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之药 第六卷 魔性之女 【山本瑶】(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12-26 15:4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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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之药 第六卷 魔性之女
山本瑶







目录
序章
第一章 山神
第二章 被囚禁的姑娘
第三章 食梦之兽
第四章 爱情
终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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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小青五岁时,村子里来了一位听说是城里非常有名气的相命先生。身为该村村长的小青父亲,在家设宴款待了相命先生。请先生为以长女小青为首的家族成员占卜吉凶。
鼻下蓄着小胡子,全身充满命相师特质的相命先生,一见面即爆出小青全家人皆以面露死相的惊人之语。
首先铁口直断小青父母将身遭不测而亡故,无法享尽天年。
占卜小青之言尤为严重。
(首先,姑娘将被下山来的金色野兽吃去手足。然后,被而后出现的银色野兽夺走剩余的一切。)
不过,死相最为显著的是小青家那位刚满两周岁的弟弟。
相命先生一见小青之弟即惊呼出声,嘴巴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在弟弟身边兜着圈圈,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提起袖子挡着脸,偷偷地看着弟弟,做出非常奇怪的举动。
然后,从嘴里吐出以下这一段话。
(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哎~你就好好地享受剩下的短暂人生吧!)
小青未曾见过父亲这么生气过,马上就把相命先生赶出村子了。

岁月如梭,一眨眼就过了十四个年头。
真奇怪!小青心想。
相命先生之言果然灵验,一年前的某个夜晚,小青的父母亲果真遭到盗贼袭击而身亡。而小青的弟弟——肉体活着,行为却形同死人,小青一直这么觉得。
目前,最大问题出在小青身上。
小青还活得好好的。
小青果真被下山来的金色野兽抓走。不过,野兽并未如相命先生所言,夺去小青的手足,也未曾有过杀害小青或把小青吃下肚的念头。
“姑、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俺想,姑娘穿桃红色应该很好看。”
野兽害臊地问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那些东西,说着就将面料上有刺绣与散发着典雅光泽的丝质衣裳摊在小青面前。
从来没有人对小青说过她很适合穿桃红色的衣裳这样的话,因为小青的肤色黑。小青的母亲经常因为小青的黝黑肤色而感慨地说道,小青的皮肤要是有弟弟的一半白就好了……
“你难道不想吃了我吗?”
“俺、俺的肚子又不饿。姑娘喜欢吃杏仁吗?”
野兽说完话就把一个大篓子倒扣在地面上,里头的带壳杏仁果酒哗地滚落下来,堆成一座小山。
“……你能不能耐心地听我说句话呐。我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扭断手足、被挖出心肝,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为什么……?”
野兽眨了眨眼后注视着小青。这只野兽明明眼神飘忽不定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似地,不会是头脑有问题吧!
面对一个像小青这样,虽然称不上是个大美人,不过,全身充满着活力,看起来非常健康的小姑娘难道不心动吗?
野兽的利爪连碰都没碰过小青。现在,野兽还捡起两粒带壳的杏仁果,笑嘻嘻地朝着小青问道:
“俺帮你剥壳好吗?”
“…………”
小青心理想着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诞无稽了,嘴里嚼着野兽用那双灵巧无比的手拼命剥出来的杏仁。
“……真好吃。”
小青不由地脱口而出,一听到赞美,野兽就“哇~~噢!”大声欢呼,纵身跳进河里,哗啦啦地溅起一大片水花,玩得乐不可支。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河水难道不冷吗?”
“姑娘说真好吃!因为姑娘说真好吃!”
“……”
被头顶上浇灌下来的水花打湿了衣裳,小青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野兽。
小青确信。
这只野兽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12-22 10:51 编辑


第一章 山神

1

一股甘甜的香味,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扩散开来。成熟果实似地甘甜香味之中,隐约地可以嗅出一缕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缕闻起来实在很难说是好味道,却让凛花感到怀念不已的味道。
凛花停下了脚步。
乌溜溜的长发垂在脑后,一小部分发丝因为睡觉而被打乱。脸颊上挂着泪痕,又圆又大的眸子红得像小白兔的眼睛,浅绿色的衣衫上满是皱纹,花样年华的姑娘家哪能以这副模样跑到大街上来啊,连自己都禁不住这么想。
没想到竟然有人奉承讨好似地招呼道:
“欸,那边的可爱小姑娘,碎花模样的衣裳挺适合您穿嘛!”
凛花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衫,然后,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上。
看见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脸上挂满谄媚的笑容。
“要不要买点新鲜的蔬菜呢?小姐是个大美人,我会特别算你便宜一点。”
男人面前果然摆着里面装满各色菜蔬的篮子,正在兜售蔬菜。不过,卖的都是一些欠缺新鲜度的东西。干瘪的胡萝卜、瘦巴巴的小黄瓜、叶子上都是虫咬痕迹的青菜,而且,每样青菜的价格都贵得吓人。
凛花的手不停地揉着红红的眼睛。
“小黄瓜一堆二十钱?大叔,你是不是开错价钱了呢?”
因为二十钱买东西足够一家人吃上三天。菜贩点了点头。
“噢,我真的开错价钱了。”
“你看吧!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贵得这么离谱。”
“不是一堆二十钱,应该是三条二十钱才对。”
“这、这么贵!”
凛花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大叔,你的菜太贵了!三条小黄瓜,腌来吃都不够,还能做什么?况且是这种瘦巴巴的小黄瓜。一口就吃了个精光。”
“真是精打细算的姑娘呢。好吧,就算你便宜一点,给你五条。”
即使给五条也太贵了,越说情绪越激昂的凛花突然回过神来。
“噢,对不起!我身上正好没带钱,我是出外人,投宿在附近的客栈。”
菜贩惊诧不已大声抗议。
“哼!身上没带钱还拼命杀价,姑娘是何居心?”
“因为人家觉得东西真的是太贵了嘛!因为我自己种过蔬菜。”
凛花想起半个多月钱住过的府邸,突然悲从中来。厨房后方那片凛花亲手打理的菜园,现在已经完全荒废了吧!
菜贩苦笑着问道:
“小姐,你是刚到这个城镇吧?”
“是的,昨夜很晚才到。”
“怪不得不知道。这一带的物价差不多都这么贵。因为今年夏天雨量少得惊人,附近村子无不遭殃,有些村子甚至还听说因为天干地旱没有收成而出现饿死的村民。”
“真的如此严重……?”
“夏天就快过去了,雨季终于来临,农作物价格却居高不下。噢不,比起最贵的时候来说,物价似乎平稳了许多,只是……”
闹旱灾的传闻,凛花早就听说。到此途中,也看到过无数干涸龟裂得惨不忍睹的稻田。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的小黄瓜都要卖这个价钱,买其他东西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钱啊。凛花把视线移到隔壁的铺子,一看到价钱,惊讶得差点喷出鼻血来。
那是一家专卖活的鸡只或猪只的铺子。凛花发现被绑在铺子钱的那只体型瘦弱的小猪,竟然标着白银二两的价钱。不是在开玩笑的吧?打个比喻的话,那只小猪的价格相当于地方父母官一个月的薪饷。
凛花步履蹒跚地走着,仔细地观察着周边状况。
这是位于东株国境内的云华州西南边,一个名叫西陵的城市,距离州都相当远,也不能算是一个大城市,不过,城墙或建筑物都盖得相当宏伟气派。凛花的确听说西陵城边就有一条通往西边城市的大道,往来洽商交易的商人经常落脚此地。据传西陵城曾经是一个物资充沛,交易热络的城市,曾几何时——
应该是城市门面的早市,看不出一丝丝买气,不仅铺子开得少,像先前凛花看到的一样,贩售的商品更是少得可怜,而且,商品上的标价更是贵得令人难以置信。
仔细看,买东西的客人也非常少,店铺摊商不是手撑着下巴闲闲没事干,就是愁眉苦脸地和附近的摊商话家常。
怪不得……凛花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在客栈里吃的东西不仅贵得吓人,吃起来的味道真叫人难以恭维。当时,凛花虽然不是很有心情享受美食——
“小姐,要不要买点果子呀?”
叫卖声再度传入耳中,凛花停下了脚步,茫茫然地看着叫卖的人。
凛花看到一个头上绑着红褐色头巾的男人,一个皮肤黝黑、长相非常平凡的男人。凛花默默地看着对方,男人咧着嘴笑着。
“过来看看吧,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果子哟。外观上并不是很起眼,不过,剥掉外壳,就会露出雪白多汁、美味可口的果肉。”
凛花将视线转移到男人面前的篓子上,发现一个大大的篓子里装满了圆滚滚的果实,果实形状很像荔枝,不过,看起来比荔枝大,颜色也和荔枝不一样。那是一些没有光泽的浅褐色果实。
篓子里装满了浅褐色果实,凛花非常好奇地注视着篓子里的那些果实,男人马上剥了一颗拿给凛花看。
一股难以言喻的甘甜香味立即扑鼻而来。
一颗酷似荔枝的乳白色果实出现在凛花眼前。果汁滴落到地面上,马上在干涸的地面上晕染开来。凛花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凛花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膳。男人或许是看到凛花那渴望的眼神吧,马上就把果肉凑到凛花鼻子前。
“怎么样?要不要带回去当礼物送给心爱的人呢?”
凛花赶忙背过脸去,把视线从果实移开。
“不,不行!一定很贵吧?”
凛花心想,刚才的那些小黄瓜都要值二十钱,这么罕见的果实没有个一吊钱(铜钱一千枚)肯定买不到。
“放心吧,一点也不贵。”
男人把眼见眯的像月牙似地继续说道:
“我根本不打算向姑娘您收钱。”
“咦!你是说不用钱吗?”
凛花高兴得抬高嗓门问着。不过,突然看到男人那双小小的眼睛里闪耀着促狭的眼神,马上就反省气自己的行为来。
“不,不行。不能随便接受人家的东西。绝对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况且,这不是普通的东西。”
“不不,这绝对不是平白无故,这是拜见姑娘的一点小心意。”
“拜见?”
“干脆把这个果实的名字告诉姑娘吧!这个东西叫做龙眼,因为里面那颗小小的黑色种子酷似龙的眼睛,所以——”
龙眼的话,凛花也见过,只不过,凛花见过的龙眼是晒得又黑又硬的果肉。经常和葡萄干、杏仁果等,用来制作糕点或用于佐茶。听说也具备药效。
凛花第一次见到新鲜的龙眼,心想,龙眼或许是非常细致难以保存的果实吧!眼前的男人为什么要平白地送给自己呢?
“……姑娘真是一个迟钝的人耶!”
男人再也按奈不住性子地嘟囔着。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是龙眼了吗?你不觉得这个东西最适合当做礼物……送给已经大驾光临此地的那个皇子吗?”
凛花长大着嘴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男人。不起眼的穿着打扮,小小的个头,微脏的衣服,再加上那对暗淡的小眼睛。还有夹杂在芳香的果实香味之中,那股若有似无的野兽味道。
“啊!”
凛花突然大叫一声,手指着男人,视线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你是……狐狸精!”
“小声一点!”
男人吓得脸色苍白,马上捂住凛花的嘴巴,连忙把凛花拖到背后的小巷子里去,一边冒着冷汗一边说道:
“请饶了小的吧,被人类发现的话,小的一定会被抓去剥皮!”
“对、对不起!”
凛花小声地向对方道歉。
狐狸精为妖魔的同类。据说寿命远比狐、狸长,持续吸收日月精华就会具有魔性。
既然是狐狸精,和凛花的渊源就非常深远。因此,凛花一开始发现到对方时,难怪会有股亲近的感觉。
“您是娥瑛姥姥的好友吗?”
凛花说出了自己所认识的老婆婆名字。男人咧着嘴朝着凛花笑着。
“小的名叫银耶。”
凛花喜出望外,脸上绽露出灿烂的笑容。
“姥姥现在人在哪里,和绮罗在一起吗?”
“是的。她俩……现在都在天虞山上。”
银耶装迷糊地回答着。
“你说她们在什么山上?”
“从这里继续往南走大约三里。反正就在不远的地方啦!”
“你是说,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们对吧?”
银耶又咧着嘴笑着。狐狸精的笑法看起来都很像,很像在耍什么心机似地,看起来一点也靠不住。不过,凛花一心想着娥瑛,希望能早点见到娥瑛。
银耶把装着龙眼的篓子交给凛花,凛花只觉得双手沉甸甸的。
“那么,这些龙眼,请姑娘务必交给皇子殿下。”
“等等,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呢?他一定很想知道关于绮罗她们的事情。”
“万万不可。”
银耶赶忙挥挥手说道:
“小的怎敢冒犯,小的等,不得直接冒犯龙之尊严。只是四目相对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没有那么可怕呀!”
“不不不,请饶了小的吧。总之,烦请姑娘代劳。汉银耶在此向姑娘致意。请恕小的无礼,就此别过。”
银耶朝着凛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后,就一溜烟似地离开了凛花,消失在小巷尽头。
真是性急的妖魔。凛花呆呆地望着银耶消失的方向。黑暗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自言自语似的说话声。
(贵为龙王之子,对女人真是没眼光……)

凛花离开了市场,往回客栈的路上走去。装满奇珍异果的篓子比想象中更沉重,沉重到让凛花很想把它丢掉。
(丢掉好吗?)
可是,随随便便地把人家托付的东西丢掉,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而且,凛花心里非常清楚,让自己感到不情愿的并不是篓子里的那些龙眼。而是——
对女人真是没眼光。
一个素不相识的狐狸精说出来的那句话,重重地伤害到了当前的凛花。
凛花拼命的想要辩解。
(寅仙根本不希望自己被称为皇子,为什么……)
凛花最爱的人寅仙,身上确实流着东海龙王的血液,确实是娥瑛等狐狸精的中心人物,寅仙也明白狐狸精们千方百计地要他登上龙王玉座,寅仙本人却希望以一介方士身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而且,我,我又不是什么寅仙的女……女人。)
一想到这件事情,凛花就很想哭。凛花边跑边频频地甩着头,心想,现在不是该烦恼这些问题的时候。
因为,自己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绮罗和娥瑛的消息。
凛花停下了脚步,站在覆盖在大大的屋顶底下、屋檐往前伸出的客栈前。
站在西陵城中最高级的客栈前。客栈门面相当宏伟气派,店里的雅房都装潢得金碧辉煌,像极了王宫贵族的府邸。
凛花正在旅途中,直到今年夏天为止,一直住在东株国帝都——天苑近郊一座名叫白翼山的山上。在山顶附近的府邸里和寅仙一起生活。寅仙外表看起来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事实上,他是一个擅长于炼制被称之为梦幻秘药的各类长生不老丹药的天才方士。造访白翼山的并非人类,都是一些受伤或罹患神经痛的妖魔。寅仙为他们开立过药方,治疗过伤痛。
凛花从旁协助寅仙。过去,仅管发生过大大小小的事件,凛花和天马阿白、妖魔鬼怪频繁出没的银露山山主绮罗,以及狐狸精娥瑛们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后来,因为名叫石神将的可怕鬼神苏醒,扰乱了都城的安宁。石神将把魔手伸向绮罗掌管的银露山,放走了好几个天性凶狠残暴的妖魔。如今石神将已被收服,逃走的妖魔却在国内四处流窜,很可能危害居民们的生命安全。
绮罗和娥瑛因此离开了白翼山,希望能追回潜逃下山的妖魔。
为了查访绮罗们的行踪,加上白翼山府邸的环境已然失去平静,寅仙决定远行,凛花或阿白理当随行。
约莫半个月之前离开了白翼山,为了探寻绮罗行踪,一行人往东株国西南方移动,途中曾乘坐阿白背上凌空飞行,后来,为了打听绮罗的目击情报,不得不落脚城市或村落,因此,几乎都是采徒步前进的移动方式,积极的到人群聚集的市镇或客栈等场所,四处打听相关消息。
来到这个城市也是为了打听绮罗们的消息。
进住客栈是昨日向晚时分,前些日子投宿的客栈都以朴实简约为重点考量,因此,今晚一踏进客栈就让凛花感到惊讶不已。因为今晚投宿的是一家极为奢华的客栈,凛花觉得实在是太浪费了。住宿问题一向由阿白打理,昨晚也一样。阿白站在客栈前说道:
“咱这就出去溜达溜达,晚上不回来,今晚的事情就万事拜托了。”
阿白丢下这句话就消失了踪影,凛花听不懂阿白到底要他们办什么事情。在客栈人员的带领下,一踏入房间,凛花就吓了一大跳。
那里有两个房间连在一起,其中一个房间已经被一张巨大的床铺占掉大半空间。床铺的四个角落上都摆放着里面插着四季玫瑰的大花瓶。
床上铺着令凛花只是回想就会感到脸红心跳的大红色丝质床单,床上还撒上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瓣。设置在半屋外那个宽敞露台上的澡盆中,已经放满了热呼呼的洗澡水,表面上已经被玫瑰花瓣给填满了。
阿白说的好好地办事,原来是指这回事。
现在回想起来,在物价高涨的那个城市里,要用那么多的花瓣营造出那样的气氛,阿白一定花了不少钱。
辜负了阿白的一片心意,昨天晚上,凛花并没有躺在那张床铺上睡觉。她整晚都坐在长椅上没有阖眼睡过觉。
寅仙也一样,大半夜里一个人走出室外,直到天亮都没有回房过。
因此,凛花为了散散心,一大早就跑到外面去。
(……好吧!)
寅仙说不定已经回客栈去了。凛花心想,必须早点将绮罗们的消息告诉寅仙。
凛花重新抱起沉甸甸的篓子,看起来非常有精神地迈开了脚步,回到了客栈的房里。

前脚一踏进先前提过撒满玫瑰花瓣的房间里,耳边立即传来焦急的问话声。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是寅仙。果然已经回到房间里来了,甚至已经坐在长椅上喝着茶。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寅仙!好消息!”
“好消息?”
“我打听到绮罗和姥姥的消息了。听说她们在这里往南走约三里的一座人称天虞山的山上。”
凛花一口气将该说的话都说完后,静静地看着寅仙。
寅仙坐的长椅是铺着大红色天鹅绒的豪华座椅。寅仙舒舒服服地靠在那张宽敞的座椅上,身上穿着质地素雅的黑色袍子,俨然一位贵公子,翩翩风度、昂扬气韵,一点也不会比凛花所认识的皇家子弟逊色。
从肩膀上垂落下来的黑发比起凛花的头发更乌黑亮丽。凛花暗自喟叹,自己身为女人竟然无心好好地梳理头发,总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凛花还发现,自己说出绮罗们消息后,寅仙的表情依然平静,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你是在什么地方打听到绮罗们的消息呢?”
“……我到早市逛了一圈,正好碰到娥瑛姥姥的狐狸精同伴,是对方向我搭讪。对!那位大叔还托我把这些水果带给寅仙。”
凛花把重重的篓子稍微提高一点给寅仙看。
“大叔还说,这种水果叫做龙眼。寅仙见过这种水果吗?”
“龙眼为补血之药,具有改善心悸、失眠、健忘等疗效,和人参、当归一起煎煮服用效果更好。”
寅仙以方士口吻淡淡地回答着。
他的右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色爪痕。
凛花的视线赶忙移开。
凛花深深地爱着寅仙,从十余岁起就爱着寅仙。凛花知道寅仙的真正身分,贴近地了解寅仙后,更加地爱着寅仙。
过去,凛花总是深情地注视着寅仙的眸子,注视着有时候会从黑色转变成苍蓝色的那对不可思议的眼眸。
现在,凛花不敢正视着寅仙的眼睛。凛花庆幸有这个装着龙眼的篓子,因为这个篓子适度地遮挡住脸庞,对于自己竟然想把篓子丢掉而对刚才那位大叔感到非常过意不去,暗自对狐狸精大叔说了声对不起!
一直捧着篓子,凛花的手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凛花悄悄地将篓子摆在脚边,急急忙忙地想躲到另一个房间去。
打开房门,一看到房里的情景,凛花的心情更为沮丧。因为,一踏入房门,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张巨大的床铺。撒在床铺上那些已经枯萎的花瓣,让凛花感到更为难堪。和那些花瓣一样,显得了无生气的凛花背后,突然传来了招呼声。
“凛花,过来这边。请坐到我身旁。”
凛花皱着眉头,小声地回了一句“不!”。请坐到我身旁,这句话听起来很客气,但语气上却很自大。
凛花对于自己会出现这样的念头感到很悲哀,没想到自己对寅仙竟然怀着否定的情感。
“难道希望我跪下来求你,你才肯坐下来吗?”
听到寅仙挖苦似地说出了这句话,凛花觉得自己的背脊绷紧着,不过,无论寅仙怎么挖苦,凛花并没有回过头去,却发现背后的空气流动着,手腕突然被寅仙紧紧地握住。
“有什么事吗?”
凛花张大着眼睛,眼神凌厉地瞪着寅仙。凛花发现实际状况有别于自己的想象,寅仙并没有摆出一副凶巴巴的面孔。寅仙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满脸困惑似地,无精打采地低头看着凛花。
(真、真没品……)
一看到他的表情,凛花的罪恶感顿时升高。即使没有让凛花产生罪恶感,至少让凛花对他感到有点过意不去。
凛花怒气全消,只是紧绷着脸,注视着寅仙的右脸颊。
“……痛吗?”
寅仙脸上的伤是凛花留下的。
昨晚,阿白的巧心安排只顺利地进行到一半。意思是,阿白原本打算让凛花和寅仙在自己精心布置的这个房间里共度一晚的事情显然没有成功。
因为,中途凛花推开了寅仙,狠狠地在寅仙脸上留下了这道抓痕。
凛花心痛地注视着那道抓痕,寅仙苦笑着。
“同情我的话就……”
话说到一半,唇已经凑近凛花的脸庞。
“不行!”
凛花用力地推开寅仙的下巴,撇过脸去,心想,绝对不能就这么成了感情的俘虏。不过,寅仙显然并不死心,双手捧着凛花的脸庞,把凛花的脸扳向自己。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你自己才……”
凛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熬过一整个晚上,寅仙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不,就算回来了,一定觉得很苦恼,不过……
凛花勉勉强强地接受了寅仙亲吻。寅仙的唇总是凉凉的,而且微微地散发着甘甜香味。凛花闭上了眼睛,把手伸到寅仙的背后却不敢搂住对方。
(……会那样,不是吗?)
凛花很想这么说,却因为嘴唇被对方堵住而说不出话来。突然——
“够了吧,你们两个。恭喜了!”
一个非常宏亮的声音突然传来。凛花松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到房门外。
发现一个身材高挑、满头白发的少年——阿白手上提着酒瓶,靠在门边站着。
“喔,天都亮了,还这么难分难舍呀。这么说来,咱的精心安排果然奏效,两个人终于正式成为夫妻啦!”
显然严重误解了两人的阿白,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里后就一屁股坐到长椅上。
“咦?房里怎么有股怪味道呢?”
阿白皱着眉头,张大眼睛四处张望着后,眼神马上又显得无精打采地,然后,砰地一声,用力地把酒瓶摆在桌子上。
“哎,算了。现在应该喝杯酒庆祝庆祝才对。喔喔~~真是可喜可贺。寅仙,你真是太幸运了。”
阿白显然是喝醉了,原本白白净净的脸庞已经转变成粉红色,像极了经常到酒店喝酒的老头子,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不停地大笑着。
寅仙心里有多生气可想而知,不过,阿白并没有发现,继续拉开嗓门开怀畅笑着。
“说了你可别生气,寅仙,看到你被凛花拒绝的时候,咱就担心得不得了。咱认为,今天你能够和凛花一起迎接这个美好日子的到来,完全是凛花的委曲求全,还有咱……咦?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根本不听凛花的制止,寅仙默不作声地往阿白走了过去。阿白天真地歪着头望着寅仙问道:
“怎么啦?”
下一个瞬间,阿白的身体已经倒卧在地上。因为寅仙挥出来的重拳正好击中了阿白的侧脸。
“阿白!”
“可、可恶……你……你为什么……?”
阿白在地板上爬着,躲避着寅仙。阿白不小心碰触到凛花摆在地板上的那个装着龙眼的篓子。篓子被撞翻了过去,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喔~~
遭到重拳的冲击之后,阿白酒意全消,身手灵活地弹跳起来。金色的眼眸一直盯着已经空荡荡的篓子。
不!不是空的。
凛花走到阿白身旁,探头看着篓子。
这才发现篓子底部放着一个闪耀着灰白色光芒的物品。那是一个约莫掌心大小的扁平半月型……
“那不是飞镖吗?”
站在背后的寅仙低头看着篓子底说着。
飞镖是一种会飞的凶器。凛花认识擅长使用这种与众不同的凶器之人。
“绮罗……!”
凛花伸出手去,想拿起飞镖。
“别动它,凛花。”
凛花被阿白给制止了。阿白的手往篓子里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篓子底下的凶器拿了出来。
“……果然。怪不得咱一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凛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飞镖表面上沾着黑漆漆的血迹,仔细看,上面还缠着几根长长的头发。
缠着金色的头发。
(凛花……)
绮罗那张由金发滚边似的美丽脸庞和声音,再度浮现在凛花的脑海中。凛花吓得双脚发软,当场跌坐在地上。

