊容。
这奇想天外的遭遇,让威廉的头更晕了,他再也无法忍耐。
「………………伊娃,鱼腥味好重哦。」
话一说完,威廉就当场晕倒了。


「真的很抱歉,威廉,你没事吧?」
伊娃坐在避开阳光的树荫下方,将手帕浸在刚打来的清水里。
威廉就躺在她的身旁,衣服早已换好。以防伊娃玩得满身是泥而事先准备好的衣物,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有位准备周到的侍从真好。
浸湿的手帕平放在他的额头上。
好凉爽的感觉,威廉轻轻呼了口气,试着如此回答:
「如果我说有事,那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咦?……这个嘛,要是发烧就不好了,只好先回王宫了。」
「那我没事。」
「你还满有精神的嘛。不过,看你嘴巴还这么利,似乎真的没事呢,太好了。」
伊娃随兴地摸了摸威廉干燥的头发,脸上露出笑容,威廉也跟着笑了。能像这样跟伊娃一同欢笑,威廉感到放松不少。
他朝伊娃身后瞥了一眼,身穿整齐划一制服的年轻侍从们正在休息,手上还端着刚泡好的红茶与饼干,那是从刚才爱莉雅扔下的竹篮里拿出来的。
但是,他们的主人——应该说身为他们主人儿子的艾力克斯,却四处不见踪影。
「伊娃,艾力克斯爵士呢?」
「你要找照艾力克斯啊,他跟你的侍从一起散步去了。」
「跟贝纳多?」
「是呀,跟那位叫做贝纳什么的人。」
「……你不跟去吗?」
「咦?我怎么可能丢下威廉跑去呢。」
伊娃的回答极其自然,却又斩钉截铁,这一切也正如威廉预料,所以他才会刻意这么问,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出口。
只有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向伊娃撒娇,伊娃也允许自己这么做。至于理由,那当然是因为威廉是她的弟弟。
可是,正因为威廉是伊娃的弟弟,他也失去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嗳,伊娃。」
「什么事?」
伊娃回答时重新戴上脱下的帽子,那对水汪汪的紫色眼瞳,正目不转睛地俯瞰着威廉。威廉转头避开她的视线问道:
「伊娃,你什么时候跟艾力克斯结婚?」
「什么??」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伊娃的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威廉却看也不看她的表情。
「说到结婚,我还完全没有头绪耶。」
「完全没有头绪……你们都订婚两年了,难道都没聊过具体的规划吗?」
「恩,完全没有。」
伊娃直截了当地回答,听她这么说,威廉反倒困惑了。接着,从她口中又吐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话。
「艾力克斯这个人,我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呢。所以,在结婚之前,这件婚约就是一个谜团。」
「谜……你该不会想要取消婚约吧?」
「嗯,是很想。」
「——这是不可能的。」
威廉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伊娃,这时出现在他眼前的,确实伊娃一脸疑惑的表情。
「不可能?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你的婚约可是由父王,不,可是由国王陛下钦定的耶?就连教会也认可了,根本不可能取消。」
要是艾力克斯犯下通敌之类的重罪,那倒是另当别论。威廉正想这么说,不过他并未说出口,毕竟艾力克斯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这点威廉可以断言。
「可是,要结婚的人是我耶。」
伊娃回答的既响亮又斩钉截铁,几乎跟刚才一模一样。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反倒显得十分地悠哉。
「我可不要在既神秘又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结婚,所以,在谜团解开之前,我绝对不会结婚。」
「……」
这是不可能的。威廉正想这么说,但是他紧抿着双唇忍耐。
身为王族的成员,是在不可能如此恣意妄为。
但是,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自己身上。
在威廉的脑海里,总是在想些任性妄为的事。
他不希望伊娃结婚。
他希望伊娃永远不要属于别人,除了自己之外,也不要对任何人温柔体贴。
然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个心愿绝对不可能实现,毕竟这位王姐远远超出了王族的框架。
尽管如此,威廉仍情不自禁地中心祈求:
「……待在我的身边吧,伊娃。」
「嗯,我不是在这儿吗?」
伊娃点点头,并且吻了一下威廉的额头,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点不安或是踌躇,只是开朗地笑着。
「今天能跟威廉一块儿出游,我真的好开心。我要好好感谢神明才行。」
「……嗯。」
伊娃的手并未戴着手套,她以双手捧住威廉的脸颊,威廉则是静静地合上双眼,胸口却一点也不平静。安心的感受与寂寞的情绪僵持不下,感觉好痛苦。
伊娃的任性教人爱不释手,她总是瞬间跳脱了他人的想法与思绪。正因为完全无法赶上她的步调,才更让人想要捉住她。
不过,像这样一同相处之后,却又给人一种无从拉近的距离感。
威廉的任性,是起源于卧病在床时的无趣生活,藉由观察、捉弄聚集在床边的人们,他发泄了自己心头堆积如山的郁闷。
然而伊娃的任性,或许是来自于一种坚强,为了抛开自己身上的束缚,试图以自己的双脚迈进。
因此,威廉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两年前,自从伊娃订婚以来,他就领悟了所有的一切。
总有一天,伊娃将会穿上纯白的婚纱离开王宫;为了完成王族的义务,威廉也必须其他女性递上戒指。
因为我们是姐弟,所有才能遇见对方,才能像这样陪在彼此的身旁,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一同生活。
我和那位健康的王兄不同,想必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国家,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我就连自己能活到何时也不晓得。
因此,就算只有一下子也好,我好想跟伊娃在一起。
在我的生命耗尽之前,希望她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伊娃。」
威廉拉住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手心一下。
「伊娃,一直抛下你的未婚夫也不太好吧。我有点困了,你去找他吧。」
「哎呀,你困了吗?那我帮你哼首摇篮曲。」
「你的音痴可是打到了前卫艺术的领域,我还是敬谢不敏吧。」
「呃……你说话真没礼貌。」
伊娃不甘心地伸手压着唇瓣,另一只手啧轻敲了一下威廉的额头,然后又吻了他,说了一句:「待会儿要吃夏令布丁的时候,我会来叫你。」
伊娃立刻了凉爽的树荫,漫步走去。威廉躺在地上,朝着她的身影挥了挥手。
当伊娃消失在视野之中后,威廉以双手掩面,仿佛就连透过枝叶洒落的微弱阳光,都令他心生厌恶。
眼眸深处有种令人不悦的滚烫感,胸口依旧痛苦不止。
可是现在,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还在相遇之前,就已经注定必须「离别」;对于一想到这儿就不仅啜泣的自己,他觉得既可悲又懊悔。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即便是一位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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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白昼很漫长,但是每个日子,却又按照各自的步调逐一远去。
在意外不断之中,刺激的星期二划下了句点。过了一个星期,全新的星期二再次造访。
「殿下,紫之公主找你。」
「伊娃找我?」
威廉坐在光线明亮的凸窗上,听见贝纳多的声音后抬起头来。
「公主的未婚夫在她的房里,他说要为上星期的出游向殿下致谢。」
「……是吗。」
威廉那双天蓝色的眼眸直盯着贝纳多,并将手边的书合上。
「那么,贝纳多,你先帮我传话给王姐,就说她的王弟现在在图书馆里,有点事务必须要跟她谈谈,请她来图书馆接我。」
「呃,也就是说,殿下是叫我说谎罗?」
「这不是普通的谎言,而是计划的一环。」
威廉说着,便走下凸窗。然后向贝纳多招了招手。贝纳多开心地弯了弯略厚的双唇,乖乖走了过去。
威廉悄声告诉他计划的全貌。
——首先,先把王姐从主殿的房间骗去北方宫殿的图书馆。
只要王姐真的过去,那两位侍女与骑士也会一同前去。
趁这段期间,威廉再前往伊娃的房间。
艾力克斯会在里头等着,这时威廉趁机劝他喝下苹果酒。
就算劝酒的人不是王族,若是拒绝他人的饮料,仍是一种无礼至极的举动。
因此,艾力克斯将无从拒绝。
就算他不会喝酒,也绝对无法回绝。
「……但是,这也太夸张了吧。」
威廉手拿喝到一半的玻璃杯,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那位瘫倒在长椅上的宾客。
前几天外出郊游时,贝纳多代替主人陪艾力克斯聊天,根据他的说法,艾力克斯非常不会喝酒。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才喝两口就醉倒了。
但是,今天这个意外来得恰到好处。
侍奉伊娃的侍女全在房间外头。威廉说有些话想单独跟未来的姐夫谈谈,便将侍女全赶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带来的苹果酒,也就是说,现在伊娃的房间里,就只有艾力克斯和威廉两个人而已。
「该动手了。」
威廉把玻璃杯放在桌上,面对醉醺醺的艾力克斯,威廉朝他的上衣伸出手。
弄乱他的衣服后,威廉必须赶紧离开房间。
接下来,他应该要前往图书馆迎接伊娃,佯装刚才不小心与她错过,然后跟她一同回到房间,这时却发现艾力克斯因为苹果酒而喝得烂醉,正衣衫不整地在那儿等待伊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为公主的未婚夫,这实在是太不检点了——
只要这件事在王宫里传开,艾力克斯讲暂时无法与伊娃见面。
这就是威廉这项计划的目的。
我们身为姐弟,既然离别之日无法避免,那么在那天来临之前,我就尽量搅局吧。我要好好使坏阻扰他们,这时在上次郊游时,威廉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威廉达成这个目的,威廉得赶紧脱下艾力克斯的衣服。
不过,基于王族的惯例,威廉从未自己一个人换过衣服,对他来说,要脱下别人的衣服实在是十分困难,这点他倒是没有料到。
虽然他想褪去艾力克斯的上衣,袖子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威廉咂了一下舌,放弃继续与上衣缠斗。他赶紧解开艾力克斯的背心纽扣、打算松开领带,但是解领带也相当有难度。他真想把贝纳多叫来,但是为了替自己作不在场证明,贝纳多并不在房间外头。
「真是急死人了。」
威廉心浮气躁,拼命与那条暗红色领带进行搏斗。
就在他终于解开那条领带时,门突然毫无预警地推了开来。
「竟然跟威廉刚好错过,真是太不凑巧了。」
一边喃喃抱怨,一边走进房间的人正是伊娃。
看见伊娃的瞬间,威廉动弹不得。
在拟定今天这项计划时,他完全忘了考量王姐的脚程与出乎常轨的行动。
「哎呀,威廉?你已经来了呀……呃,嗯嗯!?」
注意到长椅上的景象后,伊娃停下脚步,原本水汪汪的大眼更是睁得又圆又大。
还有一件更糟糕的事,房门就这么敞开着。
神啊,威廉哑口无言地仰天长叹。
他打从心底希望可以就此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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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第三王子威廉,居然一脚踏入禁断的同性之爱,袭击了王姐的未婚夫!
如果硬要加个注解,应该再加上「未遂」二字才对。
然而,正如小谎缺乏可信度一样,经过口耳相传,谣言也变得越来越刺激。想当然尔,只要是攸关恋情的谣言,在事后演变成加油添醋的丑闻的可能性相当高。
事情发生的隔天,一封信送到威廉手里。
『殿下的一番心意,我感到十分开心,但我已经有一位向神立过誓的未婚妻了。当然,我也很希望今后能与殿下培养良好的关系,可是我——』
看到艾力克斯那语无伦次、满是困惑的语句,威廉不禁一阵晕眩。
事情发生的当天傍晚,伊娃眼见王弟走投无路,于是紧握着他的双手说道:
「不要紧的,威廉!就算两位陛下、王兄、大主教、议会、王都的所有人……不,即使全世界都反对这件事,我还是会站在威廉这一边!就算是禁断之爱,我也会帮你加油的!」
这番强而有力的宣言,想必是出自于手足之情。
但是对威廉而言,这种爱让他难受到泫然欲泣。
怎么会演变成这出喜剧呢?
不,对他而言,这应该是悲剧才对。
「……就算是在轻歌剧里,我也没看过下场如此凄惨的主角。」
威廉把信往地下一仍,有气无力地在长椅上垂头丧气。
在主人身后,那位红发侍从精神抖擞地朗声报告:
「听说王太子殿下听见传闻后,笑到连喉咙都干了。此外,他似乎还评论说『看来二流军师因为二流的计划翻船了呢』。」
「你少啰唆,贝纳多。」
威廉一边忍受着刺痛不已的头疼,一边出言训斥无礼至极的侍从。
于是,他又对自己立下一个誓言。
无论染上什么病,只要这个谣言一天不消失,自己便一天不能撒手人寰。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1-6 22:41 编辑




