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歌谣3(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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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歌谣3

她的身影,
有如冬雪般洁白。
她的心灵,
有如春风般温暖。

少女传递着,在人与人之间,传递哀伤的「心情」以及温柔的「心意」。

即使只有片刻也好,希望能继续往前走下去,希望温柔的心意能充满这个世界,希望所有的祈愿都能确实地传达。
於是,雪一股洁白的死神,轻轻起舞。
承载着人们的心意——

这是属于白色死神的,悲伤又温柔的故事。

opening-Symmetry Girl

光芒闪耀,再度划过天际。
坠入黑暗中,是一朵白色的花。
少女微笑着。
在宛如白日梦般的景色中,少女微微一笑。
「有时候会觉得,只要这样就好了,年是吗?」
她用一种非常沉稳,却又相当稚气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说着。。
白色长发配上白色衣服。
以及特别醒目的,一双红鞋。
她始终都维持着这样的姿态。
而她说话的方式,有时听起来就像是在唱歌。
「即使一切事情都遭遇不顺,即使得到的答案全部都不正确也无所谓,对不对?」
这时候,黑影发出铃铃的声响,彷佛在回应她。
但那并非黑影,而是一只猫。
黑猫的眼瞳闪耀着金黄色,就像黑夜里浮现的月光.
与全身的黑相反地,是尾巴末端带着一小抹白,形成对比。
黑猫开口说道——
「唔,着我是不太晓得啦……不过,有件事情我可就知道得非常清楚喔。」
黑猫有着稚气的嗓音,感觉像个孩童。
与它刻意加强的语气,显得不太搭调。
「是什麽事情呢?」她用摆明在装傻的口吻回问牠。
唉——黑猫叹了口气,接着说:「很简单啊,刚才百百你所说的那句话,在我听来意思就等於宣告说『接下来的工作要脱轨行动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在开始执行任务以前,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啊?我也想好好把任务完成啊……每次每次每次都这样……应该说所有任务都这样……根本就是千篇一律嘛。」
结果,她顽皮地笑了。
「既然这样,那就请多关照罗,丹尼尔——」

[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7-10-11 17:49 编辑 ]


1.玻璃弹珠与阳光彼端
children on that hybrid rainbow

——其实大家只是没有发现,自己就是最棒最好的。

为了传递心中的意念,他闭上双眼。
宁静的早晨,阳光将香菸袅袅的室内淡淡地照亮.
少年对着照片中的人双手合十。
那是神情愉悦的,祖父的笑脸。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仿佛又再度见到那一天的祖父。
那一天,离开人世的你。临走前想要传达的是什麽呢?
为了切断心中无法割舍的牵挂,他睁开双眼。
「——我要出发了,爷爷!」
然后,少年站了起来。

最后的游戏。
就像两人曾经一起玩耍的那些一日子。
去找出来吧.
去寻找吧。
因为,有种能够再度相见的感觉。

爷爷。

我要去——寻找回忆了。

天空在遥不可及的高处。
尤其在这个季节.感觉更加深刻.
庭院前方种植着几株不知名的树木,树叶已经转色,或红或黄,乘着微风飞舞,散落到地面上。
市原贯太郎刚步出家门,他伸出手遮蔽太阳的光线.
并非想起歌词当中的句子,只是觉得手掌仿佛透着淡淡的红光。
「…………虽然还不太清楚……不过没关系.反上出发就是了吧……」
贯太郎喃喃自语着,迈出步伐.
时序已经进入九月中旬,这个时间天候相当地凉爽.
微冷的空气,静静地包围着一天行动的开始。
连续假期第一天,时钟的指针.正接近早晨六点整。
几乎没有任何擦身而过的路人。
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人会料想得到贯太郎的行动吧。
肩膀上背着车了三条边线的运动背包.身上穿着烫得笔挺的白衬衫.搭配黑色长裤。非常普通的学生模样。
就像正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的路上。
任何人都会这麽以为吧。
可是,实则不然。
贯太郎目前是国中三年级,已经淡出社团活动了。
此刻的他.心中正怀着截然不同的目标.
穿着制服,是作为一种掩护。同时也是象征着一份「决心」。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祖父写给他一封信.
如今已不在世的人留给他的信。
他最喜欢的爷爷。
最后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以这样的句子开头的——

——陈年往事,我想,应该都已经说够了。
所以,在最后,来跟爷爷玩个游戏吧。
这是一个,寻宝游戏……
那是一个,梅雨季将过又未过.天色阴郁不明的日子。
「我出门咯,爷爷。」
一如往常.贯太郎边说边挥挥手。
祖父康太郎就站在玄关处,一如往常地说着「好,路上小心啊」。然後笑容满面地送他出门。
国中三年级,最后的夏天。
暑假前最后的比赛。
然而,贯太郎所属的棒球队,在地区预赛的第一回合.很快就淘汰出局了。
长久以来流血流汗忍住泪水.撑过地狱般艰苦的磨练。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诸如此类激动夸张的呐喊,完全没有出现。
实际上.贯太郎学校的棒球队相当弱小.平日的训练也松散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是一个仿佛连存在意义都不明所以的轻松社团.
因此三年来疏於练习的结果,就是比赛中以十八比○的惨况在第五局提早结束.
如果比赛再继续打下去,不知道还会输掉多少分数……光用想的就觉得很离谱。
想当然耳.并没有人会为此痛哭流涕。
只有队长大仓.还搞不清楚状况地说——
「还在干什么啊,你们,不要嬉皮笑脸的好不好!输得这么惨,难道你们都不会不甘心吗!」
语带哽咽的满腔热血。
只可惜,
「——一点也不。」
没有任何不甘心。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从没有认真练习到痛哭流涕的地步。
而且是一支练习中会莫名其妙跑去报名参加址足球比赛的棒球队。
甚至大家都还踢得很不错。令人不禁想问.是不是乾脆去参加足球队算了。
对了,如果他记得没错,大仓这家伙也有跟着大家一起踢足球啊。
应该说,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认真起来,不觉得丢脸吗?
「眼泪这东西,并不是随时都可以流的,因为眼泪的价值,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啊。」祖父康太郎曾经这麽说过。
虽然不很明了,不过祖父的意识。应该是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吧。
贯太郎自动做了如此的解释,但随即又觉得这样的解释「好像不怎么对吧」。
那天早晨,康太郎明明是那样健康地.那样笑容满面地目送着自己出门的啊。

比赛结束后,为了庆祝从社团活动引退毕业,二年级全体球员一起去唱KTV。
结果不知为何。唱得最投入最兴奋的.却是直到刚才还很热血激昂的大仓。
一连唱了几首当红偶像(女生)的歌曲.还配合舞蹈动作。
当他正准备要再来一首的时候.大家终於开口阻止——
「喂——!停、停止!够了你,不要再闹了!」
立刻强迫中断。
之後,是全员大合唱.曲目是「故乡」。大家搭着肩膀挥着手的大合唱。
贯太郎很认真地唱了两首没人知道的演歌,遭到全场大爆笑,
输球的事已完全忘得一乾二净.当贯太郎回到家时……
「你回来啦,贯太郎.来玩游戏吧。」
平日总会最先出来迎接他,找他打电动的祖父,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取而代之地.出来迎接他的,是双眼泛红的母亲。
「爷爷他.过世了。」母亲这麽说。
据说当时祖父康太郎就坐在向阳的窗口边.似乎正靠在沙发上小睡片刻。
幸福地,安祥地.在阳光的照耀下,祖父就这么走了.
母亲说——
「爷爷一定,很幸福吧。」
眼眶含着泪水.努力展露笑颜地说。
然而,贯太郎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莫名被挖了一个洞.
怎麽可能有这种事情呢?
爷爷已经,跟他约定好了啊.
说好下次要一起去钓鱼的,说好等到暑假他退出社团活动以後,就要一起去的。
爷爷还说自己像个笨蛋一样跑去问人家可以钓鱼的地方.不是吗?
我们不是还没成行吗’?
快点带我去啊。
你在做什麽啊,爷爷。
自己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啊.
不想打电动了吗?
已经满足了吗?
我还没跟你一起玩够啊。
爷爷……

铃铃铃……

祖父临走前所坐的窗口,风铃声轻轻响起。
一种几乎从未感受过的,非常寂寞的声音。

这一定,不是因北为风吹的关系.
而是因为我的叹息。
无论是守灵的夜晚或丧礼的过程甚至火葬时,从头到尾他始终没有流过一滴泪。
根本就没有流泪的道理。
怎麽能够接妥这种事情呢,
最最喜欢的祖父.居然过世了。
仿佛还能听见那呼唤自己的声音。
——而事情就发生在那段日子里。
当时贯太郎正在整理祖父的遗物,结果从祖父房间的壁橱里.发现一样指明要给他的东西,那是一个纸箱,大小差不多可以让贯太郎整个抱在怀里。
纸箱中所装的东西.乍看之下以为是零零碎碎的破布——摊开一看,才知道是学生制服之类的旧衣,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并非什麽遗书,而是一封「信件」.

「给我的损友,贯太郎——
陈年往事.我想,应该都已经说够了。
所以.在最后,来跟爷爷玩个游戏吧。
由你担任角色扮演游戏当中的主人翁.踏上旅途。
然後.将宝物寻找出来。
遗失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这点我很明白。
但是,每个人都拼了命地想要寻找.
却还是找不到,究竞是为什么呢?
爷爷也曾经找不到想寻找的东西,但后来我终於找到了。

那麽,我们就开始吧.
回想我们手牵手一起漫步的时光。
这是爷爷跟贯太郎最後的游戏。去向从前的爷爷说声好吧——」

与信件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手绘地图,是一张简单到令人傻眼的地图。
上面以水彩颜料,画出一些难以辨认的东西.好像有山.也好像有树之类的,看不太懂,而一个以红色标示的「X」记号,就混杂在其中.
看来,这似乎就是宝物的所在地。
…………不过——
——谁看得懂啊!


话说回来,也许这才像是爷爷的作风吧……
祖父是个玩心非常重的人。一开始是为了贯太郎才去买电动的,结果反而是自己沉迷於电玩游戏。虽然年事已高,却特别喜爱奇幻类的冒险剧情,总是乐在其中。
或许正因为祖父康太郎是这样的性格,才会留给他这封信吧。
贯太郎虽然对祖父信中所写的内容相当傻眼,仍决定要加入这个游戏。
因为这个寻宝游戏,是自己与祖父之间.如今唯一仅有的连系。
现在与过去,回忆与现实。
和信件地图等物品一同装在箱子里的,那件疑似学生服的东西,据母亲所说,是祖父在战时所穿着的旧衣。
再加上——陈年往事。
遗失的东丙。
寻找出来。
这些字句.
将这些当成是祖父所谓的「寻宝游戏」的线索提示来思考,贯太郎立即有了头绪.
过去,他经常听祖父提起战争时期的往事.
战争爆发以前,祖父原本是住在比现今这个城镇还要偏僻许多的乡下地方.
那段孩提时代,在山上捉到一大堆锹形虫和独角仙的往事,以及在河里游冰的往然後还有.关於曾经喜欢的女孩的往事。
所有听过的故事.都从记忆里一一搜寻出来。
敲脑脑中那些珍藏着回忆的宝盒,将它们逐一开启。
一个接一个地,轻轻敲响.
叩叩——
叩叩——
——是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喔。
眼皮上浮现色彩鲜明的回忆。
每一暮都是开怀的笑脸。
无论何时,总是充满了欢笑。
就连那天早上,挥着手目送自己的背影出门.也同样笑容满面。
信上所写的「从前的爷爷」这几个字,想必也是提示之一吧。
依此推测,或许这张地图画的就是祖父儿时的故乡,这个假设应该是正确的.
不,不是应该,是一定,这一定是正确解答.
只不过,贯太郎对於祖父真正的用意和遗愿,仍就丝毫没有任何头绪。
只要去就会知道了吗?
对了,这句话爷爷好像曾经说过呢。
——「去就知道了」。


嗯?,爷爷并没有讲过这句括吗?
算了,是谁讲的无所谓,反正这已经是最后了。
……这直的是最后的游戏了啊,爷爷.
其实还没跟跟你一起玩够呢.我说真的。
不过……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尽情地玩个高兴吧。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贯太郎内心的缺洞.开始慢慢填补起来了。

——好,游戏开始吧。

……心里虽这麽想.起点却是个非常棘手的开始。
无论如何,光是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就相当费工夫。
爷爷的老家究竟在哪里?爷爷的故乡是什么县市?
或者应该说,老家的定义到底是指什么?
甚至连这些事情,贯太郎都不清楚。
关於爷爷童年在乡下地方的往事,他的确已经听过许多
,然而那个地点究竟是在哪里,言谈间却从未提及。因此。他在暑假期间.主动去拜访一些亲戚,或试着打电话联络,也有向母亲及长辈们探问。
真伤脑筋耶,这个爷爷,说要玩什麽寻宝游戏,结果却连
一点提示也没有,根本都要靠自己一项项去调查嘛。
火车时刻表这种东西,这是生平头一次查阅呢。
那一整本又大又厚的.而且有够难查。唉……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爷爷的事情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不定其实我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
恍然察觉,暑假已经快结束了。
即使如此,依然设法准备就绪。
——照理说应该万无一失的,没想到……

计划实行前一天——
事情就发生在午休时间,他才刚从自己所属的班级——三年D班教室走出来,随即被人叫住。
「——等一下,贯太!」
用孩提时代的昵称,再加上明显隐含着怒气的声音.让被喊住的贯太郎吓一大跳,像只猫一样紧张地躬起背来。
呜,呜哇!什麽啊……?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眼前是——某种比老师更难缠更恐怖的人物。
而且还双手叉腰,大咧咧地站着。
与国中生相去甚远的「冷眼」视线,犀利地射过来。
仿佛可以看到漫画里面「青筋暴凸」的愤怒记号浮现住额角,气势惊人。
「……什、什么事啊?番米……贯太郎问「她」。
一头长度超过肩膀的美丽秀发、浅褐色的细框眼镜、不长也不短,长度不至於违反校规的裙子,整洁端庄的制服——与一身随性散漫(连领带也没打)的贯太郎形成对比,散发非常清新的气质。
她叫做,藤浦番茄。是贯太郎班上的班长。
而且绰号也很直载了当地.就叫做「班长」。
也不知道为什麽.唯独贯太郎一个人叫她「番米」。以她在学校的形象.即使并非担任班长的职务,肯定也会被同学取相同的绰号吧。
反正就是一副适合当班长的摸样。甚至因为她,今年的校庆还临时加办了一场「MISS班长」选美比赛.
想当然耳,参赛者只有藤浦番茄一个人.
为了筹备其实不怎么重要的校庆活动,担任执行干部的她几乎可说鞠躬尽瘁,这场比赛是特别向她表达慰劳与感谢之意的惊喜企划。
虽然当事者本人.藤浦番茄,对此感到相当地困惑.
话说回来,这位班长中的班长,号称班长界女王的藤浦番茄.究竟有何贵干?
不必等贯太郎问出口,对方劈头就说——
「还问我『什麽事』?贯太,你是不是跟老师说,你不参加补习营了?」
面对藤浦番茄的质问,贯太郎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从明天开始,是连续三天的休假,原本依照这间国中的惯例,贯太郎跟藤浦番茄这些三年级学生都要来校报到——参加地狱补习班。
一堆人被迫挤在社区提供的简陋设施里过夜,接受密集的课业补习,是非常「惨无人道」的集中营活动.
目的是为了让学生在经过暑假、校庆和运动会之后,从浮躁的情绪,尽快转换到升学测验模式。
呜……不会吧……难道……
「对、对啊,因为家里有点事嘛。」贯太郎竭力隐藏内心的动摇,冷汗直流地说。
他和藤浦番茄,因为两家住得很近,从小就认识,有着青梅竹马的关系。
小学时代,他、藤浦和祖父康太郎一天经常玩在一起,然而自从升上国中以后,这样的光景就不曾再有过了.
理由很简单,就是男生跟女生似乎都自动分成两派,只跟同性作朋友。
祖父康太郎时常会问他「小番茄最近怎麽样啦」?
虽然现在也还算是青梅竹马,但藤浦不只担任班长,更兼任学生会的会长。已经是学校里面出名的超级优等生。

而另一方面,贯太郎虽不至于到劣等生的地步,却只是个弱小棒球队的七号左外野手,学业成绩……普普通通,不上也不下。
「——哦,有点事是什麽事?」
她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就、就是,对了,那个啊.我表哥要结婚了耶~」
「哦?哪个表哥?」
「咦?呃……是、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啦。」
自己越说越心虚。
在他的表兄弟姊妹里,已经准备要结婚的,或者已经有对象的,根本连一个也没有。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非硬撑下去不可!
贯太郎有如相扑选手,正准备勒紧腰带,冲上去跟对手硬拼,没想到丁字裤却突然松开,直接掉在地上。
「对了。昨天我有遇到你妈妈耶。」
啪兹……
自己都明显感觉到,全身的毛细孔正不停地喷出冷汗。
「你妈妈还拜托我要在补习营的时候好好盯着你呢,她说升学考试快到了,要我叫你收收心,不能让你一直混水摸鱼喔。」
藤浦番茄边说边用犀利的眼神睨着贯太郎.
——这、这、这、这完全就是露出马脚了嘛!
贯太郎为了跟祖父玩最后的游戏,为了前住寻宝之旅,已经决定要跷掉补习营。
他对学校说「因为要出席表哥的结婚典礼,所以无法参加补习营」,对父母则是流着眼泪宣告「我要去参加三天两夜的地狱补习营了」。
寻宝计划的准备工作、以及不在场证明,按理说应该都万无一失,非常完美才对。
没想到却——
被藤浦番茄当场拆穿,根本全部都泡汤了啊!
「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市原贯太郎同学?」她板起班长的脸孔,非常严厉地责问——
即使如此,唯有这件事隋.就算是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也不能对她说。绝对不能说出口。

「唔……康太郎爷爷留下一封信.你打算照他信里所写的,去完成那个所谓的寻宝游戏是吗,贯太?而且还想跷掉重要的补习营一个国中生自己跑到外地去过夜。」
——结果还是说出来了,唉。
敌不过藤浦番茄的魄力,一个小心就招供了,实在很没用。
「这种事情怎麽可能被允许嘛!用点脑筋好不好,笨贯太!」


无视於走廊上其他同学的侧目.藤浦番茄嘟起嘴开骂。
「……是,你说的是……」
「听好罗——明天,你一定,要来集合,知不知道?我会等你的!」
「一、定、要、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不用了,我会去的……请让我加入,遵命……
虽然在藤浦番茄面前表现出低头反省的态度,但贯太郎心里却想着——

拜托,怎麽可能嘛!
别说蠢话了!
我怎麽可能会去啊!
我、才、不、要、去、咧——!


翌日早晨,顶定行动当天。
天才刚亮没多久.泛白的天空,传来阵阵麻雀的叫声。
贯太郎走出家门约十几分钟後,到达火车站。

总而言之,就先从这里出发,朝市中心前进。
经由事前的调查(其实也只不过是用电脑上网找
一下而已),已经明确掌握从这里到祖父老家的车资票价。
可是因为缺钱,只能全程搭乘最慢的普通电车,进行超级贫穷之旅。
早知如此.就把压岁钱好好存起来,不应该花掉的……
他并不是因为景气太差,以为把钱花光多少能对社会经济有点贡献,只不过买了想要的慢跑鞋.再加上平日社团活动结束后去吃吃喝喝的费用(即使根本没有认真在练习),不知不觉一下子就用完了。
虽然很想诅咒自己几个月前的愚蠢,但至少基本的旅费已经确定没问题了,所以就算了吧。
更重要的是,昨天实在很惊险。
假如藤浦番茄把这个寻宝计划的事情直接告诉他母亲,想必——
「你是重考生耶!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啊?」
母亲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然而,也不知究竟是幸亦或不幸,藤浦番茄似乎只字未提。
即使如此,贯太郎依然非常小心谨慎,特地穿着制服出门,并且比预定时间提前,趁一大清早出发。
这样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搭电车的同学,以防万一被人撞见。
出发时间提早这么多.就连藤浦番茄也料想不到吧。
哈哈哈哈——笨番米,活该。
等着瞧吧。我就是要去。我就走到世界的尽头给你看。
此时此刻,贯太郎心中得意地想着。
浑然不觉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贯太!」
随着这句怒吼声传来,他的左手突然被人用力往后一扯。
「呃?」
拉扯的人道太过强烈,他整个人差点就倒栽葱,聿幸好身体立刻向前倾.总算勉强保持住平衡。
然而,「危机」并没有改变。
那只拉住自己左手的,纤细的右手。
「贯太——!」
怒吼声再度响起。
巨大的音量在刚睡醒的脑袋中剧烈震荡,让贯太郎吓得缩起背脊。
呜……大事不妙……这个声音……
似曾相识。
应该说,是非常熟悉的声音。
大抵说来,是叫他「贯太」的家伙,相当地有限,屈指可数。
尤其对方如果又是个女的——那根本就不作第二人想了。
——是藤浦番茄。
「……番、番米……」
比昨天更加强版的超大「愤怒符号」,正浮现在她头顶上。
为、为、为什麽,她会在这里?
呵呵呵哈哈哈…………完蛋了!
「市原贯太郎同学,这麽一大清早的,请问你究竟打算到哪里去呢?」
藤浦番茄用客气得很诡异的语调,努力克制的声音对他说。
这样反而让人觉得更恐怖。
「没、没有啊……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面对藤浦番茄的质问,贯太郎试图要敷衍过去,可惜似乎是白费工夫。
事到如今,更重要的是想办法脱离这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吧。
热心助人,责任感特强的藤浦番茄。
连根本没人会去注意的小地方,她也会设想得非常周到。细心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藤浦番茄早在贯太郎出门以前就先来到这里,埋伏着等他出现。
什麽跟什麽啊!居然真的跑来这边等!
他太小看番米管家婆的本事了。
她想必是基於身为班长的贵任感,特地来阻止自己冲动的行为吧。贯太郎心想。
在她脚边,放着一件大到有点夸张的行李。
一定打算从这里直接把他带到学校去集合。
真服了你,特地一大清早爬起来。不辞辛劳赶到这里埋伏……
心中虽然咒骂连连,但面对番米的怒吼,贯太郎依然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忍不住缩起背来。
「实在太离谱了!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正处于什麽时期吧?」藤浦番茄的表情很僵硬。
「国中三年级的考生耶!贯太,你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
「这、这种事情我知道啊!少把我当笨蛋!」
贯太郎心中自认为这句话说得很有气势,觉得自己表现得非常可圈可点了,却不料这正是火上加油,更加引爆藤浦番茄的怒火。
「你在说什麽啊!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会在这里?今天开始是补习营!集合地点在学校!你这笨蛋,还狡辩什么啊!」
「呜……我是因为那个……」
——完全没办法回嘴!
「贯太,你要去学校集合,没错吧……」
藤浦番茄直勾勾地盯着贯太郎看。
那双藏在镜片後的大眼,和头发同样的浅色系,有如人偶娃娃般。

在这股视线的逼视下,贯太郎差点就屈服了,但他的决心不会如此轻易就动摇。
贯太郎开口说道——
「对不起,番米,我是不会去学校的。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
「……是寻宝游戏吗?就是你说的那个,跟康太郎爷爷约定好的最后的游戏吗?」
「嗯,没错。这是我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所以——我要去。」
贯太郎意志坚定.
即使如此,藤浦番茄仍继续劝说——
「贯太,上次模拟考你不是考得很糟吗?难道你觉得无所谓吗?」
「我……我没那样想啊……」
「那又为什麽呢?」
「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就此放弃,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一瞬间的沉默。
「是吗……」藤浦番茄之前的杀气,突然消失了。「贯太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吗?」
「嗯。」
「那就表示说什么都没用了吧,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吗……」
没错……贯太郎点点头。
呼,好险好险~
原本还担心后果不堪设想,看样子似乎是逃过一劫了吧,干得好啊,真有我的!
他心里正暗自庆幸着。
结果,就在下一个瞬间,藤浦番茄说出一句话,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好——那我也一起去!」
咦…………?
咦……?
什么?
「咦————?」
好、好什么好啊!