2

确实和谜样的狐狸精银耶说的一样,从西陵城出发,往南走不了多久就看到了那座山。
不多时,外观酷似倒扣在地面上的饭碗似的那座山,就矗立在一行人的面前。
那就是天虞山。
天虞山并不高,山上即可看到茂密森林掩盖住山壁的山坡,也可看到整个裸露出来的白色岩壁。
凛花站立的位置是一个视野相当辽阔的小山丘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和蜿蜒流经山区的溪流。云华州人正为了严重的雨水不足问题而烦恼,这座山的四周却绿意盎然。流经山区的溪流面并不宽,却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闪耀出漂亮的光芒。树林尽头的那一大片田地上,放眼望去也都是绿油油的农作物。
“真是搞不懂。”
身旁的阿白嘟嘟囔囔地说着。
“明明为他安排了一桩好事,为什么挨揍呢?”
阿白的脸因为被寅仙的拳头击中而肿了起来。凛花非常同情,却无暇安慰阿白。
凛花因为绮罗或娥瑛的事情而担心得不得了。那个装龙眼的篓子底下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呢?银耶只说出两个人都在天虞山,却不肯说出详细的情形。
现在回想起来,凛花还是觉得怪怪的,因为银耶突然出现,搭讪后又匆匆地离去。而且,绮罗真的在附近的话,应该会想尽办法透露行踪呀!为什么迟迟打听不到绮罗们的消息呢?
由此可见,两人说不定已经处在不好的状况下。因为绮罗们四处追捕着擅自潜逃下山的大妖魔。到底是什么样的妖魔呢?目前还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上次把都城搞得天翻地覆的那个名叫如人的妖魔,是一只天性凶残无比的狒狒。绮罗们追捕的倘若是何如人一样厉害的妖魔,那遭到危险也就不足为奇了。
“放心吧,她们不会有事。”
阿白很贴心地安慰着凛花。
“那家伙到底是银露山的山主。他绝非泛泛之辈,这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
“可是……你不觉得,那只飞镖和头发确实是绮罗的吗?”
“嗯,看起来的确很像。不过,送来那些东西的不是狐狸精吗?别忘了,它可是一个可以潜到地底下,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去的家伙。那家伙还有什么东西拿不到吗?总之,绮罗人在不在山上,马上就知道。走吧!”
凛花和阿白一起跑下小山丘,追着率先下山的寅仙。山丘下是一大片草原。
边拨开一个人高的杂草边往前走,阿白的嘴里还是唠叨个不停。
“照我看来,绮罗和姥姥应该是去兰城才对。”
阿白说得没错。据目击者表示,确实在西陵城之前的那个城市,见过两个酷似绮罗和娥瑛之人。与黑暗为伍的狐狸精娥瑛另当别论,金发碧眼,长相是一个十足美少女的绮罗一定很引人注目。听说两个人从西陵城出发,朝着往西边延伸的街道上走去。
走到街道的尽头就来到了名叫兰城的湖沼地区。兰城是绮罗的故乡,认为绮罗回去兰城是再自然不过的想法。
不过,真的有事必须前往天虞山,到这里来也不是多远的距离。银露山的妖魔真的出现在这里,绮罗他们绝对不可能只是路过而置之不理。
“可是,这里并没有听到妖魔出现的传闻呀!”
无论西陵城或之前的城市,经常听到的是盗贼的传闻。朝西而行的街道周边,偶尔会听到路上遇见盗贼而被抢走金银、财物,或年轻女子遭到骚扰等传闻。你最好也小心一点哟!和当地的老人家聊天时,对方就曾这么警告过凛花。
地方上因遭逢旱灾而治安恶化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不过,州侯假使能多关心一下边境地区,至少可防止盗贼横行等事故发生吧!不,国家必须更积极地对云华州提供相关支援才对!
很遗憾,东株国的政治机能早在今年夏天就已经形同停摆。
整个国家的繁荣景象已经开始笼罩上一层阴霾——
凛花想起那个野心勃勃的东株国皇子说的这句话,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身旁的阿白走路时总是习惯地抽动着鼻子到处闻来闻去。
“什么味道?”
阿白嘴里叨念着,突然停下脚步来。
“血腥味。”
“咦?”
寅仙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草丛之中,阿白和凛花赶忙追了过去。
四处都是高达头顶的杂草,因此,根本看不到远处的状况。还好,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背对着他们站着的寅仙。
“寅……”
凛花想开口呼唤寅仙却突然闭上了嘴巴。她发现一个陌生人仰躺在寅仙跟前。走到寅仙身旁一看,发现原来是一个少年。
年龄大概和凛花不相上下。
少年头上淌着血,紧闭着眼睛,不知是昏倒还是已经气绝身亡,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沾在头发上的血液已经凝固,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浅褐色的头发,皮肤苍白得像张白纸。
“断……断气了吗?”
“没有。”
寅仙蹲在少年的身旁,开始检查着头上的伤口。
“……止血了,不过,伤口已经化脓。”
“还有救吗?”
“伤得颇为严重。”
四处无人的草原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或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吧,凛花非常好奇地注视着少年。寅仙说过不至于丧命,但少年身上为什么一点也看不出呼吸的迹象呢?凛花双手撑在草地上,把脸凑向对方的鼻子,发现对方微微地喘息着,这才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就在这个时候——
少年突然啪地张开了眼睛。
凛花在非常近的距离内,看到了两颗浅褐色玻璃珠似的眼眸。
发现两颗眼珠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凛花觉得自己应该说句什么话而急着找话题。
“你、你好。”
没想到少年却回了一句:
“你回来啦!”
“…………?”
突然,凛花觉得脖子被人拉扯了一下,还没有回过神来,凛花已经被少年紧紧地搂在怀中。
“回来啦!你回来啦!”
凛花闻到一股非常熟悉的干草和晒过太阳的味道。少年也像在闻味道似地,把脸埋在凛花头发里,鼻子靠在凛花的头上磨蹭着。
“你……”
“你到底在干什么?”
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响起,少年的身体被拉开来,阿白怒气冲冲地揪着少年的衣襟破口大骂道:
“大家正在想办法要救你,你是想找死吗?”
“我又没有叫你们救我,我也没有想过要找死。”
毫不客气地顶撞回来的一句话,燃起了阿白的怒火。
“你竟敢……!”
“阿白,别跟他一般见识!”
凛花赶忙拉住阿白的衣袖。
“他一定是受了重伤,脑筋有问题啦!”
“嗯,确实是有这么一点。”
少年不否认地点了点头。少年更仔细地看着凛花,满脸狐疑地想着。
“仔细看,果然不是她。她长得比较漂亮,胸部好像也比较挺。”
“……”
这次,凛花不打算阻止阿白。
寅仙却平静地开口说道:
“阿白,放开他。”
阿白的鼻子哼了哼,就用力地放开了少年。少年一屁股跌落在草地上。
少年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疼痛的感觉,甚至还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正好路过这里,我们是远行之人。”
寅仙回答着。是喔!少年爬起来盘腿坐着,手不停地在身上抓来抓去地搔着痒。
仔细看,少年身上穿着沾满尘垢的破衣裳,脚上没有穿鞋。
少年也伸手挠抓着头发,一不小心搔到先前提到的出血部位,痛的皱起眉头来。慢慢地放下来的右手上也留下了斑斑的血迹。
寅仙语气平淡地说道:
“这不是今天的伤,大概是两天前的伤……这个伤并无大碍,不过,若置之不理很可能会因此而丧命,因为伤口已经化脓。”
少年眨了眨眼睛。
“是、是喔。这就……有点麻烦了。”
“最好治疗一下。”
“这可就更麻烦了。”
“怎么这么不关心自己呢?”
凛花再也看不下去,插嘴说着。
“不治疗说不定会死掉。寅仙,你能不能帮他治疗一下呢?”
寅仙耸耸肩。
“本人不想治疗,再怎么有同情心又能耐他何?”
阿白附和着寅仙。
“对呀,这个人,别理他,走吧!”
这两个人会出现这种反应实在不足为奇。
不过,凛花锲而不舍地说道:
“不行,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凛花坐在少年的面前,紧紧地握着少年的双手。
“喂,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并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也不希望小小年纪就这么死去吧!”
少年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无所谓,我虽然没有积极地找死,不过,一直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挺麻烦的。”
听了这句话,凛花更是惊讶得不得了。
“从刚才就一直叫这麻烦,既然那么嫌麻烦,为什么还要活到现在呢?”
“嗯,这……反正过一天算一天嘛!”
“……看起来,你的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未来的日子一定可以过得更幸福、更快乐哟!”
少年用那对颜色非常淡的眸子注视着凛花。
“你难道想长生不老吗?”
凛花用力地点着头。
“想啊。你要不要和我一样,试试看能不能活到一百岁呢?”
“……活像在劝人信奉神佛一样。”
阿白叨念着,寅仙忍不住偷偷地笑出声来。
只有凛花认真地看待着这件事情。不,少年也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凛花。
那对看起来清澈得令人感到不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凛花。
“你怎么了?”
难道是病情恶化了吗?凛花不服输地瞪大着眼睛回望着少年。就在这个时候——

视野陡然转变,凛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湛蓝色的天空。凛花躺卧在大地上,抬头仰望着天空,还有,看到枝条往四面八方延伸的大树。枝条上是结实累累的浅褐色果实——龙眼,风轻轻吹过,沉甸甸的枝条轻轻地晃动着。灿烂的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那是穿过树梢、投射在河面上的阳光。凛花张开双臂,朝着天空、大地与河川吐着气,用全身来感觉——

“咦?”
凛花眨了眨眼睛。
刚刚看到的到底是……?
“决定了。”
说着,少年站了起来,凛花也赶忙爬了起来。少年身高略高于凛花,不过,视线几乎差不多。
少年看着寅仙说道:
“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决定请您帮忙治疗。”
“拜托人家还用这种态度。”
阿白教训着少年,寅仙却非常干脆地答应了对方。
“好吧!”
冷冷地瞥了一眼少年后,慢慢地放下背上的行囊。行囊中最低限度装着寅仙认为在旅途中需要的药物。
“阿白,抓住他。”
“喂,你真的想帮他治疗吗?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这个时候,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说服凛花。”
阿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凛花心里生气却决定静默以对。
阿白听从寅仙的指示,从背后扭着少年的双手,少年并没有反抗。寅仙比平常更粗暴、更利落地消毒着伤口。
紧接着将过去经常开给妖魔或用来帮妖魔疗伤的万能药膏抹在伤口上,擦在凛花光是看就感觉到隐隐作痛似的伤口上,少年却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边打着哈欠,边问着寅仙:
“你是大夫吗?”
“我是一介方士。”
“嗯,看起来好像是一项挺麻烦的职业。”
少年兴趣缺缺似地叨念后,开始哼起歌来。凛花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受这些伤呢?”
“被石头击中。”
“……谁丢的?”
“村子里的那些家伙。因为我是一个令村民们感到很碍眼的人,村民们一看到我在路上逛,就会往我身上丢石头。”
“太、太过分了!”
少年的个性确实令人难以领教,不过,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丢石头未免太……
“问题是你根本不想避开别人丢过来的石头对吧!”
对于寅仙的推测,凛花皱了皱眉头,心想,怎么可能?没想到少年却淡淡地笑着,这让凛花感到更加不可思议。
被丢到石头也不回避吗?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人呢?
治疗过后,寅仙迅速地将治疗工具收进行囊里,站起身来说:
“凛花,走吧!”
“咦,要走了……?”
“时间宝贵,希望天黑前能上天虞山。”
寅仙和阿白往前走去。凛花心想,怎么能把他留在这里……
依依不舍却必须跟着寅仙离开的凛花发现到,少年一直跟在背后。
“咦,怎么啦?”
“今天晚上,你们已经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少年问着。
“这……”
凛花看着已经迈开脚步往前走的寅仙。寅仙冷冷地回了一句:
“今晚可能要露宿荒野了。”
少年越过凛花,和寅仙并肩走着,朝着寅仙问道:
“露宿荒野,我劝你还是放弃那样的念头。”
寅仙斜眼瞄了一眼少年后问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一带出现了妖魔。”
寅仙停下了脚步。
“妖魔?”
少年笑了笑。
“就算答谢你们帮我疗伤好了,我帮你们介绍,介绍一个可以让你们住上一宿的地方。”
阿白惊讶地张大着眼睛。
“你找得到为人亲切,愿意轻易地让我们住上一宿的人家吗?”
少年用力地摇着头。
“这个村子里找不到一个好人家。不过,倒是找得到一个可能让你们产生错觉而误认为他为人很亲切的男人,因此我想,带你们去他家一定不会被轰出来。”
寅仙提高着警觉,注视着少年。
“为什么要帮我们找住宿的地方呢?”
少年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欠你们的人情。欠人家人情很麻烦。”
原来如此。确实很像他的作风,凛花非常赞同少年的说法。

少年自称白鵺,出身于天虞山山脚下的安期村。安期村民几乎都是以栽种龙眼为生。
进入村子前,必须穿过一个树林,结实累累的龙眼从茂密的树叶间露出头来。枝头上结了数不尽的龙眼,把枝条压得抬不起头来。
只不过,这里的龙眼大小看起来比今天早上银耶给的小。可是,在雨量这么缺乏的这个夏天,还结出这么多的龙眼来,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这附近果然没有遭到旱灾之害。
白鵺走在前头,带领着凛花等三个人穿过龙眼树林,走进村子里,发现几个看起来应该是耕作过后要回家的村民,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像看到怪东西似地,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射过来。看着白鵺的每一张脸孔都冷淡到了极点,对于同行的凛花们也明显地流露出嫌恶外地人的神色来。
气氛沉闷到了极点,一行人默默地走着,凛花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抬起头来。凛花一度朝着附近的孩子们笑,孩子们马上吓得躲到母亲的背后去,母亲则以凶悍的眼神狠狠地瞪着凛花。
这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
凛花出身于乡间,却在城市里长大,深深了解到村庄本来就是非常封闭的地方,不过,见到这种情形还是觉得很不寻常。凛花心想,任何地方的人都不可能在完全不和外界接触的状态下生活。
“……妖怪。”
路边不停地传来低沉刻薄的咒骂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空气飞了过来。转过头去想看清楚一点的凛花视线被阻挡住,阿白身手矫捷地滑了过来。
阿白一把接住了拳头般大的石块。凛花吓得花容失色,心想,若是被那颗石头击中的话……
“真是欺人太甚!”
阿白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着。
“别躲在暗处伤人,有本事就站出来!”
四周鸦雀无声,村民慌慌张张地躲回屋子里去,当然没有人会出来承认自己是丢石头的人,转瞬间,路上的人都逃得无影无踪。
阿白开始低吼着,几乎快露出利牙来。凛花赶忙推了推阿白的背。
“阿白,走啰!”
“咱果然还是难以接受人类。”
“其中必有缘故……”
不这么想的话,心里会很难过。
“怎么办?”
白鵺事不关己似地轻松地问着。
“这下见识到村民们的厉害了吧!想打退堂鼓吗?我已经说过,露宿荒野非常危险,不过,找地方住也未必就不会有危险。”
“开、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
因为白鵺说要介绍住宿的地方,一行人才跟了过来。
“放心。嗯,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寅仙耸了耸肩,显然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唔……或许真的只是这么一回事。”
阿白同意寅仙的看法,语气中却听得出听天由命的感觉。
凛花想起了寅仙们的过去。定居白翼山前,听说也在村子里住过。必须离开村庄的主要原因是,村民们已经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逼得他们不得不离开。
人类对于非我族类特别敏感。
寅仙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凛花也不例外,在西陵城内看到狐狸精时,马上就发现对方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妖怪)
刚才的那句妖怪到底是冲着谁而来呢?难道是村民中有人一眼就看出寅仙或阿白的真面目吗?
凛花注视着一头浅褐色头发的少年,他应该是人类没错,否则,阿白或寅仙一定会发现。
那么,为什么会被骂妖怪呢?再加上他自己说过平时也会被丢石头,凛花的心里还是耿耿于怀。

一行人绕过一处建筑得非常气派宏伟的宅子。那座宅子好像就是安期村村长家。沿着墙边的那条羊肠小径走,很快地来到了树林间。走过一个坡度不大的斜坡或,不久就看到盖在树林里的一间寺院。
白鵺显然相当熟悉这里的环境,毫不犹豫地绕到寺院大殿的后方。寺院后方还有一些屋舍,穿过一扇矮小的门,占地宽广的寺院前院立即映入眼帘。
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在打扫前院,一看到白鵺和跟在白鵺背后走进来的三位客人,就马上板起面孔来。
或许是在寺院内见习的道士吧!身上穿着质地素雅的道袍。年轻人瞪着白鵺问道:
“白鵺,你为何来此。”
“快把苏惠找来。”
白鵺从容不迫地使唤着远比自己年长的青年。青年额头的青筋顿时冒了出来。
“你必须称呼他观主。这些人是……?”
凌厉的视线投向凛花他们。白鵺毫不在乎地说明道:
“因为某种因缘而结识这些人,听说是外出旅行的方士们。听他们说还找不到今晚的落脚处,所以就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
青年凶巴巴地咋了咋舌,威胁对方似地低声说道:
“白鵺,你……想触犯禁忌吗?”
“没有那么严重吧,只不过留三位客人住上一宿。”
“你别装蒜。”
“可是,我……已经告诉他们了,露宿荒野的话,很可能遭天虞山的妖魔袭击。”
青年吓得脸色苍白,更恶狠狠地瞪了白鵺一眼转身离去。
“我去禀报观主……”
青年离开后,白鵺朝着凛花们说道:
“那我走啰!”
像在告诉自己的任务业已达成。凛花急忙问道:
“等、等一下,你为何说要离开?”
白鵺眉头一皱,满脸歉疚似地回答道:
“抱歉,不过,我还是得离开,因为我很讨厌见到这里的观主。”
“你竟然拜托自己最讨厌的人收留我们?”
“苏惠他不会拒绝你们啦。留在这里就不必担心没有地方住,别客气,想住多久就告诉他好了。”
白鵺挥了挥手,身影迅速地消失在院门外,凛花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离去,像前来替换白鵺似地,另一个男人出现在凛花他们的面前。
“老衲就是此庙的观主,名叫苏惠。听说本寺之人擅自答应留宿施主。”
留着一头长短不一的短头发,白发特别显眼,脸上的皱纹也非常深,看起来大概六十来岁,不过,听声音或许更年轻。
寅仙朝着对方微微地点了点头。
“打扰师父了。”
观主一直注视着寅仙。
“……失礼。听说是云游四方的方士,没想到竟然如此年少,而且还有女伴同行。”
“他的实际年龄可比外表大许多哟!”
阿白嬉皮笑脸地回答着。的确,阿白实话实说。
“而且,偏好女色。身为方士,并未认真地修行过。留我等投宿贵寺,很可能影响贵寺弟子们……您最好仔细思量。”
寅仙用力地揪着阿白耳朵,把他拉到背后。这次,凛花不再同情阿白。因为,万一对方听信阿白之言而不肯借住,凛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露宿荒野太危险的话,寅仙很可能决定回到城里去,问题是万一绮罗真的在那座山上……
苏惠更用心地看着凛花等三人。
“请问施主,何故来到此村庄。”
“听说村子里出现了妖魔。”
寅仙的回答让凛花感到非常意外。
寅仙说谎。绮罗在天虞山上的话,妖魔确实可能躲在附近的村子里。可是,寅仙并不是因为听到妖魔传闻而来。他们是刚才才听到村子里出现妖魔的说法。
“那个传闻……已经传开来了吗?”
苏惠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这……在下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在下认为,即使是鸡毛蒜皮大的传闻,不出三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寅仙神情凝重地说完话后,苏惠明显地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确……实如此。”
“事实上,在下的友人正在追捕那妖魔,很可能来到贵宝地。友人名叫绮罗,是一位金发碧眼、容貌相当引人注目之人。”
“是女性?”
“或许以男装打扮来此。”
寅仙某棱两可地回答着。
绮罗具双性特征。不过,人们通常会认为他是一位少女。
“很遗憾,方士所指之人……并未出现此地。”
苏惠苍白着脸。
“您确定。”
“确定!”
“那么,或许是从其他方向入山吧!总之,在下等打算进入天虞山,天一亮就……”
苏惠看着寅仙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刹那间,苏惠的眼睛像在搜寻什么似地闪了闪,然后,又像对什么事情感到无望似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简陋小庙,恕无法提供足够的禅房或寝具,施主若不嫌弃,敬请安心住上几日。”
苏惠打定主意似地朝着凛花说了这句话。

3

凛花们被带到一个非常狭窄的禅房里。房里除了一张简陋的床铺外,看不到任何像样的家具,床板上还微微地覆盖着一层灰尘。
“这是白鵺住的禅房,他难得来住,施主们就请便吧!”
苏惠说道:
“粗茶淡饭,若不嫌弃,晚膳将于稍后奉上。”
寅仙拱手高举至额头,向对方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在下惶恐。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观主,不知方便否。”
“但说无妨。”
苏惠点点头,示意寅仙跟他而去。寅仙交代凛花和阿白留在禅房后,跟着苏惠离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阿白小声说道:
“龙鼠斗,我一直有这种感觉。”
凛花笑着,心想,苏惠确实很像老鼠。凛花有这种想法并非因为他的长相,而是觉得苏惠始终害怕着什么似的神情。
阿白躺在狭窄的床铺上,凛花坐在他的身旁,双脚挂在床铺边晃呀晃地,不过,很快地就把脚伸到床铺上,抱着膝盖,看着阿白。
“那座山里头,真的有银露山逃出来的妖魔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气氛有点不寻常。”
“真的吗?什么样的感觉?”
“越古老的山区越会施放出灵气来,令人越靠近就越觉得神清气爽。这座山却非常沉默,和这个村庄一样,好像被封锁起来。总觉得好像被罩上了黑色盔甲,里面的东西已经非常稀疏,灵气老早就消失殆尽……那种感觉,我也说不太上来。”
阿白抬头盯着低矮的屋顶接着说道:
“我实在想不透,看起来明明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山。还有,那位观主的举止看起来也很奇怪。”
显然有所隐瞒,寅仙提到妖魔时,观主的表情上显得有点慌张。
那位观主显然知道妖魔的存在。
东株国幅员辽阔,亲眼目睹妖魔之人毕竟是少之又少。凛花也一样,直到不久之前都还相信妖魔和仙人、神仙只有传说或故事中才会出现。
现在,凛花知道妖魔真的存在,知道妖魔很少存在于人世间,是因为东海龙王在各地布下了强而有力的结界,让人类、妖魔、仙人或天界之人分别住到自己的世界。
可是,现在东海龙王已经被天帝囚禁起来。东海龙王遭囚禁后,不只是银露山,遍布全国各地、守护妖魔们隐居的山林的结界都开始弱化。
不久之后,人们说不定就必须再度面对妖魔。
被人类简称之为妖魔者,事实上涵盖非常广。
妖魔未必都会危害人类。
像阿白一样,被尊称为神兽,甚至有人说听到他的咆哮声是一种好兆头。当然,妖魔之中不乏在人类群居的村落里引发战火、疾病、洪水或旱灾的野兽。前些时候出现在都城附近的狒狒如人,就是会攻击人、吃人肉的怪兽。
盛传潜入天虞山的妖魔到底是哪一种妖魔呢?
“凛花……有件事情很想向你问个明白。”
阿白神情紧张地问着,凛花抬起头来,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因为阿白已经爬起来跪在床铺上,屁股翘得半天高,双手撑在床铺上,摆出非常奇怪的姿势。
“真的很像狗儿耶!我是说你的样子。”
阿白不喜欢人家说他像狗,因此,一听到凛花的话就紧皱着眉头。

“你闭嘴。总之,我有知道的权利,所以,你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嗯……唔……?”
金色的眼眸闪闪发光,不容对方回避问题,紧迫盯人似地看着凛花问道:
“你……为什么拒绝了寅仙?寅仙脸上的伤是你留下的对吧?凛花呀,你不再喜欢寅仙了吗?”
“才不是。”
凛花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白想尽办法要问出原因。阿白希望自己能更加地了解凛花。
这次,阿白也难以理解凛花的心情了吧!凛花也没有自信能向阿白清楚说明。
为什么拒绝了寅仙呢?
风轻轻地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天色已暗下来,凛花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然后,喃喃自语地说道:
“阿白呀,寅仙是不是很想回天界去……?”