忧郁骑士的华丽变身


属于岛国,又位居北方的昆席德王国,六月正处于盛夏时节。
漫长的冬季结束,当春季的暴风远去后,蓝天中艳阳高照,橡木萌发新绿,全国的原野、庭院无不盛开着蔷薇。蔷薇形形色色,再加上那芬芳的香气,可说是最受人们喜爱的花卉。因此,在昆席德,六月被称之为蔷薇月。
一年之中,蔷薇月六月是最美丽的月份。
原本应该是如此才对。
然而,吉克却苦恼不已。
大白天的,此处却有些阴暗。在空无一人的大圣堂里,唯有报时的钟声当当响起,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双眸紧闭,紧缩的眉头之间,却又着不似十九岁年轻人的肃穆。
他并不讨厌蔷薇,也不排斥早晨凉爽宜人,午间热气逼人,晚上却又凉风刺骨的夏天。
只是,令他不禁皱眉的事情却多如牛毛。
例如他身上穿的衣服。
长摆的深红上衣绣上金丝镶边,再加上背心,品蓝色的肩带,以及挂在腰间的佩剑,这些是王宫中宫廷骑士的制服,而吉克正是其中一员。然而,这件事却成了他大部分的烦恼来源。
吉克黑发黑眼,再加上看起来正经八百,换句话说就是非常阴沉。虽然他本来就很闷,不过现在的他是真的十分烦恼,就算外表再怎么看不出来,在心情忧郁的时候,他还是会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因此,宫廷骑士吉克法尔德·欧文·斯佛尔札,现在正身处于正午刚过的大圣堂里,他双膝跪地,双手交握,向天上诸神诚心祷告。
不过,也仅止于此而已。
那些烦恼却一点也没解决。
「……这也难怪。」
吉克缓缓睁开眼,并且从座位上站起,他一边听着自己长靴的脚步声在尖塔形的挑高天花板高声回荡,一边戴上白色手套。
这时,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一只手套突然丢在他的脸上。
吉克吓了一跳,眼睛也跟着眨个不停。不过从旁人眼中看来,那实在不像大吃一惊的模样。但是,当他从大理石地板捡起那只手套时,还是不禁皱起眉头。
那只丝绢的白手套很小,别说吉克根本戴不下,就算和他同年龄的女孩,恐怕也很困难。不管怎么看,那都像是小孩专用的手套。
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就在他如此心想的同时,一道人影在他的视线一隅动了起来。
「你捡了对吧?你的确捡起来了吧!?」
「啊?」
一旁传来比长靴更加响亮的说话声,吉克不禁圆睁双眼。
数十列长椅面对祭坛整齐排列,其中一张椅子上有一名小孩。正确来说,应该说有一个小孩站在椅子上。若要更精确地形容,应该说有一位长发少女,身穿长及脚踝的洋装,正双手叉腰站在上头。
那位少女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十岁,当他与吉克四目交会时,便朗声如此宣告:
「你捡起了手套,也就代表你接受了我的挑战!来,跟我决斗吧!」
「……决斗?」
这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寻常,于是吉克蹙起眉头。
虽说一切都是顺势而为,不过他身为捡起手套的人,威廉符合礼仪还是姑且一问:
「那么,你要赌什么呢?」
「咦?赌什么?」
「所谓的决斗,是为了自身的理想、理念、名誉,而赌上姓名的举动,如果你要向我提出决斗,就应该提出相对的赌注才合乎礼仪,不是吗?」
「呃~~~~~~~~?这个嘛……」
听完吉克冗长的说明,少女抱着头陷入苦恼之中。看见她这副模样,吉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少女根本不懂决斗的意义,大概只是因为有趣才试着模仿看看。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根据方才报时的钟声所示,他也差不多该回去北方宫殿的宿舍了。要是没赶上点名可就麻烦了。
吉克稍稍吁了口气,无视于拼命思考的她迈出步伐。
「啊,等一下!你要去哪里?你不跟我决斗吗?太卑鄙了!」
「卑鄙?我只是告诉你道理而已。如果没有赌注,那根本没什么好比的。」
「那就用我明天的点心来赌!有司康饼、果酱和橘子酱,说不定还有姜饼蛋糕呢!就赌这些如何!?」
「我讨厌甜食。」
「咦咦!?怎么可能!」
听她的语气,似乎是觉得这世上不可能会有这种人,不过吉克是真的讨厌甜食,特别害怕那甜腻的香气,因此,他决定拒绝这场决斗。吉克无视于她的大声嚷嚷,径自推开了大圣堂沉重的门扉。
从枝叶间洒落的阳光落在石阶上,吉克走在上头,萌芽新绿与花儿的芬芳随风吹来,轻拂着他的发丝。他的眼睛早已适应大圣堂中的黑暗,洒落的阳光因而更显刺眼,北方宫殿的尖塔正后方一片艳阳高照。
吉克看了一眼在逆光中清晰浮现的尖塔,这才思考起来。
王宫大圣堂里的那位女孩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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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应该是伊娃洁莉殿下吧。」
在玻璃灯罩的油灯照明之下,一位男士坐在散乱堆放着厚重书籍、文件资料的桌子上,一边如此回答。
但对吉克而言,这个名字他从来未曾耳闻。
「伊娃洁莉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位第二公主伊娃洁莉殿下啊。他不是很有名吗?除了那双宛如紫水晶的眼瞳,她还老是光着脚在王国四处走动,又跑进酒窖偷葡萄酒,甚至还试图从庭园的瞭望台上跳进路德河,她真是一位开朗的公主呢,不是吗?」
「她真的是公主吗?」
真是难以置信,吉克不禁皱了皱眉。不过,那位男士还是点头说道:「千真万确。」
「话说回来,你明明住在王宫里,怎么会不认识她呢?今年四月初不是有个会面的仪式吗?」
「很不巧,我成为宫廷骑士一员今日王宫,是在四月底的时候。」
「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没错。啊啊,你穿这套制服一点生涩的感觉都没有,我一不小心就忘了你还是新人呢。」
那位男士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撩起那头波浪卷的金发。
这时,他的手正好撞上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书山一股脑坍塌,随着啪沙啪沙的轰然巨响散落在地。那些夹杂于书与书之间的文件,甚至飘到了站在房间中央的吉克脚边。这简直就像是算计好的一样,吉克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收拾。
「抱歉啦,吉克。啊,等东西收好,记得帮我从那架子上拿葡萄酒和玻璃杯来,核桃也顺便一下。」
「……我可不是佣人,哈曼。」
「我当然知道。在这王宫里,我跟你指尖并不是表兄弟,而是新人骑士与首席骑士,不是吗?所以啦,你可以好好注意你的语气和态度,斯佛尔札。还是你有自信在剑术上胜过我?」
「……请原谅我的无礼。」
你刚才明明忘了我是新来的。
吉克真想这么反驳他,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把捡起来的书籍资料放回桌上。接着,他按照对方的吩咐,将葡萄酒瓶、水晶杯,以及升满核桃的东洋风小盘子放在桌上。
当他打开葡萄酒的木栓、默默地将香气浓郁的红酒注入杯子后,那位男士忽然奸险一笑了出来。
「哎呀哎呀,真是辛苦了。你的手脚还是一样利落呢,难道最近的寄宿学校,终于开始叫道管家的课程了吗?」
「别胡扯了,这是我受到茱莉亚严苛训练的成果。」
「啊啊,原来是茱莉亚,原来如此。」
那位散漫地坐在桌子上的男士点点头,吉克一边斜视着他的脸,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吉克的长官,同时也是年长吉克十五岁的表哥,名叫哈曼·罗斯伍德。
虽然哈曼也是宫廷骑士的一员,不过在他胸前,可是有一枚银色的星徽在闪闪发亮。那是首都骑士的象征,同时也证明他是十二位宫廷骑士中的第一剑士。
哈曼保有这枚星徽已有七年之久,吉克自幼就向他学习剑术与学问。吉克能在寄宿学校得到好成绩,其实他也功不可没。
在哈曼的劝进之下,吉克加入了宫廷骑士团,但是才短短三个月,他就已经后悔了。
「话说回来,吉克,你也真是辛苦呢。今天这件事虽然挺可爱的,不过你昨天也在前院那儿被要求决斗了吧?」
「昨天那次不算是决斗,我们只是过招两下。」
在长官的命令之下,吉克也拿着玻璃杯,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陈述着事实。听他这么一说,哈曼伤脑筋地耸耸肩膀。
「可是昨天的对手,不就是那位半个月前在御前比试败给你的格里菲斯吗?三天前,你也在前院和鲁弗斯决斗,不,过招了对吧?而且还把他们都击退了,哎呀哎呀,真是了不起呢。」
「了不起是吗。」
看来哈曼并不是在称赞他,而是对他的行径感到不敢置信。不过,吉克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虽然昆席德是帝制国家,国家大事却由议会负责。尽管如此,这个国家至今仍残留着许多君主专制时期的色彩,宫廷骑士团可说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在君主专制的国家,国家领土、国民以及国民的财产,全都属于王家所有。贵族则是守护王家的骑士,也就是所谓的军人。但在采取了议会制之后,国王变成了国家的传统与荣誉的象征;大部分的贵族,则是以领主的身份过着奢华的生活;但是宫廷骑士的制度,却作为主从关系以及忠诚的象征流传至今。
这十二位被选为宫廷骑士的青年是王家的私人部队。在家世、容貌、教养以及剑术上都经过筛选,并赐予他们位居王宫北方宫殿的宿舍。
真要说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古老的制度。不过在就任宫廷骑士的同时,也会一并获得骑士的称号。
对于无法继承家里爵位的贵族次男、三男而言,这个称号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高额的俸禄也是其魅力之一。
另外,在担任宫廷骑士的这段期间,如果想构筑至今的人脉倒也不难。虽然在王宫服役的期间必须维持单身,不过在退役之后,也会因此受到社交界的贵妇们青睐。
不例外的,出生于斯佛尔札男爵家的吉克亦为家族的次男,至于身为宫廷骑士所拥有的诸多特权,他是最近才知道的。
若是要说得精确点,其实他是在上个月——在五月祭的活动之一,也就是武术大会之后才晓得的。
在国王、王妃,以及王太子也一同观战的御前比试里,吉克将他的前辈们悉数打倒,知道决赛才被给哈曼。对于他精湛的剑术,国王着实称赞了一番,至于那些在国王面前败给新人,因而受到奇耻大辱的其他骑士,则是对他恨之入骨。
也就是说,每天有人以过招为名找他决斗,正是为了报一箭之仇。
至于为什么会选在显眼的主殿前院进行,大概是为了向王宫里的人们夸耀吧。
第二公主之所以会向他扔手套,想必也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我问你,吉克,你和他们目前交手的胜负如何?几胜几败?」
「我一场也没输过。」
吉克一边将新的酒杯与葡萄酒递给哈曼,一边用水瓶清洗喝完的玻璃杯。新倒的葡萄酒明明和一开始喝的拿呗出自同一瓶,哈曼却在轻啜一口后苦闷地皱起眉头。
「你没输过?再这样下去,找你过招的人可是会络绎不绝的,偶尔也放水输个一次嘛。」
「我不要。」
吉克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表情一脸认真。
要他故意放水给对方面子,将会有损于国王的赞美,以及身为他剑术师父的哈曼的名声,可说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至少吉克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哈曼却拿他没辙似地摇摇头。
「这种死脑筋虽然也是你的可爱之处,却也是你最大的问题。我越来越担心你的未来了,吉克。」
「要我来当宫廷骑士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是这么说过,不过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确实是如此。
吉克毫无反驳的余地,只能乖乖住口。一想到自己的决定居然造成这种后果,他就更觉得心烦。
尽管那些为了争口气和面子问题而找他麻烦的骑士也很烦人,不过最让他失望的,其实是宫廷骑士本身的使命。
当王族出席公众场合时,骑士必须担任护卫,至于身为首席的哈曼,则是负责指导王太子雷欧哈特的剑术。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他们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任务。
守护王宫是卫兵的工作。
因此,宫廷骑士平日悠闲到可以在大圣堂里冥想,还不时可以在前院过招。看来世间批评他们只是王宫的装饰品、侍童骑士的留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早知道就不要加入宫廷骑士。
话是这么说,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但是——
这一连串一旦思考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自问自答,甚至改变了酒的味道,吉克连同这份苦闷的心情,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个时候,一颗核桃忽地猛然击中他的眉间。
「你这苦恼的表情不是年轻人该有的,不,还是说因为年轻才会这么烦恼?」
「哈曼,不要随便糟蹋食物。」
吉克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瞪着对方,和他的四目相对的哈曼一脸认真。
「我真的很担心,身为骑士的你,未来的动向将会大大左右斯佛尔札男爵家的评价,况且,茱莉亚应该也很担心你吧。」
「……」
吉克再次闭口不语。
茱莉亚是吉克的姐姐,每当说到比他年长五岁的姐姐,吉克就会不知所措,而这种不知所措又涵盖了许多层面。
于是哈曼露出奸笑,似乎老早就猜测到吉克会有这种反应。
「所以啦,为了最近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你,我准备了一件盛大的任务交给你,你可要心存感激。」
「盛大的任务?」
对于哈曼不知所云的话和他的贼笑,吉克一边心怀警戒一边反问。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可怕的回答。
「吉克法尔德·欧文·斯佛尔札,我命令你三天后的晚上,负责担任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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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哈曼所言,公主今年十岁。
根据当今昆席德王家的惯例,无论是王子或者公主,十岁之前都只会公布他们的姓名,直到十岁生日时,才会在王家举行公开的仪式。
不过,就算身为公主,年仅十岁的孩子也不可能突然就表现出「淑女中的淑女」身段。要身穿藏起脚尖的等身礼服,成为社交界之花活跃,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在那之前,公主甚少有机会离开王宫。
就常识而言,应当是如此才对。
但是现在,第二公主伊娃洁莉却身处于国立歌剧院的贵宾室里。
「哇~~~人山人海的,有好多人呢。」
「公主,你这样很危险,请退后一点。」
看到公主紧扶着包厢边缘,吉克皱眉苦苦哀求。
跪坐在椅子上的确不成体统,更何况这间贵宾室位居五楼,从这儿探出身子自然是十分地危险,更别说是小孩子。为此,吉克不知道提醒公主多少次,但她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于是,吉克只好说了声「失礼了」,然后将公主从包厢边缘一把拉开。好不容易让她端坐在椅子上后,伊娃公主不满地噘起嘴。
「喂,这样我只看得到包厢啦。」
「是这样没错。」
站在公主背后的吉克只是淡淡地回答。伊娃摇晃着那头金中带银的长发,以及阔边女帽上的缎带回过头,脸色越来越臭。
「这样无聊死了。难得楼下这么热闹,为什么我不可以看?」
「这个嘛,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
「咦~~~~~~?真不负责任!」
「公主,现在正在上演歌剧,你这样会干扰到其他人看戏,请别大声喧哗。」
吉克说着说着,视线也变得严厉。
伊娃面向前面坐好,虽然她乖乖不再喧闹,却垮着一张嘴,双脚也在空中踢来踢去。那双穿着长靴,完全够不着地板的脚一这么乱踢,那隐藏在及膝荷叶裙摆下方的灯笼裤白色蕾丝也跟着飘扬起来。
「真是不像样。」虽说灯笼裤本来就算是一种安全裤,不过吉克还是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不过,他马上就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的自己可没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
吉克陪同公主一同来到歌剧院,现在的他虽然身为骑士,却又不是骑士。
经由首席骑士哈曼之手派任给吉克的「盛大认为」,正是担任第二公主前往歌剧院时的护卫。
由于第二公主不太熟悉人情世故,所以今天偷偷外出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在进入社交界前增广见闻。换句话说,这应该是为了防止她一进社交界就闹出大笑话,因而进行的事前演练。虽然在进入社交界之前,就连贵族之女也不得踏入歌剧院或是晚宴,不过他们可以偷看在宅邸里举行的成人聚会。为为了做预备。至于公主,据说其预习的规模将会十分盛大。
话虽如此,这毕竟也是国王委派的特殊任务。就连这间贵宾室,也与可直接在舞台边眺望的王室包厢不同,据说是特别另外保留的。
既然如此,身为效忠王家的宫廷骑士,也只有认真执行任务一途了。
因此,吉克今天不但是护卫的骑士,也是负责教导公主歌剧院礼仪的侍女。
他扎着一头漆黑的长假发,上头插着花型的发饰,手上戴着类似白手套,身穿遮掩了喉结的立领洋装,为了保持完美,嘴唇还涂上一层薄薄的口红。
哈曼在北方宫殿的宿舍帮吉克准备时,一看见这副装扮完成的模样,便大笑到差点岔气。吉克看见镜中自己的,在笑出来之前先感到一阵晕眩。不过,那副以男人来说不算魁梧的身高,以及对骑士而言不够宽厚的肩膀,现在反倒值得庆幸。
还有一件更悲哀的事,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穿上女装了。
进入寄宿学校就读之前,不,就连学校休假回家时,声称「我好想要一个妹妹」的姐姐朱莉亚,早已好几次强迫吉克穿上洋装。
回想起来,那或许是为了今天所进行的预演。
那么,我应该感谢自幼就赐予自己这份试炼的天上诸神与朱莉亚才是。吉克在心里一再说服自己,透过这种方式,尽管他几乎因为太过丢脸而崩溃,还是拼命鼓励自己。
吉克就连代替年幼公主俯瞰舞台的余裕都没有,只是他眉头深锁,宛如在祈祷似地合上了双眼。
这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发生什么事了?他睁开眼一看,正好跟转过头的伊娃四目相对。
在煤气灯的照明之下,她睁着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目不转睛地仰望吉克。
「嗳,你代替我坐在这里吧。」
「嗯?那可不行。」
吉克以女低音的语气断然拒绝。身为一介下人,当然不能只有自己坐着,却仍主人站着的道理,无论是骑士或是侍女都是一样的。不过,伊娃也丝毫不肯让步,毕竟她是一位不通人情世故的公主。
「坐下来毕竟轻松唷?你就坐下吧。」
「这是命令吗?」
「咦?啊,如果我说是命令,你就愿意坐下吗?那,这是命令,来这边坐吧。」
「……遵命。」
吉克一边在心中叹了口气,一边行了个礼,这才不甘不愿地坐在椅子上。这时,伊娃却爬上了他的膝盖,就连吉克也不禁圆睁双眼。
「那个……公主。」
「嗯,这高度整合。这样一来,你应该也没意见了吧?」
「这……」
与其说吉克没意见,不如说是惊吓与讶异让他哑口无言。但是厚脸皮地坐在他膝盖上的伊娃,却开心地眺望着包厢外的景色,然后以兴奋的语气问道:
「嗳嗳,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人呢?」
「……这里是可以容纳两千为观众的歌剧院,也就是让很多人一同观察歌剧的地方。」
「是喔?那么,歌剧是什么?」
「你不知道歌剧吗?」
「嗯,不知道。」
「……」
听见伊娃如此坦率的回答,吉克再度傻眼。负责教育第二公主的人也太怠慢了吧?她稍稍怪罪了一下王宫的教育。然而,那位离开王宫,躲在这儿的公主却悠哉故我。
为了避免他不小心摔下去,吉克抱住主人的腰,在他的保护之下,伊娃开始东指西指。
「啊,那是什么?」
「那是舞台。」
「上面的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歌剧歌手。」
「前面那些人呢?」
「是交响乐队。」
「这样呀。那么,舞台上在做什么?」
「现在是决斗的桥段。」
在数盏蜡烛与煤气灯映照的舞台上,两位身穿华美舞台装的青年拿着剑,正在引吭高歌着各自的想法。
身为侍女,吉克只顾着听从主人的命令,却忘了确认今晚的戏码,不过这出歌剧正好是他熟悉的内容。
「那是好友之间的决斗。」
「好友……也就是说,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对吧?那为什么要决斗?啊,难道是为了争夺明天的点心,才会展开的激烈决斗吗?」
「不,不是的,他们是认定之间的未婚妻被好友横刀夺爱,所以才会进行决斗。」
「是这样啊?」
大概是无法理解吉克的说明吧,伊娃用力歪了歪头。
她的反应充满了孩子气,吉克偷偷瞥了一眼她的侧脸。
重新端详之后,他才发觉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的长相十分可爱。不只是可爱,她骨碌碌地望着上方,在那睫毛纤长的眼眸之中,蕴含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而她一说出口就毫不退让的个性,以及那格外率真的性格,真要说起来,倒也挺有公主的风范。
然而,这么观察了一会儿,即使不愿意,吉克还是想起来他与姐姐之间的会议,大概是因为他现在穿在身上的,全都是姐姐留下来的旧东西吧。
话虽如此,和吉克一样有着黑发与黑瞳的朱莉亚,却也没荒谬到向路过的骑士下战书。
不过,她倒是很像那种会某天突然说出「我要结婚了」的人。
吉克是在两年前听闻她的结婚报告。
感觉上,这两年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
「……嗯?嗳,我在叫你啦!」
「?」
不知不觉之间,吉克竟然发起愣来,这才因为伊娃怪异的语气和视线回神。在执行任务时陷入沉思真是不成体统,他一边如此咒骂之间,一边眨了眨眼。当他抬起头后,伊娃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有什么事吗?公主。」
「嗯,我说呀,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名字叫朱莉亚·斯佛尔札,请你别忘了。」
虽然他早就怀疑过了,看来伊娃是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在伊娃的要求之下,吉克再次报上自己的姓名。至于这个名字,当然是他姐姐的。
「朱莉亚,朱莉亚呀,这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的夸奖。」
「那么,这位博学多闻的朱莉亚,你只有今天是我的专属侍女吗?」
「是的。」
「既然如此,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是什么问题呢?」
「嗯,我问你,我为什么是公主呢?」
「……咦?」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问题,吉克不由得睁大双眼,他觉得十分惊讶,难道这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吗?小孩子总是很喜欢这类游戏,可是伊娃却是一脸认真。
