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Ⅱ(第五部) 呼喚遺忘之事的聲音[李榮道]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12-27 18:41 编辑


龍族Ⅱ(第五部) 呼喚遺忘之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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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榮道
譯者 王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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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修泰爾侯爵、溫柴、傑倫特、雷澤……
各方人馬都聚集至托比城——辛斯賴夫的宅邸前,
究竟哈修泰爾侯爵是否真能破解這神秘的謎題?!
而「貓與夢的克利」的祭司即將現身,
這個神祕人物似乎與所有的復活事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索羅奇種下的『農作物』開始發芽了。地面開始鼓動。
索羅奇前方的廣闊大地上有好幾處同時隆起,
這幾百平方肘的地面整個像波浪一樣開始擾動。
警備隊員發出了嘆聲,天空騎士們則是在沉默中注視著地面。
索羅奇高聲喊道:
「快,起來吧,龍鬥士!」

第六篇 呼喚遺忘之事的聲音 005
第七篇 滅亡是完美的歸宿 139
龍族名詞解說 277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12-26 16:01 编辑


第三章

「外面眞是亂到不能再亂了。」
朱伯金皺著張臉直盯著窗外瞧。站在他身邊的一位太太用不安的表情看了看朱伯金,然後就跟著一臉生氣的看著外面。
「眞是的,怎麼一點禮貌也不懂!經過醫師家門口前面的時候應該要安靜,這都不懂嗎!」
女人的話是對的,同時卻又不對。這些不懂禮貌的傢伙們大概是因爲人潮多得太恐怖而不得不發出怪聲音。朱伯金嘻嘻笑了笑,然後轉過頭。
那個抓著醫師領口逼他下安眠藥的傢伙應該也在人潮中吧。朱伯金眨了幾下眼睛想要忘卻突然想起的痛苦記憶,然後回過來盯著坐在他膝蓋前的小男孩瞧。小男孩一臉面臨死亡的害怕表情,躲避著朱伯金的視線。堅決緊閉的嘴巴頑強地拒絕著朱伯金伸過去的手。
朱伯金雙手抱胸說:
「你這個傢伙啊,我也想快點打烊去辛斯賴夫宅邸看看熱鬧啊。可是你卻這麼不肯合作,眞是找麻煩。」
然而小男孩的臉上卻浮現了堅毅的表情。『我以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之名發誓,我絕對不會讓你將你那些嚇死人的工具塞到我嘴巴裡!』看到他這樣子,女人將之前已經重複過幾次的話又重複了幾次。
「你這傢伙!別讓醫師先生這麼麻煩,還不快把嘴張開?」
然而小男孩似乎並不想乖乖照媽媽的話張開嘴巴讓醫師治療他的蛀牙。不只這樣,他還不時斜眼瞄著門口 ,似乎只要媽媽的監視網稍微一鬆弛,他就打算奪門而出。外面那些前往辛斯賴夫宅邸看熱鬧的人眞是人山人海,只要這小鬼一逃出去,就絕對抓不到了 。朱伯金摸了摸雙眉之間,然後用放棄的聲音說:
「好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算了吧,算了 。」
「咦?」
婦人嚇了 一跳,小男孩高興得簡直馬上就要跳起來。小男孩滿臉喜色地從坐著的椅子上起身,說:
「是的!醫師先生。那就再見……」
啪!朱伯金不知何時伸出左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臉頰。小男孩驚訝地骨碌轉動著睜得老大的眼睛,但朱伯金連片刻的時間都不浪費。小男孩將嘴巴張得大大地想要抗議的瞬間「喔喔,咿嗯……!」朱伯金迅速將右手塞到他的嘴裡去。
朱伯金拿出的右手裡出現了一顆沾滿小男孩口水的壞牙齒。朱伯金噗哧笑了,放開小男孩臉頗的同時,右手則是將牙齒丟向放在一旁的碗裡。咚。剛剛還在小男孩口中的那顆蛀壞的牙齒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落到碗裡。
女人與小男孩一時被瞬間發生的事情搞迷糊了。朱伯金看著這對母子,嘻嘻一笑,就用驕傲的動作拿起放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手。
「痛嗎?」
小男孩似乎無法置信地將手放到了自己的嘴裡。剛剛還痛得半死的地方現在只剩下柔軟的牙床。小男孩將手放到嘴巴裡,然後含含糊糊地說:
「喔……一眼也無甕……」
「把手拿出來再說話。這樣看起來好沒規矩。」
「是。一點也不痛了……」
不只是小男孩,連媽媽也都露出無法相信的表情,靠過去抓住小男孩的頭問道:
「不痛了?」
「嗯。」
「打開嘴巴。怎麼……天哪!牙齒不見了?這太神奇了。醫生,您怎麼能這麼快就把牙齒拔了下來?而且連鉗子都沒用,空手就……」
朱伯金面露微笑,說:
「所以我才是醫生啊。可以了。帶著孩子走吧。明天之前不要吃冰涼或太過刺激性的東西。」
「啊,診療費……」
朱伯金搖了搖頭。
「不用了。簡簡單單就拔下來了。」
女人對朱伯金露出訝異的表情,但朱伯金已經從椅子上起身,開始整理碗與工具。女人對著朱伯金的後腦勺深深鞠了一躬致謝,然後開始帶著小男孩往外走。母子打開門的瞬間,突然從街上傳來很大的噪音,但門一關上,在朱伯金診所中就只能隱隱約約聽到那些騷亂聲。朱伯金收拾完工具,將房間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後伸了個懶腰。朱伯金望著窗外。與外面人來人往的騷亂不同,他在空無一人的幽暗診所中不知爲何感受到了一種疏離感。
『現在要走了嗎?』
朱伯金將窗戶關緊,將周圍大致收拾了一下。接著朱伯金走向擺滿藥瓶的壁櫥。然而朱伯金並沒有打開壁櫥的門,而是抓住了壁櫥的一角往旁邊推。嘎嘎……壁櫥沿著牆上與地板上巧妙安裝的軌道向一旁滑開,顯露出了後面的牆壁。牆壁稍微往裡頭凹進去,上面有幾個釘子頭凸出來,釘子上掛著幾種工具。
朱伯金先拿起了掛在最高處釘子上的金屬物體。那東西就像個圓形的車輪,裡面細膩地刻著九隻貓,大小跟朱伯金的手掌差不多。朱伯金摸了摸它的表面,然後就直接把它放進了袋子裡。
接下來朱伯金一把抓起了掛在旁邊釘子上既長又粗的一根手杖。那並不是腿腳不方便的老人走路時用的拐杖。它的長度超過四肘,曾經用樹木汁液浸泡多次加以強化,散發出一種幽暗的色澤。明明重到可以當武器,但朱伯金舉重若輕,將它靠在牆邊放著。
接著朱伯金將他身上穿的襯衫脫下來丟在一旁。只穿著薄薄內衣的朱伯金從牆壁後面的秘密空間中拿出了第三樣東西。沙啦……鐵環相撞的清脆響聲傳來。對於拿在手上的鎖子甲的重量,朱伯金感到有些訝異。
『嗚,比我想像中重了好多。當初有這麼重嗎?』
朱伯金搖了搖頭。到幾年前爲止,朱伯金每天上床睡覺的時候都還會穿著這副鎖子甲來代替睡衣。這樣做的目的是睡覺時還可以順便鍛鍊身體。但是這幾年屈服於惰性的朱伯金已經忘記秘密空間裡還有這樣東西。
『之前太懶惰是我的錯。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希望身體的動作不要變遲鈍了。』
朱伯金對自己嘻嘻笑了笑,穿上鎖子甲之後將剛脫下的櫬衫套在外面。穿好櫬衫綁好腰帶之後,朱伯金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去感受襯衫下那些鐵環的觸感。如果有鏡子也許可以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但朱伯金這裡並沒有鏡子。
『要不要披上斗篷?還是算了。那樣看起來會更怪。現在是春天,再穿衣服就太熱了……嗚。』
朱伯金聳了聳肩,對於他所不熟悉的重量而吃驚,他只好努力站直身子。接著朱伯金將壁櫥移回了原本的位置。將靠在壁櫥旁的手杖拿起,朱伯金環視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室。突然他失笑了 。
『爲什麼還要整理這裡?這個愚蠢的老人。怎麼一副還要再回來的樣子。哈哈哈!』
朱伯金無聲地笑了一陣子,連眼角都笑出了眼淚。內心變得狂暴的朱伯金突然很想將這裡的一切都打個粉碎。他想要揮杖砸爛藥櫃、抓起椅子亂拋、踢壞桌子……但是他一輩子持守的信條不允許他如此放縱。
一切行動都隱藏再隱藏,隱藏到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朱伯金.伊雷瑪對自己的決心點了點頭,然後用他平常的樣子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氣十分晴朗。來往的人們都沒發現這座城僅有的兩個醫師之一手上拿了根奇怪的手杖。他們忙著喧鬧、互相推擠,似乎根本沒辦法做其他的事。在這種氣氛之下,根本沒有人能冷靜下來觀察其他人。朱伯金內心中縈繞的不安似乎一下都被洗去了。就在這時--
「醫師先生?你怎麼拿著這麼奇怪的手杖?」
一個平常就認識的人走過來這麼問。朱伯金內心開始有些慌亂,但還是立刻開始演戲,說:
「啊,因爲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了。如果拿著這種東西,人們就不敢隨便逼近我了。這手杖很嚇人吧?」
「哈哈,說起來是這樣沒錯。醫師先生也打算到辛斯賴夫的宅邸去嗎?」
「對呀。」
「我也要去那裡。哇!眞是人潮洶湧。」
「嗯。」
貓與夢的克利的祭司用親切的表情開始與周遭的人聊起天來了。

魁海倫的性格並不喜歡催人,但他還是不得不說:
「侯爵大人!時間到了。」
哈修泰爾侯爵做出一副沒聽到魁海倫說些什麼的樣子。坐在巨大樹根上的侯爵將背靠在樹上,眼望著前方。而侯爵的視線射向的是宓一臉茫然坐著的地方。宓側臉對著侯爵,將下巴放在雙臂抱著的膝蓋上。蓋博、尼克與沙姆爾都用呆呆的表情輪流看侯爵與宓,但他們簡單的頭腦構造很難理解現在的狀況。魁海倫也一樣搞不懂。所以他們只能面帶不安的表情,摸著背包的繩子或甩著馬的韁繩。宓一語不發地坐著,侯爵也沉默地望著這樣的宓。兩個人就像事先約好了一樣,都完全面無表情。侯爵沒有理由聽不見魁海倫說的話。他還說了兩次。所以魁海倫開始猶豫要不要把侯爵當作聾子,講第三次完全相同的話。
但是太陽已經快爬上天頂。如果現在才出發、不趕路的話,中午很有可能到不了辛斯賴夫宅邸。魁海倫再一次鼓起勇氣。然而就在魁海倫開口之前,原本動也不動的侯爵突然說:「妳抓不住我的腳步,北方女巫。」
男人們聽了侯爵的話,嚇了一跳,都盯著宓瞧。宓依然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侯爵很不舒服地看了看這樣的宓,又繼續說:
「就算妳不是正確答案,我還是可以利用妳。就算落入我手裡的正確答案消失了,我也不會失望。妳在未來漫步,我是在現在漫步。而且誰都無法阻擋住我的腳步。」
不是正確答案?魁海倫覺得連呼吸都快哽住了。他說那個女巫不是辛斯賴夫問題的正確答案?侯爵突然站了起來。
「快起來,女巫。」
一陣子之後,宓輕輕站起來直視著侯爵。哈修泰爾侯爵用沾染了疲勞的聲音說:
「走吧。騎我的馬。」
宓沒有回答,只是朝馬走去。侯爵站在原地盯著宓的背影瞧。魁海倫用無法再忍受的心情開口說:
「侯爵大人,您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您說那個未來漫步者不是正確答案?」
「她不是未來漫步者。她只是個女巫。不,說她是個女人就得了。」
「咦?這是什麼意思……」
「沒時間了。走吧。」
侯爵不管魁海倫,走向了自己的馬。騎在宓背後的侯爵就像抱住她一樣,雙臂環繞著她抓起了韁繩。魁海倫用充滿疑惑的表情看著侯爵,但看起來侯爵現在是不打算回答自己的問題了 。魁海倫咬著牙走向了自己的馬。上馬之時,魁海倫拚命對自己解釋侯爵的行
『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沒有理由還要過去。』
其他男子也都暗暗下了跟魁海倫類似的結論。這裡面有人像尼克一樣想著:『既然侯爵出發了,我也跟著走就對了』,沒怎麼煩惱就上了馬,但總之所有男人們都上馬出發了。侯爵沒有下任何命令與指示,就開始策馬而行,男人們也都跟在後面驅馬跑了起來。
一陣子之後,正午陽光下閃耀的托比城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拜託不要這樣拚命把食物亂塞到嘴裡好嗎?一口一口慢慢吃就行了。人類與半獸人不同,不會把其他人手上拿的食物搶走。我向你保證。」
雷澤滿臉悲慘地說。但是魯森只露出了『怎麼有隻狗在叫』的表情,並沒有停下把手上拿的鬆餅往嘴裡塞的動作。在這麼多的人潮中帶著魯森走,必須要給魯森吃點東西牠才不會老是對周遭的人神經過敏,這個計畫確實達到了雷澤預期的效果。魯森對周遭的環境沒有投以絲毫的注意,只專心在用鬆餅塞滿口腔與食道這件事上。然而這時反過來變成周遭的人對他們投以相當注意的視線。
明明就是個美人。雖然不是美到讓人一看到就昏過去的程度,但至少看著也讓人覺得十分享受。可是這個漂亮小姐背後卻揹著一把殺氣騰騰的、由鐵匠配合她的手臂長度打造而重生的大刀。這眞是怪異。不只是她的嘴角,連臉頗一直到眼睛附近爲止都黏著鬆餅屑。看到魯森這種樣子,人們當然覺得露骨地盯著她看也是應該的。所以雷澤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糟。
「魯森。聽我說一下。」
只有眼珠稍微往身旁的雷澤瞟了一下。呑啊呑。
「謝謝了。你吃東西的方式非常危險。」
充滿疑惑的視線。嚼啊嚼。
「人們也許會懷疑你是半獸人變的。」
眼睛被嚇得一下子張得好大。鬆餅從張大的嘴裡掉了出來。
「不要,把你吃的東西全呑下去!不要從嘴裡掉出來。」
「等、等一下。你說的是事實嗎?眞的嗎?」
「也許是。」
但是雷澤說的話聽在魯森耳裡,卻好像是『一定如此』。魯森發狂似地將手伸向背後
的大刀,同時開始瞪著四周。雷澤慌忙地說:
「呀,呀,不要這麼緊張地戒備四周!你這愚蠢的傢伙。你要裝成不是半獸人才行!」
「咦?是這樣嗎?」
「是的!你完全要像人一樣,用『你們看什麼看』的眼神朝四周看回去!」
身邊的人們看他們的眼光其實並沒有像雷澤所說的那樣危險。甚至人們看到不斷跟魯森竊竊私語的雷澤,還覺得他們眞是天生一對。魯森雖然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四周,但是牠擁有的半獸人那種獸性直覺卻無法發現任何危險存在。魯森似乎突然失去了胃口,將手上拿的鬆餅遞給了雷澤。
「你吃。我不想吃了。」
雷澤聳了聳肩,將鬆餅接過去,然後一臉『應該要這樣吃才對』的表情,開始彬彬有禮地細嚼慢嚥了起來。但是魯森完全不想從雷澤那裡接受用餐禮儀的教育。
「可是,如果今天眞要去那個叫辛斯什麼的人類家裡……」
「辛斯賴夫。」
「對。如果去那裡,貓神的祭司會出現嗎?」
「克利的祭司。那是他們自己編出來的謎題,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咦?什麼當然?」 ?
「……他們當然會現身啊。」
「咦?是嗎?」
「嗯。我們實在是很幸運。我們剛來到這邊調查這個問題,就有人提出申請要挑戰解謎。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可能我們自己就得賭上性命來挑戰了 。這也許是納克頓的保佑。」
「嘿嘿。在垮掉的洞窟裡面腐爛的納克頓會保護我們?」
雷澤將鬆餅塞到嘴裡,鼓著腮幫子望著魯森。牠學人類的表情還不是很熟練,但雷澤發現牠的臉上沒有什麼輕蔑感之類的東西。那麼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然而聽了魯森接下來的話,雷澤馬上就懂了。
「應該把牠吃掉才對。媽的。那麼牠就會進到我裡面……」
「對呀。」
「眞是太可惜了。到下一個這麼厲害的半獸人戰士出現,不知道還要等多久。這對全體半獸人都是很可惜的事。」
魯森雖然一臉遺憾,雷澤卻起了 一身雞皮疙瘩。魯森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嗚,可惡。害得我也什麼都不想吃了。雷澤好不容易才把嚼到一半的鬆餅給用力呑下去,說:
「魯森。」
「嗯?」
「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你。我不知道會跟你同行到什麼時候,但至少要到幫納克頓報完仇爲止。對嗎?」
「應該是吧。」
「好。這樣的話,要是我沒能報完仇就死了,你應該還在我身邊。到時你打算拿我的屍體怎麼辦?」
魯森暫時沒回答,只是舉起左手摸摸下唇。但牠摸到的是柔軟溼潤的人類嘴唇,魯森噁心得將手縮了回去。結果魯森想到了一個單純的答案。
「不要死啊。」
「難道我想死嗎?但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魯森突然將頭往旁邊一扭,從頭頂到腳底打量了一遍雷澤。
「可惡。要我一個人把這些都吃完,要花好長的時間。」
回答完的魯森露出『是不是要感謝我才對?』的表情看著雷澤。雷澤只好無奈地做了個感謝的表情。魯森卻沒忘掉要補上一句話。
「我只是個小小的無名半獸人,你不用拚命堅持要讓我吃,老友。」
一事情變得這樣,就無話可說了。魯森大大地稱讚了雷澤一番。問題是,牠用的是半獸人式的稱讚法。雷澤尷尬了一下,想起了手上拿的鬆餅,就將那東西塞到嘴裡嚼,一時間陷入沉思。
「魯森,再怎麼說,我也是個人類。」
「是啊。」
「我不想侮辱你,但如果是在能舉行葬禮的情況下,我還是希望能用人類的方式來辦。但我想這件事很有可能做不到。我是賭徒,也許有些賭徒同行想要拿我的屍體來打賭也說不定。」
「你們拿屍體來打賭嗎?眞是無禮的種族……」
「不,不是這樣。我說得簡單點好了。我的意思是,那些被我騙的傢伙或者所有財產都輸給我的人當中很多可能都怨恨到想殺了我。」
「是嗎?喔。我懂了。」
「是的。所以這很可能是無法實現的夢想,但無論如何我希望能舉辦一個人類式的葬禮。我希望我的屍體被丟在遼闊的曠野上,最好是沒有怪物的賽德蘭大平原上。吃了我屍體的鳥飛到天上的時候,我也跟著飛到了天上。每晚我都會聽著大平原的歌聲,來回顧我一生的記憶。到時候我的時間應該是無限的,甚至夠用來回想那些已經遺忘掉、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回憶。」
對熟識雷澤的人而言,這是可能會引發大笑的獨白。魯森跟雷澤也很熟,但牠是個半獸人。所以牠完全聽不懂。不將死亡與存活分離而直接加以擁抱的雷澤這種思考方式,就人類而言也是很特別的。
「回顧記憶?爲什麼?現在也要這麼做嗎?」
「死掉之後想回顧多久就可以回顧多久,所以活著的時候沒什麼必要去回憶。不,應該說每天都要努力去創造死後可以去回顧的記憶。賢者看著前方的同時也會想著後面。」
「去你的,我聽不懂啦。說簡單點好不好?是不是你死後要我把你丟到賽德蘭大平原去?」
「這……沒錯。哈哈。」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照做就對了 。」
魯森簡單地說完,雷澤看著這樣的魯森,感到了一陣幸福。
「半獸人死了以後會怎麼樣?」
魯森的眼睛突然因爲驕傲和自負而閃耀著。魯森用帶著喜悅的聲音說:
「就會回到華倫查的身邊!」
「回到華倫查身邊?」
「是的。在那裡可以永遠享受戰鬥的快樂,還可以大吃大喝。沒必要再害怕。因爲死掉的半獸人不會再死一次。就算戰鬥輸了,身體也不會受傷。而且鍛鍊身體之後,會在華倫查的指揮下報仇!」
「你說的報仇,是要報什麼仇?」
魯森面對著雷澤的臉上突然充滿驚訝。
「我怎麼知道?也許天上的神有祂的重要理由吧。祂不是神嗎?地上的傢伙沒必要爲這種事花心思吧。」
說起來,那位神的確是半獸人與復仇的華倫查。但是華倫查本身到底想要對什麼復仇呢?雷澤內心中笑了。
「這樣啊。那就是半獸人的樂園嗎?」
「樂園?嗯,對。」
「那麼……你死了之後我該怎麼做呢?」
「隨便你怎麼做。如果我能到華倫査身邊,我可以從祂那裡獲得一個棒得多的身體。所以還留在地上的這個身體變成怎麼樣我都不管。我又不像納克頓那樣,擁有可以傳下去給其他半獸人的力量與勇氣。」
「原來如此。知道了。啊……應該就是那裡了吧。人不斷進進出出的那棟宅邸。」