铁轨向前延伸。
仿佛没有尽头。
列车慢慢行驶。
汽呛汽呛汽呛。

列车微微晃动。
汽呛汽呛汽呛。
乘载着两个人。
——没错,是两个人。
究竞怎麽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呢?
贯太郎的身旁,坐着藤浦番茄。
从他们搭上第一班列车,已经过十几分钟,两人之间尚未有过任何称得上对话的对话。
在开往市中心的列车上。
果然,这个时间,除了贯太郎和藤浦两人以外,只有一名乘客。
一方面也是因为假日的关系吧。
因此,气氛感觉更加尴尬。
已经很久没有跟番米两个人独处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贯太郎突然没来由地觉得不好意思。
在如此微妙的年纪,光是青梅竹马这样的关系,就足以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了。
藤浦番茄正凝视着前方窗外的景色。
早晨的阳光将车厢内照得一片亮白。
她的侧睑。
朴素的细框眼镜。
镜片下的素颜。
贯太郎忽然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盯着藤浦番茄的侧脸看。
啊哈哈哈!我在干什麽啊,真是的!
番米的侧脸有什么好看的嘛,真无聊。
没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好诡异的气氛。
於是,他只得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一句非常无关紧要的废话。
「天气真好呢~~」
「嗯……」
「昨天的连续剧你有看吗?」
「没有……」
「……呃……」
「…………」
「对了,为什麽你会穿着便服啊?」
照理说,原本他们两人从今天开始要接受为期三天的补习课程,而集合地点在学校,理所当然应该要穿着制服才对。
然而,她却是穿着便服。
有点复古的学院派风格再搭配眼镜,是符合班长形象的校园风造型。
从很久以前,就不曾看过藤浦番茄穿便服的模样,今天才发现其实她也满时髦的,所以他脱口而出这个疑问,结果——
「——啊,咦?那、那是因为……耶?呃,那个……」
出乎意料地,她显得非常慌张。
「对、对了,老师不是说过穿便服也可以的吗?呃——贯、贯太,你果然都没有在听老师说的话喔,嗯。」
「是这样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
藤浦番茄自动强调着,又自己一直点头肯定。
而另一方面.贯太郎则是怀着疑惑搜寻脑中的记忆,经她这麽一提,似乎真的有点印象。
应该说,其实贯太郎的记忆非常模糊不清。
他再次肯定,自己果真如番米所说的.平常根本都没有在听老师说些什麽。
於是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坦然接受了。
没想到,她却一副紧张兮兮的摸样.又接着说——
「对了,这件衣服,是在站前那家有点奇妙的,店员打扮很像洋娃娃的那间店——」
「啊啊,我知道,店名好像叫什么『Tibetan』的。是不是?」
「对对对,就是在那边买的,很便宜喔。还有这双袜子啊,也是三双特价的东西,然後这双鞋子,啊,这个稍微贵了一点啦,不过我真的很喜欢……」
「呃……没关系,我没有要问那麽多啦。」
伤脑筋,根本不需要这麽认真详细地回答吧。
难道,这就是当班长的天性吗?
这时候,她突然反过来追问——
「——很奇怪吗?」
「啊?什麽东西很奇怪?」
「我是说——这件衣服啦!……会很奇怪吗?」她又问一次。
「不会啊,一点也不奇怪。」
贯太郎摇摇头。
「不但不奇陆,还挺好看的喔,我觉得满时髦的耶。」
他实话实说。
虽然是未经修饰的话语,却能直接而准确地将想法传达给对方。
他忽然想起。祖父康太郎曾经说过,「诚实的人是傻瓜」。
不过,祖父还说过另一句话——「所以,当傻瓜是很酷的喔」。
藤浦番茄听了贯太郎的话就说——
「真……真的吗?」
不知为何,她似乎有点高兴,两颊微红地,露出羞涩的笑容。
这是今天,头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她的高兴彷佛也传染给了他,贯太郎也不由得泛起羞涩的微笑。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好像明白祖父说的「傻瓜」是什麽了。
没多久,电车就抵达第一个转乘点。


「——只有呼吸,并不算是真正地活着吧。」
某一天,康太郎这么说道。
「啥?爷爷,你在说什么啊?如果不呼吸,是会死人的吧?」
贯太郎正专注於电玩的赛车游戏当中,不加思索就随口回应。
「我不是指那个意思,这只是一种『比喻』而已啦。」
康太郎笑着解释。
即使在说话的时候,祖父的手仍熟练地操作着摇杆,动作敏捷得不像一个老人。
结果,依照惯例,这局比赛康太郎又赢了。
「比喻?什麽的比喻啊?」输掉游戏的贯太郎,将摇杆随手一丢问道。
「算了,没什么啦。如果不懂,那就不要懂吧,反正你总有一天一定会明白的。再怎麽说,你毕竟是爷爷我的孙子啊!」
康太郎说完,便高兴地笑着。
如今一切已成回忆了。
只会在回忆里笑着。
总是笑容满面地。
今后,相信也是一样,永远都不会变。
对吧?

微风徐徐,将树叶吹落一地。
红色与黄色树叶铺成的地毯。
整排行道树。
又高又远的人生。
曾经走过的风景。
宣告夏天结束的凉风。
为什麽呢?
这个季节的风令人莫名地伤感。
夕阳映入眼底。
虽然挥着手。
却将道别的话收藏起来。
和我的手一起放入口袋里。

「——那个……贯太……我们还要继续转乘吗?」
在第三次转乘的时候,藤浦番茄终於忍不住问出口。
两人从起点的车站出发以后,已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
或许是因为不习惯搭电车的关系吧。藤浦番茄显得有些疲累。
即便如此.她却没有追问贯太郎目的地是哪里,大概只是觉得频繁的转乘次数,实在让人有点吃不消吧。
目前所在地已经远离市中心,放眼望去,周遭是自然恬静的景色。
仿佛和风景互相呼应地,旅程刚开始时,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了。
「还要再转乘一次。」
贯太郎平静地说,藤浦番茄一听,不由得垂下肩膀,唉——她叹了一口气。
她小声地,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不会吧」。
贯太郎隐约听见她的唉声叹气,便问道——
「番米,你为什么会跟着我一起来呢?你连我要去哪里也问都没问耶。」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算了算了,那些都不重要。赶快走吧!」
然而,藤浦番茄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立刻振作起来,拖着那件庞大的行李迅速往前走。
「喂,等一下,番米——」
「嗯?」
她彷佛不愿流露自己的软弱,听见贯太郎的呼唤,便一睑开朗地回过头去。
带着,些微的颤抖。
结果,贯太郎对她说——
「转乘的月台不是在那里……是这边才对。」
藤浦番茄的肩膀,再度无力地垂下。
「什麽嘛,真是的……」
这时候.贯太郎朝她走近,一手抓住那个拖垮她行动力的大包行李,
「噢,好重!里面到底装了什麽东西啊,女生实在很奇怪耶……不过是去参加一个补习营,有必要搞成这样吗……」
虽然嘴上抱怨连连,仍是将她手中那件重到超乎想像的行李给提了起来,脚步略为摇晃地扛到肩膀上。
「贯、贯太,没关系啦,我自己拿就好了——」
「不要勉强啦,你手都已经在抖了。谁叫你平常都没在运动,就只顾着念书而已嘛。」
「真不好意思啊,我是个书呆子!」
说完她像小孩子一样鼓起脸颊。
然而,患太郎的反应却很冷淡。
「呃,这样……并不可爱耶。」
「你好过分喔——」
这次她嘟起嘴来。
「还有,这个也一样不可爱。」
贯太郎依然冷淡地说着,快步往前走去。
其实,他有些心跳加速——只是不能说出口。
说不定,脸上已经挂着微笑了。
所以才会故意走在前面,以免被看到。
只是稍微,走在前面一些些而已。让她很快就可以追上。
「啊,等等我啦,贯太!」
鞋子啪嗒啪嗒地,踏在乾爽的地面上,感受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有两道影子正站在远处,注视着那两人的背影。
宛如海誓蜃楼般,虚幻的存在。
年纪看起来,大约比贯太郎和藤浦番茄小个两三岁左右。
其中之一,是有着一双大眼与剪齐的黑发,予人深刻印象的男孩子。
另一名,则是躲在男孩身后的女孩子。
麦杆帽子底下,隐约可见红色的长发。

——铃铃铃。

某处传来铃声。
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过的风铃的声音。
故事的开始,总是突如其来。
纯真懵懂的少男少女成为主角。
逐步编织出一个——故事。
已经,开始了。
故事已经开始了。
——我想,这一定不是偶然吧。
——你在说什么啊,百百?
——只是一种比喻罢了。
——比喻?什麽的比喻?
——就像是命运的必然,让故事里的登场人物相遇,这样的感觉吧。
——唔……听不太懂耶。
——其实很简单啊,但正因如此,才特别难懂。
——……说到底,我还是一点都没听懂……
——那就来看看这两个人的旅程吧?反正故事已经开始了嘛。

在转乘月台,搭上区间电车,第四度出发。
铁轨向前延伸。
乘载着两个人。
仿佛没有尽头。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列车却在途中的某一站停住,没有要发动的意思。
随即,车厢内开始放送语调独特的广播。
「——由於前方轨道发生火灾,本列车暂时停驶,很抱歉造成您的不便,请赶时间的旅客多多见谅。」

喂喂喂,有完没完啊,一下子是番米的事情,一下子又发生这种事,哪来这么多麻烦事啊……贯太郎在心里伤脑筋的嘀咕着,实际上也真的用力地叹了一大口气。
普通电车有个意想不到的陷阱等着他们。
由两节车厢所组成的区间电车,里面的座位排列是两两相对的,贯太郎和藤浦番茄正面对面坐着。

他们所在的这节车厢当中,还有另外几名乘客,只不过几乎可以确定,所有人都不像在「赶时间」的样子。
火势大小究竟如何,从这里也不得而知,但至少大家都心里有数,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暂时」,表示需要相当一段时间。
所以,焦急也没有用。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心底深处,却无法如此轻易地处之泰然。
再不快一点赶去……
可能就会找不到了啊……
爷爷……
名为寻宝游戏,其实线索非常模糊,即使事前已经做过调查,但要收集情报实在困难重重。
祖父离开故乡,已经过了数十年,知道家乡事情的人,在亲戚中也相当稀少。
现下手中能掌握的线索,就只有一张自制的地图以及祖父康太郎留给他的亲笔信。
再加上从长辈口中听来的陈年往事,他必须依靠自己的记忆和直觉,去追寻祖父的身影。究竞在那个地方,会有什么东西呢?
因为这是和祖父之间最后的游戏,所以想要好好地完成,好好体会过程中的乐趣。
贯太郎感到坐立难安,下意识地微微摇晃着膝盖。
这时候,他眼前突然出现一块黑色的物体,占据了整个视线。
「——呜哇,什麽东西?」
他吓一跳,差点从座位上滚下来,那块遮蔽视线的物体,其实是藤浦番茄拿到他眼前的——饭团。
「你、你干嘛啦?」
贯太郎惊慌失措地问道。藤浦番茄平静地说——
「肚子饿不饿?你应该早就饿了吧?都已经中午了呢。」
「什么?」
「肚子一饿,人就会开始烦躁,不是吗?赶快吃吧。」
她说完便将手中的饭团强迫塞进贯太郎的嘴里。
於是,贯太郎逼不得已,只好用嘴巴接住饭团。
「唔……嗯……好吃。」
内陷是,烤鲟鱼柳。无论是盐分的比例,米饭的分量,饭团的大小,或是海苔的口感,都恰到好处,very good。
满分。
「来,喝杯茶——」藤浦番茄从刚才拿出饭团的行李袋中,动作迅速地又拿出银色的水壶,将茶倒入杯子里。然后把杯子递给贯太郎。
「啊,谢谢……」
他顺从地接过杯子,立刻将茶水灌入口中。
嗯——冰得恰到好处。
不会太涩,也不会太淡,煎茶中的绝品,好茶!
满分乘以二!
接下来的时间,患太郎就陆续将藤浦番茄递过来的配菜一一放进嘴里。
藤浦番茄的旅行包,有如小叮当的口袋般,从里面不停变出各种东西。
「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招待——」
吃下一堆食物,饱足感带来幸福的心情。灌太郎忽然想到……
「那个,番米——为什么你会带便当来啊?参加补习营的话,学校不是有供应三餐吗?」
结果,正在将纸制便当收叠整齐的藤浦番茄,动作突然僵住。
「呃、呃、我……啊,对、对了,老师不是说第一天中午要自己带便当的吗?身为班长,这种事情当然要以身作则嘛!嗯!」
明显可见的心虚。
然后,她又像先前一样地,自己说完自己点头。
「这跟当班长,应该没有关系吧?」
「关系可大了!大到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呢!」
「是、是吗。」
看着贯太郎一脸怪异的表情,藤浦番茄随即设法转移焦点。
「嘿咻……喝——!」
她用力推开紧闭的东窗。
轻柔的微风吹向两人。
「哇。好舒服的风……」
夹杂着些微海潮的香气,徐徐抚过她的发丝。
「海就在附近吗?」
藤浦番茄说着,上半身便往南边倾靠,像要探出头去张望。
便当的事晴暂时被搁在一旁,贯太郎也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只不过,这也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向左边看是山,向右边看是防波堤,而防波堤的背後想必就是大海了。
周围,连一间商店也没见到。
嗯——
一种不同含意的叹息,几乎要脱口而出,这是个淳朴宁静到令人想叹气的地方。
车站里还勉强看得到站务员的影子,但也只限於这仅有的一个人。
而且,还是一位会微微颤抖的高龄老爷爷。
……要不要紧啊?

直到现在,电车都还完全没有要重新发动的意思。
车窗外,一片空旷寂静。
这时候,藤浦番茄尖然开口说话了——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她出声唤住在车厢内巡逻的车掌。
「你好,有什麽事情吗?」
似乎就是刚才负责广播的那位车掌先生,有点啤酒肚,笑脸迎人的亲切中年男子。
「电车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会发动吗?」
藤浦番茄这麽一问,车掌立刻伤脑筋地苦笑着说:
「真抱歉,因为真没办法掌握到确实的情况跟所需的时间,我们也正伤脑筋呢。照这样子看来,恐怕还要再等一下吧。」
态度非常友善的车掌离去后,藤浦番茄看着贯太郎的脸说道——
「那个,贯太」
「嗯?」
「想不想去看看?」
「去哪?」
「——海边!」
去海边看看吧——她突然提议。
也许是受到轻柔的海风影响吧。
又或者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的关系。
不过,风确实是一直吹过来。


唉,真伤脑筋啊.
贯人郎提着藤浦番茄的行李,藤浦番茄提着贯太郎的行李,从座位上站起来。
不知为何,藤浦番茄一睑愉悦地,率先走向通道,朝车门方向前进。
贯太郎正准备跟随她的脚步,视线忽然瞥到隔壁的座位。
有一对年纪看起来比他小几岁的男孩和女孩并肩坐着。
黑发的男孩坐在靠走道这边,而戴着麦杆帽子的红发女孩则坐在靠窗那一侧。
两人都穿着怀旧风格的复古服装,看上去有种泛黄相片的感觉,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莫名地感到怀念。
虽然只用眼角稍微瞄了一下,但光凭这一眼就能得知,少年和少女都有着相当出色的容貌。
唔——俊男美女情侣档是吗?

真年轻啊。
呃…………咦?
贯太郎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疑问。
——他们从刚才就坐在这里了吗?
印象中,藤浦番茄跟那位亲切的车掌大叔说话时,这两个人好像并不存在啊……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还有,那个男孩子——似乎曾在哪里看到过……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记忆模糊不清。
喂喂喂,你这家伙怎麽回事啊。
寻宝游戏真的有办法完成吗?
贯太郎在脑中自问自答着,已经先下车的藤浦番茄,站在月台上呼唤他。
「好啦好啦,我马上过去。」
他一边喃喃低语,一边将藤沛番茄那袋重量感十足的行李给背到肩上。

少年的一双大眼,静静盯着贯太郎离去。
目不转睛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接下来呢,要怎麽做?」
贯太郎才在月台上站定,正准备问藤浦番茄,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地,而是在站长室,跟刚才看到的那位老爷爷正交谈此什么。
没多久,藤浦番茄回来了。
「站长说这次是特殊情况,所以我们暂时走出闸门也没关系。」
原来她是去申请出站许可的。
不知是因为乡下区间车的关系,或者因为站长是那位老爷爷的缘故,居然连这种平常难以想象的要求也被准许了。
是否身处於这样悠闲淳朴的景色当中,人的内心也会特别宽阔呢?
话虽如此,藤浦番茄的行动力也实在很惊人。
会主动跑去找站长商量,还会突然说出要跟着贯太郎来旅行。
「真不愧是班长,做任何事都动作迅速啊。」
没有任何恶意,贯太郎开玩笑地对藤浦番茄说。
结果出乎意料地——
「人家现在不是班长啦!」
她像小孩子一样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然后又害羞地红了脸颊。
藤浦番茄笑着率先通过闸门上出去,即使声称自己现在不是班长的身分,却仍一本正经地,向站长深深行礼致谢,相当讲究礼节。


看着她的背影,贯太郎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全都收进心里面。
——你不是因为身为班长,才来阻止我的吗?
突然灵光一闪,他似乎明白,她之所以会身在此处的理由了。
真的的是突然之间想通的。
希望真的是「那样」啊——心中怀着隐约的期待,若有似无地,一下确定,一下又不确定……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啊,其实人家只是没有发现,自己就是最棒最好的喔。」
爷爷曾经如此说过。
当时年纪还小的贯太郎,正在跟祖父康太郎一起玩砂堆,两人合力建造一座城堡。
假设,在这世界的某处。
有朵好大的云,像长了翅膀的鲸鱼般,在空中悠然地游着。
对那只鲸鱼而言,人类的烦恼也许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吧。
或者应该说,身为一只只鲸鱼,根本就不会知道人类的烦恼吧。
然而,相较于那只鲸鱼,海洋和天空还要更加宽阔,更大更辽阔,今天仍旧包围着世界。
但是,鲸鱼并不会放在心上。
无论是大也好,是小也好,鲸鱼就是鲸鱼。
就只是存在着。
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那一天.祖孙两人,布满皱纹的大手,与圆圆胖胖的小手,始终牵在一起。
回忆牵连着回忆。
如今已不复存在了,是吗?