「我有一位叫做爱莉雅的同年龄侍女,雷欧王兄也很疼我。可是,都没有人知道我进宫之前的事情。」
「进宫之前?那么公主,你是在离宫度过年幼时期的吗?」
「离宫?那是什么?」
「这个嘛……」
「去年春天,在我进宫……不,在我来王都之前,一直住在一座可以俯瞰荒野的城里生活。等进宫之后,我猜知道自己竟然是公主。就连国王陛下居然是我的父王,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的。」
「……」
听伊娃说得如此毫不保留,吉克再次哑口无言,他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觉得很困惑,虽然贵宾室里只有自己跟伊娃两个人,但是她的这番话,自己真的有资格听吗?
几天之前,关于这位第二公主,吉克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位公主并非正妃之女,而是由第二王妃所生的。
即便是由君主制转变为议会制的现在,迎娶第二王妃仍旧是昆席德王国的惯例。此外,这件事也在王家内部引发了一些争执,而第二王妃所生的公主,自然也处于这场纷争之中。这是一个很容易想象,不,是很容易推断的情形。
然而,尽管如此,处于纷争之中的公主,居然如此轻易就透露自己的身世,这么做真的好吗?
「我说啊,我为什么是公主呢?朱莉亚也不知道吗?跟我说嘛。」
伊娃一边摇着吉克的肩膀,一边如此询问。真要说起来,她这副模样的确相当天真无邪。不过,虽然天真无邪,她的眼神却是认真的。对她本人而言,这个疑问似乎真的很重要,她的双眼正强烈地表达、诉说着这样的心情。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吉克不禁看得入迷。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第二公主伊娃洁莉那双紫色的眼瞳。
「……公主,不,伊娃洁莉殿下,你觉得当公主很痛苦吗?」
「痛苦?」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如此反问,伊娃疑惑地圆睁眼睛,但她马上摇着头说:「不会呀。」
「虽然有一些让人吃惊的事,还有繁琐、死板的规定,可是一点也不痛苦。」
「那么,你想回去那座可以俯瞰荒野的城堡吗?」
「咦?难道我说想回去的话,就真的可以回去吗?就像刚才一样,只要我下命令,愿望就能实现吗?」
「不……抱歉,关于这点,我无法回答。」
「是喔……这样啊。」
原本放在吉克肩头的那只小手滑了下来。伊娃仍旧坐在吉克的膝盖上,但显得垂头丧气。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情十分沮丧,看见她这副模样,吉克想出声叫她,不过他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嘴唇掀动了一下,然后又抿了起来。
况且,这根本不是他可以回答的问题。要这么说服自己很简单,而且事实上也是如此。但他的心情还是很糟糕,就像原本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被拖出来,那一定是一种罪恶感,却又不仅是如此而已。
吉克闭口不语,在沉默的背后,他如此心想:
原来就连悠哉故我的年幼公主,也会有这种无从解答的烦恼。
此外,自己竟然完全想不出方法稍微安慰她,吉克感到无地自容。
无论是宫廷骑士这个头衔也好,受到国王赞赏的剑术也罢,就连寄宿学校时期的成绩也一样,现在都派不上用场。
「……伊娃洁莉殿下。」
犹如要去走这种如坐针毡的心境一样,吉克只是唤着她的名字。于是,伊娃仿佛呼应着他一般喃喃说道:
「可是,朱莉亚,我觉得我不可以回去那里。」
「咦?……为什么?」
「因为我跑来王都,本来就是为了帮助那座城里的人啊。只要我进宫,就会有人拯救他们,我们是这么约定的,所以……」
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伊娃仍旧低着头,她一面用手指拨弄着胸前的缎带一面说着。与其说她在对这位只跟一天的侍女倾诉,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听见她这么说,吉克只是沉默不语。
脑海中并未浮出歌剧院的景象,而是清晰地映出其他景色。
因此,他再也按捺不住。
吉克依旧没开口,这时他站了起来。
「?朱莉亚?」
伊娃被轻轻抱起,放在椅子上,她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吉克略微低下视线,就像是要闪避她的目光。
「……抱歉,请容我告退片刻,马上回来。」
「嗯?那我会乖乖待在这里。」
听到这可说是宽容的回应,吉克自然接受了她的好意。「那我告辞了。」他行了一个礼便立即转身。接着,他一口气推开沉重的门扉,对贵宾室外的正牌侍女点了个头,穿过映照着橙色灯光的通道,走下楼梯。由于歌剧正在上演,大厅里空无一人,四周也鸦雀无声。
吉克站在寂静大厅的一隅,一只手靠在栏杆上,就这么低着头。
他轻声呼唤朱莉亚的名字。
姐姐的声音在他的鼓膜响起。
『吉克,我六月要结婚了。』
两年前的冬末——就在四月的复活节期间,朱莉亚如此说道。
那年年初,吉克与朱莉亚的父亲,也就是斯佛尔札男爵忽然因病过世。虽然长子,也就是吉克的哥哥取代父亲继承家业,但是父亲才刚开始的视野却遭逢意外,别说是从祖先那儿继承的领地与宅邸,甚至连吉克就读寄宿学校的学费都岌岌可危。
就在这个时候,朱莉亚订下了婚约。
那位比朱莉亚年长二十岁的对象并非贵族,而是经营贸易的富有实业家,据说他还有一位前妻留下的年幼公子。
『你是为了拯救我们即将破产的家,所以才结婚的吗?』
『我并不打算否认。事实上,这位新当家,也就是我们的哥哥,他就跟父亲一样,是一位既懦弱又温吞的人。所以,我才会想尽一己之力帮助他。』
『为了钱而结婚,这根本说不上是在帮忙,只是一种牺牲而已……你根本没必要结这种愚蠢的婚!』
吉克踹了椅子一脚,猛然起身,语气十分粗鲁。
然而,看见弟弟动怒的模样,朱莉亚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一如往常地平静回答:
『真是的,吉克,我压根儿没有牺牲的打算,我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才结婚的。』
『可是,你竟然要嫁给大你二十岁的男人当继室……』
『哎呀,他可是一个好人哟。既温柔又老实,不但有包容力,也有父亲和哥哥所欠缺的决断力。他愿意娶我,反倒是我赚到了呢。』
『朱莉亚!』
『我没关系的,所以吉克,你只要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就行了,知道吗?』
朱莉亚说完后嫣然一笑,然后亲了吉克一下。
不久后,婚礼在六月的第一个星期日举行,十天后,朱莉亚捎来一封信,信里头写着:『我的结婚对象比贵族出身的人绅士多了,前妻的小孩也马上就粘着我,我真是太幸福了。』开朗的词句化作愉悦的文字跃于纸上。
然而,就在那封信送来的几天后,一位从姐夫家派来的使者,造访了斯佛尔札男爵家。
那位使者带给吉克的消息,正是朱莉亚的讣闻。
据说,朱莉亚威廉保护突然冲到马路上的继子,因而丧失了性命。
婚礼才过半年,居然就变成了丧礼,距离那个慌忙的蔷薇六月,至今正好过了两年。
这两年既短暂又漫长。
丧礼结束后,过了一阵子,朱莉亚的丈夫对吉克说道:
『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我想帮你支付大学毕业前的学费。朱莉亚生前也很担心你,所以……』
『不,不必了。』
他是没能让朱莉亚得到幸福的男人,我才不想接受这种人的援助。
吉克一面拼命忍下这句话,一面淡淡地回答。当他从寄宿学校毕业后,就决定听从表哥哈曼的建议,入宫担任宫廷骑士一职。
即便到了今日,吉克仍不愿意承认姐姐死了。
但是,朱莉亚确实已不在人世。
正因为她不在了,吉克才会寻求崭新的人生,现在才会待在这里。
正因为他身居此处,方才伊娃那番话,才会有如大圣堂的钟声般,在他耳中回荡不已。
我之所以会跑来王都,就是为了帮助大家。
因为只要我进宫,就会有人去拯救他们,我们是这么约定的——
第二公主所说的「可以俯瞰荒野的城堡」,以及住在那儿的人们的立场为何,吉克完全不明白。
但是,两年前的朱莉亚,是否也抱着如此觉悟,决定了自己未来呢?真是如此吗?
「……朱莉亚。」
吉克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突出沉重的情绪一样,他喃喃呼唤着朱莉亚的名字,缓缓地眨着眼。
这时,突然有人出声叫他。
「斯佛尔札小姐?」
那是一位年轻男士的声音,难道是不知不觉间进入休息时间了吗?吉克抬起头,说时迟、那时快,他原本放在栏杆上的手突然被牢牢抓住,然后被扭到身后。
「我可不想动粗,别大声嚷嚷。」
声音从正面传来,一位男人正低声说着。
看见他身穿燕尾服,白领结的身影,吉克大吃一惊。
那头咖啡色头发以及雕像般的容貌,吉克在王宫里每天都会见到,他就是几天之前,才刚以过招为名向吉克挑战的宫廷骑士——格里菲斯。
「难道是……」吉克转头一看,背后那位高大的男人他也见过——那便是宫廷骑士之一的鲁弗斯。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吉克平时的口吻差点就脱口而出,他忍了下来如此问道。
要是被这两位因为御前比试而怀恨在心的家伙得知自己的身份,那就不妙了。他们的目的吉克早已心里有数。
「斯佛尔札小姐,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请你不要回去,直接离开这里。」
站在后头的鲁弗斯在吉克耳边说着,尽管他扭住吉克的手,说起话来也语带威胁,语气却显得暧昧,也就是说,那是一种勾引女人的性感语调。
吉克一阵作呕,甚至遍体生寒,不假思索地展开行动。
他以空着的手赏给鲁弗斯的心窝一记肘击,然后将他摇晃的身子扭到栏杆上。
「什……」
看见他敏捷的身手,大概是吓了一跳吧,格里菲斯瞪大了眼睛。
吉克一面睁得他,一面继续以侍女朱莉亚的身份说道:
「要是我就这么丢下主人离去,负责护卫任务的新人骑士将颜面无光——这就是你们的阴谋吗?」
「你挺聪明的嘛,斯佛尔札小姐。」
「能得到你的称赞是我的荣幸。」
尽管吉克刻意维持女低音的音调,应对的态度和平时一样。「你根本不能把前辈当成前辈看待,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这种态度,太嚣张了。」吉克不知道被格里菲斯念了几次,每当两人过招,他总是免不了挨一顿咒骂。
然而,今天的格里菲斯却没有反驳。
他只是蹙起眉头,沉默不语,有如雕像般的端正脸庞则是瞬间涨红。
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吉克不禁纳闷。
说时迟,那时快。
「…………!」
原本空无一人,鸦雀无声的大厅,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悲鸣。才刚听见的瞬间,却又不自然地中断,而那声悲鸣,正是从楼上,也就是第二公主所在的五楼传来的。
「糟了!」吉克倒抽一口气,拔腿就冲上楼梯。就在他抵达五楼的同时,有个人影朝他袭来,但是,他根本没时间和对方在这儿瞎耗。那位男人手拿小刀,身上穿着大礼服,吉克闪过第一击,并且绊了一下对方的脚,那男人失去平衡后,一股脑摔下楼梯。趁此空档,吉克拔腿穿越通道,朝伊娃所在的贵宾室前进,而侍女们早已晕倒在门边的地板上。
「伊娃洁莉殿下。」吉克轻唤着她的名字推开门。
就像是早已算计好了一样,一把刀直射而来。
那把刀朝着吉克的眼睛飞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花型的发饰在空中飞舞,扎起的长发也散落开来,但是吉克毫不动摇。他从躲在门后的男人手上抢过小刀、扭过他的手腕,一膝盖踹上对方的心窝。吉克将瘫倒的敌人推倒在地,便朝着包厢的方向望去。
供人观看舞台时所坐的椅子、以及阔边女帽落在地上,就在被扯烂的窗帘下方,有一位用布半遮着脸、身穿大礼服的男人。
那位男人跪坐在地,正将手从伊娃的腋下穿过,紧扣着她的脖子,并将旧式手枪的枪口抵在伊娃的太阳穴上。
面对那位不发一语、只是瞪着自己的男人,吉克并未询问他的身份,毕竟问也没用,对方根本没有回答的道理。况且,保护伊娃才是他现在最要紧的任务。
吉克与那位蒙面男子对峙着,他默默地屏住呼吸。
这时,他瞬间向伊娃使了个眼色。
就在那短短一刹那。
那双紫色瞳孔确实看了吉克一眼。
于是,那位曾经向宫廷骑士提出决斗、毫无公主气质的公主,突然张口咬住那个男人的手腕。
「咿……!」
蒙面男子分心了一下。
趁此空档,吉克飞快地朝对方拿着手枪的右手射出小刀。一待手枪落地,伊娃便一脚把枪踹开。
伊娃精准地把枪踢到吉克的脚边,他捡起手枪,瞄准枪口,这时贵宾室的门却猛然推开。冲进来的是格里菲斯和鲁弗斯两位骑士,他们的手上也都拿着枪。
察觉从背后传来的气息后,吉克仍将枪口对准那个男人,并且向身后使了个眼色。格里菲斯点了一下头,立刻将男人带出贵宾室。
可是,虽然逮到了人,他们的犯罪目的以及主谋者的姓名依然没有头绪。那男人不去攻击观众寄放贵重物品的寄物处,却特地跑来袭击五楼的贵宾室,可见他的确是杀手没错。
正因如此,吉克十分懊悔自己居然大意离开主人。
「真的很抱歉,公主。」
吉克单膝跪地,低下头去,松开的长发从肩头上散落。那单膝跪地的姿势很明显是骑士的举动,但是此时的他,根本没有余力顾虑自身的名誉。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可是唯有以死谢罪的失态。
伊娃凝视着吉克,大概是没从惊恐之中回身,就这么坐在地上发愣。
这时,还留在门前的那位高大骑士鲁弗斯,就像是久候多时一样开口说道:
「正是如此,紫之公主,这位离开你身边,害你遭遇危险的侍女,理当接受严厉的处分才是,还有那个推荐这位侍女的骑士……」
「——吵死了。」
伊娃仍然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说着。
她这句语带不屑的话,鲁弗斯似乎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啊?」他讶异地圆睁双眼。
这时,伊娃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不悦。
「你没听见吗?我说你吵死了,说话给我小心一点。」、
「……公主?」
鲁弗斯似乎没想到会惹得伊娃发怒,语气显得相当困惑。大概是被他的态度触怒了吧。伊娃大步向前,脱下两手的手套,一并往鲁弗斯的脸上扔去。
「朱莉亚是我的侍女,所以她的事由我来决定,我可不会接受你这个陌生人的指示。」
「是……不,公主,在下课时堂堂的宫廷骑士……」
「退下。这是『命令』。」
面对身穿燕尾服的骑士,这位公主似乎并不承认对方的身份,只见她双手插腰,斩钉截铁地说:
「要不然,我们就以朱莉亚为赌注决斗怎么样?」
「……不,这怎么行呢。」
鲁弗斯一面低声回答,一面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至于他那副被王宫的侍女评为「有如圣天使般」的美男子容貌,现在却完全派不上用场。
鲁弗斯愁眉苦脸地转身,乖乖地离开了贵宾室。
听见门关上的声响后,伊娃立刻回到吉克面前,尽管如此,吉克依然没有抬头,他根本没有脸抬头。
这时,那双未戴手套的手笔直伸了过来。
「谢谢你,朱莉亚,是你救了我。」
伊娃轻搂着他黑发散落的肩膀,然后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一吻,那个吻只有声音而已,但这已经足以让吉克大吃一惊。
「伊娃洁莉殿下……这是为什么?」
吉克早已准备承受比鲁弗斯还要严厉的指责,现在却只能茫然地抬头望着伊娃。
「还问为什么,你不是救了我吗?这是为了谢谢你。」
「可是,这都是因为我擅自离开你的身边。」
「但是,你也按照约定回来啦。」
「可是……」
「你很烦耶,一直唠唠叨叨的烦死人了,反正我跟你斗没事,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我说得没错吧?」伊娃说着便歪歪头,就像是在窥探吉克的表情,两人四目交会,这对紫色眼瞳耀眼的程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才刚度过性命交关的一刻,吉克不禁看得入迷。仿佛着了魔似地。
伊娃的笑容仿佛野蔷薇般无忧无虑,在她的肩膀后方——包厢的外头,不一会儿,交响乐团的演奏戛然而止。
宣告舞台落幕的欢呼声与鼓掌,笼罩了整座歌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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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月远去,时间来到光月七月。
究竟是谁企图在歌剧院暗杀第二公主?真相至今仍不明朗,尽管有主谋嫌疑的人不少,却无人胆敢妄加揣测。至于那天随侍在侧的侍女们,则是没有受到任何惩处。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呐,吉克,听说格里菲斯对那位侍女一见钟情,这传言是真的吗?」
「很遗憾,是真的。」
在连接王宫主殿与北方宫殿的东侧回廊上,吉克一边与首席骑士并肩走着,一边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在歌剧院发生那件事之后,几乎再也没有人要求和吉克这位新人骑士过招了。鲁弗斯会毫无动静,想必是受到了第二公主的影响。
至于那位在歌剧院里不知为何突然脸红的格里菲斯,则是死缠烂打,硬是要吉克介绍那位侍女给他认识。那副纠缠不休的模样,简直比之前为了报御前比试的一箭之仇还要热心。当吉克收到他热情的情书时,全身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过啊,既然对方对你如此痴情,你还是和他见个面,当面拒绝她比较好吧?我说得没错吧,朱莉亚小姐?」
银制的星徽在胸前闪闪发亮,哈曼露出豁达的笑容,拍了拍吉克的背。但是,他很明显是在调侃吉克。「恕难从命。」吉克皱着眉头回答。
这时,一阵尖锐的声音忽然传入吉克耳中。
「哎呀?」哈曼也停下脚步。
在东侧回廊一旁,正好是绽放着形形色色蔷薇的中庭,在蔷薇花丛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
「请你等一下,公主!请你等我一下……!」
一位栗发少女一面扯开喉咙大喊,一面拔腿狂奔;她所追的人正是那位公主,虽然只是瞥见她的背影而已,不过从那头或金或银的长发看来,肯定是她没错。
「看来,伊娃洁莉殿下还是一样淘气呢。」
听见哈曼语重心长的话,吉克也静静地点头称是。
自从那天以来,吉克就再也没跟伊娃交谈过,这也难怪。
毕竟伊娃认识的是「侍女朱莉亚」,说到吉克,她大概只记得他是在大圣堂拒绝与自己决斗的惹人眼骑士吧。
不过,这样正好。
在伊娃眼前,有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和舞台等着她。
吉克也一样。
他之所以自幼磨练剑术、钻研学问,是为了守护身为男爵的父亲,即将继承家业的哥哥、以及任性胡来的姐姐。
然而,他从小勾勒出的未来蓝图,竟如此脆弱地分崩离析,当朱莉亚的丈夫轻而易举地解救了自己没落的家时,吉克觉得自己的安身之所,甚至是自己的存在意义都被剥夺殆尽。因此,他拒绝了学费的援助,甚至带着半自暴自弃的心情决定成为宫廷骑士。他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以朱莉亚的丈夫无法做到的方式,来撑起这个家的未来。
但是,他最强烈的念头,其实是将自己局限在某个框架、自我封闭,企图藉此遗忘朱莉亚的死。
可是他做不到。
也就是说,无论是伤痛也好、空虚也罢,他都只能怀抱一切活下去。
话说回来,若是他早已遗忘朱莉亚,也不会遇见那对率真的眼眸。
现在,只要那眼神还留存于心就足够了。
不过,总有一天……
「……嗯?快跟上来啊,吉克。」
被这么一喊,吉克这才回神,他转头望向哈曼,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影从反方向,也就是从中庭那儿有如子弹般直奔而来,正好和吉克撞个正着。
突然其来的这么一撞,吉克承受不住对方有如子弹般的势头,整个人摔倒在铺满大理石的回廊。
「啊啊啊啊,公主!」
那位上气不接下气的栗发少女,在开满白色蔷薇的花丛中呐喊。
至于那位撞上来的子弹——一头长发绑也不绑、就这么披头散发的伊娃,则是一边压着头喊疼,一边站了起来。她一看见吉克,那双紫色眼瞳便睁得浑圆。
「哎呀?我记得你是那位难得一见的讨厌甜食的人,没错吧?」
看来她果然是用这种方式认人的,尽管吉克觉得目瞪口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点头说了声「是的」。
这时,伊娃的眼睛忽然一亮。
「那么,把朱莉亚介绍给我的骑士就是你罗?嗳,朱莉亚过得还好吗?我还能跟她见面吗?」
吉克略微瞪大双眼,伊娃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他大吃一惊,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天而降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随之而来的是心头的疑惑。
在年长的相处之下,哈曼似乎看穿了吉克的想法,于是他代替吉克开口说道:
「伊娃洁莉殿下,你这么中意那位朱莉亚吗?」
「是呀!因为她真的很帅气!她那天华丽地扬起长裙,就这样砰砰两声搁到敌人呢!真令人崇拜!」
伊娃咻地起身,手足舞蹈地表演者当时的情景。
至于比第二公主年长二十岁的哈曼,则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副模样。吉克的心情十分复杂,明明是为了了解歌剧院时什么地方才去的,第二公主却明显给人一种学错东西的疑虑。
不过,或许就连这种举动,也很合乎这位公主的个性。
就连她的性格,吉克都觉得有种无以言喻的魅力。
「我大概是被传染了吧。」吉克悄悄叹了口气,却一点也不觉得担忧,反倒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你要向往是无所谓,可是公主,算我求你,请你把头发整理一下吧,用不着连这种地方都模仿呀。」
那位栗发少女一边愤恨地嘟哝着,一边走了过来。少女似乎是负责照顾公主的侍女,她率真搂住了伊娃的背。那位少女步履蹒跚,就像是在说「你逃不掉了,拜托你不要再逃了」一样。
「嗯?爱莉雅,你没事吧?……真拿你没办法。」
尽管伊娃嘴里叹着气,还是扶着那位负责照顾自己的少女从回廊上离开。在消失于主殿之前,她回过头,然后向两位骑士用力挥手道别。
面对伊娃那副慌慌张张、眼花缭乱,却又十分耀眼的模样,吉克只是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她离去。
就在吉克正准备朝北方宫殿走去之前,他向身为自己表哥的首席骑士问道:
「哈曼。」
「干嘛?」
「下次休假,可以陪我一起去帮朱莉亚扫墓吗?」
「咦?……好啊,没问题。」
哈曼漫不经心地拨起那头波浪卷的金发,一边点点头。
哈曼的反应居然如此老实,这倒是挺稀奇的,于是吉克瞥了他一眼。
这时,他终于将沉积心头两年之久的话说了出口:
「打从以前,我就一直以为朱莉亚会嫁给你。」
「……我也如此深信着。」
哈曼咯噔咯噔地在回廊上走着,他说这番话时的身份并非首席骑士,而是吉克的表哥。
走在后头的吉克屏住呼吸。
但是,他并不觉得呼吸困难。
夹带着蔷薇香气的清风,耀眼的阳光,在北方宫殿另一头缓缓响起的大圣堂钟声,他都可以清晰感受。吉克心想:我在这里,今后也会在这儿度过每个日子。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感受一样,哈曼在转头的同时如此说道:
「未来千变万化,毕竟你我都像这样活在这里。」
灿烂的太阳,清爽的徐风,偶来的狂风大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吉克辞去宫廷骑士一职,摇身一变为第二公主的贴身骑士,立誓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那天,已经是距今三年后的事情了。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1-17 23:09 编辑