映在玻璃窗上的竹影大幅度地摆动着,外面好像起风了,窗户紧闭着,风依然从缝隙中钻进屋子里来。黑漆漆的禅房内已经点起了蜡烛,烛台上的烛火被风吹得不停地晃动着。
苏惠把茶杯摆在寅仙的面前,端出一盘水果,里面装着好几种看起来相当可口多汁的水果。寅仙伸手拿了一颗龙眼。
“都是村子里种的吗?”
“是的。”
“听说今年夏天闹旱灾,云华州有不少地方灾情惨重,天虞山山麓一带似乎看不到这样的迹象。”
苏惠坦然地点了点头。
“今年确实是雨量极少的一年。不过,这一带所幸有白毫川。虽然不能算是很宽阔的河川,河里的水听说未曾干涸过。”
“那条河川源自天虞山对吧!”
“是的。天虞山的岩盘性质特殊,听说内部蓄水量非常丰富。详细情形老衲并不知道,不过,前任观主都是这么告诉我们。”
“土质为石灰质的山吗?”
石灰一接触到水就会氧化溶解。受到雨水的侵袭,山上就会呈现出空洞化现象,涵养大量的水资源,形成丰沛的水脉。
从天虞山西边有湖沼地带,南边有海洋等地形即可验证。
苏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好像也听说过。不过,村民们都相信,河水永不枯竭,那是因为天虞山上的白泽帝保佑。”
看到寅仙流露出不解的神情看着自己,苏惠脸上漾满柔和的笑容回答道:
“我是说山神的保佑。听说,从前这里原本是一片荒芜之地,来到这里创造河川、增加绿意,让这里成为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环境的就是白泽帝。”
“师父口中所称的白泽帝,和听说住在东方恒山的白泽是否有关?”
白泽被视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神兽。据说是一个人面牛身,长相也很像狮子,胴体上有无数个眼睛,头脑清晰,开天辟地至今的知识无一不知。
经常被人画成图像,甚至有人将图像携带在身上作为辟邪护身之符。
“这……老衲就不得而知。此地距离传闻为白泽灵修之地的恒山或东望山都非常远。不过,天虞山的白泽帝也和那位白泽一样,广泛传授知识。对,施主见过龙眼树林了吧!此地能有如此难得之果树,听说也是拜白泽帝之赐。”
寅仙从怀里取出另外一颗龙眼,摆在桌上。今天早上一个谜样的狐狸精托凛花带回来给寅仙的其中一颗。
“这是……”
苏惠张大着眼睛,将那颗龙眼拿在手上,仔细地观察着。寅仙说道:
“恕在下冒犯,在下认为,这颗龙眼的大小明显大于安期村出产的龙眼。”
“的确。老衲是否有幸领受这……?”
“请便。”
这是一颗既不明白送礼之人,又不了解吃下是否安全的果实。寅仙只留下数颗,其他的几乎都已丢弃。寅仙决定让苏惠吃吃看。
寅仙认为,此位观主有所隐瞒。说不定勾结全村人为非作歹,否则,不应该出现那种严重排斥外人的病态心理。
苏惠仔细地剥着龙眼壳,脸上的表情比先前更为讶异,因为剥出来的果实确实漂亮,就像是一颗发出乳白色光芒的宝玉。苏惠把果实吸入嘴里咬住果肉。
屋子里立即充满着一股甘甜香味。咬了一口果肉后,苏惠嘴角绽露出笑意。
绝对不会错,此果实绝非人间之物。仙界或魔界的果实才能立即令人类如此着迷,甚至夺走了人类的思考能力。
寅仙调整了座椅的方向,把身体移到可以从正面清楚看到苏惠脸孔的位置。
寅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惠的眼睛,看到老奸巨猾的男人眼睛蒙上一层薄膜。
“首先,请教师父,您认为此龙眼采自何处?”
苏惠眼神茫然地看着远方回答道:
“……天虞山山中。如此美味的龙眼自是来自神域。”
果然。寅仙继续问道:
“该神域位于山中何处?”
“天虞山是一座高度不高却深度十足的山。除非获准入山之人,否则无法越过山脚下的祠堂一步。其次,山腰上有特别开闭的途径,只开放特别之人通行,该路直通山后白泽帝住处,该处既是神域。”
“那么,此果实倘若采自该神域……还让人送来果实者是何居心……?”
“别无他意。”
寅仙想了想后,换个话题再问。
“在下之友人绮罗是否进过村子?”
“老衲不得而知。”
苏惠缓缓地摇着头后,语气平淡地说了声“只不过……”后,紧接着说道:
“金发的美少女的话……已经被我们抓走了。”
“……再说一遍。”
“抓走了。走在街道上,朝着西方,打算回故里的西域姑娘。金发,淡紫色眼眸,姓名不详。”
绮罗的眼眸是绿色的,不是紫色。而且,抓走旅途中之人者,说话不可能如此平静。
“为何抓走对方?”
“因为约定之日已然到来。十日一次,必须献上新娘,否则触怒山神,山神变成祸神,河川必定干涸。全村人也将被山神吃进肚。”
寅仙的眼睛闪闪发光问道:
“白泽帝吃人?”
“非也!吃人者是伪山神。白泽帝早于百年之前消失无踪,村民们装做不知道那事情。现在,栖息天虞山的是妖魔。是来自远方、霸占山林的可怕野兽。”
“是何野兽?”
“……水虎。”
水虎。寅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师父,观主师父。”
苏惠一听到弟子们的声音突然回过神来。
屋内异常黑暗,或许是蜡烛的烛心燃断了。而且,充满屋内的这股香气是……
苏惠惊讶得环顾着四周。
“他,人……呢?”
出声说话时才发现到舌尖那微妙的麻痹感觉,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自己吃下那颗果粒特别大的龙眼。一看到那颗龙眼,苏惠就了然于心,啊~~那一定是神域的果实。
心里明白,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只觉得那是一颗美味可口到令人讶异的果实。可是,吃了果实后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一看到那个名叫寅仙的年轻男子眼睛就……再也想不起来了。龙眼的壳,滴落在地上的果汁,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头痛欲裂的苏惠揉着发边,弟子们却慌慌张张地大声禀报着:
“客人早就回到白鵺的屋里去了。更重要的是村长派人前来,告知事态严重。”
“什么?”
“又……出现了吗?”
心头一惊,头痛等症状都被吓跑了。苏惠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跑了出去。
苏惠与弟子惊慌失措地从寺院的房舍里跑了出来,跑下山坡,在村长家门前和几个人回合,一起朝着村外赶路。
寅仙跟在村民们后头,既没有变装也没有特别使用隐身术。
不过,村民们并没有发现。
原来,寅仙使用了素称隐形法的仙术。采用此仙术很容易被妖魔或同为仙人之辈识破,不过,对于一般人非常有用。采用此仙术可能因人类撒上柴灰而露出行踪,幸好现在是黑夜,村民们没有发现到寅仙跟了过来。
穿过了村落,进入了先前走过的龙眼树林。寅仙再度赞叹着树林的规模,占地绝不输给皇室的果树园。龙眼下药效能绝佳,更重要的是可以当做珍品来博取贵人欢心,。躲过干旱侵袭,收获如此丰硕,村民们的生活必定非常富裕吧!
龙眼树林中早已聚集着人群。篝火熊熊地燃烧着,聚集的都是男人们,见不到半个女人或孩童的身影。
其中一个男人像在控诉什么似地向苏惠报告着。
“因为狗叫个不停,几个男人们就过去巡视了一趟,没想到……”
两个一、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已经气绝身亡,像折叠起来似地倒卧在龙眼树下。
两个人都被开肠破肚,可能是被取走了肝脏吧!
其他部位则非常漂亮。
杀戮者干净利落地夺走了目的物后离去,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是……王家的……”
观主再也说不出话来地垂下了眼皮。
寅仙蹲在遗体旁,擅自动手检视着,寅仙当然掐不到脉搏。不过,两具静静地躺着的遗体都还略有体温。
寅仙将视线移到龙眼树林的另一头,只看到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
命案现场妖气冲天。
寅仙运用了明目法,希望能看清楚龙眼树林里的情形。
凶手显然已经趁着黑夜逃走了,寅仙根本看不到凶手的身影。
只看到在龙眼树林间穿梭移动着的黑影。
一对看起来应该是中年夫妇的男女踉踉跄跄地赶来,一到了命案现场就往遗体上扑了过去。
寅仙赶忙闪到一旁,以免被他们撞着。夫妇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死者似乎是他们的孩子,而且是两姐妹。村民们都神情哀戚地看着两夫妇,苏惠的眼睛里甚至闪着泪光。
寅仙悄悄地离开了命案现场,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龙眼树林。
寅仙身在黑暗中依然视野通明。寅仙心想,自己必须比凶手占据更有利的位置,因此,决定运用轻功,经由这棵树梢移动到另一棵树梢。
凶手加快逃跑速度,似乎已经发现到寅仙的追踪。寅仙也用力地点踏着树枝,凌空跳跃,希望能缩短追踪距离。
寅仙很快地掌握到对方的气息。
浓浓的血腥味和野兽特有的刺鼻味扑鼻而来。
凶手显然很紧张,偶而会低吼地吓唬着寅仙,逃跑速度却未曾放慢过。
天虞山山坡上的树林不断地往山里面延伸。
寅仙边追赶着散发出妖气的凶手,边思考着。
凶手果真是观主所说的水虎,那一定是从银露山逃下山的妖魔。就妖魔开始出现在天虞山附近的时间来看,和先前出现在都城的如人差不多,应该是受到某人之召唤而越过结界。
直接鼓动妖魔的是名叫石神将的蛟龙。不过,唤醒石神将的恐怕是名叫水德星君的天界之神。
因为蛟龙的石神将,东株国遭到了一场大灾难,以都城为首,有些地区因为大雨下个不停而导致疫病蔓延,其他地区却因完全不下雨而闹旱灾,云华州属于后者。
这些灾害都不是自然引起。
寅仙不清楚水德星君这么做的本意。天帝和接连不断地发生的事件或许也脱不了关系。
只不过,这件事情是千真万确的。天界希望人世间越混乱越好,所以才会将负责维护人间秩序的东海龙王抓回天界,迟迟不肯放他回到人间。
龙王为寅仙之父,被视为幕后黑手的水德星君是寅仙的知己好友。
寅仙希望自己当个方士平静过日,现在看来这样的梦想是难以达成了。
住在白翼山时,寅仙面对的妖魔们,就有不少是凶猛无比,被视为会吃人肉的妖魔。
不过那些妖魔里,几乎没有擅自进入人类居住的村庄,危害到村民安危的妖魔。
理由之一是因为畏惧东海龙王。妖魔以人类为对象而频繁猎杀,就会致使人世间动荡不安。结果就会触怒龙王。
另一个理由是为了自保。喜食人肉的妖魔们最重视的是堪称自己的势力范围的那座山,也就是自己的栖身之地,他们希望能过着平静的生活。对妖魔而言,吃人简直易如反掌。不过,独处时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赤子之童的人类,一旦聚集在一起时,对妖魔就会形成威胁。
因此,东株国的人民几乎都认为妖魔是一个超乎自己想象的生物。
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妖魔会从银露山跑出。
山主绮罗得知以如人为首,个性凶残的妖魔逃离山区的消息后,深感责任重大于是四处奔走追捕妖魔。
绮罗真的来到这里了吗?
(太奇怪了……)
绮罗是不折不扣的银露山山主,山上的妖魔都不知不觉地服从绮罗。因为,妖魔们视绮罗为那座山,而山是孕育妖魔的母亲。
很难想象绮罗会被妖魔们囚禁起来。
不过,听说占据那座山的是水虎,这件事一直让寅仙感到耿耿于怀。
寅仙并不了解水虎的真实身份。水虎是住在水边的魔物、水虎长相酷似老虎或酷似童子、水虎只有脸孔像老虎却无手足……水虎的传闻众说纷纭。
不过什么样的长相,水虎一定是非常凶悍狰狞、会攻击人类的妖魔。水虎嗜水,经常从水中冒出。此外,水虎擅长于操控水,因此,很可能让村落陷入旱灾等恐怖情境之中。
就先前看到的那两具姑娘的遗体研判。
寅仙认为水虎远比先前的如人可恶,如人狰狞,头脑并不聪明。妖魔之中具备人类同等智慧的,捕获猎物后,都会先调戏猎物才会吃下肚里,更高效率的吃法是……只吃肝脏部位。
跑在前头的真的是水虎吗?
从这棵树梢移动到另一棵树梢,寅仙突然停下了脚步。
仔细聆听着西周的声音。
已经听不到野兽的声息。
寅仙降落到地面上四处搜寻。
根本看不到魔物的踪影。四周环绕在绿和漆黑的夜色之中。月光黯淡,雾在蓝色的夜色中荡漾着。
一条小溪流横越过雾中,到底是白毫川支流,还是另一条溪流,寅仙并不确定。
总之,寅仙迈开脚步,往河面上走去。那是一条只需跨上十来步就可以到达对岸的小溪流。
不知道为什么,寅仙无论怎么走都无法到达对岸。对岸笼罩着浓雾。
环顾四周,寅仙看到一栋小小建筑物矗立在森林中。
(除非获准入山之人,否则无法越过山脚下的祠堂一步。)
寅仙回想起苏惠说的那句话。
原来如此,河川上显然已经被人布下了结界。

5

不知道谁一直低头盯着凛花看。
凛花不知不觉地躺在床铺上沉沉地睡去。
寅仙前往寺院观主的住处后,凛花和阿白两个人应该在聊天呀,为什么……
床铺旁确实有人站在那里。凛花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不过,凛花知道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对方是一个巨大的白影,凛花即使闭上眼睛也感觉得出来。
“阿白……?”
没有回应,只听到自己睡觉时的呼吸声。
凛花觉得,站在自己跟前的那个人好像……一直凝视着自己。
不是阿白的话,那应该是寅仙吧。真的是寅仙回来了的话,凛花实在很想对他说声“你回来啦”,可是就是力不从心。
(而且,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
实在没有必要那么不顾一切地往他脸上抓过去。寅仙当时的表情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
寅仙并没有特别流露出受伤或气愤的神情,只静静地看了一眼凛花就离去。当时,寅仙的表情就像是看到陌生人般冷淡,冷淡得让凛花双脚抖个不停,根本无法追上去。
“寅仙……”
凛花闭着眼睛,试着叫着寅仙的名字,没有回应。睁不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凛花一直觉得对方的脸上流露出非常哀戚的神情。
对方伸出手来摸着凛花的头发。
不是寅仙。
好像捆在身上的铁丝被解开来似地,凛花啪地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环顾着四周。
四下无人,寅仙还没有回来,也看不到阿白的身影。
待在这么狭窄的禅房里,凛花突然觉得闷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出去喝口水吧!凛花下了床,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
走廊上漆黑一片,凛花扶着墙壁走着,朝着光亮的地方走了过去,终于来到走廊尽头,顺利地走到屋外。
眼前显然是一个四面被建筑物团团围住的庭院,就着月光,凛花清楚地看到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花草树木。面对着庭院的窗户都黑漆漆地,凛花发现,只有一个窗户透出灯光来。
那是一个位于寺院结构最内侧的房间,走上前去,凛花看到两个映在玻璃窗上的人影。那位观主和寅仙吗?
凛花屏息凝神听着,耳边只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窗子开了一条细缝。凛花伸长脖子正想往内窥探,突然发现背后有人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凛花挣扎着,对方赶忙靠在耳边说道:
“是我。”
是寅仙。
苏惠语气平静地朝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男人说道:
“……您能不能稍微静下心来喝杯茶呢?赵婴大人。”

苏惠冲泡摆在桌子上的茶,对方连碰都没有碰过。
“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村长赵婴铁青着脸朝着苏惠说道:
“村子里有两位姑娘被杀害,而且,两个都是即将成亲的姑娘。山神果然生气了,都是因为我们用死人欺骗他——”
“当时,那是万全之策,过于勉强必定会被发现。幸好云华州州侯是一个对治安并不是很关心的人,不过,在下认为他迟早会派兵前来。”
“那你说如何是好?村民们再也等不到下次的集会,纷纷出来追究这次的责任。我若无法提出具体方案,村民们就无法安稳度日吧!下一次说不定就会轮到自己。”
苏惠注视着手上的茶杯。连苏惠自己都没有心情喝茶。
“……有两个办法可解决。”
“什么办法?”
赵婴怀着孤注一掷似地神情来到苏惠身旁。苏惠稍微放低嗓门后说道:
“一个是派人向州侯求援,向州侯据实禀报天虞山上有山神。”
“笨方法!”
赵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惠。
“事以至此,不可能那么做。村民怎会信服,我等罪恶说不定因此而败露……”
“没留下任何证据吧?到时候被抖出来可就麻烦了。这么说来,只好采用另一策略。”
“是否可行?”
“绝对没问题。下次的集会还早,明天必须再利用一次祠堂。”
“明天,那么急?诱饵……如何准备?”
说出“诱饵”两个字时,赵婴脸上露出不快的神情,那是当然的,谁都不会习惯于说这种话。
“……消息已经传入大人耳里了吧!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今晚正好有客人。”
赵婴屏住了呼吸。
“你是指那位方士和同行之人。”
“白鵺带进寺院,男人之一自称云游方士,不过,行迹相当可疑。显然都是一些四处流浪,装腔作势,专门向权势家族骗取金钱的家伙吧!同行之姑娘……年龄上,正好……”
“年轻姑娘?”
“是。”
沉默充满着整个屋内。烛光在赵婴的脸上产生了浓浓的阴影。
恶人之脸,苏惠心想。赵婴为村子里最受众望之人,原本应该是一位性情敦厚、诚实可靠,受村民们爱戴之人,如今为何……
“山神”复活让一个原本善良谦和的男人完全走了样。
不过,苏惠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这张脸也和赵婴一样。
自己不知道还会犯下多少条道士不该犯的罪孽?
再也无法回头了。无论天帝或诸神都不肯向深受干旱之害的村庄伸出援手。村民们赖以为生的白毫川,不敌连日来的强烈阳光暴晒,渐渐地变成一条越来越窄、越来越不可靠的水流。农作物收成前就已经减产一半,龙眼成熟前就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
村子即将被噩梦吞噬。
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来,连刚刚在都城登基的皇上或州侯都坐视不管,只好自己想办法。
某日突然从白毫川底爬上来的野兽,像杀鸡儆猴似地吃掉几个村民后说道:
(倘若……)
(村民们愿意将俺迎回山上作为新的山神,定期献上新娘,俺绝对不会伤害到村民,不仅不会伤害,还会让河川里的水恢复原貌……)
决策者为赵婴和自己。
为了调度姑娘献给山神为新娘,乔装盗贼袭击路过旅客的是村子里的男人们。
苏惠心想,坏事做尽,总有一天会被揭露出来。不希望自己的村民受到伤害,决定从其他地方找来年轻姑娘。乔装盗贼等大逆不道的行径至今没有被揭露出来,只是运气好吧!
上一次,因为姑娘在献给山神之前自尽,不得不以遗体为新娘,从那时候起,苏惠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过不了多久,事迹就会被揭发——
届时,用那些无辜受害人的血换来的村子里的和平、财富,都会化为乌有。
希望伤害能降到最低限度……苏惠暗自祈祷着。该下地狱的是自己和赵婴,还有村子里那极少数知情的人。
“……马上集会。”
赵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抛下这句话。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走出门外,苏惠也紧跟着走了出去。桌子上留下两杯动都没动过的茶。

“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事情呢?”
站在屋顶上,凛花百思不得其解地问着,身旁站着寅仙,捂住凛花的嘴后,寅仙就抱着凛花跳上屋顶,在屋顶上偷听观主苏惠和村长赵婴说话。
就谈话内容来看,事态显然相当严重,不过,凛花还是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想,他们是在商量要杀你的事情吧!”
“……真的吗?”
寅仙并没有听错。
寅仙一直认为那位观主有所隐瞒,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这里的村民,一直在做抓女子献给妖魔的不法勾当……为了维护自己的村庄,完全不顾他人死活吗?”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凛花抱着头,心头乱糟糟。
“村子里的姑娘遭杀身之祸,我亲眼目睹。”
寅仙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后说道:
“我发现,那的确是妖魔的手法,追了上去,可惜因天虞山布上结界而无法顺利入山。”
“从银露山逃下山来的妖魔吗?”
“我想应该是。观主说是水虎,很遗憾,我还无法确认。”
寅仙再度抱起凛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站在庭院的暗处。苏惠们刚刚待过的屋子里,灯光已经熄灭。
屋里再度恢复寂静。
手上依然搂着凛花,寅仙说道:
“观主们回来后,我们就会被抓走。趁他们还没有回来,你和阿白快回西陵城去吧!”
“那你呢?”
“我必须想想办法接近水虎。”
凛花瞪大着眼睛。
“寅仙……又不是姑娘家,如何接近?”
“……”
“天虞山的妖魔喜欢姑娘不是吗?”
“正确的说法是,喜欢活生生的年轻女子的肝脏。”
“不是姑娘就无法把妖魔吸引下山,山上又布下了结界,妖魔不出来,寅仙就逮捕不到妖魔。”
“我会想办法。”
“眼前就有好办法呀!”
凛花拼命地说服着寅仙。
“绮罗在不在那座山上,必须及早确认。所以……”
“闭嘴!”
“我来当诱饵……”
寅仙突然松手放开原本紧紧地搂着的凛花。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凛花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寅仙一点也不想伸出手来拉凛花一把。
寅仙生气了。
寅仙双手交叉摆在胸前,以非常轻蔑的眼神,低头看着凛花。
“凛花,你的想法实在是太愚蠢了。”
“是吗?我倒认为,这是引妖魔下山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凛花故作镇定,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完话后,自己站了起来,弹掉衣服上的脏东西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寅仙。
凛花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眼睛,眼神中充满着坚强的意志力。
“我一定会这么做,我会故意让观主们抓到,让他们当做诱饵,把妖魔引下山来。”
“不行!”
“为何不行?把妖魔引下山来,事情才能解决对吧?到时候,阿白会来救我。”
“阿白说不定救不了你。水虎会变换多种模样,水虎到底有多厉害,至今无法掌握。”
“画个符让我带在身上不就好了吗?像过去一样。”
辟兵符——带在身上就可以驱退一次冲着自己而来的敌意的符咒。凛花曾经因为身上带着辟兵符,而于遭遇喜食人肉、人称“抱鴞”的羊妖攻击时保住一条小命。
“身带辟兵符并非万全之策。凛花,你必须了解,我并非万能之人。”
从声音中即可嗅出寅仙的焦躁心情。继续这么下去,两个人一定会大吵起来……凛花心里有数,还是不肯就此罢手。
“好,那你说……你还有什么办法?最好具体地说给我听。”
寅仙赶忙避开视线。
“……不肯离开我身边到城里去的话,那我就和你们一起去好了。”
“你一起去?那天虞山的妖魔如何解决?绮罗的事情怎么办?”
“谁知道。在我看来,绮罗在那座山上的可能性极低。绮罗说不定早就离开这里,根本没发现到水虎。何况,我们也没有义务为银露山山主擦屁股、收拾善后。”
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凛花一巴掌打在寅仙的脸颊上,和上次抓伤寅仙脸颊时一样,一巴掌打在右边的脸颊上。
抓伤寅仙的脸颊,让凛花感到很后悔。现在,凛花再也不会感到后悔了。凛花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泪水再也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凛花泪流满面,不知道到底是难过还是悲哀。
只觉得,寅仙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银露山山主绮罗是凛花最要好的朋友。凛花一直认为,绮罗和娥瑛就像自己的家人们般重要。
寅仙、阿白、凛花、绮罗和娥瑛,曾经在白翼山上的那座老旧的宅邸里一起度过。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寅仙和绮罗之间确实已经培养出感情才对,寅仙为什么……?
寅仙就是因为那份感情,才会答应离开白翼山四处寻找绮罗,现在为什么……?
不,寅仙会说出那些话来,恐怕是为了让凛花打消要充当诱饵的念头吧!
即使是那样,凛花还是觉得很难过。
凛花万分懊恼。
“等等!”
寅仙追了上去,抓住凛花的手腕。
寅仙抓得太用力,凛花痛得叫出声来。寅仙犹豫片刻,将凛花的身体扭转过来,紧紧地搂进怀里。
“……放开我。寅仙既然已决定要怎么做了,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寅仙低声说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实在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在乎你的安危。”
“对这件事,我有不同的看法。”
“别说了。”
搂着凛花的手越来越用力,隔着寅仙的黑色袍子,凛花感觉得出寅仙那身灵活柔软的肌肉。
纤瘦的体态,少女般的漂亮脸孔。寅仙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平时非常冷静沉着,有时候却如排山倒海而来似地,突然热烈地追求着凛花。
凛花被压倒在草地上,觉得脖子上传来一股热气。
凛花脑中一片空白。
凛花觉得,站着的话,自己一定会因为贫血而昏倒。
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寅仙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寅仙几乎整个人罩在凛花身上,撑在草地上的拳头微微地颤抖着。
凛花看着寅仙的眼睛。
碧蓝的眼眸,就像万里晴空时的湖面似地,鲜艳无比的蓝色——
寅仙紧咬着牙根,神情痛苦地低头看着凛花。
~~凛花心想。
果然是那样。
“寅仙。”
凛花轻轻地推开寅仙,赶忙爬了起来,正襟危坐地对着寅仙说道:
“嗯……你能不能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呢?”
寅仙紧张的满头大汗,苍白着脸,张大着碧蓝的眼眸,满脸狐疑地看着凛花。
凛花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细语地说道:
“寅仙关心我的心情,我……非常明白。”
“既然明白为何……”
“听我说,我也非常在乎寅仙。寅仙受到伤害的话,我想我也会勇敢地和寅仙一起面对。”
“……”
“可是,寅仙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寅仙……对我,并没有下定决心。”
寅仙张大着眼睛看着凛花。依然是碧蓝的眸子。
“……什么意思?”
“寅仙守护的并不是我,寅仙守护的是你我之间,就像现在一样,和平相处的那层关系。为了守住这个关系,我必须乖乖地处在你的庇护之下,永远像个小孩子,绝对不能靠近危险,必须天真无邪地笑着——”
“别再说了!”
寅仙打断凛花的话,恳求似地说道:
“别选在这个时候谈这种事情好不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解救绮罗!”
凛花脱口而出。
“我有我的想法,既然有办法救绮罗,我就一定会去救她。寅仙不是不明白我的个性,只是故意装作没看到罢了。因为寅仙只关心你我之间的关系,只希望你我之间能和平相处。”
“当然,你的想法难道和我不一样吗?”
“不一样。我希望寅仙和我的关系能够更加地密切,痛苦的时候一起承担痛苦,希望像现在一样和寅仙斗嘴吵架,然后重修旧好。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更加地了解寅仙。”
“你是想说这都是我的错吗?”
“……我确实这么想。我觉得,寅仙并不想完完全全地接纳我。”
无论昨夜或方才,当寅仙想紧紧拥抱凛花时,龙之生命就会显现出来,流露出非常痛苦的神情。相识之初,寅仙就曾告诉过凛花,自己的体内并存着两种生命。龙之生命和人之生命。人之生命占上风时,摄取宝玉等妖力泉源后就会发作。
昨天晚上和刚才都出现类似的现象。
或许是人的寅仙想拥抱凛花,龙的寅仙却抗拒着。
真正原因,凛花并不知道。
总之,寅仙拼命地想要压抑住“欲拒凛花于千里之外”的情绪,甚至忽视了身体上的异状,因而粗暴地搂抱着凛花,因此,凛花丝毫感受不到寅仙的温柔或热情,感觉到的都是寅仙对自己焦躁、焦急的心情。
因此,凛花拒绝了寅仙,抓伤、推开寅仙,甚至求寅仙离开房间。
“你真是一个狠心的姑娘。”
寅仙以低沉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说着。
“你是想考验我的决心和爱情吗?你是想要我尊重你那想救绮罗的心情,想看我有多大的能耐是吗?”
凛花丝毫没有考验寅仙之意。不过,潜意识里说不定真有此意。因此,凛花回答道:
“……是的。”
“你既然坚持要那么做,那就去做做看。然后,你就等着看吧!看我花了多少的心血,才把你救出来。”
寅仙的眼神冷淡到极点。仅管如此,凛花还是深深地了解到,他的内心里伤得多么严重。
了解归了解,凛花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我一定会看着。”
凛花心里很想哭,脸上却微微地笑着。然后,背过身子,离开了寅仙。
凛花决定离开寺院,前往村长家。然后,故意让安期村民抓到自己,被当做诱饵来引出妖魔。

寅仙依然坐着,弓起一边的膝盖,凝神看着庭院的暗处。
寅仙发现一张老太婆的脸浮现在暗处。
(没有下定决心的话,连自己最喜欢的姑娘都出不了手。)
已经活了千余年的狐狸精娥瑛,曾经对寅仙说过这么一句话。
娥瑛和绮罗一起行动,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看起来好像浮现在暗处的那张脸马上就消失了,紧接着出现的是站在寅仙背后的阿白。
“你们两个,吵架能不能小声一点喔!”
寅仙回到了现实。寅仙并没有回过头去,开口问道: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晚膳迟迟不送来,我去催催他们。结果,凛花睡着了。然后就听到你们开始大声地争吵着,没办法,只好把小和尚们打昏啦!”
“是么……”
刚才的对话被听到的话,确实令人难为情。朝着依然背对着自己的寅仙,阿白小声地说道:
“……让她走了吗?”
“是。若是阿白的话,会更拼命地留住她吧?”
“不!”
阿白的回答令寅仙感到意外。
“咱认为,就现在情况来看,凛花去当诱饵确实是不错的办法。咱认为,那家伙坚强到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平凡人竟然那么勇敢,而且,运气也不错,看来,她活上个一百岁绝对没问题。”
阿白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来,神情愉悦地笑着。这种状况下,亏他还笑得出来。不过,阿白紧接着用非常严厉的口吻说道:
“寅仙,诚如凛花所言,有问题的人应该是你。”
寅仙回过头去,看到一张自己未曾看过的严肃面孔。
“你,一碰到凛花的事情,就会做出不寻常的举动,一直像个操心的老爹,离开天苑后更病态。凛花又不是一只小鸟,不能因为喜欢她就永远把她关起来吧!”
“能够这么做就太好了。”
寅仙神情黯淡地微笑着。阿白的眼角高高地吊起。
“笨家伙。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凛花真的会不理你哟。你呀,应该多相信一点凛花,相信她有多么坚强。”
“阿白相信她吗?凛花她是一个平凡无比的姑娘。”
“咱相信她绝对行。”
阿白信心十足地笑着。
“因为,那家伙是一个把中了如人之毒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咱救了回来的姑娘,而且,在和赤天爵交手后,取回被视为灵丹妙药的灵芝或对方的宝剑,而被凛花救了好几回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呢?”
寅仙张大着写满疑问的苍蓝色眼眸,抬头望着威风凛凛地站着的阿白。
“阿白。我……做了一个梦。”
“做恶梦吗?”
“是。”
“咱知道,出来旅行后,你经常做恶梦。说说看,做了什么梦?”
阿白用那对躲在长长的前发后方,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眼眸,注视着寅仙。
“……梦到凛花死去。”
“你说什么?”
“凛花怀了我的孩子后死去的梦。”
阿白那白皙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忽的露出了利牙,气呼呼地大叫道:
“别……别做那种梦!”
“又不是我自己爱做那种梦。”
“哼,你干脆别睡觉好了!不睡觉就不会做那种触霉头的梦。”
阿白口不择言地说着。
不睡觉反而更轻松吧!寅仙说不定也这么认为。
情况的确严重,每晚,凛花死去的梦生动逼真地侵蚀着寅仙的心。



月光已经投射到黑漆漆的洞窟里。小青张开眼睛,看到一堆白骨闪耀着蓝白色光芒。
(……真漂亮!)
洞窟里横躺着一具看起来应该是某种野兽骨头的白骨。从头盖骨的大小来研判,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野兽。不过,因为除了头盖骨和肋骨外,其他骨头都已腐蚀,已经无法拼凑成形。
因此,无法清楚地看出生前姿态。事实上,小青知道,知道这堆骨头到底是谁留下来的。
小青坐了起来,坐在睡起来非常舒服的床铺上。床铺上铺着厚厚的干草,上面罩着质地非常柔软的布。这是野兽特别为小青铺的。
(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睡觉时,那家伙总是和小青保持着距离,睡在同一个洞窟里。野兽不躺下来睡,都是弓着身子,坐在冷冰冰的岩石上。偶而会张开眼睛,一直注视着小青。坐在黑暗中,张大着炯炯有神的金色眸子。
见不到那只野兽的踪影。
小青瞪着洞窟入口处想着。
(它一定又……)
不多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像塞住洞窟入口似地站着,小青僵硬着身子,看着对方走了进来。
野兽发现小青已经起床,显然非常惊讶。
“怎、怎么了?”
像讨好小青似地问着。
“肚、肚子饿了吧?俺马上去摘点什么回来给你吃吧!”
“我是人类耶!”
小青挖苦着对方似地继续说道:
“和那些无论睡着、醒着,脑子里只想着吃东西的野兽不一样。我想,现在你的肚子一定吃得很饱对吧!”
野兽背对着月光,小青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孔。不过,小青知道,对方的嘴边或爪子上一定沾满了鲜血。
今天不是约定的日子。不过,小青确定,它是吃饱了才回来。下山进入村庄,将那个无辜的姑娘肝脏……
小青极力隐忍着恶心的感觉说着。
“你干脆把我给吃了吧!这样,我反而落得个轻松。”
“不、不行……”
野兽用力地摇着头。
“俺、俺不会杀你。你必须一直待在俺身边。”
小青厌烦地撇过头去。
“你叫我一辈子和一只妖怪,一直待在这么昏暗的地方吗?”
“不、不喜欢这里的话,俺可以帮你盖个家。你想要什么东西,俺都会带回来给你。家、丝绸、宝石……”
“别尽说傻话。”
小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难道真的想把我当做你的‘新娘’吗?真的没有把我当成祭品。”
“嗯,唔……”
野兽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小青也说不出话来。难道,真的……?愚蠢,小青认为自己的想法实在太愚蠢,不过,万万没想到……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发生。”
“为、为什么……?”
“想也知道,你是妖魔,一个残忍无比的杀人凶手,我已经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是人类。”
金色眼眸闪闪发光。
“俺的前主人,就和凡人女子生过孩子。”
小青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赶忙把衣襟揪得紧紧地。
“……你、你不是当真的吧?你不会要我帮你生孩子吧?”
野兽慌慌张张地摇着头。
“不、不会。俺只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当真?”
“真的,希望你陪在俺身边,说话给俺听,这就够了……”
小青瞪大着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想听我说话?”
“想听。”
真是太讽刺了。
双亲死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听小青说话,也没有人造访小青家,偶尔到外面走走,没有人愿意正面看小青一眼。
这只野兽却说想听小青说话。小青说的顶多是自己的成长过程,或从安期村这个知识封闭的小村子里所见所闻,说的都是一些平凡、无聊的话题。
“好吧!”
小青低声答应后,野兽迅速地坐回固定的位置上,和小青保持着距离,非常有礼貌地等待着小青开口说话。
小青注视着眼前这只有着一对金色眼眸、像天真无邪的幼儿似地,眼睛闪闪发光的野兽,心里想着:
喜食凡人姑娘肝脏的这只野兽,
和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把别人家的姑娘献给妖魔的村民,
两者到底有多大的差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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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被囚禁的姑娘