「夏天结束了耶……结果,今年连一次也没有去过海边啊……」她眺望着无人的大海说道。「整个暑假期间,忙着上补习班跟先修班,一下准备模拟考,一下又要复习跟预习的,唉……连泳装都已经买好了耶……还想说这已经是毕业前最後一个暑假……
「真很想到海边玩呢……」
「你的泳装,是三点式的呢……」
贯太郎无视於她的感叹,开玩笑地问道。
「变态——!」
藤浦番茄立刻涨红着脸,挥拳做出揍人的动作。
结束旺季的沿海街道。

浪潮的香气。
又高又远的天空。
一片湛蓝,上面飘浮着薄薄的白云。
藤浦番茄伫立在防波堤上。
贯太郎抬头仰视她。
裙子被海风吹动。
长发在风中轻轻飘动。
有点心跳加速。
与平日不同,没有穿着制服的她。
沉静的笑容。
难以想像眼的就是那个绰号叫班长的女孩,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班上的男生,几乎都因为她既有的坚强形象而未曾注意过,唯有贯太郎知道,那张藏在眼镜背後的素颜,其实是个大美女。
藤浦番茄愉快地漫步在长堤上。
贯太郎沿着堤防下,走在她身边不远处。
「啊,你看,有海鸥——」
她指着天中说,声音开朗而清亮。用力张开双手,像在模仿海鸥的动作。然後,有如跳舞般,在防波提上奔跑。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光芒炫目,贯太郎举起手遮太阳。
「如果能像鸟一样在空中飞翔就好了。」她说。
彷佛要展开翅膀,飞向蓝天。
仿佛能感受到风的流动。
湛蓝清澈的天空。
转瞬即逝的薄云。
「——既然不会飞,那就用走的吧。」
然而,贯太郎却如此回应.
那是以前祖父康太郎曾经说过的话。
「我爷爷说过,如果没有翅膀,那用走的就好啦。我们有一双手,还有一双脚,就算用爬的也可以想办法爬到——爷爷是这麽说的。嗯,当然,有翅膀的话一定很方便吧,不过真要讲起来,那直接在背上装火箭不就更厉害了吗——」
贯太郎咧嘴朝她笑。
「就算不知道路的前方是什么,也绝对不能怯懦,一旦怯懦就会走投无路,反正走下去就知道了啊,笨蛋!爷爷是这样讲的。」
「什么意思?」
藤浦番茄伸出手接住迎风飞舞的长发。
「嗯,冲向目标勇往直前——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贯太郎耸耸肩,随口说道。

「那也是康太郎爷爷说的吗?」
「不,这是猪木说的!」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幸好有藤浦番茄在这里。
为什么她要跟着来,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她已经在这里了嘛。
这时候,贯太郎在安祥的气氛中,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视线。
他双眼骨碌碌地转动,东张西望着。
「怎麽了?」看见他表情瞬间改变,藤浦番茄担心地问道。
「不……没什么……」
贯太郎嘴里这麽说,双眼仍四下张望着。
随即——他看到在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地方,站着那对在电车上坐他们隔壁排的少年跟少女。一瞬间,那对人影就像海市蜃楼般,朦胧地晃动着。
记亿深处似乎有什麽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
——刚才那是什麽?
他追问脑中的记忆宝盒,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但记忆深处确实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铃。

这个声音……
是风铃吗?
「——贯太,你到底怎么了?」
「咦?」
听见藤浦番茄的声音,他回过神来。
再看一次,那对少年少女已经不见人影了。
是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走掉的吗?
已经感觉不到那股视线了。
怎麽回事,究竟搞什麽鬼啊,这种奇异的感觉——
难道找我知道些什么吗?
那个什麽,究竞是什麽呢?
——爷爷,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就像往常一样,来告诉我吧。
就算听不懂也没关系。
就算很无聊也没关系。
就算是骗我的也没关系啊。

什么都好,来跟我说说话吧。
爷爷……
贯太郎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低着头不说话,藤浦番茄无法得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想必是跟祖父有关的回忆吧。
她一时语塞,找不到话可以对他说。
很不甘心,难以忍受。
她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努力挤出笑容开口说道——
「贯太,我们该回电车上了吧?」
听见她说的话,贯太郎点点头。
两人回到电车里,过一阵子,电车终於开始运行了。
那个大眼睛的男孩子,以及戴帽子的红发女孩,已经不在座位上,消失了踪影。

——铃……


——我快等不及了啦,明明好像就要发现了,结果又没发现。
——是吗?我倒觉得他应该已经发现了。
——即使我们还没跟那两个人说过话?
——就算不经由言语交谈,他心中也会有所感应的,因为,这是属於「他们」的故事嘛。


最后一段路程,由电车转乘巴士,好不容易终於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了。
紫色的天空,映着山间的红叶,美得令两人忍不住看到入迷。
这是一个,非常乡下的乡下地方,名符其实的乡野。
田园相当辽阔,四周都被山脉包围着。
两人下车的巴士站附近,想当然耳是什么也没有。
比之前电车受到火灾影响而被迫暂停的那个车站,还要更加偏僻更加荒凉。
眼前的道路似乎只是铺上柏油的田埂,理所当然地,并没有街灯之类的照明设备。
「在太阳下山以前,得想办法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吧。」
贯太郎说完,两人步行了约十几分钟。

嘎——嘎——
有鸟在叫,却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没有任何人经过。
沿途有看见住户,但房屋彼此之间的距离却相当遥远。
在都市的大厦或公寓里,邻居的噪音问题可说是家常便饭,然而在这个村庄里,应该完全没有类似的问题吧。
「唉——看来今天是回不了家了——」
贯太郎脱口而出这句话,藤浦番茄随即反应道——
「回家?你本来打算要当天来回的吗?」
「也没有啦,只不过,现在还有你啊。」
「有我在,所以怎样?」
「咦?」
「这又没什麽,大不了就随便找个地方露宿嘛。」
什麽叫没什么啊!他在心里激动地吐嘈着。
贯太郎原本希望至少要让她先回家的。

居然会从她口中冒出「露宿」这个字眼,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你、你说真的吗?露宿?」贯人郎问她。
「嗯。」
果然,滕浦番茄非常干脆地点头了。
嗯什么嗯啊!
「露宿在荒郊野外耶……拜托,你——」
「那我问你,贯太,为什么你要带睡袋来呢?」
「那、那是因为,因为我想说只有自己一个人啊……况、况且,睡袋也只有一个吧?」说完这句话,贯太郎终於察觉事态严重。
大事不妙!
两个人不可能一起挤睡袋啊!
应该说——根本就行不通嘛!
「总、总之先去找住的地方——话说回来,我本来是打算要露宿在外的,所以也没带住宿的钱啊……」
这时候——
「钱我身上有一些,昨天才去银行领的。」藤浦番茄果断地说。
「真——不傀是班长!可、可是……要去哪找住宿啊,这个村子里,会有旅馆之类的地方吗?」
「——?没有吗?」
「你觉得会有吗?」
两人缓慢地环顾周围。
山、山、山,然後,还是山。
——好像没有啊啊啊啊啊啊~~~~~!

不对——
「……………………有耶。」
某种奇迹似的存在——真的有耶。
孤零零地,建在前方不远处。
乍看之下,虽然是相当古老的房舍,但上头确实挂着「民宿萝卜泥旅社」的招牌。
走近一看,发现那不纯粹只是间老旧的房屋,而是非常具有怀古情调的建筑物。
为什麽要取名为「萝卜泥旅社」,两人不得而知,总之真是谢天谢地。
正感到庆幸的刹那——
「——呃?请问是……住宿加早晚餐……一个晚上,两万五千元?」
贯太郎和藤浦番茄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重复一次旅社老板娘所说的话。
老板娘是一位满头白发,端庄优雅的老人家。

身上穿着淡紫色的和服,与旅社的气氛相当融合。
话虽如此,
「所以说,两间房就要……」
「不,我们没有两间客房,这里原本就只有唯一的房间,只接受有预约的客人来住宿,今天正巧预约的客人取消了,而且两位似乎很烦恼的样子因此才特别破例的。」
对於藤浦番茄的疑问,老板娘面带笑容地解说。
看来这间旅社,似乎是在近年盛行的乡村热潮带动下,人气迅速提升的家庭式民宿。
因此,以退休的高龄人妇、或是厌倦都会喧嚣的上班族为主要客群。
加上整间旅社都由老板娘独当一面,负责打理所有事务,平常只接待有预约的一组客人,所以住宿费用也稍微高价了一些。
居然要两万五千日币。
对国中生而言,可是一笔相当大的金额。
而且还只有一间客房。
「那、那我们,要怎、怎麽——」
贯太郎正要问该怎么办才好,藤浦番茄却说「好的,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然后爽快地开始登记住房手续。
贯太郎从旁偷瞄一眼她写的资料,发现年龄那些全部都是乱掰的。
她将眼镜摘下,努力表现沉稳,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并且对老板娘说——
「我们两个是兄妹,来乡下探访祖父,不小心迷路了才会走到这里来的。」
老板娘似乎完全相信她的活,丝毫没有对未成年的两人起疑心,就让两人住宿进来。
这一切,都是托了滕浦番茄的福,多亏她始终一脸「我已经满二十岁的表情,言行举止都落落大方,从容不迫。
事实上,拿掉眼镜又穿着便服的她,看起来的确相当成熟,像个大人。
实在难以想像,刚才走进旅馆前——
「不要紧吗,你真的确定?我们看起来不会像小孩子吗?真的没问题吗?」
那个战战兢兢不停追问他的家伙,会跟眼前是同一个人。
嗯,真不愧是班长,身经百战的勇者。
或者应该说,女孩子实在了不起。
要跟男生共住一个晚上,居然能够那麽果断地作出决定……
唔——突然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
还是说,我根本就完全不被当成男的看待?
难道我,是个彻底的安全牌吗?
出乎意料地,天然无害?

笑起来连牙齿都会闪闪发光吗?
……不、不可能的……太离谱了,光用想像自己都觉得恶心……
在这时候,心情比行李还沉重的贯太郎,并未察觉一件事情。
为什么藤浦番茄,身上会带着二万五千元的现金呢?
为什么在参加学校补习营的前一天,必须要去银行领前呢?
女孩子真是……有够大胆啊!——可惜贯太郎当下只顾着紧张,头脑简单的他,是不可能会明白的。

「浴室是男女共用的。」老板娘说。
在这间不接待团体旅客的民宿里面,只有一间浴室。因此——
「绝————对绝对,不准偷看喔,这位少年!」
藤浦番茄带着警告的语气,笑里藏刀地说完这句话,便朝浴室走去。
据老板娘说,浴室里还附设露天浴池。
「……露点……呃不对,是露天……唔……」
纵使心理想着不可以,但贯太郎就如藤浦番茄听说,终究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健全少年。既然还有空盖露天浴池,那把浴室分成两间不就好了吗——此时此刻这类吐槽的话全部不见了。
各种遐想在脑中浮现又消失,浮现又消失,然後又再度浮现出来。
在宽广的和室客房中央。贯太郎莫名奇妙地正襟危坐着。
非常地,脸红心跳。
非常地,郁闷苦恼。
非常地,不该有的遐想。
非常地,不该有的冲动。
非常地………………讨厌啦~
「——呃啊啊啊!不、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下行!」
贯太郎慌慌张张地猛然站起,走出房间打算去吹夜风。
这里是偏僻的角落,房间外面就是庭园。
一座照顾得非常周到,景观相当雅致的庭园。
只要眺望着园中的景致,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仿佛有种心灵被治愈的感觉。
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人们要到乡间来寻求心灵的平静了。
今天遇到的,车掌、站长、以及老板娘。
每个人都悠然自得地,从容不迫地,和那些仿佛被人推着背不知在匆忙些什麽的都市人比起来,实在大不相同。
明明身在同一个国家,时间流动的速度却仿佛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班上的同学们,都正挤在学校安排的场所里,埋头用功着。

对了,说到这个,虽然自认对学校跟家里都交代得万无一失,不过应该没露出马脚吧?
番米也说过没问题了,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话说回来,她有说过没问题吗?
不知道是否受到这块土地悠闲的空气影响。思考很难集中,感觉脑筋似乎不太灵光。于是——

「唉……算了……无所谓,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贯太郎放松自己融入乡野的气息当中,这时候,突然有样东西映入眼帘。
「那是……是那两个人?」
在通往主屋的正廊上,出现了之前在电车跟海边看见的那一对大眼少年和红发少女。
两人趴在地板上,不知在做些什麽。
为什麽,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麽,我会如此注意他们的存在?
其中一个答案,似乎就藏在记忆里,却怎麽想也想不起来。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要想到了。
贯太郎眯起眼睛集中视线。
那两人正用手指弹着地板上滚动的「某样东西」.
每弹一次,就会发出啪、啪的声音。
是正在玩弹珠。
很复古的游戏。
对了,记得以前,爷爷曾经说过。
他小时侯常常玩,所以也教了贯太郎怎麽玩。
而且,那个男孩子,那种用双手中指去弹的方式——跟爷爷的玩法相同……?
……跟爷爷……相同……?
这时候,原本趴着的少年站起身来,转过头面对贯太郎。
接着,微微一笑。
是因为赢了弹珠很高兴,所以才微笑的吗?还是在回应贯太郎心中的疑问呢……
贯太郎摇摇头。
爷爷已经不在了,他深刻感受到,产生寂寞的心情。
居然会在年纪那麽小的孩子身上,看见祖父的影子……
自己在干什麽啊?
贯太郎转身背对少男和少女,准备走回房间。
正巧遇上从浴空里来的藤浦番茄。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藤浦番茄穿着旅社的浴衣。

刚洗完澡,双颊泛着红晕。
微湿的头发还带着水气。
长发挽起,可以清楚看见后颈。
应该早已看习惯的青梅竹马,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明艳动人。
「怎麽了,贯太?」
「咦?」
突然与她四目相接,贯太郎从先前的遐想当中清醒过来。
他慌慌张张地,快步走进客房里去。
藤浦番茄一脸的莫名其妙,重新将眼镜带好。
黑夜完全占据了世界。


虫鸣声轻传入耳,感觉很舒服。
空气凉爽,是最适合让疲累的身躯休息的环境。
只不过——贯太郎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双眼异常地炯炯有神,闪闪发光。
虽然将榻榻米上的矮桌立起来,当作屏风隔成两边,但另一端正躺着藤浦番茄。
而且是在陌生的土地上,两个人独处。
这实在是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非常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啊……
这、这下子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奇怪了吧,这位太太!
谁是这位太太啊?
贯太郎不知在确认些什麽,整个人钻进棉被里,开始自问自答。
不,应该说,是在自暴自弃。
呃啊啊啊——睡不着!
对不起,我实在睡不着!身体明明已经累翻了,情绪却过度亢奋!
糟糕,这种症状是从国二才开始吧?
咦,国二又怎么了,发生过什么吗?
怎麽办啊?
怎麽办?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不管怎样,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应该,不会,吧?
为贯太郎内心不停反覆的愚蠢独白画下休止符的,并非他人,正是藤浦番茄。
「喂……贯太,你睡着了吗?」
隔着一张矮桌,从另一端传来她的声音。


「还、还没,我还醒着,什麽事?」
「我有点……睡不着耶。」
其实,藤浦番茄也同样拼命地克制着心脏快跳出胸口的感觉。
扑通扑通地,几乎要呼吸困难。
贯太郎误以为自己并没有被当成异性看待,其实只不过是她一直在假装平静而已。
今天一整天,不,从她决定跟着贯太郎来那一天开始,就持续到现在。
打从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有要阻止贯太郎来寻宝的念头。
身为青梅竹马,从小在身旁看着贯太郎一起长大,她自认非常了解他。
反正说什麽也没用的,况且他跟爷爷之间的牵绊如此强烈。
贯太郎对康太郎爷爷一直怀着仰慕和尊敬的心情。
他非常喜欢祖父。
当康太郎爷爷过世的时候,藤浦番茄察觉到贯太郎的心缺了一个大洞。
比贯太郎本身所以为的还要大。
然而,她也明白,光凭自己的力量什麽也做不了,于事无补。
之所以来到这里的意义是 ——
「……我上高中以後,就要搬家了。」
「咦?」
「会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想,大概再也见不到面了吧……」
听见她出乎意料的这番话,贯太躺差点跳起来,迅速坐直身子。
然而从眼前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张充当屏风的矮桌而已。
「你在说什麽啊,我都听不懂。太突然了吧,还有啊,既然已经上高中了,不跟着走也没关系嘛,总有别的办法不是吗?看要一个人住或是怎样都可以啊!」
「行不通的,毕竟,还是要配合大人的安排嘛。」
看不见睑孔,只听见她的声音。
彷佛带着些微的颤抖,带着些微的哽咽。
贯太郎领悟到了,搬家的原因,恐怕就是她的父母亲吧。
终於,要分开了。
从很久以前,藤浦番茄父母的感情就不算好,平曰总是争吵不断。
在刚上小学那阵子,每当父母亲一吵架,藤浦番茄就会逃到贯太郎跟康太郎爷爷这里来。
即使如此,她仍努力地寻求改变。
因此,藤浦番茄自己塑造出今日的自己。
为了不想依赖任何人,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於是渐淅地,她成为一个受到所有人信赖的存在。
「我一点也不像大家想的,那麽坚强啊……」她用蚊子般细微的声音说道。「其实我只是在逞强而已吧。明明希望得到帮助,却又不跟任何人开口,自己一个人硬撑。结果,不知不觉就变成大家信赖的对象了。看样子我好像也有点得意忘形吧,明明只会逞强而已。」

如叹息般轻吐的话语。
贯太郎立刻接着回答。
「我知道啊,这种事情,就算不特地说出来我也知道啊,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知道番米一直在逞强,也知道你一个人独自努力着。」
就如同藤浦番茄一直在身边看着贯太郎一样,贯太郎也一直在身边看着膝浦番茄。
而且,当班上同学为藤浦番茄取了「班长」这样的绰号,当周遭的人都认为她是领导学生会与班级干部的强者时,唯有贯太浪不一样。
只有他,是唯一用从小叫到大的昵称「番米」来称呼她的人。
正因如此,她也同样始终不变地,一直叫他「贯太」。
然而,这样的关系可能就要结束了。
但她仍旧决定要说出来。
从下定决心要跟着他来寻宝的那刻起,就决定要这麽做了。
至少,能帮到他的忙也不一定啊,她想。
贯太郎此刻,正设法要靠自己的力量向前迈进。
拼命努力,不肯低头地,看着前方,用笔直的视线,笔直地往前走。
对於这样的他,倘若自己可以帮上任何忙,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会是多麽高兴的事情。因此,她下定决心。
决定要跟随着他,就算是执迷不悟也无所谓。
为了最重要的他——自己也要勇往直前。
说出来吧。
即将面对的事情。
关於自己的事情。
然而,伴随着她倾吐的话语,眼泪早已浸湿了枕头。
「我并不是坚强……而是不得不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其实我,也会有想要依赖别人,想要尽情撒娇的时候啊。」
虽然说得像玩笑话。贯太郎却确实感受到话中的感慨。
所以他说——
「那就撒矫吧,对任何人撒娇都没关系啊,好,就从我开始吧……呃、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反、反正现场也、也只有我嘛。对不对,总之,不、不管怎样,就先传授给你变化球的投法,或是正确地牵制一垒方法也可以……」
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对自己的言语感到可耻,语气僵硬又尴尬,失败得一塌糊涂。
结果,藤浦番茄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那,我可以稍微撒娇一下罗?」
「当然,别客气别客气,不过我没有钱就是了。」
「不,我只是想——可以过去跟你挤同一条棉被吗?」

「好啊好啊,这点小事,太简单了——耶?」
贯太郎明明什麽也没看到,却非常慌张地用力摇着头,拼命摇拼命摇,几乎都快可以听见他脑袋晃动的声音了。
如果他在投球时也能这麽灵活就好了。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她笑着说。
虽然看不见,想必是一张非常愉悦的笑容。
——有些东西,虽然用眼睛看不见,却能用心看到。
彷佛听见祖父的声音,对他这麽说。
这一夜,两人彻夜未眠,像是舍不得浪费时间似地,一直持续聊着天。
即使事後根本不记得聊天的内容。
似乎能够明白,此刻她身在此处的理由了。
一定是希望留下最後的回忆吧。
因为两人独处的时光,要就此画下句点了吧。
才怪……没这回事。
不要忘记这趟旅程,好好收藏起来吧。
收藏在脑海中,最重要的记忆宝盒里。

早晨,带着睡眠不足充血的双眼,两人开始行动。
再过几天,就是康太郎爷爷过世满四十九天的日子。
因此,贯太郎必须在这次连续假期当中,完成寻宝任务。
如果超过四十几天的话,寻宝游戏可能就会无疾而终。
就等于再也见不到祖父了。
即使原本就不可能再相见的。
康太郎在去世的几天,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死神已经来找我了,看样子爷爷差不多要走了吧。不过,这名死神是个娇小又可爱的女孩子呢,全身都纯白色的,几乎可以当我孙子的小女孩喔——」
当时,贯太郎以为这又是祖父康太郎的玩笑话。
然而事实证明,祖父真的死了。
就这样走了。
因此,他始终相信,只要实践跟爷爷的最後一场游戏,就可以再度牵起彼此的连系。
当他提到这个想法时,藤浦番茄温柔地对他说——
「别担心,你们一定能相见的。」
看见她为自己展露的笑容,贯太郎再度坚定决心,打开那张手绘的地图。
「……………………什麽东西啊。」
地图实在非常地摸糊抽象。
越是仔细观看,越觉得是一张粗率简陋又难以理解到极点的地图。
说到这,记得念小学的时候,他曾经请祖父康太郎帮忙画过暑假作业的图。
康太郎负责背景着色的部分。
结果他发觉,不要请祖父帮忙可能还画得比较好。
即使在打电动跟钓鱼还有工艺方面都相当拿手,祖父却唯独对绘画,非常地不在行。
「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康太郎模仿电影演员的搞笑画面浮现在脑海。
「……真受不了爷爷……实在是——」
突然觉得很想笑。
可惜现在并不是沉浸於回忆的好时机。
「没有其他的线索或提示了吗?」
藤浦番茄的视线从那张无可奈何的地图转向贯太郎。
「唔,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先四处打听看看吧,或许能找到跟地图有关的线索。」

两人决定在寻宝以前,先进行寻人的工作。
无论是偶然也好巧合也好,总之完全没有任何路人出现。
所谓的人口密集地这个辞藻,根本不存在於这个村落里。
不,应该说,此刻贯太郎和藤浦番茄的存在,可能已经算是人口密集了。
好不容易,终於发现一名在田里工作的老人,结果问到的答案也是——
「不知道。」
只有这麽一句话。
说穿了就是,绝望的状态。
村子里的人有属於自己的时间步调,完全超出贯太郎的理解范围。
而贯太郎越是焦急,时间就过得越是快速。
这样子去,真的能找到吗?
在这个祖父的回忆沉睡的场所。
自己究竟能找到什么呢?
会出现些什麽?
能找到什么?
假如独自一个人,可能就要灰心丧志了,但还有藩浦番茄在身旁。
有她陪在身边,真的感到很庆幸。
可是,绝对不能再跟她共宿一晚了。
虽然藤浦番茄似乎也跟贯太郎一样,对父母说自己要去学校参加补习营,又对学校说家里有事要请假。但是——
那样子,根本就睡不着啊……
相对於他此刻焦虑的心情,周围的景色与居民,甚至连太阳的光芒,都显得特别宁静安祥。
必须想想办法……
不能只是干着急。

——铃。

这个声音是……?
「啊……!」
就在此时,那名少年,以及那名红发女孩,又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贯太浪和藤普番茄正坐在树荫底下稍作休息,而那对少男和少女就站在不远处,似乎正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少年有着双大限睛,非常亲切的眼神,给人小猫般的印象。
而躲在少年身后的少女,则有着非常美丽的容颜。
麦杆帽子下隐约可见的那一头红发,更是令人印像深刻——

嗯?红头发?
红头发跟麦杆帽子……
一句话在贯太郎的脑海中,化为影像摇晃着。
——那个女生总是戴着一顶麦杆帽子,大概是不希望红色的头发被人拿来取笑吧,但她其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喔。
「原、原来如此……!」
从记忆中挖掘出曾有的对话,贯太郎立刻看向那对少年和少女。
就在这一瞬间,与少年四目相接了。
「咦——?」
随即,少年就像昨天晚上在旅社走廊同样地,将一双大眼睁得更亮,对他微微一笑。
仿佛在对他说,跟我们来吧。
「番米,快追!」
「什、什麽,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了,爷爷曾经说过的话!那个男孩子,一定就是爷爷!不会错的!而且,一直让我耿耿於怀的不是男生——其实是那个女孩子啊!」
那名少女,正是祖父曾经提过的「那个女孩」。
其实别说是小时候的祖父了,就连「那个女孩」的照片他都没看过。但是,贯太郎听完故事後。原本一直停留於想像阶段的少女,正出现在他眼前。
祖父康太郎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然而,战争却将两人拆散了。
康太郎被徵召入军队,「那个女孩」则是随着母亲去投靠亲戚家。
战争结束之后,康太郎回到故乡来,但「那个女孩」却已经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於是,康太郎开始寻找。他竭尽所能地,东奔西跑,四处打听她的下落。
只可惜,终究无法掌握到她的行踪。
「爷爷口中的「那个女孩」,就跟现在跑在前面的那个少女简直一模一样啊!」
贯太郎一边追逐着少年和少女的脚步,一边向藤浦番茄解释从祖父那里听说的往事。
「女孩子?跑在前面?贯太,你在说什么啊?从我们来到这村子以后,根本就没有遇见过任何小孩子不是吗?」
藤浦番茄由於平常运动不足,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
「你才是在说什麽吧。在电车上,还有在海边,跟住旅馆里,不是都有出现过吗?而且现在明明就……」
不会吧……
难道番米一直都看不见那两个人吗?
怎麽可能,太离谱了……
心里虽然这麽想,贯太郎却几乎可以感到确信。
如此说来,那两个人就只有我看得见了,是吗?
倘若这就是爷爷所谓的游戏——
你应该是爷爷吧?
你就是爷爷吧?
贯太郎在心中对着少年模糊的背影呼唤。
紧接着,他突然产生一股奇妙的熟悉感。
——这条路,我来过吗?
原本正在追逐那两人的脚步,却发现自己对未曾造访过的街道竟了若指掌。
印象中……这尊地藏王菩萨前面右转……就会有一座小池塘……
「…………果然没错……」
如他所料地,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座小池塘。
贯太郎停下脚步。
难道……这、就就是传说中的——
超——能——力~~~~~~~?
我、我、我、我真是——太厉害啦——!
原、原来,我其实是个超能力者吗……
这、这真是个惊人的大发现……
过一会儿,藤浦番茄从後面追赶上来了。
「呼、呼……贯太……」
她张口欲言,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深呼吸,调整气息。
倒映在水面上的阳光,被风轻轻吹动,投射入贯太郎的眼底。
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的影像。
这些影像的视线都保持在较低的位置,贯太郎猜测,这应该是祖父儿时的记忆。
此刻,贯太郎正与祖父康太郎产生交合。
他依然记得,那一天,祖父手心的温暖。
「番米,这边!」
贯太郎握住藤浦番茄的手,再度开始飞奔。
「啊,等、等一下啦——」
体力尚未恢复的藤浦番茄,挤出仅存的力气追随他。
要跟随着他,直到最後。
已经下定决心了。
藤浦番茄也怀着一份心意。

与贯太郎同样的心意。
同样地全心全意。


在脑中不断涌出的影像带领之下,贯太郎来到一个地方。
开满了整片矢车菊的原野。
红色与紫色的花朵。
绽放於夏季结束时的花朵。
那对少年和少女就站在眼前。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贯太郎看,随即伸出手指一比。
顺着手指比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株相当罕见的大树。
「番米,就是那边!」
随着贯太郎的视线看向那棵大树,藤浦番茄也察觉到了。
「难道,那就是地图上画的……」
在地图上有画一棵树,树上标示着一个红色的「x」记号。
两人互相凝视,用力地点点头。
然後牵起手,开始往前奔跑。
贯太郎迅速回头看,对着少年说——
「……谢了,爷爷。」
表达感谢之意。
那名大眼少年,以及红发少女,目送贯太郎的背影远去。
接着,两人相视一笑。


——铃。

奔跑於山路上。
两个人。
通往大树的轨迹。
在不可思议的奇迹引导下。
仿佛,过去也曾经来到过。
蜿蜒而上的路径。
牵着她的手,向前跑。
这种感觉.这股温暖。
似乎曾经感受过,似曾相识。
究竟在何时何地呢?