固执王子的果敢失恋


不分四季,王宫庭园里的花朵盛开不绝。
复活节早已结束的现在,夏日蔷薇接二连三地绽放。
今年首先开花的是纯白的蔷薇。
在王宫的某个房间里,那些白色蔷薇也清爽地盛开着。
那清淡而甘甜的香气,乘着窗边的清风拂来。
站在大窗户前方的,是一位年方二十的青年。一头秀发垂挂在蚕丝衬衫的箭头,在淡淡的日光下散发出令人炫目的金色光芒。他双眼轻合,上方的睫毛十分纤长,连指甲都修剪整齐的手指,则是拨动着四根琴弦。
名为雷欧的青年所拉奏的小提琴,伴随着蔷薇花香谱出乐章。在手指与琴弓的完美配合之下,他正神经质地演奏着乐曲。
然而,他却在快慢的转调上失误了,音调也跟着走音。
「……又来了。」
雷欧缓缓睁开眼,放下手来。又是在这一段出错,这里必须从缓慢的节奏迅速拨动两、三下琴弓,以叹息的心境拉动琴弦,再回归原本的节奏,就技术上而已,这部分明明毫无困难之处,他却花了好几年也拉不好。
但是,他从来不曾为此厌烦。
每逢这个季节,他总是会想拉拉这首曲子。
就在这个夏日蔷薇绽放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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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阔边女帽长长垂下的类似飘来晃去。
石阶上搭建了一座攀墙蔷薇生长的拱门,在阶梯途中,一位身穿薰衣草色洋装的女性转过头来。这位女性约比雷欧年长十岁,那对淡色的眼瞳,正不可思议似地望着另一个身穿长摆白上衣以及马裤的身影。
「你找我……有事吗?」
「我可没闲到没事随便把人叫住。」
雷欧迎上她的视线,说着便挺起胸膛。接着,他不等对方反应,就把手伸了出去。那曝晒在阳光下的指尖所拿的,是他才刚从中庭摘下的一朵白蔷薇。
「这个送你。」
「送我?」
「没错,收下吧。」
「……谢谢你。」
那位女士一边轻歪着头,一边接过蔷薇。不过,大概是很中意那朵重瓣纯白花朵以及香气吧,她不一会儿便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显得既开心、又开朗。
雷欧凝视着她,仿佛阳光忽然变得刺眼。
于是,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因此,他当场单膝跪地,滔滔不绝地说道:
「——吾眼、吾唇、吾诗,尽为欣赏此花而存在于此。为了纯洁绽放的洁白之花,为了那美丽的、属于我的你。」
「咦?」
在阔边女帽的影子下,那位女士圆睁双眼。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睁得浑圆,目不转睛地看着雷欧。但是,单膝跪地、低垂着头的雷欧并未发觉,不,他根本无从察觉。他全心全意,只为了将自己写的诗一字一句、正确无误地朗诵出来。毕竟接下来才是这首诗的关键。
「我亲爱、永恒的蔷薇,请随我立誓。」
「立誓?」
听见她重复着自己的话,雷欧抬起头,那双媲美碧玉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那位比他年长的女性。接着,他跪着伸出左手。
「请你随我立誓:将那纯洁之花的节操献给我一人,终生与我为伴。」
「……也就是说,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正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我明白了,既然是这么回事的话——抱歉,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啊?」
雷欧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的回答来得如此之快,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绝对不可能』。没错,完全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
雷欧不由得大喊,热液跟着站了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咦?不就是王宫的庭园吗?」
「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了,你是国王陛下的第一王子,也就是即将在两个月后的七月,迎接十岁生日的雷欧哈特殿下。」
「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求婚!」
「因为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据我看来,殿下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不知道!」
雷欧想也不想就脱口回答。
这时,钟声忽然响起,那是坐落于王宫北侧的大圣堂的钟声。
叮咚钟声敲响了五下。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
那位女士嘀咕了一声,便翩然转身。她的长靴鞋跟发出叩叩叩的声响,就这样走下石阶。听见那阵脚步声,雷欧这才回过神,赶紧叫住对方。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自己的房间,现在已经是下午茶的时间了。」
听见她出乎意料的回答,雷欧根本不知所措。这并非比喻,他是当真感到一阵晕眩。
「难……难道跟我比起来,你觉得下午茶比较重要吗!」
「是的。比起连我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下午茶要重要多了。毕竟人生有八成的时间都很无趣,能享乐的时候当然得尽情享受——那么,我先告辞了,王子殿下。」
站在攀墙蔷薇拱门出口的女士屈膝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离去。阔边女帽上摇来晃去的蕾丝以及她的背影,就这么随着她的侍从消失于常绿树丛的另一头。
拱门下只剩雷欧一个人,他只是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一句话打从他心底脱口而出:
「……真是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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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有没有人敲门呢?
就算有,雷欧也完全没听见,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小提琴上。当他演奏完一曲,随着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一阵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里。
「你真厉害,雷欧。曲调明明跟乐谱一样,却很有你的风格,居然变成一首骄傲至极的曲子了。」
「……妮丽。」
他回过头,不知何时,一位客人早已坐在房间的沙发上,那是一位在淡金色秀发上插着白色花饰的少女。
她是王弟之女,她的母亲是公爵夫人,同时也是王妃的侍女之一。跟随母亲在王宫生活的她,拥有「康妮丽仕女」这个体面的称号。不过,雷欧是与她同年龄的表哥,和她从小相处长大,是以「妮丽」这个昵称称呼她的。对于这位还未正式成为王太子的第一王子,妮丽也一直只以昵称称呼他。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雷欧。」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只有在上课或是静不下心的时候,你才会拉小提琴。」
「……」
雷欧站在明亮的窗边,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听她这么一说,或许真是这样没错,可是一旦承认,也未免太窝囊了,更何况对方还是妮丽。这位与自己同年龄的表妹有点坏心眼,看她现在这副紧盯人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雷欧,我是因为担心才来看你的,难道你不愿意告诉我吗?」
「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你只是觉得好奇吧。」
「哎呀,正确答案,真不愧是雷欧。」
妮丽眯起那对浅天蓝色的眼眸,脸上笑嘻嘻的,浮现在那王族特有、丰润端整面容上的,是九岁女孩不该有的嘲讽笑意。「我的表妹就是这副德行。」雷欧深深叹了口气。
正因为对方是妮丽,他才会如此坦白。
「昨天,我的求婚被拒绝了。」
「咦?」
妮丽圆睁着那双天蓝色的眼眸,嘴里发出感到不解的怪声。不过雷欧丝毫不在意,只是继续说:
「她不但冷漠地拒绝我的求婚,甚至还斩钉截铁地说:『比起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下午茶要重要多了。』也就是说,我这次彻底败给了一杯红茶。」
「等……等一下,雷欧,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妮丽。你是女人,不如坦率地表达你身为女人的意见吧,我会参考的。」
「……啊啊,对呀,说得也是,我也是女人呢。」
「没错。」
雷欧一脸认真地点着头,于是妮丽也跟着点了点头,眉头则是紧紧地皱在一起,嘴角也略显僵硬。
雷欧暗忖:她还是老样子,表情真是丰富。
这时,妮丽终于开口答道:
「如果要我站在女人的立场,那我认为对方是对的。」
「为什么?那个人原本就知道我是谁耶?」
「可是,你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是吗?既然如此……」
「就算不晓得她的名字,我的诚意也毫无虚假。」
妮丽在扶手上托着腮帮子,雷欧则是直直地望着她,斩钉截铁地如此回答。
至于对方的名字,他本来打算等两人交换誓言后,再从对方口中询问,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来比较有戏剧性。一来,比起名字和家世,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的存在。
雷欧第一次在王宫里见到她,是在大约一个月前。
刚开始,雷欧只是对她少见的容貌感到印象深刻罢了。
但是半个月前,当雷欧再次见到她时,她正躲在庭园的树荫下独自啜泣。她一边让泪水从眼中扑簌而下,一边以微弱到难以听闻的声音哼着歌。
看见斜阳映照在她的侧脸上,雷欧只觉得「好美」。
那天晚上,他烦恼到辗转难眠。
他十分懊悔,为什么自己只是从远方看着对方伤心落泪,却不能安慰她几句呢?
睡眠不足的隔天,甚至又过了第二天,雷欧都前往庭园,躲在树丛后窥探着她。和侍从一同走在回避式庭园(注1)里的她,这时已经不再哭泣。正因为如此,一想起前几天自己的懦弱,雷欧便扼腕不已。每天晚上,他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1:在水池周围建造通路,可以一边绕着庭园,一边观赏的设计。