伊露莉將頭髮往耳朵後面撥。亞夫奈德心想:她長長的耳朵發揮了髮夾的功能。站在峭壁邊上,伊露莉用很冷靜的聲音說:
「是那裡嗎?」
「咦?妳說的是哪裡?」
「你應該看不見吧。還相當遠。但是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地平線上的人類城市。從方向看來,那裡應該是托比。」
傑倫特歪頭疑惑,開始盯著將雙手擺在眉毛上方遮太陽的伊露莉剛才指的方向瞧。一陣子之後,認爲什麼也看不見的傑倫特繼續將視線焦點固定在遠處,胡亂朝懸崖走去,如果不是艾賽韓德跑來制止他,他恐怕已經掉下山崖去了。艾賽韓德抓住了傑倫特的腰帶用力一拉,用怒火爆發的聲音說:
「你這蠢貨,難道想成爲死去的德菲力權杖嗎!連該走哪條岔路都知道的傢伙爲什麼會自己往懸崖跑?」
「哈,哈哈。怎麼可能。你看!艾賽韓德難道不會救我嗎?這應該是德菲力的旨意啊。」
「嗚嗚!我無話可說了 。」
在背後偷笑的艾佩薩斯說:
「沒關係,沒關係。傑利如果掉了下去,我會飛過去接住他。你試著掉下去看看吧,傑利。」
「……德菲力好像也不贊成這件事。」
「怎麼會呢?要不要我向德菲力問問看?該怎麼問呢?」
「向存在你裡面的德菲力請教一下吧。」
傑倫特單純的回答害得艾佩薩斯開始喃喃自語,然後對伊露莉說:「德菲力?你在這裡嗎?德菲力,回答我--一--下?」
「那我們還要走多久?」
「讓馬全速再跑一小時左右。但是馬會很吃力。」
亞夫奈德點點頭,說:
「那麼我們就晚點再吃午餐吧……」艾賽韓德以帶著深深憂愁的視線望向亞夫奈德。喂,居然說要晚點吃午餐!
「不要休息,繼續走吧。輕鬆點跑,應該用不了兩小時吧?」
「因爲路很平,所以應該是可以辦到。」
「怎麼樣呢,艾賽韓德大人?」
「嗯……就這樣辦吧。」
艾賽韓德很嚴肅地說,傑倫特則是對艾賽韓德的決定露出了佩服的表情。艾德琳轉過頭回去看她那匹將自己一路載到這裡的馬『大波斯菊』。
「對不起。那就請你再辛苦一下了。」
艾德琳沒把腳放在馬鏺上,就直接翻身騎上了大波斯菊。艾佩薩斯下意識地迅速閉上眼睛,但是卻沒聽到馬兒倒下的聲音。睜大眼睛的艾佩薩斯望了望撐著艾德琳巨大身軀的馬,發出了感嘆聲。
「哇!不管怎麼看,都覺得眞厲害。」
「因爲我的身高夠高啊。」
「咦?不對不對,我說的是那匹大波斯菊厲害。」
以爲艾佩薩斯是在讃嘆自己連馬鏺都不踩就翻身上馬的艾德琳頓時陷入了尷尬。艾賽韓德看到兩人這個樣子,用充滿苦惱的表情說:
「哈!不用踩馬鏺就可以上馬的人這裡還有一個。艾德琳妳羨慕吧!」
亞夫奈德高興地笑了 ,然後照他平常做的方式幫艾賽韓德上馬。艾賽韓德對亞夫奈德做出了感謝的表情,然後踩著亞夫奈德的手爬上了『謝蕾妮爾』的背。他在馬背上拚命維持平衡,一面說:
「但至少我在矮人裡面還算是比較高的。知道在我們的洞穴中我那些同族弟兄們怎麼叫我嗎?」
傑倫特說:
「巨人!」
「咦?哈哈。沒那麼誇張啦,傑倫特。」
「眞的是巨人!」
艾賽韓德發怒說:
「就跟你說不是了!等一下,現在你是在諷刺挖苦我嗎?」
「天啊,我對德菲力發誓,那眞的是巨人!你快轉過頭看一下後面!」
一直到了這時,艾賽韓德才發現傑倫特注視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後的東西。亞夫奈德、伊露莉、艾德琳與艾佩薩斯也跟著轉過頭,望著自己之前翻越過的山嶺。山嶺劃出完美的弧線,不斷延伸著,後面層層疊疊的山峰支撐著被染成遼遠灰色的天空。可是那山嶺後頭突然又冒出了另一座山峰,山峰上還有左右兩個窟窿,窟窿底下有一個往前突起的東西,看起來就像人的眼睛與鼻子。漸漸地,底下又有一個像是嘴巴的東西升了起來。
艾賽韓德突然從馬上摔了下去。啪啦!然而艾賽韓德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到墜馬的衝擊力,只是望著山嶺後面不斷冒起的巨人,驚訝得合不攏嘴。
「那、那、那個……!」
「快、快躲起來!」
「啊,天哪!這個人還眞巨大!」
「我說快躲起來,佩西!」
馬兒們踢腿,發出了悲鳴。伊露莉連忙環顧了一下四周,大喊:
「用氣息負載著生命,望看所有事物,卻不從屬於任何事物的您啊,請收回您的權能之一吧!」
錚--!艾德琳對於耳中響起的耳鳴聲感到很驚訝。但是現在她聽不到馬兒們的慘叫聲了,這讓她更驚訝。讓傳遞聲音的風精將馬兒們的嘶鳴聲消除掉的伊露莉伸出手,堅決地說:
「那裡!往那棵杉樹那裡!」
然而這一行人裡面根本沒有很會騎馬的人。亞夫奈德拖著蹦蹦跳跳的謝蕾妮爾過去,反而差點被謝蕾妮爾給踢了一腳。傑倫特猛揮手臂,抽打了一下自己的馬—修奇的屁股,修奇則是轉過頭,用一副『爲什麼要打我?』的表情看著傑倫特,把他弄得驚慌不已。「你這傢伙,舉動幹嘛一定要跟你名字原本的主人一樣?」艾賽韓德連滾帶爬地朝杉樹跑了過去,艾德琳則是充分發揮了她儲備的力量,用力逼著她那匹大波斯菊一步步跑著。簡單來說已經陷入一片混亂的一行人當中,突然響起了 一個低沉刺耳的聲音。
「快跑!你們這些愚蠭的生物!這是我的命令!」
可是連艾佩薩斯自己的馬百夫長也不理會她的高喊聲。百夫長驚慌地轉身,朝巨人的反方向跑去,而那裡只有完全袒露的懸崖。艾佩薩斯以被激充滿憤怒的表情拉住韁繩,好不容易才阻止了百夫長狂奔。這時伊露莉說:
「地上的走獸中唯一的風之子呀,跟隨你們的主人吧。」
伊露莉音樂般的聲音傳開,馬兒們立刻就鎭靜了下來。這些不熟練的騎乘者一直到了這時,才順利駕著自己的馬躲進了杉樹林。
一行人引發了這樣一場小騷亂,拖了很多時間,但巨人並沒有發現這一行人。雖然也是因爲風精把聲音消除掉了 ,但從無比高大的巨人看來,這一行人根本就只是群螞蟻。何況巨人是在高處望向遙遠的托比。
躲藏在杉樹林裡的一行人必須在同時做很多的事情。他們必須讓原地踏步騰跳的馬兒們鎭靜下來、並在隱藏身體的同時還必須觀察巨人的動態。伊露莉撫摸著馬兒們的鬃毛輕聲細語地說:
「鎭靜吧,鎭靜下來。安靜……」
艾佩薩斯針對那些『膽敢』無視她命令的馬匹,把她知道的所有辱罵詞彙全都罵了出來。在艾佩薩斯的腦袋中,巨人的出現似乎並不是什麼大事。然而其他人都把視線的焦點鎖定在巨人的身上。艾賽韓德緊緊握著戰斧,背緊靠著樹(好像他以爲這樣別人就會把他看成樹皮上的花紋〉,用發抖的聲音說:
「他看、看到了嗎?看到我們了嗎?」
亞夫奈德也努力試著讓自己的身體躲在樹叢中,同時回答說:
「啊,好、好像還、還沒看到。咦,他過來了!現在他把腿……天哪!」
亞夫奈德看到這個動作,嚇了一大跳。巨人一腳踩上了山稜線。砰!整座山響起了被衝擊的巨大聲音。背靠在樹上看不見巨人的艾賽韓德聽到這聲音,嚇得臉都發白了。反過來說,傑倫特並沒有隱藏自己的身體,反而努力讓自己把巨人的樣子看得更清楚,說:
「艾賽韓德,看一下那個!怎麼好像一眼還看不完?天哪,太壯觀了!」
「現在你變得比巨人還可怕……咦,怎麼聽不見腳步聲了?」
「在那裡。快看!」
艾賽韓德將頭從樹旁邊伸出,看著山的方向。現在雙腳踩上山稜線的巨人慢慢舉起了雙臂。看到這巨大的動作,艾德琳感覺自己的血一下子涼了,握緊了艾德布洛伊的聖徽。然而傑倫特卻大笑了出來。他很清楚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舉起雙臂的巨人伸了個巨大的懶腰。
「喔喔喔……啊!」
在森林中各處,鳥類都發出悲鳴飛起,四周突然一片騷亂。打了個猶如雷聲般的呵欠,巨人慢慢將手臂放下。雖然看起來不像是故意放慢動作,但因爲手臂實在太巨大,放下的動作慢到傑倫特看了都有些著急。
「他剛才好像在山後面睡覺。還眞是懶惰啊?太陽已經這麼高了,現在才起床。」
「他越懶惰越好,最好不要起來!」
艾賽韓德如此高喊完之後,就緊緊握住了戰斧。亞夫奈德蹲在樹底下發著抖說:
「這、這世上居然還有巨人……巨人不是早就絕跡了……」
傑倫特嘻嘻笑了 。
「他回來了。我好像認識他。」
「你認識?」
「仔細觀察一下,我想誰都能猜出他是誰。」
傑倫特這樣說完之後,就用手指著樹枝間透出的巨人身影。艾賽韓德看到這動作,嚥了一口口水,傑倫特則是朗聲說:
「身高大約一百肘左右。右眼上有傷口。這是個獨眼龍巨人。歷史上出現過的巨人中,身高達到一百肘、又是獨眼龍的巨人就只有一個。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個來頭很大的巨人吧?」
亞夫奈德的臉色一下變得跟白紙沒兩樣。他結結巴巴地說:
「那、那,他是……!」
伊露莉接著亞夫奈德往下說:
「應該是克頓山的巨人。」
傑倫特嘻嘻笑了。艾佩薩斯發現了在那笑容裡面有某種言語無法形容的、在傑倫特平常的笑容中不存在的東西。傑倫特笑著說:
「不知道嗎,各位?最近有句話很耳熟能詳。過去追上了我們。用流行的話說,就是復古風潮來了。哈哈哈……」
「傑、傑倫特……」
傑倫特的笑聽起來根本像哭。他的臉整個皺成了一團,默默低下了頭。這時山上的巨人又一次發出了震動天地的響聲。
「嗚……!」
一行人慌忙地轉過頭。山上的巨人將雙臂朝後一拉,慢慢彎下膝蓋。艾德琳下巴顫抖著說:
「他、他打算做什麼?」
艾佩薩斯用充滿疑惑的眼睛望著巨人點頭說:
「他彎下了膝蓋……嗯,琳。照我的想法來說……」
「快跑!」
艾賽韓德發出高喊聲的同時巨人揮動起雙臂,踢了山一下,跳了起來。
亞夫奈德簡直立刻就要昏過去。巨人巨大的身體遮蔽天空的瞬間,周圍突然變得一片黑暗。那種黑暗跟浮雲遮蔽太陽的黑暗完全不同。陰影離地越近,也就變得越深。巨人遮擋在他們頭上的影子,就像白晝時突然到訪的夜晚一樣。
而且那並不是雲,是活生生的巨人。艾佩薩斯氣呼呼地說:『這傢伙居然膽敢跳過我的頭上!』但沒有人敢像她一樣光明正大地地說出自己的憤怒。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踩扁的艾賽韓德喃喃唸著『卡里斯,紐曼啊,請接受我的靈魂吧!』之類的東西,同時克頓山的巨人這充滿威壓感的跳躍也進入了最後階段。
砰隆!馬匹再次發出了慘叫,但風精們仍然壓制著馬兒們的慘叫聲。看著巨人落地的人們卻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跳過他們頭頂的巨人一下子就落到懸崖下面的平原上。但是躲在懸崖上方森林中的眾人只能看到巨人的大腿一帶。巨人的頭還在遙遠的高空上。瞪著巨人屁股的人們紛紛撝住了自己的嘴。現在巨人比起在山上的時候近得多了。雖然背對著他們,人們看著巨人完全遮蔽視野的背,怕自己的嘴張開發出聲音,只好用雙手蒙住嘴。然而只有伊露莉用鎭定的動作將弓拿了出來,將一枝箭搭在弓弦上,又將另一枝插在地上。
亞夫奈德一臉無可奈何地朝伊露莉揮了揮手。伊露莉轉頭看向他,亞夫奈德不發出聲音,用嘴型激烈地說:
『妳、妳打算主動攻擊嗎?』
『不。我只是在防備萬一。』
『萬一?』
『我知道克頓山的巨人非常兇暴。』
亞夫奈德想聽的並不是這個。他只不過是好奇伊露莉爲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這麼冷靜。但是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只因爲她是精靈。亞夫奈德咬緊牙關,用自己的方法防備萬一。集中了精神的亞夫奈德將雙手朝前伸出,準備好施法。艾賽韓德並沒有在防備萬一,而是覺得除此之外沒有東西可以倚靠,所以非常大力地握著戰斧。
一行人在令他們停止呼吸的緊張狀態下瞪著巨人的屁股之時,巨人像是想要消除落地
的衝擊一樣跺了幾下腳。就算是身高一百肘的巨人,在這樣大的跳躍下似乎也不可能不受到衝擊。跺完腳的巨人舉起右手,將右手掌移向額頭。這是人類也常做的動作,亞夫奈德馬上就看懂了。
『他是在遮陽光嗎?』
『糟、糟糕!他在看托比!』
傑倫特用無法承受的表情說。伊露莉突然舉起弓,用力地拉住了弓弦。艾德琳一臉驚慌地想攔住她,還好伊露莉並沒有放開弓弦。她就這樣拉滿了弓,環顧四周說:
『要攻擊他嗎?』
『妳、妳說什麼?妳瘋了嗎?』
『難道放任巨人跑到托比去嗎?我們不是應該把他引到其他地方去嗎?』
陷入驚釾的亞夫奈德過了好一陣子才聽懂伊露莉的話。先不管她這種非人類的(這是廢話。她是精靈)沉著性,只能說她的判斷是對的。他們發現了這個巨人,在這個時間點上把巨人引開也是他們該做的事情。但是傑倫特搖了搖頭。
『不行。』
亞夫奈德一臉感動地看著傑倫特。沒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們總應該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然而傑倫特繼續解釋說:
『我們在山上。沒辦法任意逃走。』
伊露莉將弓放下,再次看著傑倫特。
『先放任他往托比跑一陣子吧。我們跟在他後面走。到了底下的平原,馬就可以隨心奔跑了。我們在這裡是可以引開巨人,但沒辦法順利逃走。』
伊露莉點了點頭。亞夫奈德滿臉通紅地看著傑倫特。他跟傑倫特都想活下去,但他認爲傑倫特的做法更爲合理。
巨人突然開始往前邁步。
隆--隆--隆--。巨人發出了與其腿長相應的巨大腳步聲。即使行走的速度很慢,但因爲腿實在太長,巨人一瞬間就已遠去。傑倫特與伊露莉都很謹愼地觀察他。其他人也一面呑口水一面注視著。巨人現在已經走到連聲音也聽不清楚的地方去了 。傑倫特覺得糟糕了。巨人每跨一步的距離都很長。要是用這麼大的步子跑起來,那不知道速度該有多快。可是他們現在下山卻要花很多時間。傑倫特猛地起身大喊:
「我們跑快點!這樣下去不要說把他引開,我們連跟都跟不上他了。」