寅仙的脑子里几乎没有留下过母亲的记忆。
寅仙的母亲生于一个遗传着古王族血统的家族,却因其父嗜酒如命,游手好闲,一代就散尽家财,弄得家庭一贫如洗。
寅仙的母亲十八岁时和东海龙王一见钟情,怀了孩子。
怀龙子之女必死,腹中的孩子也无法幸存。由此可见龙血之强。
吞下素称龙丹的秘药,除了可保住性命外,还可顺利地产子。不过,服用龙丹顺利产子的几率只有一半,吞服者很可能因此一命呜呼。
龙丹药效强劲到足以创造、改变人的肉体。因此,吞服者大多因肉体上承受不住冲击,而导致腹中胎儿流出或葬送了母体性命。
寅仙母亲吞下龙丹后幸存,平安临盆产子,把寅仙生在人世间。
吞下龙丹之人听说可以产下近似龙的孩子,意思是,生下来的孩子具备长生不老和多多少少的神通能力。
令人遗憾的是寅仙的母亲还是死了,生下寅仙两年后,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结束了短暂的人生。

1

龙之血可能杀死心爱的女人,这件事阿白当然知道。
不过,寅仙是方士,方士深谙方术,方术中有房中术。亦即:男女可运用房中之术达到养生、长生之效,男女交欢时运用房中术,应可避免女子怀孕。
阿白万万没想到,寅仙会做凛花因怀孕生子而死的噩梦。
(……真是好事多磨。)
阿白觉得,寅仙果然是病了。
阿白认为,寅仙的异状是从今年夏天从天界回来后才出现。寅仙在天界时,显然是接受过水德星君的过度款待,大量摄取上等宝玉。
真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好事情——事实不然,寅仙这个笨家伙,阿白心想着。
吞服宝玉确实可增加妖力。寅仙体内的龙之生命明显增强。现在,寅仙说不定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体内的兽性,恨不得马上想往天空中飞去。
(寅仙是不是想回到天上去呢?)
所以,凛花才会说出这句话来。
寅仙会做出那样的梦,一定是玉在作祟。
水德星君难道是为了要扰乱寅仙的心,而故意款待寅仙吃下大量的宝玉吗?
阿白做出这样的联想后摇了摇头。天界之人的想法什么的,不是天马阿白所能理解。阿白了解的是,寅仙是一个勇于接受女子之爱的男人。
(真可惜……)
阿白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的寅仙。
发现寅仙脸色非常难看。
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神经却紧绷得几乎一碰就会断掉。
阿白和寅仙在天虞山山脚下的那片树林子里。
寅仙用已经布下结界的那条小溪流里的水漱了口,净过手之后,从怀里取出纸和笔,闭上了眼睛,叽里咕噜地念着。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寅仙念的是起笔咒。寅仙张开了眼睛,一笔就画好了符咒。据说一念此咒,气就会被封在笔尖上,将邪恶之气逼至远处。
画好符咒后,寅仙又在符咒上施了结手印。结手印是一种将手指互相挽成特定形状,凝神聚气后,施展在符咒上的一种术法。
阿白兴致勃勃地看着寅仙的施法过程。
“真是不得了的念力啊!”
“没有让她带在身上,只好这么办。”
寅仙淡淡地回答着,朝着小溪流前的祠堂走了过去。走进祠堂,将符咒贴在正面入口看过去为死角的地方。阿白不想进入祠堂,只好在外面等着,不过……
“阿白,到这里来。”
听到寅仙的叫声,阿白才不情不愿地走进了祠堂。进入树林后,阿白就已经发现到祠堂中充满着血腥味。地上、墙壁上都沾上看似血液渗入的黑色污垢。
恐怕是已经牺牲性命的姑娘们留下来的血吧!这么说来,水虎不会把猎物带回家去,那是在祠堂里杀死姑娘,夺走肝脏后离去。遗留下来的尸体由村民们带到某个地方掩埋,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湮灭证据。
待在祠堂里太久就会令人感到不舒服。不过,寅仙注意到祠堂内侧设置了一个简陋的祭坛,祭坛上画着图像。
阿白百思不解地看着上面画的野兽图像。
“这是……?”
“这幅画显然就是山神之图像?”
大象……不,不像,只有长长的鼻子像大象,身体或四肢比较像老虎,爪子非常发达,鬃毛像狮子,白毛。尾巴像牛。
“是貘。”
“喔,这就是……”
“貘”据说是栖息于南方溪谷的梦幻神兽。听说可帮人吃掉梦,因此被视为瑞兽,甚至有人将它的图像摆在枕头底下以避免做恶梦。听说还用来祛除病魔或邪鬼。
“东株国人视貘为辟邪之瑞兽,有些地方还如同奉祀白泽似地奉祀着貘,听说体型也酷似白泽。因此,这个村子里的人才会将山神称为白泽帝。”
“可是……它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咱一点也感觉不到神兽的气息。”
貘假使还在这里的话……肯不肯帮忙吃掉夜夜困扰着寅仙的恶梦呢?
连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都想,阿白苦笑着。
很久很久以前,貘确实曾经在天虞山上为山神,后来,到底是自然消失呢?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呢?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从银露山逃下山的水虎,已经找到非常适合潜伏的场所。它不仅霸占了其他神仙的住处,竟然还和凡人谈起敬献猎物,打起这种坏主意来。
真是一个专耍小聪明的家伙。
(怎么可能让凛花被这种家伙给吃掉呢!)
凛花自己进村去,故意被村民们逮个正着。
现在,应该是被关在村长家的某个房间里,寅仙和阿白躲在附近等着水虎下山。
阿白的耳朵竖了起来。
“寅仙,有人来了。”
“出去吧!”
两个人离开了祠堂,跳上事先决定好的大树枝上,准备在那里见机行事。
不久,就发现两个男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一定是村子里的人。一到了祠堂就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着。
其中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块大红布,另一个男人架好梯子,爬上祠堂屋顶,接住了大红布。然后,将大红布挂在屋檐处。挂红布其间,另一个男人神情紧张地瞭望着四周。
张罗好一切后,男人们又像方才来到祠堂时一样,飞快地离开了森林。
挂在祠堂檐上的大红布,在山风的吹袭下,迎风招展着。
一块鲜艳的大红布。
挂在色彩单调的森林里,显得特别惊悚刺眼,就像鲜血一样。
“那应该是双方约定好的暗号吧!”
阿白叨念着。
阿白一直猜测着,村民们到底会用什么方法通知山神已经准备好敬献之物。
原来是用那块大红布。祠堂上挂着大红布的日子,妖魔就会越过结界下山来,等杀了被关在祠堂里的姑娘后再回到山上去。
这种手段果真是水虎想出来的话,看来那水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银露山的妖魔,不吃人肉的也不少吧!”
被奉为那座山的山主——绮罗未来的日子会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两人决定好,当水虎从河里冒出头来时,由寅仙负责逮捕,阿白必须趁机平安地就出凛花。然后,询问水虎关于绮罗的事情。
阿白一定会就出凛花,即使拼上了这条命。
(阿白决心和凛花同生共死。)
阿白打定了主意。阿白虽然得不到凛花的心,但希望和凛花为命运共同体的想法,绝对不会输给寅仙。
凛花死掉的话,自己也会陪着凛花死去,绝对不会让凛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前往冥府。自己一定会在那个世界和凛花结为夫妻,好好地嘲笑一下寅仙。
当然,阿白希望凛花能平安无事。
阿白心想,现在凛花会不会受到了委屈呢?因为那些人是专门抓过路行旅的坏家伙。
阿白原本担心得不得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象不出凛花低声啜泣时的模样。

2

凛花在村长家并没有受到冷淡的对待,也没有哭泣。
现在,凛花待在一个设备齐全,看起来应该是客房的屋子里。屋内摆设不是很豪华,摆了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床铺、桌椅、橱柜,甚至还摆了一面镜子。
只不过,窗子上的百叶窗板已经放下,用力推也推不开。前往走廊的出入口设了一道拉门,门外显然已经用棍子顶住了。
凛花一直想象着自己是被某个人抓到这里来的。
凛花自己故意被别人抓走,这还是生来头一遭。
昨晚,凛花独自离开寺院,跑到村长家里。
然后,对着已经在村长家的苏惠和赵婴说。
同伴们抛下自己偷偷地跑掉了。苏惠们显得很慌张,拼命地追问着寅仙们的去处。凛花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回答道:
“老实说,寅仙是一个大骗子,假扮方士,骗取人家的钱财,看小女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强逼小女子同行,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来到这个村子里后,显然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受骗上当而死了心。或许是带着小女子行动觉得碍手碍脚不方便而偷偷地溜掉了,实在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跑到哪里去。”
说着,凛花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撒了大半天的弥天大谎,因为面对的是一些专干掳人勾当的坏人,因此,凛花心里丝毫没有罪恶感,甚至连寅仙是个大骗子、可恶的男人等等的坏话都毫不迟疑的说出口。对寅仙确实感到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只是那么一点点歉意,或许是因为不久之前,俩人才大吵一架的关系吧!
苏惠显然没有马上就相信凛花说的话,派人回寺院查看,发现弟子昏倒,看不到寅仙和阿白踪影,而且,凛花说“小女子无依无靠”,认为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结果,过不了多久,凛花就“顺利”地被囚禁了起来。
昨夜,村长亲手把凛花关进这屋子里来,从此,凛花就一个人待在屋里。晚膳很晚才送进来,菜肴极为丰盛,比西陵城的某些高级客栈提供的菜肴更可口。
当然,凛花把端进来的饭菜都吃个精光。凛花心想,必须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况且,凛花是一个酷爱美食之人。
原本以为一定会睡不着觉,没想到,一躺到床铺上就呼呼大睡。凛花对于自己的大胆程度感到难为情,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天亮啦……”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鸡叫声,屋内依然昏暗,淡淡的阳光从已经被钉上百叶窗板的窗子透了进来。凛花呆呆地望着窗子,门突然被推开来。
一个人溜了进来,然后,把手伸到背后,迅速地把门关上。
凛花吓得啊地叫出声来。
“这不是白鵺吗?”
的确是白鵺。昨天把凛花带进寺院后就离开的白鵺。白鵺把手指摆在嘴唇上,嘘~~地示意凛花别说话后,走到凛花身旁。
“我来探视一下你的状况。”
白鵺笑嘻嘻地说着。
这个孩子,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谢谢你,跑到这里来,经过观主们允许了吧!”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外面状况如何?”
“女人和小孩都不可以踏出家门半步。男人们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
“是么……”
“你是故意让他们拿来当牺牲品的对吧?”
白鵺突然这么问。凛花心里一慌,脸红了起来。
“怎、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呢!”
凛花或寅仙计划好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村民们知道,因为,村民们担心计划失败后会遭到妖魔的报复,说不定会放弃把凛花献给山神的念头。
当然,到时候凛花的性命也不保。
“我、我受骗了,寅仙偷偷地溜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村子里……”
“嗯,算了,随便你怎么说。”
白鵺的口气中真的充满了无所谓的感觉。
凛花突然觉得很奇怪。
“白鵺你早就知道吗?”
“知道什么?”
“观主们或村长做的事情……那些盗贼啦,对妖魔献贡品的事情啦!”
“知道。”
因为白鵺回答的太干脆,凛花惊讶得张大着嘴巴。
“你明明知道还把我们带到寺院里去……?”
“对不起,不过,你忘了我事先声明过吗?我说去那里可能比露宿荒野更危险。”
白鵺的确说过。不过,凛花未曾想过那是严重到会要人命的事情。
“白鵺一直住在那寺院里对吧?”
“算是住在那里吧!不过,一个月在那里睡不到一次。”
“白鵺的父母亲呢?”
“死了!”
心不在焉地说着,反而让凛花感到心疼。
“已经去世了……”
“一年前,苏惠说要照顾无依无靠的我和小青,于是就把我们带进寺院里去。”
“小青?”
“是我姐啦,大我三岁的姐姐。”
凛花想了想问道:
“在寺院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她呢?”
“当然看不到她,因为,小青也死了。”
凛花终于住了嘴。父母双亡,连唯一的姐姐也死掉了,他的身世为何如此坎坷。
没想到,白鵺却说出令凛花感到相当意外的话。
“小青她是被吃掉的。”
凛花更是惊讶得不得了,像鹦鹉似地反问道:
“被、被吃掉?”
“被山神吃掉。在凛花之前,之前的之前,应该是更久之前吧。因为,村子里找不到姑娘献给山神当新娘……村民们决议,姐姐就这么被送走了。”
“太过分了。这又是为什么?”
村民们和妖魔谈交易或许是不希望自己的村子里出现受害者吧?
怪不得苏惠或赵婴昨晚看到村子里有两位姑娘被杀害时,是那么的忧心忡忡。
“因为我家是不祥之家,村民们见到我们姐弟俩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白鵺若无其事地说着。
“村民们为什么嫌恶你们姐弟呢?”
“因为村子里的人每天都做恶梦,做河水干掉,龙眼枯萎的梦。做家人饿死的梦,做被妖魔攻击的梦……他们说,大家会做那种梦,都是因为我们的关系。”
凛花更惊讶地说道:
“当然,那些都是借口对吧?”
“是的。不过,村子里的人对于旱灾或妖魔束手无策,必须找一个共同的发泄对象,以纾解不安、愁闷的心情,无依无靠的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的箭靶。”
不会因为无依无靠就被叫做妖怪吧!白鵺和姐姐被村民们排挤应该有其他原因吧!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最令凛花感到无法理解的是,村民们怎么做得出将自己熟识的女子亲手送到妖魔手中的事。
当然,即使不相识也不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白鵺怨恨村子里的人吗?”
“不恨,不过,很讨厌他们。”
白鵺很干脆地说了出来。
“出去找过了吗?”
凛花注视着白鵺那对浅褐色的眼眸。白鵺不解地眨着眼睛。
“出去找?找谁?”
“找姐姐呀!村民们把姐姐送给妖魔当新娘之后。”
白鵺噗嗤地笑了出来。
“凛花,你到底在说什么,小青被人送去当新娘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耶!”
“姐姐的遗体有找到吗?
“……没有。”
白鵺突然陷入沉思之中。
“被你这么一提,我才感到非常奇怪。过去,水虎都是在祠堂中杀害村民们献给他的姑娘,然后吃掉对方的肝脏……姑娘的遗体都是村民们收埋,为什么只有小青不一样,祠堂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会不会是被妖魔带上山去了呢?”
“即便是被带上山去,也不可能还活着。找也是白找,我才不想白费那些功夫。”
凛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从前,凛花也有姐姐,在一大群同父异母兄弟之中,凛花认为那是她唯一的一个姐姐。
那个姐姐已经不在人世间。
“……姐姐说不定在等着白鵺去找她。”
姐姐春柳曾经像被关在牢笼似的后宫里等待着凛花的造访。
白鵺突然撇过脸去。
“山神已经在山上布下了结界,我哪有办法进入山中找小青呢?”
“这……”
妖魔被逮捕的话,结界自然遭破坏,不过,这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白鵺。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不过,你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吧。死到临头,你还有精神操别人的心,你的神经未免太大条了吧。我想,山神一定会很喜欢吃你的肝。”
白鵺冷冷地说完话后就站了起来,然后,和溜进来的时候一样,身体像从拉门的细缝中滑出去似地出了房门。
耳边传来扣上门栓的声音,屋外马上又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门再度被拉开。
走进房里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和一位中年女子。姑娘的手上捧着装早膳的食案,中年女子手上拿着衣裳。
“请姑娘换上这些衣服。”
说着就摊开了衣裳,一件色泽亮丽的浅绿色襦子和一件金黄色的绣裙,两件都已经微微地褪了色,不过,显然都是由绢丝布料制成的。
“为什么要换衣裳呢?”
妖魔的目的在于凛花的肝脏,换衣服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中年女子苍白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姑娘要嫁给白泽帝为妻,装扮漂亮一点,白泽帝会更加喜欢。”
原来如此,这些人一口咬定对方是山神而不是妖魔。
这么说或许让这些人心里舒坦一些吧!
“这是从我的衣服中挑选出来,是质料最好的一件。发簪也是……”
姑娘把一支雕工非常精细的发簪摆在凛花的面前。
“姑娘您是……?”
“赵……村长之女,这次,真的很对不住姑娘您。”
姑娘朝着凛花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原来,赵婴家也有一个适龄的姑娘。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牺牲别人家的孩子……为人父母者应该都怀着同样的心情吧!
凛花的父亲也曾经做过类似的决定吧!
凛花默默地把手伸进对方准备好的衣袖中。此情此景连袖子上绣的漂亮牡丹花都黯然失色。村长的女儿还为凛花梳头,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
凛花心想,一定是这样。
昨天,第一次踏入这个村庄的时候,凛花被丢了石头,因此,一直以为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些因为对方是外地人,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夺走人家性命之人,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显然是错误的。
至少,眼前这位村长的女儿就对事情感到极为忧虑。不只是村长的女儿,村子里一定还有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痛苦万分的人。
凛花怀着这样的想法,心里反而舒坦了许多。

3

太阳西斜,天虞山开始笼罩着夜幕,凛花被搀扶到屋外,坐上花轿。
花轿显然是由村子里的男人们扛着,或许是为了怕凛花逃跑,凛花的手被绑在背后,脚踝部位也被捆绑住。
即使没有被捆绑住,凛花还是动弹不得。
凛花的脸热呼呼地,茫茫然地坐在花轿里,感觉好像喝了酒,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眼前的景象相互重叠着。花轿外不知道谁在说话,听起来都像外国人说的话,凛花根本听不懂。
或许是早膳中被添加了什么东西吧?
除了扛花轿的男人们之外,好像还有好几个人同行。感觉慢慢钝化的凛花,边捕捉着花轿外的感觉,边听着男人们的脚步声。
极少数人,偷偷摸摸似地,开始移动里面坐着凛花的花轿。
凛花马上要出发引水虎下山了。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不过,凛花心里真的很平静,或许是思考能力变差之故。
没关系,反正寅仙和阿白会来救自己。
男人们的脚步声和先前不一样了,花轿外好像突然暗了下来。
原来,花轿已经扛进入树林里了。
不久后,花轿就停住,被轻轻地放了下来。
帘子被卷起,凛花被搀扶到花轿外。凛花看到高高的树木和破旧的木造祠堂。屋顶上挂着一块特别鲜艳的大红布,祠堂的另一头有一条小溪流。凛花拼命地扭着脖子,寻找着寅仙和阿白的身影。
很遗憾,凛花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楚周边状况,连站着都有困难。
“进去吧!”
凛花被悄悄地走过来的人用力地推了一把。推凛花的人是苏惠。
凛花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张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苏惠。苏惠神情痛苦地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对不住!”
苏惠边道歉,边把凛花往祠堂里推。
凛花看到狭窄昏暗的空间里,有一根支撑着屋顶的柱子和一个祭坛似的设施。苏惠搀扶凛花坐到柱子旁,再把凛花和柱子捆绑在一起。
然后,覆盖住凛花的眼睛。
“你还是别看比较好……到时候,一下子就完事了。”
像在解释什么似地说着。
“山神的脸孔很难看吗?”
凛花问着。凛花觉得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好遥远。苏惠犹豫不觉似地,片刻后,语气非常温和地回答道:
“不。白泽帝有一张非常漂亮、非常慈祥的面容。”
凛花知道苏惠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非常疼惜地轻轻地抚摸着。
“你一定会上天堂(天国)。我们一定会去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在不久的将来。”
所以,放心吧。等……凛花觉得苏惠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凛花已经听不到对方的话了。
嘎吱声响起,祠堂的门被关上了。凛花看不见任何东西。
突然,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走动着。谁?凛花想朝着那个方向问,却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脚步声完全消失前,凛花已经沉沉地睡去。

以苏惠为首的男人们脚程飞快地离开了树林。
站在树上的寅仙和阿白看得一清二楚。
寅仙们以为村民们会等新娘被带走后才离开,实际情形显然不一样。不,村民们也很害怕看到妖魔吧!
怕看到从小溪流里爬上岸来的水虎。
村民们离去后,并没有让寅仙们等太久。
“……来了!”
寅仙注视着小溪流的一个角落,发现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出现了。

水虎——
用两只脚站在水中,远看确实很像人,没有翅膀,也没有尾巴。
不过,它的的确确是一只野兽。
驼着背,金黄色的毛像摊开来的粗蓑衣,从头部一直覆盖到驼着的背部和腰部。脸孔像极了老虎,一点也不像人类,鼻子塌扁,嘴巴尖翘,下颚非常发达,咧着嘴露出了獠牙,眼睛像猫,仔细地观察着周边状况。
寅仙们站在下风处,站在对方位置看起来为死角的树上。这个举动对于嗅觉非常灵敏的妖魔而言,有时候并不是很管用。寅仙和阿白屏息以待,已经摆好随时可以扑下去救人的姿势。
水虎似乎没有发现到,慢慢地从小溪流里走上岸来。仔细看,光着脚,手和手指间有蹼,或许是身上有鳞片吧!皮肤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彩虹的颜色。
那是一只可以自由往来于陆地和水中的魔物,那就是水虎。
水虎用两只脚往祠堂的方向走了过来。双手紧紧地贴在身旁,上半身完全没有晃动,仅靠下半身移动,动作非常滑稽。水虎边舔着舌头,迈开小小的步伐走路,和那庞大的身躯一点也不相称。
水虎走到距离祠堂相当远就停下脚步来。
像被人捆绑住似地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发出了低沉的吼声,甩着头,注视着祠堂。
寅仙画的符奏效了。那张符可以驱退怀着邪念的任何妖魔。
水虎已经距离小溪流相当远。
寅仙举起一只手。那就是从树上跳下去的暗号。
突然,祠堂的门呀地发出开门的声响。
少年抱着凛花走了出来。
“那家伙……!”
阿白恶狠狠地叫着,寅仙咋了咋舌。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阿白!快追!”
白鵺抬头看着这边,咧着嘴笑了笑,手上抱着凛花迈开脚步。阿白从树上扑了下来,紧追着白鵺。寅仙的视线中依然看得到呆呆地站在祠堂门前的水虎,那只水虎又动了起来。
寅仙用力地蹬了一下树枝,降落在水虎的面前。
金黄色的毛倒竖着,身体不停地抖动着。
“来、来者何人……?”
“你的主人,英招的旧识。”
粗蓑似的兽毛拼命地抖动着。
“俺、俺的主人……?”
“绮罗是否来到此地?”
水虎瞪着眼睛摇摇头。金色的眸子不安地闪耀着。
果然不出所料,绮罗不在这里,这么说来——
“银露山主人正在追捕越过结界、四处逃窜的妖魔,快快回去的话就不予追究。”
“别、别赶……”
水虎小声地恳求着寅仙,一点也不像是体型庞大的妖魔。
“俺才不要回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俺、俺……”
到底是找到什么呢?现在寅仙无暇追问。
“你是说,你还是想以人为食,继续待在此地吗?”
“俺……”
“那我就不得不出手引你回去了。”
水虎的眼睛聚焦在一起,像幼儿哭泣似地,发出非常奇怪的咆哮声,突然出手对付寅仙。
长着蹼的手指尖是锐利无比的兽爪,还有裂到耳朵为止的嘴巴里露出了专用来撕裂肉类的獠牙。
寅仙往旁边一闪,以为对方会继续发动攻击,没想到水虎已经背对着自己。
水虎两手着地,准备用四只脚逃离现场。速度远比从溪流里上岸时快速。
“疾!”
寅仙持续地施展着法术,水虎的背上、臀部、脚上都陆续地喷出鲜血来。水虎依然像被什么鬼怪附身似地往河边窜逃。
寅仙再度施展术法,水虎的头部膨胀起来,鲜血喷了出来,野兽终于不支跌倒在草地上。
还活着,不过,性命显然已不保。不过,必须逮捕他,好让他据实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寅仙往水虎走了过去。耳边突然传来非常洪亮的说话声。
“只能到那里为止啦!方士阁下!”
寅仙转头朝着说话的方向,可惜视野辽阔,根本看不到水虎的踪影。这也是明目法之一。运用此法就可以看到背后的事物。
说话的是白鵺,白鵺站在已布上结界的小溪流对岸。
阿白的吼声响起。
“可恶的家伙,快快把凛花还来!”
寅仙发现阿白在小溪流中央挣扎着。阿白拼命地划着水依然无法往前进。
白鵺则若无其事地站在对岸,臂膀上搂着紧闭着眼睛的凛花。
“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鵺并没有回答寅仙的问话,用手指了指水虎。
“放掉那只野兽。”
“凭什么?”
“因为现在就死掉的话,那就太无趣了。”
什么话。寅仙的眼睛注视着白鵺,手往水虎伸了过去。阿白突然狂吠起来。因为白鵺已经亮出一把小刀,把刀尖抵在凛花的脖子上。
“方士阁下,快放开水虎,慢慢地把他放回溪流里。”
寅仙咋了舌,跨步进入溪流之中。寅仙并未沉入水底,像划过水面似地移动着,马上就来到了阿白身边,接下来就和阿白一样,无法继续前进。
因为溪流中已经布下结界。既已布下结界,白鵺为何会站在对岸呢?
“一定会归还,只不过要借上一阵子。”
白鵺笑嘻嘻地说着。
“什么?”
“是何意图?”
朝着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寅仙,少年像个淘气的孩子似地回答道:
“因为很想知道,她到底做什么梦——”
浓雾弥漫,白鵺和凛花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
“凛花~~
“撤,阿白!”
寅仙瞪大着眼睛,一只手打着手印,用已经变成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溪流,不停地朝水面打着手印。
水面上窜出高高的水柱,以寅仙打的手印为中心,溪流里出现一个个圆形的干涸状态,看起来就像在河底开辟了一条前往对岸之路。
对岸突然看得一清二楚。可以清楚地看到茂密的树林和野草。
不过,已经看不到白鵺和凛花的身影。
然后,河水像有思想似地,同时从上、下游流了过来,形成了漩涡,转瞬间就恢复原来的水流。水柱冲上半空中后洒落到四面八方,像暴风雨似地往头上浇灌下来。
寅仙转过身去,回到河岸上,默默地站在岸上。
阿白不死心,又回到溪流里寻找着凛花。
小溪流、树林里像没有发生过事情似地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只有几条鱼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只有这点小小的差异。
除此之外,应该是身负重伤躺在河岸上的水虎也完全地消失了踪影。