啊啊,对了。
是那一天,爷爷温暖的大手——

广阔的视野在眼前展开。
整个世界看起来,有如以慢动作播放的影片。
风吹抚着脸颊。
抬头仰望天空。
那棵又高又大,朝着太阳生长的树木,就在前方。
——就是这里。
脑中浮现的影像,此刻与现实完全重叠吻合。
「呼、呼……」
两人喘着气,朝大树一步步走近。
彷佛感觉到树木的香气,传递着温柔的思念。
「贯太,你看这个!」
藤浦番茄似乎发现了什么。
贯太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爷爷的名字……
在树木的根部,刻着两个人名。
是几十年前留下的痕迹,已经模糊到难以辨认的地步。
只有康太郎三个字勉强可以确认,而另一个名字则无法辨识出来。
不过,肯定是那失散已久的恋人的名字。
彼此约定好要再度重逢,许下心愿的印记。
铭刻於此。
连接过去与未来的记号。
——这里埋藏着我和她之间的回忆。
「……爷爷……」
就在此时,他确实听见了祖父的声音。
「好——」
贯太郎开始从树根向下挖。藤浦番茄感受到他的意念,不发一语地动手帮忙。
用树枝和石块代替铲子,逐渐向下挖掘。
越挖越深,然後继续挖得更深。
不停挖掘着沉积的时间。
找出埋藏的过去吧。
与现在产生交集。
接起时间的连线。
突然,从树根之间的缝隙,出现了一样东西。

「————!」
两人互看一眼,立刻奋力将东西从土里挖出来。
那是一个金属制的盒子。
「——找到了!发现宝物了!终於破关了吗?」
贯太郎忍不住大喊。
在战争时期可能属於贵重物品的盒子,已经腐蚀得相当严重。
贯太郎将盖子打开。
里面的物品,用布料和纸张层层包裹着。
「一定……就在这里面……」
藤浦番茄屏息凝视着,贯太郎将外层的包裹一层层小心地拆开。
结果——

咚。

突然间,有东西从包裹的空隙掉出来,滚落到地面上。
仔细一看。
「这是……什么啊……?」
「弹珠……?」
藤浦番茄说着,从地上捡起,一颗圆圆的玻璃球。
那是贯太郎从小就会玩的——玻璃弹珠。
随即,手中的包裹有如泉涌般,大量的玻璃弹珠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出来。
「——这、这是?」
不会吧?
数不清的玻璃弹珠。
究竟象微着什麽,对祖父和恋人而言究竟有何意义,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两人之间非常重要的回忆。
贯太郎将滚落的弹珠一一捡起。
属於恋人的回忆,一个,两个。三个……
回忆不停地增加。
快乐的,悲伤的,寂寞的,温暖的。
那个雨後出现彩虹的天空。
红霞满天的傍晚,地上积着水洼。
伸手拿起一颗弹珠。
在夕阳照耀下。
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深吸一口气。

发现了什麽?
找到了什麽?
在不断重复的日子里,吸入空气。
吐气,然後又再度吸气。
匆匆忙忙,汲汲营营,只是不断地重复。
失去,得到,然後重新失去。
沙哑的喉咙,发出疑问。

究竟发现了什麽?
究竟找到了什麽?

我已经找到了,你看——

藤浦番茄走到贯太郎身旁,将脸颊贴近他的肩膀,注视他手中的弹珠。
「好耀眼喔,几乎要看不清楚了呢。」
她微微一笑。说出这句话,然後笑得很美。
在灿烂的光芒中闭上眼睛,恍惚之间,有种像在祈祷的感觉。
或许当时,那对恋人也曾如此朝向阳光的彼端,诚心地祈祷着。
——希望,能够再度相见。
可惜无论彼此如何思念,命运终究还是让两人离散了。
然而,即使全部都是虚假,即使一切都是幻影,
即使只是顺理成章所产生的真实,
即使是泡沫般一碰就消失的日子,
即便放开的手仍残留着温暖……
即使如此,康太郎当时想必是笑着说的吧。
一定是,幸福地笑着说。
「——能遇见你,真好。」


游戏结束了。
祖父留下的讯息,他已经确实接收到。
「咦,这是什麽?刚才盒子里好像没有这东西耶……对不对?」
藤浦番茄在装弹珠的金属盒底部,发现一个白色的信封。
看起来非常地新,仿佛是刚刚才放下去般。
与康太郎写给贯太郎的那封「跟爷爷玩个游戏吧」的留言,信封一模一样。
难道——贯太郎想着,接过那封信立刻将封口撕开。
当中放了一张纸。
「什、什麽跟什麽嘛,爷爷!」
上面写着——

——铭谢惠顾。

几个大字跃然纸上。
是祖父的字迹。
然後,还有一句话——
「接下来该寻找属於你的宝物了。」
就写在旁边。
真是的……爷爷未免也太爱玩了吧?
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变……
贯太郎的视线离开信纸。
然後,看着藤浦番茄。
露出非常腼腆的笑容。
——我已经找到了喔。


遥远的,天空之上。
有两道人影。
是一名大眼睛的少年。
以及戴着麦杆帽子的红发少女。
「……我要维持这副模样,到什麽时候才行啊?」少年问道。
少女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回答说——
「啊。对喔,已经可以啰——丹尼尔。」
随即,从少年背后靠近屁股的地方,突然长出一条末端带着少许白色的黑尾巴来。
接着,像变魔术般啵地一声,整个人变成了一只黑猫。
「呼,好累喔,真辛苦。」黑猫张开蝙蝠般的翅膀,啪搭啪搭地挥舞着。「百百,你要一直保持那个模样吗?」
「啊,差点忘了,那就麻烦你也帮我变回来吧?」
「真是的,这种小事你自己来就可以了嘛~~只会赖给我……」
黑猫口中念念有词地抱怨着,用尾巴末端的白色部分轻点少女一下。
耳中响起铃——的声音,少女的形貌改变了。
充满光泽的白色长发,搭配白色的洋装,以及鲜艳夺目的红色鞋子。
「话说回来,为什麽我一定要变成人类才行啊?」黑猫伤脑筋地问道。
白色少女坐在手中那把巨大的镰刀上,对他说着——
「因为丹尼尔如果突然说话,会把人吓到嘛。」
「唔,这样啊——可是,结果我连一句话都没讲到不是吗?」
「咦?是这样的吗?」
「本来就是啊!难得死神跟侍魔还特地变身,亏你还特地派我去偷放一封新的信,百百,难道你从头到尾都在耍我?」
「咦?可是,这样才叫做玩游戏嘛。我说得没错吧,爷——爷?」

在蓝天深处,白色少女和黑猫轻轻起舞。
没有任何人知道。


——直到现在,才回想起来。
我真是有够迟钝啊。
其实,贯太郎在很久以前,曾经去过一次祖父康太郎的故乡。
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所以也难怪他记不得了。
在寻宝游戏的过程当中,会产生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正是由於当时残留的印象。
祖父曾经牵着他的手,走过的道路。
那棵又高又大的树。
温暖和煦的阳光。
也就是说,自己根本不是什麽超能力者。
不过,这也很理所当然吧。
爷爷是否始终相信我一定会想起来呢?
一定是的吧。
那片开满原野的「矢车菊」,花语正是「信赖」。
……那片花海?
…………嗯?
耶?等等……
这麽说来——
那对少年和少女——究竞是谁……?

咦?
咦咦咦?
耶————?

寻宝游戏结束,贯太郎与藤浦番茄回到原地,在东站道别。
「——不要忘了找喔,我不会忘记你的,绝对不会。」临去前,滕浦番茄说。
贯太郎笑着回答——
「我不会忘的啦。而且还会去找你呢,不管距离有多远,我都一定会去见你的,用光速飞过去,呃,总之不会搭普通电车就就是了。」
她「嗯」了一声,高兴地微笑着,眼中却泛起泪光。
贯太郎有点手足无措。
「还有时间嘛,而且就算离开了也可以打电话联络。没空打电话也可以寄信啊。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用功念书准备考试,一起加油吧,都已经跷掉补习营了。」
结果眼泛泪光的她,开心地笑了。
「我的成绩还算优秀,再怎麽说至少也是班长啊。贯太,应该是你比较惨吧?」

嗯……
这可伤脑筋了。

她说的——
一点也没错啊。


children on that hybrid rainbow
(reproduction AL-edit)-fin


2 昨日与明日的那一处 orange in my head

——只要活着,就会有幸福的事情发生喔。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外面的世界,跟现在大不相同,甚至连风的气息,感觉都不一样呢……」
老婆婆如此说着,眼光移向窗外的景色。
白色的房间,墙壁与天花板都被漆成纯白色。
就连老婆婆所躺的床铺跟床罩还有被单,也全部都是同样的颜色。
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白色少女,散发奇特的透明感,仿佛飘浮在纯白色的空间里。
少女膝盖上有一只脖子挂着大铃铛的猫。
只有这只猫,为纯白的空间添上了唯一的黑色。
「从那之后,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但是,直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楚地想起,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唇形,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一切的一切,全都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少女轻轻抚摸膝上那只黑猫的头顶,一边倾听老婆婆说话。
「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那些回忆……那个午后下着雷雨的季节,难道全部都成为幻影了吗……」
过去与现在之间。
和未来只有咫尺距离的,当下。
比昨天更近,比明天更远。
记忆与幻想来回交错。
老婆婆的眼眸,凝视着「曾经」的某一点。
这时候,少女开口了。
「他一定还在喔,就在你的心里面。你看,那道从树缝间洒下来的阳光,也充满着回忆,回亿是无所不在的,因为回忆就沉睡在记忆里……一定是的——」
「嗯,对啊……我也这么觉得。」
老婆婆微微一笑。
宁静安祥的日子,温暖和煦的阳光。
一边看着阳光照耀的方向,一边娓娓道来。
因为知道自己可能不久於人世了。
「……那是在我还小的时候……当时我非常喜欢一个男孩子,可是,却和他分开了,从此失去联络。我真的很伤心……」
这是一段,互相连系的故事——

此刻,偶然想起。
不,其实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始终都惦记在心上。

当时,那个住在附近的男孩子——高槻壹吾,是个相当与众不同的小孩。
话虽如此,倒也不是说有什麽奇异之处,只不过明明才正值要上小学的年纪,却有着特别敏锐的直觉,能够准确地判断事情。
偏偏他只要一笑,脸上就会出现酒窝,个子又小小的,感觉就像小动物般地可爱。
如此这般,在她的心目中,陆续为回忆加油添醋,已经与事实不尽相同。
她——国府本八重子,在升上高中以前就完全停止发育,相反地,那个初恋的男孩却在回忆中不停地向上生长,与自己迷你级的身高形成对比。
当时的初恋对象——壹吾,有着如女孩般柔顺飘逸的及肩长发,而且发色还微微地偏橘。虽然在现今的社会.小学生将头发染成褐色或金色已经不足为奇,但在当时,他那与众不同的发色,对八重子而言,却是她所见过的人之中,最最美丽的颜色,也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年幼的八重子,将那样的色泽称之为「橘子头」。
比娇小的自己还要更娇小,有如哈姆太郎般可爱的男孩。
我的初恋对象。
比自己小一岁,总是手牵着手,让她想要永远守护的男孩子。
如此这般,八重子从自己回忆当中延伸出种种幻想,即使已经上了高中,仍不时向友人提及这件事,一说就没完没了。
但是,大约六年前,壹吾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移居到大海另一端的遥远国度去了。
印象中……那是……呃……是在哪里的什么国家呢?
算了,无所谓。
反正当时,已经约定好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们有过承诺。」
与壹吾勾着手指头许下的约定。
男孩所说的话,八重子直到现在仍深信不疑。
然而,她的朋友们并不捧场。
「拜托,他一定早就忘了啦。」
「真受不了你耶,根本是活在梦幻里的小公主嘛。」
「你少女漫画看太多了吧。」
众人不耐烦地说着。
孩提时代的约定,谁还会记得啊。

更何况经过六年的时间.许多事情都会遗忘的。
总之,八重子和她的朋人们,完全将今天做过的数学方程式抛在脑后了。
直到半年前,还整天战战兢兢地准备模拟考跟入学测验,那些发愤冲刺的过程,仿佛都是场梦。
如今已彻底融入高中生活,八重子这此新生的脸上,早就看不见任何紧张的影子。
现在是午休时间,八重子正与她的玩乐同伴们,聚集在教室最前方(主要是因为八重子的座位在第一排),大剌剌地高声谈笑着。
不能跟那些随口说说的话混为一谈啦,他绝对会记得的,一定!你们这些路人ABC什麽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讲!真是一群损友!」八重子固执地说。
他一定回来的。
因为他曾经说过,这里有他遗留的东西。
那一定,指的就是我。
因为,在电视剧里面,这种台词都表示许下承诺,将来青梅竹马一定都会再度相聚,两人终究运是会在一起的,呵呵呵呵——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坚信对方会记住。
想是这麽想,但在心底某个角落!——其实也会觉得,说不定人家已经忘记了吧。
和壹吾之间的书信往来,也仅限於刚开始那阵子,渐渐地,就没再收到信了。


她并未要求打电话联络,但至少也该写封信……
为此,她开始感到有点生气。
自己可是如此殷殷地期盼着耶。
就算不骑着白马出现也没关系(那样她反而不喜欢),只希望他有一天能来迎接她啊!
「有一天,是要等到哪一天啊?」
朋友A故意抓她的话柄,开始吐槽。
「所谓的有一天,反正就是有一天嘛。」
八重子鼓起脸颊,假装生气的样子。
这时候,朋友B一定会伸出手指戳她的脸颊。随即发出噗地一声,空气被挤出来。
然後,八重子就会嘟着嘴,变成像章鱼般的表情。
「不必浪费时间等那种永远不会出现的家伙,应该考虑眼前主动追你的人比较实际吧?八重,你最近又甩了一个男生对不对?」
朋友B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完,无奈地耸耸肩。
接下来,换朋友c开始数落她。
「就是说嘛。八重,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对方是二班的上田没错吧?那家伙可是足球队选手,而且长得也挺不赖,在我们这群女生之间,评分相当高耶,太浪费了——」
朋友ABC轮番上阵,默契还真好。
唉,又来了……
「我没有兴趣啦,那干脆朋友c去跟他交往不就好了。」
八重子这么一说,两颊立刻被提起。
「什么?刚才是这张嘴在说话吗!居然敢这样说!把朋友C当成什么了啊!真搞不懂,为什麽那些男生会喜欢这种长不大的小孩子,实在莫名其妙耶——」
朋友c用中年欧巴桑般的语气开始对八重子品头论足,其他两人也高声附和。
「我不是小孩子啦!」八重子拨开朋友的手说道。
「呵呵,八重子的身高是多少呢~?」
被明友c如此一问,她立刻哑口无言。
三个朋友按照顺序,轮流拍她的头顶。
所谓的顺序,就是指身高的排列。
A——一百七十公分,职业模特儿等级。
B——一百六十二公分,属于平均水准。
c——一百五十一公分,虽然娇小仍胜过八重子。
因为,八重子的身高是——
「……一百……」
「恩——?听不到耶~~」
「……一百四十……四公分左右……」
「OH——超迷你,minimum size!」
虽然不懂为什麽要说英文,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当成白痴耍着玩。
长不高又不是我自愿的,我也不想啊。如果能再长高,我当然希望能长到名模的高度,性感又修长,可是……可是!没办法啊,实在长不高也勉强不来嘛!
托身高的福,八重子直到现在,只要穿着便服就百分之百肯定会被误认为小学生。
绝无例外。
因此,平常她总是非常非常努力地当个称职的女高中生。
裙子改得很高,已经短到不能再短的程度。袜子是蓬松的泡泡袜,就连制服背心也是宽宽松松的……虽然这是因为尺寸太大不合身的关系,然后还很用心地化了精致的妆。
如此一来,怎麽看都是个高中女生了吧。
八重子自己这麽认为着,但朋友们却说——
「哇——好认真好努力的小孩子喔~~可惜顶多只是看起来像国小生罢了。」
当场被泼一桶冷水。
这样下去,永远都是不及格。
别说壹吾了,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来迎接我的。
那个可爱的男孩,现在是什麽模样呢?
那头橘色的长发,是否依然美丽如昔呢?
嗯,想必已经成为一名美少年了吧,一定是的。
一定是这样没错。
唉——应该跟从前一样可爱吧!
喂——快点来接我啊!
否则我要去投向别的男生的怀抱罗~~~~
喂~~~~
就这样,每一天每一天,幻想都持续地扩张下去。
然而,不停充气的气球很快就会破裂,同样地,幻想破灭的日子很快就来临了。
而且,比她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早。
没错,甚至……
也许——就是今天。


事情发生在放学后。
将学校规定的书包背在後侧,里面的手机发出哔哔哔的声响。
这种有点好笑的,活泼愉快的铃声……是通知母亲传来的简讯专用。
八重子的姊妹淘四人小组,今日也依照惯例,该回家的没有直接回家,很理所当然地在街上闲逛着。
她们才刚从游乐场走出来,虽然之前有察觉手机铃声似乎在响,但因为店里充斥着噪音实在太吵杂,以致於根本听不清楚。
八重子拿出挂着夸张吊饰的手机,白色外壳上贴满了大头贴,她打开萤幕画面。
哔地一声,开始确认信箱。

「父病危
速返
母」

画面上闪耀的文字,让她忍不住傻眼。
「啥?」
喂喂喂。
什麽东西啊?
父病危……拜托,这麽重要的事情,应该直接打电话,而不是传简讯吧。
真是的,妈妈这家伙……又在玩什麽把戏?
「怎么啦,八重?」朋友A问她。
「没事没事,什麽事也没有,我妈跟我开个玩笑而已。」
「我看看……」
朋友A瞧向八重子手中的手机萤幕,朋友B和c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三人看完简讯的内容,立刻哈哈大笑。
「哎呀,八重子,令尊的病况似乎很危急呢。」
「还是赶快回家比较好吧~?」
「上面都写着『父病危』了耶。」
三人各说一句话,笑得更大声。
然后——
「好啦好啦,好孩子快回家吧。」
「妈妈在等你唷。」
「父病危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边说边推着八重子的背往回家的方向走,随即又朝她挥挥手说——
「再见罗。」
「明天见。」
「八重掰掰~~」
迅速转过身去,开始寻找下一个玩乐的场所,淹没在人潮中。
可恶,这些混蛋家伙。
每次都拿我开玩笑。
不可原谅。
反正,明天一定又会跑来问我「那通简讯究竟有什麽事情啊」?
「呵呵呵呵,可惜八重子是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她自言自语地,迈步往前走。
但是独自一个人,根本没什麽事好做的。
平常除了在家的时间以外,总是和其他二人团体行动。
如果就这样遵从母亲的简讯乖乖回家,肯定会成为那三人的笑柄,她才不要。
可是,除了回家之外,自己究竟澴能做些什么呢?
一旦少了同伴随行,便无所事事,这就是高中女生吗?
「…………唔……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时候——

哔——搭啦哔哔哔哔搭啦哔哔哔——!
已经放回背包里的手机,又开始响起。
这次的铃声,是来电通知。
而来电者,依然是——母亲大人。
继方才那通有如古早连续剧般的电报简讯之後,按下来是直接拨号。
搞什麽嘛,一开始就直接打电话就好了啊。
有完没完啊,真会找麻烦。
受不了,这笨蛋老妈,少拿自己女儿寻开心好不好。
八重子一边伤脑筋地想着,一边皱着眉头从背包里拿出装饰花俏的手机。
哔地一声,这回是按下通话键。
「干嘛啦!」
她用不爽指数达到MAX的语气,透过手机大声地对母亲说。
结果……
「————……八重——那个……就是、小……——要回来了————……」
讯号似乎很微弱,接收不良。
而且问题不是出在八重子这边,是母亲那一方。
国府本家就住在父亲公司宿舍的楼上,周围还林立着其他的高楼大厦,因此电波收讯状态非常不好。
若走出阳台站在室外,还勉强算是合格,至于室内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明知如此,却还用手机打给她,明明用室内电话打就可以了啊。
母亲连这种事情都忘记,直接就打了过来。
难道,真的有急事吗?
果真如此,就不会传什么简讯给我了吧,该说她是玩得太高兴一时粗心,还是纯粹少根筋……
手机另一端依然沙沙作响,完全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些什麽。
从刚才的回答当中,唯一能听懂的,只有『要回来了』这句话。
要回来了?
谁啊?
是爸爸吗?如果是,那不必特地打来跟我说吧?
那麽,是爷爷罗?
呃,是的话,那可不妙。爷爷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不是吗。
如果跑回来,我会吓坏的。
岂只吓坏,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究竟是谁呢?
结果,她什麽也没听清楚,所有的疑问都还没得到解答,电话就被切断了。
大概是妈妈那边,因为收讯实在太差,直接变成断讯了吧。
「莫名其妙,搞什麽鬼嘛……」
八重子正想叹口气,背後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一回过头,就看到一名梳着七三……不对,是八二分西装头,上班族模样的大叔站在眼前。
「嗨——」大叔露出被烟垢染黄的牙齿,冲着她笑。脸上沾满了不知是汗水还是什麽液体的东西,看起来脏兮兮又黏答答地,让人很不舒服。
唔……八重子忍不住微微向後退。
结果,那位大叔用一种猥琐的眼光盯着她,从脚跟慢慢往上看。
好、好恶心————啊啊啊!
大叔嘿嘿嘿地笑着。然後,对她说——
「你有空吗?」
有空才怪!
虽然她确实没事做……
「那个,我出『这样』,好不好啊~~?」
大叔说着,便伸出三只手手指头。
啥?这是什么意思?
干嘛给我看你的猪蹄啊。
这位大叔,该不会是想找我「援交」吧。
居然问我要不要援交?