第四章

妮莉亞魯莽地抬起手臂,開始計算擠在辛斯賴夫宅邸廣大庭院中的人數。
「一 ,二,九十九,三百二十六,啊,正確來說是兩千五百四十三個。」
妮莉亞對自己說的話點點頭,其他人則是都噗哧笑了出來。但是溫柴看到擠滿這跟練兵場一樣大的庭院的人潮,還是發出了懼怕的呻吟聲,格蘭則是皺起了眉頭說:
「出劍動作與聲音極高分散他們?」
溫柴用冷冰冰的表情瞪著格蘭,但格蘭只是哼了一聲。溫柴咬了咬牙,也只能承認。在這裡就算拔出劍來大喊,人們也不會嚇得四散逃開。不,應該說他們一不小心就會被捲進興奮的群眾中,讓自己陷入危險。他們甚至根本鑽不進人潮。在呈巨大正方形的庭院中,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庭院右邊長了幾棵樹的角落。雖然出發得有點遲也是問題,但更大的問題是他們每個人都騎著馬。想要牽著馬穿過這麼多人是不可能的。他們原本想就算只前進一點都好,所以牽著馬跟在人潮的最後面走,結果還是完全沒辦法前進,只能站在原地。
溫柴緊咬住臼齒大聲說:
「原來他們這麼想看到別人被活活打死。」
帕哈斯當場充滿豪氣地說:
「溫柴,溫柴!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他們很想親身參與這個六十六年來解不開的問題被解開的現場。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你對人性這麼不瞭解嗎?」
「別開玩笑了 。」
「你說什麼?」
溫柴雙手抱胸,收起了下巴。
「如果這眞是六十六年才發生一次的事情,我還會稍微認同這些該死的群眾。但事實上這並不是六十六年才發生一次的事情。我聽說在這段期間就有好幾個蠢貨跑來挑戰然後被打死。七個吧?死了七個傢伙。還有很多人逃跑了。這樣說來,現在的情況每幾年就會發生一次。更何況……」
溫柴依然用無比兇惡的表情瞪著群眾。帕哈斯看得出在他的視線中包含著一種狂暴的輕蔑。溫柴繼續用低沉的語調大聲說:
「更何況這段期間沒有任何傢伙能夠成功解開謎題。這些跑來的人一定都很清楚這件事。對於六十六年來造成多次挑戰失敗的謎題,我想沒什麼人會對這個新冒出來的傢伙有所期待。」
妮莉亞眼睛睜得圓圓地望著溫柴。
「咦,好像是這樣耶。溫柴的話是對的。」
「這麼說來,這麼多人潮聚集的原因,就不是要看挑戰者成功解謎了。他們要看的只是新的犧牲者而已。」
帕哈斯一直到了這時,才理解了溫柴的輕蔑態度從何而來。
「但是,他們也有可能是爲了祝賀挑戰者成功而來的啊?」
「我所知的人類並不是會爲了祝賀別人的幸運而甘願自己辛苦的動物。」
帕哈斯聽了也只能點了一下頭。但是他到底還是沒辦法完全認同溫柴說的話。
「我撤回說你不懂人性的這句話,溫柴。但是呢,我還是搞不懂。如果按照你說的,他們只是湧過來看人被打死的熱鬧而已!」
溫柴轉過頭去看帕哈斯。帕哈斯面帶痛苦表情搖了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溫柴。看看他們的表情吧。如果你說的話是對的,他們的良心將會讓他們的臉色黯淡下來。但是,他們臉上有期待別人死亡的那種獸性表情嗎?怎麼可能!絕對不是這樣。」
環視過周圍的葩對這番話很有同感。擠滿了庭院的一張張臉上只有用某種程度的愉快調味的興奮。那種興奮分明是某種期待。帕哈斯確認了這一點。
「他們對挑戰者的成功非常期待。」
溫柴環視了一下四周說:
「爲什麼?他們期待的根據是什麼?六十六年來只看到失敗的托比居民爲什麼這次會突然對挑戰者寄託希望來了?」
帕哈斯輕輕笑了 。
「有時宇宙也會爲了人類而運轉的,朋友。」
「什麼意思?」
「你們也許會認爲做白日夢或爛醉之人才會這樣講,但帕哈斯會這麼說。有時宇宙也會爲了人類而運轉的。」
帕哈斯故意用第三人稱來稱呼自己。光靠這樣就爲他的話增添了客觀性與說服力。溫柴用無法形容的模糊表情看著帕哈斯。帕哈斯輕笑著說:
「魔法之秋,知道嗎?」
「那是無數歌曲的題材。」
「對!每個人一生當中一定會來訪一次的魔法之秋。路坦尼歐大王擊返神龍王的時候,是處在他自己的魔法之秋當中,這也是無可懷疑的事實。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也許會爲了我們完全揣想不出的目的而讓宇宙--就只一次--朋友,爲了人類而運轉!」
溫柴只是冷冷地搖了搖頭。
「我還以爲只有魔法師喜歡拿宇宙來玩。……所謂魔法之秋,只不過是用感性的語言來形容連續的偶然幸運罷了。」
妮莉亞驚訝地張大嘴巴望著溫柴。這個人眞的是溫柴嗎?到底怎麼了,怎麼連溫柴也得了海格摩尼亞當地的病了?但是帕哈斯故意做出充滿慨嘆的表情,說:
「這眞是個不近人情到極點的傢伙!但是帕哈斯會這麼說。今天,在這裡,帕哈斯不知怎地感受到了那樣東西!這裡存在著某種東西,而且人們都感受到了!」
「你感到的東西,只是你昨天晚上喝的啤酒造成的宿醉感。」
「呃……這個傢伙!伸出你那毒舌來,我來幫忙處理掉它!」
溫柴根本不回答,只是轉過頭。帕哈斯高高跳起,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對絲毫不還嘴的溫柴一直生氣。
騫痩長的身體靠在樹上,靜靜地望著前方。他也看著蜂擁而來的群眾,但對於同行夥伴所說群眾很興奮、很期待之類的,他卻一點都沒有感覺。他能感受到的,就只有這裡很吵雜而已。他痛恨吵雜。騫的眼皮自然闔上了 。
我想要的,
比無法相愛的伴侶更愛的他人。
宓。
騫的眼皮完全蓋起,將他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睡著了嗎?妮莉亞偷瞄著騫這麼想。騫將他高痩到讓人感覺憂鬱的身子靠在樹上,靜靜閉上眼睛。濃厚的樹蔭遮蓋了他的上半身。春天的陽光與周圍的吵雜此刻似乎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妮莉亞不但沒能對騫說話,連把視線固定在騫身上都很困難。所以妮莉亞回過頭對格蘭說:
「你把托爾曼藏在哪裡?」
格蘭回頭看妮莉亞,做出了很妙的表情,說:
「在很隱密的地方。」
「沒對他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嗯
「呿。知道了,知道了啦。但是丟下托爾曼一個人眞不會有問題嗎?是不是留個人下來看著他好一點?不,以我的想法來說,也許要拿去跟宓交換人質,所以把他帶來應該比較好。」
格蘭稍微開口好像要解釋些什麼,然後維持著相同的表情注視了妮莉亞一會。妮莉亞故意舉起雙手說:
「用拜索斯話講吧。」
「帶著那傢伙的話,我們當中的一個人就會被那小鬼給綁住了 。」
「可是……」
「侯爵如果出現在公開的場所,一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他應該會把手下全帶來,在這種情況下,少一個人就差很多。我們沒辦法專門派一個人監視托爾曼。別忘了,我們只有三個人。」
「三個人?那個,我們不是有騫、有帕哈斯……還有,呵呵,亞達坦?」
妮莉亞指著用威猛的姿勢坐在葩腿邊的亞達坦,笑了出來。但是格蘭面帶苦澀表情耳吾投地說:
「他們是爲了宓才跟我們一起走的。他們沒有理由要跟侯爵戰鬥。」
「什麼?喔,嗯嗯。說起來是這樣沒錯……不,等一下!」
妮莉亞疑惑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格蘭。她輪流看著葩、帕哈斯與騫,然後低聲耳語說:
「格蘭,格蘭……那個,難道,不會吧?對不對?」
「什麼意思?」
「不會吧……嗚。你的意思是爲了抓到侯爵,連宓也可以放棄嗎?」
格蘭無言地望著妮莉亞。妮莉亞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不行!這根本說不過去。宓是因爲我們才被侯爵綁走的。這種事我做不到!」
格蘭仍然沉默地看著妮莉亞。妮莉亞想要拋出更強烈的言詞之時,格蘭的口中開始說出像是喃喃自語的話:
「……到第四個車輪爲止都會互相幫助。」
妮莉亞將身體縮了起來。用凱納,卡須勒的話來說,這後面被省略的部分是『但是從第五個車輪開始就會欺負其他的車輪了』。
這句名言提到的『第五個車輪』一般來說有好幾種不同的意思。它可以指夢的碎片,無法拋棄的童心,無法實現的盼望,或者某個組織並不需要的冗員。而現在格蘭所說的第五個車輪,是在指責妮莉亞還沒辦法拋棄天眞,同時……
「直接面對現實難道不好嗎?」
「咦?什麼意思……」
「爲了宓的安危,騫也有可能將劍轉過來對準我們,不是嗎?」
妮莉亞倒抽了一口涼氣,轉過頭去。閉上眼睛背靠樹木站著的騫映入了她的眼中。騫到底是第四個車輪,還是第五個車輪?妮莉亞沒辦法判斷。不,妮莉亞的感性判斷騫是第五個車輪。這是很理所當然的。與另外四個輪子夢想著完全不同方向的第五個輪子。
「話、話是這麼說……」
「侯爵是一個連用不了的東西也會想盡辦法利用的人。請記住,我們只有三個人。」
「我絕對沒辦法這樣想!懷疑警戒騫是……」
「我並不期望妳一定要這麼做。但是請妳別忘了這個可能性。」
格蘭這樣說完,又再次回頭像溫柴一樣看著人潮。妮莉亞輪流看著格蘭與溫柴的後腦,擺出了一副哭喪的臉。
嗚嗚。我的那些男性夥伴都冷酷到可怕的地步。就在這時,辛斯賴夫宅邸的入口突然開始人聲鼎沸。妮莉亞奇怪發生了什麼事,正想要踮腳起來看,一個喊叫聲穿過整片騷動傳來。
「呀!挑戰者到了!」
亞達坦唰一下轉過頭。騫的眼睛瞬間張開。

人潮往兩邊分開,從宅邸正門到玄關出現了 一條長長的路。從正門開始的騷動霎時間就傳向擠滿庭院的人。但是並沒有人發出嘩然的高喊聲或歡呼聲。至少也該出一聲支持的,但托比人對賭上性命的挑戰者並沒有送上任何支持。就像溫柴所指出的,他們在過去的六十六年中看過了無數挑戰者的死亡。但是騷動明明就存在。人們因著自己都搞不懂的期待感而伸長了脖子。
看來相當威猛的五匹馬走著。挑戰者們騎在馬上走來,所以擠在庭院裡的群眾可以看到每一個騎乘者的臉。但是葩的視線立刻轉向了坐在騎乘者前方的女人身上。
葩感覺自己的喉嚨裡面有種熱熱的東西湧了上來。
宓閉著眼睛、低著頭,垂下的頭髮遮住了臉的一部分,但葩不用細看也知道她是誰。因爲她下巴跟肩膀的角度太熟悉了 。宓擺出這種姿勢的時候,眼睛總是閉著的。雖然有時也會壓低視線,但兩者間還是有些細微的差異。葩本能上就很清楚這樣的差異。葩望著宓,咬住了下嘴唇。亞達坦全身的肌肉緊繃,似乎馬上就要衝過去,但葩即時抱住了亞達坦的脖子。正門方向發生騷動之時,葩最先採取的動作就是抱住亞達坦的脖子,說起了悄悄話:
「不要衝動,拜託,拜託了。你衝過去的話,也許姐姐就危險了。知道嗎?知道嗎?拜託……不要做些無益的舉動,反而害姐姐陷入危險中。好嗎?」
葩這些話與其說是在對亞達坦講,不如說她是在對自己講。但是亞達坦就像聽懂了葩說的話,停在原地不動了。雖然肌肉抖動,低聲汪汪叫著,但亞達坦並沒有把葩甩開衝過去。
但是在亞達坦身邊,有一個更激動的人〈雖然用的是更安靜的方式〉。如果比較激動的程度,那麼葩應該出手制止的並不是亞達坦。溫柴很清楚這件事。所以溫柴輕輕拍了拍騫的肩膀。騫轉過頭去看溫柴。
「沒問題吧?」
騫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他就恢復成那個『不用瑪那的魔法師』了。
「是。」
溫柴感覺騫身邊的殺氣瞬間消失,心安了下來。冰冷地開始監看侯爵一行人的騫在很短的時間中就掌握了很多事。走在後面的三個人是小嘍囉。他們明顯價格很高,但卻是前面兩人的小嘍囉。他們的態度就是證明。騫馬上就忘記了後面的三個人,開始注意走在前面的兩個人。
他用商團護衛武士鑑別人的眼光開始細密地觀察挑戰者們。看到在最前頭跟宓同乘一匹馬的男子,騫點了點頭。這個是很不一樣的厲害貨色。
「那個就是哈修泰爾侯爵嗎?」
騫的語氣可以說是無味乾燥的。溫柴輕輕點頭,騫也跟著微笑了出來。
「他是商人很討厭的那種傢伙。」
「什麼意思?」
「這是商人平常愛開的玩笑。」
騫這樣說完之後就將嘴閉上。那個人明明就是很厲害的貨色,但也是賣不出去的貨色。第二個傢伙是個可以買賣的,所以價格反而可能更高。帶著這種眼神的男人,是要賣給某個人才能發揮價値的『商品』。
但是哈修泰爾侯爵明明就是特級商品,但無論如何都賣不出去。這種是商人最討厭的商品。
「第二個男人是誰?」
「魁海倫。他原本只是侯爵家的管家,但侯爵一開始逃亡,他就搖身一變成了個謀士 ,是個厲害的傢伙。」
「換句話說,他是價格很高的男人吧。」
溫柴聽到這種形容,輕笑著再次點頭。但是騫並沒有花時間對自己識人的眼光感到自負,而是抓起了金錢獵人的韁繩,說:
「要不要走到更前面一點的地方?」
「等他們到了玄關之後再說。現在就騎馬過去會引人注目。」
溫柴原以爲騫會對這句話不滿,但騫卻沒有說出任何抱怨,甚至臉上還帶著些微笑,把韁繩放下說:
「好的。」
溫柴腦中頓時一片混亂。這個傢伙現在是在表示完全協助我們的意圖?還是只是想讓我安心,心裡卻謀劃著跟侯爵的交易?侯爵控制下的宓將很多事情都化爲了疑惑。
最重要的是,侯爵是不是透過宓找出了那個怪異謎題的正確解答?
辛斯賴夫宅邸的巨大玄關前有著一道巨大的階梯。每一階寬而不高,階梯的中央準備了 一個寬闊的平台。當庭院中聚集了許多人,那個平台就可以當作演說台,現在也的確被當作演說台。應該是公務員的人跟另外幾個人坐在那上面一張寬大桌子後面的椅子上。階梯下方左右各排列著十來個托比的警備隊員。這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執行遺囑的場景,更像軍隊的閲兵儀式或者指揮官演說之類的場面。
爲什麼要放這麼多人進來看?溫柴心中突然產生了這個疑問。如果只是執行遺囑的話,在一個小小房間中集合,幾個遺族與公證人坐在裡面辦就行了。不,應該說這才是正常的做法。這麼說來,托比市政府與辛斯賴夫的遺族爲什麼要引發這場騷動呢?他們這麼想讓人們來看熱鬧嗎?還是因爲那筆財產太巨大了,爲了不讓公眾有疑惑的餘地,才特別在他們面前公開?
另一方面,格蘭也被巨大的疑惑折磨著。格蘭回頭看溫柴,用拜索斯話說:
「爲什麼只有那幾個?」
「嗯?」
格蘭焦躁地說:
「侯爵的部下,爲什麼只有四個?他們應該早就猜到我們會找來。可是爲什麼他只帶了這麼幾個人過來?」
「沒錯,這還眞是奇怪。」
「要不要調查一下外面?」
溫柴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沒有必要。不管附近埋伏了多少人,都很難穿過人潮衝進來。」
「說的也是。」
格蘭感受到極爲焦躁的心情,不斷把手握緊又放開,握緊又放開。自從開始追捕侯爵之後,從這麼近的距離看侯爵,這還是第一次。格蘭努力壓抑著熊熊燃起的復仇心,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但是格蘭發出的巨大呼吸聲讓人覺得他好像溺水之後剛剛從水裡爬出來的人,害妮莉亞不得不注意他。
另一方面,穿越群眾中間的侯爵也對群眾的人數感到非常震驚。執行遺囑與這些人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到底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聚集?雖然這是很値得一看的熱鬧,但怎麼會有這麼多傢伙把該做的事拋到一邊跑來看?
侯爵雖然猜到追捕他的人也在這裡,但是並沒有左顧右盼。他的精神不容許他做出這樣的事情。所以侯爵壓抑著自己洶湧的心緒,縱馬前行。何況準備好的平台也讓侯爵的心情更加惡劣。這樣一來,遺囑的執行就是在完全公開的地方進行了 。
哈修泰爾侯爵咬緊了牙關。
『完全成了個小丑。』
哈修泰爾侯爵到達了階梯前面,從馬上下來。他用騎士服務仕女的鄭重動作朝宓伸出了手。周圍的群眾都發出興趣極濃的視線,宓卻無視於侯爵的手,故意從侯爵的相反方向下馬。群眾的視線中開始帶有露骨的好奇心。
但是魁海倫連忙騎著馬跑到了宓的身邊。他想攔住宓的逃亡,但宓好像其實完全不想逃,只是靜靜地抬頭看著階梯上方。魁海倫下馬的同時沒有鬆懈對宓的注意。蓋博、尼克與沙姆爾也都各自下了馬,侍立在侯爵的背後。
坐在平台上的其中一個人慢慢起身說:
「我是托比市長戴卡德。」
市長?侯爵吃了一驚,但戴卡德市長繼續往下講:
「按照辛斯賴夫的遺言,我們在公開的場所執行遺囑。前來挑戰辛斯賴夫遺矚的各位請上這邊的階梯。」
侯爵再次咬了咬嘴唇。天哪,這恐怕是托比市全體民眾都極爲關心的一大盛事。說起來這個市政府很大一部分財源都是靠辛斯賴夫財產的收益維持的。我事前居然完全沒猜到!但是本質上這只不過是執行一個人的遺囑而已,打從一開始侯爵就不可能猜到是現在這種情況。魁海倫轉過身看著侯爵。
「我上去?」
跟市政府登記的是魁海倫的名字。然而侯爵搖了搖頭。
「帶著宓在這裡等。」
「咦?」
「我上去。」
魁海倫聽懂了侯爵這幾句話的意義之後,感到十分驚訝。解不開問題的話,會死的只有挑戰者本人而已。侯爵等於是自己去冒死亡的危險。
「不行,侯爵大人。我上去。」
「閉嘴!」
「不行,絕對不行!機會越多越好。萬一我失敗了,侯爵大人還可以再挑戰。但是侯爵大人失敗的話,我就沒辦法代替侯爵大人了。請將正確的答案告訴我。」
侯爵以憤怒燃燒的眼神望著魁海倫。魁海倫想從他的眼神中找出掙扎的痕跡,但完全找不到。一陣子之後,侯爵用很低沉的聲音說:
「我已經嚐到太多倒楣的滋味。我現在要試試我的幸運。」
「侯爵大人!」
「何況我有辦法可以跑,你卻沒有,你這笨蛋!」
「咦?」
侯爵突然將緊握的右手舉起給他看。侯爵所戴樣子有點怪異的手套上的鐵環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生光。魁海倫知道侯爵在說些什麼。
『只要戴著這個,我就有可能逃過處刑。而且我聽說托比市政府對行刑這件事並不怎麼熱心。所以給我閉嘴。』
在遠處看著這副光景的格蘭咧嘴露出了牙齒。他緊握的拳頭上也有一隻相同的手套。0PG,擁有強大魔法力量的手套。這神秘的寶物能讓穿戴者發揮出一般人難以想像的怪力。在整片大陸上僅有幾雙的稀有寶物,其中的兩隻居然就在這對逃亡者與追捕者的手上,也許可以說這是魔法寶物特有的神秘宿命。
魁海倫懂得侯爵說的話。他也屈服於侯爵的目光。面對發出『你講什麼我都不會接受』這種眼神的侯爵,魁海倫也只能這樣說:
「那我就等在這裡,請您務必要小心。」
侯爵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就將視線轉向宓。宓偏著頭,疑惑地望著侯爵。
「我最後再問妳一次,女巫啊。」
「請問。」
「妳說妳看不到未來了,這是事實嗎?」
魁海倫再次感到驚訝。她說什麼?看不到未來了?但是宓很冷靜地回答:
「是。宓沒有理由要說謊。」
「在這個能力消失之前,妳沒有看過辛斯賴夫的時代、有人講出此問題正確答案的時刻嗎?」
「也許您不願意相信,但答案是『沒有』。對這個問題,宓沒辦法給予任何建議。」
「好吧。」
侯爵立刻就轉過身。一臉茫然地輪流看著宓與侯爵的魁海倫大爲震驚。宓之所以是那個問題的正確答案,就是因爲她能看見未來。她生活在此刻,但是個能看見未來的未來漫步者。但是如果宓看不見未來,那她就已經不是未來漫步者了。現在的她只是個海格摩尼亞的女巫而已。如果這樣的話,宓就不可能是辛斯賴夫問題的正確答案。
這樣一來,侯爵不就是在手中沒有正確答案的情況下朝向辛斯賴夫問題走去!魁海倫朝此刻已走上階梯的侯爵背後伸出手,大喊:
「不行啊,侯爵……」
「閉嘴!」
魁海倫還沒把話說完,侯爵口中就爆出了嚴肅的高喊聲。魁海倫張開了嘴巴,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侯爵根本沒回頭去看魁海倫,只是長長地深呼吸了一次。
「呼……」
深呼吸結束之後,哈修泰爾侯爵就開始往階梯上爬。射在白色石階上的正午陽光耀眼得讓侯爵睜不開眼睛。侯爵瞇著眼不斷往階梯上走。群眾現在對這個賭上生命來挑戰的人致上應給的、帶有敬意的沉默。只有熾熱的正午陽光在發著威,在讓人很難相信有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的靜謐中,唯獨侯爵的腳步聲傳了開來。侯爵走上平台,停下腳步看著前方。桌上只放著一個看起來像是文件盒的盒子,以及某樣用布包著的東西,看來十分乾淨整齊。站在桌子另一邊的戴卡德市長用稍微訝異的表情看著侯爵,對蹲坐在前面的人彎下腰,然後雙方開始交換一些悄悄話。再次挺直腰之後,戴卡德市長對侯爵說:
「你是魁海倫嗎?」
「不是。」
「登記的申請人應該是魁海倫。」
「我想這裡的各位都知道情況,所以我們別把事情搞複雜了。坐在那裡的各位公證人應該都可以幫忙確認下面的那一位男子就是魁海倫。」
「當然沒錯。」
「現在由我代替魁海倫來進行挑戰。他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輕人,我因著對他的愛與友誼決定代替他。」
戴卡德市長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在下面的魁海倫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輕人』這話根本莫名其妙。魁海倫再怎麼看,都應該說是個中年人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答錯了 ,是由你出面來接受死刑嗎?」
「沒錯。」
「但還是有問題。我們市政府是秉承了已故辛斯賴夫先生的遺志,在執行遺囑的整個過程中盡可能保持公正……」
「有人出面受死不就得了嗎?」
「咦?」
侯爵雙手抱胸,說:
「我來挑戰,失敗的責任我來負。辛斯賴夫並不是沒有定下挑戰者的條件。關於正式的手續,也可以等事情結束之後再辦。現在沒必要解散這場聚會,重新辦理麻煩的正式手續。挑戰者已經在這裡準備好了,而且他會負起失敗的責任。這應該就夠了。」
戴卡德市長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些人。他們大概也是辛斯賴夫的家族代表。他們相互之間交談了幾句話之後,對巿長點了點頭。戴卡德市長看了,立刻又轉向侯爵說:
「你的名字叫什麼?」
侯爵想了一下,然後回答說:
「溫柴.哈斯勒。」
因爲群眾都靜了下來:侯爵的聲音傳到了遠處妮莉亞的耳朵裡。妮莉亞撝住自己的嘴巴轉過身,格蘭的臉現在則是變得跟惡鬼沒兩樣。但是溫柴苦笑了一下,說:
「侯爵還眞幽默。」
格蘭用嚇人的表情瞪了溫柴一眼。
「幽默?」
「他明明猜到我們應該就在現場,還這麼說。」
格蘭似乎覺得繼續談這個話題沒有意義,就將視線從溫柴身上轉到了階梯上。戴卡德市長點了點頭。
「好的,溫柴,哈斯勒先生。接下來我們要宣讀辛斯賴夫的遺囑,請大家安靜聆聽。遺囑的宣讀由遺族家屬代表巴雷德.辛斯賴夫來執行。」
侯爵輕輕點了點頭。聽到戴卡德市長的介紹之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的巴雷德.辛斯賴夫將放在桌上的文件盒打開,從裡面拿出了遺囑。巴雷德先讓幾個人確認了遺囑的眞實性,然後才開始宣讀。
辛斯賴夫充滿術語和古語的遺囑當然不是文學作品。那就只是份遺囑而已。侯爵對遺囑的內容也並不怎麼關心。遺囑的重點現在身處現場的人全都很清楚,所以這只是一個儀式性的行爲而已。所以哈修泰爾侯爵將宣讀遺囑的時間當作自己煩惱問題解答的時間。
巴雷德雖然結巴了幾次,但這份至少必須唸三遍才能讓大家搞懂的複雜遺囑,他還是成功地唸完了。群眾雖然很想拍手,但他們不知道這時候拍手是不是適當。所以群眾間只響起了零星的掌聲,然後很快就消失了。
妮莉亞暈頭轉向地問溫柴:
「我的腦袋呀……怎麼回事?他到底在講什麼?」
「就是妳早已知道的那些內容。」
「就那些東西,居然可以寫得這麼複雜?」
「嗯。」
「我好尊敬辛斯賴夫喔。」
「是這樣嗎?」
巴雷德宣讀完遺囑之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戴卡德市長立刻對巴雷德表達了感謝,然後走到桌子邊。他似乎意識到群眾的目光焦點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所以用很華麗的動作將布掀開。侯爵的眼中燃起了火焰。布底下出現的是一個黑甸甸的木頭盒子。盒子只有一個巴掌大,但是每個角落都用鋼鐵補強,看起來牢不可破。然而看起來結實是一回事,那上面卻沒有絲毫的裝飾。只有一點很特別,就是一般的盒子上裝了鎖的地方,它卻沒有鎖,是用蜜蠟封緘起來的,那封蟻上還蓋了個印章。戴卡德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讓群眾都能看清楚,然後把它放回桌子上,說:
「各位公證人還有家屬代表,請到前面來確認這個盒子的確就是辛斯賴夫的遺囑中所說的那個盒子。」
又是一個確認的步驟。當然所有人都將『這盒子是眞的,蜜蠟封緘的狀態沒有異常,上面蓋的印也完好』這句很簡單的話用相當陳腔濫調的方式說了出來。冗長的程序結束之後,戴卡德市長才終於感到安心,轉向哈修泰爾侯爵說:
「那個,溫柴.哈斯勒先生。你對遺囑的內容沒有異議嗎?」
「沒有異議。」
「那麼你也很清楚,你回答謎題的機會只有一次嘍?」
「是的。」
戴卡德市長看了侯爵一陣子。他對這個被逼到無處可返之人露出了惋惜的表情,說:
「現在給你最後的機會。你現在還可以放棄。對於生命有多珍貴,我想這不需要我多說了。如果你不認爲生命很珍貴,那我多說也沒用;如果你是這樣認爲的,那我也不必囉唆了。做個決定吧?」
哈修泰爾侯爵直視著戴卡德市長,說:
「我要解謎。」
戴卡德市長無法隱藏自己的激動。想到這時如果能弄杯酒喝就好了,戴卡德市長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才說:
「好。這是你自己的判斷,你也必須爲此負責。」
侯爵點點頭。戴卡德市長用華麗的動作張開雙臂,把他昨天背了一晚上的話說了出來:
「我以辛斯賴夫遺囑執行負責人的身分詢問你;對於這個問題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機會。而答案正確與否是由這個盒子來進行判斷。好的,請回答。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請找出這兩道脈流的交叉點!」