4

不知道谁低着头看着凛花。
又出现了。昨天,那个人也是这样低头看着躺在寺院禅房里打瞌睡的凛花。
白色的巨大身影。凛花觉得那个人……满脸忧伤。
凛花拼命地想睁开眼睛来看个清楚,就是张不开眼睛,只能眨动睫毛。
(不一样……)
影子说话后,摇了摇头。凛花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睁开眼睛,炫目的光线就射进眼睛里来。凛花一手遮挡着眼睛,一手撑着身子,四周的景物都笼罩在鲜艳的橘红色之中。
是夕阳。凛花看不到太阳,不过,可以看到背着夕阳突显出来的森林。凛花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非常高的地方……
凛花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提心吊胆地再度睁开眼睛。
看到的景象依然不变,突然——
“喔,睡醒啦!”
声音从身旁传了过来,凛花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白鵺抱着枯树枝站在不远处。
“早呀,凛花。”
“早……”
不早了。
“白鵺为什么在这里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水虎……寅仙,这到底是……?”
凛花接连不断地问了好几个问题,拼命地想站起来,却因为晕头转向而跌坐回原处。
“哎呀呀,你还是躺下吧!我想应该是药效还没有退尽。”
“嘎……药?”
“村长家端出来的早膳,你不是都吃个精光吗?村长们在早膳里下了毒。因为上次的姑娘,出嫁前得知自己的命运而咬舌自尽。村长们不希望再度发生同样的事情。”
“太过分了!”
凛花大叫着,却因为头部冷不防地被自己的巨大说话声轰得泪眼汪汪。
“白鵺明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抱歉。不过,我觉得凛花昏睡着,我反而比较好办事。”
白鵺一派轻松地朝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凛花身边走了过来,把枯树枝摆在地上。
“否则,凛花会乖乖地跟着我到这里来吗?凛花挣扎反抗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因为你的身高和我差不多。”
因为,就男孩子来说,白鵺身材稍嫌瘦弱。凛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白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天虞山。嗯……大概在三合目(山腰与山脚直接、五合目为山腰,十合目为山顶)。”
凛花颤抖着双脚站了起来,眼睛环顾着四周。
确实很像在山里头,凛花站起来就看到树林的树冠层和尽头那条看起来好像是白毫川的溪流。凛花他们现在待在一处看起来像屋顶般往前延伸的岩壁底下,前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背后传来咯咯咯的声响,原来是白鵺用打火石在点火。
“白鵺是怎么进入山区呢?山上不是布了结界吗?”
“那个妖怪,被你那个方士同伴给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没有被打死,不过,我想至少受了重伤,结果结界就暂时失灵了。”
“寅仙他……”
这么看来,至少知道寅仙和阿白平安无事。白鵺和自己上山的话,他们说不定也赶到附近了,凛花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中大石。
“白鵺,那么当时,你是在现场啰。你很厉害嘛,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我是先偷偷地躲在祠堂的屋檐下啦。我想,无论如何都得在妖魔吃掉你的肝脏之前把你救出来。”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凛花需不需感谢白鵺呢?
白鵺升起来的火马上就点燃了枯树枝。白鵺点火的手法非常纯熟。白鵺还从挂在腰间的皮囊里拿出年糕,插在小树枝上烤着火。除此之外,还用竹筒装了水带在身上。
凛花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白鵺早就准备好要上山来对吧?早膳里被下了药也不告诉我,白鵺的种种作法都让我感到很奇怪。”
“那是因为一个人去实在太无聊了嘛,所以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去?去哪里?”
“去找小青呀!”
白鵺是指已经被村民们献给山神当新娘的姐姐。
“你终于想去找她了吗?”
“那是因为凛花你叫我去找她。”
“当时,白鵺看起来有点生气,现在为什么……”
当时,凛花叫白鵺不能那么不负责任,白鵺还顶了一句“小青绝对死掉了”。
“是的。不过,之后我仔细地想过,的确很奇怪,小青的遗体为什么没有找到呢?万一,小青真的像你所说的……被妖魔抓上山去,现在还活着,我想那就太有趣了。”
“你竟然说有趣?”
“我是说看起来一定很有趣。”
凛花揪着眉头。凛花觉得,白鵺肯去找自己的姐姐是好事一桩,可是,他的动机自己实在无法认同。白鵺找姐姐显然不是纯粹因为担心姐姐的安危。
“……跟你一起去是没关系,况且,我也必须上山去找绮罗和娥瑛姥姥,不过,得等和寅仙、阿白们碰头后,大家一起……”
“不行!”
白鵺突然紧绷着脸。
“跟他们一起去的话,我还不如自己去找。”
“……你不喜欢寅仙和阿白吗?”
“不喜欢。”
白鵺毫不客气地回答着,让凛花感到很难过。
“为什么不喜欢呢?寅仙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凶,事实上,他的心地很善良哟!阿白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可是一个非常有爱心,非常靠得住的人。”
“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没关系,我是不喜欢和别人在一起。”
“这么说来,你也讨厌和我在一起啰!”
“没错,非常非常讨厌。”
凛花不解地皱着眉头。
“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我陪你去找姐姐呢?”
“这……”
“为什么?”
白鵺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因为白鵺的眼睛一直盯着凛花看,所以,凛花不服输地把圆圆的眼睛张得更圆更大地回瞪着对方。
没想到,白鵺竟然说出令凛花大感意外的话来。
“你可以让我亲一下吗?”
凛花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白鵺确实一直注视着凛花的嘴唇。
“当、当然不行!”
“噢,那……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你、你说什么?”
“抱一下就好了。因为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凛花苦恼着,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跟着白鵺去。
虽然被拒绝了,白鵺依然一本正经地望着凛花。浅褐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得保证不会做出奇怪的举动?”
“我保证。”
“……只能抱一下下喔!”
“只抱一下下。”
白鵺点点头,慢慢地弯下腰来,膝盖往前进,来到凛花的身旁。
白鵺就这么把手绕到凛花的脖子上,轻轻地把凛花搂进怀里。
凛花故作镇定似地被对方搂在怀里,接受一种非常奇妙的拥抱,透过白鵺的肩头,看到了布满晚霞的天空。结果……神奇的光景再度浮现在凛花的眼前。
穹苍、巨大的龙眼树、溪流,从树叶间穿透下来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后反射起来的阳光,凛花躺在大地上仰望着天空。站在河边注视着水底。水面上闪闪发光,映照在水面上的是一个巨大的白影……

“凛花呀,你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凛花不解地眨着眼睛,白鵺更用力地拥抱着凛花。
“……小时候,我经常弄掉或弄丢东西,因为我很粗心大意。”
“我说的不是有形的东西,我是说……像失去自己的血肉般,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凛花皱眉皱到鼻头都出现了皱纹。
“你的问题太难回答了。”
“不知道就算了。”
“……死去的人也算吗?”
也算,白鵺含含糊糊地回答着。
凛花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姿势到底要摆多久呢?
“有。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时候凛花哭过吗?”
白鵺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不过,凛花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哭过。”
“凛花找过妈妈吗?”
“嘎?”
“明明知道妈妈死了,凛花还到处找妈妈吗?”
白鵺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凛花想着,白鵺回想起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的事情。
“白鵺。”
凛花不由自主地把手绕到白鵺的背后。
“……昨天第一次见面时,你好像把我误认为是某个人。白鵺,你到底把我误认为谁呢?”
白鵺更用力地搂抱着凛花。突然,白鵺放开了凛花,还用力地推了一把,凛花赶忙把手伸到背后撑着自己的身体。
“你、你太过分了。”
白鵺毫不在乎凛花抗议似地,若无其事地顺着额头上的头发。
“你必须马上决定!”
他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
“决定到底是要和我一起去找小青,还是要离开我,在山上绕来绕去,等你的同伴出现。”
“怎么可以这样!”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幸好山神……不,妖魔现在身负致命伤,我认为想找同伴的话最好趁早。”
凛花的脑海里浮出躺在装龙眼的篓子底下,绮罗随身携带的那把凶器。飞镖上附着看似绮罗的头发和血液……
凛花望着白鵺,仔细地思考着。心想,在这种状况下,和白鵺一起行动应该是比较正确的作法。而且,绮罗果真在这座山上,那水虎和白鵺的姐姐活着的可能性就非常高。
寅仙已经上山来了的话,迟早都会碰头吧!和白鵺一起去,一定比返回村子里找寅仙安全。
况且,凛花已经是一个被村民们献给山神的人,再也不能返回安期村。
“……白鵺,你对这座山很熟吗?”
白鵺看着凛花,笑而不答。

5

“……接下来,劳烦观主师父,就您所知,把白鵺那个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吧!”
在村外的一座寺院里的一个禅房内,寅仙逼问着苏惠。
苏惠双手被绑在背后,跪在床铺上,满头大汗地抬头看着寅仙。
“白鵺是前任村长的儿子,村长夫妇不幸双双亡故,白鵺和他姐姐于是就被带到寺院里来。”
“白鵺抓走凛花的理由,观主您可知情?”
苏惠猛力地摇着头。
寅仙和阿白互看对方一眼。寅仙点点头,阿白卷起一股浓烟,转瞬间变身为一匹天马。
苏惠吓得张大着嘴巴大叫着。
“妖、妖魔~~
“不肯老老实实地回答的人,老子就会把他给吃下肚子里去!”
阿白大声吠叫似地说完话后,就伸长着舌头在苏惠的脸颊上舔来舔去,把苏惠吓得魂飞魄散,寅仙赶忙叫阿白退到一旁。寅仙担心,把对方吓昏的话就问不出话来了。
“您没先向我打声招呼,就把在下的同伴献给了山神,这件事在下早已知情。”
“关……关于这件事,老衲一直感到很抱歉。因为事关重大,老衲等人别无选择。”
“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你们擅自将在下的同伴当成牺牲者,你以为在下会坐视不管吗?”
寅仙高高地揪起苏惠的衣襟。
“不想死的话,最好把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和相关情报巨细靡遗地说清楚。在下没有闲工夫听你鬼扯,你最好据实地,完全不加个人情感地将真相和盘托出。”
“老……老衲真的不知情!不知道白鵺为什么会抓走新娘……老衲,绝无虚言!”
苏惠尖声惊叫着。
“白鵺确实是住在这座寺院里,不过很少留在寺院里,吃住几乎都在外头,高兴的时候才到村子力露露脸。他是魔性之子,他要做什么事情,与老衲等人何干!”
“魔性之子?”
寅仙放松了苏惠。苏惠像迫不及待似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年前的某个夜晚,村子里遭到了盗贼的攻击,当时的村长就是白鵺的父亲,盗贼们占据了村长家,要求村民们交出银两。为了安抚盗贼,村子里的人把祖先们留下来的财物统统装上车台,送往村长家。到村长家时发现盗贼们都死了。二十几个凶悍无比的盗贼,一个晚上就……村长夫妇也都遭杀害,只有白鵺和他姐姐小青幸免于难。”
“……因为死里逃生就被称之为魔性之子?”
寅仙冷言挖苦着,苏惠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摇了摇头。
“看到现场,任何人都会认为村长夫妇是遭盗贼们杀害,因为身上都是一般的刀伤。问题是多达二十余人,而且都是年轻力壮的大男人的……那批盗贼都已遭杀害,一个个东倒西歪地……”
倒在血泊之中,苏惠呻吟似地说着,或许是回想起来就恶心吧,拼命地吞着口水。
“你们难道认为是那少年干的?”
阿白冷笑着,苏惠心惊胆战地抬头看着阿白。
“确实没有证据,他姐姐也逃过一劫,不过,至少他姐姐曾经自杀过,差一点就失去了性命,只有白鵺活得好好的,而且,命案发生过后,白鵺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出现什么变化?”
“会开口说话。”
苏惠拼命似地继续说道:
“白鵺原本是个哑巴。发生过那件惨无人道的事件后,白鵺竟然会说话了。村民们甚至有人说白鵺、小青早就和父母亲一起罹难。说他们遭杀害后被妖魔附身……说招来天虞山的冒牌山神的一定是白鵺……”
寅仙放开了苏惠。
“听着,凛花倘若无法平安归来,到时候,在下定当前来要回您这条命。”
令人听了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除了你,还有和这件事有关的全村村民。”
“请……请留步!”
苏惠赶忙叫住打算离开禅房的寅仙。
“老衲实在没有资格问您,只是这件事情不得不问个清楚。天虞山的妖魔……山神后来呢?连续两次接不到新娘,是不是很生气呢?”
回过头去,寅仙看到一个脸上流露出一丝丝希望的男人。寅仙冷冷地回答道:
“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外出,尤其是年轻姑娘。”
苏惠听到这句话,突然瞪大着眼睛,然后就砰地扑到在地。
“大叔,你没事吧?”
阿白会皱眉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苏惠全身像痉挛似地剧烈颤抖着,不过,马上又停止颤抖似地,闷不吭声地躺在地上,然后——
“可恨呀……可恨……”
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神呀!您为什么不肯救救我们啊?为什么不把夜夜困扰着我们的恶梦吃掉……?”
苏惠抬着头,眼神彷徨无助地看着天空,精神恍恍惚惚。寅仙只瞄了一眼苏惠就走出了寺院。

小河边依然看得到水虎留下来的斑斑血迹,以溪流为界,对岸看不到一丁点的血迹。水虎受了重伤依然拼命地赶回天虞山。
寅仙又来到了祠堂,马上就走了进去,阿白显然非常讨厌那个地方,一点也不想进去。
寅仙撕掉数刻之前贴上去的符咒,手拿着符咒走了出来。
“现在至少知道,白鵺并无伤害凛花之意。”
“依你看,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
“完全感觉不出李圃的气息。”
听到寅仙的问话,阿白困惑地回答着。
“李圃的感觉,咱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圃是先前把都城搞得天翻地覆的石神将,真实身份为妖魔,却有一张凡人的脸孔,味道也和凡人一模一样,因而可以长久不被发现。
“变成人的妖魔很容易被识破。假使是附身在人类身上的妖魔,就很难看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难道,白鵺也是……?”
“他具备和山林同化、瞒过我们的视觉或嗅觉,隐藏在祠堂里的能力,还具备抱着凛花上山的实力。”
见面之初,寅仙就一直觉得白鵺是一个感觉相当与众不同的少年。寅仙对白鵺的长相,感觉明明就是一个凡人,为什么会有与众不同的行为举止或眼神……一直感到耿耿于怀。
魔性之子,鬼子、遭残杀的二十多个男人、在水虎或寅仙眼前带走凛花的少年。
他曾经说过。
(因为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很想知道她到底做什么样的梦——)
还有,苏惠刚才说的话。
(可恨呀……您为什么不肯吃掉那夜夜困扰着我们的梦呢?)
天虞山的镇山之神,听说是会吃恶梦的貘……
“走吧!”
寅仙催促着阿白。
“去哪?”
“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结界的空隙,想办法上天虞山。”


**********

冷飕飕的空气不断地灌进洞窟里来。
躺在草席上,一觉醒来的小青微微地颤抖着。
把视线移到光亮的地方,看到一个被切割成圆弧状的天空。天空的颜色几乎连人的眼睛都可以染成蓝色。
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际。
小青对自己竟然睡到日上三竿而感到非常惊讶,更令小青惊讶的是那只野兽……水虎没有回来。
这是水虎第一次直到天亮都还没有回来。
洞窟里空荡荡的,无论是昏暗的角落上或入口处,除了自己以外,看不到任何人影,小青还是小心翼翼地确认着周边状况,起身走出洞外。
洞窟前有一棵巨大的龙眼树,树上结实累累,长着许多看起来很可口的果实,水虎却警告过小青,无论肚子多么饿都不能吃那些果实。
小青不明白,水虎自己吃却不准小青吃,水虎躲着小青吃龙眼,却因为龙眼散发出甘甜香味来而被小青发现。
即使水虎没有警告小青,小青也不会动了吃这些果实的念头。
因为这里是山神的神域。
小青听村子里的老人家说过,吃了从神域摘回来的东西,就会被噩梦吞噬,再也离不开神域。
小青对人世间并不留恋,只是不希望继续做着噩梦。
小青绕过龙眼树,环顾着四周。
发现自己站在山崖和树林环抱的天虞山深山里,从山壁上流出来的水形成一条小水沟,小水沟汇流成小溪流往山脚下流去。
这里是白毫川源头附近。
无论陆地上或水里都看不到那只体型庞大的野兽踪影。
小青心里发慌,像心理被挖了个大洞似地,好像失去了什么似地。
怎么可能会……
小青想起了昨天下午,准备离开洞窟前的野兽说的那句话。
(嗯……天亮之前,俺没有回来的话……)
(姑娘就下山回村子里去……)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小青惊讶地追问对方,没想到野兽神情异常不安地回答道:
(俺、俺发现到一个坏家伙。)
小青嗤笑过对方。坏家伙……那不是在骂自己吗?小青发现,当时身旁的野兽神情落寞地独自下山去了。
野兽可能是为了接收新的祭品而下山去了。
野兽离开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山上来。这么说来,野兽真的是要小青回村子里去吗?
小青开始沿着小溪流走着。的确,穿过那座树林,视野就会更辽阔,继续朝着山脚下走就可以回到村子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小青的脚就是不肯走进树林子里去。小青停下脚步,注视着昏暗的树林,心跳加速,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心想,自己必须赶快下山去。
双脚却不听使唤,一点也不肯往前迈进。
小青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树林,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紧着牙根。
结果,小青根本无法往前迈出半步。
“太笨了,我为什么……”
小青茫然地想着,突然摸到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清晰难看的刀痕。
小青转过身去,回到洞窟里。
动作非常缓慢地走向摆放粮食的地方,看到漂漂亮亮地装在篓子里的那些当令的野生水果或野菜。木通果(木通——植物名,外型像木瓜,外皮为紫色,吃其果肉)、柿子、果子……这些水果都是那个水虎从神域以外山区采回来的。
小青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拿起一个木通果。
小青一点也不想吃东西,手上拿着木通果,呆呆地想着,突然视线一片模糊。
“……你留下来啦!”
男人的声音。
小青忽地抬起头来,发现野兽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由自主地捂着嘴,差一点就大声哭出来。
水虎浑身是血,小青原本以为是已经牺牲性命的姑娘流的血,仔细看,显然不是,应该是水虎自己流的血,肩膀、胸部……头部最严重,头部像被挖走似地凹了一个大洞,血向外流着。
小青吓得说不出话来。水虎踉踉跄跄似地跪了下来,小青屏住了呼吸,许久后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坏家伙痛下毒手,没关系,只是一点小伤,虽然有点痛,没事,你——你为什么不赶快逃走呢?”
“我——”
小青不停地颤抖着。水虎满脸困惑地看着小青。
“你——你的脸色很难看。冷吗?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身体就会暖和一点,木通果——你不喜欢吃吗?那俺马上去帮你找一些好吃一点的东西好了。”
水虎又准备出去找东西,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果然是一只野兽,无论睡着或醒着,只知道吃东西——
“别去!”
小青叫住了野兽,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水虎。水虎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地愣在当场。
木通果噗地掉落在地上。
“你、你这是——”
小青默默不语,水虎也没有再多说话。
这种情形不知道到底维持了多久。
不久,长长的利爪绕到小青的脖子上。小青被抓住了头发,额头被扳了上来,看到一双金色的眸子。
好可怕呀,站在他的身旁确实是很可怕,让人害怕得想要把身子缩了回来。不过,小青觉得,这种害怕的感觉比先前那种失去什么东西的感觉实在是好太多了。
因为,小青一次就失去过太多的东西。
小青这么认为。睡醒后就一直存在的颤抖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12-22 10:53 编辑


第三章 食梦之兽

1

村长女儿帮凛花穿的衣裳,非常适合穿着参加村子里的庆典,却不适合穿着登山。
天虞山的山坡虽然没有白翼山那么陡峭,却不是一座很好爬的山。
凛花用长长的衣袖擦着汗水,漂亮的衣裳上已经沾满了泥土和汗水。穿起来最不舒服的是那双鞋。穿着那双紧紧地裹在脚上、鞋底非常薄、用布纳缝出来的鞋子,凛花极力隐忍着不停地从脚跟和脚底传上来的痛楚。
凛花努力地往一段裸露出白色岩壁的陡坡上爬,山坡上光秃秃地看不到半根杂草,最可恨的是热得令人发昏的大太阳。凛花觉得自己的体力迅速地被夺走了。突然听到——
“啊——好累哟。欸,凛花,休息一下好不好。”
凛花听到背后传来诶声叹气的声音,回过头去,发现白鵺已经一屁股坐在斜坡中途。
凛花狠狠地瞪着白鵺。
“不行!刚刚不是才休息过吗?而且,你不是说希望快一点上山吗?”
“没想到爬山这么辛苦。我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往上爬,比起凛花来,我真是没用……”
凛花心头火起,看到白鵺满脸沮丧神情,这才没有继续瞪他。凛花发现白鵺紧咬着嘴唇,在地面上画着凛花看不懂得图案。
“……真是受不了你。”
凛花走了回来,伸手把白鵺搀扶了起来。
“接下来的这段路,我在背后推着你走来了。你应该会轻松一点吧。”
“凛花背我的话,我会更高兴。”
“……白鵺不如自己回村子里去好了。”
“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啦!”
不!白鵺说出了真心话。
白鵺真的让凛花推着背,继续往陡坡上爬着。
凛花自己也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脚更是叫苦连天。不过,叫白鵺自己一个人回村子里去,当然不是凛花的真心话。
因为凛花独自一人绝对找不到水虎,白鵺心里显然很笃定,听说水虎曾经住在七合目附近的山神神域。神域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凛花不得而知。
所以,只能拼命地推着白鵺往山上爬。
凛花满头大汗地终于爬上那一段陡峭的山坡。
这才发现,前面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原。白鵺已经脚步轻快地走在前头,把凛花远远地抛在脑后。
白鵺发现凛花远远地落在自己的脑后,竟然回过头来催促着。
“为什么走那么慢啊。”
“因为脚很痛。”
白鵺走了回来,搀扶凛花坐在身旁的岩石上,叫凛花把鞋子脱下来。
“你真的走不动了吗?”
凛花看对方显得很不耐烦似地问着,微微地摇了摇头。这次轮到凛花感到很沮丧。
凛花曾经独自攀登魑魅魍魉猖獗传闻不断的白翼山,曾经发下豪语要蹬上昆仑山脉中的一座山峰。
凛花的确登上过许多高山,却不敢自称是爬山达人,况且,山上潜伏着非常多的危险。现在,眼前若出现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别说是一只老虎,只是传闻中的水虎嗅到凛花他们的味道……凛花和白鵺马上就会被他当成早餐吃下肚子里去。
“放心,我还可以走。”
凛花站了起来,又开始跟在白鵺背后走着,拼命地和白鵺闲聊着,深怕想起脚痛的事情。
“白鵺呀,到底还要走多久才到得了神域呐?”
“还早得很呢。”
白鵺轻松地回答着,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白鵺的姐姐若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起劲呢?”
白鵺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似地,冷冷地说道:
“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同情。”
“那么,是装好人?”
“你为什么一直把人家往坏的方面想呢?”
“别装了,我认为现在凛花应该心情很糟糕才对。”
“喔,为什么?”
凛花停下了脚步,张大着眼睛看着对方。白鵺也在不远处停下脚来,回头看着凛花。
“因为,凛花必须离开了心爱的人,跑到深山里来。”
“哎呀……”
“像你这种人,我也碰过不少个,都是一些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同情别人,最后,搞得里外不是人的家伙。”
“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
“苏惠就是这种人。看到我和小青失去亲人、无家可归时,明明可以置之不理,他却伸出了援手。立场上,他或许有不得不出手之苦衷,结果,却牺牲了小青的性命,连我也照顾不了。我和小青只不过是苏惠用来满足伪善之心的道具罢了。”
“对方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凛花强烈地反驳者。
“无论对方是因为同情、装好人或真心地伸出援手来,只要救得了自己的就不好了吗?而且,不管苏惠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伸出手来,拉住那只手的可是白鵺你自己。”
白鵺用一对深不可测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凛花,然后很不屑地说道:
“总之,我还是非常讨厌你这种人。”

既然讨厌,为什么一定要人家陪着上山呢?
注视着默默地走着的背影,凛花突然觉得白鵺实在是很可恨。
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单独在一起,世上再也没有比这种事情更荒唐的了,更何况自己的双脚疼痛难耐,痛得连胃都疼了起来。凛花心想,自己一直以有一副健康的内脏而自豪,自己一辈子和胃痛无缘,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凛花始终追不上白鵺,结果,白鵺回过头来发现凛花距离太远时,就停下来歇歇脚,等着凛花。
等凛花追过自己时,才又迈开大步往前走。凛花也很想休息,心里一想到绮罗和娥瑛,就被一股焦急推着走。
凛花心想,自己绝对不能说丧气话。
因为刚才自己才对白鵺说过大话。
凛花说过,下最后决定的人是自己。
凛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不过,决定和白鵺一起上山,寻找白鵺的姐姐和绮罗的确实是凛花自己。
绝对不能以脚痛或同行的人是一个无趣的人为借口而不上山去吧!
凛花终于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骄纵。
对凛花而言,白翼山中的生活,一种陌生、与危险比邻而居,而且是相当不方便的生活,凛花却能舒舒服服地生活着。
这都是托阿白的福。阿白一开始就非常宠着凛花。凛花拜托他做任何事情,他几乎都会帮凛花完成,非常乐意当凛花的说话对象或陪着凛花玩耍。
寅仙则一直保护着凛花。
无论出现多么可怕的妖魔,只要有寅仙在,凛花就不会感到害怕。
这一次也一样,凛花相信寅仙一定会来上山来救自己。
没想到凛花竟然对寅仙说了那些话。
(寅仙要保护的并不是我。)
一想起当时的寅仙的痛苦表情,凛花的胃就越发地疼痛起来。
凛花心想,走动走动说不定心情会比较好一点。足部的疼痛感觉远超过肚子,几乎让凛花惨叫出声。凛花试着小声地哼着儿歌,疼痛感觉依然丝毫没有减轻。