昨天的求婚,就是他几经烦恼后下定的决心。
然而,告白的结果却是如此。
对方只说了一句「不可能」就打发他,就连丝毫感伤或挣扎也没有。单单是回想起来,雷欧就又一次感到烦躁。
「……雷欧呀。」
妮丽放下原本托着腮帮子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摆动及踝的裙摆,往窗边靠了过来,为了不让房间里的侍从们听见,她压低音量说道:
「我可以问你一共问题吗?雷欧,你求婚的对象到底是谁?」
「随着光线不同,她的头发会散发出金银光芒。」
雷欧同样压低声音说着。一个月前,在庭园里看见对方时,他之所以会不由得停下脚步,正是因为她那头罕见的发色。然而,当妮丽听雷欧说出对方的特征后,不禁蹙起眉头。
「雷欧,那位……该不会是……」
「你知道她吗?」
「那当然,你是不是睡昏头啦?」
妮丽讶异地耸耸肩,声音又压得更低了。
「因为呀,雷欧,那位肯定是被称作『王宫异类』的第二王妃。」
「……你说什么!?」
雷欧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他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声音之响亮,既连四散在宽广房间里待命的侍从,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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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好。这位俊俏的王子。」
风儿吹来新绿的光泽,站在庭园瞭望台上的人影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
三天不见,听见对方如此开朗地跟自己打招呼,雷欧不悦地皱起眉头,然后以带刺的语气说出对方的名字:
「……昆席德王国第二王妃,库特·兀儿蒂。」
「哎呀,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么,你果然是那位第二王妃吗?」
「正是如此,雷欧哈特殿下。」
那位女士伸手掩着嘴角轻笑两声,在她手上,戴着一双比天蓝色还浅的水蓝色手套。她的笑容,有如被称为萌芽月的五月天空般祥和,也可用悠然自得来形容。看见她的表情,雷欧毫不客气地深深叹了口气。
只要是在王宫里工作,任谁都知道第二王妃。
大约两百年前,昆席德废止了君主制,并有议会来负责国家的内政外交,然而,却又许多旧时的惯例留了下来,迎娶第二王妃便是其中之一,也有人以因循守旧来形容这件事。
夏洛克德利女士,也就是得到了「夏洛克德利夫人」称号的第二王妃库特·兀儿蒂,便是在四年前进宫的。
但是,在这之前,雷欧却从未与她见过面。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真的是第二王妃吗?」
「咦?你为什么会怀疑呢?」
「我身为国王陛下的父亲今年三十六岁,身为王后陛下的母亲二十七岁,相较之下,你也太年轻了吧。」
「太年轻……」
库特·兀儿蒂圆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嘴里重复着雷欧的话,接着笑了出来。她一面以双手遮嘴,一面「啊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虽然我还年轻,不过和殿下比起来,可是比你大多了哟?」
「那么,你现在到底几岁?」
「这个嘛,我已经忘了。」
「忘了?忘了自己的年纪?别装傻了,我都开口问了,你还是认真回答吧。」
「恕我直言,询问淑女年龄这种事,应该不是体贴的男士该有的行为吧?」
「什……」
雷欧吊起眉毛,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兀儿蒂又朗声笑了起来。
难道她是在捉弄我吗?雷欧紧握双拳,然而,就像是要避开他的愤怒一样,兀儿蒂转过身,那身蓝白相间的格子洋装轻轻晃动。看见她这副模样,雷欧皱着眉头叫住她。
「等等,你要去哪里?」
「我想逃跑。」
「什么?」
「我本来伊娃上午不会见到殿下,既然碰见了,那我只好逃走罗。」
「为什么要逃?」
「我拒绝了殿下的求婚,就算被判叛国罪也不奇怪吧?所以我才要逃,再会了,殿下。」
回过头的兀儿蒂如此说道,然后屈膝行了个礼,便快步走去。她这副冷淡的模样,简直跟三天前没什么两样,就和雷欧感到屈辱的那个瞬间一模一样。
「……站在,库特·兀儿蒂!」
雷欧追了上去,那双黑色短靴的鞋跟发出踢踢哒哒的声响。这时,兀儿蒂在瞭望台的楼梯前停下脚步,雷欧差点就要撞了上去,不过他还是紧急刹车。他抬起头,正好与兀儿蒂四目相对。
「难道殿下现在很闲吗?」
「什么?」
「如果你很闲的话,我们何不一起玩呢?」
「……一起玩?你跟我吗?」
「是的。」
兀儿蒂点点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是,不一会儿便有人出声制止。
「兀儿蒂殿下,请你适可而止!」
声音从阶梯下方传来,那是一位黑褐色头发的青年。从他的服装以及腰间的佩剑看来,他的身份可说是一目了然。宫廷骑士就连外貌也十分要求,眼前这位青年就算是其中一员,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雷欧三天前曾看见他,毕竟他人高马大,就算身居远处也很显眼。
「那是你的侍从吗?」
「是的,殿下,他叫做艾洛士·杰伊。」
「我明白了。」
听见兀儿蒂的回答,雷欧一面点头,一面向前走去。那位青年正单膝跪地,雷欧就这么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艾洛士·杰伊!我才不会听从你的指示!」
「啊?不,殿下!我只是……」
「那就给我注意你的态度,小心你的语气!」
「……不,可是……」
「无论你想说什么,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我——」
「今天一整天,俊俏的王子殿下要陪我一块儿玩耍对吧?真是太荣幸了。」
另一个声音盖过了雷欧的话,那是从兀儿蒂口中说出的。可是,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之前她的语气明明有点温吞,现在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响亮。雷欧心想奇怪,于是抬头看着约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兀儿蒂、
两人再一次四目交会,第二王妃露出计谋得逞的表情——套句第一王子还不懂的粗鲁话,她的脸上写着「你上当了」,并且露出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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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庭园的瞭望台上,可以俯瞰位于正下方的路德河。这条河沿着王宫所在的丘陵流动,并且连接到街上,也就是王都中心的路德大河里。
一辆四轮轿式马车伴随着规律的马蹄声,从大河上的漫长桥墩逐渐远去。
「上上任国王的时代……也就是大约三十年前,听说还可以钓到路德鲑鱼呢。」
「……库特·兀儿蒂。」
「很可惜的是,河川的水已经受到污染,据说现在鲑鱼已经不会回游了。我真想钓钓看路德鲑鱼呢,而且是很大尾的那种。」
「库特·兀儿蒂!」
听雷欧这么一喊,第二王妃开朗地回答:「什么事?」看见身旁的她露出这副表情,雷欧的太阳穴附近不禁隐隐作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偷溜』这种王宫贵族特有的游戏呀?」
「为什么为了你这个游戏,我就非得打扮成这副德行!」
「哎呀,那顶帽子和洋装很适合你啊。我说得没错吧,雷欧娜公主?」
「什……」
听见她擅自如此称呼自己,雷欧不禁哑口无言。
在王宫庭园的骚动之后,雷欧被拖进兀儿蒂位居北方宫殿的房间,不一会儿就被换上这身衣服。
那双白手套和袜子,都是雷欧原本就穿在身上的,但是鞋子却被换成了绣上金线刺绣的短靴;至于头上,则是戴上了点缀有蓝色缎子的缎带、大丽花花饰的阔边女帽。与其说是戴着,不如说是被强迫戴上的。不过特别值得一提的,骑士是他身上那件兀儿蒂刚进宫时订制的洋装。
兀儿蒂原本推荐的是一件满是荷叶边的蓬蓬袖洋装,却遭到雷欧严词拒绝。最后,虽然换成这件模仿陆军制服设计的红色洋装,裙子的部分却是不折不扣的蓬蓬裙。
直到今天,雷欧才知道女生的裙子,其实是藉由一种名为衬架、有如柔韧乌龙般的内衣撑起来的。
也就是说,雷欧现在正穿着那种衬架。
昆席德国王肯尼斯二世的英名,即便在海峡彼岸的大陆诸国也如雷贯耳,而身为他第一王子的自己,为何非得穿上女人的内衣不可?这真是不折不扣的奇耻大辱。
相对于雷欧,兀儿蒂的打扮却贯彻朴实路线。
纯白领子搭配完全没有蕾丝或荷叶边的纤细洋装;至于将长发牢牢绑起的娇小头颅上。则是戴着毫无装饰的帽子,手上也没戴手套。为什么不戴手套?雷欧坐上马车前曾经询问兀儿蒂,那时她回答:「因为我现在是侍女。」
然而,当马车一离开王宫,她便兴奋异常地说起话来。
「不过真是太遗憾了,要是殿下的头发再长一点,我就能帮你卷得漂漂亮亮。」
「有……有什么好遗憾的!开什么玩笑!」
「可是,为了产后静养,严厉的王后陛下现在根本不在王都,正好可以让我们到街上玩呢,这真是太幸运了,雷欧娜公主。再说,比起拘泥形式又过时的宫廷服装,你穿洋装的模样要有魅力多了。」
「有魅力?少胡扯了!你是想愚弄我吗!」
「哎呀,我是在夸你可爱耶!」
「这种形容词,请用在真正的女人和小孩身上!」
雷欧正想放声大吼:「再过两个月,我就要被立为王太子了!」可是在那之前,兀儿蒂早已忍不住扑哧一笑。她伸手捂住嘴边,笑得发颤。「真没礼貌。」雷欧吊起眉毛。
「有什么好笑的,库特·兀儿蒂!」
「不,因为……啊~~说得也是,殿下都拿着一朵花、一首诗来向我求婚了,当然是一位出色的男士嘛……啊哈哈哈哈哈!」
「吵死了,不准笑!」
雷欧涨红了脸,嗓门也跟着拉高,兀儿蒂则是越笑越开心。她紧抓着收在一旁的马车窗帘,低下头,强忍着笑声笑个不停。雷欧终于动怒了,他一如往常地交叉双手,正想翘起二郎腿,却被衬架挡个正着,于是他一口气想起了今天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
「神啊。」雷欧紧闭双眼,一面在心中喃喃自语,一面仰天长叹。
他深切体认到一件事。
那就是第二王妃库特·兀儿蒂的确是「王宫的异类」。
惠顾历史,有好几位不入流的王族曾经脱离王宫,在街头过着放荡的生活。不过像这样只带着一位侍从就在外头走动,是在不像是身居高位者该有的行径。她扬言想在路德大河钓鲑鱼,也不是淑女该说的话。
「唉。」雷欧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从对面的座位传来同样的叹息,那位唉声叹气的人,正是跟随兀儿蒂的青年骑士艾洛士·杰伊。
他现在亦未佩剑,身穿深藏青色的外套加上大礼帽。
「……我先跟你确认一下,兀儿蒂殿下,没想过要强拉年幼的公主去娱乐庭园。」
「娱乐庭园?那是什么?」
雷欧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汇,他毫不迟疑地插嘴询问。「啊,你说这个呀。」兀儿蒂开心地回答:
「所谓的娱乐庭园,就是只有夜间开放的庭院,听说曾经是王都社交界的中心呢。据说其中规模最大的,甚至宽广到跟王宫的庭园一样哟。在蜿蜒的步道上,到处点满了油灯,有着各式各样的美酒佳肴,每个广场还有乐队跟小丑呢。里头还设有展览馆或音乐馆,有时还会举办大型音乐会、烟火大会和化妆派对,听说还会有马戏团来访喔。」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娱乐庭园啊,的确很有意思。」
「是呀,真的很有趣唷。可是,在光线照射步道的漆黑步道里,却躲了一堆强盗和娼妓,同时也伴随着危险。」
「什么?王都警察都在干嘛?」
居然放任社交界的中心潜藏危机,简直是怠忽职守。雷欧十分愤慨,不过,兀儿蒂却用喉咙轻笑两声: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娱乐庭园的经营者,也从那些危险人士身上收了不少钱哟。入场的费用,可是相当于王都勤奋工作的人们两天的工资呢。此外,对于园内的危险之处,其他客人倒也十分乐在其中。不过听说这十年来,因为危险的客人增加到连警察也束手无策,所以高雅的客人就像是路德鲑鱼一样,逐渐疏远了娱乐庭园呢。」
「这样啊……这倒也合情合理。」
雷欧喃喃低语,语气十分认真。
「是啊。」兀儿蒂又轻笑两声,她真是一个笑口常开的人。
雷欧伸手压弯了嘴唇,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尽管被人当成笑柄让他心生不悦,不过这么轻易就能看见对方的笑容,却又让他觉得十分泄气。
这样一来,逐渐下定决心求婚根本毫无意义。
「真没意思。」雷欧喃喃自语。
这时,这辆从王宫出发,载着脱逃者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已经到了呢。」兀儿蒂抬起头。
「我们走吧,殿下,我可爱的公主。」
「这儿是哪里?」
「去了就知道。」
兀儿蒂一边恶作剧似地笑着,一边拉起雷欧的右手,一块儿走下马车。
两人下车的地方时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板步道,空气很污浊。雷欧好几次来到王都的街上,当他前往王弟公爵的领地、或是位于国内南方岛屿上的离宫时,曾在马车与列车上观赏街景。
他一直觉得火车站的月台布满尘埃,没想到这里却更严重。雷欧才吸了口气,喉咙就跟着一痒,接着便咳起嗽来,但他马上就抬起头。
在面对宽广马路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看板垂吊在店家的屋檐。面对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象,雷欧不禁看得入迷。
「库特·兀儿蒂,那是什么?」
「最前面那个看板是钥匙店,接下来是钟表行,然后是鞋店。」
「鞋店隔壁是帽子店吗?」
「没错。」
「每家店的招牌都和商品一模一样。」
「因为这是店家的招牌呀。用这种招牌,就连不识字的小孩也能一目了然。」
「?小孩会在商店出入吗?」
「是呀。因为在王宫外面,就连小孩也必须从小开始工作,而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来,我们走吧。」
兀儿蒂拉着雷欧的手迈出步伐,骑士杰伊则是紧跟在后。在他们身旁,有三、四位小孩跑了过去。这些少年的身材远比雷欧要娇小。在他们身上,都穿戴着东缝西补的衣服,老旧的帽子,以及磨破的鞋子。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雷欧问道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臭味。于是不由自主地捂住口鼻。
但是,跑在步道前头的他们却突然回头,那一张张肮脏的脸蛋浮现出活泼的笑容,朝他们挥了挥手。
「这不是兀儿蒂嘛!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不见你们很有精神呢,看你们匆匆忙忙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肥佬摊贩就在前面的巷子里!不快点不行呀!」
看似年纪最大的少年朗声回答,便踢踢哒哒地朝巷子里奔去。兀儿蒂笑容满面地目送他们离去。
「那个人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雷欧眉头紧蹙,完全无法理解,兀儿蒂轻轻缩了缩脖子。
「因为我以前告诉过他呀,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倒是雷欧娜公主,我们也赶紧去肥佬摊贩那儿吧。」
「肥佬摊贩……?」
雷欧对这个词汇十分陌生。
直到从马路走进小巷,穿越在大篮子里装着蔬菜水果的露天摊贩行列,然后来到了一位卖花女孩所在的小广场后,他才终于知道那是什么。
在铺满石板的广场一隅,有一辆手推车停在那儿,在鲜红的帐棚上,写着「肥佬摊贩」几个大字。在那四周,除了方才那几位少年,还有身穿朴素洋装、披着披肩的女性,以及头戴老旧帽子的中年男子聚在一起。他们从一位看似是手推车持有者的人手上接过小杯子,杯子里则是装着满满的冰淇淋。
「我去买回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些。」
兀儿蒂话一说完,便走进了人群之中,然后跟卖冰淇淋的老人以及其他客人们开心地寒暄了起来。
雷欧和骑士杰伊一起在人群外眺望着她的身影。
「艾洛士·杰伊。」
「什么事?」
杰伊那对蓝色眼眸略微圆睁,一边转头朝身旁看去。雷欧确实望着人群,头也不回一下,就这么问道:
「库特·兀儿蒂一直都是这样吗?」
「不,不是的……她并没有每天偷溜出王宫。」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既然如此,那她多久会来这里一次?」
「她已经很久没来这个巷子里的市场了,大概已经两个月了吧。」
「那么,为什么她要来这里?」
「这个嘛……」
杰伊浅黑色的脸庞略微犹豫,闭着嘴不发一语,这时兀儿蒂回来啦。
「我买回来了,来,请用。」
「……」
小到手心可以容纳的木制杯子里装满了冰淇淋,雷欧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冰淇淋看。
这并非他第一次吃冰淇淋,他也知道这种点心师在大约半世纪前,由创造了歌剧艺术之国的移民传进昆席德的。
他只是有点疑惑,面对在空气肮脏的路边所贩卖的冰淇淋,他犹豫着该不该就这么站在这儿享用。
然而,兀儿蒂却毫不顾虑雷欧的心情,拿着汤匙不停把冰淇淋送进嘴里。
「哎呀,怎么了?快点吃呀?再发呆下去,冰淇淋都要融化了。」
「……这种小事我当然知道。」
雷欧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战战兢兢地吃了第一口,不禁吓了一跳。与雷欧之前吃过的冰淇淋相较之下,这口还残留有冰粒触感的冰淇淋,无论是甜度、香气都远远不如它,但是这种口感相当容易入口。伴随着柳橙清凉的风味,喉头的干涸也瞬间消失无踪。
「还喜欢吗?」
兀儿蒂笑眯眯地询问,雷欧却拉不下脸承认,只是绷着脸默默地点了两下头。
不一会儿,木制的杯子就扫了个空。杰伊拿着杯子走下那红色的帐棚,这时兀儿蒂轻轻拍了拍雷欧的肩膀,然后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嗳,殿下,你知道什么事太阳钟吗?」
「少瞧不起人了,这种小事我当然知道。」
「那么,在前头的广场上有个太阳钟,可以请你去帮我看个时间吗?」
「要我去?」
雷欧皱着眉头,这种杂事交给那位骑士不就得了吗?
看见他的反应,兀儿蒂故作讶异地圆睁双眼。
「难道你虽然知道太阳钟是什么,却不晓得该怎么看时间吗?」
「……你在这里等我!」
眉头越蹙越深的雷欧大步迈开步伐。虽然这种走路方式不太适合他那一身少女的打扮,不过他可没闲工夫去在意这种事情。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再被兀儿蒂这样嘲笑下去了。
花贩和报童朗声叫卖,年轻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小孩,老婆婆手里提着竹篓,还有手拿酒瓶,涨红着脸的男士;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们熙熙攘攘。在广场中央,石头圆柱上头架设着一座太阳钟,高度正好是小孩可以抬头窥探的程度。
「要离开王宫之前,我还听见了上午的钟声,现在究竟几点了呢?」
雷欧如此心想,就在他正想探头看看太阳钟时,脚下突然传来喀哒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从太阳钟里猛然喷出水。
「哎呀,你真的中计了耶!」
啊哈哈,兀儿蒂放声大笑,她那开心的笑声,就连脸庞和帽子湿得一塌糊涂的雷欧也听得一清二楚,广场上甚至传来其他人的窃笑。
看来,似乎是这座太阳钟被设了一道机关,只要探头一看便会喷出水来。
「啊啊,全身都湿透了呢,你还好吧?」
兀儿蒂走了过来,说着便拿出手帕,正打算替雷欧拭擦那不停滴水的脸庞。
然而,雷欧却拨开了她的手。
他啪的一声使劲甩开兀儿蒂的手,就这么默默地跑开了。
雷欧不听、不留意周围的声音与视线,甚至忘了身上那套既沉重又碍事的服装,只顾着拔腿狂奔,像只无头苍蝇似地飞来窜去。即便是在转角撞到人被出声喝斥,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这时,突然有人从后头抓住他的衣领。
「是谁?」雷欧就连惊讶回头的时间也没有,就这么被拖了过去。这时,一阵令人不禁皱眉的恶臭窜入鼻中,那是从抓着他衣襟的手传来的。
「无礼的家伙!」雷欧放声大喊,试图甩开对方的手腕。
在这瞬间,他的后颈重获自由,身后却传来「呜啊!」的嘶哑悲鸣。他回头望去,那位浑身泥土的男人跪倒在地,一把小刀深深插在他的手上。
射出这把小刀的正是艾洛士·杰伊。
「走这边!」
杰伊威风凛凛地大喊,雷欧则是默默地点头。
王族遭受暴徒袭击并不稀奇,这位浑身泥土的男人想必也是掳人绑架之徒吧。尽管雷欧衣襟可以冷静思考,却完全发不出声音。他的表情僵硬,就这么在阴暗的巷子里奔跑。
绕过转角,兀儿蒂早已在那儿等着。
兀儿蒂一看见雷欧的脸,便抓着他的手拔腿狂奔,当两人回到原来的广场后,她牢牢搂住了雷欧。
「是我玩笑开得太过头了,对不起。好险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兀儿蒂不停地致歉。
雷欧只是默默地听她道歉。
她的纤纤细腕紧紧抱着雷欧,那力道让他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用力地搂住雷欧。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位第一次的对象,居然会是兀儿蒂。
雷欧惊讶道呼吸几乎停止,这时他忽然一把推开兀儿蒂,才终于挤出声音:
「……没错,开什么玩笑!」
「嗯,……对不起。」
「为什么我非得被当场笑柄?为什么我会碰见这种事!为什么……」
「对不起。」
兀儿蒂低下视线,有气无力地垂着头,看见她这副模样,雷欧在心中呐喊:「不是的。」他并非想要责备兀儿蒂,他不想摆出那种表情,然而,现在的了偶却是口不择言。当他在庭园里向兀儿蒂求婚时,明明可以一字一句地争取表达出自己的心意,现在却完全无法做到。
「你为什么——」
「……我一不小心就兴奋过头了,真的很抱歉,雷欧哈特殿下。」
听见她丝毫不带调侃地喊着自己的名字,雷欧一时无法呼吸。
她所说的「兴奋过头」是什么意思?雷欧很想这么问她,却说不出口。
因此,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兀儿蒂。
雷欧再次察觉一件事,那就是凭自己的身高,要看兀儿蒂只有抬头一途。
骑士杰伊要比兀儿蒂高多了,自己却如此矮小,对于心头一涌而出的懊悔,雷欧的脸不禁抽动了一下。
大概是误会他的意思了吧,兀儿蒂又露出愧疚的神情。
雷欧正想解释,不过在他出声之前,那戴着阔边女帽的头却被轻轻摸了摸。
「至少让我道个歉吧,殿下。」
「道歉……?」
雷欧正想要拒绝,兀儿蒂却飞快地转身,然后冲进了在太阳钟旁的乐队之中。
演奏着竖笛、横笛、吉他、小提琴的四人乐队一被打断,兀儿蒂便接过小提琴,接着她短握着琴弓,在长度及踝的洋装下,穿着靴子的右脚打起了拍子。
在拉长的旋律之后,小提琴忽然加快了节奏。
在这瞬间,从广场响起了如雷的欢呼。
横竖两笛与吉他也加入了兀儿蒂一同合奏,展开了与方才大相径庭的演奏。雷欧原本以为是华尔兹,却又有点不太一样。比起会让淑女头晕目眩的华尔兹,这节奏更是轻快得多。广场各处的人们翩然起舞,他们手牵手围成一圈,高举脚跟将地板踏得哒哒作响,一边啦啦啦地哼着歌,一边轻快地跳着舞。那裙摆翻飞的舞步实在称不上是高雅,不过那团团旋转、翩翩飞舞的裙摆,简直像色彩缤纷的蔷薇盛开绽放。
面对兀儿蒂演奏的自由旋律,雷欧不禁听得入迷。
然而……
「——这是我们的音乐。」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了偶抬起头来。他转头往身边一看,才发觉刚刚是艾洛士·杰伊在说话。
「刚才那位暴徒怎么了?」雷欧正想这么问,但是在杰伊的蔚蓝眼眸中,只有兀儿蒂一个人的身影。
「兀儿蒂殿下跟我,都是拥有古老传统的民族的后裔,住在王都庶民区的大部分人们也是……无论开心或是难过,我们都会唱歌跳舞。即使明天没有面包果腹,我们也会唱歌安慰彼此。而兀儿蒂殿下曾经是我们族上的歌姬。」
「兀儿蒂是歌姬?」
「是的,可是,她的歌声却被封印了——因为兀儿蒂殿下被昆席德国王选为王妃。」
杰伊的这段独白宛如感叹一般,他压低声音朝雷欧望去。在他略带灰濛的蓝色眼瞳里,雷欧看见了厌恶的目光,不过杰伊马上就移开视线,这是因为小提琴停止了演奏。
兀儿蒂停下演奏琴弓的手,转而引吭高歌。