第五章

周圍陷入了一片寂靜。用妮莉亞的話來說,兩千五百四十三張嘴都緊緊閉著等待哈修泰爾侯爵的回答。如果他的答案是錯的,這個人將就此死亡。如果答案是對的,那麼封印了六十六年的盒子將就此打開。盒子打開的同時,凍結了六十六年的巨大財產也將落入他的手中。財產落入他的手中,從一般人的觀點來看是値得羨慕的無上幸運。但是魁海倫很清楚。從那份財產落入他手中的瞬間起,路坦尼歐大王用劍創立起的國家拜索斯將會倒在哈修泰爾的劍下。歷史的必然常常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進展著,而魁海倫也許正要目擊這必然的發生。如果侯爵說出的是正確答案,盒子就會打開。格蘭氣呼呼地瞪著侯爵。由於太多人潮的阻隔,自己一點都沒辦法靠近侯爵,除了留在原地緊握著拳頭之外什麼都不能做,但格蘭的個性很討厭這種喪失理性的感覺。他害怕的是侯爵說出正確答案時將會發生的事態。侯爵說出正確答案時,將會靠辛斯賴夫這筆財產的力量輕輕鬆鬆將追捕者與逃亡者的地位逆轉過來。這樣的話我們應該開始逃嗎?格蘭.哈斯勒很快下了一個結論。當侯爵說出正確答案之時,應該要馬上突襲他。不然之後就沒有機會了。然而如果他答錯了呢?
「想要親手報仇嗎?」
格蘭瞪著溫柴的眼睛似乎快要彈了出來,但溫柴卻是用一隻手墊著下巴直盯著侯爵瞧。他連看都沒看格蘭一眼,只是望著侯爵接著說:
「說吧,熱劍格蘭.哈斯勒。」
格蘭將可以用的詞跟不能用的詞全都考慮過一遍之後,說出的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如果答錯,侯爵將會在托比市政府的監督下被處死,不是以鄰國的流亡者哈修泰爾侯爵的身分,而是以挑戰離奇謎題的愚蠢冒險家溫柴,哈斯勒的身分。格蘭痛苦地反問自己是否能接受這樣的狀況。不然呢?難道要去劫走犯人嗎?然而這只會讓夥伴們陷入無益的危險而已。格蘭緊咬著嘴唇,雙眼瞪著侯爵的背後。騫則是完全面無表情。從他僵住的身體上找不出任何一個部分在動。就像妮莉亞說的,他這種樣子給人一種看到魔像的錯覺,這情感缺乏的護衛武士視線就固定在一個點上,一動也不動。
魁海倫。並不是宓。騫看的人是魁海倫。如果爲了救宓必須使用暴力,那麼最重要、最強的障礙就是站在宓身邊看著她的魁海倫了。騫似乎連對宓的感情都先埋藏起來,只瞪著『現在必須做的事最重要的對象』。對這樣的騫來說,侯爵回答得對不對根本不相干。不,應該說現在騫的大腦裡面根本連侯爵的影子都沒有。所以騫根本不知道周圍的人突然發出驚訝聲的理由。
騫轉過頭看階梯的方向。
侯爵站在那裡。他的手上拿著辛斯賴夫的盒子。哈修泰爾侯爵並沒有回答市長的問題,只是拿起了盒子。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市長突然著急得臉都白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半蹲著,或者連起身的念頭都不敢有,只是訝異地張口瞪著侯爵。戴卡德市長最先開了口。
「溫、溫柴.哈斯勒?你打算、打算做什麼?」
侯爵看著市長笑了出來。接著他將盒子放到一隻手上,另一隻手則指著自己的嘴巴給大家看,然後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的手指指了指市長,接著左右搖了搖。那是連陷入混亂的市長都能輕易看懂的簡單手勢。
『我回答的機會只有一次。不要跟我說話。』
將市長與觀眾的嘴都給堵住了之後,侯爵將視線轉回去開始觀察手上的盒子。市長與辛斯賴夫的家屬都用充滿疑惑的視線看著侯爵,但並沒有制止他。對於這突然發生的事態,他們還沒有必須加以制止的理由,只能在原地不動。侯爵很細腻地觀察著盒子。他把盒子翻來覆去地看,看了看盒底,又把盒子拿到眼前對各個連接的部位都進行了詳細的觀察。侯爵終於點了點頭。這時群眾中突然傳出了清脆的高喊聲。
「阻止那個人!把盒子搶過來!」
人潮的某處突然起了騷動。高喊的人好像想直接穿過群眾朝侯爵走去,但要穿過這麼多人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列隊站在階梯底下的警備隊員聽到高喊聲都吃了一驚,但他們沒忘記自己身處只有接到了長官的命令才能行動的立場上。況且站在階梯底下,他們要跑到侯爵身邊必須要爬上階梯才行。在侯爵身邊的市長跟其他人則是連這個高喊聲的意義都搞不清楚。溫柴以嚴峻的表情望向高喊聲傳來的地方,但因爲許多群眾突然發生騷動,他根本看不出誰才是高喊聲的主角。這時妮莉亞說:
「咦?這聲音是……那個醫師老伯?」
「朱伯金.伊雷瑪,對吧。怎麼了?」
就在這時,戴卡德市長發出了喊破嗓子的慘叫聲。
「溫柴.哈斯勒!你做什麼!」
格蘭像風一樣轉過頭。站在階梯上的侯爵將左手放到了盒子上,將右手放到了蜜蠟封緘上。戴卡德市長發出了人們聽不懂的怪叫聲想要衝過來,但是他與侯爵之間還橫著一個大桌子。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那些見證人都站了起來,站在階梯底下的警備隊員也都慌了,想要爬上階梯,但這所有人都離侯爵太遠。侯爵沒有受到什麼妨礙,就按照他內心的計畫去執行。侯爵很順利地將封緘給揭開了。
啪啦!侯爵手過之處,蜜蠟封緘碎成了粉末。碎片向四方飛散,戴卡德市長下意識地往後躲。哈修泰爾侯爵毫無顧慮地抓住了盒蓋。但是盒子的蓋子根本打不開。戴卡德市長用刺耳的聲音大叫:
「看、看吧!那是用魔法鎖住的!」
侯爵瞄了市長一眼,然後就用雙手緊緊抓住了盒子。侯爵短短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後發出了 一個低沉兇暴的喊聲:
「喝--!」
侯爵的手臂一下子膨脹了起來。撐不過隆起的肌肉,衣縫發出了撕裂聲,侯爵的下巴開始顫抖。帕哈斯一臉無法置信地說:
「這個蠢蛋!居然想要用蠻力打開魔法鎖住的東西!就算是克頓山的巨人,也沒辦法打開用魔法鎖住的……!」
咕嘟!帕哈斯將自己的話呑了回去,開始拚命咳嗽。盒子在侯爵的手中悽慘地破裂了。可是它裂開的樣子很奇怪。盒蓋還是沒有打開,但盒身碎成了兩塊。侯爵一臉滿足地低頭看著雙手拿著的盒子,戴卡德市長則是跌坐回椅子裡面。
「打……開了?」
妮莉亞驚慌地說。溫柴連忙回答:
「這不是打開,是破壞。」
「但、但是應該破壞不了啊。魔法鎖住的東西……也許初級魔法師都能用魔法打開,但物理的力量就算再強,要打開這……」
帕哈斯雖然呻吟似地說,但這次溫柴還是很快地回答:
「如果那上面沒有魔法呢?」
「嗯?」
「如果沒有魔法呢?也許那個盒子上面原本就沒有魔法,只不過是個鎖著的盒子,不,也許打從一開始那個盒子就是做成打不開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呢?」
溫柴說話的同時這麼想。那一天,溫柴問過托比市政府這樣的問題。
『等一下。如果是用魔法封住的,那不是用魔法就可以解開了嗎?要是有魔法師假裝要講答案,其實卻是在唸解除魔法的咒語,那怎麼辦?』
市政府職員這樣回答:
『啊,也有人試過幾次。但是無論哪個魔法師都沒有成功過。』
『都失敗了?』
『是的。都失敗了 。』
「沒有人曾經成功解除過那上面的魔法。任何魔法師都沒辦到。爲什麼會這樣?但是如果那個盒子上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魔法呢?可惡,一定是這樣。如果上面沒有魔法,那他們當然解除不了。」
妮莉亞臉色發白地望著溫柴。
「那麼,那麼……?」
「這是詐欺!那個盒子並沒有被打開。不,應該說是故意做得打不開。如果不是這樣,就不可能以現在這種方式裂開了。但是侯爵手上有0PG,所以才能用力量直接把它破壞掉。」
平台上的侯爵輪流看著雙手上抓的盒子碎塊,接著微笑了出來。市長與其他見證人猶如失了魂似地看著六十六年來一直打不開,然而最後卻是以沒有人料想到的方法被打開的盒子。原本往階梯上跑的警備隊員也停下了腳步,看著這副光景。
盒子裡面什麼也沒有。
辛斯賴夫的家人都用無奈的表情環視著四周。難道不是因爲盒子破裂時的衝擊力把裡面的東西彈了出去嗎?但是盒子被破壞時飛開的只有幾塊木片,以及補強角落的鋼片。事情很清楚,盒子裡面原本就什麼都沒有。而且在環視四周的這些人自己其實很清楚。六十六年來,這個盒子都是非常安靜的。要說盒子沒發出過聲音,也不能說一定就有問題,但如果裡面有些東西,至少搖的時候應該會發出聲音才對。但是實際搖的時候卻什麼聲音也沒有。家人們都以爲這是因爲盒子裡面的東西是固定著的,或者用棉花裹著。但是現在打開的盒子裡面卻完全看不到這類東西。從那裡面的構造看起來,如果有東西的話是一定會發出聲音來的。
侯爵一副似乎已經不需要的樣子,將裂開的盒子往地上一丟。啪!咕咚。戴卡德市長覺得好像被丟下去的是自己的心臟一樣,看了看在地上彈跳的盒子殘骸,再次抬起頭望向侯爵。
侯爵淡淡地說:
「我好像解開了這個盒子的謎題了。」
高喊之後努力想往前進的朱伯金.伊雷瑪不知何時起停在了原地。他也很清楚地看見了平台上發生的事件。那些被他推開而口吐髒話的人們也都失了魂似地望著階梯上方,但他們的驚訝與朱伯金的驚釾完全不同。朱伯金用手上拿的手杖撐住,好不容易才沒摔倒在地。衰老的腿抖到似乎馬上就要折斷,臉變得蒼白,脖子一帶則是起了雞皮疙瘩。認識朱伯金的幾個托比居民靠了過來。
「醫師先生?朱伯金先生,您沒事吧?」
「那個……」
「咦?您說什麼?醫師先生?」
「那東西……居然是這樣打開的……哈、哈哈哈……」
用訝異的表情看著朱伯金的居民當中,有一個認爲自己聽懂了朱伯金說的話。他笑著說:
「是啊。這眞是莫名其妙啊,醫師先生。如果用這種破壞的方式打開就是正確答案的話,嗚!這眞太可惜了 。如果是我去把它破壞掉……」
朱伯金一臉茫然地望向開口的男子,突然爆笑了出來。
「噗、噗哈哈!愚蠢的傢伙!那東西一般人破壞得了嗎?如果沒有巨人的力量,是根本破壞不了的!連魔法師都破壞不了!知道爲什麼嗎?我問你知不知道爲什麼?嘻嘻嘻!那上面根、根、根本沒有魔法?噗哈哈哈哈!」
「咦?您說什麼,朱伯金先生?」
然而朱伯金根本不理會說話的男子。他用發熱的聲音自言自語。一輩子按捺著不能講的話一下子全都一股腦講了出來,所以變得連朱伯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所以,所以我才說那是打不開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應該不會有人帶著錘子上去,而且那東西上面也沒有魔法,所以連魔法師也打不開!而且說到謎題,這眞是令人讚嘆的安排!要打開盒子必須先解開謎題,可是因爲那個謎題,所以人們都沒把注意焦點放在打開盒子上,而是放在解謎上!嘻、嘻嘻嘻嘻!所謂謎題原本不就是這樣嗎?眞是奇思妙想!可是,呵,噗哈哈哈!居然能這樣打開?那個男人難道是惡魔與人類的私生子?到底要擁有什麼樣的視覺,才能看穿遮蔽眼前的東西?到底要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用雙手破壞那個盒子?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他是不是預見到這一切了?不是嗎?祖父,父親,兄弟們啊!是這樣吧?他好像沒有絲毫錯誤地都預見到了?」
人們都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著朱伯金。但是如果他們多花點精神去注意,就會發現在庭院人潮間的各處,都有人在發出類似的嘆息、啜泣或狂笑。騫把這一切清清楚楚看在眼裡。他稍微瞄一眼,就能看到不只五、六個人在笑著。
克利的祭司們?天哪,那些人都是克利的祭司?
騫連忙開始綜合分析他們的特徵。沒錯,這些人全都上了年紀。他們的年齡相當於六十六年前出謎題者的下一輩。
瘋狂地笑著的朱伯金突然停住笑。他周圍的人這時都以爲是朱伯金突然從瘋狂中清醒過來,但事情其實並不是這樣。有一個疑惑,一個疑惑還沒解開。思緒被這個疑惑卡住的朱伯金面露啼笑皆非的表情,望向平台上方。他無力地張開的口中不自覺地冒出了幾個字:「但是……現在爲止……只死了七個人而已啊?」
侯爵再次雙手抱胸。他用無視於下方騷動的傲慢表情瞪著市長。但是他的頭腦還是發揮了準確判斷事態的驚人能力。哈修泰爾侯爵很尖銳地說:
「你們承認嗎?」
「咦?承、承認,承認什麼?」
「我問你們承不承認!承不承認我解開了這個謎題!你們看,我打開了盒子。這裡面什麼都沒有!你們承不承認盒子裡面有第二份遺囑的說法,根本就是謊言!」
「是、是啊。可是……?」
「這是一場詐欺,是爲引誘犧牲者設下的誘餌。我不知道辛斯賴夫那傢伙到底懷著什麼惡毒的心腸,居然會用這種方法把人騙去陪他一起死,但至少我解開了他的謎題。快承認!」
侯爵的話是事實,但同時也不是事實。侯爵並沒有解開謎題,但卻破壞了謎題。對於朝向過去的脈流或朝向未來的脈流之類的東西,他沒有給予任何回答。但是遺囑上只寫了將財產給予解開謎題的人,並沒有說要將財產送給破壞謎題的人。在市長與家屬代表脫離慌亂看清事實之前,侯爵必須要獲得確切的答覆。爲了達到目的無法大發雷霆的侯爵用低沉但強勁的聲音反覆地說:
「快承認!我解開了謎題。溫柴.哈斯勒解開了謎題,時隔六十六年才首次解開。現在不會再有無辜者因這個謎題而犧牲了。完成了這件事的就是我!」
侯爵這種催眠式的說話方法動搖了戴卡德市長陷入混亂的精神。戴卡德市長無意識間點頭說:
「是、是、是啊。你說這、這是詐欺……」
「如果不是我出面解題,恐怕有更多人會被捲入這場詐欺而死。」
侯爵說話的方式非常狡猾。他故意不講『揭發謊言』,而講『出面解題』。這是爲了讓人不知不覺認爲自己已經解開了謎題。戴卡德市長再次點點頭。
「是,你說得對。是的,沒錯。這都是託了你的福。」
「您過獎了 。」
連侯爵也沒辦法繼續講下去了。如果他說出『辛斯賴夫的財產現在屬於我了』之類的話,精神陷入混亂的家屬代表一定會馬上清醒過來。他必須滿足於現在這種讓大家都覺得自己解開了這個謎題的氣氛。而且還有這麼多居民幫他作證。侯爵同時感到了疲勞與喜悅。可以了。現在沒問題了!就在這時--
「約定的瞬間回來了!」
侯爵猛地轉過頭。群眾中爆出的喊聲淒厲到讓聽的人身上都產生了雞皮疙瘩。魁海倫的手連忙移向自己的武器,一邊尋找高喊聲傳來的地方。
朱伯金,伊雷瑪用力舉起手上拿著的聖徽,咆哮說:
「黑暗中更加閃耀的眼睛注視著你的夢!」
接下來的聲音並不只有一個人喊。群眾中處處爆出的聲音好像合唱般回答朱伯金說:
「黑暗中的夢並不只屬於你!」
聲音傳來的同時,許許多多的手都伸到了群眾的頭上。那些手上全部都拿著形狀相同的聖徽。
魁海倫一下子覺得背脊打了個冷顫。他知道這幾句話。現在高喊者一隻隻手上拿著的東西清晰可見。貓與夢的克利,祂的祭司,祂的聖徽。但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約定的瞬間回來了?
最先高喊的朱伯金直接開始穿越人潮。那是老人的身體不可能做出的猛烈敏捷動作。朱伯金不只猛力高喊,手上拿著的沉重手杖還不認人似地拚命揮動著,逼得人們急忙往後返。瞬時間人們都往左右兩邊分開,朱伯金猶如衝入了無人之境,到達了階梯下方。魁海倫連忙大喊:
「蓋博、尼克!快拔劍!沙姆爾!宓交給你了!在這裡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下達完命令之後,魁海倫也拔出了劍往階梯方向跑。但是問題發生了。因著朱伯金狂暴的動作而返後的人都擋在他前進的路上。魁海倫雖然想破口大罵,但人們都只看著朱伯金的方向。
爬到階梯中間一帶的警備隊員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攔住手拿武器衝過去的朱伯金而紛紛伸出了矛,開始掉頭往階梯下面跑。但是朱伯金一將腳踏上階梯就停了下來,將雙手上拿著的杖朝天空伸出,大喊說:
「以消失的事物爲證人,以失去的東西當作代價償付。看著那些不再回來之物,呼喊著那些被遺忘之物!克利啊,請記得您跟自己的杖所做的約定!」
眾人們望著瘋狂喊叫的朱伯金,臉都嚇白了。說完話的朱伯金直接翻轉手腕。將手杖旋轉了一圈之後,朱伯金膝蓋一彎,將手杖猛烈地插向地面。啪嚓!粗大的手杖撞擊石階,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這一瞬間衝擊力傳向了所有在庭院中的人。轟隆隆!
「鳴、鳴哇!」
「救命啊!」
「優比涅啊!天哪,這是什麼!」
天哪,那根不起眼的手杖居然可以產生出這麼大的衝擊力?魁海倫訝異地隔著人潮注視著朱伯金的背影。然而站在階梯上的侯爵看到了其他不同的東西。
「那是……!」
朱伯金的杖一插到地面上,石階梯好像就因爲這力量開始龜裂。喀啦!像是玻璃或冰塊裂開一樣,裂紋從朱伯金插杖的地點朝四面八方開始延伸出去。瞬時之間,石階就佈滿了像蜘蛛網一樣的裂紋。喀啦!喀啦!裂紋以嚇人的速度沿階梯往上下擴散蔓延。喀啦!喀啦!喀啦!站在階梯附近的群眾紛紛發出慘叫同時後返,但背後眾多的人也形成了一道堅固的人牆,擋住了他們逃跑的去路。大地上飛馳的裂痕瞬息間散佈到很廣大的區域。
「怎、怎麼回事!」
「閃開!我叫你快閃開!」
人們之所以沒有馬上動用暴力,是因爲太多人擠到他們連揮動手臂的空間都沒有。再加上後面遠處的人爲了看清楚前面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而開始往前推擠,而在前面的人則想要往後逃走。處處都傳出了撕裂耳膜的慘叫聲。
裂縫從石階的中央開始蔓延,裂成了無數的石頭碎塊。嘎吱!裂開的石頭交錯豎起崩裂互相摩擦,發出了刺人骨髓的噪音。石頭互相刮磨,像燒烤太久的陶器一樣爆裂。砰啪!朱伯金看著直接迎著他的臉飛來的石塊,依然一動也不動。彈起的石塊砸上了他的肩膀,飛起的破片劃過他的臉頰,濺出紅紅的血,朱伯金跪下了一邊膝蓋,緊握著杖停在那裡。以他爲中心,石塊慢慢開始飄上天空。溫柴並不想發抖。但是他的下顎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妮莉亞抱著溫柴的手臂開始拚命抖動。妮莉亞放聲大喊:
「溫、溫、溫、溫柴,那、那個,那個是什麼?什麼!我問你那是什麼!」
溫柴沒有做出任何回答。以朱伯金插到地上的杖爲中心點,噴發出的石塊並沒有在爆裂的高潮中紛紛落下,反而無視於重力慢慢開始在上空飄浮迴轉著。就像龍捲風一樣。沿著裂縫不斷飛起的石塊越來越多,加上碎片與粉塵讓這陣旋風越來越大。在當中的朱伯金卻半跪著一動也不動。擁有出眾視力的溫柴看出朱伯金並不是眞的沒有動作,而是口中不斷喃喃在唸著某些東西。他到底打算做什麼?哈修泰爾侯爵拔出了劍。
劍與劍鞘互相摩擦,發出了劇烈的聲音。戴卡德市長驚釾地望向侯爵,但是侯爵一拔出劍來,立刻就往階梯下開始跑。將爲了躲避龍捲風而後返的警備隊員朝旁邊推開,侯爵高喊道:
「混蛋!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但馬上給我停止!」
朱伯金並沒有回答他。他甚至連頭都不抬,只是持續地喃喃自語。飛起的石塊現在已經高到望不見盡頭,整座托比城處處都傳出了尖叫聲。然而坐在當中的朱伯金卻一動也不動,只是口中不斷低聲唸著些什麼。侯爵認爲沒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
「喝--!」
然而侯爵完全沒辦法接近那道龍捲風。不知什麼時候,整個階梯都已經化爲無數的石塊,現在就像波浪一樣擺動著。因爲腳下搖動差點跌倒的侯爵彎下腰,好不容易才穩住重心。
「這到底是什麼……!」
侯爵再次穩住身體,想衝向朱伯金的時候,朱伯金突然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可怕的聲音也傳了開來。轟轟轟轟轟!
侯爵這次摔倒了 。庭院中的人們紛紛倒地,發出了令人窒息的慘叫聲。大地片刻不停地搖動著。轟隆!原本站在人潮盡頭處的溫柴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沒被人們推倒,但反而差點被躍起的馬兒們給踩到。
「咿嘻嘻嘻嘻!」
「媽的,可惡!不要動!移動監獄!嗚!我說不要動,妮莉亞!」
第二次說話的對象就不是馬了 。溫柴一時間不知該先去阻止馬,還是先阻止纏著自己的脖子蹦蹦跳的妮莉亞。騫扶住了差點倒下的格蘭,以令人無法置信的怪力將格蘭拉了起來。格蘭被猛烈推擠,站直之後喘氣喘了好一陣子,一言不發地望著騫。然而騫並沒有去看格蘭,而是緊盯著遠處的朱伯金看。
跌坐在階梯上的哈修泰爾侯爵根本不敢有站起來的念頭,只是瞪著朱伯金。
朱伯金腳下的地面都崩潰了。好像突然冒出了一個圓形的洞來。這個洞不只深不見底,直徑還達到三十肘左右。然而朱伯金並沒有墜落下去。朱伯金手上還是拿著那根杖,靜靜飄浮在洞穴中央的空中。
朱伯金對周圍產生的騷亂沒有表露出任何關心。對於驚訝地看著他飄在空中的侯爵,他連看都沒看一眼。朱伯金飄在大洞中央的上方,只知道盯著下面的洞瞧。他臉上充滿了焦躁。朱伯金.伊雷瑪焦急地低頭看著那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突然朱伯金的表情亮了起來。他開始發抖,手將杖握得更緊了。在空中飄浮的人還想要靠拐杖撐住身體,這模樣怎麼看怎麼怪,但侯爵卻笑不出來。朱伯金望著下方用充滿喜悅的聲音大喊:
「回來了……回來了!」
朱伯金飄浮在空中,朝後稍微返了一點。侯爵依然跌坐在地,望著這副光景,在心中反覆捻了無數次。回來了?什、什麼東西回來了?
從洞底下,一個身影慢慢浮了上來。趴在平台地上把所有神祇的名字全都搬出來唸一遍的巴雷德.辛斯賴夫瞬間嚇呆了 。從地上打出的巨大無底洞裡冒出來的人穿著白衣,白髮白鬍鬚,看起來十分嚴肅。這張看起來頑固的臉,巴雷德在辛斯賴夫宅邸書房中掛的肖像畫上看過無數次。巴雷德用魂飛天外的聲音說:
「伯……父?」
巴雷德.辛斯賴夫的聲音絲毫不留餘地地鑽入了跌坐在階梯上但仍未喪失理性的哈修泰爾侯爵的耳中。侯爵站起了身來。展露在他嘴角的是用一兩種情緒無法解釋得清的複雜表情。但是看得出來其中最主要的構成元素就是憎惡。哈修泰爾侯爵以極憎惡的視線望著從無底坑中冒出來的老人,說:
「你回來了嗎……辛斯賴夫!」