晌午时分,终于来到那条细细的小溪边,两个人终于可以一起坐下休息休息。凛花的脚趾整个肿起来,脚底的水泡也磨破了,两只脚的小趾和脚跟部位都已经因为磨破皮而渗出血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白鵺看到凛花的脚时,惊讶得不得了。
“早说的话,白鵺会背我吗?”
“不可能,我说不定会把你丢在路旁。”
果然不出所料。
不过,白鵺用溪水帮凛花洗了脚,脸上依然流露出厌烦的神色,但手的动作却非常温柔。
“谢谢你,休息一下就应该没问题了吧!”
“那你就在这里休息好了,我去找点药草来。”
这又让凛花惊讶极了,白鵺满脸不情愿地说道:
“确实很麻烦。不过没办法,谁叫我开口拜托你陪着来。”
凛花觉得白鵺好像在解释什么似地,白鵺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茂密的树林尽头。
凛花一边在小溪浸泡着疼痛的双脚,一边等着白鵺回来。泡过冰冷的溪水后,双脚似乎不会那么疼痛了。
凛花望着清澈见底的溪水心想:
现在假使是晚上的话……现在假使有月亮出来的话……
寅仙送给凛花一只名叫水玉环的手环,只要有水和月亮,就可以把思念的人的脸庞映照在水面上。不过,这个时候假使用了水玉环,把寅仙映照在水镜里,凛花到底要对寅仙说什么话呢?
越是分隔两地,果然越思念着对方。
心里同时觉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凛花甩了甩头,把泡在水里的脚缩了回来。天空开始暗了下来,或许是要下雨了,山里的天气变化莫测……
“为什么去那么久呢?白鵺他……”
到底是找不到药草呢?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凛花穿上鞋子,试着站起身来,双脚依然疼痛难当,还好,并没有痛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凛花转过头去,看了看天空的颜色和背后的树林,心想白鵺确实去太久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再加上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凛花越来越害怕,回头想想,白鵺一定更害怕吧!
凛花想起白鵺那瘦弱的肩膀。因为白鵺表面上看起来比凛花更弱不禁风——
雨开始下了起来。凛花下定决心,迈开脚步往树林里走了进去。
凛花边在树木之间穿梭移动着,边仔细地环顾着四周,发现有一棵树倒下来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好不容易才越过那棵树,走到树的另一头,差一点就一脚踩空,凛花赶忙停下脚步。
仔细看,原来是倒在地上的那棵树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大洞,好像在地面上垂直地挖出来的一个大窟窿。
凛花吓得花容失色。
凛花还发现,白鵺扑到在大窟窿底下。右手伸直,手上握着药草似的东西。
“……白鵺!白鵺!”
凛花大叫了好几声,白鵺都没有回答。凛花抬起头来,开始寻找走下大窟窿的方法。
这时候,凛花突然发现到——
另一侧的山崖上站着一只野兽。
是野狼,是一只灰色的大野狼。凛花吓得屏住呼吸,发现野狼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野狼慢慢地动了起来。野狼背后的树木剧烈地晃动着,突然,凛花发现树林子里又出现了两、三只野狼的身影。
不只是一只。
凛花的眼睛扫视四周,心想,到底该往哪里逃好呢?自己无论怎么逃都会被追到。
凛花的眼尾余光突然扫视到,倒下的树枝上缠着一条往下垂挂着的蔓藤,心底估量着,抓住那条蔓藤应该可以滑到大窟窿底下,大野狼们总不致于会追到底下去吧!
凛花朝着蔓藤,迅速地移动着脚步,野狼们也开始移动,还好跑在前头那只体型较大、灰色毛的大野狼绊到了倒下来的树枝。大野狼们或许是想要来个双面夹攻吧!相反方向的另外两只大野狼也跑了过来。
凛花四肢着地,往伸向大窟窿顶端的树枝爬了过去,突然发现野兽已经紧跟在自己的背后,却不敢回过头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凛花把手伸向蔓藤,手指尖碰触到湿漉漉的藤条。凛花发现刚才看起来非常粗壮的树枝,突然变得非常细,树枝相互摩擦并发出怪声响,凛花拼命地抱住蔓藤,想继续往前爬却事与愿违。凛花心惊胆战地回过头去,发现大野狼已经踩在自己的裙摆上。
“……!”
凛花吓得不敢动弹,另一方面,野狼竟然流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好像在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似地看着凛花。
大野狼当然不可能那么天真无邪。
凛花用力地抓着蔓藤,确定过强度,却不知道够不够支撑自己的体重。凛花已经被野狼逼得走投无路了,身体一挺就从树枝上滑了下去。
耳边立即传来丝质衣裳的撕裂声。
凛花的身体垂挂在半空中,在昏暗的空间里摆荡着。
(……成功了!)
念头刚闪过脑际,耳边就传来了凛花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蔓藤应声断裂。
凛花的身体被抛出去后掉入大窟窿之中,摔得遍体鳞伤。
凛花发现,狼群们依然虎视眈眈地在大窟窿顶上往下看。它们为什么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呢?凛花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后就昏了过去。

2

寅仙发现背后的树丛微微地晃动着,因此,向阿白使了个眼色。
已经变身为野兽姿态的阿白,若无其事似地抬头看着天空,不停地抽动着鼻子。
两个人还在天虞山山脚下的树林里。
发出声音的树丛位于下风处,依然无法瞒过阿白的嗅觉。
“是狐狸精。”
“娥瑛吗?”
“不像,年纪没有姥姥那么大,而且,不是狸,应该是狐。”
寅仙停下脚步,阿白以寅仙的动作为暗号,立即扑进树丛中。哇~~大叫声传来,阿白马上叼着一个男人的脖子走了出来。
确实很像狐狸精,身上没有显著的特征,脸上有一对酷似狐狸、看起来很狡猾的小眼睛。
“西陵城中接触过凛花的狐狸精吗?”
男人依然仰躺在地,嘴里嘿嘿嘿地笑着。
“初次见面,小的叫做银耶。”
“何事一直跟踪着我俩?”
“小的岂敢跟踪两位,小的只是在找拜见您的机会罢了。突然有事情需要再通知您。”
“再通知……?”
朝着紧皱着眉头的寅仙,银耶赶忙拿出浅褐色的果实。
“神域的龙眼?”
“正是。皇子殿下,您怎可漠视人家?不,应该说是漠视狐狸精的一片好意呢。上次献给您的龙眼,想必都被您给丢弃了吧!”
“来路不明之物岂可贸然食之。”
“行事谨慎小心固然好,但却难免出差错。诚如您的推断,此龙眼确实采自山神神域,的确非常特别。山神等同于天虞山这块大地和水,因此,说此果是以山神之血肉做成也不为过。”
“你不用再多费唇舌了!”
阿白歪着头看着对方。寅仙马上就听出银耶话中的意思,开口问道:
“值多少银两?”
阿白惊讶得张大着嘴巴。
“寅仙,你真要付钱?”
“狐狸精多为守财奴。加上前日之龙眼,一并开个价吧!你说值多少?”
银耶轻轻地掐着鼻心,嘿嘿嘿地笑着。
“很想要个……十两,不过,即以说过是前次之附赠品,就免费送给您好了。”
寅仙淡淡地笑了笑。
“这就怪了,不收银两,那显然是另有目的。”
“当然。”
银耶用力地点点头。
“小的想恳求您早日收服那水虎。”
“你是以这座山为根据地对吧!”
银耶搔着后脑苦笑着。
“呵~~果然瞒不了您。”
“你的行动受命于何人?白泽帝吗?”
“不不。他老人家不会做出这么麻烦的事情。他是一个非常讨厌麻烦的人。”
“那……?”
“是小的独断独行。”
银耶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泽帝为此山山主多年,不知为何弃山林移往凡人杂居之处,约莫一年多前,银露山那令人厌恶的水虎来到此山并占据了神域。白泽帝亲自出马应可轻易地撵走水虎,没想到他竟然置之不理。令小的最难以忍受的是此山之灵气渐失,水越来越难喝,空气越来越不好闻。山主不回山来显然是不行的!”
“因此,想利用我吗?你是怎么拿到绮罗的飞镖和头发呢?”
“是大姥姥……娥瑛给的。”
“什么……?”
阿白怒目以对。
“姥姥也轧上一角?这么说来,绮罗和姥姥并未遭囚禁于此地?”
“当然,二位早已前往兰城。水虎之事的确很想前去解决,惟因其他事情羁绊无法抽身,就请皇子殿下帮忙……离去前还如此建言。”
“确实像娥瑛的说法。”
寅仙满脸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当初接触凛花也是娥瑛献策?”
“是的。姥姥说……皇子殿下请不动。不过,请动凛花姑娘,皇子自然动身。”
平时,娥瑛就经常说寅仙懒得到处走动。离开白翼山后,看来娥瑛还不打算让寅仙闲下来。
“喔~~果然是一个可怕的老太婆……”
阿白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对娥瑛感到佩服不已。
寅仙从银耶手上接过三颗龙眼。
“这就是……以山神的血肉种出来的果实……”
银耶的眼眸中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那东西已经将妖力增加到一个非常适当的程度,妖力绝对不会输给您的宝玉。您认为,水虎程度的妖魔为什么会跑到别的山上布下结界呢?完全是拜那些果实之赐。”
终于解开其中一个谜,前几天看到从溪底爬出来的水虎时,就一直存在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水虎的长相看起来确实残暴,却不像具备布下结界或和村民们谈交易等能力的妖魔。
不过,吃了生长于神域的龙眼后,也许就会做出这等事来。
然后,银耶也叫寅仙吃下神域的龙眼。
吃下生长于神域的果实者,或许就可以进入天虞山的深山里吧!
“只是……”
小的就此别过……银耶语气郑重地边向寅仙告退边说道:
“那是白泽帝——貘之树长出来的果实,心无旁骛者食之,只会增加妖力,不过,若心思不定之人食之,必将为噩梦所苦,不可不慎。”
“为噩梦所苦?”
阿白满脸讶异地看着寅仙。寅仙却平静地反问道:
“已经噩梦连连者食之又将如何?”
银耶把那对小眼睛眯得更小,对寅仙投以同情的眼光。
“噩梦加剧,噩梦缠身,无所遁逃。皇子殿下甚且连最期望、最钟爱之物都会弃之……”
“别、别胡言乱语!”
阿白受到影响似地露出牙来。银耶赶忙往后退,躲进茂密的树丛里,树丛剧烈地晃动了两、三下后就静了下来。
银耶或许是运用土遁之术遁走了吧!
“阿白。”
寅仙把手上的龙眼拿给阿白看。
“包括阿白的份,有何打算?”
“……咱心无半点置疑。咱内心里平静极了。”
“是吗?”
这些年来,阿白就是因为这样才能继续做寅仙的好朋友。
“你……?”
阿白小心翼翼地问着。
“寅仙……那你呢?”

*****

咬下果肉的那一刹那间,寅仙就意识朦胧失去知觉。
耳边传来轻快的歌声,眼前出现随风飞舞着的白色花瓣。
看到凛花笑盈盈地站着。
在凛花身边缤纷绽放的应该是孔雀草吧!在夕阳的映照下,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芒。
凛花站在花田里,笑嘻嘻地说道。
(寅仙,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寅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发生如此荒唐之事呢?
寅仙的记忆里,连抱都没有抱过凛花,为什么会怀了孩子呢?
(笑一下呀,寅仙。你难道不高兴吗?我们的孩子就在这里哟!)
凛花牵起寅仙的手,把手摆在还没有明显鼓起来的肚子上。
寅仙困惑地告诉凛花。
你不能怀孕生子。
怀龙之子的女人必——
(别担心,别为我担心。)
凛花一点也不在意地笑着。
(我……已经吞服过龙丹,绝对不会死去。)
吞服过龙丹?寅仙不可能为凛花开立死亡几率那么高、那么危险的丹药呀!过去,凛花误吞过假的龙丹,到底是谁让凛花吞服真正的龙丹呢?
(寅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能够活到一百岁就很满足了,不过……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和寅仙活一样久对吧!)
凛花边笑边迈开脚步在花田里跑了起来。等等我~~寅仙叫着凛花,追了过去。
风呼啸而过,把花瓣刮的四处飞扬,形成一个白金色花瓣龙卷风,凛花跌倒在其中。
皮肤颜色转变成紫黑色,凛花抱着肚子倒在龙卷风之中,下腹部流出血来,染红了衣裳。
寅仙发现自己看到了一个奇妙的光景。
那是什么人?
凛花不会死去。
凛花必须永远健康、开朗地待在我身边,无忧无虑地笑着。
可是,为什么张不开眼睛呢?
(自作自受,寅仙。)
寅仙回过神来,发现花田消失了,朦胧的光影中站着一个留着一头青绿色头发的年轻人,瞪大着浅灰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寅仙。
(这下知道了吧!因为龙丹而失去心爱姑娘的痛苦和悲伤。阿苏拉死后,我也尝过这样的苦头。)
那是寅仙的兄长仁方说的话。同为龙王之子的兄长,娶了凡人姑娘阿苏拉为妻,后来,因为妻子怀孕而失去了爱妻。仁方因寅仙为阿苏拉炼制龙丹而对寅仙怀恨在心。
(小龙,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背后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留着白金发的青年。有别于仁方,青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寅仙。
天帝最宠爱的水德星君。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忽视天界戒律,爱上了凡人女子而起。玉皇上帝勃然大怒,除监禁龙王外,命小人速速将龙王之子的你带回天界——)
水德手上抱着凛花。凛花依然紧闭着眼睛。
水德的身影渐行渐远,准备带走凛花。
寅仙边大骂着水德,骂着天帝,拼命地追赶着。水德却幻化成一道光,像吸入空中似地消失了身影。
水德带走了凛花。
变身为龙就可以追上天界向水德要回凛花。
寅仙并没有这么做。
小小的浪花往脚边涌了过来,寅仙站在昏暗的海岸边。眼眸、肌肤都已经变了颜色,就是无法变身为龙的姿态。
寅仙不知道怎么处理既不是凡人,又不是龙的自己,一直站在海浪不停地拍打着的沙滩上。
两颗眼睛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这种状况下的寅仙。
少年——他像个旁观者似地,平静地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寅仙的一举一动。

“上来吧!”
阿白大叫着,寅仙这才回过神来。
“现在可是大白天耶!”
寅仙站在溪边,而不是站在海边。
站在昨天白鵺站的地方,意思是寅仙已经越过了结界。
寅仙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阿白,感觉如何?”
“喔~~觉得精力特别旺盛。现在咱说不定也有能力布上结界。”
阿白气喘吁吁地说着。
阿白的眼神特别闪亮,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的关系,觉得毛发也特别闪亮。
然后,阿白抛给寅仙一个写满疑问的眼神,寅仙不予理会,迈开步伐往山里走去。
(噩梦加剧,噩梦缠身,无所遁逃——)
狐狸精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那句话,浮现寅仙脑中,寅仙心情无比沉重。
(然后,甚至连最期望、最钟爱之物都会弃之……)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寅仙明白,恐怕连阿白心里都很清楚。

3

寅仙越过了结界,进入山区的时候——凛花正在做一个幸福的梦。
梦见自己回到嘉州那个生养自己的家里。
厨房里传来母亲做饭的声音,庭院里传来祖母修剪花木的声音。
小小的屋子里随处散发着美好的味道,凛花兴高采烈地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看不到半个人影。
凛花担心地张大着眼睛四处张望着。
看到炉灶上有两个锅盖喀哒喀哒地响着,不停地冒出蒸汽来。砧板上摆着刚切好的菜,青菜渣散落在地板上。饭桌上摆着已经煮好的菜肴,每道菜都装在漂亮的盘子里。
还摆了三份碗筷。角落上摆着茶具,茶杯已经温好了。
凛花就是找不到应该在屋里的人。
“娘?姥姥?”
凛花找遍了整座屋子,就是看不到她们的身影,来到庭院里,还隐约感受得到刚才还有人待过的气息。竹篓里摆着看起来好像是刚刚剪下来的树枝,剪刀掉落在竹篓旁。
祖母最爱戴的草帽挂在树干上。
凛花走回厨房。
放眼看着厨房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拿起茶壶,把茶汤倒进三个茶杯里,再把茶杯摆在桌子上。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手撑着下巴,闭上眼睛。
结果,声音又传了过来。
凛花听到娘边哼着歌儿,边切菜的声音,听到姥姥修剪花木的声音。
凛花终于发现。
原来自己在做梦,做一个既美丽又幸福,一个已然过去,回想起来令人感到心如刀割的梦。
凛花梦到自己在这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住起来非常舒服的乡下小屋里,过着靠都城的父亲接济度日的生活,母亲还没有生病,祖母依然健朗。
桌子上放的都是母亲最拿手的菜肴,每一道菜都是刚煮好的,还煮了一大锅,水准备用来泡茶。因为,饭后三个女人总是边喝茶边天南地北地聊着。
现在,凛花连碰都没碰过桌上的菜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想着。
“凛花,快吃,饭菜总不能一直摆着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已经来到自己的身边。
凛花哽咽地叫了声:
“娘……”
“你看,这是木耳炒鸡丝,凛花最喜欢吃的菜。从邻居那里买来的肉。噢~~这边的蒸猪肝你一定要吃下去。你呀,不能像平常一样总是把菜给留了下来。”
“……因为太苦了嘛!”
“快吃下去,因为这些东西对身体好。”
一双温柔无比的手,把冒着热气的汤装进碗里,轻轻地摆在凛花面前,凛花擦掉眼角上的泪水,伸手拿起筷子。
“吃法啰!”
母亲眯着眼睛,注视着凛花那高高兴兴吃饭的样子。
“肚子很饿了对吧!”
呵呵呵地笑着,坐在凛花对面的椅子上。
“凛花正在长大,应该多吃一些东西。”
“姥姥……”
凛花的外婆将一块纯白的布摆在膝盖上,用金色的线在上面绣着花。
“你看,我在帮你缝制嫁妆。”
的确,凛花生长的地方有一种风俗习惯,新娘的嫁裳都是由亲族中的女性帮忙缝制。
这时候就缝制嫁裳——
“姥姥是不是在开玩笑,凛花才八岁,现在就帮她缝制嫁裳不会太早吗?”
母亲惊讶地问着。一点也不早,姥姥说了后摇摇头。
“凛花已经不小啰~~对不对呀?凛花。”
凛花颤抖着。凛花发现藏在皱纹底下的那对眸子,流露出暖暖的神色,母亲也怀着温婉神情望着凛花。
“是的。”
凛花回答着。
“凛花不再是小女孩了。”
凛花发现,姥姥和娘已经消失了踪影,姥姥缝制的丝质白衣裳,摆在圆桌上的那些母亲最拿手的菜肴,小小的茶杯也都消失了。
凛花很想哭。
不过,凛花没有哭出来。
凛花站起身来,朝着玄关走了过去。一踏出屋外,就发现四周非常明亮,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雨似地,沉浸在无数个闪闪发光似的光点中。凛花突然回过头去,看到屋子里的暗处站着一位少年。
他——像个旁观者似地,神情异常平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表情异常平静,不过,凛花却清楚地看出对方那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凛花朝着对方伸出手去,说了声:
“一起走吧?”

(真坚强。)
不知道谁说了这句话,声音清澈、低沉。
凛花微微地张开眼睛。
看到一只白色的野兽。
体型大如牛,身上覆盖着长长的白毛,有一对浅褐色的眼睛。
“——阿白吗?”
不是,阿白的眼神比较温柔,颜色也不一样,阿白的眸子是金色的,而且,而且——鼻子没有这么长。
凛花张大着眼睛。
“早呀!”
白鵺向凛花打着招呼。白鵺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凛花的身旁。凛花想爬起来,因为后脑隐隐作痛而作罢。
“好痛……我到底是怎么了?”
“你跌了下来,从那个地方。”
白鵺指着空中,凛花朝着白鵺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倒下的树枝和已经断成好几段的蔓藤。
由下往上看依然高度吓人,凛花吓得咕噜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幸好平安无事……”
还好只是头上肿了一两个包,没有骨折。
突然听到身旁有人小声地说道:
“那是因为掉在我的身上……”
“咦!”
凛花赶紧抓着白鵺的双手,上上下下地查看着。
“你、你没事吧?背脊、腰椎没有断掉……”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的话,你以为我还能这么坐着吗?”
那是当然的。
“那……真的没事?真的没有受伤?”
“嗯,顶多只是擦伤。”
白鵺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凛花终于放下心来,不过,疑问又马上涌上心头。
“白鵺,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竟然都没事吗?只是受了点轻伤……?”
“我又不像你倒栽葱地从半空中跌下来。你看,崖边上不是有一个缓坡吗?我是从那里滑下来的。”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凛花嘴里叨叨絮絮地念个不停。真是太好了。
“反而是你,让我吓了一大跳,你竟然选了一个最危险的方式跌下来,别人肯定学不来。”
凛花被白鵺说得心里很不高兴。
“没办法呀!哪有时间去选择方法啊,大野狼……”
说到这里,凛花还屏住了呼吸,慌慌张张地再次探出头去看着山崖上。
“别担心,早就走掉了。”
“白鵺也被野狼攻击吗?因为被攻击而滑下山崖……?”
“没有,我是……”
白鵺欲言又止,突然撇过头去。
白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仔细看,衣服已经被扯得支离破碎,两边的衣袖都不见了,露出了瘦弱的肩膀和两条细细的手臂。
你到底是怎么了?凛花正想开口问,这才终于发现到——
凛花身上穿的漂亮衣裳和白鵺一样,已经破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衣袖虽然存在,膝盖以下部位也早被扯得破烂不堪。不,问题不在衣服上。
凛花脚上没有穿鞋。
相对地,小腿肚以下部分,已经被缠上了布条。
那些布显然是白鵺的衣袖。
“因为我找到了适用的草药,所以就捣碎帮你涂在脚上。里面已经塞上树叶,走起路来应该不会像穿鞋子那么疼痛吧!”
草药确实散落了一地。凛花还发现,山崖边也长着相同的草药。
白鵺难道是要采那些草药而跌落下来的吗?
“白、白鵺你……”
凛花激动地从背后抱住了白鵺。
“谢谢你!”
“不用谢我。”
“可是……”
“为什么要哭。”
“因为太高兴了。”
“……我先声明,你可别会错意,我最讨厌你了。帮你敷药只是因为一份责任感。”
“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
耳边传来白鵺的心跳声,凛花觉得很奇怪。
白鵺的感觉很像阿白。
因此,刚才凛花误认为是阿白。
凛花放开白鵺,白鵺回过头来,注视着凛花。
身高差不多,面对面站着,视线自然地交会在一起。
凛花皱着眉头,觉得气氛紧张了起来。
“白鵺?”
白鵺咧嘴笑着。
“既然想谢我,那就让我亲一下好了?”
“不行。”
“哼!果然不行,那像昨天一样,再让我抱一下好了?”
凛花视线飘忽不定。
“……就抱一下好了。”
白鵺点点头,面对面紧紧地搂住凛花。
像怕碰坏东西似的温柔的拥抱。
和寅仙不一样,寅仙拥抱凛花时,一开始非常温柔,后来,手臂越来越用力。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怀中,凛花一半是高兴,一半是惊恐。
白鵺无论拥抱多久都是那么的温柔。手臂轻轻地环抱着凛花,有时候用手摸摸凛花的头发,有时候摸摸凛花的脖子。
好像在寻找什么似地。
白鵺的拥抱中感觉不到对凛花的爱。
“不是。”
白鵺又喃喃自语着,放开了凛花,凛花再次正面看着白鵺的脸。
“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在凛花身上,在温柔的拥抱中,白鵺显然是在寻找着某个人。
“白鵺,假使我猜错的话……那就抱歉了。不过,我总觉得,白鵺入山来……并不是为了找姐姐,好像是要找另外一个人。”
白鵺没有回答,捡起地上的皮囊,斜斜地背在肩上。
“走吧!”
“可是……怎么离开这里呢?”
“那里有一条看起来挺管用的蔓藤。看起来比你先前用的粗一点。”
白鵺手指的方向,确实看得到从山崖上垂了下来的另一条蔓藤。
怎么这么巧呢?
凛花在山崖上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那一条蔓藤呢?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状况下,当然可能疏忽掉。
“我先爬上去,确认一下野狼还在不在上头,等我确认过安全后,凛花再上来。”
“我一个人不知道爬不爬地上去?”
“你没有信心吗?”
“爬树的话,我倒是挺在行的。”
“既然这样,我先上去,待会儿就露一手让我瞧瞧吧!”
白鵺挖苦着凛花似地说着,接着就朝光秃秃的岩壁爬了上去。蔓藤嘎嘎作响的声音,确实让凛花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白鵺轻而易举地就到达山崖的顶端,看他还探头探脑地朝着树林张望着。
“怎么样?”
“看起来应该没问题。”
凛花心想,接下来轮到自己了,双手沾了口水,跃跃欲试地伸手准备抓住蔓藤。
没想到——
“……奇怪?”
凛花眼睁睁地看着蔓藤逃开自己的掌握,西里呼噜地往山崖顶上缩了回去,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鵺!?”
白鵺没有回应。凛花心乱如麻,茫然地抬头看着山崖顶上。

“辛苦了!”
白鵺朝着守候在山崖顶上的三只大野狼说着,野狼的嘴上分别叼着蔓藤的尾端,三只野狼合力把白鵺从大窟窿底下救了出来。
野狼们来到白鵺的脚边,嘴里发出撒娇似的叫声。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在你们看来,说不定会觉得我实在是太没用了,事实上,凡人就是这样,采个草药都会打滑跌下去,就是这么笨手笨脚地,跌下去也就罢了,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爬上来,真是让人受不了。”
野狼们歪着头听着,用那小小的眼睛,像在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似地看着白鵺。
背后传来凛花拼命呼喊白鵺的声音。白鵺向野狼们挥挥手。
“去吧!免得那个孩子再看到你们,又造成一场骚动。”
野狼们流露出依依不舍眼神,消失在树林里。它们是因为太担心不小心跌进大窟窿里的白鵺,特地跑过来查看。
没想到凛花正好跑到树林里来找白鵺,原本期待凛花救出白鵺,没想到连凛花自己都掉进大窟窿里。舍命陪君子也总该有个分寸吧!
呼喊白鵺的声音渐渐地转变成哭泣声。
“真是麻烦……”
白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回大窟窿附近。

“我知道你就在上头!你、你不会自己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对吧?白鵺!”
凛花大声嚷嚷了好一阵子后,终于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传了下来。
“我确实还在这里呀!”
凛花松了一口气,全身虚脱似地,眼睛依然瞪着上方,看不到白鵺的身影,只听到他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样?”
“我才想问你到底想怎样?明明发现到我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还打算要跟着我走呢?”
凛花惊讶得目瞪口呆。
“……真实身份?”
“别装了。你已经注意到了,对吧?”
凛花沉默着,只注视着山崖上,许久后才老实地回答道:
“……我确实觉得白鵺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既像人又像野兽……也很像妖魔。”
“还有呢?”
“只是这样,我并不知道什么真实身份。”
只知道白鵺很像白色的野兽。
凛花以为刚才醒来时看到野兽是一场梦,现在终于了解到,白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表示那并不是自己在做梦。
白鵺继续问道:
“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昨天,在天虞山山上,第一次醒来,被白鵺紧紧地拥抱着的时候……不过,当时,只是有这样的感觉罢了!白鵺,拜托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喔,原来是那个时候呀!既然发现为何又答应跟我上山来呢?到底是为什么?你难道不害怕吗?”
凛花紧紧地咬着唇。
“你或许不知道,我非常习惯面对非凡人之人,习惯得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你本来就和非凡人之人一起远行。”
“……你是指阿白吗?”
“两个都是。”
变身为少年姿态时依然很像狗的阿白另当别论,凛花万万没想到白鵺连寅仙的真实身份都发现了,或许是因为白鵺本身也不是凡人吧!
凛花心想,白鵺是什么人都没关系。
白鵺嘴里说讨厌凛花,却看不出想伤害凛花之意。
“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白鵺像在告诉别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似地,非常孩子气地说道:
“你的朋友并没有上山来,无论银露山山主或狐狸精姥姥都没有上山来。因为村民们拼命地隐瞒了水虎的事情,她们直接走上西边的街道,离开了这个村子。”
凛花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哀求的神情,看着山崖上。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是的……”
泪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凛花低下头去,用手指拭着泪。相信绮罗平安无事却拭不掉万一绮罗……的心情,希望能早一点见到绮罗们。
“你已经没有理由继续跟着我了,就在这里分手吧!”
凛花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真的想把我留在这里?”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听说,你的方士阁下很快就会赶来救你。”
“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而且,事到如今,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呢?至少让我陪着白鵺一起到神域吧!”
许久之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看白鵺到底在找什么人?”
“别开玩笑了。”
声音中透露着焦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像苏惠那样的同情或装好人的话……”
“不一样。”
凛花急忙打断白鵺的话。
“我想跟着白鵺去,那是因为白鵺出现在我的梦中。”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
充满困惑的声音才传入凛花耳中。
“……你说什么?”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故乡的家里。白鵺你不是坐在饭厅的角落上吗?也曾站在玄关里。还有,一直看着我。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白鵺确实出现在那里,凛花绝对不只是在做梦。白鵺在凛花的梦中,表情非常怪异地坐着。
凛花觉得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流露出旁观者似的冷静表情——不过,眼神非常空虚,好像渴望着什么似地,脸色非常难看。
“跑到人家的梦中,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却又说要离开人家,我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你离去。就这么让你离去的话,以后,我如何能安心地做梦呢?”
“……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偷窥你的梦了。”
“你不是说自己一个人去的话太无聊吗?绮罗不在这里的话,我更要去,水虎的事情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凛花去的话,说不定一点也发挥不了作用。
“白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想看我的梦,想看几次我都会让你看。不管你说我是同情或装好人,我不想走到一半就和你道别,不管是用走的还是用爬的,我一定会跟着白鵺,直到白鵺找到想找的人为止。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的话,现在就把蔓藤放下来吧!”
山崖上陷入一片死寂。
好久好久都听不到任何声音,凛花真的担心得不得了。
白鵺难道是不再理会凛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吗?
不一会儿,蔓藤缓缓地降了下来。
比起爬树,凛花陷入了苦战,拼命地往潮湿的岩壁上攀登,白鵺则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
望着神情极为复杂的白鵺,凛花劈头就问道:
“……快快说出你的真实身份?”
“是貘。”
白鵺尴尬地回答着。
“白泽帝。传说中住在这座山上,会吃掉噩梦的野兽,百余年前曾经死去,无意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变成这么小。”
凛花不发一语,张大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12-23 17:19 编辑


第四章 爱情


1

摘了自己所认识的草药,敷在伤口上,依然放不下心来。
小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昏暗的洞窟中,水虎静静地躺着。一口气吃下好几颗龙眼后,受伤的部位已经止血了,伤口却开始化脓。
水虎睡着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神采。
小青摸着脖子上的伤痕。水虎摸了小青脖子上的这道伤痕后,抱了小青。事情结束后,水虎吃了龙眼,沉沉地睡去。
之后,没有再醒过来。
这次,小青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妖魔新娘。
小青忧心忡忡地看着沉沉地睡着、脸上写满幸福的水虎。
水虎的表情虽好,小青却深深地了解到最后一刻已然悄悄到来。
“到底是遭到谁的毒手……?”
突然出现在小青脑海中的是弟弟白鵺的那张脸。
“难道是……?”
小青觉得背脊上隐隐地冒出冷汗来。
小青又伸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不管愿不愿意,思潮还是将小青拉回一年前的那个夜晚。
小青双亲遭到突然闯进村子里来的盗贼杀害,事件就在小青和白鵺的眼前发生,白鵺被男人们扛在肩上,眼看着就要被带走了。男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个小男孩长相好,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出生以来未曾开口说过话的弟弟真是可怜,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
眼看着小青就要被男人们糟蹋了。吓得在屋子里四处逃窜的小青,被逼得走投无路,于是就拿起刀子来,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记忆暂时中断。黑暗中小青听到了弟弟的叫声,小青未曾听过弟弟的声音,却很笃定地认为那就是白鵺的声音。
(神啊——)
白鵺大声呐喊着。
(山神啊——求求您救救姐姐,您愿意救了姐姐,我就把最重要的东西,统统献给您——)
白鵺高声呐喊过后,就听到天虞山方向传来了野兽似的咆哮声,和白鵺的声音相互呼应着。家里的窗子同时打开,狂风一股脑地灌进屋子里来。家里的灯光顿时熄灭,狂风到处穿梭,吹遍整座屋子。小青吓得根本不敢张开眼睛来,只听到风的声音和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男人们的哀号声。
然后,风停了下来,意识模糊的小青张开眼睛就看到——
白鵺站在自己的面前,全身沾满了鲜血。白鵺咧着嘴笑着,慢慢地开口说道:
“姐姐,已经没事了!”