——啪啪啪啪啪!
八重子明显感觉到自己脑中有东西啪地应声断裂了。
看我一个人没事做,站在这里发呆,就以为我是在等人搭讪吗?
那些手指是什么意思?
三只——三万元日币吗?
开什麽玩笑啊,别以为有钱就可以做任何事情,作梦!
「——哼!」
视而不见,视而不见。
那只是一只小虫子。
无视对方的存在,不要惊慌,镇定。镇定,不要理会他。
不要……理……啪——
八重子视若无睹地往前走,没想到大叔立刻紧跟在后。
「嘿,怎麽样,成交吧?」
大叔彻底误解了。
他以为八重子是故意在吊他胃口。
以为这是一种「特别游戏」。
——这个,变态。
视而不见视而不见,尽最大的能力视若无睹。
结果,大叔绕到她正面来,八重子前进的路被堵住了。
很烦耶!
大叔再度伸出猪蹄比给她看。
「可以了吧,我出这样耶,这个数字,对你一个小学生而言,是很大的金额吧?」
这,这混蛋,竟然以为我是小学生!
明明就穿着制服耶!这是高中制服耶!
不是在玩角色扮演好吗!
这时候,大叔突然抓住八重子的手。
「喂,你做什麽!」
她想挣脱,可是大叔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凭她的力气根本敌不过。
「放开啦!」
「不要紧,不要紧的,一点也不痛啊。」
在讲什麽东西啊!
「给我放手——!」
使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终於甩开大叔的手了。
八重子立刻转身,正准备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的时候——


咚!

猛然撞上不知名的东西。
「好痛……」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撞上了一堵墙。
「你没事吧?」
那片墙发出男性的声音,非常从容地对她说话。
八重子正跌坐在地面上,男子朝她伸出手来。
男子弯着腰,在夕阳下呈现逆光的状态,因此脸部没办法看得清楚。
而男子的头发在夕阳照映下,色泽格外地闪耀。
「怎麽可能没事啊——」
八重子说着,无视於男子伸出的手,正准备自己爬起来,这时候——
「喂!这女孩是、是我、我、我先、先、先搭讪的喔!」
大叔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浑身颤抖着,八二分的额头上浮现青筋。
结果男子被他这麽一说就——
「喔,这样啊,抱歉。」
非常爽快地——接受了。
「干嘛道歉啊!快帮忙啊!」
八重子站起来,连裙子也没拍乾净,就激动地说。
「帮忙……帮谁?」
男子愣愣地偏着头,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少根筋。
「帮我啦!帮我这个落难的美女啦!」
「啊,原来如此,我只要——出手帮小八的忙就好了吗?」
「没错!…………咦,你为什麽,会知道我的名字——」
「喝啊啊啊啊——————!」
八重子说的话,被大叔发出的怪声音淹没了。
大叔将手中的皮革公事包高举在头顶上。
呜哇,惨了惨了,被那种东西打中,会很痛的耶。
「滚开~~!快给我滚!快滚!快……咦?」
大叔突然却步。
因为原本弯着腰半蹲的男子,动作俐落地站了起来。
男子个头很高。
视线能够轻松地俯视大叔。
身材虽然纤瘦,袖口露出的手臂却相当结实。
好,上吧,干掉这家伙!
「哇——————」
大叔胡乱挥舞着公事包。
八重子忍不住想。
喂喂喂,这种没头没脑的攻击,会打中才有鬼。
可是,没想到——

砰。

传来非常沉重的声音。
「…………哇……」
大叔仿佛狗急跳墙地将公事包用力一扔,把手附近的金属部位正面击中男子的脸部,而且声音结实到令八重子错愕。
岂只是八重子,就连发出攻击的大叔也吓一大跳,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接着——
「…………………好痛喔……」男子呵呵地笑着。
但是,额角却开始流下汩汩鲜血。
转眼间,男子身上穿的白衬衫已经逐渐被染红了。
即使如此.男子依旧面带笑容。
奇怪了,究竟有什麽好笑的啊~~~~~
这副模样,反而让人觉得很恐怖。
「呜、呜、哇啊啊啊啊!」
大叔被自己的行为跟男子血淋淋的笑容给惊吓到,动作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什么嘛,可恶的怪叔叔,居然就这样溜了。
八重子正准备好好赏他一记超级回旋踢呢。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啊,差点忘了。
男子还在流血状态。
「…………………啊哈哈……」
男子嘻嘻哈哈地笑着。
然而,该说是不出所料这是什麽,随即双脚一软,扑通倒地。
「喂,等一下?」
八重子简直想放声尖叫。
——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一片纯白。
四方型的。
白色房间。
独自,思念着他。
老婆婆将回忆的门,一扇接一扇地开启。
直到如今,仍充满着鲜明的色彩。
「当时,只是想一直看着他,只想一直待在他身边,只要他笑,我也会跟着笑,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老婆婆的一言一语,少女都静静倾听着。
少女膝上那只黑猫的铃铛,铃铃地轻声吟唱。
「可是,一想起那天的天空,我就忍不住感到悲伤……明明是那麽美丽的颜色,夕阳西下满天鲜艳的紫霞……」

一片纯白,纯白色的,四方型。
紫色的回忆。
随风摇曳。

这下子——
「…………怎麽办啊……」
一名高大男子头顶血流如注地倒在街上,必须想办法处理才行。
当然不能就这样丢着不管。
毕竟男子之所以会陷入这个状态,多少也跟自己有关。
事实上,是完全非常有关……
好吧,总而言之,先想办法止血。
「唔,我看看,有没有什麽东西……」
八重子在自己的背包里面窸窸窣窣地翻找着。
结果,挖出来的东西,是一条运动毛巾。
「………………」
八重子感到犹豫。
用这条毛巾去擦男子的伤口好吗?
这条毛巾是今天体育课用来擦汗的,上面已经吸满了大量的汗水。
八重子稍微考虑了一下,经过短暂的烦恼,随即做出决定。

「别管那麽多了——」
擦下去。
用力地,给它擦下去。
反正总而言之,先擦再说。
不知是因为擦得太用力,还是直接触碰别伤口的缘故,男子突然唔——地发出呻吟。
「小、小八……什麽东西,好像湿湿的——」
「并没有!」
在男子把话说完以前,八重子毫不客气地打断,然後——
「对了,从刚才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咦、不会吧,难道你是……跟踪狂?」
她放开手中正在擦拭伤口的毛巾,下意识地住后退。
那名被她称为跟踪狂的男子连忙用(带着异味的)毛巾按住伤口,慌张地坐起来。
「不、不是啦!小八!」
「那是什么你说啊,为什么会叫我『小八』?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而且根本就没有人会这样叫我好不好!」
八重子话气激动地强调着,没想到男子反而又呵呵呵地浮起笑容。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从小就是这样叫的,现在临时要换别的称呼我也想不出来啊。」
「什么~~?」
这是,什麽意思。
听他的说法。好像从很早以前就认识我了一样。
「够了!你到底想怎样?以为自己是我的谁?什麽从小就这样叫,我才没有那种青梅竹马的——啊……」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
就只有,唯一的一个。
会叫我「小八」的人物。
那是我儿时的昵称。
从以前到现在,会称八重子为小八的人,就只有一个。
是青梅竹马,在回忆里始终带着笑容的男孩子。
虽然外表有如女孩子般地可爱,但在我心目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我初恋的对象——
「…………………小壹……?」
没错,就是那个已经远渡重洋到海外去的男孩子。
高槻壹吾。
「嗯,是我喔,小八。」
眼前的男子,对她微微一笑。
「…………小……壹——」
不不不不对——!
你才不是!那个男孩子,不会用这种低沉的男性嗓音叫我的小名!
那个男孩子,比我还要娇小,是会让人想保护的小男生,头发应该还要再更长一点,发色是像你一样的「橘子色」……咦?
耶?呃,不会吧……?
头发的……颜色?
一样是——橘色的!
眼前这名男子一脸激动到快落泪的表情,炽热的眼神直盯着八重子。虽然头发的长度不同,但与记忆中那个男孩印象鲜明的「橘子头」有着相同的颜色。
唔……难道说……
不会吧……
叫我小八,还有着橘子色的头发。
「小八!」
这是怎么回事啊。
男子高挑的身躯,将八重子完全包覆,紧紧拥入怀中。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八重子几乎惊慌失措,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甚至,已经全身僵直无法动弹了。
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子被一个男的拥抱过。
而且这个男的还是……
——一个,变态?
不是啦!
……不会的,怎麽可能,不会的!
小壹才不是这种样子!
身材哪有这麽高大。
她被紧拥着,他的侧脸近在眼前,可以看见耳廓上戴着好几圈银环。
破旧的牛仔裤,上面搭配胸口敞开的皱衬衫(已经染着鲜血)。
无论怎麽看,都无法与那个初恋的男孩子联想在一起。
与她的回忆,以及从回忆里延伸出的想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家伙。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的小壹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
我不记得曾经被这个满头鲜血的男人拥抱过。
然而,然而,这家伙却——
「——我回来了,小八。」
对我这麽说。
睽违数年出现在眼前的他,正是那一个他。
——高槻壹吾回来了。


八重子一脸不满,表情充满了哀怨。
隔着一张餐桌,对面坐着头上包了绷带,嘻皮笑脸的男子。
是壹吾。
八重子根本完全无法接受。
母亲坐在餐桌的主位,与八重子和壹吾形成三角形,脸上的表情与她恰恰相反,堆满了笑容。
顺带一提,八重子身材娇小并非源自於母方的遗传基因。
是因为父亲的个头很小,甚至比母亲还要娇小。
母亲的身高有一百六十公分以上,而父亲却是低于这个数字。
也就是所谓的「跳蚤夫妻」(跳蚤的雌性体积大於雄性)。

今天,母亲比平日稍微化了一点妆。
事实上,母亲平常在家里是不会化妆的。
应该是为了迎接壹吾的到来才特地盛装打扮吧。
那封神秘的简讯,还有模糊不清的来电,全部都是为了通知她壹吾回国的消息。
在壹吾尚未出国以前,高槻家和国府本家,原本就是来往频繁的世交。
基于这层关系与情分,壹吾回国的时候从机场搭电车到附近的车站,就是由母亲去迎接他的。
壹吾预定会停留两个星期左右。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瞒着八重子秘密进行。
「因为,这样才能突然给你一个惊喜嘛。」母亲说。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惊喜?
有吗?或许吧?
她的确是感到很惊讶。
那个……很可爱、很娇小、很活泼的小壹……变成这麽一个臭男生,她当然会惊讶啊!
完全不一样。
我的「小壹」,应该是像女孩子一样地,有点中性又聪明伶俐的,不是吗?
虽然不太清楚聪明的定义。
至少不会是那副样子,明显是个呆子的家伙啊!
……好吧,硬要说有什麽共同点的话……就是……头发的颜色罗……
母亲用高分贝的嗓音聒噪地喋喋不休,壹吾只有当听众的份,八重子趁机偷瞄他的头发。当时那头及肩的长发,如今已经变短了,但不变的是「橘子的颜色」。
虽然感觉非常地复杂,这却是唯一与回忆重叠的部分。
然而,也仅止於此!
现在的壹吾,整天都在傻笑,看起来呆呆的,而且还有点「少根筋」,感觉很不可靠。
我心目中的小壹,应该是要再柔弱一点……再可爱一点……的吧……
刚才还以为他会帮我击退怪叔叔,结果被击倒的反而是他。幸好,虽然流了很多血,但伤口本身并不严重。假如怪叔叔继续攻击的话,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简而言之,现在的壹吾令人联想到「木头人」或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类的辞汇。而且!还加上一个决定性的事实。
据说壹吾回国之後,只礼貌性地打声招呼,就马上冲到八重子的房间,结果八重子不在,於是他立刻又冲出来找人。
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凭直觉随便乱走,没想到偶然间发现了八重子,但她正在和一名头顶油亮看起来脏兮兮的中午大叔交谈中。
壹吾以为那大概是她认识的熟人,直到怪叔叔讲完话为止,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当时的场面,究竟哪一点看起来像熟人了啊!
不管怎麽看,我明明都是一副抗拒的模样吧。
真是笨蛋。
已经超越呆子的境界了,根本就是个笨蛋。
她陷入沉思当中,不自觉地与壹吾四目相接。
嘻——壹吾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可惜,八重子只想大大地叹门气。
啊啊……把我的初恋还回来——!
就算她眉头皱得再深,耶种东西也是不可能会回来的。
「——对了,八重子,你就带壹吾去四处逛逛吧,像车站前那些地方,都已经改变很多,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不是吗,然後啊,要不要顺便去大莲神社参拜一下?」
母亲多嘴地提出一个找麻烦的提案。
而且,大莲神社几乎可以说是本地唯一的观光名胜,因为保佑「恋爱运」而广受女性的喜爱。
「啥?为什么我要……」
「哎呀,你们这麽久没见面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讲吧,妈妈也没有什麽特别的意思啦,喔呵呵,就去走走嘛,去哪边都好,妈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母亲丝毫不让八重子有发言的余地,擅自做出解释,一头热地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喔呵呵什麽啊,干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需要好吗!…………咦,耶?妈、妈妈,为什麽要一直推人家的背啊!喂喂喂,把我推向门口做什麽?不行不行,不准开门,也不要帮我拿鞋子,慢、慢着,等一下,妈——咦?」
八重子才刚开始吐槽,就和壹吾两个人,双双被母亲推出了大门口。
喂!老妈——!
现在已经是所谓的「深夜时段」了吧?
一般而言,家长应该要说「女孩子这麽晚了还出什么门」的不是吗?
一般而言————是要是正常人的话,肯定会这么说的吧!
为什麽你反而把自己可爱的女儿一个人丢在外面啊?
而且,还让我跟男生独处!
完全颠倒了!根本完全颠倒了啊!
天啊——
放任主义,万岁!

太阳下山的时间提早了,但夏天的脚步仍未走远。
白天看见红蜻蜒,八重子都会忍不住想「你跑错时间了吧」。
说到这,记得小时候,壹吾曾经因为想捉红蜻蜒,结果双手一直挥舞,挥到自己眼睛都花了。
当时心里觉得,真是可爱啊。
唉——如今则是……唉……
夜晚的站前商店街,原本就是,不太热闹的街道。
毫无乐趣到令人叹息的平凡商店。
八重子一脸怨气,快步地走着。
以尽可能最快的速度。
想要跟壹吾尽量保持距离。
然而,根本完全无法与壹吾拉开差距。
这是因为,所谓的步伐大小的关系。
八重子前进三步的距离,壹吾只要一步就能轻松达成。
八重子的身高,是一百四十四公分。
壹吾的身高,(根据八重子的推断)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
呜——好难过好想哭喔,为什麽我必须跟这种素昧平生的家伙一起大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对我而言,这家伙只像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啊。
「小八——」
壹吾才刚开口,八重子立刻反应很大地竖起眉毛。
「不准那样叫我!能够那样叫我的只有『小壹』一个人!不要用那种又粗又低像男生一样的声音叫我啦——!」
一阵发泄式的胡言乱语。
壹吾的表情似乎很伤脑筋,又似乎是在笑。
「我就是壹吾啊……而且我不是像男生,我本来就是男生啊……」
「啊啊——吵死了!不准回嘴!真是够了,讲一句你就回一句,有完没完啊!」
虽然听起来很像母亲常说的台词,但在这当下已经管不了那麽多了。
唉——事情怎麽会变这样……
如果这就是现实,那还不如继续追逐幻影来得好……
壹吾仍旧嘻嘻哈哈地,维持不变的笑容。
这家伙为什麽会在这里,为什么事情而回来.她丝毫不关心,根本连问都不想问。
唉……眼前仿佛已经浮现那三个损友正在嘲笑她的画面。
——是真的就在眼前。
在她前进的方向,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看来那三人与八重子分别后,还继续玩到现在。
对方似乎尚未察觉到八重子的存在,正聊着天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过来。

结果八重子下意识很自然地,脱口叫那三个人——
「哦…那边三位……啊!」
然后连忙住口。
不行!差点忘了我身边有人。
更何况,还是这个家伙!
八重子回过头看。
壹吾并不知道她的心思,正傻傻地眺望四周。
很好,趁现在那三个家伙还没发现,可以顺利逃走。
八重子突然抓住壹吾的手,准备迅速逃离现场。
没想到却——
「呃!」
为时已晚。
三人已经将八重子和壹吾包围得密不通风。
什、什、什麽时候走过来的!
三人露出恶魔般的笑容,打量着八重子和壹吾。
「哎呀哎呀,国府本同学,居然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可真是凑巧啊。」朋友A用很故意的语气说着。
「今天的天气,就热喔~」朋友B不知为何突然冒出关西腔。
「是天气热吗?我看好像是两个人打得火热吧?手牵着手很热情呢!」朋友c说出很白痴的话来。
糟糕,怎么这麽不巧。刚才临时抓住壹吾的手,结果变成了反作用。
三人露出比几个小时前那名怪叔叔更恶心更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壹吾。
「这是啥?八重的新男友吗?」
「哎,终於交了男朋友啦!而且还是个高大的男生呢,八重小姐,终於妥协了是嘛?」
「就是说啊,你的初恋对象怎麽啦?已经不在乎了吗?」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个不停。
「哇哇哇!」
八更子急得跳脚。
干嘛说那些有的没的!
什麽叫终於妥协了!
而且哪来的新男友旧男友,我根本从来也没交过男朋友,这点你们不是最清楚了吗!
哼哼,误会我跟壹吾的关系了是吗?
然后还企图从中作梗是吗?
哈哈哈哈!!八重子是不会那么轻易上钩的。
她独自在心底得意地暗笑着,但那三人却不肯罢休。
「不过啊,这样站在路上聊天也很奇怪,你们不觉得吗?」
「嗯,说得也是。对了!这附近就有一家咖啡店不是吗!」
「走吧走吧,既然正巧遇到了嘛!」
对啊机会难得嘛——三人异口同声地说着。
「我、我不——」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八重子就被其中两名友人架着走。「哇,放开我——」
她像个耍赖的孩子般双脚乱踢,可惜只是无谓的挣扎。
结果就这麽被强制拉进餐厅里去。
而留下的朋友之一,就负责邀约壹吾。
想当然耳,岂吾轻易地跟着走了。