风儿呀 风儿呀
~~~你是我的伙伴
请将我的思念、我的歌声
就这么带往远方
传达给站在窗边的他
风儿呀 风儿呀 ~~~风儿呀
我的心仅此唯一!


听见她那有如轻拂夏日草原的歌声,人们也随之欢唱。宛如编织着一个故事般,人们随口唱着「风儿呀、月儿星辰呀、这首歌呀」,广场热闹得就像是节庆一样。
「来,我们来跳舞吧!」
兀儿蒂将小提琴还给它的主人,硬是拉着雷欧走进舞圈之间。与他相视而立的兀儿蒂拉起裙摆,仿佛妖精般跳着轻盈的步伐,脚跟踏起了小碎步。雷欧有样学样地尝试着这种舞步,却绊了一下差点摔跤,兀儿蒂拉住他的双手、撑住他的身子,顺势让他翩翩回转起舞。面对这种无暇喘息的舞蹈,雷欧用力眨了好几下眼。
眼睛眨着眨着,渐渐地,在他眼里只剩下一个人。
雷欧眼中,只剩下阳光下笑容灿烂的兀儿蒂。
雷欧原本以为她的瞳孔是灰色的,这时才发觉在光线的照耀之下,里头闪动着淡淡的青色光芒。
然而好景不长,这段时光突然被硬生生打断。
警笛声响起,骑着马的警官冲进现场,人们停下歌声、舞步一哄而散。
发生什么事了?雷欧瞪大双眼,就这么被兀儿蒂拉着拔腿就跑。
在警笛、马蹄声以及警官的怒吼交错之下,他们朝着停在马路上的马车前进。等到他们三个冲进车厢,留守的车夫赶紧驱车离开。
「他们……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雷欧结结巴巴地嘀咕着。
这时,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的兀儿蒂露出笑容。
「不,不是的,那些警官是来抓我的。」
「抓你?为什么?」
「因为直到今天为止,我在那儿演唱了好多回王都禁止的传统歌谣。他们一点通融的余地也没有,真是讨厌呢。」
说完,兀儿蒂又笑了起来。
大概是受到窗外射进的光线影响,她低着视线的表情十分灰暗,雷欧不禁心生同情。兀儿蒂现在这副模样,令他不由得想起在王宫庭园看见的哭泣脸孔。
雷欧又一次哑口无言。
或许是在街上跑来跑去觉得累了吧,兀儿蒂也闭上她聒噪的嘴巴,一句话也没说。
当太阳下山时,马车抵达了王宫。
早已有人在那儿等着他们回来了,于是两人也没好好道别,就这么被迫分开。
「……雷欧,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一回到位于主殿二楼的房间,他的表妹妮丽马上跑了找他。她一边吊起眉毛,一边说着:「我很担心你耶。」
但是,雷欧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雷欧站在窗边,呆呆地眺望着夜色之下的前庭景色。
从这个窗户,根本看不见兀儿蒂居住的北方宫殿。
对于这个在今早之前从未察觉的事实,雷欧只是沉默以对。
他的耳里,不停萦绕着太阳钟广场上听见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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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凝神望着远方,嘴里一边哼着歌曲。
她哼着悦耳的啦啦声,悄声铺陈音阶,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旋律。
希望自己的心意,可以随风送进那扇窗边。
如果这愿望真能实现,那该有多么美妙。
她连在庭园散步这唯一的娱乐都被禁止,只好一面许下这明知白费力气的愿望,一面闭上眼睛。
然而,在和煦阳光射进的窗边,她所编织的歌声,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兀儿蒂殿下,有客人来访。」
「客人?」
听见这意料之外的通报,兀儿蒂睁开眼回头望去,然后重新向站在那儿的艾洛士·杰伊问道:
「到底是谁专程来我房间拜访?还真是个怪人呢,该不会是女官长来了吧?」
「不,不是的……」
「我也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杰伊正一脸困惑,这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哎呀。」兀儿蒂稍稍睁大了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身穿蔷薇色可爱洋装的可人儿。
「我记得你是……铁尔兹盖特公爵千金,康妮丽仕女对吧。」
「原来你认识我,这真是我的荣幸,夏洛克德利女士。」
这位便是第一王子的表妹妮丽,她晃动着散落洋装肩头的淡金秀发行了个礼。无论是以王族成员、甚至是淑女的身份而言,她的表现都无懈可击,除了不等房间主人的回答便擅自闯了进来这件事之外,几乎可用完美来形容。
然而,那鲁莽的举动却又十分孩子气,让人不禁会心一笑,兀儿蒂注视她的眼神也跟着缓和下来。
可是,看见兀儿蒂的眼神后,这位天生的王族之女似乎不太开心。
「夏洛克德利女士。」
妮丽抬起头,眯起眼角直瞪着兀儿蒂。
「虽然我们才刚见面,这么说可能有点突然,不过我非常讨厌你。」
「……啊?」
兀儿蒂站在窗边,她背对着从窗外射进的阳光,惊讶地圆睁双眼,就连在主人身边待命的杰伊也哑口无言。兀儿蒂一面瞪大双眼,一面以眼神询问:「为什么?」
于是妮丽的眼睛越吊越高,她十分认真地说道:
「你身为有夫之妇,居然还公然勾引其他男士,你不觉得这么做有失淑女的身份吗?夏洛克德利女士,我瞧不起你。」
「……你所说的其他男士,指的该不会是雷欧哈特殿下吧?」
「除了他还有谁!」
妮丽拉高嗓门,就像是在说「你少装傻了」。一抹嫣红在她丰润的幼小双颊上晕开。
兀儿蒂的眼睛越张越大。
在她身旁的杰伊单手捂住了嘴边,低着头,肩头不停地颤抖。在还算宽敞的房间里放眼望去,其他侍从的动作都跟他如出一辙,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在强忍笑意。
于是,兀儿蒂拿起一旁椅子上的靠垫,直接向杰伊的头上扔去,然后下令:
「连同杰伊在内,全都给我离开这个房间。」
「兀儿蒂殿下?不,可是……」
「别多问,马上给我出去。」
兀儿蒂恶狠狠地等着杰伊,一副不容他回嘴的模样。手里拿着靠垫的杰伊虽然蹙着眉头,但他还是叹气听命行事,其他侍从也跟在他后头离开了。
刻有绳形纹饰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几乎在门合上的同时,兀儿蒂向前走去。
她一步一步逼向前去,而妮丽则是动也不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妮丽挺直腰杆,退也不退一步,只是直瞪着兀儿蒂。
看见妮丽这副模样,兀儿蒂一把抱住了她。
「……你、你,你要做什么!」
「因为呀,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嘛。」
兀儿蒂现在的心情,就跟她嘴上说的一模一样,她双手用力地抱住对方,妮丽却是死命挣扎,试图挣脱她的束缚。妮丽现在的语气,毫无疑问的是九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放开我!我讨厌你!」
「因为我勾引雷欧哈特殿下吗?」
「……没错!」
妮丽的声音拉高了两个音阶,兀儿蒂才一松手,妮丽就趁机逃了开去,然后她红着脸抬头看着兀儿蒂。
「你太狡猾了,我瞧不起你……你怎么能如此冷静?为什么既不生气,也不惊讶?你为什么这么成熟?雷欧是如此仰慕你,为什么?」
「虽然你说我成熟,可是我也才十八岁耶?」
「这已经够成熟了!」
妮丽大吼一声后,便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双手之间,兀儿蒂稍微集中精神,不一会儿便听见她细小的呜咽声。
公爵千金颤抖着,将她纤细的肩膀缩得更加娇小,兀儿蒂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尽管距离进入社交界,也就是以淑女之姿出席公众场合还早得很,妮丽却已经戴上了手套,兀儿蒂只是默默地守护着她耀眼的背影。
看着看着,她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
「有你这样一位公主陪在身边,殿下真是个幸福的人。」
「……少说这种一听就知道是违心之论的恭维话。」
「那你会觉得恶心想吐吗?」
一听兀儿蒂如此回答,妮丽一脸讶异地抬起头。看见她听到自己低俗的用词如此惊讶,兀儿蒂又因她的教养与率真露出了微笑。在如此心境之下,她再一次搂住妮丽,而且完全不给对方反抗的余地。
「我说的才不是恭维话呢,因为我最讨厌说谎了。」
「……不,我才不会被骗,你是个大人,就算撒谎也能若无其事。」
「看来你根本不信任我,那要我说几次都行。公爵家的公主,你真的很有魅力,你要有自信一点。你比胆小的我勇敢多了,真的很可爱哟。」
「胆小?你哪里胆小了?」
「这是秘密。」
「……你看,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狡猾的大人!」
「或许吧。」
兀儿蒂满不在乎地点头承认。从她紧紧抱着的妮丽的肩头,可以感到一股力道传来,她一边暗自赞叹妮丽的可爱个性,一边自嘲地喃喃说道:
「因为我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只是一个胆小鬼,所以我才会如此狡猾。」
「夏洛克德利女士……?」
妮丽轻唤着对方的名字,那语气里带着困惑,似乎又有点担心。
可是兀儿蒂什么也没说,只是面露微笑。
她一面在心里描绘着那个人的身影,一面闭上双眼。
接下来,她以专属于那个人的唇语轻唱着:
「我的思念、我的爱,仅此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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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这位难侍候的王子殿下。」
当她穿越攀墙蔷薇的拱门后,先一步来到瞭望台的他缓慢回头。
眼前这位身穿莱姆绿洋装、白荷叶边领配上白色帽子的人,正是兀儿蒂。
雷欧在心中喃喃低语:半个月不见,终于见到她了。
然而,他却无法坦率地说出口。
因为,他很清楚两人无法相见的理由。
这半个月来,年老的侍从长喋喋不休地对雷欧说教。
另一方面,据说第二王妃则是被国王叫去,直接被训诫了一顿。兀儿蒂之所以会刻意避开雷欧,尽可能不去庭园散步,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从那天开始,雷欧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他一直在等待兀儿蒂。
他有好多话想问兀儿蒂。
为什么那天要哭?为什么在王宫外头笑得如此开心?「开心过头」又是什么意思?
真要说起来,身为古老民族歌姬的兀儿蒂,究竟为什么会被选为第二王妃呢?
他好想把事情问清楚。
他并不想仰赖人们口耳相传的谣言,而想从当事人口中问个明白。
然而,雷欧现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种不耐烦的感觉,伤害了他身为第一王子所培养至今的矜持。他深深体认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兀儿蒂面前,即便是王子这种高贵的身份,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正因如此,雷欧觉得至少设下最低防线。
「请你教教我。」
听见雷欧这么说,兀儿蒂「咦?」的一声圆睁了双眼,她的视线则是停留在雷欧递来的小提琴上。
「教我上次你拉的曲子。」
那种快节奏一面倒的曲子让人静不下心,其实雷欧并不喜欢,况且他也不太会拉。不过对他而言,唯有那首曲子与众不同。
在自己拉奏的旋律之下,兀儿蒂高声欢唱,两人一同编织歌曲。在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可以独占兀儿蒂。一想到这里,雷欧的胸口就越来越烫。
但是,兀儿蒂的回答却不出所料。
「恕我直言,殿下,如果在王宫里尝试这种事,我和殿下都会被关进大牢的。」
「如果能跟你一起,我无所谓。」
尽管犹豫了一下,雷欧还是如此回答。兀儿蒂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雷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表情,祈祷着自己所有的思念,都能随着眼神传达给她。
可是,兀儿蒂却笑了。
她淡淡地、虚无缥缈地笑着,就像是透光的羽毛一样。
「这可不行,雷欧哈特殿下。你是未来要成为国王的人,请自重。」
「库特·兀儿蒂。」
「哎呀,你真见外。我们都是一块儿逃跑的同伴了,请直接叫我兀儿蒂就好。」
「那你也一样,就直接叫我——雷欧吧。」
「真的可以吗?」
兀儿蒂一边轻声笑着,一边坐在瞭望台的低矮砖墙上。
「那么,雷欧殿下,难道有这个机会,请殿下演奏你喜欢的曲子给我听好吗?」
「我喜欢的曲子?」
听雷欧如此反问,兀儿蒂默默点了点头,那双淡色的眼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雷欧。
在她的眼神催促之下,雷欧架起了小提琴。
烦恼了一会儿,他选择了慢板的曲子。
自从两年前开始拉小提琴以来,雷欧就一直练习着这首曲子,应该不会失败才对。
他缓缓移动琴弓,仿佛在深呼吸一般,接着他流畅地拨动琴弦,从低音切换到高音。重复了几次后,他正是开始演奏。
斜阳静静地从瞭望台彼方的天空射来。
带点橙红的柔和光线,勾勒出兀儿蒂的轮廓。
风儿带着小提琴的旋律与新绿,掺杂着些微的蔷薇香气,轻拂着兀儿蒂那散发出淡金色光芒的长发。
只有闭上眼睛,一切都将融为一体。
雷欧陷入这种舒畅的错觉之中。
然而,慢板的曲调却忽然转调,就像是困惑于忽地吹来的强风一样,一次又一次。他试着按照音乐老师所教的方式演奏。
就在雷欧眨眼的时候,他与兀儿蒂四目交会。
音乐走掉,曲子也戛然而止。
「……我重拉一次。」
雷欧别过脸,低声喃喃说着。他从转调之前的小节重新拉奏,却又在同样的地方走音。为什么呢?雷欧咂了一下舌,正想要重头再拉一次。这个时候,另一只手却按在他拿着琴弓的手上。
那是兀儿蒂没戴手套的纤纤细腕。
「嗳,雷欧殿下……你为什么会跟我求婚?」
「什么?」
雷欧圆睁双眼,他抬头一看,兀儿蒂的表情十分认真。正因如此,尽管不太情愿,他还是认真地回答:
「我曾见过你在这庭园哭泣。」
「咦?」
「女人生来就要让男人保护,所以我才会向你求婚。」
「……你的偏见还真严重。」
「你说什么?」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代表殿下想要保护我罗?谢谢你。」
「……你只说了句『不可能』就拒绝了我的求婚,何必事到如此还跟我道谢,你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雷欧完全没想到兀儿蒂会向自己道谢,他红着脸,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吼,兀儿蒂却是开朗地哈哈大笑,那双蓝灰色的眼瞳直接射向雷欧。
「我是拒绝了你的求婚,可是我很开心……在王宫里,我最喜欢的歌被禁唱,让我觉得好空虚。而且,这里就连一个自愿和我接触的人也没用。」
「兀儿蒂。」
「所以,我很感谢你,我真的很高兴,一不小心就开心过头了。」
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那双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眼眸漾出笑意,反射出眼前的雷欧,单单是如此,雷欧就再也说不出话。
虽然说不出话,他却想伸手摸摸兀儿蒂。
就像在街上她抱着自己时一样,雷欧也好像牢牢搂住她的肩背。
然而,就像是要制止他这个连头一样,兀儿蒂说道:
「我们会有一阵子见不到面,我要去见我的女儿了。」
「女儿?……你说女儿!?」
雷欧重复着她的话,眼睛则是睁得老大。
「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说你有女儿!」
「这也难怪,毕竟这件事从来没有对外公布。」
「什……」
听她若无其事地这么一说,雷欧哑口无言。
兀儿蒂身为第二王妃,就算有小孩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生小孩是王妃的义务之一。
可是,对于这项义务的具体实行方式,现在的雷欧还不太清楚。尽管不明白,他却感受到一种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冲击,这打击真是太大了。
面对惊讶地抬起头来的雷欧,兀儿蒂露出开朗的微笑,接着便转过身去。
在夕阳之下,那头长发散发出金色光芒,她一边任由风儿吹拂自己的发丝,一边走下搭有攀墙蔷薇拱门的石阶。
途中,她回头向雷欧挥了挥手,便随着石阶下方待命的艾洛士·杰伊离去。
这是雷欧最后一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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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之风拂向窗边,白蔷薇的花瓣摇曳生姿。
为了品位那芬芳轻柔的香气,雷欧再次停下拉奏小提琴的手。
「……已经十三年了啊。」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垂下视线。
第二王妃库特·兀儿蒂早已不在人世。
就在她说要去跟女儿见面,从王宫出发的三个月后,在抵达目的地城堡之前,她就因为染上流行性疾病而病倒,就这么挥别人世。
丧礼那天晚上,雷欧躲在王宫的大圣堂不停啜泣,他凝视着月影射下的窗边,泣不成声地重复着:「为什么?」
直至今日,在库特·兀儿蒂身上,仍有许多疑问与谜团尚未明朗。
例如,虽然兀儿蒂当时说她离开时为了去见自己的女儿,事实上,会不会是因为她带着王子偷溜出王宫而受到苛责,才会因此离开王宫呢?
他不由得如此怀疑,就算因为这样,他才会每日履行着两人最后一次幽会时所立下的约定之一。
「雷欧王兄,你找我吗?」
房门响起叩叩两声,一待门左右推开,一位身穿嫩草色洋装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正是上个月才年满十五岁的第二公主伊娃。
虽然一让她拉起小提琴,就只能听见宛如濒死青蛙的声响,而且她还拥有让全场瞬间冻结的独特歌喉,不过伊娃的的确确是兀儿蒂的亲生女儿,那副酷似她母亲的容貌与嗓音,就是最好的证据。
凝视了那头随着光线或金或银的长发后,雷欧牢牢抱住了伊娃。
「呃,王、王兄,我喘不过气……」
比雷欧整整矮了一颗头的伊娃奋力挣扎着。可是雷欧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与兀儿蒂之间的约定,以及伊娃与亲生母亲之间未曾谋面的遭遇,他便不由得将伊娃越搂越紧。
这时,伊娃忽然察觉房间里妆点着许多蔷薇。
「王兄,我记得那是『五月雪』没错吧?」
「啊啊,是呀,真不愧是我的王妹。」
说着,雷欧又牢牢搂住伊娃。
在他心脏,兀儿蒂欢唱的身影鲜明地跃于眼前。
名为五月雪的早开蔷薇,其花语为『短暂无常的美好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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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闺侍女的奢侈灾难


这灾难时从何而来?
如果有人这么问,显然爱莉雅会有点犹豫,但她还是会诚实地回答: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公主那天真浪漫,蛮不讲理的个性。」


从北方宫殿的长廊传来平台钢琴的旋律。
在华丽的三拍子旋律下,洋装的裙摆也随之飞扬。
微阴的午后,柔和的阳光射进细长的大厅,在那儿跳着华尔兹的是两对男女。
年龄与身高都大致相同的伊娃与第三王子威廉,正踏着轻快的步伐翩翩起舞。
然而现在的爱莉雅,却毫无余力去看一眼他们开心的模样。她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喃喃哼着三拍子的节奏,一边直盯着自己的脚边,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舞伴的脚,光是如此就让她耗尽心力了。
可是,从她的舞伴那儿,马上就传来毫无感情的低沉嗓音纠正她。
「把脚抬起来,你要看的不是自己的脚边,而是对方的脸,音乐也要听进去,华尔兹可不只是单纯的三拍子。」
「就……别说得……啊。」
说得那么轻松,我还是不会呀。
就在爱莉雅不由得想要如此回嘴的瞬间,她的舞步开始混乱,鞋尖也撞上了对方的脚。尽管身处室内,舞步的裤管上并未留下脚印,不过面对这早已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失败,爱莉雅越来越不好意思抬头了,她不由得垂头丧气。
这时,伊娃一边从王弟的手底下穿过,一边朝钢琴那儿举起了手。
「音乐听一下,我想要休息。」
「好好,我知道了。」
那位随着华尔兹的旋律弹奏钢琴的红发侍从,将他修长的大手从琴键上移开。
咚的一声,几乎在最后一个音符响起的同时,穿着黑色长靴的脚停下舞步。
她差点就摔了一跤,在撑住她的身子、扶她站起来之后,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放开了她。
担任爱莉雅的舞伴、身穿一席黑色装束的骑士吉克默默地行了个礼。
他的右眼上带着单边眼镜,一听见链条摇晃,发出喀啦一声,爱莉雅便双膝一软,有气无力地当场跪坐在地,甚至不由自主地叹起气来。
在北方国度昆席德,六月正处盛夏时节,一到八月便已充满凉意,还会降下象征秋天脚步已近的冰雨,因此,人们将八月称之为雨月。
但是,要等到下半月才会经常下雨。
至于天气微阴的今天,骑士才八月二日而已。
再过一个星期,应该就会有雨月的气息了吧。
此外,等到那个时候,邻国的宾客将会造访这座王宫。他们便是昆席德的邻国。同时也是友邦的兰比尔斯王宫的艾米尔·菲力普王太子,以及他的王子妃、同时也是夏洛克德利王室第一公主的克莉丝蒂娜。
既然要迎接贵宾,王宫里自然也会举行欢迎会。
为了替接待会之后的宫廷舞会作准备,伊娃和威廉才会在这儿练习跳舞。
但是,爱莉雅的理由却不太一样。
身为公主贴身侍女的爱莉雅,并不会出席迎接国宾的宫廷舞会。
不过,兰比尔斯的宾客在王宫停留几天之后,便会移往距离王都稍远之处的温古雷斯城,届时伊娃与威廉也会一同前往。当身为昆席德王太子的雷欧也抵达那座城堡后,便会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晚宴。在那场晚宴上,侍女与侍从也将一同出席。
平日忙于工作,根本无暇打扮参加盛大宴会的人们,对于这个安排,都打从心底感到雀跃不已。
然而,对爱莉雅而言,这却是一项考验。
因此,威廉无损于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的名誉,现在的她正在接受舞蹈特训。
而这次特训,却已然化作一项艰困的试炼。
「爱莉雅,没事吧?你还活着吗?」
「我……我,没……」
听见伊娃这么问,尽管她试着回答「我没事」,却气喘如牛地发不出声音。她昏昏沉沉,头晕目眩,背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肩膀与腰间沉重不已,双脚也僵硬得不得了。
「你振作一点呀。」伊娃扶着她的手带她前进,她才得以站稳脚步。在伊娃的搀扶之下,爱莉雅走到放着长椅的窗边。
「来,快坐下来吧,爱莉雅。」
「咦?不,这怎么可以呢!」
在主人的搀扶之下,爱莉雅慌张地摇了摇头。身为侍从,若与主人坐在一块儿,那可是大大不敬。爱莉雅赶紧试着挺直腰杆,身体却不听使唤,整个人摇晃了起来。
这时,伊娃绊了一下她的脚。
「!?」
伊娃这轻轻的一脚既不疼痛,冲击力也不大,在这么一绊之下,爱莉雅又头晕起来,不由得一屁股坐在米黄色长椅上。
「公、公主。」
「不要勉强了,好好休息吧,毕竟你已经跳华尔兹整整一个小时了,现在应该站也站不稳了吧?」
「……对不起。」