白鵺——小青的弟弟消失了。为了救姐姐一命,他献出自己的肉体。
因此,他不再是小青的弟弟,他是附身在弟弟身上的天虞山之神。虽然没有证据,不过,小青确信。小青对弟弟的态度自然越来越疏远,被带到寺院后,两个人就很少碰面。
(致使水虎身受重伤的真的是白鵺……?)
小青认为,他出手的话,确实可能致使水虎身受重伤。为什么现在才……?小青的脑海中不由地出现这个问题。
村民们开会决议以小青做为山神的新娘时,白鵺默不作声。已救过你一次,不可能二次出手搭救……白鵺脸上甚至出现这样的神情。
小青自己也没有反抗过。
被当成新娘献给山神的那一天,小青记得非常清楚。
小青被抬进盖在树林里那间血迹斑斑的祠堂里。出现在小青面前的水虎,大感意外地对着小青说了话。
(你……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看到俺,为、为什么没有昏死过去呢?)
这是小青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妖魔,妖魔长相之可怕确实超乎小青的想象。不过,小青既没有昏倒,也没有惊吓得大呼小叫。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水虎问着小青,你看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野兽时,神情为什么能那么平静呢?
小青回答道:
(那是因为我是一个形同死人的姑娘。)
从遭盗贼袭击的那一个夜里起,小青无论怎么找都无法从自己身上找到一点活着的迹象。
双亲遭到杀害,唯一的亲弟弟简直判若两人。
小青已经失去积极地活下去的念头了。因此,未曾考虑过离开村子去其他地方。小青每晚噩梦连连,因梦见遭盗贼袭击的那夜惨况而苦不堪言。不,更令小青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半夜里醒来发现四周静悄悄的时候——
自己到底是活着呢?
还是已经死了呢?
连自己都不明白这个问题的那一刻。
献给山神之议大势底定时,小青悄然地接受了那个事实,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甚至还觉得松了一口气。
小青心想,这次终于可以顺利地死去。
(因为我早就死了,所以,看到你当然不觉得害怕。)
面对着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就走开的小青,有一对金色眼眸的野兽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说俺不可怕?)
(是的。而且,我还见过比你更丑陋、更可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水虎问着。小青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是人类。)
杀害双亲的盗贼,平时道貌岸然,为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把别人家的姑娘抓来献给妖魔的那些村民们。那些人比起眼前的妖魔不知可怕上多少倍。
(你的说法实在是太有趣了!)
水虎抱着肚子大笑着。突然发现小青脖子上的伤痕,于是就伸出手摸了摸。
小青挺直着身子,面对面地瞪着水虎的金色眼眸。
许久后,水虎又开口说道:
(……你,跟俺来。人类到底有多可怕,你就多说一些给俺听吧!)
从此,小青就和水虎在一起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今天早上,被水虎抱着的时候起,小青就一直思考着,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水虎,在水虎身边找到了自己的去处。
应该是初次见面的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小青脖子上的那一道伤痕,村民们觉得恶心而不敢直视,这只野兽却伸出手,那么温柔地抚摸着……
小青五岁的时候,远从城里来的相命先生被小青的父亲赶出村子,小青的命运果然被对方料中。
相命先生说,小青会被一只下山来的金色野兽绑住手脚。
小青虽然没有被对方吃掉肝脏,平平安安地活着,现在的处境却和被绑了手脚没有两样。
小青的心被妖魔夺走了,被留在这种地方,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不过,让小青感到耿耿于怀的是另外一句话。
(……然后,你会被后来出现的银色野兽夺走了一切。)
“来了!”
原本应该沉沉地睡着的水虎,突然张大着眼睛大叫着。
小青吓得心脏差一点就从嘴巴里跳了出来。
“……谁来了?”
“银——龙。”
小青吓得全身发抖。
水虎微微地滚动着那对瞳孔已经放大的眸子,呼吸越来越急促,嘴角无声无息地滴出鲜血来。
“……我出去看看。”
原本看着水虎的小青背过脸去,站了起来,往洞窟外走去。
往左右侧仔细地张望着。
没有看到任何人。龙眼树、溪流、树林都鸦雀无声。
小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河堤上坐了下来。
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的脸庞,感到有点惊讶。
(这就是我的……?)
小青有一个非常平静柔美的脸庞。这张脸和近一年来一直担心害怕着什么,得过且过地虚度着日子时的脸全然不一样。因为水虎的关系,脸上难免出现担心水虎的神色,不过……
眼底确实流露出坚定的光芒。
因为她好好地活下来了——
小青激动得热泪盈眶。
突然发现,水面上倒映着另一样东西。
小青暗自叫苦,抬起头来。
“您、您是……?”
小青发现身旁出现了另一只野兽,全身雪白,长相酷似大型犬,背上长着一对翅膀。
“你、你是什么人……?”
洪亮的嗓音。
和水虎一样,有一对金色的眼眸。
野兽回过头去,大声说了句什么话。小青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
小青茫然地看着对方。

青年……不!称之为少年显然更贴切。高挑的身材,穿着黑色袍子的纤瘦身子,从肩膀上垂了下来的黑发,还有一对黑色的眼睛。
好端正的脸孔,小青茫然地想着。冷冷地看着小青的眼眸……
“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对方以低沉清亮的嗓音问着。小青沉默不语,对方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先报了自己姓名。
“在下是四处行旅之方士,名叫寅仙。这只野兽是……嗯,请别介意,姑娘无需在意他。”
别在意!一般人听到这句话哪可能不在意。不过,小青只是微微地点点头。白兽从喉咙发出声音似地叫着。
“小女是……安期村民李小青。”
谜样的方士抬了抬一边的眉毛。
“小青……白鵺的姐姐?”
“您认识舍弟?”
“他似乎强行带着在下的同伴进入天虞山。看来尚未来到此地。”
“白鵺他……”
小青想起了洞窟内的那堆白骨。
白鵺上山来的话,说不定会朝着此神域而来。小青并不知道他的来意,难道是担心小青安危而上山来吗?
“姑娘为何在此?听说此地为凡人不得越雷池一步之天虞山神域。”
被寅仙一问,小青觉得自己的手心不由地冒出汗来。的确,小青是凡人,不过,是水虎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眼前的这位少年又是何许人?他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小青站不起来,只是抬头望着谜样的方士。
然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是您伤了水虎吗?”
少年点点头。小青顿时醒悟。
黑袍,黑发,再加上黑色眼眸。
不!他就是银色之兽——
他为了制伏水虎而来。然后,从小青身上夺走一切。
“我、我是——”
他语调平淡地问道:
“水虎身在何处?”
小青紧闭着眼睛,觉得对方的眼神像利剑似地射了过来。
水虎作为确实法理难容,连那些无辜的姑娘的肝脏都吃下肚子里去的魔物,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地活下去。
小青下定了决心,张开了双眼。
“方士阁下,水虎受了重伤,正呼呼大睡着。此时……不制伏更待何时。”
“看来姑娘并没有受到他的伤害。姑娘完全没受到水虎之袭击实在是……”
“他或许是一时兴起。不久之后,说不定就会把小女吃下肚去吧!”
一派胡言……水虎对小青是那么的温柔,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小青,深怕受到一点点伤害。
这些话小青根本说不出口来。
“小女去叫醒他,小女会把他带到这里来。”
“可是,姑娘难道不怕危险吗?”
“不怕,水虎已经受了重伤,既没有力气逃跑,也没有力气伤人。可否请您在此等候?”
小青匆忙地说完话后,不等寅仙回答,就转身离去。
“还有一事想请教姑娘。”
被对方叫住,吓了一跳。小青心惊胆战地回过头去,对方却问了一个令小青感到相当意外的问题。
“白鵺真的是姑娘的弟弟?”
小青的表情顿时僵住。
小青紧绷着表情,回过头去。
寅仙小声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小青在寅仙再度开口之前,就急急忙忙地回到洞窟里去了。
进入洞窟后,发现水虎依然呆呆地看着洞窟顶。小青走了过去,在水虎身旁坐了下来。
“——都怪你自己不好。”
小青小声说着。
“因为你杀了太多人。”
“是的。”
水虎回答着,看着小青。水虎用那对妖魔特有的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
“俺、俺明白,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收拾俺。因为……俺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捕捉猎物,俺死有余辜,怪不得别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青泪眼汪汪地责问着水虎。
“为什么不快点回到你的山上去呢?明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还这么做,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俺、俺并不后悔。俺很想到外面来看看,本能地吃下了好吃的东西。不过……俺最想看看的是……有没有人不怕俺,肯陪在俺身边。”
水虎像个傻子似地笑着。他真的很傻,是个大傻瓜。
“……快、快把他请进来吧!”
水虎呻吟似地说着。
“他到了对吧?就在不远处,为了收服俺而来的……龙。”
水虎决心一死。
“……我不许你死。”
小青用力地摇着头,紧紧地握着水虎。
不希望失去你。
不希望别人把你抢走。
这就是爱情吗?是不是都无所谓,小青在乎的是能多和对方相处一段时间。
“逃走吧!马上……”
“逃……逃不了的……因为他是龙,任何人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会陪着你。”
小青小声却非常坚定地说着。
“和你在一起。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和你一起逃,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绝对不会后悔。”
水虎非常惊讶似地张大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野兽那吓人的脸上浮现了痛苦的表情。
只是那么一瞬间。
水虎的脸孔又变成那付吓人的模样。肉食性野兽特有的锐利眼神,从小青身上掠过后注视着洞窟入口处。
小青心惊胆颤地回过头去。
“别尽学那些附庸风雅之事。”
是先前那位方士。方士似乎一眼就看穿小青和水虎的关系。小青的脸忽地红了起来。方士非常同情似地瞄了一眼小青后,就将视线转移到水虎身上,淡淡地说道:
“水虎,你应该很清楚,在下是不可能放你离开此地。”
小青突然抓着水虎的手。
“……走吧!一起离开……一起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水虎低声呻吟着,然后,站了起来。

2

“凛花,背我~~
“推我一把也好。”
“噢~~我再也走不动了,凛花,我看你还是背我好了。”
背后接二连三地传来诶声叹气的声音,因为对方叫个不停,所以——
(真的很想用棉花什么的,把对方的嘴塞起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凛花曾经相当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凛花和白鵺正在攀登一段陡峭的山崖。
旁边有一处落差非常大的瀑布,因为风向的关系,蒙蒙细雨般的水珠不停地从头顶上洒落下来。
山崖本身虽有高度,不过,因为有好几个踏脚处似的大岩石堆叠在一起,一不小心就很可能爬不到山崖顶上。
凛花却发现有一个人根本不去留意眼前的惊险局面。
凛花瞪着一屁股坐在低于自己大概两三块岩石上的白鵺。
“我的一个凡人女子,叫我背你,你叫我怎么爬上这段山坡呢?”
“我还不是一个普通人。”
“你不是山神吗?难道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吗?”
“都是因为这副臭皮囊,根本使不上力,有办法的话,我早就想办法了。我一直都很讨厌麻烦或会流汗的事情。”
“就是爱说大话。”
“别生气。话又说回来,凛花为什么都不生气呢?为什么?”
白鵺显然真的不明白,天真无邪地歪着头问着。
“……信任感一旦失去就很难重新恢复。”
白鵺那浅褐色的眼眸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的意思是……你信任过我吗?为什么?”
“直觉。”
凛花自以为自己很会看人,现在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怎么可能把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丢在深山里呢!
当时,白鵺真的很想把凛花留在那个大窟窿里。凛花的脑海中甚至出现过,自己在完全没有人发现的状况下死在那个大窟窿里的情景。
和满脸痛苦表情的凛花呈强烈的对比,白鵺显得神情愉悦又开朗,连眼睛里都浮现了笑意,看得凛花的表情更为难看。
“别在笑了好不好。我可是非常非常认真地和你谈这件事情。”
“因为人家真的很高兴嘛!因为凛花就是我所想象的那种人。”
听得凛花更是紧张地皱着眉头。
“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不会被过去的梦所束缚。”
“……?”
“不会沉溺于过去的梦境中,这么说或许比较贴切。”
“你是指妈妈和姥姥的梦吗?白鵺果然也出现在那里。”
“嗯。我都看到了。你那幸福、悲伤或痛苦的表情,我都看到了。”
“……怪癖好。”
“可是……你并没有被那个梦打到,即使在那个凄美却痛苦的家里,你还是可以笑嘻嘻地从家里走出来。”
无论过了多久,失去的东西还是让人感到难过却觉得美好,从那个充满着美好回忆的家里走了出来。打开门,往外面——
白鵺接着又说道:
“凡人经历过太悲伤或太恐怖的事情后,大部分人就会开始做恶梦,小青也一样。”
“白鵺的姐姐也……”
“迟迟无法从双亲遭盗贼杀害,自己也差一点被杀害的噩梦中逃脱出来。所以,小青决定嫁给妖魔时,我也默默地看着她出门。”
“这又是为什么?你不是会帮人家把梦吃掉的神吗?”
本性为貘,白鵺自己说过,既然是貘就应该保护凡人,以避免凡人受噩梦折腾才对呀!因为,有很多凡人将貘的图像摆在枕头下,用来避免自己做恶梦。
“无论现在或过去,我都不能操控凡人做的梦,只能用这对眼睛,看着别人做梦。”
白鵺说话的语气像在唱歌似地。
“不只是小青,之前我就告诉过你,那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在做恶梦,自从一年前的那个夜里,那个村子里遭到盗贼侵袭以来,村民们的心越来越堕落越自私,越猜忌别人,越残暴。水虎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偶然,他是被全村子里的人做的噩梦给吸引到这里来。”
凛花紧咬着嘴唇。
“白鵺看到却装做没看到对吧!”
天虞山的山神竟然能坐视不管。白鵺依然不改天真无邪的表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你以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能做什么吗?现在的我,根本拿水虎那可怕妖魔莫可奈何,即、即使拿他有办法也没有用的。”
“为什么?”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非常讨厌那个村子里的人,因为,自从我苏醒过来以后,这个村子里的人让我看尽了丑陋的一面。我现在再也不想看了。”
“别再骗人了。”
凛花插着腰,毫不客气地说着。白鵺神情讶异地抬头看着凛花。
“骗人?”
“讨厌村子里的人的话,你早就离开安期村了。绝对不会连被丢石头,被骂妖怪,神域拱手让给其他妖魔,依然不肯离开这个村子里。”
“那是因为……因为太麻烦——”
“身为山神时,你不是给过村子里的人许多好处吗?像龙眼啦,绝对不会干涸的河川……”
白鵺皱着眉头。
“……从前的人,心地善良的人比现在多。的确,当时我并不讨厌村子里的人。”
“现在也不讨厌,不是吗?”
凛花紧盯着白鵺继续问道:
“现在白鵺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对吧?这里的山、这里的村庄、村子里的人们……从白鵺沉沉地睡去的那个时候起,一直就很喜欢不是吗?”
否则,不可能在寿终离世后还逗留人世间。
白鵺非常惊讶似地瞪大着眼睛问道:
“你真的那么认为……?”
“是的。”
“喔……”
少年悻悻然地望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景色,浅褐色眼眸注视着刚才攀登上来的山林,以及豆粒大小般聚落的屋舍。
神情虽然不是很高兴,眼神却非常平和。
因此,凛花的心情也缓和下来。
“走吧!白鵺。”
“是该走了。”
白鵺终于来到凛花站的地方。
凛花以为白鵺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却马上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看……你还是背着我走好了。”
白鵺显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轻松地走到目的地。
凛花颓然地低着头,绝望地叹了口气。
“……我只能在背后推你一把喔。”
“太好了。”
白鵺脸上绽露出笑容来,兴高采烈地开始往上爬着,凛花满身大汗地拼命推着白鵺,有时候推着白鵺的臀部,有时候跑到前面,伸出手拉着白鵺往上爬。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但仔细想想,为了避免破坏了好心情,凛花也不再继续追究下去。

爬上陡坡后,感觉四周好像顿时亮了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湿地,一条浅浅的小溪流从树林的那一头流了过来,湛蓝的溪水像要把人的眼睛都染成蓝色似地,溪流的后方为断崖绝壁,上面全都是白皙的岩石,或许是因为阳光柔和地反射着,一点也不觉得有压迫感。
白鵺眼睛闪闪发光,手舞足蹈地跑着。
“我最怀念的地方,凛花,这里就是我的老家,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漂亮呢?”
“真的很漂亮……”
也就是两个人已经辗转来到神域了。
“怎么啦?说话为什么有气无力呢?你我同心协力,好不容易才登上山来,你难道不高兴吗?”
“……”
凛花的神情确实显得有点不高兴。
凛花虽然不是很不高兴,不过,实在没有力气像白鵺一样高兴得到处蹦蹦跳跳。而且,凛花一想到水虎就在这附近,紧张得不得了。
“是不是应该小声一点……?”
就在凛花提醒着白鵺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呜喔喔的野兽咆哮声。
凛花吓得全身紧绷,不过,脸上的表情很快的缓和下来了。
凛花发现声音来自上游。
“你的方士阁下,比我想象中更快赶来。”
白鵺似乎已经知道了。转眼间,树林的尽头已经出现了白兽的身影。
“阿白!”
雪白的天马,用力地蹬着岩石飞奔而来。凛花满身的疲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朝着阿白跑去,然后往阿白扑了过去,阿白也在凛花的脸上舔来舔去,凛花也紧紧地抱着阿白的脖子,噗噗噗地按着肉球,这就是两个人的约定。
“担心死了。你让咱担心得要死……”
阿白激动得念过凛花,转过头去,呲牙咧嘴地瞪着白鵺。
“等一下老子会跟你好好地算算这笔帐,现在必须马上赶回那里去。”
凛花不解地问道:
“寅仙也来了对吧?”
“上来,现在说不定双方已经杠上了。”
没有时间追问详情,凛花被催促着乘坐到阿白的背上。
阿白没有浮上天空,而是风驰电掣地在河滩上奔驰着。
“真倒霉……为何还要咱搭载这个臭家伙啊!”
阿白不情不愿地扭过脖子来,恶狠狠地瞪着背后。
“何必生气呢!带我来算你够聪明。”
白鵺毫不客气地跟着凛花跨坐在阿白的背上,阿白气呼呼地说着,像在溯溪似地往前迈进,小溪流越来越窄,慢慢地变成了一条不起眼的小水沟。然后,眼前尽是高耸的岩石时,凛花发现前方矗立着一颗大树。
大树位于三面被岩壁团团围住的地方,远远地看,就清楚地看到大树的枝条上挂满了浅褐色的果实。
是龙眼。
以岩石、渗出水来的白色岩壁和万里无云的天空为背景,枝条往四面八方伸展的龙眼树,让人不由得感觉到一股气势逼人的野兽般的气焰。
就是那里,凛花确信。
和白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凛花偶然间看到的景致。
寅仙就站在那颗大树前。

3

寅仙侧面对着凛花站着,隔着龙眼树,那边另外站着两个人。
凛花屏住了呼吸。
发现一个大男人和寅仙对视着似地站着,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人并非凡人。金黄色的鬃毛,加上野兽特有的脸庞,一定是水虎。
另一个是身材娇小,像依偎在男人身边似的姑娘。姑娘反手拿着小刀,刀尖显然是朝着寅仙。
“啊!是小青,她真的还活着。”
白鵺低声念着,冒失的语气中夹杂着一抹惊讶。凛花为对方能活得好好的而感到高兴得不得了。却因为突然感觉到眼前的诡异气氛而顿时紧张了起来。
疑问同时涌上脑海中。
小青为什么没有被杀死呢?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支撑着体型远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水虎站着的她……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阿白在相互对峙的寅仙或水虎、小青相当的距离外停下了脚步,放下了凛花和白鵺。
寅仙眼睛注视着水虎,开口说道:
“凛花,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寅仙……”
小青看着这边。看到白鵺,赶忙对白鵺说道:
“放我们一条生路吧……白鵺。帮我求求他。”
小青口中的“他”一定是指寅仙吧!小青又注视着寅仙。
“水虎再也不会伤害别人了,我们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所以,请饶了我们吧!”
“很遗憾……”
寅仙淡淡地回答着。
“银露山山主也不会轻易地绕了他吧!他不能回到故乡去的话,我必须见证他的死。”
“这到底为什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他什么都不会做了,他已经洗心革面,真的……他已经……他绝对不会再伤害别人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寅仙低声说出来的话,不由地让凛花感到心情无比沉重。
那句话不只是指水虎的事情。
小青不肯罢休。
“我一定会约束他,叫他不能再吃人。水虎,对不对,你可以答应我吧?”
看似直挺挺地站着的水虎,眼神飘忽不定地低头看着小青。水虎说不定已经陷入错乱状态之中。
水虎微微地摇了摇头。
“……俺,俺办不到,对……对不起。”
小青瞪大着眼睛,泪流满面,下颚不停地抖动着。小青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全身虚脱似地,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失去支撑的水虎也一个踉跄,屈膝跪在小青的面前。
“别、别哭。”
伸出锐利的爪子和长着蹼的手,摸着小青的头发。
“俺、俺出生以来,未曾改变过,一看到凡人就想抓来吃,那、那就是俺的本性。”
“……是我在求你,难道连我如此哀求着你,你也……”
“办不到。”
眼神飘忽不定,依然拼命地张大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小青。
“反正,我已经活不长久了,你不如干脆一刀送俺上路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青苍白着脸,非常惊讶地抬头看着水虎。寅仙文风不动,白鵺或阿白也默默地看着,凛花也屏住了呼吸,注视着他们。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漫长的死寂之中。
突然——小青的眼睛突然显露出一抹诡异的光芒。
“既然如此,黄泉路上就让我陪你走一遭吧,水虎。”
语毕,只见白光一闪。
不妙!
正想跑过去阻止的凛花,看到水虎紧紧地搂着小青而打消了念头。
水虎好像在小青的耳边说了什么似地,小青闭上了眼睛,嗯的呻吟着。
泪水从紧闭着的眼睛溢了出来。
然后,小青的身子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凛花捂住了嘴巴。
小青张开了眼睛,水虎的身子严重地倾斜着,仰头跌倒在地,方才紧紧地握在小青手上的那把小刀,深深地刺在水虎的脖子上。
金色的眼眸仰望着天空中,巨大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小青弓着身子跪在脚边,抽抽噎噎地哭着。
白鵺往小青的身旁走了过去。
“……已经打消殉情念头啦?”
这句话对于目前的小青而言未免太残酷了。不过,白鵺的声音中丝毫感受不到平时那种愚弄他人的意思,话语中甚至听得出对小青的关怀之情。
“没办法!”
小青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因为他叫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慢慢地直起上半身,注视着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的水虎,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他说……我并没有死去,说我确确实实地活着。所以,未来也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一只笨野兽,小青低声说着。
天虞山的神域重归宁静,热泪从凛花的脸颊滚落下来。

4

高耸的龙眼树后有一个洞窟的入口,洞窟的最里头有一堆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凛花在白翼山生活的时候见过已经化为一堆白骨的熊,洞窟里的白骨约莫该白骨的三倍大。
白鵺一踏进洞窟内就一直走到那堆白骨前,静默片刻后——
“这……就是你吗?”
凛花问着,白鵺点点头。
“死后,不管是神、妖魔或凡人都一样。”
意思是眼前的这堆白骨就是天虞山的山神——白泽帝的骨骸。白泽帝为貘,听说貘是鼻子长长的野兽,只看白骨,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判别出看起来像头盖骨的部分。不过,大部分白骨已经腐化,埋在泥土里。
“……凛花。”
洞窟入口传来低声叫唤声。凛花回过头去,发现阿白垂着尾巴站在洞口。
“寅仙说该出发了。”
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洞口走去。