「说吧说吧,你叫什麽名字?」
「几岁了?念哪一所高中?」
「你个子好高喔,几公分啊?」
将壹吾逼进餐厅最角落的位置(简直就像狮子要猎食小白兔一样),三人轮番发问将他团团包围。
对於八重子,则是完全不予理会。
应该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比平常故意说「咦?八重子在哪里啊?」这种话来取笑她的身高更令人气愤。那些话虽然伤人但至少这可以当作玩笑看待,然而此刻纯粹是——无视於她的存在。
「啊,呃……那个……」
壹吾有如一只无助的小狗,用水汪汪的眼神向她发送求救讯号。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水汪汪水汪汪。
——烦耶,干嘛啦!自己振作一点好不好!
水汪汪水汪汪。
——你是小型犬吗?
明明体型就那麽高大。
啊啊真是的,真受不了你!
「吵死了啦!你们几个,同时间抢着讲谁听得懂啊!」
「那就八重代表回答吧。」
目标迅速切换,爽快得令人惊讶。
「总而言之,嗯,就由你来发问。」
最后决定提问的工作派朋友A当代表,而回答的工作就由八重子负责。
对了,大致介绍一下,八重子口中的朋友A,名字叫做裕希。
朋友B,是美穗。
朋友c,其实真正的本名叫椎子。
壹吾终於从最角落的位子被释放出来,立刻坐到八重子旁边,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高大的身躯躲在八重子背后。
「那先告诉我们,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叫做,高——啊……」
结果,第一个问题就让她瞬间语塞了。因为……
——一旦说出名字,壹吾是她初恋对象的事情不就露馅了吗!
在八重子心目中,「这个壹吾」跟「那个壹吾」,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现在的壹吾,对八重子而言,并不是初恋的对象。
完完全全是彻底的陌生人。
然而,朋友们的反应却与她不同。
「什么嘛,不要卖关子了,快讲。」
「真是的。这种好男人、你什么时候钓到的啊?」
「就是说嘛,明明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耶。」
这些家伙,在讲什么东西啊。
好男人?
哪里好了?好在哪里啊?
讲得具体一点,究竟哪个部分好啊?
整天都在发呆,又老是少根筋,只不过是个四肢发达的木头人罢了。
不过会这么想的,只有八重字一个人。
长大后的壹吾已经成为出色挺拔的男人,朋友们都异口同声地说——
「超帅的!」
什么嘛,究竟哪来里超,哪里帅了?
八重子搞不懂怎麽回事,完全说不出话来。
焦急会阻碍思考。即使努力思考,也思考不出要说什么。
眼看八重子一直不肯讲,朋友们似乎都等不及了,又聚集到壹吾身边。
「嗨!你叫什么名字?」
「啊……呃我……」
壹吾正准备自我介绍,八重子突然清醒过来。
这家伙一旦说出名字,就会被发现是我的初恋对象了!
「是啊啊!对、对了,那个——次……次元!神枪手啊!」
脑中突然浮现漫画中神枪手的名字。
然后又,不小心脱口而出。
於是,高槻壹吾就——改名为次元大介了。(鲁邦三世的角色)
朋友们全都傻了眼。
然而,八重子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的——绝对不行!
对、对啊,我说的没错吧,大介?
「咦?」
壹吾比那群朋友还要更反应不过来,八重子目光凶狠地暗示他。
——喂,你现在姓次元,叫做次元大介,知道吗!
「……没,没错,我叫次……次元?嗯。」
壹吾就算不了解八重子的用意何在,也本能地察觉到乖乖点头才是明智之举。
很好——八重子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咦……这样啊。那大介你几岁?」裕希重新发问。
「呃,十四……啊,快要满十五……岁了……」
「哇——比我们还要小耶?」
不简单啊,八重子——朋友们包围着壹吾,兴奋地高声喧闹着。
八重于独自坐在圈外,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
滚吧滚吧。
这家伙连次元大介是谁都不知道咧,哼哼哼。
「不过,你满特别的耶,感觉很像外国人耶。」
「对啊,而且个子又高,瞳孔的眼色也比较淡。」
「哎呀——越看越觉得是个好男人耶。」
裕希,美穗和椎子三个人,卯起来拼命称赞壹吾。
这时候,壹吾不知是逐渐习惯了三人说话的调调,抑或是纯粹左耳进右耳出而已,原本惯有的傻笑也收敛了起来。
而且还挺高兴的样子。
八重子突然莫名地觉得火大。
理由不明。反正,就先归咎於壹吾轻浮的态度吧。
于是她——
「喂!可以了吧,你还在这里磨蹭什麽,走啦!」
八重子强行切入朋入之间,抓起壹吾的手。
「拜拜!我们还有事。」
究竟还有什麽事,她自己也不知道,八重子说完便拉着壹吾的手,迅速离开朋友们的圈子。
「八重~~下次再带他来玩喔~~」
「再让我们好好地玩他喔~~」
「偶尔也要借我们玩一下喔~~」
朋友ABC胡言乱语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没听见,没听见!
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
她什麽也没听见——!
「小八,就这样走掉没关系吗?」壹吾不放心地问道。
「没关系啦!那些家伙平常就那副德行,老是把我当玩具玩真受不了她们!」
八重子的语气有些激动。
为什麽会突然情绪激动,自己也不太清楚。
与朋友们之间像那样开玩笑的相处模式,照理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然而唯独今天,特别感到烦躁不耐。
这时候,壹吾突然停下脚步。
原本是八重子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这下子反而变成她自己被住後拉,累积的烦躁情绪便脱口而出。
「做什么啦,你——」
「小八,快看!」
壹吾发出像孩子般清澈响亮的声音,指着马路的对面。
那是车站前一家从很久以前就存在的面包店。
灯光照亮了褪色的招牌,令人感觉到岁月的痕迹,上面画着企鹅的图案。
经过风吹日晒,颜色已经变得很淡了。
「哇,那间面包店我们以前常常一起去耶。」壹吾似乎真的很开心。「好怀念喔,小八,你还记得吗?每次拿到零用钱,我们就会去那家店买水果三明治,一人一半分着吃,里面有橘子跟草莓,超好吃的对不对?」
壹吾露出牙齿,笑容满面地看着八重子。
八重子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莫名地……
不、不要用那种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我啦。
会让我觉得很难为情耶。
「小八,我突然好想吃喔!」
说着壹吾便不顾往来的车辆,直接穿越马路。
「咦,喂,等一下!」
八重子几乎是被硬拖着跑的。
对了,两人从刚才就一直手牵着手……
现在才发现,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自己都明显感觉得到,脸已经红了。
为什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乍看之下外表截然不同,偏偏内心世界又确实是那个「小壹」没错。
两人一起去那家面包店的回忆。
以前拿到零用钱的时候,母亲问她要用来做什么,她总是不肯讲。
水果三明治。
即使这点小事,对两人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那是,只属於两个人的乐趣。
壹吾还好好地记着。
感觉有些复杂……也有一点点高兴……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麽,不写信给我呢?
我一直,都在等待着。
还以为你全部都忘记了。
我可是,从来不曾忘记过啊……
原来,壹吾其实也跟我一样——
两人在面包店买了水果三明治。
壹吾动作熟练地拿着三明治到收银台,却没有付钱结帐,带着一脸笑容很自然地看向八重子。
一瞬间,她无法理解那代表什麽意思。
不过,下一秒钟突然顿悟。
真是的,你根本就没带钱吧。
没办法,只好由她来付账了。
然後,壹吾非常开心地,将三明治分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八重子。
「来,小八,这片给你!」
明明就是我付的钱……


手中拿着水果三明治,漫步在街道上。
夜晚的街道。
只不过实在没什么人潮,一点热闹的气氛也没有。
即使如此,壹吾仍雀跃地浏览着一间又一间的商店,目光每停留一次,心情也随之忽忧忽喜。
「那边本来不是便利商店,应该是书店没错吧?没想到已经倒闭了啊……那家书店的老爷爷人很好,我很喜欢他呢……」
「啊,那家卖香烟的杂货店还在耶,依然挂着华丽鲜艳的招牌呢。」
这些地方变成这样,那些地方变成那样,每一处都有所改变。
壹吾将自己的记忆,与眼前的街道慢慢重叠。
六年的光阴。
时间的流逝。
对八重子而言,这条街道并没有什麽两样,但对壹吾而言,却是已经大不相同了,
少数没有改变的地方,便足以令他开心许久。
看见他的反应,八重子产生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孩提时代,总以为自己的视线与时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当自己身在此处的时候,其他人全部都在别的地方,各做各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孩提时代的自己。
当时壹吾也和自己一样,看着相同的事物。
然而,同样的时间也从他身上流过,留下属于他的记忆。
回忆的型态,一定不会只有一种。
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型态,各自的颜色与各自的气味,五花八门。
自己所拥有的记忆,在心中回想的片段。
壹吾也是一样。
爱笑的壹吾,虽然少根筋,却是个真真切切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明明外表改变了那麽多,为什么内心却能够维持不变呢?小岂……
自壹吾回国以来,头一次仔细看他的侧睑。
依稀可见,残留着昔日的影子。
确实是,小壹没错啊。
只不过已经成长许多,整个人变成熟了。
原本明明比我还娇小的,居然变得这麽高……
想当初明明是我低头俯视着他的。
如今,则是我要抬头仰望他的脸孔。
八重子感到——胸口一紧。
不同於方才的悸动,这次,感觉比较像胸口被紧紧揪住……
过去的回忆,猛然涌进脑海。
回忆倾泄而出。
她想起来了。
壹吾他,始终都是壹吾……
在走进面包店之前,总会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就像现在,壹吾也是极其自然地,主动要牵她的手。
……唔……
一旦意识到,便又尴尬地避开。
呃——不要紧吗?
手牵手耶,真的不要紧吗?
应……应该没关系吧,刚才也牵过了啊,况且以前也都是这样手牵手的,不是吗?
心里如此想着,仿佛之前对壹吾的逃避和排拒都是假的。
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八重子内心感到焦躁不安。
她悄悄地,悄悄地,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向壹吾的手。
再差一点点,眼看就要碰到壹吾的手了。
悄悄地,悄悄地……
结果——
「啊!对了,我必须要去一个地方!」
八重子的手挥了空,立刻用假动作掩饰过去。
壹吾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
「呃,什麽?必须要去……的地方?」八重子惊讶地问道。
「嗯。我要去找一样东西。」
「找……找东西?」
「对啊——找初恋情人。」
「喔,这样啊,原来是要找初恋…………?」
耶耶耶——?
他说什麽——?
初恋情人?
等、等、等一下!
小壹的初恋情人——

——难道不是我吗啊啊啊~~~~~~?


翌日,一大早起床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心情很糟。
有点,受到打击。
不,是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小时候两人经常玩在一起,那麽地要好。
自己有了喜欢的感觉,而且还是初恋,一直以为壹吾也同样如此。
结果就一厢情愿地相信着。
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而且,当初在临别之际,壹吾所说「遗留的东西」,就是他口中的「初恋情人」。
在罗曼蒂克的街道上,充满戏剧性又万分感动地,奇迹般的重逢,燃起无边无际永恒的爱火…………曾经如此想像的自己,是不是个大笨蛋?
非常地,惨不忍睹。
实在是,超级愚蠢。
既然那样,又为何一回国就急忙赶来找我呢?
…………啊。
原来如此……因为是小时候的玩伴是吗?
纯粹因为太久没回国了,才会特别兴奋?
呵呵呵哈哈哈………………真是空虚啊!
心中再度涌起「我这六年到底算什么?」的想法。
脑海里曾经描绘过各种理想、梦想,以及——一厢情愿的幻想。
而现实却是……
不过,与自己同样整整六午的时间,壹吾当然也度过了。
想必,一定经历过许多体验。
应该做了很多事情,也谈了很多恋爱吧。
而且,听说外国的女孩子都热情又积极。
或许不如说,到了这种年纪,连一个男朋友都还没交过的我,才是稀有动物?
唉——不管怎麽说,都不会改变我是个大笨蛋这件事实。
就像身高一样,只有我是毫无长进的……
感觉——好不甘心……
今天的晚餐是寿喜烧,八重子都没什麽食欲。
因为,有壹吾在场啊。
据说今天是壹吾的欢迎会,这原本是昨天应该举办的活动。
昨天晚上逛完街後,壹吾并没有跟八重子一起回到国府本家来。
他似乎在电车距离一站的地方订了饭店,回国期间就住在饭店里。
果然有未成年少女的家庭,是不会让年轻男生住在一个屋檐下的。
……才正这麽想的时候——
「其实啊,我本来一直想让壹吾住下来的,可是他说已经订了饭店,就只好算罗。」母亲用非常遗憾的语气说着。
喂喂喂,这位家长……
于是乎,欢迎会就改成了今天举行。
母亲说要吃寿喜烧大餐,采购了一堆从未在餐桌上出现过的高级食材。
老妈,没必要这麽拼吧。
八重子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钻入被窝当中。
乾脆赖在床上睡死好了!
反正根本没有脸去面对壹吾嘛。
结果,喜欢的综艺节目也没看,澡也没洗,八重子就这样赖在床上睡觉。
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隔着卧室薄弱的墙壁,从另一侧传来母亲、父亲以及壹吾欢乐的声音,让她完全没办法熟睡。

清晨。
不知何时睡着的,但似乎睡得很浅。
感觉身体非常沉重,脑子里也一团浑沌,又昏又胀。
睁开眼睛,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寿喜烧的香味,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下。
呵哈哈哈,是因为昨天什麽也没吃就入睡的关系吧……
没有和壹吾交谈,也没有见到面。
真是的,我是那麽柔弱不堪一击的小女生吗……
走到洗脸台,先洗把脸再说吧。
唔——没有化妆的素颜,而且刚起床还有点浮肿。
这样的一张脸,绝对不想让喜欢的异性看见,八重子脑中想着,一边将洗面乳搓出泡沫涂抹在脸上,突然察觉到周围的光线变暗了。
……嗯?
「——小八!我们去玩吧!」
「呜哇啊啊啊!」
毫无预警地出现。
才听见壹吾乐天爽朗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下一刹那,身体就腾空了。
壹吾从背後抱住她,把整个人举了起来。
做什麽?怎麽回事啊,喂!
此刻她素着脸,而且才刚起床,脸上还沾满了泡沫,最糟的是还穿着国中时代的破旧体育服充当睡衣。
「天、天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我们走吧!」壹吾精神饱满地催促着。
八重子垂头丧气地沉默着。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
壹吾找八重子一起去去年刚开幕的超大型主题乐园。
「我一直很想去那边玩耶,听说那边有很多别的地方玩不到的游乐设施对不对?」
面对像个孩子般雀跃不已的壹吾,八重子已经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
「真是够了……为什么我非去不可啊……唉……实在很头痛耶……」
她叽哩咕噜地,不停喃喃抱怨着。
乍看之下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然而实际上却是好好地洗了澡,仔细地化了妆,穿了最喜欢的衣服,甚至还不明所以地穿上最性感的内衣裤,精心打扮地出了门。
假如被朋友们知道的话,大家肯定会说「明明就充满了企图心嘛!」卯起来吐她槽。
不不不,女人是随时随地都要在外表上较劲的。
她试着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说服自己。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直到前一秒钟还走在身旁的壹吾,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咦——人呢,跑到哪里去了?」
她环顾四周。
真是够了,什麽跟什麽嘛,又不是气球还会飘走。
啊……对了,小壹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
只要一没有牵住他的手,马上就会跑掉。
所以,她才会老是牵着他。
因为我是姊姊,必须好好照顾他才行——当时心里经常这麽想。
然而,曾几何时?这种心情变成了「喜欢」——
她很快就找到了壹吾。
从前的他个头很小,很容易就不见了,如今却长得又高又大。
在大约十公尺前方的斑马线附近有一棵行道树,他正爬到那棵树上。
做什麽啊?
不管怎样,先过去看看吧。
一走近他攀爬的那棵行这树,立刻就明白原因了。
壹吾正伸长了手,想要抓住某样东西。
「啊……」
仔细一看,在他伸出手的前方,有着一只小猫。
黑白色乳牛花纹的小猫,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全身颤抖着,死命地攀住细长的树枝。大概是不小心爬太高,结果下不来了吧。
壹吾正试着要救他下来。
喂喂喂,壹吾。
居然连躲在这种地方的小猫你都能发现。
实在是,受不了你……
从以前,就是这样。
壹吾虽然性格散漫,经常悠闲地发呆,却偏偏又很注意周遭的人事物,比任何人都爱要关心别人的事情。
当我悲伤难过的时候,如果勉强挤出笑容,小壹就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对我说「我来替你哭吧」,然後努力要让自己哭出来。
只不过,一个小孩子,尤其是壹吾这样乐天开朗的孩子,并不具有那种控制情绪的高明技巧。
即使他非常努力地想要哭出来,却终究还是哭不出来。
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整张脸涨得通红。
面对这样的壹吾,八重子最后总会忍不住笑出来。
然後,壹吾也会对她露出笑容。
真的是,一点也没变啊。
壹吾的手终於碰到小猫了。结果——
——喵!
「噢!」
原本受到惊吓颤抖不已的小猫,突然跳起来攻击壹吾。
伸出利爪,朝壹吾的鼻尖挥出一掌,随即踩着壹吾的身体直接爬下来。
然后,如一阵风般,转眼间消失了踪影。
「啊哈哈……」
壹吾从树上爬下来,露出惯有的傻笑。
「小、小壹,你流血了耶?」
刚才遭到猫爪的攻击,壹吾的鼻尖上方被抓破,鲜血缓缓滴落。
八重子吓了一跳,立刻从背包里拿出面纸,擦拭流血的伤口。
为什麽,你老是在流血啊。
这时候,壹吾从容地说:「太好了,小猫终於平安落地了。」
「唉——小壹,真亏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明明被攻击得很冤枉耶。那只猫也真是的,居然恩将仇报。」
八重子没辄地说着,温柔地轻触他的伤口。
「嗯,什麽?」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耶。」
「有吗?我并没有特别高兴啊。」
「可是,我叫你『小八』,你也没有生气不是吗?」
「那、那是……那是两回事啦,不要混为一谈。好,好了,血已经止住了。」
八重子说出意义不明的句子。
回想起刚和壹吾重逢时的自己,莫名地感到难为情。
无论如何,现在的八重子,已经完全对壹吾心动了。


四四方方的空间。
一片纯白。
白色的房间。
白色少女的膝上趴着黑猫,正竖起耳朵专心倾听老婆婆的故事。
「我总是爱逞强,他始终温柔地守护着任性的我,当时真的很幸福,我曾经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更幸福的事了。没想到啊,幸福是会一再降临的,我直到现在,都活在幸福之中喔。他是不是……也有再遇到同样的幸福呢……?」
假如停止思念,人一定会变得孤独。
思念是,人与人之间的连系。
永远地,互相牵系。
同样周而复始的天空。
周而复始的季节。
飘散在风中,幸福的片段。
思念,周而复始,牵系。
系着手,系着心,系着那片天空,那颗星星,那道光芒。
闪耀着,发光发热——


搭上电车,经过转乘,八重子和壹吾来到了目的地。
星期六,人潮汹涌。
这里是主题乐园,园区内随处可见大型的卡通玩偶,吸引游客聚集围观。
八重子对这类东西特别没有抵抗力,是这所主题乐园的常客。
即使在冬季这里也会贩售霜淇淋,而且超乎想像地好吃,是相当受欢迎的人气商品。
说到这,记得冬天和那三个朋友一起来的时候,曾经在人烟稀少的广场上,发现一个不知道谁堆的雪人,已经开始溶化了。那雪人的样子实在很丑很怪,大家看了都忍不住笑出来。
重点是,有必要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堆雪人吗?
也许真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吧,当时突然觉得满可怜的,就捡了附近掉落的树枝来帮雪人做了五官跟双手,结果内心产生一种奠名的情感,不可思议的感觉。
於是,又更加喜欢这个地方。
而且还有好吃的霜淇淋,尤其综合口味的最棒了。
「下次再四个人一起去玩吧,就这麽说定了!」
明明已经说好的。
对不起啊,姊妹们。
我自己跑来了。
而且这是跟男生一起来的。
呵哈哈哈哈…………哈……
唉……
只可惜,小壹心里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吧?
甚至还特地回国,为了寻找对方。
那又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
「你的初恋情人,怎麽了吗?」
这种话,不能问。
并非因为问出口会造成什麽後果。
「嗯?哇,怎麽又不见了!」
壹吾的身影,忽然消失在跟前。
这时候——
「熊熊~~~~~~~~~~」
发现壹吾正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朝着前方的熊玩偶冲上去。
「喂!小壹,你冲那麽快,熊会被你压扁的啦!这一扑上去後果不堪设想耶——我是说玩偶里面的人!」
真伤脑筋。
看来我似乎没有多愁善感的天份,连唉声叹气的空闲时间也没有。

「呼——好累……」
刚才壹吾冲得太猛,直接把玩偶熊扑倒在地,八重子立刻赶上去把人架开,在被游乐园的工作人员逮捕以前,用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拖着壹吾逃离了现场。
她避开所有激烈的游乐设施,选择乘坐缓慢平静的游园小船,稍微喘口气。
万一身材高人的壹吾太过兴奋突然又站起来,小船可能会当场翻覆沉入水底,因此八重子非常谨慎地用力抱紧他的身体。
「听、听见没有,小壹,刚才那个大姊姊说不可以乱动,知道吗?」
简直就像妈妈在叮咛小朋友的语气。
然而,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却是紧黏着男朋友小鸟依人的模样。
唔……这个姿势感觉好像肉麻兮兮的笨蛋情侣耶。
没办法,这个节骨眼上,不得已只好将就罗。
「怎么了,小八?难道你会晕船?觉得害怕吗?」结果壹吾这样问她。
究竟该说他状况外,还是说他细心体贴……
小船缓缓前进。
「啊,那里有纪念品店耶,小八,等一下去逛逛吧。」
壹吾天真无邪地笑着,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在恶作剧。
不停地东张西望.不停地发出声音。
搞什麽嘛,小壹。
亏我还这麽脸红心跳的。
你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八重子完全紧贴着壹吾的身体。
隔着一件薄衬衫,确实感受到壹吾的体温。
喂,高槻壹吾!
此时此刻,在你身旁最靠近你的人,是我耶。
好好看我一眼吧。
不要东张西望地,好好看我一眼吧。
我一直都,思念着你啊。
小壹,你对我是怎麽想的呢?
只有我单方面的思念,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这样对我,实在很过分啊,小壹。
你仍然跟当时一样,一点都没变。
这样太卑鄙了。
因为渴望改变,我做了许多的努力。
因为渴望改变,因为一成不变的日子太无趣,我拼命地想要挣脱出来。
有些事情必须有所改变。
有些事情已经习惯改变。
许下的心愿,以及梦想,都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没有长进的身高,数不清的不完美。
即使如此,他却依然纯真不变。
依然用跟当时同样的眼神看着我。
依然有着跟当时同样的橘色头发。
最初的,第一个愿望。
「——希望能跟壹吾再度相见。」
如今,实现了。
明明是最先打消念头的愿望。
事到如今,却又实现了。
其实,原本已经打算忘了他的。
其实,原本只想当做玩笑话说给朋友们听,让大家笑笑也就算了。
其实,壹吾离开以後,觉得好寂寞,已经忍耐到极限,打算将一切都忘记的。
其实,先停止写信,先断了音讯的人,是八重子。
就连等待来信的时间,也开始变得难以忍受。
可是,却怎麽也忘不了,回忆一个接一个地不停住心中扩张。
然而,就像灌满空气的气球会破裂一样,回忆的梦也——破灭了。
「……小壹——」
「嗯?什麽事,小八?」
「小壹……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咦?喔,那是因为——」
「只有我一厢情愿啊……」
「小八?」
「既然是回忆就应该一直停留在回忆里嘛!只有我单方面的喜欢,只有我单方面的等待,全部都是我单方面的啊!」
「小、小八?」
「我这样简直就像个大笨蛋!小壹——我最最最讨厌你了啦——-!」
八重子赌气地丢下这句话,便从正朝岸边靠近的小船往外一跳。
连素有体育厌恶症候群的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跳跃力,就这麽从小船跳到岸上。
八重子开始逃跑。
从壹吾的面前逃离,卯足全力狂奔。
然而,心中直正的声音却是——
啊啊,真是够了,我这个大笨蛋!
其实明明就喜欢着壹吾。已经,喜欢得无法自拔!
比从前还要更喜欢,已经喜欢得很深很深了。
因为,小壹毕竟是小壹啊。
我心里非常明白,因为,我喜欢他啊!
八重子不停奔跑。
穿过人潮,向前奔跑。
用尽全力,向前奔跑。
然而,即使如此,在她身後的壹吾却一直都…………………………
………………——一直都没有追上来!
她忍不住回过头向後看,却没看见壹吾的身影。
完全没看见人影。
你在做什麽啊!小壹!
这种时候,男生不是都一定会满头大汗地拼了命追上来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爱你~」
这是剧情的固定公式啊!
哦,是这样子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啊,反正我就是……
个子小,又爱作梦,有妄想癖?
而且喜欢看少女漫画对不对?想必看了不少吧。
反正,我就是一个幼稚的家伙啦!
唉……少女漫画看太多了…………
唉——迟钝到这种地步,想哭都哭不出来……
要怎麽办呢……
八重子独自一人走出游乐园。
然後无意识地朝某个地点走去。
在夏末残留的暑气中,那里已经换上秋天的颜色。
树林间,一片片、一片片的落叶飞舞。
感伤的情怀,瞬间涌上心头。
还称不上山的高度,算是一座小丘陵,周围几乎什麽也没有,因此视野良好,从这里看见的夕阳,美丽得让人想落泪。
八重子站在坡顶上,期待着落日。
假如真的哭出来,说不定还比较舒服一点。
累积了六年的思念,如果也能够全部吐出来就好了。
她这麽想着。
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怎麽也哭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现在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八重子咒骂着自己的愚蠢,坐下来抱着膝盖。
娇小的身躯显得更加娇小。
在太阳消失以前,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
唉,实在忍不住想叹气。
就在这时候——
「——小八!」
突然听见背後有人呼唤她,八重子正要叹出口的气又吞了回去。
壹吾出现了。
剧烈地喘息着,满头大汗地,手上还拿着一个很眼熟的纸袋。
橘子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光芒。
「小八,对不起!」
突如其来地,向她深深一鞠躬道歉。
「刚才我吓了一跳,不过你会突然生气,是因为我的关系吧?对不起,虽然我实在不知道怎麽会惹你生气的,但是全部都怪我不好,对不起!」
太直接了。
被他这样一道歉,反而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表达我的歉意,请收下!」
壹吾说着,便将手中的纸袋向前递出,送到八重子面前。
似曾相识的纸袋里,放的当然是——水果三明治。
出现在这样的场景,让人莫名地觉得好笑,然而,泪水却滑落脸颊,令八重子感到错愕。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反常,真搞不懂自己啊。
想哭的时候哭不出来,想笑的时候却反而在哭。
「……小壹,你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呢?」八重子问他。
「因为,这里是属於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啊。」
壹吾说完,脸上浮现的不再是傻笑,而是温柔的笑容。
「…………小壹…………你——啊!」
八重子突然感到难为情。
现在所处的这个地点,正是从前和壹吾一起玩耍的秘密基地,充满了回忆的场所。
这、这么一来,不就变成了「亲爱的,快想起来吧,一定要来找我喔」这种状态吗?
呜哇啊啊啊——超丢脸的!
虽然自己一向否认,但是迟钝到这种地步,就算朋友们齐声说「八重真是天生的呆子啊」,她也只能默默点头了。
八重子羞傀得满脸通红,但却又非常高兴。
壹吾来找她了。
即便壹吾只是出於好好先生的性格,习惯性的温柔体贴,她也很高兴。
然而,她却不由自主地闹起别扭。
「搞什么嘛!现在才想到,刚才根本连追都没有追上来!」
「啊,那。那是因为,真的很抱歉,我本来是要追上去的,可是从船上一跳出去,就不小心掉进水里,结果就找不到你了,而且还迷了路……」
壹吾缩起高大的身躯,非常气馁的模样。
哈哈哈哈……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应该说果然很像壹吾会发生的事吗……
「不过呢——」
壹吾抬起头来。
咧开嘴,一如往常地,笑得纯真无邪。
然後,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地点我可就非常清楚喔。我想,你一定会在这里的,因为这是小八跟我重要的秘密基地啊。」
一瞬间,少女漫画也不可能出现的超大滴眼泪,从八重子眼中一滴接一滴不停地夺眶而出。
「小壹你这笨蛋呜哇~~~~」
她抓住壹吾修长结实的食指,哇啦哇啦地大声哭泣。
对八重子的小手而言,光握住指头也感到很厚实很可靠。
从前的自己,总想着长大要变坚强。
还想要牵着壹吾的手,永远保护他。
如今,我却变得这麽弱小啊。
只会逞强,只是努力地想要长高。
不过,从今以後,这样就够了吧。
可以哭泣,也可以软弱。
娇小的我,高大的壹吾,即使如此。现在看起来却彷佛一切都没变。
所以,这样就好了吧。
只要小壹对我笑,我也会跟着笑。
当时如此,今后也一样。
壹吾的大手,温柔地摸着八重子的头。
「我不是说过自己有遗留的东西吗?所以,我回来拿了啊。」
他的声音,他的体温,一切都好温暖。