「没关系,用不着放在心上,何况吉克这么严格,你想想,之前他教我跳华尔兹、小步舞、还有四方舞的时候,我不也弄得浑身是伤吗?」
「根据我的印象,那应该是因为伊娃洁莉殿下转圈转过头,结果自己撞上墙壁和椅子造成吧。」
听见主人这么说,站在平台钢琴前的吉克泼了她一身冷水。不过听伊娃这么一说,爱莉雅也确实想起了这些往事。基于「舞蹈即武术」的想法,将舞蹈与护身术传授给第二公主的正是吉克。但是,伊娃这位当事人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自己过去的失败,她伸手压弯嘴唇,嘴里抱怨着:「你很啰唆耶。」
这时,现场传来语带讽刺的声音。
「可是,你身为随侍公主的侍女,也未免太丢脸了吧。没想到你的体力居然比我还差。」
这句语带叹息的话,是从威廉口中说出来的。爱莉雅闭口不语,沮丧地垂下头去。虽然威廉和伊娃只不过跳了十五分钟,拿来跟跳了一个小时以上的人比较,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爱莉雅却毫无辩驳的余地,毕竟对方身为王子。面对王姐伊娃时,他总是露出有如天使般的笑容,对其他人却是毫不留情,这便是这位第三王子的为人。
然而,这里唯一可以与威廉抗衡的伊娃,这时候却轻轻地耸了耸肩膀说道:「这也没办法嘛。」
「因为呀,威廉,爱莉雅虽然是一位侍女,却是在『娇生惯养』的环境下成长的,根本没什么体力啊。况且,就算你的身体再怎么不好,毕竟也是个男孩子嘛,拿这种事跟女孩子比较不太好吧,你懂吗?」
「是吗?」
一瞬之间,威廉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淡,不过仍对伊娃露出笑容。这种落差更令人感到恐怖,于是爱莉雅不禁颤抖了起来。
但是,这位大病初愈的第三王子可不好惹。他无视于王姐针对自己的指责,完全地岔开了话题。
「这样啊,伊娃真温柔,侍女如此不中用,你居然还这么袒护她。」
「因为她是爱莉雅嘛,她可是一直陪伴我至今,我最心爱的侍女呀,我说得没错吧,爱莉雅。」
「是、是的!」
尽管主人没发觉话题被岔开,不过听见她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爱莉雅合起双手说了声「谢谢你」。她开心地胸口一阵暖意。然而,威廉朝这儿散发出的恶意却远比方才更加带刺,甚至让她感到一股寒意。
这时,或许是注意到这件事了,又或者是为了挖苦身为自己主人的第三王子,方才弹奏钢琴的红发侍从贝纳多开口了。
「话说回来,我记得爱莉雅殿下是卡雷尔贝里子爵的千金呢,所以你才会这么讨厌男人吗?」
「你说什么!?」
面对天外飞来的这句话,爱莉雅碧绿色的眼瞳睁得浑圆,就连伊娃也讶异地大喊:「真的吗!?」
「爱莉雅讨厌男人吗?真是这样吗!?」
「咦,呃,不,不是的!」
爱莉雅拼命摇头否认,于是她又开始头晕起来,话也说不太出口。就在她说不出话的时候,贝纳多说道:
「可是,光从刚才的华尔兹看来,感觉上就是那么回事呀。昆席德的贵族千金经常有种倾向呢,也就是那种就算没有严重到讨厌男人,却不太会与男性应对的『千金小姐』。」
「是吗?……真是这样吗?」
「……是的。」
听伊娃无法置信地如此一问,爱莉雅轻声点头承认,心情变得更加沮丧。
她并不打算隐瞒,也不觉得有必要特地说出来,因此她从未提过这件事。不过,一切都被贝纳多说中了。
爱莉雅不善于与男性应对。
她出生于王都,之后也一直在王都的宅邸里过活,因此,家里除了家人以外,也另有其他男性。除了小她三岁的弟弟,另外还有跟她感情不错的侍从,她也常和见习的园丁青年谈天说地。
然而,当父亲在贵族院失势,不得不回去子爵领地时,爱莉雅留在居住于王都郊外的叔母身边,接受了王宫侍女的教育,当时她才八岁,至于进宫遇见伊娃,则是在她九岁的时候。
距离她成为第二公主的贴身侍女,至今已有六年。
王宫里当然会有侍从、卫兵与骑士,在工作上与他们接触,对爱莉雅来说一点也不觉得抗拒,毕竟这是她的工作。
不过,或许是因为平常太干脆产生了反效果,又或者是因为跟其他侍女聊天,因此对男女之事道听途说了不少,爱莉雅变得十分不擅于与异性相处。
为了公主,或者说是为了自己珍爱的主人,无论对方是年长的侍从也好,扑克脸的骑士也罢,她早已有对他们说教的觉悟。但是,当自己不被当成「侍女」,而是被当作「女性」看待时,她总是会感到困惑不已。
若是团体的土风舞或是四方舞,她还能勉强克服;至于要与舞伴交换视线的小步舞,她则是会觉得紧张。尽管如此,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需要跟舞伴近距离拥抱的华尔兹呢?就算老师有多么优秀,只要自己的手被舞伴一牵,腰让对方一扶,爱莉雅就会开始紧张——应该说是混乱才对,她根本无法优雅起舞。再加上和其他舞蹈比起来,华尔兹旋转的动作特别多,对混乱的脑袋而言,这实在是个严厉的考验。对于不擅与异性相处的爱莉雅来说,华尔兹简直跟拷问没什么两样。
「嗯,那么,我们还是别去温古雷斯城的晚宴吧?」
「这可不行,公主!」
伊娃一边摇晃着长发,一边歪了歪头,爱莉雅则是猛然抬起脸,目不转睛地仰望着主人独有的紫水晶眼瞳。
「公主可是不为人知的舞蹈名家,就算赌上公主的名誉,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所以,请你不要再这么说了……!」
「虽然我觉得这句『不为人知』太多余了,可是,你不是不擅长应对男性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对于伊娃一针见血的评论,爱莉雅结结巴巴了起来。不过,她确实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究竟该如何是好呢?她简直是进退两难。
这时,伊娃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而且呀,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你怕男人怕到连华尔兹都没办法跳,将来要怎么面对未婚夫啊?」
「啊??」
爱莉雅就像打嗝一样大喊一声。
「公、公主,你怎么突然提这件事呢?」
「因为呀,你总有一天要订婚,结婚吧?到时候要怎么办?」
「我说得没错吧?」伊娃征求威廉的附和,他晃动着那头柔顺的黄澄色发丝,一边点着头说:「是呀。」或许是爱莉雅多心,他的嘴边甚至浮现出小恶魔般的笑容,至于侍奉这位第三王子的贝纳多——也可以说是这个话题的元凶的他,这时正兴味盎然地笑容满面。尽管身为女性,这么说可能有失体统,不过爱莉雅还真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但是,爱莉雅的想法并未动摇。
「不……不,公主!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咦?为什么?」
「我一直侍候着公主,而且是拼命侍奉至今。就算公主鲁莽的举动让我品尝到折寿的滋味,我仍然诚心诚意地努力不懈!」
「嗯……说我鲁莽也太失礼了吧。」
听爱莉雅说得如此直接,伊娃讶异地瞪大双眼,但是对爱莉雅而言,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罢了。伊娃的这种反应,才是爱莉雅所熟悉的主人。
「没错,公主就是一位鲁莽、少根筋又蛮不讲理的人。可是,就是这样才是我的公主。正因为你是蛮不讲理、史无前例、与众不同、而且又温柔至极的公主,所以我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呃,什么觉悟。」
「嗯,这还真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呢。」
看见伊娃与其说是愤怒、不如用瞠目结舌来形容的模样,贝纳多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如此说道。威廉也一样,与其说他皱着眉头,不如说在他的那声叹息里,蕴含着「说的一点也没错」的钦佩之意。然而,他们的声音与表情,身为当事人的爱莉雅却完全没有接收到。
「公主……不,伊娃洁莉公主。」
爱莉雅从长椅上起身,就这么慢慢跪了下去,她十指交握,眼神就像是仰望着祭坛上的圣体一样,抬头看着伊娃。
「伊娃洁莉公主,我求求你,就算你与艾力克斯殿下结婚,并且离开了王宫,也请将我爱莉雅·诺格·卡雷尔贝里留在你的身边!」
「……我还不一定会跟艾力克斯结婚呢,应该说我根本是没决定。」
「公主。」
「但是,如果爱莉雅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的话,我会很开心哟。」
伊娃将手交叠在爱莉雅紧握的双手上,她缓缓弯下膝盖,让视线和爱莉雅处于同一个高度,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夏末的柔和阳光从窗外射入,那副处于光线之中的笑容,与其用蔷薇来形容,不如说是向日葵——不,应该说是向日葵所仰望的太阳才对,再加上从交叠双手传来的暖意,爱莉雅不由得热泪盈眶。
然而,另一方面,她的内心一隅却刺痛不已。
她为主人献上的忠诚心毫无虚假。
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心痛。
这阵疼痛,是因为她对于主人未婚夫所怀抱的思念,其实远在仰慕之上。
接下来的发展,不知是否因为天上诸神在责问她的忤逆之心呢?
「千万别被这番花言巧语蒙骗了,伊娃洁莉殿下。」
「嗯?吉克?」
听见她唤着自己的名字,伊娃回头朝站在钢琴旁的黑衣骑士望去,爱莉雅也突然回过神。是错觉吗?总觉得自己听见一句十分惊人的话。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过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面对主仆两人夸张的对话,吉克刚才并没有插嘴,之上静观其变,这时他依旧眉头也没皱一下,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如果伊娃洁莉殿下只是一位贵族千金,一直这样下去也无伤大雅。但是,伊娃洁莉殿下可是第二公主,身为侍奉公主的侍女,再加上要侍候伊娃洁莉殿下这样一位主人,就应当具备远比主人更加洗练的知性与优雅才是。」
「……我总觉得你的话中有话,好像在调侃我一样,不过,吉克,你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爱莉雅殿下应该要克服不擅于与异性应对的弱点。」
「啊!?」
听见他以略带低沉的嗓音做出的结论,爱莉雅圆睁双眼。这理论究竟是如何推演出来的?她倒也不是不懂,真要说起来,她其实是不愿意理解,也很想要拒绝。
然而,这群聚集在午后长廊的人们,个个都十分坏心眼。
「克服弱点?啊~~~那谈个恋爱是最快的方式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没想到你居然能提出如此中肯的意见呢,贝纳多。」
「嗯,这个主意好!好像很有意思!」
「等……!!」
姑且不论小恶魔化身的第三王子,居然连伊娃也跟着起哄,爱莉雅可说是窥见了这个世界无情的一面。尽管她一口气站了起来,却又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
就在这位当事人无暇反驳的时候,事情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进展。
「为了举办洗练的知性与优雅而寻找恋人……也就是说,必须选一位早已具备上述优点的恋人才行,没错吧?」
「正是如此,伊娃洁莉殿下。」
「那就找雷欧王兄如何!正好王兄也还没找到未婚妻,这样正好呢!」
「可是,伊娃,要是跟那位王太子殿下在一起,恐怕会染上他别扭的个性吧?你不在乎吗?」
「咦?……这可不太妙,啊,那威廉呢?你可以吗?」
「什么?」
威廉没先到事情居然会牵扯到自己身上,那双蓝灰色的眼瞳忽然动摇,就这么僵立在原地。他勉强自己挤出笑容,这或许是出自于他身为王子的矜持吧。不过,他的王姐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没错,跟雷欧王兄比起来,威廉跟爱莉雅的年纪比较接近,而且爱莉雅本来就有弟弟吧?这样一来一定很登对。嗯,这样很好!真是太好了!」
「……伊娃,等等……这——」
「好,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开始,爱莉雅就是威廉的恋人……不,就是威廉的未婚妻!」
伊娃握着那双粉拳,似乎觉得自己的提议十分完美,那对眼眸也闪耀着无与伦比的光芒。看着眼前这位既天真又残酷的王姐,威廉的身上散发出悲怆的气息。尽管他为了自尊而强忍泪水,不过看他的模样,简直像是当场就要放声大哭一样。但是,负责侍奉他的贝纳多,这时却躲在钢琴后头强忍笑声,在那儿笑得东倒西歪,这实在不是为人臣子该有的行径。于是,爱莉雅不由得出言制止这桩荒唐事。
「我说公主啊,子爵家的女儿是不能嫁给王族的。」
「咦?……真是这样吗,吉克?」
「是的,根据规定,要与王族联姻,唯有拥有伯爵以上爵位的家族之人才行。」
「是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完全不晓得呢。」
伊娃漫不经心地说。爱莉雅不禁感到垂头丧气,心想:「我就知道。」为了把握这个大好机会,她赶紧抬头。
「那么,公主,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那吉克,雷欧王兄的那位同学如何?就是那位……叫什么来着?」
「你指的是赫里福德侯爵的长男渥斯特爵士吗?」
「对呀,就是那位渥斯特爵士!他跟王兄是儿时玩伴,你不觉得他是个合适的对象吗?」
「可是,伊娃洁莉殿下,在王都的社交界,他的放荡不羁在暗地里可是十分有名的,你不在乎吗?」
「放荡不羁?这形容词听起来真让人羡慕,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说的极端一点,根据外头的流言,他喜欢与形形色色的贵妇享受刺激的婚外情。」
「……唔,这样一来,别说是学习知性与优雅了,不擅于跟男性相处的爱莉雅,说不定还有被他玩弄抛弃的危险呢。那就把渥斯特爵士剔除吧,绝对不能找他。」
「我明白了。」
「不,那个……请听我说呀!?」
还是老样子。爱莉雅没有插嘴的余地,跟方才在跳华尔兹时比起来,她晕头转向的症状更加严重了。
「那么,还有哪些人选呢?」
这位蛮不讲理的第二公主依然没有放弃。她紧皱眉头,嘴里开始发出喃喃的沉吟声。这时,她忽然睁大那双紫色的眼瞳,直盯着现场的那位男士。
「啊啊啊啊,对了!嗳,贝纳多,你的意下如何?」
「啥?」
这位刚才还在拍着不发一语的威廉的双肩,安慰着他的红发侍从,这时不禁讶异地圆睁双眼。大概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牵连吧,,他那双橄榄绿的眼睛张得跟满月一样浑圆,可是伊娃完全没放在心上。
「你个性开朗,又会说话,长得也高,还会弹钢琴……嗯,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如何?你不喜欢爱莉雅吗?」
「嗯……公主!」
面对伊娃这种问法,身为侍从的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蛮力,「请你不要说这种胡来的话。」爱莉雅拼命想要表达自己的意见。
然而……
「啊哈哈哈哈!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
「……呀啊————!!」
贝纳多开朗地笑着,这时他突然伸出双手,轻轻地把爱莉雅整个人抱了起来。对爱莉雅而言,就连华尔兹都等同于拷问了,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爱莉雅一瞬间差点昏了过去,却被贝纳多响亮的声音制止。
「如果能得到公主珍爱的侍女,那可真是无上的光荣!对于你的恩惠,树下就诚惶诚恐地接受吧!」
他是在开玩笑?海华丝认真的?爱莉雅希望是前者,贝纳多却以雀跃的语气与满面的笑容如此说着,接着便顺势以华尔兹的节奏在长廊的地板上转起圈来。
「……!!」
发丝散乱,裙摆飞扬,别说是鞋带的钉子了,就连衬裤的蕾丝下摆都露了出来。在如此旋转之下,爱莉雅就连叫都叫不出声。她一边苦于仿佛全身包覆于火焰之中,濒死的羞耻之感,一边伸出双手死命地压住裙摆。
伊娃以眼角余光追逐着爱莉雅的身影,嘴里则是深深叹了口气。
「嗳,吉克,你会不会觉得花了这么多脑筋却很难找出答案,事情也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虽然你这番话听起来很不负责,不过正如你所言,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问题?」
「嗯,那这样如何?从这个窗户看出去……第一个通过东侧回廊的男人,就是爱莉雅的恋人候选人。」
「啊啊,这真是划时代的方法呢,伊娃。也就是说,你要把命运托付给天上诸神吗?」
「嗯?啊,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威廉终于从失落的谷底复活了,听见他这么说,伊娃点头附和,姐弟两也一起靠向窗边窥探。
从设置于北方宫殿南侧的长廊上,可以俯瞰盛开着夏日蔷薇的中庭,也能看见连接北方宫殿与主殿的那条露天回廊。
两人凝神等待着白马王子出现,这时,首先现身于东侧回廊的是一群侍女。当他们离开之后,一时之间,就连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两人朝中央回廊望去,英姿焕发地飘扬着制服下摆的宫廷骑士以及园丁们熙熙攘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连一个通过东侧回廊的人也没用。他们等了大约有五分钟之久,却一直只有侍女经过。
「……难道我们被命运舍弃了吗?」
伊娃依旧眺望着窗外,嘴里则是念念有词。
「请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尽管爱莉雅想出声抗议,不过好不容易才从转圈地狱里解放的她,光是靠在钢琴上调整呼吸就够她受了。
这时,命运的瞬间终于降临了。
「啊。」
「呃。」
「嗯?」
伊娃,威廉以及贝纳多都睁大了眼睛,在他们身后的吉克开口了:
「那不是我们的国王陛下吗?」
「……什么!?」
听见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报告,爱莉雅猛然抬头,她就连在意之久脚步声的余裕都没有,就这么冲向窗边。
她朝被选为命运舞台的东侧回廊一看,一群人正从哪儿往主殿的方向走去。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一位英姿焕发、黑色长大衣飘扬的壮年男性。尽管看不见他的脸,不过那头向后梳拢的金发带点波浪卷,身形充满了威严与气度,步伐也显得十分豪迈。
这位人物正是昆席德国王肯尼斯二世。
不过这样一来,爱莉雅反倒可以安心了。
一位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爱莉雅在心里吁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伊娃一定会放弃的。
「唉……原来如此,原来爱莉雅殿下的命运居然是成为王妃呀。」
在威廉身后待命的贝纳多故作认真地点头,他的主人也随之附和: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男人无法违逆自己的血统与家世,女人却能靠自己的裁量鱼跃龙门……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伊娃,你的侍女使伊娃背负着伟大命运的人物呢,你的直觉真是敏锐。」
「呃……我、我说威廉殿下呀!?」
「唔,这样啊,原来爱莉雅身上背负着伟大的命运,我之前完全不晓得呢——所以啦,恭喜你,爱莉雅!你从今天开始就是王妃罗!」
「公主!!」
看见伊娃张开双手转过身来,仿佛像是在祝福自己一样,爱莉雅呐喊到连喉咙都快要扯破了。如果是威廉或贝纳多也就算了,若是这位主人,她很有可能不是在开玩笑。就像是在证明爱莉雅的担心属实一样,伊娃突然说了声:「啊,可是……」表情也随之一沉。
「虽说是王妃,不过在国王陛下身边,还有爱蒂蕾德王后陛下在呢……也就是说,爱莉雅将会成为新的第二王妃?」
「也就是说,她将会变成伊娃洁莉殿下的继母罗。」
「呃……吉克殿下!请你不要若无其事地说这种多余的话!」
「继母?爱莉雅是我的新母后?……唔,这让我觉得心情有点复杂耶。这样啊,从今天开始,爱莉雅就是我的母后了呀……」
「没没没没没没这回事!不可能!公主怎么可能会是我生的!!」
在脑袋一片混乱之下, 爱莉雅已经连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也搞不清楚了。「不,我也不是爱莉雅生的啊。」就连摇头否认的伊娃,弯着高达身躯爆笑不已的贝纳多,都无法映入爱莉雅的眼帘,她只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过,就在她陷入摇来晃去、意识不清的状态时,一阵异常冷静的声音窜入她的耳膜。
「如果这次的结果不合伊娃洁莉殿下的意,可以等到温古雷斯的晚宴时再重新来过。」
「嗯?啊~~你的一声是在那场晚宴上重寻寻找恋人吗?……也好,到时还会有其他国家的人出席呢。」
「是的。比起在王国斗室里钻牛角尖,届时的选择想必也会增加不少。」
「这样啊,原来如此,吉克,这真是个好主意!」
伊娃一脸钦佩地频频点头。
看见伊娃这副赞赏增加的反应,以扑克脸著称的吉克也不禁露出和缓的眼神。
这个百年一见的瞬间,爱莉雅可是看在眼里。
也是她突然灵光一闪。
「……吉克殿下,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移驾一下吗?」
尽管爱莉雅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该不该这么做,但她还是默默地提起干劲,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吉克的手,然后拉着他离开窗边,一直走到了里头既没有木材、也没有灰烬的暖炉前面。吉克也没有抵抗,就这么跟着她走了过去。不过这样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接下来才是关键所在。
「我说吉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
听爱莉雅这么一问,吉克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反问对方。
在他一身黑的装扮之中,唯有那副带有锁链的单边眼镜与众不同。爱莉雅抬起头,正面仰望着他戴着眼镜的脸庞,并且放声说道:
「我知道吉克殿下也是宣誓效忠公主的人,我也跟你有志一同,但是捉弄我真有那么有趣吗?……若无其事地替公主的发言火上加油的,很明显就是吉克殿下不是吗?」
「这时你的错觉吧,爱莉雅殿下。」
「不,这才不是什么错觉!没错,根本不是!」
爱莉雅吧那头栗色卷发抓得乱七八糟,一边拼命摇着头,然后恶狠狠地瞪着吉克。
回想起来,他的确有这种前科。
「吉克殿下,你该不会像上次企图对艾力克斯殿下施以奸计一样,想把我嫁给别人,然后离开这个职务——藉以让我这位效忠公主的竞争对手脱离战线,所以才会跟着他们瞎起哄吧!?」
爱莉雅睁大那双有时会为了守护主人而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瞳,依然决然地放声说着。
吉克并没有回答。
他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地抿起双唇,就这么别过头去。
他现在这个举动,简直跟爱莉雅的弟弟恶作剧被识破后,受到逼问的时候一模一样。
~~~~~~~~~~~~~~~~~~~~吉克殿下!」
爱莉雅拉高嗓门,那股气势简直要让火山因此爆发。
这时,在窗边看着他们的伊娃圆睁双眼。
「什么嘛,爱莉雅一点都不怕吉克呀,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伊娃的喃喃自语,并没有传进站在暖炉前的当事人耳里。
午后的长廊里,爱莉雅涨红着脸责问同僚,那阵骂声绕梁不绝。