第六章

辛斯賴夫以疲勞的表情環顧著四周。對於自己無視於重力飄浮在空中這件事毫不驚訝這一點,辛斯賴夫與朱伯金都是一樣的。腳踏在虛空中,眼神則是投向無意義的遠方。他的耳朵聽著喧鬧聲,嘴巴則是什麼話都沒說。辛斯賴夫就這樣站在空中。
辛斯賴夫望向朝自己高喊的哈修泰爾侯爵。侯爵咬牙瞪著辛斯賴夫,辛斯賴夫卻還是傲慢地無視於侯爵,直接轉頭。
「這混蛋!」
侯爵的劍還握在手中,但他之所以沒有馬上衝出去的理由,是因爲他也浮在看不到底的大洞上空。侯爵雙手緊握長劍,瞪著辛斯賴夫。但是辛斯賴夫還是泰然地無視於他的存在,只是望著朱伯金。
他剛開始開口的時候,朱伯金完全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當初希望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咦?」
辛斯賴夫面對朱伯金的表情一臉憂鬱。他接下來講的東西朱伯金就聽懂了。
「你是克利的祭司嗎?」
「是,是的。我是!」
「你是不是跟達勒瑪.伊雷瑪有什麼關係?」
朱伯金很想跪下。如果他腳底下有地面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
「他是我父親!」
「喔,你是達勒瑪的兒子啊。你跟你父親長得很像。」
人們在超越他們承受力的驚訝中陷入一片寂靜。哈修泰爾侯爵用充滿敵意的視線瞪著他們兩人,緊咬著嘴唇。
「眞是其樂融融啊。你是爲了當友愛社交生活的楷模,才從底下爬上來的嗎?」
然而辛斯賴夫與朱伯金再次無視於侯爵。侯爵那張臉好像急性胃漬瘍發作,就算立刻發出慘叫倒下也一點都不奇怪,但是被他這樣瞪著的兩人仍然自顧自高興地說著話。
「連達勒瑪的兒子都已經這麼老了,我想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
「已經六十六年了,辛斯賴夫!」
「喔……六十六年了啊。」
辛斯賴夫發出了很難分清是驚訝還是感嘆的呻吟聲,點了點頭。
「我所熟知的一切都消失了嗎?」
「是的。應該是吧。但是,但是又產生了很多您可以學習熟練的東西了。是這樣沒錯!」
「好。我知道了。那就先讓我踩在地上看看吧。好像這樣我才能實際感受到自己活著。」
「啊,好的,辛斯賴夫。」
朱伯金連忙滑過空中。他開始往群眾站著的地方移動,那裡成排站著許多與他穿相同服裝的克利祭司。
朱伯金突然無法忍受自己的眼眶發熱。圍在洞旁面帶嚴肅卻又興奮表情的人,就是常常打照面的肉舖老闆、鞋匠以及鐵匠。還有衣衫襤褸的乞丐、車夫以及在馬廄打雜的人。紅鼻子的釀酒廠老闆甚至直接哭了出來。他們其實都是克利的祭司。六十六年間不斷隱藏自己,到了現在才能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來到了悠久約定的現場。
克利的大祭司朱伯金.伊雷瑪很想一一擁抱他們、拍拍他們的背。對這些長年以來不斷等待、忍受痛苦的人,他非常想好好安慰一番。這安慰是他們應得的。這六十六年間……
他們的臉色突然變了。
朱伯金慌了。這些克利祭司看著他的表情好像就要開口發出慘叫。這怎麼回事?朱伯金站在地面上,掃視著他們每一個人。
「兄弟們啊,怎麼……?」
「大、大祭司!看後面!」
後面?朱伯金轉過身。然後他的身體就因爲驚誇而僵住了。
辛斯賴夫絲毫無法動彈。
看起來好像有具看不見的玻璃棺將他關在裡面一樣。很明顯地,辛斯賴夫努力想跟在朱伯金的後面從空中滑翔而過,但是每當他想往地面移動的時候,就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他的飛行。辛斯賴夫在驚慌與憤怒中不斷嘗試往四面八方飛,但每當這時他都痛苦地撞上了障礙物。辛斯賴夫緊握起雙拳大喊:
「這到底怎麼回事!」
朱伯金看得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辛斯賴夫的腳無法踏上大地?
大地不接受他!
朱伯金的膝蓋開始猛烈地抖了起來。大地與回想的施慕妮安並不會接受違反優比涅與賀加涅斯法則的人。所以疆屍之身只能永遠在地上飄流而無法安息。屍體可以躺下安息,但大地不會接受活動著的屍體。
「但、但是又爲什麼呢?辛、辛斯賴夫已經復活了,他、他並不是屍體啊。可是、可是爲什麼?」
朱伯金喃喃自語著。辛斯賴夫仍然一臉激憤地朝四方移動,然後就不斷撞到看不見的東西而往後彈,那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很可笑。這時聽到朱伯金喃喃自語的一個祭司連忙走近,用喘不過氣的聲音問道:
「大祭司,大祭司!到現在,到現在總共累積了幾個人?」
朱伯金一下子全身都僵硬了。不久前他心中的疑問再次浮現。只有七個人。第八個人就將這謎題給破壞了。朱伯金以啼笑皆非的眼神看著階梯上的哈修泰爾侯爵。侯爵仍然緊握著劍,但他也用訝異的眼神回望著辛斯賴夫。
「這算什麼,沉睡了六十六年之人演出的喜劇嗎?」
辛斯賴夫被卡在空中,用憤怒燃燒的眼睛瞪著朱伯金,發出了怒吼聲。
「你這蠢貨!這到底怎麼回事,給我解釋清楚!」
「還、還缺……缺一個人。最後的一個……抓住那個人!」
朱伯金原本結結巴巴的說話聲到最後突然變成了怒吼。朱伯金指著階梯上的侯爵大喊,克利的祭司們都面帶殺氣轉向侯爵。他們發出整齊劃一的喊聲,開始朝階梯奔跑過去。在空中的辛斯賴夫也猛力地轉身,用充滿憤怒的眼神瞪著侯爵。
「這些傢伙……!」
侯爵瞄了他們一眼,然後開始稍微後返。但是如果再後返,他就會被孤立在平台上。要逃到宅邸裡面去嗎?但這樣不但很難與魁海倫他們會合,而且到了不知內部構造的宅邸裡面之後,要再逃走又更加困難了。侯爵咬著牙豎起了劍。然而克利祭司們一看到劍光,就更加激動,用簡直要互相踐踏的激烈動作跑來。就在這時--
「給我統統停在原地!只要任何一個人敢動,辛斯賴夫就會死!媽的,這還眞是種莫名其妙的威脅啊。居然要將已死的人再殺死一次。解釋起來太麻煩了,你們就先照辦吧!」
侯爵抬起了頭,衝過來的那些克利的祭司們聽到空中傳來的聲音,也嚇得停下了腳步。朱伯金用氣得說不出話的表情望著飛到群眾頭頂上的這個男子。
「魔法師?」
群眾頭頂上空十肘高處有一個男子飄浮在那裡。他有著平凡的臉龐,穿著平凡的衣服,但是他也飄在空中,挑戰著辛斯賴夫獨有的地位。更何況他舉在頭頂上的右手中懸著一個熾熱燃燒的火球。右手中懸浮的火球發出了劈啪響聲,映照得男子上半身都一片通紅,劉海也是一片紅,對比得其下的臉十分陰暗。那張陰暗的臉上只有雙眼閃閃發光,直瞪著克利的祭司們。接連發生的既恐怖又不可思議的事件害人們連發出慘叫的念頭都不敢有。男子用左手指著辛斯賴夫說:
「恭喜你復活了。但是花了六十六年才好不容易復活,如果又被這東西燒死,那你就白忙了一場。難道不是嗎?這叫做遲發火球術。這是讓火之脈輪維持在極限迴轉數的臨界點上,利用三級阿爾發對其加以抑制達成的。如果光是談它的理論,那麼我想連三級的魔法見習生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啊。可是實際運用就有些困難了。要維持迴轉數是很不容易的。喔,可惡!我可不是沿街賣藥的傢伙。只不過有些激動而已。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要這麼長篇大論的,如果你們還聽不懂,那我也沒辦法了。說老實話,我現在激動得快要尿褲子了。啊,說是這麼說,其實也沒有眞尿溼啦。」
辛斯賴夫大喊,他的鬍鬚都飄揚了起來。
「哪來的混帳傢伙!」
「叫我雷澤吧。那邊的老爺爺們,我以克利之名向你們發誓,只要你們稍微動一下,我馬上就把這東西給丟出去!體貼的雷澤還要多給你們一句親切的建議。我的自制力很弱。懂了嗎?連呼吸都不要給我太用力!只要稍微嚇到我,我就可能把火球丟出去!」
朱伯金.伊雷瑪沒有必要下命令。對於手掌中浮著一個火球威脅他們的魔法師,雖然正在長篇大論地講些廢話,克利的祭司還是沒辦法忽視他。他們咆哮著將手上的杖握得緊緊的,但還是按照雷澤說的話一動也沒動。雷澤滿足地點了點頭,左手伸向額頭擦去汗水。
「啊,媽的。實在是好熱啊。頭頂上有一團火,怎麼可能不熱呢?」
辛斯賴夫並不想被捲入花招當中。他單刀直入地說:
「你到底想要什麼,快說!」
「啊,我只要你說清楚。」
「說清楚?」
「貓與夢的克利信實的權杖啊,我先祝賀你們的成功。整個大陸上的任何教圑都不曾達成你們的豐功偉業。你們讓過去這六十六年的時間都變得毫無意義,逆轉了生死的歧路。你們成功地喚回了早已被忘卻的東西。我很想拍手祝賀你們,只可惜現在我的右手忙不過來。可是昵,我還是希望你說明一下。我懷疑現在發生的事態跟別處發生的事情似乎有相關?那個,你叫朱伯金?」
「……是!」
「好。那就拜託你說明一下。克頓山巨人的復活與辛斯賴夫先生的復活有什麼相關呢?」
這算是違反了賭徒的行動綱領。全身陷入於如此緊迫的狀況中,雷澤的腦中一角卻有著這樣的話在來回盤旋著:現在全海格摩尼亞沒有一個人會不知道我是魔法師了。我的賭徒生涯就到此爲止了。之後也許只能找個偏僻的地方種菜維生了 。
「克頓山的……巨人?」
朱伯金用並不疑惑又沒有不安的怪異聲音回答了雷澤的問題。而雷澤是個職業賭徒。
「你在拖時間嗎?我能不能將你這樣的行動當作對我問題的肯定回答呢?」
「等、等一下,魔法師雷澤。這樣……」
「媽的,快說!我現在覺得丟臉死了,同時又快發神經死了!如果我眞死了恐怕什麼祭司都找不出我的死因。你也上來這位置看看。嗚哇,眞是羞死了 。我的性格是很內向的。至少有的時候是啦。何況光是已經死掉的傢伙復活這件事,我就不太滿意。光這件事就讓我很想丟出火球!」
辛斯賴夫氣得鬍鬚都豎了起來,狠狠瞪著雷澤,但什麼也沒說。要將激動的雷澤弄得越過理性與感性的界限看來很容易。實際上雷澤也希望這樣。雷澤故意東拉西扯地滔滔不絕,就是希望將辛斯賴夫與克利的祭司們固定在原地。侯爵沒有放棄這樣的機會。
「喝--!」
侯爵發出刺耳的高喊聲,開始朝克利祭司們的背後衝去。從階梯上躍起的哈修泰爾侯爵直接踢向最靠近他腳邊的警備隊員。「嗚呃!」警備隊員像被投射器打到一樣,飛了出去。飛行很短,衝撞很激烈。半蹲在階梯上的警備隊員就像山崩一樣地紛紛倒下。再次踏上了階梯的侯爵猛烈地高喊:
「魁海倫!」
魁海倫已經開始行動了 。
「過去那裡!蓋博!尼克!跟我來,把侯爵大人救出來!」
「呃啊啊啊!」
蓋博與尼克一面將拔出的劍往四周亂揮,一面往前跑。激憤的克利祭司們氣勢洶洶地擋在魁海倫前面,但他們是祭司,能用的武器只有手杖而已。何況他們原本的身分是肉舖老闆、鐵匠與農夫。相反地,魁海倫、蓋博與尼克是逃亡到遠離家鄉、飽經試煉的戰士,手上拿的又是最能發揮他們實力的工具。連續的慘叫與血滴開始飛濺開來。雷澤臉色蒼白地大吼:
「喂!我說過了 ,只要你們一動,我就把這東西丟出去!」
「那就丟啊!」
「你說什麼?」
雷澤一臉茫然地看著哈修泰爾侯爵。侯爵將擋在前面的警備隊員的矛彈開,高喊道:
「你!我以活人之名命令你。把那東西丟出去!」
「不行!絕對不行!」
朱伯金,伊雷瑪現在發出了比尾巴勾在馬車上被拖著跑的貓還要淒厲的叫聲。雷澤並不喜歡現在的複雜狀況。「媽的,這怎麼回事?」因爲在天上飄浮,還要固定手中的火球,所以雷澤一動也不能動。被卡在空中的辛斯賴夫也因無力感下沸騰的憤怒而狠狠瞪著雷澤。這段時間中,侯爵以警備隊員、魁海倫一黨以克利祭司爲對手,演出了一幕夢想著和諧社會與和睦人際關係者的惡夢。
「混蛋!我要先搞清楚狀況才能決定要不要丟,這種狀況下還要我發揮什麼判斷力!」
跟困惑的雷澤比起來,警備隊員則是都興奮了起來。他們沒有必要下判斷。哈修泰爾侯爵正衝過來攻擊他們,所以他們很想痛打侯爵一頓,實際上他們也這麼行動了 。托比警備隊員紛紛口吐難聽的辱罵,躍上了階梯。但是身在高處的侯爵發揮了驚人的力量,將警備隊員們打下去。警備隊員之一發出了嚴厲的喊聲,用斬矛一劈。
「喝--!」
「無禮的混蛋!竟敢對我出手!」
侯爵用手接下了斬矛,用力一拉。警備隊員發出慘叫,倒在階梯上。侯爵舉起長劍對警備隊員拋了出去,然後用雙手抓住了斬矛的一端,向四方亂揮。呼呼呼!階梯上方頃刻間出現了許多又馬上消失的可怕的圓,劃開空氣的響聲傳向四方。斬矛的鋒刃砍在石階上,噴起了火星。
警備隊員都嚇得臉色發青,開始朝後返。但是他們腳的後面是階梯,警備隊員再次難看地滾成一團。侯爵將斬矛斜斜拿在腰際,踐踏著倒在地上的警備隊員衝了下來。
克利的祭司都陷入了跟警備隊員一樣的難堪處境。雖然他們拿著長長的手杖又刺又挑又揮的,但侯爵手下的戰士們都堅定地閉著嘴,用劍把手杖撥開或扭腰躲避,將這些招數一一化解,並欺到祭司們身前來。戰士們一接近,祭司們那些長而沉重的杖反而成了累贅,他們一下子就化爲無力的托比居民倒下了 。蓋博從一個祭司手上將杖搶了過去之後開
始很漂亮地揮舞,那樣子好像在教訓祭司說『這東西應該要這樣揮才對!』
「呀----!」
只要是握在老練戰士的手裡,就算是桌腳也可以與名劍匹敵。不能再完美的攻擊劃過空中,擊中克利祭司的肋骨部位,發出了嚇人的聲音。這時蓋博也慌了。被手杖打中的克利祭司身上居然發出了金屬聲。
「這些傢伙,竟然都穿著盔甲!」
蓋博發出喊聲的同時,尼克與魁海倫也都發現了這件事。原本以爲已經給予了對方致命的打擊,但對方卻只是身體晃兩下,接著又發出兇猛的喊叫,同時重新對自己展開攻擊。看到破碎的衣角下閃耀的金屬光澤,魁海倫咬了一下嘴唇。接著他開口說出了很殘忍的言語,讓人很難想像這番話居然是針對跟他信仰同一個神的信徒而說的。
「別再砍了,刺他們!」
「這些該死的混蛋,沒辦法停下正在做的陰狠行爲嗎!」
雷澤狂暴地大喊,但侯爵與他手下的戰士卻完全把雷澤的話當成了耳邊風。而只要他們持續攻擊不放鬆,托比警備隊員與克利的祭司也就沒辦法脫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會陷入鮮血、慘叫、屍體到處散佈的結局,在這種悽慘的狀況下朱伯金連忙採取了行動。朱伯金伸出手對準侯爵的瞬間,侯爵感到了一股淡淡的不安。
「定人術!」
雖然響起了「喀噠!」一聲,可是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異狀。踩著警備隊員的身體奔跑的侯爵突然停了下來。眼中充滿疑惑、合不攏嘴,哈修泰爾侯爵突然變成銅像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朱伯金。尼克發出了慘叫。
「侯爵大人--!那傢伙施了魔法!」
朱伯金馬上衝了過去。撿起了侯爵拋出的長劍,朱伯金將長劍劍鋒移向侯爵的脖子,大喊:
「不准動!」
「那個老爺爺是在模仿誰啊?無論如何,實在是幹得好。」
雷澤讚嘆地說,魁海倫、蓋博與尼克卻並不怎麼想讚嘆。
「媽的,該死!」
魁海倫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冒起了一陣熱氣,只好停了下來。蓋博與尼克也惡狠狠地瞪著周圍,橫劍壓低了自己的姿勢。結果變成雷澤把辛斯賴夫當成人質來抑制克利祭司的行動,朱伯金把侯爵當作人質來抑制侯爵手下戰士的這種雙重人質劇,之前往悽慘結局發展的事態好不容易緊急煞住了車。至少雷澤是這麼想的。
但是朱伯金並不這麼想。
在朱伯金的腦袋裡,這並不是一場雙重人質劇。比起哈修泰爾侯爵手下的戰士,他反而更害怕雷澤。只要雷澤的手稍微一動,辛斯賴夫就會落入花了六十六年好不容易才復活,就只是爲了特地來被燒死的悽慘結局。朱伯金煩惱著要如何讓雷澤鎭靜下來,或者直接壓制住他,所以拚命將腦袋運轉到超過極限,但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出怎麼樣才能壓制住那個在天上飛的魔法師。而且那些看起來很想要馬上拿起劍再幹一場的侯爵手下那些戰士也讓他非常頭痛。朱伯金也苦澀地承認自己是在走相當危險的鋼索。
然而騫卻不這麼想。
雙重人質劇或時隔六十六年的復活這些事情根本從未進入過他的腦中,在所有人嚇得臉發青之時,只有他露出毫不在意的怪異表情,啪躂啪躂地走了一段路,接著將手放到一個男人的肩膀上。
「如果您不忙的話,就打擾您一下。」
超越了六十六年間的死亡、從地下無底坑中冒出來的人,以及手上拿個火球在玩的人都在天上飄著,寬闊的階梯上滿是流血與昏倒的人,在這種狀況下突然聽到這麼有禮貌的一句話是非常怪異的。所以沙姆爾一臉茫然地轉過頭,騫馬上就試著比較沙姆爾的鼻樑跟自己的拳頭哪個比較硬。(當然,在這次比較之前並沒有取得沙姆爾的同意。〉
砰!對被打中的沙姆爾而言,這是痛到無法忍耐的一擊。覺得鼻子好像凹進去的沙姆爾簡直想要笑出來。到處都是星星在閃、閃、閃。沙姆爾做出伸出手去抓那些星星的動作,跌了下去。
「騫!」
宓閉住呼吸抬頭看騫,但騫並不讓她有機會再說話。而宓也不想多說什麼話。所以宓投身到騫張開擁抱自己的雙臂中,摟住了騫的脖子。這是激烈的擁抱。騫將宓緊緊按向自己的胸膛,宓也喘不過氣般,好像就在自己眼前的騫的胸膛離自己有幾千肘遠一樣,拚命往自己的方向緊抱。不久之後,將臉埋在宓後頸上的騫用沙啞的聲音說:
「宓。現在我能說的就是……」
「嗯,嗯。騫,騫。」
「就算我只是爲了這一瞬間而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枉我活了這一生,宓。」
因著熱氣與呼吸困難,宓幾乎無法理解騫說的話。但這已經是? POG商團護衛武士騫所能說出最強烈的自我否定了。
宓知道未來。這樣說來,就算宓早已知道騫在這一刻將會渴求她,也一點都不奇怪。在把過去與未來同時當作現實來生活著的未來漫步者面前,騫很可能是爲了在這一瞬間救宓、爲了強烈地擁抱她而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就算這樣也無妨。』
騫知道自己的手臂是怎麼向她伸出的,自己的手是如何抓住她軟癱的肩膀。而且不是宓叫他這麼做他才這麼做的。就算已經到了他的雙臂之間,似乎還是怕他馬上離開一樣不斷朝他鑽去的宓,臉上沒有任何一絲虛假。懷疑宓已經事前知道這一切的心情至少在這一瞬間對騫沒有產生任何影響。兩人對對方都沒有一絲懷疑,盲目地抱在一起。亞達坦繞著騫與宓的四周一面跑一面汪汪叫,同時高興地搖起了尾巴。兩個男女與一隻狗構成的景象,在這充滿混亂與恐怖的空間中非常異樣。但是他們正身處他們自己專屬的眞實當中。
然而葩很想否定這一切的狀況。葩注視著宓與騫相擁,.妮莉亞看到她那表情的瞬間,就瞭解了所有的一切。
『天哪。這種事常有……但就算這樣,也不會比較不痛苦……這就是我最不希望的。』
葩因著說不出理由的侮辱感與喪失感開始發抖。強迫自己張不開的嘴張開,葩發出了尖叫。這眞是莫名其妙。這是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但是葩用好像要把自己嘴唇給咬破的力氣拚命咬著嘴唇,凝視著這兩人。