尽情哭过一场之后,八重子终於恢复平静,像个撒娇的孩子般,紧紧地拥抱着壹吾。
比之前坐游园小船的时候,抱得更紧贴更用力。
壹吾此刻,就在这里。
或许现在问已经没关系了吧。
「…………小壹,我问你喔。」
「嗯?」
只是仅仅一个字的回问,也足以令此刻的八重子心跳加速。
即使如此,她依然下定决心问出口。
「那个,你说遗留的东西……不是指初恋的对象吗……?」
结果,壹吾非常简洁有力地回答。
「嗯,对啊。」
爽快地点点头。
胸口,微微地刺痛着。
然而壹吾又接着说:「所以,我回来了啊。因为我的初恋情人——就是小八你啊。」
「喔……咦?我?是我吗?」
大吃一惊。
可是,昨天明明……
「你不是说过要去寻找初恋情人的吗?」
「啊啊,那是在说『我奶奶』的初恋情人啦。」
结果,壹吾再度简洁有力地回答地。
咦?
什、什么意思啊?
壹吾微微一笑。
「我奶奶啊,以的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对象,可是,後来听说因为战争的缘故,和那个人分离了,从此失去联络……」
之后,战平结束,壹吾的祖母前往德国。
在当地认识了一名男性。
不久,两人生下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又会到母亲的祖国,与一位女性相遇,於是有了壹吾的诞生。
唔……这麽说倒提醒了她。
壹吾好像有外国血统,这件事情似乎以前就听说过。
「那,小壹,你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儿啰?」
「对啊。」
壹吾点点头。
八重子也点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小时候才会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然後现在才会变得这麽高是吗……
八重子仅凭对外国人的刻板印象,便坦然接受了。
「你的『橘子头』也是因为这个关系吧。」
八重子轻轻抚摸壹吾的头发。
壹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呃……其实不完全是耶。」
「咦?不是吗?」
「我奶奶虽然是这个国家的人,但却有着一头红色的长发。据说小时候常常因此被欺负,幸好那个『初恋情人』总是会挺身而出保护她。」
「咦?原来是这样啊……」
说不定,小壹也曾经因为头发的颜色而有过不愉快的回忆……
「我呢,可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发色喔。」
然而,他彷佛能读取八重子的心思般,如此回应她。
「原本自己就觉得这是个美丽的颜色,再加上小八叫我『橘子头』,又说我的发色很漂亮,我就更加喜欢了。」
说完壹吾对她一笑,一个几乎要使她融化的笑容。
「因为,小八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他有些腼腆地搔搔脸颊。
「呵,你这家伙真是太可爱了!」
八王子突然用力搂住壹吾的脖子。
……只不过,身高差距实在太大了,壹吾一站起来,看上去简直就跟吊单杠没两样。


这是后来八重子从壹吾那里听说的事情。
壹吾之所以临时回国,除了见八重子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寻找祖母的「初恋情人」。
壹吾的祖母目前正在住院当中,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祖母在病榻上消极地说,死後应该就可以见到寻觅已久的初恋情人吧。
因此,壹吾为了祖母,决定要找出那个人。
祖母曾经试着寻找对方,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资讯网路发达,或许能设法找到也不一定。
那天晚上壹吾告诉八重子自己要去「寻找初恋情人」(当然他不会知道八重子产生了多大的误解),便开始了搜寻行动。
结果如何呢?
他非常轻易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将祖母所说的人名,利用网路搜索,立刻就出现相关音讯。
那个人似乎是一名相当杰出的玻璃工匠,曾经有无数的作品得过奖。
只不过,那些都是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事情。
并没有传到生活在遥远国度的祖母耳中。
此外。壹吾之所以想去那座主题乐园,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游乐原里展示的
玻璃工艺品,正是由祖母的初恋情人所创作的。
然而,因为八重子暴走的关系,壹吾没能看到那件作品。
听完事情始末,八重子说「那、那我们再去一次吧」!想当然耳,其中包含了百分之二十的歉意,百分之八十的喜悦。
藉由网路搜寻,壹吾得知祖母初恋情人的通讯处,随即和对方连络。
没想到,那个人已经——去世了。
这实在是件非常遗憾的消息,而据说对方也有一名跟壹吾同年龄的孙子。
「我本来想跟那位孙子说说话的,不过,呃,情况好像有点混乱。」
「混乱?什么意思?」八重子问道。
「就是,呃……一开始我打去的时候,是他妈妈接的,告诉我他去补习了不在家,结果……」
「结果?」
「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我好像听见他妈妈说——

『哎呀,贯太郎,你回来得正好,有一位爷爷的……咦,你怎麽会这时间跑回来?
补习营不是到明天为止吗?慢着,这到底怎麽回事!』

然後,电话就发出嘟——嘟——的声音。」
「挂断了?」
「嗯,挂断了。」
接着壹吾马上又重播一次,但不管响多久,都没有人来接电话。
他并不知道,当时在电话另一头,正上演着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亲子大战。
「这样啊……虽然详细情形还不清楚,不过实在很可惜呢。」
八重子如此说道,壹吾便接着说——
「等下次回来,我有充分的时间,再打打看吧。」
轻描淡写的话语。
但对八重子而言,却是意味深远。


应该会逐渐变成纯白色的吧。
一切都会,变成纯白色的吧。
有如光芒般。
「……这就是,我和他之间,最重要的回忆……能够说给你听真是太好了,和你说过之後,感觉这份思念一定也能传达出去,真是不可思议啊……」
老婆婆对白色少女说完话,便缓缓地闭上眼睛。
「我觉得有点累,可以稍微睡一下吗……」
「嗯。」白色少女点点头。
「如果……能够再相见就好了……希望能再见到那个人啊……」
「一定,会再见面的。」少女这麽说。
接着,少女对黑猫微微一笑,黑猫便轻轻一跃,跳到老婆婆的身边。
然後,将口中衔着的「东西」,放入老婆婆手中。
时间静静地流动。
老婆婆静静地——沉睡了。

在岁月中。
沉睡的思念。
在岁月尽头。
传达的思念。

过没多久,一名有着橘色头发的少年走进病房里。
「奶奶,我回来啰。你知道吗,我见到小八了耶……咦?奶奶……你睡着了吗?」
少年看见祖母脸上,浮现充满喜悦的笑容。
而祖母的手中,正握着闪闪发光的玻璃弹珠。
敞开的窗口,窗帘随风飘动。
望向窗外,眼前呈现的景色。
是一整片,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矢车菊,迎风绽放着。
远处——

——铃。

彷佛传来了一道铃声。


那天,他不经意说出口的话,对八重子而言,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含意。
代表着,壹吾即将要回德国去了。
真讨厌,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分开嘛。
「其实啊,我准备要——在日本念高中喔。」壹吾笑着说。
「咦——!真的吗?」
八重子神情一亮,开心不已。
「嗯,是真的喔。我会暂时留在这里,而且啊,因为听说日本高中的入学考试很严格,所以很快又要再来一趟了。」
八重子恍然大悟。
上回妈妈准备寿喜烧为壹吾举办欢迎会的时候,她赌气躲在床上睡觉,当时曾隐约听见外面的谈话,似乎有提到她所就读的高中。
八重子念的学校,有所谓的国际科,接受留学生就读。
壹吾决定要报名这个学科。
当然,也要准备入学考试,所以这次回国一方面也是为了收集资料,先打听清楚考试的难易度如何。
再过一阵子,壹吾就要先回德国一趟了。
不过呢——
「明年开始,就能够每天在一起罗。」壹吾这麽说。
娇小的她。
高大的他。
经常要抬头仰望。
虽然如此——
「少得意喔,我可是,大你一岁的姊姊呢!」

orange in my head(but it guild lay version)-fin


3.星空,光点。planetype flowers.a drop\momo extra.3

——什么光芒都不存在,一切只会回归原处。



儿时的回忆。
当时的,你。
当时的,我们。
只有欢笑。
眼前所见,只有耀眼的光芒。
只有崭新的每一天。
始终相信会有所改变。
始终相信能够一直不变地走下去。
希望这些日子,都是确实地存在着。
眯起眼睛凝视耀眼的光芒。
确实存在的光芒。
曾经存在着。
希望这一刹那,就是水恒的真实。
向往着璨烂的光芒。
我们也终究会,往前走下去。
相信会有所改变。
相信有些东西能够永远不变。

从此处,可以通往何处?
从此处,可以到达何处?

在纯白色光芒的包围下。
前往充满温柔气息的场所。
无论何时,心都在那里。
希望不断改变的今天——
就是唯一的刹那。

微笑着,知道有些东西不会改变——
那道纯白色的光芒。

「我觉得,你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侍魔喔。」丹尼尔说道。
那是在他尚末成为侍魔,尚未替那位奇特的白色死神工作以前的事情。
「这是我说的话,所以绝对不会错的。」
仿佛有着某种确信,丹尼尔如此说道。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高兴。
「嗯,谢谢你。不过,同样的话我也想要对你说喔,丹尼。」
拥有灰色短毛、碧绿眼瞳的尼可,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丹尼尔。
「是、是吗,被尼可你这麽一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耶。」
丹尼尔也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也这样觉得喔。因为是你说的,就会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能够成为优秀的侍魔。好像突然充满了自信。」
丹尼尔与尼可。
彼此诞生於,互相敌对的家族。然而,却同样都属於不喜欢竞争的性格,因此无法互相敌视,其至还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他们共同的梦想,就是成为优秀的侍魔。
为伟大的人工作,从事伟大的工作。
这就是他们的梦想。
美好的日子,一定在前方等待着。
心里如此相信,实际上应该也确是如此。
因为,我们是如此地了解对方。
即便诞生在永远敌对的家族,也能够成为好朋友。
成功地跨越了那座高墙。
今後,应该可以完成更多更了不起的事情。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同样是侍魔啰,要跟到一个好主人喔。」丹尼尔有些兴奋地说。
「嗯,一言为定。」尼可用力点点头。
於是,彼此勾住尾巴,上下摆动,然後松开尾巴,指着天空许下约定。
——要再见面喔。
後来,丹尼尔遇见了白色少女。
虽然经常被整得团团转,却相当尊敬她,能够大声说出自己打从心底喜欢这个主人,
培养了良好的关系。
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一身纯白的主人。
名叫百百的,不可思议的死神。
是个爱哭鬼,又爱管闲事。可是,却也温柔善良得无可救药。
我应该,做到了吧?
成为优秀的侍魔。
虽然不确定。
不过,既然曾经许下约定,尼可。
我会拼命努力的。
尼可。你现在,怎麽样呢?
过得好吗?
好想见面啊。
期待着重逢。
没想到,当愿望成真时,竟会如此痛苦。
完全出乎丹尼尔的预料。
别说是自己了,就连最最重要的主人——百百,都受到严重的伤害。

白色少女与黑猫。
降落到地面上。


雪啊,覆盖一切吧。
为了将一切都覆上纯白色。
雪下停地飘落——

想要遮住双眼。
实在是,太过凄惨了。
百百面对眼前的景象,已经说不出话来。
彷佛被施了魔咒股无法动弹,身旁陆续有别的死神经过。
全身上下罩着黑色斗篷的死神们,陆续降临到地面上,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始机械式的作业。
简直就像是设定了程式的机器人。
全体都有着同样的外貌,做着同样的动作。
「…………百百,我们也得加入才行……」
丹尼尔一边留意着主人的反应,一边提醒她还有该做的事情。
「…………嗯……」
丹尼尔率先降落到地面上,百百踌躇了片刻,也跟着下来。
一降落到地面上,百百就没有选择地被迫让那些景象进入视线当中。
前后左右,就算抬头仰望,也全部弥漫着黑烟。
百百和丹尼尔所在的地点,是交通事故的现场。
因为连日来持续的降雪,造成路面湿滑,大型巴士躲避不及,冲进了回堵的车阵。
肇事的原因是超速以及煞车失灵。
已经无法辨认出原形的小轿车,加上翻覆的大型巴士。
一阵阵的烧焦味。
轮胎与玻璃碎片、车体零件,散落在对面的车道上。
出现了大量的死者。
单凭负责此案的死神一己之力,无法将所有的灵魂都运送到天界。
因此,其他的死神也都来到这里,帮忙运送的工作。
这次算是特例,就连身为「DEATH」的百百,也收到了「上级」的命令,所以此刻才会站在这里。
四面八方,围绕着火焰与哀嚎。
无法言喻的悲壮,涌入百百心中。
火的颜色,血的颜色,被染黑的天空。
染上了,纯白色的雪,渐渐融化。
无论人体或钢铁或白雪或回忆,全都渐渐融化,渐渐消失。
火舌蔓延。
百百想要闭起眼睛,捂起耳朵,封闭所有一切的感觉,却不能这麽做。
因为自己身为死神——
被赋予了任务。必须将灵魂送往天界。
况且,即使百百临阵脱逃,也只会让其他死神来递补她的位置而已。
与其那样,她宁愿由自己亲手护送这些灵魂。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哀伤,所有的辛酸,只要自己能承受的,都愿意去承受。
为了安抚并护送这些灵魂,百百闭上双眼。
挥动灰色的镰刀,与丹尼尔一起轻轻起舞。
光芒照耀,灵魂被切断与肉体的连系,升上天界。
然而,随着灵魂的数量不停增加,百百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原因就在於以瘦小的身躯去承受灵魂的心念,又使用了比平常超出数倍以上的力量。
即使身为死神,也无法像这样一次护送大量的灵魂。
尤其人类比起其他的动物,「思念」或「执念」等等正面与负面的情感都格外强烈。
因此,要将人类的灵魂从肉体切离,必须使用很大的力量。虽然有镰刀作为辅助工具,
百百却几乎不曾使用过。
只有她,会为了镇魂而跳舞。
其他的死神,都是使用工具机械式地将灵魂从肉体切离,送走。
过程当中,没有任何的情感。
就只是,冷漠地进行着工作。
但是,百百却办不到。所以才会过度使用力量,尤其像现在这样,一次要运送大量灵魂的时候,更是如此。
又有灵魂的意念进入百百的身体当中。
是一对夫妇牵挂着独自在家的小女儿。
夫妻俩无法完成的事情。
为女儿庆祝生日的心愿。想要对女儿,说一句话。
想要好好对她说句,生日快乐。
此时此刻,那孩子在做些什么呢?
可能以为,自己被父母遗弃了吧。
「……我会转达的,一定会转达的。所有的哀伤所有的泪水,我全部都接收到了……」
然而,百百的身体却瞬间虚脱。
双脚一软,用镰刀支撑着,勉强忍住不让自己倒下。
「百、百百,别太勉强了啦,再怎么说,也不能一次护送那麽多的灵魂嘛。反正还有其他死神在啊,你没有必要再继续了啦。」
丹尼尔急忙赶到她身旁。
百百无法忍受,其他死神毫无情感地送走灵魂的方式。
将那些尚未接受「死亡」的事实,还不清楚自己是否已死的灵魂,毫无慈悲之心地,从肉体切离。
百百认为,只要自己接触的灵魂越多,就越能避免这些事情。
出於这样的想法,才会过度使用自己的力量,一次护送过多的灵魂。
「……没关系……我……我不要紧……」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关系的样子,百百试着重新站好。
但却失去平衡,终於支撑不住倒向地面。
「百百!」
丹尼尔立刻要扶起百百的身体。
「呃啊……」
——徒劳无功。
反而成了百百的肉垫。
「百……百百……别、别担心……」
在那之前,必须先设法解决自己的困境。
「……没、没办法了……虽然不太情愿也只好……」
丹尼尔的身体啵地一声,改变了模样。
变成和百百同样的人类外型。
「好……首先是……」
只不过,匆忙中变身的结果,就是不小心留下末端带着一小撮白色的尾巴。
丹尼尔并末察觉露陷,直接抱起百百的身体。
「百百!百百!」
「咦……丹尼尔……你不是很讨厌……变身成人类……的吗?」
处於虚脱状态下的百百,如此开玩笑地说。
「你在说什麽啊!我可是,为了百百……」
语气虽然强烈,丹尼尔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主人似乎还有力气开玩笑。
就在这时候——

——滚开。

包括百百,以及丹尼尔,还有其他的死神,脑中都直接响起这道声音。
丹尼尔一阵错愕,抬起头将视线移向上空处。
在黑烟弥漫的半空中,出现了「那家伙」的身影。
比黑还要更黑的存在——是UN(闇)。
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已经深深烙印在丹尼尔的眼底。
那个伤害主人的家伙。
「那家伙……咦……不、不会吧……」
有种不好的预感。
UN在高高的天空上,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铁灰色镰刀。
紧接着,下一瞬间,镰刀划出闪电。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恐怖的强烈冲击波射向地面。
「玩、玩真的?」
丹尼尔拼了命抱起百百狂奔。