逝去的水虎尸骸,已于方才由大家合力埋在龙眼树下。现在,小青就坐在水虎墓地前。
寅仙站在远离洞窟或龙眼的地方,凛花往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我打算直接越过天虞山和绮罗会和。”
寅仙语气平淡地说完话后,把手伸进怀里,除取出几张符咒外,还取出一个装着银两的袋子。
把东西递给凛花后,语气柔和许多,低声说道:
“你……就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吧!”
凛花并不惊讶。
凛花或许是——看到寅仙和水虎对峙时,就已经有这样的预感了吧!
仅管如此,凛花还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寅仙叫凛花去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他到底要凛花回到都城的父亲府邸呢?还是要凛花回到故乡的那一栋已经没有人住的小屋里去呢?
那两个地方都不是凛花想去的地方。不过,假使有人问凛花,自己想去的地方是寅仙的身旁吗?凛花一定没有办法马上明确地回答对方。
凛花亲眼目睹小青决心杀死水虎时的情景。
小青一定是下定了“决心”。
爱上一个非人类之人的决心。
凛花一直追究着寅仙的决心,现在才终于深深地了解到,事实上,没有下定决心的人是自己。
寅仙那复杂的身世。寅仙背后那股蠢蠢欲动的各界的期待。很可能卷入天界、神仙界的骚动。最严重的是寅仙体内那绝对难以压抑的龙之生命。
凛花曾经认为自己有自信可以克服这一切。
现在,凛花却认为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天真了。
凛花爱寅仙。凛花就凭这一点点情愫而来到这里,事实上,凛花根本不了解他的烦恼或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凛花并没有装做没看到,只是一直认为视而未见反而比较好,一直认为寅仙假使只是一个平凡人的话……
“……你决定自己离去而把我丢在这里对吧?”
凛花声音颤抖地问着。现在,凛花根本没有资格谴责寅仙。语气中却隐约地可以嗅到怪罪的意味。
凛花不希望寅仙离去而把自己丢在这里。
希望永远和寅仙在一起。两人的邂逅是在凛花十岁的时候,淡淡的初恋转变为强烈的爱慕是在两人共同生活之后才开始。
寅仙已经占满了凛花的整个心灵。
因此……
现在假使寅仙搂着凛花,对凛花说声一起走吧!离开白翼山的那一天,小声地对凛花说的那句话,假使能再说一遍的话——
(凛花——留在我的身边。)
寅仙这么说的话,凛花一定会——
“凛花,我……希望你的脸上永远绽放着笑容。”
寅仙伸出手来,轻轻地用手指拭去凛花脸颊上的泪水。
“我俩继续在一起的话,你必定会受到伤害。伤害你的或许是我的意志完全无法掌控的某些人们,说不定是我自己本身。你我分道扬镳的日子,迟早会到来——就像方才的姑娘和水虎一样,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凛花低垂着眼皮,睫毛微微地颤抖着,连凛花自己都发现了。
“……你是不想看到我受到伤害吗?所以才要这么做吗?”
“不,不是……我离开是……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不想看到你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寅仙再次……这次,抚摸了凛花的头发后,眯着眼睛,后退一步,然后手指离开了凛花。寅仙转过身去,离开了凛花。
“笨、笨蛋!”
阿白跑了过来,在凛花身旁大吼着。
“咱不去,咱什么地方都不去,咱怎可能将凛花丢在这里!”
寅仙没有回过头来,背影即将消失在树林尽头。
“阿白,去吧!”
凛花说着。
“快去!阿白必须和寅仙一起去。阿白的情意,我非常了解哟!”
“不!不行不行!凛花,你也要一起去。”
阿白猛力地摇着头。凛花突然用双手捂着脸。
“阿白……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凛花如诉如泣地说着。
“我不能去。我不能跟你们去……”
相处越久,越期望加深彼此间的关系。可是……彼此都没有下定决心。
“……知道了。”
阿白终于低声说道:
“那你自己就多多保重了,凛花……”
刮起一阵风。凛花放下捂着脸的手时,发现天马或寅仙都已经不知去向了。

5

太阳开始下山时,白鵺在洞窟内生起火来,洞窟里除备有锅具或铁壶外,还准备了茶叶及食材。烧壶水来泡个茶吧!白鵺心情特别好似地提议后,径自走出洞外汲水去了。
白鵺前脚一离开,小青后脚就踏入洞窟里了。她瞥了一眼凛花身上的穿着厚,皱了皱眉。
“这么破的衣裳还能穿吗。”
因为凛花的衣裳已经破得不能再破,脚上缠着白鵺的衣袖。
“我拿衣服给你换吧!还有鞋子……不知道合不合脚就是了。”
小青从堆叠在角落上的那些衣物中,取出一件面料上有漂亮刺绣的桃红色袍子。小青感触良深地注视着那件袍子,许久后才递给凛花。
“如此漂亮的衣裳,小女岂敢收下。”
“水虎不知从何处盗取而来。盗取之物……请姑娘别嫌弃,总比穿着那身破衣裳好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凛花道过谢后,换上袍子。
她再度环顾着洞窟内。
发现篓子里装满了果子和山菜类。下方蓬松地填塞着枯叶的床铺上,铺着看起来触感非常好的布。然后是方才看到的,为数不少,看来都是姑娘家穿着的各色衣裳。
水虎到底多么重视小青,从这些物品上就看得出来。小青茫然地注视着水虎已经不在了的洞窟中。
“姑娘,未来……有何打算?”
凛花小心翼翼地问着小青。小青不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吧?凛花一直担心着这个问题。
没料到,小青却很干脆地回答道:
“我打算下山去,先到西陵城,揭露安期村民们的犯行。未来如何……难以预料,只想远离此地,凛花姑娘认为小女的想法是否可行?”
“是么。”
“凛花姑娘又有何打算呢?”
凛花无法回答,默默地摇了摇头。现在,凛花无暇挂心他人之事。小青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凛花,就在这个时候——
“凛花应该去追方士阁下吧?”
白鵺依然返回洞窟,听见双方对话而搭腔说着。凛花皱着眉头,回头看着手上抱着铁壶,站在洞窟出入口的白鵺。
“白鵺为何这么说?”
“当然应该去追他。因为,凛花是我认识的凡人之中最坚强、最勇敢的姑娘。”
白鵺走进洞内,就一直望着倒卧在洞窟内侧的那一堆貘的白骨。
“昔日,我和凡人姑娘也曾经有过一段恋情。”
突如其来的告解,让凛花和小青都惊讶得瞪大着眼睛。
“山神和凡人姑娘……?”
朝着低声复诵着的小青,白鵺微微地笑着。
“我俩的甜蜜岁月远比小青和水虎长久。当时,我一眼就爱上了那个看起来极其普通平凡的村姑,还把人家抓到这里来,俩人在此共同生活。后来,姑娘也被我的真心……”
凛花啪地拍了一下手。
“你是说那位长得比我漂亮,胸部比我大的姑娘吗?”
“姑娘羞也不羞哪!”
小青满脸惊讶地说着。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催促着白鵺继续往下说。
“快说,结果,后来……?”
小青和凛花互望对方一眼,满脸通红催促着。果然是女孩子家,不管置身于什么样的状况下,一听到恋爱故事就不肯轻易地放过。令人遗憾的是白鵺的恋情并非一帆风顺。
“俩人一起生活两年之余,我就命丧了黄泉。”
凛花目瞪口呆地望着貘的骨骸。
“寿命该终吧。当时,我已经活了七百余年。”
“后来那位姑娘……?”
“至今音讯全无。事隔百余年,我想早该离开人世。不过,不知道死于何处。到底是下山去了呢?还是……追随着我,在洞外的龙眼树上上吊自杀了呢?”
“怎么……?”
朝着说不出话来的凛花说道:
“为何欲言又止?”
小青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尖酸刻薄。
“你强占舍弟之身早在一年之前,真想知道恋人的消息,早就闯入天虞山里来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太害怕的关系。”
白鵺像闹别扭似地嘟着嘴唇。
“上山来,万一发现她已经成了一堆白骨,我……可能因此受到刺激而不支倒地。而且,知道她是为了我而殉情自杀,一定会在我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
“可悲之人。”
“……不。”
凛花不由自主地插嘴说着,小青和白鵺都惊讶得转头看着凛花。
“白鵺,你难道是……不想让人家更加地绝望吗?”
以安期村之村民为首,白鵺口口声声说讨厌人类,却一直逗留此地不离去,或许是难以割舍对人类的那份情感吧!假使知道了连他所爱的姑娘都沉溺于噩梦之中而自残,白鵺必将因此而走投无路。
凛花回想起白鵺出现在自己梦境中时的落寞神情。
凛花原本以为白鵺上山来是为了寻找姐姐,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为了姐姐而来,他是为了寻找另外的某个人。
现在终于了解了事实真相。
白鵺应该是在寻找一个让自己能连结上这块土地的坚定信念吧!
因为他是从好久好久以前就一直爱着村民们,对村民们施予无数恩惠的山神。生命一度告终的他或许是认为,自己若失去村民们的那份确切的爱戴,就再也无法存在于这块土地上。
白鵺既不反驳也不承认。把背部靠在岩壁上,双手交握,枕在脑海。
小青突然问道:
“……这么说来,果真在此找到她的骨骸吗?”
“没有,没有找到。”
凛花这才放下心来,吐了一口气。白鵺突然问道:
“凛花,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呢?”
“……嘎?”
“对我的恋人。你认为我死后,她会一个人留在此地,终日以泪洗面吗?还是……上吊自杀身亡呢?”
“为何问我?”
结果,白鵺神情落寞似地笑着。
“因为她很像你。喔,很遗憾,脸孔和胸部不像。”
“……”
“同样是个性坚强,不屈不饶的姑娘,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所以,我才会对你感到兴趣……同时也感到很讨厌,因为看到你就会让我想起已经失去的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鵺确实这么告诉过凛花。曾经以“你回来啦!”招呼着凛花,还问凛花能不能让自己抱一下,把脸埋在凛花的头发之中时,心里确实是想着某个人。
然后,让凛花一路陪着来到这里——
那是因为白鵺希望凛花在白泽帝的栖身之处,希望在自己与爱人曾经共度美好时光之处,听听凛花的想法吧!
“凛花抬起头来,说出了白鵺最想听到的答案。
“白鵺……我想,她应该是下山去了。”
凛花真的这么认为。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白鵺的眼眸闪闪发光。
“我确实这么认为。坚强的她,不可能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过日子。她一定会到另外的一块土地上,重新展开新的生活。”
小青含含糊糊地插嘴说着。
“说不定还和其他男人结了婚,甚至还生下了孩子。”
“最后,说不定还寿终正寝,众多孙儿们随侍在侧地离开人间。”
小青脸上写满难以理解的神情,注视着看起来神采飞扬的白鵺。
“对方这么做,你难道认为是对的吗?你难道不认为,对方殉情追随你而去,才是对你表示出真挚的爱情吗?”
“我不这么认为。”
白鵺频频地摇着头。
“小青,你不是也一样吗?失去了水虎还是活得好好地。”
小青冷不防被对方抢白了一句而满脸尴尬表情,然后,将那对无精打采的眼神转移到洞窟外。现在,你好好地活着,所以,将来,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小青或许是在思考着野兽留下的这句话吧!
“我呀,试着赌赌看。”
白鵺依然故我,像在唱歌似地说着。
“小青若如凛花所言,没有和水虎一起生活,付出了自己的人生。我假使没有再度检视‘人类’这种东西,一直待在这座山上……相反地,你像村子里的其他村民们,一直沉溺在噩梦之中,不愿脱离噩梦的纠缠而死去的话。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地思考一下,到底该离开此地或永远长眠于此地。”
“别、别以我的死活来决定那么重要的事情好么?”
白鵺呆然地张大着眼睛,看着惊慌失措地缩起身子来的小青。
“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哪,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因为令弟央求我救你一命而被吵醒的。”
“的确,不过……”
“你说不定因为我霸占了令弟之身而怀恨在心,事实上,我也被害得很惨。本应寿命该终而得安息,却被你们吵得不得安宁而苏醒过来,世上还有比这种事情更麻烦的吗?”
小青低头不语。白鵺的脸上只微微地浮现出尴尬的神情。
“……不过,呼应令弟的确实是我,凛花,你一定很想这么说对不对?”
凛花张大着圆圆的大眼睛。数日前,凛花确实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无论对方是寄予同情或装好人而伸出援手来,决定要不要握住那双手的是自己。
接受少年的要求而苏醒过来的完全是山神自己的决定。
凛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白鵺苦笑着,脸上却浮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凛花却不一样,从方才开始,心里一直感到乱糟糟的。
凛花忘了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嗯,白鵺呀……”
凛花继续说道:
“我认为,那位姑娘一直在思念着白鵺,不管是下山去了,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或者和别人结了婚,直到临终之前,她一定不会忘了你。”
是的,小青也低声回应着,微笑中难掩痛苦神色。
白鵺依然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过了半晌后,以极为自然的动作,背过脸去对着凛花或小青。
看起来好像眼角溢出泪来,不过,或许是打哈欠的关系。
许久后才回过头来的白鵺,当然看不到曾哭泣过之类的神色,脸上甚至浮出柔和的笑意。
“你……?”
微微地歪着头思索着,流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问道:
“凛花,你真的忘得了那位自己深深爱恋着的方士阁下吗?”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12-25 10:04 编辑


终章
炎炎夏日虽然已经过去了,称之为“初秋”又稍显太早。不过,或许是山里的夏日较短,凛花已经清楚地感受到。凛花的肌肤深深地感觉到。
沁凉的秋风吹拂过凛花的脸庞。
日暮时分将近,遍布天空中的片片云彩,开始染上淡淡的金黄色泽。
凛花来到了天虞山的西侧。凛花离开了山神的神域,白鵺送她走过一大片森林。
高耸的岩壁上有无数个横向展开的洞穴,洞口前站着一个凛花并不陌生的男子。
他是名叫银耶的狐狸精。银耶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屈膝跪在白鵺面前。
“小的恭迎山主回山。”
“久违了,多管闲事的家伙。”
银耶抬起头来,咧嘴笑着。
“只要山主能够回到山上,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和小的有相同想法之人,山里大有人在。”
仔细看,几乎每个洞口都有看起来很像是狐狸精者在那里探头探脑地窥视着。背后传来呻吟似的叫声,回过头去,发现方才经过的森林里也隐约地看得到野狼的踪影。
“可以帮我把这姑娘送走吗?”
白鵺轻轻地拍了拍凛花的背。银耶那细小的眼睛闪耀着光芒。
“送往龙之皇子的身边是吗?”
“嗯。凛花,该这么做对吧!”
凛花……点点头。
意思是银耶将运用地行术,把凛花护送到寅仙的身边。
小青明天一大早就要前往西陵城。
白鵺 ——显然已经决定留在那个神域。
白鵺那对浅褐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凛花问道:
“离别之前,可否再让我抱一下呢?”
凛花表情认真无比地点了点头,接受了白鵺那温柔的拥抱。听到白鵺靠在自己的耳边喃喃地说道:
“谢谢你。因为你的关系,让我产生了些许动力。”
“我也一样,因为白鵺的关系,让我磨练出更大的耐性和脚力。”
“这么说来,你一定可以追到他咯!”
“无论到天涯海角都没问题。”
两个人同时嗤嗤地笑了起来。白鵺收拾起笑容,又低声地说道:
“就当做是谢礼好了。凛花,我告诉你,你的方士阁下到底因为什么样的噩梦而受尽折磨——”
凛花皱着眉头。
“寅仙他做……噩梦?”
“做了你死去的噩梦。怀了龙子而死去的噩梦。”
白鵺轻轻地推开了屏住着呼吸的凛花。
“后会有期,凛花。”
充满着白鵺作风,非常干脆的告别话语。白鵺乘坐在野狼的背上,告别凛花,回神域去了。
“喂喂,快点走吧!请往这边。”
凛花于是就被银耶牵着手,被带进贯穿岩壁的无数个洞穴中的某个洞穴里。
马上遁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中。凛花被银耶牵着手,继续在黑暗中走着,不一会儿功夫,凛花就看到前方透出光线来。
银耶突然放掉了凛花的手。
(那么,小的只能送姑娘至此……恕小的失礼了。)
连气息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凛花朝着光亮处走着。

“姑娘必须自己往前方走去。”
日暮时分,孔雀草的花田被染上了金黄色。阿白突然从天空中降落下来,放下搭乘在背上的寅仙。
“……要走了吗?”
阿白没好气的说道:
“咱再也受不了你了。咱暂时不想再看到你。咱说不定会回到凛花那里去。不过,这件事已经和你没关系了吧,因为你已经抛弃了凛花。不,应该说凛花抛弃了你才对。哎,反正怎么说都无所谓了。现在,凛花说不定已经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山神的甜言蜜语给迷昏了头。”
阿白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连道声再见都来不及说就急急忙忙地飞奔离去。
寅仙一动也不动地呆呆站着。
风扬起了黑发,吹动被染成金黄色的花朵。寅仙想往前走去,双脚却不听使唤。
寅仙心想,那是因为风太强了。
傍晚时分的风,把不应该听得到的声音,送进寅仙的耳里。
(寅仙……)
(寅仙……)
是幻听。
寅仙心里很清楚却无法回过头去。一回过头去,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跑过去。
寅仙朝着天虞山跑去。现在,必须回到那座山上,必须见凛花一面。
长久以来,寅仙身体里并存着两种相互矛盾的情感,希望将凛花的一切据为己有,同时,又想把凛花一把推开。
现在,寅仙的心里感到无比的空虚,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推着走,像丢下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似地,现在不赶回去的话,将永远失去那样东西。
寅仙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无法离开凛花。
所以——
寅仙停下了脚步,望着满脸困惑,孤零零地站在花田尽头的那位少女——

(当然困惑……)
狐狸精银耶告别后,凛花脱离了黑暗就发现眼前这一大片的花田。
发现伫立在已经被染成金黄色的花海之间的寅仙。
看到凛花,寅仙惊讶得目瞪口呆。
令凛花感到困惑的是,她未曾想过这么快就再见到寅仙。
凛花原本想,无论走遍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寅仙。凛花知道一个姑娘家出远门的危险与不便,依然决定要那么做。
凛花打算跑了过去。打算用自己的双脚,勇往直前地往自己所选择的路上跑去。
然后,追上了寅仙的话,然后就——
现在,凛花站在花田的正中央,注视着寅仙。
寅仙跑了过来。
并未听到对方说出“我爱你”,不过,凛花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寅仙深深地爱着凛花。
连触摸对方都感到害怕,连拥抱对方都感到害怕地爱着凛花。
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寅仙!”
凛花叫着他的名字,寅仙停下脚步,只是注视着凛花。
凛花也注视着他。两人一起跑向对方,跑到花田的正中央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
凛花尽量挤出最开朗的声音说道:
“我答应你,即使寅仙早我死去,我也会勇往直前地往前迈进。因此,希望寅仙能把握住此刻的……眼前的幸福。”
意思是凛花央求着寅仙,在这种状况下,必须活在当下这一刹那之间。凛花又朝着吓了一大跳的对方说道:
“还有……即使我早寅仙一步离开了人世,对今天这个日子也绝对不会感到后悔。”
寅仙第一次真的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来。
“我无法承受这……”
“这一点,你一定要为我而承担下来。”
凛花自己悄悄地吻了寅仙。
寅仙撇过头去,逃开凛花的亲吻,像看到自己难以置信的事情似地,注视着凛花。
凛花笑嘻嘻地低声说道:
“我非常非常地爱着寅仙,从好久……将来也会永远地……”
这是凛花的第二度告白。凛花早就下定了决心,追到寅仙后一定要再度告诉寅仙的话。
寅仙低声呻吟着,然后,这次紧紧地抱住了凛花。
俩人倒在花朵上,热烈地索求着对方的唇。
寅仙双手捧着凛花的脸颊,在非常近的距离内注视着凛花,那对眼睛渐渐地转变成碧蓝色。
好可怕!凛花心想,不过——
随风飞舞着的金色花瓣,令人怀念的色泽……
凛花全身瘫软地躺着。
寅仙动作非常温柔地解开了凛花的腰带。
心跳加速地跳动着,头发上、脸颊上、胸部都课可以感受到对方吐出来的热气。
温柔的热气吹得耳根发痒,凛花回想起白鵺那悠闲的声音。
(我可以拥抱你吗?凛花……)
他最想拥抱的姑娘已经不在人世间。即使世人都背弃了小青,依然想要和小青共度一生的水虎也已撒手人寰。
不过,寅仙活得好好地,凛花也活着。
因此……更强烈地感受着对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况且,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更幸福的事情了。
凛花伸出手来,悄悄地摸着寅仙的脖子,寅仙吻着那双手。
凛花越过寅仙的肩膀,仰望着渐渐地暗下来的天空。
以暗红色的天空为背景,被染成金黄色的孔雀草花瓣迎风飞舞着。那个颜色像极了族人们为新嫁娘准备的嫁裳颜色——精致且金光闪闪,漂亮得令人忍不住要掉下眼泪的光景。


本帖最后由 no.moon 于 2009-12-26 15:41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山本瑶。

已经开始撰写最后数页的系列丛书第六册。
现在就这么说或许稍嫌太早,哈哈……
凛花和寅仙终于……这应该只是故事发展上的最高潮吧!过去撰写后记时,心里总是怀着“俩人一旦度了蜜月,故事就要结束了”的心情。当然,未来俩人难免还是会发生各种重大的事件。加油啦,寅仙。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一谈到少女小说,通常都以“我好喜欢XXX,(诶),对方却不懂我的心”而烦恼着的女孩子为故事的主人翁(抱歉,我是个老古板)。
凛花已顺利完成所谓的初次告白的一大盛事,而且,俩人很快的坠入了爱河,因此,这么一来,“两个人什么时候会……”,很快的成了撰写课题……经常被问道这样的问题。
记得责编(男)也曾透过电话,非常认真地和我讨论过“凛花和寅仙什么时候……”的问题。
是的。真佩服凛花已勇敢地完成了初次告白。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实在没有那样的胆量向喜欢的对象告白。哎,当时我只懂得喜欢漫画书上的登场人物。

故事已迈入高潮,撰写这回的故事后,原本想暂时告一个段落,暂时忘掉执笔之事,过一段悠闲自在的日子。
承蒙读者们垂爱,下一个截稿日已经近在眼前。
~~这么一来,整理储藏室或壁橱的事情,只能等到过年前再说了,说不定得等到明年才能整理了。哎~~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拉上储藏室或壁橱的门扇,就看不到里面的杂乱景象了。
真庆幸有工作可以做,不过,一直窝在书桌前,总觉得自己好像胖了起来……执笔中,尤其喜欢吃甜食,连过去不是很喜欢吃的巧克力都吃个不停,甚至还往热牛奶中大量的添加了蜂蜜。此时此刻深深地感受到,现在长肉的部位和过去确实很不一样。
绝对不能继续这么下去,终于下定了决心。
想起了好久以前曾经造成广泛讨论的电动骑马瘦身机?决定购买一部(产品名为JO-0ro0oboy的机器)!
也就是说,我拟定了一个趁着执笔的空挡,兼具转换心情功能,号称边看电视边骑乘五到十分钟,就能呈现出惊人的腰部紧致效果,既轻松又完全脱离正规运动方式的大计划。
还对朋友们发下“我计划买一部机器运动运动,半年后,敬请拭目以待!”之豪语。
不过,到了某家大型家电卖场,“呀~~~~”试乘过后,仅沉浸在女牛仔气氛中数分钟就打断了购买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体制上容易晕车的关系吧,骑几分钟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最后还不得不取消下一个行程,回家睡觉。

因此,最近都不敢站到体重计上量体重。
喔对!就是那个。比起运动来,我显然更需要纾解一下身心,我竟然整出这种异想天开的结论来,目前,我最有兴趣的是香氛。
偶然间在朋友家使用过香料类手工皂,也就是花上两千日元大钞才买的到的手工皂。不过,真的是非常的香!只是洗洗手,就能让人放松心情,转换成好心情。
因此,自从买了那种手工皂后,连洗发精或肥皂都买了同一家产品。
独自一人边洗手边傻笑着,洗到着了迷。
我撰写的是东方的故事,却弃汉方中药不用而仰赖西洋香草累纾解身心,心里总觉得有点背叛了。
有什么关系呢?其中最棒的是洗泡泡澡。我每星期都会固定在某一天洗泡泡澡。一进入里面装满白色泡泡、散发着迷人香味的浴缸里,立即纾缓了满身的疲惫。即使只是泡在狭窄的浴缸中,也很容易令人不由得产生自己就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王似的错觉……回到现实生活中,就会听到女儿说道“你看,这是霜淇淋,把它吃进肚子里去吧~~”,脸上到处都抹上了泡沫。

看来规律的运动确实非常需要。前往Cobalt编辑部时,一口气登上神保町车站的那一段陡峭的台阶,心脏就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登上台阶顶端后,总是用手捂着胸口好一会儿都无法动弹。哎呀呀,刹那间,脑海中甚至闪过“我说不定已经不行了”的念头,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事情像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盘旋。
因此,这回初次登场的白鵺少年登山之际,嘴里碎碎地念个不停的台词说不定就是我的亲身经历。
白鵺是一个活过那么大岁数的山神,为什么会附身在那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头身上登场……被追问这个问题前,我已经先试着问过自己了。
寅仙也不例外,还是一个非常青涩的年轻人。因此,反而是阿白比较受欢迎。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年龄与性格显然没有多大的关系,一定是这样没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看来故事将继续地发展下去,像天界的那一位啦,多达十二位的寅仙兄弟们啦,都将陆续登场,接二连三地引发不同的事件……
期待永远有读者们的相伴。
下一卷预定于一月份刊出。绮罗和娥瑛将再度登场。
在此向大家说声下次再会!

二〇〇六年十一月
山本



= =其实是我偷懒一直没有发出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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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MAIHO 伯爵
本帖最后由 MAIHO 于 2010-5-10 22:56 编辑


沒放插畫有點可惜0.0

當凜花拒絕寅仙時我還覺得這個女孩還真的咄咄逼人啊
人家寅仙也很多難處的
不過寅仙做了凜花懷孕死亡的夢的話
不就代表了他其實內心是渴望抱凜花嗎.......

小青和水虎還蠻悲哀的,希望小青未來能幸福.........
不過我看小青和水虎"正式成為夫妻"那段
寫了太隱諱了吧=口=!!!!!!!害我一直沒反應過來他們H了........|||||||||

凜花跑去追寅仙那段挺浪漫的
最後他們做了吧做了吧=口=!!!!!!!都解開腰帶了不做下去你不是男人啊寅仙!!!!!!!!!!
但這是打野戰吧.........|||||||初H是在野外.........Orz不過在花田裡也算是浪漫啦........
不過凜花一副發育不良的LOLI樣,我比較想看到成熟一點時再做的說........
方士可以用房中術避孕,真方便啊........
雖然我希望能看到凜花生孩子啦,但應該還沒那麼快........既然是女主角就不會死吧XD

14 年前 0 回復

海之汐 平民
没插图啊,可惜可惜···

14 年前 0 回復

tycemd 侯爵
呵呵,六卷上的还算很快了呢,感觉和彩虹国物语很像的女性向小说,不过广大男性也能接受呢

14 年前 0 回復

ㄟ豆 騎士
好耶!!凛花和寅仙終於洞房啦!!!!(灑花)
這樣分分離離這麼多次終於到達本壘!真的淚奔了XD

14 年前 0 回復

lineqq 勳爵
这小说的名字和题材就像《彩云国物语》一样容易。。。(汗)
以后慢慢补完~~~

14 年前 0 回復

sss6361 勳爵
等的望穿秋水啊,谢谢分享,继续期待下集!

14 年前 0 回復

紫鸢花语 騎士
很喜欢这种画风,对没扫图的前面两章无限的怨念

14 年前 0 回復

husr 伯爵
之前就想看第六集了,谢谢分享啦。
在日本真的已经出了十几本了吗,老天,这些书虽然好看,但是也太能写了吧。就怕是看不到结尾的那一种。

14 年前 0 回復

yanjiewei 伯爵
等好久了,总算是出来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anotherodile 騎士
终于有第六本了,听说日本的已经有十几本了,希望能快点看到呢。
谢谢LZ了,幸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gablin 皇帝
终于有人录入第六本了,很喜欢这本书,谢谢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no.moon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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