朱伯金仍然用劍指著侯爵,對雷澤大喊:
「喂,魔法師!你跟這件事根本沒什麼關係。我們雖然不期望你體諒我們這六十六年來忍受的煩惱與痛苦,但也不會放任你破壞我們的事情!返開吧。我會感謝你的。」
雷澤用一寸都不返讓的強硬態度說:
「世界上應該沒有拿了一手好牌還想認輸的賭徒吧。我手上的好牌就是辛斯賴夫。要不要亮出你的底牌來?如果你的牌比我更好,我也只能認輸。但是在看到你的牌之前,不要以爲我會自己嚇得投降。快說!克頓山的巨人爲什麼會醒來?」
「這我怎麼會知道!居然說什麼克頓山的巨人醒來了,這到底是什麼鬼話?」
「如果你打從一開始就這麼說,我也許會相信你。但是現在我沒法相信了。」
朱伯金想要再次高喊,但雷澤繼續說:
「媽的,我手掌都快被烤熟了。如果不跟我說清楚,我會馬上把這火球丟出去。若你眞的與這件事無關,你能不能以克利之名起誓?」
朱伯金爲了大喊而張開的嘴就一直張著,滿眼驚訝地看著雷澤。在他的感覺中,到不久之前爲止,都還像美夢一樣美好的狀況,因爲雷澤的出現一下子就轉變成了惡夢。雷澤惡狠狠地微笑著說:
「我數到三之前請你說出來。以貓與夢的克利之名起誓,克頓山巨人的復活與你或克利的祭司沒有任何關係。不回答我就把這東西丟出去。一 ,二--」
「不要!」
朱伯金自己不自覺地喊出這兩個字,然後馬上就變得一臉蒼白。辛斯賴夫用憤怒燃燒的眼神狠狠瞪著朱伯金,但仍然什麼話都沒說。雷澤緊閉著嘴巴,以冷冷的眼光望向朱伯金一陣子,然後低聲說:
「把劍收起來,返下吧。」
雷澤認爲自己必須掌握主導權。在這個庭院中,想要掌握主導權的傢伙實在太多了。所以事態才一直沒有辦法得到解決,只是打得雞飛狗跳。朱伯金看起來好像沒聽到雷澤說話一樣,但雷澤並沒有等待。
「那個,那些身分不明的男子們,你們也朝後面返下吧。克利的祭司們也請返下。這是威脅,不是種値得仿效的行爲。但我還是打算威脅一下。如果克利的祭司不返下,我就用火球燒辛斯賴夫。還有那些身分不明的男子們,你們如果不返下,我就燒階梯上那個被你們叫做侯爵的傢伙。可是他到底是什麼侯爵?」
如果可能的話,魁海倫與尼克眞想撕爛自己的嘴。不久之前他們慌忙中喊出了『侯爵大人』,而那個魔法師敏銳的耳朵並沒有漏聽這幾個字。明明收到了命令,但克利的祭司、侯爵的戰士都還在猶豫,並沒有返下。雷澤立刻高喊:
「朝後返下!」
「媽的,返下吧。」
魁海倫對蓋博與尼克發出了命令。向後一瞥的魁海倫發現沙姆爾已經倒在地上,而宓則是跟某個男人抱在一起。魁海倫有點返縮,但是他知道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邊的事情了,所以也只能靜靜地返下。
隨著侯爵的手下們稍微後返,克利的祭司們也朝後返了幾步。朱伯金咬牙瞪著雷澤,雷澤則只用冷冷的表情瞪回去。朱伯金將劍收起,返回到其他克利祭司那邊去。但是中了魔法的侯爵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階梯上。這樣子看起來還眞是可憐。所以雷澤說:
「朱伯金爺爺,請對那個侯爵使一下消除魔力術吧。」
每次雷澤的口中說出侯爵這個詞,魁海倫都感覺心臟一緊。但朱伯金只是一臉兇狠地瞪了一下雷澤。他似乎完全不想除去施加在侯爵身上的魔法。雷澤不太高興地點了點頭,開始飛越天空。
朝後彎的右手上懸著個熊熊燃燒的火球,飛越人們頭頂的雷澤展露出了一種魔法師獨有的美感。但是這姿態美麗的魔法師臉上混雜了 一些擔心、一些憂慮與一些淘氣,看來十分複雜。他的表情不知該說是憂心,還是玩世不恭、戲弄世上的一切法則,也許應該說是兩者都有吧。雷澤就面帶著這種複雜稀奇的表情停在辛斯賴夫腳下的那個大洞旁邊。
停在洞穴前面的雷澤往下俯視著那個深不見底的洞,臉上浮現了訝異。雷澤突然想到個點子似地揮了揮右手。朱伯金發出了猶如喉嚨被掐住的呻吟聲,但雷澤毫不在乎地將飄浮在右手上的火球甩進了洞裡。
轟轟!火球燃燒的聲音不斷從洞中傳出。雷澤將手伸到了耳邊,做出在聽聲音的樣子,但是不管再怎麼等還是等不到東西撞地的聲音。雷澤聳了聳肩。
「怎麼會這麼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朱伯金一時間無法理解雷澤爲什麼就這樣放棄了能夠掌握主導權的武器?但朱伯金發現雷澤雖然丟棄了火球,同時卻取得了更有力的威脅手段。雷澤現在就站在辛斯賴夫的面前,而且他是個魔法師。雷澤很明顯可以用其他的手法來攻擊辛斯賴夫,雖然朱伯金不知道這個『其他手法』到底是什麼。既然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所威脅,當然也就更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行動了 。這時一個女孩子朝向正打量四周的雷澤跑了過去。
「雷澤!」
女孩子的手上拿著把巨大的大刀。女人一跑到雷澤身旁,就擋在他面前伸出了大刀。那動作看起來像是要保護雷澤,但朱伯金與魁海倫都不自覺笑了出來。這個嬌小的小丫頭居然想要保護魔法師?這是只有在傳說故事裡才會發生的事情。雷伯嘉.修雷因將軍與凱納.卡須勒當初就是這樣吧。
但是雷澤看到魯森擋在自己前面,突然心裡覺得很踏實。現在我們是兩人聯手了,狀況比剛才好得多。雷澤用很有自信的語氣說:
「這個,事態太複雜了,所以我們加快處理進度吧。我提出問題,被我指定的人就要回答。但是回答限制在二十句以下。因爲我不想聽你們說些拖時間的廢話。先從朱伯金老爺爺開始吧。」
朱伯金用恨不得把對方宰了的眼神瞪著雷澤。雷澤噗哧一笑,說:
「我以克利之名詢問你。辛斯賴夫的復活,精確地說到底是用什麼方式達成的?」
朱伯金的憤恨爆發了出來。既然已經亮出了祭司的身分,朱伯金在克利的名字之下就無法說出任何謊言。但是以克利之名逼他說出事實的卻是個慣於玩弄法則的魔法師,這讓他更是無法忍耐。
「你這混蛋!不過是個低賤的魔法師,居然敢把克利的聖名掛在嘴上!」
「告訴你這件事應該有幫助。我是歐羅瑞學派的門徒。」
朱伯金驚訝地看著雷澤。
「歐、歐羅瑞?怎麼可能還有人存……」
雷澤瞄了朱伯金的臉一眼,然後用完全相同的動作模仿朱伯金的語氣說:
「克、克利的祭司?怎麼可能還有人存……」
朱伯金閉上了嘴巴。雷澤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們自己還不是繼承了公認早已滅絕的教派,隱藏在歷史的潮流背後多年?你還會因爲這種事感到驚訝,這才是最奇怪的』。
「說說看吧,朱伯金。辛斯賴夫是怎麼復活的?」
朱伯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身爲一個奸猾的角色,朱伯金很清楚事實沒揭露的時候是力量最強的,揭露出的事實甚至還會回頭來攻擊自己。但是在克利之名底下,他沒辦法說任何謊言。推導出這個單純的結論之後,朱伯金決心反問。
「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嗎?」
「我聽說只要死了九個人,辛斯賴夫就可以復活。但是我已經看出這是胡扯。到現在只死了七個人,可是辛斯賴夫先生已經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光這件事就證明了有很多東西我都還不知道。」
雷澤說話的同時故意做出兇狠的表情。
「而且我剛剛還聽到了『還少一個人』這句話。七加上一等於九,這難道是克利式的數學嗎?怎麼可能。爲什麼會是八個?不,這件事並不重要。如果需要八個人,意思就是後面這個侯爵死掉,辛斯賴夫才能完全復活嘍?」
在空中進返不得而徹底陷入無力感的辛斯賴夫聽了雷澤的話,將眼睛睜得大大的。他轉過身瞪著哈修泰爾侯爵。因爲魔法身體也被綁住的哈修泰爾侯爵則是用憎惡的眼神瞪了回去。雷澤回頭看了 一下這景象,就又再次望向朱伯金。
「是這樣嗎?我現在沒必要說……」
「我以克利之名問你。快說!」
朱伯金咬牙切齒地說。這一瞬間,站在克利祭司們背後的魁海倫肩膀一縮。雷澤假裝沒看到魁海倫這樣子,只是點點頭。但是朱伯金用激動的聲音說:
「所以昵?魔法師啊,你想保護那個人嗎?你打算妨礙辛斯賴夫復活嗎?」
「如果要用活人跟死人交換,那我當然想要幫助活人。」
「爲什麼!你知道那個人的什麼事?那個人有這麼重要嗎?魔法師雷澤,你剛才竟敢威脅我們,你以爲這種事我做不到嗎?在世上我有很多弟兄存在。你難道以爲礙了我們的事,還可以愉快舒適地過下半輩子嗎?」
雷澤皺了皺眉頭。朱伯金說得對,他其實根本分辦不出哪些人才是克利的祭司,如果持續受到這些傢伙的追殺,要保命就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況且他對哈修泰爾侯爵也根本一無所知。對雷澤而言,還有比哈修泰爾侯爵更重要的事。
「說起來後面這位侯爵先生對我並不怎麼重要。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其他的東西。」
「沒錯,這樣想才對。哪有什麼比你自己的性命更……」
「哈哈,我想你是誤會了。我所說重要的東西並不是這件事。」
「你說什麼?那麼?」
「我已經問過你好幾次了,克頓山的巨人爲什麼會醒過來?」
雷澤拋出問題的瞬間,魯森兇猛地咆哮了。看到魯森一副想殺了自己的眼神,朱伯金打了一個寒噤。天哪,人類怎麼可能做出這種表情?朱伯金呑了一口口水,之後就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狀況下回答了:
「這是因爲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其交叉點就存在於現在。」
雖然哈修泰爾侯爵因爲全身僵住不能動而極爲憤怒,但聽到朱伯金的話,他的心情還是一下子轉爲訝異。這就是辛斯賴夫問題。可是侯爵已經揭開了事實,這問題根本是個騙局。那朱伯金爲什麼還要提起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然而歐羅瑞學派的最終繼承人、騙子賭徒的眼中亮起了閃光。
「你說交叉點就存在於現在?」
「什麼?」
朱伯金連自己說的話都搞不懂,對雷澤的話當然更搞不懂了。但是雷澤不只對自己說的話,連朱伯金的話他都全部搞懂了 。
「這應該是謎題的解答吧?可是你竟然……啊,沒錯!」
朱伯金以陷入疑惑的眼神望著雷澤。雷澤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這並不是問題的解答,而是問題的目的!」
魯森回過頭去看了一下雷澤。
「什麼意思,雷澤?」
但是雷澤並沒有回答魯森,馬上望向朱伯金說:
「優比涅的枰台很長,賀加涅斯的秤錘很重。沒錯,你們是不能說謊的。你們的問題是事實!但其實也只說出了事實的一部分。一般出謎題時,都是設計成讓別人不容易猜出正確答案。但是你們的情況剛好相反。你們之所以提出這個謎題,就是爲了找出這樣東西!」
朱伯金張開了嘴巴。但是雷澤並沒有給朱伯金回答的機會,他的話一波接一波噴發出來。
「對。這樣設計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們說以九條性命爲代價可以讓辛斯賴夫復活過來。但是托比市政府卻沒有理由要將第九個挑戰者處死。哈哈哈。再怎麼說,我至少是個職業賭徒,對人類的心理我太清楚了。如果我是托比市長,我絕對不會將第九個挑戰者處死。爲什麼呢?因爲這樣,早已消失的辛斯賴夫才不會又活過來,把他的財產要回去!這太棘手了!」
待在平台上,知道自己不看到事態的結局根本逃不了 ,只能彎下腰望著階梯底下發生的事情,托比市長戴卡德聽到雷澤這番話,甚至覺得很暢快。因爲雷澤正確地指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不,不只是他,連他的前任與前前任托比市長們全都是一樣的想法。
光靠將其他人殺死就可以讓某個死者復活這件事說起來很難讓人相信,但如果這是事實昵?那市政府爲什麼還要冒殺死第九個挑戰者的風險呢?
戴卡德市長看了看被捆綁在空中的辛斯賴夫的背影。現在事實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這樣下去,托比巿政府就必須將六十六年來盡情使用的那筆巨大財產給還回去了 。
『媽的!這整筆財產?但是……如果打從一開始這就是詐欺呢?』
戴卡德市長爲了把雷澤的話聽得更清楚一點而站了起來。雷澤用做出明快結論之人特有的明快語氣解釋說:
「沒錯。這樣做是不可能順利的。不管怎麼逼托比市政府,我想他們也不願意對第九個挑戰者行刑。你們也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乾脆用自己的手炮製出第九個犧牲者,才是比較確實的做法,嗯。不過在你們很難保障自己安全的情況下,要演出這場謀殺案不是件容易的事。」
雷澤緊握住右手的拳頭,捶了一下左手的手掌,說:
「那麼要以九條性命爲代價才能讓辛斯賴夫復活,就根本只是個謊言!」
「謊言?」
朱伯金無力地反問,戴卡德市長一下子抬起頭。雷澤舉起手指著自己的後腦勺,說:
「現在只死了七個人,辛斯賴夫先生就已經復活了,這就是證明!需要犧牲九個人根本就是謊言。對吧?」
朱伯金什麼都沒說。但這就是對雷澤的最大支持了 。雷澤意氣風發地推導出了結論。
「那麼之前犧牲的七個人又算什麼?那是爲了找出謎題的正確答案,也就是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的交叉點。我剛才說過了,出這個問題的目的並不是爲了隱藏正確答案,而是爲了找出正確答案。那些犧牲者就只是爲了找出正確答案而死的祭品。大概是因爲這樣吧!也許只要殺了第八個挑戰者,正確答案就會出現了?八個犧牲者就能成爲確實的代價了。這是因爲這個問題並沒有正確答案。至少沒有一般人想像中的那種正確答案。」
雷澤舉起手指著朱伯金說:
「所以第九個人!那第九個人本身就是正確答案。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找出這兩條脈流的交叉點。哈哈。正確答案會在第九個人的身上自動出現!辛斯賴夫遇到那個交叉點的時候,就會完全復活了。我認爲這是最合理的,我的推理怎麼樣?」
朱伯金擠出最後一點力氣呻吟說:
「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那個交叉點是什麼?」
回答朱伯金的並不是雷澤的聲音。而且還是人們覺得發音有些奇怪的海格摩尼亞語。人們都一致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男子剛走進辛斯賴夫宅邸的大門。男子胯下的馬已經累到口吐白沬,自己也是滿身塵埃,但是他還是用精力充沛的表情望向雷澤。然而與他的表情不同,他從馬上下來的時候卻好像軟癱得整個人就要跌到地上去。男子一踩在地面上,馬上就扶著自己的腰,渾身僵硬。
「哎呀……我的腰啊。糟糕了!」
雷澤再次展現了先前發揮的強大推理力,冷酷地進行了推理。
「你的腰糟糕了?」
「嗚,德菲力啊!不是啦!」
男子以啼笑皆非的表情大喊,之後就拉著馬的韁繩開始跑。但是他立刻遭遇到早已筋疲力盡的馬的反抗,只好將馬丟在一邊,慌張地邊跑邊喊:
「正確答案是什麼?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它的交叉點是什麼呢?」
雷澤以慌亂的表情看了看這個男子。這到底又是誰?從他身上的衣著看起來,應該是個祭司。這時又有一個女子從庭院的一角跑出來,身後紅髮飄逸。
「嗚哇,傑倫特!這可不是傑倫特嗎!」
「妮莉亞小姐?呼,呼。咦,溫柴與格蘭也都在這裡?」
傑倫特氣喘吁吁地與妮莉亞一行人面對面。格蘭面露半喜半憂的複雜表情望向傑倫特,溫柴則是面帶笑容地說:
「看一下階梯上面吧,傑倫特。我們好像回到了褐色山脈一樣。」
傑倫特一臉茫然地朝階梯上望。
「呼呼,咦……侯爵?侯爵在這裡?」
魁海倫看了看傑倫特,然後將目光轉向溫柴與格蘭,皺了皺眉。這些混蛋,居然一路追到了這裡來!魁海倫咬住了嘴唇。中了魔法的侯爵還處於無法動彈的無防備狀態,可是接下來出現的卻全都是把事態變得更糟的人物。
侯爵也陷入了與魁海倫相似的心情。再加上他處於身體完全無法動的處境,所有人都不再注意他,他的憤怒也就更大了 。把所有人都當成自己工具的侯爵很難忍受這樣的狀況。侯爵盡全力將意識集中在手指尖。自然力會拒絕魔力不正常地集中在一個點上。
『這種江湖術士的的魔法怎麼可能就這樣把我捆綁住!』
沒有任何人知道侯爵將力量集中在手指尖。他的手一點一點開始顫抖。
騫摟著宓的肩膀很快走向溫柴一行人。但是更正確地說,他其實是在往馬的方向走。對他而言,既然他已經把宓救了出來,這裡就沒有任何人事物値得他再關心了。但是宓發現了騫的意圖,停下了腳步。騫低頭看著宓。
「騫,請再等一下。宓想知道事情的發展。」
「宓,這裡看來非常危險。」
「就算是這樣……」
騫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停了下來,連忙開始觀察四周。可是騫的眼中找不到葩的身影。以迷糊的眼神尋找葩的騫耳邊只聽到妮莉亞對傑倫特高喊的聲音。
「嗚哇!好高興,我好高興!我總算碰到個像人的傢伙了,嘻!可是你是一個人來嗎?」
「呼,呼。咦,妳爲什麼會這麼想?」
「當然嘍,你每次都是第一個出發,可是最後一個到達的。」
「呼。這次我可是第一個到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好幾個人都來了,但是我第一個先跑來。他們危險了。喂!正確答案到底是什麼!如果不趕快告訴我,那一行人都危險了!一定要趕快找出正確答案!找出答案才能解決現在的事態!」
傑倫特毫無邏輯的說話方式跟聽來讓人很不好受的海格摩尼亞語發音實在是很難懂。溫柴好不容易才搞懂了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問道:
「誰這麼說的?」
「我現在沒有時間詳細解釋了。我說過了,我們一行人都已經陷入了危機!」
雷澤眨了貶眼,用快把傑倫特逼瘋的速度慢慢地說:
「你一直說一行人……到底怎麼回事?」
「喔,德菲力啊,請暫時蒙住您的耳朵吧。他媽的!那群人正在想辦法拖住克頓山的巨人,不讓他跑向托比城!如果不趕快找出正確答案的話,身高一百肘的殘暴巨人就會前來蹂躪這座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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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滅亡是完美的歸宿