在那之后。
面对等同于拷问的华尔兹,爱莉雅彻底克服了这道难关。
进步的要诀只有一个。
对于身兼爱莉雅的舞蹈老师与舞伴的吉克,她干劲十足地拼命试着踩他的脚,就在她跟上了吉克的动作之后,便渐渐遗忘了紧张,进而学会了三拍子的舞步,也不再感到头晕了。
然而,她最初的目的却并未达成。
对于那天那场灾难,总有一天要好好报复才行。
「……哼,要是下次晚宴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报仇。」
在前往温古雷斯城的马车里,爱莉雅像在念咒一样喃喃自语。
至于在一旁听着她念念有词的吉克,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在正对面听着的伊娃则是窃笑不已。
对于这位天真烂漫、蛮不讲理的主人,爱莉雅献上了自己的忠诚之心,正因如此,今天的她依旧将报仇之火藏于心底,认真执行着自己的工作。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1-28 15:24 编辑


后 记


大家好,在此向各位献上『王宫罗曼史革命』的短篇集。
王宫系列主线的主角虽然是伊娃公主,不过这次每个短篇都各自有不同的主角,无论是没看过主线,或是已经看过的读者,都可以从自己喜欢的部分开始阅读。作品里也加入了一些有趣的附录喔(扉页里的迷你角色也超可爱的)。
可是,原本在杂志上分开发表的短篇,一旦集合成册,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了我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明明有那么多个性鲜明的人围绕在身旁,伊娃公主却老是唉声叹气地抱怨「无聊透顶」,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说她依旧习惯了,所以感觉都麻痹了吗……
那么,赶紧来针对每篇作品进行画蛇添足的解说吧。


『无趣公主的日常骚动』


这是在文库上进行系列连载前所撰写的短篇,因此,文库第一集的『公主也要自由恋爱』是发生在这个短篇之后的故事。
要收录成册时,我针对这个短篇加笔修饰了一番,理由很简单,这是因为伊娃在这个短篇里的个性,和主线里的伊娃根本不一样。虽然其他角色几乎都没有什么改变……重新读过一次,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国家里难道只有怪人存在吗?」


『无趣王子的绝妙悲剧』
这篇是发生在『自由恋爱1』以及『自由恋爱2』之间的故事。
在这片故事里的种种经验,应该让之后威廉的黑心个性又加深了不少。哈哈哈,第三王子越来越茁壮了呢。


『忧郁骑士的华丽变身』
吉克究竟是如何学会这身特技的呢?这篇便是解开这个谜团的故事。
另外,这篇故事同时也最忠实呈现了我酷爱「让还不够成熟的青少年被小女孩玩弄于股掌之间!」这项兴趣。


『固执王子的果敢失恋』
我一直觉得雷欧和威廉这对兄弟的个性不太像,不过试着写出这位哥哥的幼年时期后,总觉得他们其实还挺像的,真不愧是兄弟。
不过,扯了这么多,结果雷欧居然比艾力克斯更具有少爷性格呢,艾力克斯真命苦。


『深闺侍女的奢侈灾难』
这时发生在『无趣王子』与『自由恋爱2』之间的故事。
这篇是当我和负责插画的鸣海有希小姐进行讨论时,在鸣海小姐「我好想看以爱莉雅为主角的故事」的劝进之下所诞生的番外篇,同时也是将我在『自由恋爱3』里,因为没能着墨太多主仆相声而积累的压力彻底发泄出来的故事。呼,真是爽快。


页数也差不多快用完了,接下来向各位报告今后的预定。
日文文库方面,在春天时,王罗曼第二部即将开始,伊娃小姐的新生活也将会展开。
Cobalt杂志的0612月号和072月号上,将会刊载相当于第二部前哨战的上下篇故事,也请各位多多支持。

最后,我衷心祈祷能与各位读者于其他故事中相会。

06年霜月(十一月)



藤原真莉



怠工了这么久终于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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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7

10000
hjras2007 伯爵
感谢录入。。收入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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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霜人 子爵
虽然4卷是短篇集,缺少3不影响阅读,不过还是期待能尽快看到3的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tycemd 侯爵
只看了第一卷,知道有第二卷不过怎么找不到3啊,期待补齐

14 年前 0 回復

cy猫猫 勳爵
不过这个貌似是短篇集,应该可以单独看啦!!

14 年前 0 回復

sakurage 伯爵
我也是3没有看啊 

原来那么多人怨念3啊~~

14 年前 0 回復

1030893213 侯爵
呵呵!虽是龟速但很多录入都说是龟速其实一会就录好了!期待啊

14 年前 0 回復

cc12 伯爵
感觉还可以看看的··不过没3就4了啊··等着3一起看

14 年前 0 回復

cy猫猫 勳爵
感觉还算可以啦。不过个人最喜欢的还是彩云国啦~!!
这个也支持一下~!

14 年前 0 回復

FireFox 騎士
王宮羅曼史革命呀
在我記憶中那是本只有插畫能看的書,好像是看到第3集我就翻桌不想看了
可是,嗯,短篇還算有趣

14 年前 0 回復

chuqiwawa 子爵
发现更新,楼主辛苦了~~!冒出来支持一下!
前两本中文的还没时间看,这本看着还不错的说。
最近无力看太纠结的书,所以这类正好呢……

14 年前 0 回復

星之光 騎士
終於有人錄入了
樓主,不管多久我都會等的
大大的感謝

14 年前 0 回復

妖精们的茶话会 騎士
cobalt文库的,不过明显不如伯爵与妖精写的好

14 年前 0 回復

sengl 侯爵
感谢跟新 ~~~!我爱你大大 不知道第3卷更新不~

14 年前 0 回復

游戏人生 伯爵
现在是把日本老版轻小说都全部录入完毕吗?这个系列感觉还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久南 子爵
居然是第四卷啊~那就慢慢等待3的录入吧~感谢扫图与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1a11 勳爵
既然是录入的,那肯定就有三了,别急慢慢等

14 年前 0 回復

MAIHO 伯爵
終於看到有人繼續錄了.......
可是缺了3啊........0.0
這本好像真的賣不太好(雖然很多少女小說都賣的不怎樣).記得翻譯者說他老早就翻完了可是出版社一直壓了很久.........

14 年前 0 回復

CY小猪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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