在人类的眼中看来,一定会认为是汽油引起的爆炸事件吧。
实际上,这是UN做的好事。
破坏力强到足以夷平车祸现场。

就连不在死亡预定名单内的人类,想必也受到了波及,徒增不少亡魂。
不,不只是这样。
甚至连正在进行作业的死神,应该也有不少被波及到了。
假如丹尼尔逃跑的动作再慢一步,百百可能就会成为其中之一。
「这、这、这家伙想干什么啊……!」
丹尼尔迅速抬起头,瞪着半空中。
「咦……耶?」
然而,UN已经不在那里了。
取而代之的是,前方不远处——尼可神情慌张地,赶到了现场。
「主、主人……」
「……尼可拉斯……你动作太慢了。」
那家伙——UN,用和地面上这名白色少女相同的脸孔说道。
对於这件事,尼可本身确实也相当惊讶。
与主人有着相同脸孔的死神。
而且那名白色死神还被称为「DEATH」,与自己独一无一的主人,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而且,对方的侍魔,是自己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
不知为何主人要攻击这名白色死神,让他因此被最好的朋友以那样悲伤又愤怒的眼神注视。
……只不过……有些事情,是不得不改变的,丹尼尔。
我并没有错……
「对、对不起!」
尼可的眼神连一次也没有和UN交会,深深低着头。
「算了……反正已经结束了……」
「咦?」尼可感到惊慌。
结束了?
不管怎麽说,也太快了吧。
今天这趟工作所要运送的灵魂,应该不是那麽容易解决的数量啊。
即使UN是名优秀的死神,动作再迅速也有个限度吧。
尼可惶恐地看向现场。
四处都是黑烟与火舌窜升。
太夸张了……这麽一来,死亡者不是会超过预定的人数吗……
「这…究竟是——」
尼可才刚开口,就被UN打断。
「工作完结。这样就可以了吧?」
「可、可是……」
「尼可拉斯——收拾善后是你的职责,那就交给你罗……」
「好、好的……」
随即,UN冷笑一声,朝地面上瞥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麽的模样。
才短短的瞬间,便有如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了踪影。
尼可只能目送她离开,独自孤零零地被留在半空中。
这时候——
「——尼可!」
丹尼尔恢复了原来的形貌,振动蝙蝠般的翅膀,猛然冲向他面前。
「……丹尼尔……」
如同之前的重逢,与往昔截然不同地,好友一脸愤怒严厉的表情看着自己。
「尼可!那家伙跑哪去了?」
所谓的那家伙,当然是指UN。
尼可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装傻。
「我听不懂,谁是那家伙?」
「你在说什么啊!就是那家伙啊!你的主人UN啊!」
丹尼尔明显地比刚才还要更加愤怒。
这也难怪吧。谁叫尼可自己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为什么曾经要好的朋友,非要这样互相残杀不可呢?
这个疑问,丹尼尔跟尼可都同样不解。
丹尼尔更无法理解,为何自己非要这样愤怒地面对好友不可?
但是,错的是你,尼可。
为什麽,要替那种家伙工作呢……
丹尼尔他们这些跟随死神的侍魔,是不能自己选择主人的。
只能由「上级」全权决定。
这些命令是以感应的方式传到脑中,因此对外尼尔他们而言,「上级」是未曾见面过也未曾交谈过的存在。
上级赋予的命令,纵然是随机分配的结果,但侍魔们都有自己的荣誉心,期望能协助主人达成任务,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尼可语调冷静地说。
「为什麽会这样啊!把地上破坏得乱七八糟,居然自己就拍拍屁股走了?」
「没错,主人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面对尼可过分坦然的态度,丹尼尔更加愤慨了。
「工作归工作,不是吗?再怎麽说,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吧。都是你主人干的好事。尼可,看看地面上吧!看见那种景象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被他这么一说,尼可无法再坦然回应。
俯瞰地面的景象。
怎麽可能无动於衷呢?
可是,我是主人的侍魔。
对我而言主人就是一切。
主人就是,我的全世界……
反正,你也是一样的吧?
你自己不也是,为那个不及格的白色死神工作吗?
其实,身为侍魔,根本不能存有任何疑问。
这种事情,甚至连想都不准想。
尼可再度加强信念,坚定地看向丹尼尔。
「再见了,丹尼尔。我还有工作要做。」
说完便转过身去,准备从丹尼尔面前离开。
「等一下啦,尼可!」
结果丹尼尔拦住他的行动。
「什麽嘛,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说那称话呢?你为什么可以若无其事的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说好要成为优秀的侍魔啊!」
丹尼尔的语气近乎恳求。
面对好友真挚的眼神,尼可几乎要无法承受,他瞬间撤开目光。
「这是我的工作!」
「因为是工作,就可以不带任何疑惑吗?」丹尼尔问道。
「对,没错!我们侍魔不就是这样吗?」
「可、可是。尼可……」
「——丹尼尔,别说了吧。」
听见声音,丹尼尔回过头去。
「百百……」
百百正站在前方。
由於用尽力气的后遗症,她看起来仍然很虚弱。
然而她却坚定地说着——
「那孩子并没有错,不是吗?」
「可是,为了那种家伙,尼可居然……」
丹尼尔不平地反驳.结果——
「她是我的主人,请你不要说我主人的坏话。」
尼可直盯着他看。
面对那双眼睛,丹尼尔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了。
「那孩子有他不得不做的事情啊,我说的没错吧?」
百百问尼可。
「嗯……」尼可安静地点点头。
「那你赶快去吧。」
百百这么一说,尼可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丹尼尔只能无言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到底为什么啊……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他喃喃说着,有如叹息般难以听清楚。「百百~~!」
然后嚎啕大哭地扑进百百的怀里。
「好了好了……亏你还每次都说我是爱哭鬼呢……」
「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哇~~」
丹尼尔想要反驳百百说的话,却已经泣不成声。
因为,百百的手实在太温柔了。
轻轻地抚摸着他,真的好温柔。

为什么呢?
为什么,百百会如此地温暖?
明明身为死神……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温度呢?
所谓的死神……不就是已死的人类吗?
既然如此……百百……
咦……怎麽回事?
为什麽,会听见这样的声音?
百百的胸口……
好温暖。
好温柔。
为什么?
怎麽会呢……?

可以听见心跳声——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无比清晰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百百为何,没有责怪尼可?
这一点,其实丹尼尔也心知肚明。
明白即使责怪尼可,也无济于事。
然而,却怎麽也无法忍受。
丹尼尔知道。尼可的个性太过老实,也太过认真。
对丹尼尔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百百。
同样地,对尼可而言,最重要的就是UN。
对侍魔而言,主人就是绝对的君王。
一切的事物,都要以主人为最优先。
因此,尼可就算心里排斥,也一定要忠於UN。
丹尼尔宁愿这麽相信。
只是,他并不知道。
他对尼可的想法,同样也是尼可对他的想法。
在死神当中,百百是特异的存在。
甚至还被称为异类「DEATH」。
在尼可的立场看来,丹尼尔为什么要对一个DEATH尽心尽力,他完全无法理解。
但他说了——
「这是我的工作。」
对侍魔而言,主人就是一切。
主人说的话就是一切。

丹尼尔自始至终都,拼命努力要成为「优秀的侍魔」。
尼可也自始至终都,拼命努力要成为「优秀的侍魔」。
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就只是,方法不同而已,思考的向量是一样的。
无论当时或现在都没有改变。

真正有所改变的,也许,对彼此而言都一样。

一切都会,同样地,持续改变下去。
等到丹尼尔的眼泪流干,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啜泣。
「呜……百百,那个,呜,我跟你说喔,呜……啊,没办法说话了!呜……」
百百和丹尼尔已经离开了车祸现场,来到一整片被白雪覆盖的草原。
因为百百的体力不支,加上丹尼尔不停地啜泣,以致于没办法工作。
——才怪。
其实是已经没有工作要做。
因为UN一次就把现场都解决掉了。
包括人类的灵魂,同类的死神,以及地面上所有一切,全都被毫无节制的力量波及。
结果,被害范围扩大,百百的工作也没得做了。
实在是非常地讽刺。
「呜……咦?好奇怪……呜……这是,怎么回事,呜,事呢?」
看来这似乎是丹尼尔头一次体验啜泣的感觉,他相当困惑。
这时候,百百憋着笑,一脸心怀不轨的模样。
「丹尼尔……」
「什么……呜——」
「你回头看一下。」
「呜……嗯……?」

啪————!

「呜哇啊啊啊啊啊——!」
丹尼尔的背後,突然被人使劲全力一推。
是谁?当然是百百了。
他不停地翻滚,直到滚出一个小雪球,才终於停止滚动。
「噗…………………………哇~~~~~~~!你在做什麽啊,百百!很痛耶,超痛的!不是我要说,真的很痛耶!」
丹尼尔激愤地瞪大金黄色的瞳孔。
结果,百百反而愉快地笑了。
「嗯,成功了。」
「成功什么啊?你把我的背当成好吃的雪莓娘了是不是?」
「没有啊,你看,这样一滚,你不是就不哭了吗?」
「什麽跟什么啊!你居然…………咦?真的耶!啊——啊——啊啊——哇,喉咙完全不会哽咽了耶!好厉害喔!为什么啊,百百,怎麽做到的啊?」
愤怒的惊叹号瞬间转换成问号。
「不是听说只要受到惊吓就会停下来了吗?」百百说道。
「啥~~岂只受到惊吓,我应该还受到疼痛吧。不过,我还以为百百你只是一个少根筋的发呆死神呢,没想到你也知道满多东西的嘛。」
「唔,这样啊,你这句话到底是褒还是贬呢。」
——呜!
百百的表情明明在笑,可是眼神完全没有笑意啊~~
好恐怖~~
「呃,那个……表情别那麽严肃嘛,我只是开开玩笑,想要让气氛轻松一下嘛~~何必…………」
丹尼尔深切体认到自己有当谐星的天份。
虽然百百可能会说「你想太多了吧」。

不晓得百百的心情是否已经平复,又或者一开始就假装若无其事,故意反过来捉弄丹尼尔,真相如何丹尼尔无从得知。
「刚才那个,是你的朋友吧?」百百突然问道。
「啊……嗯……」
丹尼尔垂着睑低下头去。
百百坐在积雪铺成的地毯上,嘿地一声,将丹尼尔抱起来。
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么说来,那样责怪他不是很不应该吗?」
「可、可是,尼可为那家伙做事耶!居然听那种家伙的命令……」
「他有他的立场,我想他一定很努力在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你在说什麽啊,尼可他努力工作的对象,不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吗?难道你忘了吗,百百?上次明明遇到耶麽过分的事情耶!」
「这个嘛……搞不好……真的忘了喔。」
百百开玩笑地说着,说完又吐吐舌头。
他一直都知道主人的心地太过善良。
即使知道,仍旧会觉得,有必要善良到这种地步吗?
对方明明是将她伤害到体无完肤狼狈不堪的家伙以及那家伙的侍魔啊。
「我并不是认为,与其被别人伤害,情愿自己伤害自己,并没有那种念头喔……」
「那又为什麽呢?」
「只是因为,没办法讨厌他吧。那孩子是丹尼尔的朋友,当然就不用说了,除此之外——那个叫UN的也是一样。」
「什、什麽~~?那、那家伙耶?百百,你不就是被那家伙伤害的吗?连我也一起倒楣了耶……」
百百说的话令他瞠目结舌。
受到那样的伤害,根本已经无关什么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的事情了。
那家伙的眼神是认真的。
弥漫有着与百百相同的睑孔,却截然不同。
与百百的温暖,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而且,今天,刚刚才发生的事情,证明那家伙的力量非同小可。
居然将那麽大量的灵魂,一举送到天上。
那种家伙,却在死神之间地位超群,受到特殊的礼遇。
丹尼尔回想起被UN攻击时的情景,不由得毛骨悚然。
当时,真亏我跟百百能侥幸存活,居然没有被消灭掉……
难道说,百百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应该不可能吧……
还是那家伙手下留情呢……
哼!这麽一想,更觉得那家伙令人火大!
然而,百百却说没有办法讨厌UN。
并非出於情感或直觉的反应,而是某种——
「为什么呢?太奇怪了,百百,你真的很奇怪耶,虽然我老早就知道了……」
只剩下叹息的声音,喉咙近乎沙哑。
「会吗?」
百百依然一脸纯真无辜的表情,不知是演戏抑或天性使然。
「我觉得你实在很与众不同。」
丹尼尔重新说出这个结论。
「有吗?」百百则是出乎意料地偏着头回问他。「我有与众不同吗?哪一方面啊?」
「呃,就某些方面嘛。」
「哎呀,某些方面,到底是哪些方面?讲得具体一点嘛。」
这种难以言明的事情(毕竞百百是他的主人),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不过既然她追问,就趁机直说了吧。
「你全身都白色的。」
「啊——颜色是吗?我很喜欢白色耶。」
百百坦率地回答。
「而且爱管闲事。」
「唔——这我也没办法啊。」
「……然後又很爱哭。」
「我才没有爱哭。」
回答得真快。
……真会说谎。
明明就一天到晚在哭不是吗?
每一次,都由我负责把眼泪吹干的不是吗?
翅膀已经不知拍了几万下,几亿下……
「还喜欢跳舞。」
「可是丹尼尔,你也有一起跳啊。」
「……唔……呃——这有那个……太常接触人类,太会脱轨行动,老是讲些听不懂的话。然後鞋、鞋子太红……还有……有、有奇怪的声音。」
「声音?」
百百听见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表情一愣。
「那不是你的铃铛在响吗?」
「不是啦!我自己的东西自己知道啦,刚才声音是从你胸口发出来的。」
「色狼——」
百百动作非常夸张地遮住自己的胸部,一边往後退。
「不、不是啦!我、我、我说的不是那种事情啦!」
丹尼尔气急败坏地,开始语无伦次。
百百看见他意料中的反应,则是顽皮地笑。
「不是说这种事,那是说什麽事啊?」
「呼……我是说,有一种『扑通扑通』的声音。」
「那是什麽?」
「我才想问那是什麽咧……呃,话说回来,百百你自己应该也不知道吧。」
「啊,真没礼貌耶你。」百百不满地嘟嘴抗议。
「那你知道吗?」
丹尼尔问她,结果一如所料地——
「不知道耶。」百百耸耸肩说道。
我这笨蛋,居然逼问她。
「反正不管怎样,百百就是百百嘛。」
「什么叫『反正不管怎样』……?」
「你何不摸摸看自己的胸口,问问你自己?」
丹尼尔原本是开玩笑地说,没想到百百似乎当真了。
「……哎呀?」她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前,接着似乎察觉到什麽。「有声音耶。听起来好像,扑通扑通地……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嗯。真的。这是什么声音呢?」
「我就说不要问我了嘛。」
丹尼尔快昏倒了。
难道说,百百从未察觉到自己体内发出的声音吗……
实在是少根筋……不,不应该这麽说……
如果对百百而言,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她没注意到也很合理。
有时候,自己对自己的事情反而是最不了解的。
百百确实就是如此。
身为死神的自己。
在这之前的记忆,一切都不清楚。
明明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清楚,百百却能够轻易地相信别人。
无论是人类,还是丹尼尔,或是其他的死神,甚至包括那个叫做UN的家伙也一样……
那个家伙,究竟想做什么呢?
居然用那麽强的力量攻击百百,还波及人类跟其他同为死神的存在。
到底想做什么呢?
死神是为了补偿前世的罪孽,为了重获新生,为了转世而存在着。
然而,那家伙看起来并不像。
就这点而言,百百和那家伙是共通的。
两张相同的睑孔。
两个相反的存在。
那麽,百百心里是怎麽想的呢?
她想做些什麽呢?
会哭又会笑,爱笑又爱哭。
向人类寻求生命的意义。
在人类面临死亡的瞬间。
有时帮助人类,有时传递讯息,有时只是静静地守护而已。
陪着人类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受伤。
这些事情,百百不断地重复。
什麽是她真正想做的呢?
是什麽驱使她去做的呢?
难道她什么疑问也没有吗?
带来降雪的云层瞬间散去,一道光从空隙间照下来。
雪的颜色与光线融合。
反射。
刹那间,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少女。
包围着世界。
百百彷佛能透视丹尼尔的心思,对他说道:
「——我一定是因为,有想要寻找的东西吧。」
然而却太过渺茫,等於什么也看不见一样。
「如果说我有想做的事情,那应该就是『寻找』。究竟是寻找有形的东西,还是无形的东西,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就像为什么要穿着这双红鞋我也一样不知道。从下定决心往前走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寻找些『什么』——」
那是太过庞大,也太过渺小,毫无头绪,也无法想像的事物。
那一定是在非常遥远,也非常接近的地方。
那是什麽呢?
「百百应该心里有数吧,自己想做的事情……」
「嗯。」
她笑得很美丽。
丹尼尔也笑了。
「那麽,我来帮你的忙吧,你不是说有想要寻找的东西吗?多个帮手一起找可能比较快,光凭你自己一个,感觉很不可靠呢。
「会吗,还好吧。」百百用装傻的语气说着,将丹尼尔从膝上抱起来。
「不过啊,我很信赖你喔,侍魔先生。」
「交给我吧!」
尾巴末端带着一抹与小指差不多长度的白。
在阳光照射下,朝着天空俐落地向上一勾。
那一天的回忆。
当时的,自己。
当时存在的自己。
只有欢笑。

眼前所见,只有耀眼的光芒。
只有崭新的每一天。

始终相信会有所改变。
始终相信能够一直不变地走下去。
希望这些日子,都是确实地存在着。

眯起眼睛凝视耀眼的光芒。
确实存在的光芒。

曾经存在着。
希望这一刹那,就是水恒的真实。

向往着璨烂的光芒。
终究也会,往前走下去。

相信会有所改变。
相信有此东西能够永远不变。

从此处,可以通往何处?
从此处,可以到达何处?

在纯白色光芒的包围下。

前往响起温柔声音的场所。
无论何时,心都在那里。

希望不断改变的今天——
就是唯一的刹那。
微笑着,知道有些东西不会改变——

宽广的天空,
白色的光芒,
轻柔的声音,
微微响起,又消失。

但愿有些东西能够永远不变。
改变的只有自己。
改变的其实是你。

被遗留下来的,日月的悲壮。
被遗留下来的,今天的希望。
一切都在改变,却也始终不变。

光芒归还一切。

光芒吞噬一切。

光芒就在此处。
少女微笑着。

就在这里——

那一天,你曾微笑着。

那一天,你曾微笑过。

Planetype flowers,a drop/momo extra.3-fin


Endind - Symmetry Girl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
双眼回避光线,却仍渴望光之奇迹。
前往光芒下。
空无一物的地方。
无生亦无死。
平静的残骸。
在那失去一切的场所,发现白色的花朵。
花朵绽放着扭曲的美丽。
彷佛一触碰就会毁坏。
双脚践踏过。
永不低头的花朵。
在结束的世界里,永恒地绽放。
化成灰烬,便是失去一切。
一切终将,回归成灰烬。
诞生的事物,死亡的事物。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
少女微笑着。
似曾相识。
白色的花朵。
遗失的世界。
少女的叹息,映入怀中黑猫的眼瞳。
在光芒照映下,少女说——
「假如睁只眼闭只眼,事情想必会简单许多,但我却做不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性使然吧。」
结果,怀里的黑猫摇摇头。按着唉——地用力叹了口气,沮丧地开口:「那麽,对於这次工作又脱轨行动,你有任何反省吗?该不会想用刚才这句话混过去吧?」
「反省?反省什么?」
「百百,你又脱轨行动了耶,而且还脱轨到让人傻眼的地步不是吗?我指的就是这些事情……」
「唔……那应该,还算OK吧。」
「什麽OK?哪里OK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要睁只眼闭只眼……」
「喔——是是是,简单讲就是说,天生热心过头你也不得已是吗?」
「对啊。」
面对少女的笑容,黑猫再度叹气。
「所以我已经说过好几次,那根本就……啊啊真是够了!我都念你念到烦了啦!」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然而,少女的笑容却无比开心。

但愿,能一直保有笑容。

即使明知无法实现,却仍忍不住许下愿望。

momo the girl of death"planet" - all over.


涂鸦记 Afterword of Graffiti in "planet"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

这次的「死神」主题结构稍微浓缩了一点点,不像之前两集是由三段本篇故事+一段百百的故事所组成,而是变成两段本篇故事+一段百百的故事。
为什么,本篇故事只有两段呢?
这个理由我想读者看完以后就会明了了,所以还没看过的人,请先翻阅故事内容吧。
书中收录的作品「玻璃弹珠与阳光彼端」,是将「电击HP二○○三秋季特别号」刊载过的文章重新增修而成。
故事的原型,是我高中时期构想出来的东西。
高中时代,我曾经接触过一阵子话剧,为了构想剧情,便在课堂上将故事写在笔记本或考试卷的空白处,如此迂回曲折地创作,都是为了要凭自己的能力举行公演。
只可惜,由於周遭各方面无法完全配合,加上我自己太忙,结果就半途而废,整个计画都付诸流水了。
当时的我,想要在同时间进行许多事情,但我只有一个身体,而且没有厉害到能够同时做复数的事情。实在是,非常地天真。
——太急於表现了,最後终于被批评说「长谷川同学,你实在很天真啊」,哇——
超丢脸的。
自己虽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但似乎有着相当「天真」的本质,无论是我自己的性格,还是我写出来的故事都一样。
经过时间流逝,我开始创作「死神的歌谣」。
属于百百和丹尼尔的世界。
某一日,编辑问我一要不要写个短篇放在「电击HP上」,我高兴地接受了。
当时准备好几个大纲,其中我觉得最适合短篇的就是「玻璃弹珠与阳光彼端」,便决定着手进行。
因为我觉得时机成熟,已经能够为这个故事着上颜色了。
当时的脚步声,当时的风景,当时的他和她都存在过,当时他们曾经伸出手遮蔽耀眼的阳光。
于是,重新诞生出这集「死神的歌谣」。
然而,为了配合「死神」的内容,必须更改许多原始设定和故事大纲,结果几乎等于从零开始。
偶尔我也会想,这些故事如果能够成为某人记忆中夕阳染红天边的景色,那就好了。
已经看完的读者,感想如何呢?
尚未阅读的人,是不是稍微产生了一点兴趣呢?
如果觉得有趣,请尽量大笑。
如果觉得无聊,请尽量嘲笑吧。

最後——
与本书相关的,曾接触过的每一位。
我由衷地感谢你们。

谢谢。

二○○三年听着冬天的脚步声 长谷川启介


——献给在这座星球上呼吸的每一个「我和你」。



作者|长谷川启介
录入|寂若悠竹


未经许可 请勿转载 来自轻之国度

[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07-10-7 17: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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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7

  • 1
  • 2
前往
10000
mumake2006 騎士
看过动画版的,感觉不错,所以才来看小说版的

15 年前 0 回復

caiquanyu 侯爵
D下了,感谢楼主

16 年前 0 回復

骅地 平民
跪求~~~~~~~~456789啊!!!!!!!!!!!!!!!

16 年前 0 回復

lu326 侯爵
好感动,洒泪中,谢谢LZ的辛苦了

16 年前 0 回復

luchenxi88 平民
看完暸,不錯不錯啊

16 年前 0 回復

sky_south 侯爵
独立的故事看的有些头大,还是感谢楼主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noir5553 平民
感谢LZ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wangsbw 平民
哈哈,又有好看的书看了,谢谢楼主了啊!

16 年前 0 回復

luchenxi88 平民
終于看見叻啊!!!!找你找的好苦啊!!!

16 年前 0 回復

十夜 勳爵
[s:04] lz呵~不是我提醒你……
看剧情就知道还没完结吧- -

16 年前 0 回復

moonpixie 侯爵
支持! 支持! 辛苦了!!!

感谢LZ分享~~

这系列读的时后有被温柔光芒包围的感覚说..是所谓治疗系軽小说!

类似处在平静的地方感覚呢

16 年前 0 回復

diyudechufang 王爵
这个TV动画和电视剧都很不错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diyudechufang 王爵
这个TV动画和电视剧都很不错的说

16 年前 0 回復

yttyufoytty 騎士
之前没看过 貌似还不错 总之谢谢楼主

16 年前 0 回復

xyz13 伯爵
这个系列不知道完了吗?

16 年前 0 回復

k89 子爵
thx for the nice novel!!!

16 年前 0 回復

影之魔术师 平民
嗷!
竹竹我来了~Asuka参上!
白色的红鞋死神少女大赞!

16 年前 0 回復

liliti 伯爵
很不错的,谢谢楼主的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迷路的小猪 騎士
 不错的小说~收下了!

16 年前 0 回復

89325355 勳爵
对治愈系的小说很有爱啊~
谢谢楼主咯~~

16 年前 0 回復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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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寂若悠竹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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