第一章

拜索斯皇城最出名的水果店裡,一個幾乎沒有人知道的房間中……
四個男人圍著房間中央小小的一張桌子坐著。從打開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以下午的偏斜角度落在男子們的肩上。四個男人都直盯著放在桌上的地圖與文件堆瞧。他們拿起文件看了看,看完的就遞給身邊的人,但是誰也沒有開口。
然而最後有一個人搖了搖頭。卡爾用虛脫般的聲音說:
「這眞是讓人無法理解。這東西的意思是……」
坐在卡爾對面的賈克噗哧笑了出來。
「那個,卡爾。我不但沒當過下命令的將軍,連接受命令的小兵也沒當過,但就算我這種人也猜得出這怎麼回事。所以沒必要這樣呑呑吐吐的。要不要我整理重點給你聽?」
卡爾一臉沉鬱地望向賈克。賈克想伸出手指指向地圖,但他的眼睛看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卡爾的臉。賈克開口了 。
「傑彭已經採取了準備進行總攻擊的態勢。」
卡爾面帶沉重的表情點了點頭。坐在他右邊的杉森猛咬牙瞪著地圖說:
「沒錯。無論是從軍營的移動,還是從軍團的配置看起來……他們最精銳的部隊全都集中到一個地方來了。而且還無視於前線的空虛。但是爲什麼會這樣呢?不管從誰來看,這都是場賭博。」
卡爾還沒回答杉森的疑問之前先看了看賈克。
「應該有些人威脅到了翰姆的地位吧,賈克?」
卡爾就像稱呼朋友一樣親切地喊出敵國國防大臣的名字。賈克一下將眼睛睜得大大的。
「威脅?」
「如果戰爭一直拖下去,他的地位就危險了……」
賈克搖了搖頭。
「應該沒有這回事。最好笑的是,翰姆的地位根本沒人想要。我想其他名門對於翰姆願意坐那個位子搞不好高興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去威脅他的地位?我實在是完全搞不懂那個國家。」
到這時爲止都一直緊閉著嘴的男子聽到賈克的話,搖了搖頭。羅內,修利哲用乾燥的
聲音說:
「沒什麼好搞不懂的,賈克。」
「什麼意思,伯爵大人?」
如果是從其他人口中說出,這個伯爵的稱號恐怕是種揶揄。修利哲家的伯爵爵位早已經被褫奪,甚至嚴格來說他們根本就是拜索斯王家的敵人。其實這一家根本就是被追捕的逃犯。但是賈克口中的伯爵大人這個稱號卻是帶有感情的。所以羅內,修利哲微笑著說:
「在傑彭,軍權並不是那麼吸引人的一種權力。有幾個實例可以證明,在傑彭要叛亂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至少光靠手握軍權是不可能的。」
「咦?」
「任何一個傑彭的將軍都很難對哈坦揮刀相向。不管是國防大臣還是將軍,傑彭的軍人都擁有完整的軍隊指揮權。如果願意的話,他們也可以試圖叛亂。但是哈坦手上還有尼林之翼。哈坦甚至沒有必要親手鎭壓叛亂,因爲名門會站出來。只要幾個名門出面,第二天叛軍就會潰滅。這些名門只要出來呼籲幾句,士兵們就會拋棄他們的將軍,回到自己所屬的家族去。而且他們還不覺得這是種背叛,而是很光榮的選擇。」
「呵……是這樣嗎?」
「是的。在傑彭除了名門本身發動叛亂之外,其餘的叛亂方式根本連試都沒人試過。傑彭的將領可以說是接受了名門的士兵、名門的委託前來打仗的。」
「呵呵,這還眞可笑。照這種方式想,我們國家不也是一樣嗎?我們國家的將軍也是從國王那裡獲得指揮權之後去指揮國王的士兵。」
「國王只有一個,但名門卻有很多,賈克。要讓某個傑彭將軍帶著部下起來背叛哈坦也許能做到,但要讓許多名門同時背叛卻是不太可能的。」
賈克用嘆服的眼神望著羅內的臉。在他的左邊,杉森也做出了類似的表情。卡爾微笑望著兩人的臉,但他的笑容突然消失,又回去低頭看著堆滿地圖與文件的桌子。
「原來是這樣。果然武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修利哲先生。我原本只想著他們不敢隨便對哈坦揭起反旗,沒想過原來還有這樣的理由。」
羅內輕輕地點頭。卡爾的額頭浮現了皺紋。
「那麼,傑彭的國防大臣雖然不能說是個閒職,但是至少可以對自己的這個職位不被奪走感到安心?」
「沒錯。帶著別人暫時交到他手上的士兵來打仗,跟我國觀念中的將軍比起來似乎更偏向於功能性。從我們的軍事觀點來看,這好像是不合理的體制,但傑彭卻可以靠這樣的體制順利地作戰。」
「不合理?怎麼說?」
羅內沉默了一陣子之後說:
「因爲士兵必須要有效忠的對象。」
卡爾緊閉著嘴,看著這個失去了效忠對象的武人。但是羅內繼續用單調的語調說:
「嚴格的命令體系、位階序列,一般都認爲這些系統是爲了更有效率地進行戰爭而建立的。實際上也的確有發揮這樣的功能,但細究其本質卻不完全是這樣。其實建立這些都是爲了讓士兵們覺得他們是『爲了某人而戰』。士兵們必須要有明確的效忠對象,這比任何訓練都更能提升士兵的素質。舉例來說,官兵與盜賊群常常在戰鬥中打得不分勝負。乍看之下會覺得問題是在於哪邊訓練得比較好、比較有體系,但其實不是。最大的差別只在於官兵是爲了守護家人與故鄉而戰,盜賊是爲了掠奪而戰。這偶爾也能成爲盜賊擊破官兵的重要因素。在這種情況下,那些盜賊毫無例外地都追隨著優秀的頭目。換句話說,就是有效忠的對象。」
「似乎是這樣。」
「就我的想法來說,不是爲和自己甘苦與共的將軍而戰,而是爲將軍背後的名門而戰的傑彭士兵,其士氣並不會比拜索斯軍更高。但是從到目前爲止的戰況看來,至少傑彭軍並沒有在跟我軍的戰鬥中敗下陣來。我認爲這跟傑彭士兵個人高昂的自負心有關。應該說他們士兵的個人水準比起我們優秀許多。」
「是這樣嗎?好。那麼我們只要把傑彭的國防大臣想成個功能性的職位,並不是群體的領袖,而是把軍隊當作工具來進行戰爭業務的專業人士,就八九不離十了吧?」
「我不反對這種說法。」
「那麼我可以說,這位朋友的野心或意欲從根本上就被封鎖住了嗎?」
「在這個位子上能滿足他意欲的,就只有哈坦的稱讚而已。征服者的威名或勝利者的榮耀對傑彭的軍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巨大的原動力。」
卡爾暫時調節了一下呼吸,很快地說:
「那他爲什麼還要做出這種行爲呢?」
「應該不是他人可以輕易猜出來的理由。所以我才覺得很難說。」
卡爾雙手手指交叉合攏,豎起大拇指撐住了額頭。然後他慢慢地開始用大拇指去戳額頭。杉森看到卡爾這樣,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說:
「我,能不能插句話?」
卡爾將手停了下來,回頭望向杉森。
「是端雅小姐?還是費西佛老弟?」
「……端雅。」
「請說吧,端雅小姐。」
杉森一副喪氣的表情,像是朗讀一樣將端雅劍的話複誦了出來。
「那個,卡爾。我是把劍啊。我上過戰場太多次了。這不就是軍人們愛說的『威力恫嚇』嗎?」
自從杉森說『我是把劍啊』開始,賈克就不斷忍著偷笑。但是羅內,修利哲皺起了眉頭,注視了地圖一會之後就再次望向杉森。他用不帶一絲笑容的表情說:
「妳爲什麼會這樣想呢,仕女?」
杉森現在看到將臉埋到膝蓋間嘻嘻笑著的賈克,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但是他充滿責任感的嘴還是忠實地說出了端雅劍的話。
「就是有這種感覺,也許是我身爲女人的第六感吧?」
「噗哈哈哈哈!」
賈克再也無法忍住,直接爆笑了出來。杉森用想殺了對方的眼神瞪著賈克,等待著進一步解釋的羅內也露出了有點受不了的表情。他用稍顯僵硬的語調說:
「可以看成威力恫嚇沒錯。乍看之下這種軍隊配置似乎露出了弱點,但其實並不是如此。但是光看這個……」
這時卡爾說了:
「等一下,我雖然不是專家,但我也很想搞懂,能不能稍微解釋一下?『乍看之下配置似乎露出了弱點,但其實不是如此』到底是什麼意思?」
羅內輕輕地點頭,然後指著地圖給其他人看。
「看這裡。實際上敵方最精銳部隊集結的地點,就是能最快翻越藍色山脈的卡比亞湖沿岸。兵力試圖這樣移動的話,會產生戰力空虛的就是羅拔爾河流域、納布拉、達維那這三個地方。其他的地方戰力也會稍微減弱,不過我們就先不提了 。可是羅拔爾河,請看這裡,是從卡比亞湖流出來的。軍隊如果沿著河邊移動起來會非常輕鬆,若是拜索斯軍佔領了羅拔爾河流域,補給線就有被集結在卡比亞湖的精銳部隊切斷之虞。」
「嗯。原來如此。」
「納布拉的情形更糟糕。佔領這個地方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因爲納布拉是大沙漠的入口,就算佔領了這裡,不熟悉沙漠的拜索斯軍也沒辦法再往前進。達維那則是個港口都市。如果不從陸海兩方進攻港口都市,要將其佔領是相當困難的。然而拜索斯根本就沒有海軍。納布拉與達維那這兩個地方,從傑彭的立場來說,戰術上雖然不想被我們奪走,但是從戰略上來看,並不是具有價値的戰線。」
「那麼,就算這三條戰線都被佔領……」
「如果想要突破這三條戰線,拜索斯就必須分散戰力。這樣一來,前線就變得薄弱了 ,那麼集結在卡比亞湖的部隊就更可以輕易突破了 。不知道這樣講適不適合,這可以用一般人常說的『給了肉但換回骨頭』來比喻。」
卡爾點頭。
「那麼這是威力恫嚇的可能性非常高。」
羅內盯著卡爾一陣子,然後也點了點頭。
「沒錯。可是連對軍事事務並不熟悉的賈克都可以看出他們不顧一切進行總攻的意圖,拜索斯的將軍們對這件事當然就更清楚了。用了這麼常見的欺騙手法,代表他們的確打算威力恫嚇。但是……」
「但是什麼?」
羅內稍微猶豫了一下才說:
「如果這眞是威力恫嚇的話,他們是一定會出兵攻擊的。而且還是用相當快速的閃電戰方式。我想在這之後他們就會透過外交管道提議要和談。提出和談的時間點是按照翰姆國防大臣的意圖決定的,但我們不知道他希望拜索斯出血到什麼程度。從這一點看來,大軍聚集在卡比亞湖還是危險的一招。」
卡爾默默地看著羅內。羅內,修利哲用無奈的表情說:
「如果他們突破了藍色山脈,則伊帕西、肯頓就都危險了。伊帕西與肯頓被攻下來的話,南部林地等於是被刀架上了脖子,而拜索斯就等於是將原本拒於大門之外的敵人放進寢室裡來了。這樣我們就不得不同意在最糟的情況下和談,這樣對拜索斯而言損失就太大了。之後不但無法捲土重來,甚至還有可能必須要年年向傑彭進貢。」
卡爾默默點頭,杉森則是磨著牙,發出了讓人相當不舒服的聲音。然而賈克搖了搖頭。
「這樣說不是很奇怪?如果到時候拜索斯陷入了這麼不利的立場,那傑彭還有必要提出和談嗎?如果他們繼續推進過來的話……」
「不,不是這樣的,賈克。使用閃電戰計畫的問題點,就是很難改打長期戰。如果傑彭想要的是完全併呑拜索斯,用這種閃電戰的方式是很難做到的。這幾支精銳部隊從進入拜索斯國內起,就將面臨補給線被切斷的危險。請不要忘記,他們是在敵人的地盤上戰鬥。再怎麼精銳的部隊,也無法在沒有補給下長期進行作戰。」
「啊,那他們難道打算在我國大肆橫行破壞一陣之後再和談?」
「也可以這樣看。不過在這遠離前線的大後方,只看著這些地圖與文件,根本什麼狀況都無法確認。」
卡爾再次開始用大拇指來戳自己的額頭。他猶如自言自語地說:
「這很合理。試圖終結掉戰爭。方法是和談。爲了能和談而給予對方最大的壓迫。爭取在和談的時間點上將國家的利益擴張到最大。這是既有攻擊性又合理的戰略。」
羅內微微笑了。卡爾朝羅內投以柔和的視線。羅內對卡爾這樣的目光感到訝異之時,卡爾突然說:
「你最近是怎麼過的,修利哲?」
「怎麼這麼問?」
「我在想你最近是不是很無聊。」
羅內漸漸一點一點理解了卡爾的說話方式。所以羅內並沒有回嘴叫他不要說些廢話,而是也回了他幾句像是閒聊的話。
「說無聊也很無聊。之前以馬戲團藝人爲對手搞的那些事實在無趣。欺負那些無權無勢的藝人似乎不是什麼高格調的事情。」
「那你想不想改拿翰姆當對手?」
羅內雖然知道卡爾有用不在乎的語氣談嚴肅話題的習慣,但不知嚴重到這個程度。所以他先保留不回答,只是眼睛圓睜盯著卡爾。卡爾現在用大拇指撐著下巴與羅內對看。
「雖然我們也贊成和談,但我們也要維護我們的利益。翰姆的和談條件確認之後我們就批准。但南部林地連任何一小塊我們都不給。我希望你能把翰姆弄得團團轉。」
「怎麼做?」
「那是從古代流傳下來、至今還很有效的策略。就是同時派出水與火。」
羅內一時間疑惑地歪著頭望向杉森。杉森用呆滯的眼神與羅內的眼睛對看,看到這樣的杉森,羅內噗哧笑了。
「當杉森的副官嗎?」
杉森聽了一下子把眼睛睜得好大。但是在他想出要怎麼表達自己的驚訝前,卡爾就先開了口。
「雖然對年長者而言這個提案會讓他們不太高興……修利哲家現在不也到了該復活的時候了?」
「就我個人而言沒有反對的理由。但是你打算怎麼讓我參戰?」
「只要擴大運用戰時特別法就可以了 。如果你有以平民身分從軍的意願的話。」
「你是說自首嗎?」
「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現在只要進一下法庭就行了。這樣到了喝下午茶的時候,你就可以用自由之身參軍了。」
結果羅內笑了出來。
「眞是令人驚訝啊,你這個人。居然送我這麼大的一個意外禮物,讓我很難不驚訝。我滿心感謝地答應。」
賈克呆呆地說:
「那個,我也很難不感到被人忽略的感覺。但是你們明明就無視於我的存在。這邊有人完全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兩位能不能多加幾道說明湊一份全餐昵?」
卡爾點了點頭,但還是沒有對賈克進行說明,卻對杉森說:
「費西佛老弟,請你陪修利哲一起過去。」
眨了眨眼,杉森既無奈又不安地說道:
「一起過去?過、過去哪裡?」
「哪裡?當然是法務部啊。去找法務部長,就說是我叫你去的。跟他說你已經感化了惡劣的叛逆者羅內.修利哲,並說服對方自首。」
羅內苦笑了。杉森的雙眼還在可憐地眨動著。
「喔……是我做的嗎?」
這次不只卡爾、羅內,連賈克都笑了出來。卡爾面帶微笑地對杉森解釋:
「修利哲將會參軍以將功贖罪。身爲武將名門修利哲家的戰士,修利哲先生要到正與殘忍邪惡的傑彭展開對決的南部林地去赴任,輔佐那位勇猛無雙同時又具有無比智慧的戰士兼賢者杉森.費西佛大人,與殘暴的傑彭國防大臣翰姆爲對手英勇奮戰。懂了嗎?」
杉森並不想這樣。眞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寧願乾脆閉上嘴聽端雅劍的回答。但是端雅劍卻只是嗤嗤地笑,並沒有再說出任何話。所以杉森只好無奈地說:
「能不能再對我解釋一次?」

羅內沒想過會這樣。但是卡爾並沒有說謊。從抵達法務部,到他恢復自由之身,花的時間還不到五分鐘。啼笑皆非地回想著不斷躲避警備隊員、使用化名、尋找陰影偷偷前進的那段日子,羅內完成所有準備之後,也只能對坐在那裡等他的法務部長搖了搖頭。法務部長將遵守軍法同意書、赦免狀、效忠誓約書,修利哲家擁有的不動產相關文件與收據等等全一股腦掏了出來,要羅內依次簽名。簽署著根本沒時間好好讀的文件同時,羅內感覺自己好像還沒被逮捕就被赦免了,而實際上的情況也跟這相去不遠。連負責執行的杉森也搖了搖頭。
「沒有正式逮捕,也沒有審判,立刻就赦免並恢復原有地位。」
法務部長噗哧一笑,把他們弄得更驚訝了。
「將這個拿去吧。這是國王陛下的詔書。」
羅內接過了法務部長遞過去的文件,用不清不楚的聲音說:
「詔……書?」
「如果將半獸人學算術之類異想天開的話都省略不說,那麼內容大致是羅內,修利哲的一切罪惡都已隨河水而去,他將猶如搭在弓弦上的箭一樣朝前線射去之類的東西。對了,你要在後天中午之前到莊嚴大廳向國王陛下宣誓效忠。知道嗎?雖然你已經簽了忠誠誓約書,但還是有必要這麼做。而這個是給你的,杉森。」
「這是什麼?」
「一三一戰線的吉達林將軍不是被人暗殺了嗎?你要擔任吉達林將軍逝世之後司令懸缺的第十二軍團長。司令官的權限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組織參謀團隊陣容,羅內.修利哲先生就是第一位被任用的。國王陛下與國防部長都已經批准了。回來的路上請你到國防部跟國防部長打聲招呼。任職典禮的日期之後再決定。」
「這到底……」
他沒辦法再接著往下說了。杉森能夠表達出的也就只有這些。羅內也一樣感覺莫名其妙。卡爾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對國家高層能發揮這麼大的影響力的?羅內朝向杉森做出一個迷糊的表情,才舉起手來敬禮。
「那就拜託您了,司令官閣下。」
「喔,咦……咦?」
所以這兩人在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內就成了十二軍團的司令官與首席參謀,回到了卡爾與賈克等待著的賈克水果店。啜飮著咖啡的卡爾看到兩人走進房間來之時的表情,把口中的咖啡給噴了出來。
看到在賈克的嘮叨下紅著臉擦桌子、收拾咖啡杯的卡爾,羅內再次感到啼笑皆非。這眞是個可以影響法務部、國防部與國王,還給我自由,還安排我去跟翰姆作對的人嗎?
「眞是趟驚人的散步啊,卡爾先生。散步的路上我撿到了自由,又撿到了第十二軍團首席參謀的職位,還撿到了一個服從的司令長官。」
「散步?喔,沒錯。應該只需要花這麼多時間。」
羅內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杉森也茫然地坐在原位,一臉茫然地看著卡爾。羅內朝向笑咪咪的卡爾毫無表情地說:
「看來杉森對整件事也是一無所知。你在這麼短的時間中,在皇城與貴族院中構築出的東西,我根本想像不出到底規模有多大。如果我也能獲得這種能力那就太好了。」
「啊。這是有點需要幸運的事情。不是隨便誰都能當上屠龍者的好友的。而且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成爲拜索斯皇城的夜之帝王的朋友。」
卡爾回頭看賈克帶點揶揄地說,賈克則是滿意地決定原諒將咖啡灑到桌子上的卡爾。羅內淡淡地說:
「這樣說來……做了這麼萬全的準備,你似乎是眞要用我。而且還是從知道翰姆的閃電戰計畫之前就如此。」
「沒錯。」
「理由是?」
卡爾微微笑了 。羅內感覺喉嚨有點哽住。
「爲了讓我恢復地位嗎?」
「這對拜索斯也是件好事。如果沒有發生卡穆與涅克斯的事情,你應該早就在前線大顯身手了。有能力的人如果只因爲與本人無關的罪名就不起用,那對國家也是種損失。」
羅內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深深低下了頭。看到他這樣,卡爾又笑了。
「坦白說吧。我爲什麼不能跟翰姆有同樣的想法呢?」
「謝謝你對我坦白。因爲你打的是基果雷德這張牌。」
「是的。我是企圖用基果雷德壓迫他們坐上和談的談判桌。爲了在展開和談的時間點上佔據最多的領土,所以我想請求你跟杉森的幫忙。翰姆跟我產生了同樣的念頭,這我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無論如何,雙方都想要和談,因此想要佔地也變得更加困難了。」
羅內面帶微笑望著天花板。
「你是翰姆的秤錘,翰姆也是你的秤錘。」
「你說秤錘?」
「在漫長戰爭的末尾,兩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戰略家同時出現在兩個國家,這讓我覺得也許是優比涅的秤台造成的影響。果然優比涅的秤台很長,賀加涅斯的秤錘很重。」
「哈哈。居然說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戰略家。這種詞只有赫茲里或雷伯嘉將軍才當得起,不該用來形容像我這種書蟲。」
羅內輕輕點頭之後,就將身體往前伸,然後開始探討本質上的問題。
「事實上對於你身爲讀書人這一點的確讓我稍微感到了不安。你所選擇的十二軍團眞是可用的部隊嗎?我想我沒辦法說讀書人的視角與軍人的視角沒有差異。」
「是的……你說得對。其實我還沒看過第十二軍團。」
羅內的肩膀稍微垮了下去。
「這個,你要我跟杉森帶著這支部隊去跟翰姆派出的最精銳部隊正面周旋。如果帶的是一群連劍刃跟劍柄都分不清楚的士兵,要完成這麼艱鉅的任務幾乎是不可能的。司令官您怎麼想昵?」
因爲對司令官這個職位還很陌生,杉森一時間並沒有想到羅內是在問自己,聽了羅內的話之後先是嚇了 一跳,之後才說:
「啊,嗚,是的。嗯。是這樣吧?卡爾?」
卡爾回答:
「我並不是個戰士 ,並沒有那種戰士的眼光。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方式來想。」
「讀書人的方式是什麼?」
「吉達林將軍被暗殺了,所以我推測傑彭人認爲那個軍團很危險。」
卡爾說得一副很單純的樣子,實際上這番話也的確很單純。但是羅內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說得對。我可以接受。但是以一個軍團想要打進傑彭是不可能的。」
「啊,關於這個問題,我們現在要改變戰略了。只要把他們擋住就行了。」
「你要我把他們擋住?」
「是的。本來如果向國防部長請求,再調幾個軍團來支援也不成問題。但是翰姆與我的意圖既然都暴露了,我想也沒必要繼續搶佔土地了。只要阻止了翰姆的企圖,我們就算成功了。在基果雷德想辦法造成和談的條件之時,請你們別讓任何一個傑彭士兵踏在拜索斯的國土上。就是爲了要達成這一點,所以我才沒辦法從其他戰線上抽調部隊過來。這是一個不容易辦到的請託,你願意接受嗎?」
「……我會努力的。」
卡爾決定就此滿足。他回過頭去面對杉森。
「第十二軍團司令官閣下,您懂了嗎?」
杉森微笑著說:
「呿。這還眞是可笑。司令官是我,可是你卻先問我的參謀?」
「我不是說過了?費西佛老弟。我們同時派出火與水。如果是按照原本的作戰計畫,我會倚靠你,因爲要侵佔傑彭的領土直到和談的時間點爲止。但是現在狀況變成領土不被奪走是更重要的。」
「哎喲!我搞不懂。食人魔怎麼能……吵死了!居然將個賀坦特鄉下土包子稱作軍團司令官。修奇聽到的話,一定會抱著肚子笑半天的。我現在更煩惱的是在第十二軍團的士兵面前怎麼樣才不會講話結結巴巴。笨蛋原本就不會煩惱……嗚哇哇,精神集中!嗚嗚。可惡,卡爾。你不認爲這是太破格的人事安排嗎?讓羅內當軍團長不行嗎?」
羅內與卡爾同時露出了苦灑的微笑。杉森也馬上發現自己說錯了。現在雖然已經恢復自由之身,但一小時之前還在全國被追捕的通緝犯羅內是不能當拜索斯的軍團司令的。但是杉森的抱怨並沒有到此爲止。
「是,是。知道了 。但是卡爾,我對軍團是如何編制起來的一點也不清楚。飛翔的鴿子,在天空中咕咕咕!我現在馬上把妳放下!」
杉森不只放開了劍柄,還乾脆把端雅劍解下來放在桌子上。端雅劍的刀刃抖動著,在劍鞘裡面嗡嗡作響,但杉森以鋼鐵般堅決的表情對此完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是神經不像他那般粗的卡爾與羅內都皺起了眉頭,不斷忍耐著噪音。杉森一直到了這時,才能氣勢堂堂地說:
「連看都沒看過的部隊到底要我怎麼指揮,卡爾?」
「啊,對這個問題……嗯。修利哲應該能幫你很多。可是,嗯……費西佛老弟?你能不能把端雅劍握住?這樣對賈克也才不會造成麻煩吧。這裡可是賈克的店啊。」
杉森瞄了賈克一眼,賈克用冷冷的聲音說:
「哈!不要擔心,卡爾。你覺得這裡是哪裡呢?這個房間裡講的話絕對不會傳到外面去。請安心地談吧!」
賈克這樣說完就跑出了房間,羅內與卡爾額頭上的皺紋也變得更深了。天哪,怎麼會這樣!

第二章

希穆索斯所長雙臂抱胸望著地面。雖然這裡是國防大臣的帳篷,但卻看不出任何豪華之處。與在這個地方曾做出的許多重要決策一比,這裡實在太過破爛。鋪在地上的老舊地毯不但沒辦法顯示出國防大臣的品味,甚至讓人覺得寒酸,搖動的燈火(這裡點的不是蠟燭而是油燈)更會讓人誤認這裡只是個遊牧民的帳篷。毫無誠意地亂拋的墊子,怎樣都很難說給人安逸舒適之感。從原本只要在一個地方隨便放幾個墊子人們就會感覺很舒適這一點看來,這裡的佈置眞是糟到嚇人。這裡根本沒有冷水。希穆索斯所長突然很想抱怨。他還以爲來到國防大臣的帳篷至少可以受到一杯清涼冷水的款待。所長輕輕捻了捻自己的鬍鬚尾端,說:
「是太陽,還是沙?」
翰姆噗哧笑了出來。
「太陽。」
「不是沙嗎?」
「不是,是太陽。所以這是絕對機密。只能你和我兩人知道。」
「我可以問一下這句話您講第幾遍了嗎?」
「第五遍。」
希穆索斯所長笑了出來。先前被叫來的另外四個指揮官也都噗哧笑了出來。
太陽與沙。沙漠中最致命的並不是火熱燃燒的太陽。熾烈的太陽雖然令人恐懼,但其實害死更多走在沙漠中之人的,卻是沙子發出的輻射熱。傑彭陸軍習用的『太陽與沙』這個詞,是在隱喻欺敵戰術與奇襲戰術。太陽白天熱得嚇人,一到晚上卻完全消失,指的是欺敵戰術;而靜靜鋪在地上不聲不響殺人的沙,則是指奇襲戰術。
所以翰姆所說的話意思如下:像太陽一樣燃燒吧!但是沒有必要勝過敵人。
「請記住,你是指揮官。要讓士兵們認爲他們是爲了勝利而戰。連你自己都必須這樣相信。但是請在內心深處牢牢記住我的話。」
希穆索斯所長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不快。
「就像您說的,我才是指揮官。」
其實不用講這麼詳細他們也都懂。光講『太陽』這個詞就夠了。連希穆索斯隱藏在背後沒說的東西也全都聽出來的翰姆稍微點了一下頭。
「我這是瞎操心,請體諒。我現在告訴你詳細的計畫吧。」
希穆索斯滿臉緊張地看著國防大臣。這是機密,所以不能抄筆記,全部都要用腦袋記下來才行。希穆索斯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壓低,等待著國防大臣開口。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希穆索斯認爲國防大臣還有話要說,所以繼續等待著。而國防大臣也在等待希穆索斯的回答。所以雙方間出現了一片沉重的寂靜,只有燈台的火搖動著。希穆索斯承受不了壓在他肩膀上的沉默重量,開口說:
「……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是啊。你都已經知道這是太陽了。這是徹底的閃電戰術。沒有補給,也不會再下新的命令。糧食就只帶個人所能帶的量,之後如果不夠了,就設法就地取得。若無法取得就馬上後撤。省略掉會降低速度的所有行動,我們只要大搶一陣然後就跑。不再下命令,就代表被各個擊破的風險大增。因爲這樣,所以我們更需要速度。知道了嗎?」
「雖然越分,我可以提出我的意見嗎?」
「打開心房盡情地說吧。」
「這個戰略太危險了。聚集在此地的都是傑彭最精銳的戰力。將這麼寶貴的戰力毫無規劃地放到拜索斯國內去,我眞不知該說些什麼。」
「就是因爲這樣,我們才需要最精銳的部隊。」
「就算再怎麼精銳,在這種一盤散沙的狀態下也根本無法發揮出實力!」
翰姆是第五次聽到內容相同的抗辯了。所以翰姆現在甚至感到了些許的愉悅。翰姆盯著希穆索斯所長的臉看了片刻。恐懼。他難道打算把我們當成消耗品來用嗎?期待。難道他心裡有著我們根本無法想像的驚人戰略嗎?自我欺騙。是我的話也許能完成這種困難的任務。接著翰姆重複了第五次同樣的回答。
「用不著擔心。你該不會說自己連兩個月都撐不住吧?」
「兩個月?」
「這場戰爭在五十天之內就會結束,所以我才說兩個月。而在這場戰爭結束的時間點上,你的部隊駐屯的拜索斯領土都是屬於你的。」
希穆索斯所長的眼中噴出了火花。當然傑彭人並沒有什麼佔有土地的慾望。沙漠並不是正常的土地,而大海是屬於格林,歐西尼亞的。但如果是拜索斯的土地,情形就完全不一樣了。所以希穆索斯所長並沒有聽出翰姆的話背後包含的重大意義。
「您是說眞的嗎?」
「在前線,司令官是沒有戲言的。怎麼樣,希穆索斯所長?我想你應該不是連兩個月都撐不過去的平庸指揮官。爲了哈坦努力吧!」
「是的!」
希穆索斯點頭之後站了起來。跟著起身的翰姆輕輕擁抱了一下希穆索斯,接著把他送到了帳篷外面。希穆索斯以充滿自信的腳步走向自己的陣地。陣地上處處搖動的火光一時間照亮了所長的背影。
原本想直接轉身進帳篷的翰姆停下了腳步。
星光照射下,卡比亞湖的水面微微地刺激著他的眼睛。與指揮官們的會面都結束了,翰姆用輕輕的腳步開始朝湖邊走去。站在帳篷前的衛兵開始跟在翰姆後面走,但他緩緩舉起手制止了他們。
「我想一個人走一下。」
衛兵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看到翰姆前去的地方是從營地也能看清楚的湖邊之後,他們就都回到了自己的崗位。夜晚的湖邊意外地吵雜。因爲太多軍隊聚在一處,爲了洗東西或提水而前來的士兵把湖邊弄得十分吵雜。士兵們看到突然從黑暗中現身的國防大臣,都慌張地將手上拿的水桶丟到一邊,或者將要洗的鍋碗瓢盆丟下向他敬禮,國防大臣臉上露出了稍微抱歉的微笑,然後調轉了腳步。
又走了好一陣子,翰姆才尋找到一個比較清淨的空間。走進了 一直蔓延到水邊的森林中,營地的火光、帳篷與騷動聲都開始漸漸遠去。雖然身處夜晚的森林裡,但也許是因爲兩個月亮都高掛天邊,所以翰姆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可以坐下的地方。背靠樹坐著的翰姆開始凝視湖面上的星光。
但是此刻在他腦中發亮的並不是星光。騙過了五個指揮官之後,混合了痛快、苦澀與自責的奇妙感覺湧上了他的內心。
翰姆朝自己的內心說出了藉口。
『我只不過是賦予他們一個正當的動機而已。』
但是翰姆自己很清楚。這並不是賦予部下動機、提升他們戰鬥力水準的問題。翰姆就算欺騙自己也要打造出的是……
軍閥。
翰姆試圖讓傑彭的軍隊中形成軍閥。按照翰姆的命令集結在卡比亞湖的最精銳部隊不再是爲了哈坦而戰的軍隊,他們已經變成了爲了指揮官的領土與財產而戰的部隊。大致可以猜到這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這等於是將五頭猛獸放到拜索斯這片草原中。爲了讓他們用更快更強的方式躍起,翰姆一下子將制住他們的轡頭、韁繩與鞭子都放開了。佔領了大草原的五頭猛獸會將那裡當作自己的領土來自肥。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反過來向祖國伸出他們的尖爪利牙也說不定。
『遙遠的未來,傑彭的歷史將會唾罵我的臭名吧。』
爲什麼會這樣呢?
可以舉出合理的理由。爲了在最少的時間裡取得最大的效果,指揮體系被省略了,補給也被取消了。爲了解決現場發生的種種不利,而選擇了最精銳的部隊。最精銳的部隊才能給予最強大的打擊,同時生還的機率也才最大。
況且翰姆爲了將打造出軍閥的危險降到最低,也事先定下了五十天這個時間限制。五十天之內能佔領的土地根本大不到哪裡去。五十天是計算了和談提案、會議與締結條約的過程之後算出的最短時間了。但很清楚的是,翰姆創造出了產生軍閥的可能性。他不知道這五個人中到底有幾個可以存活下去,但活下來的人可以在遠離哈坦宮殿的地方佔有傑彭根本比不上的肥沃土地。不管想過幾次,這一切都會歸結到產生軍閥的結論。
翰姆做出了不滿的表情。在夜晚空無一人的森林中,那表情只能是對自己做的。
『沒有辦法。』
爲了逼得對方和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危險很遠而效果很近。就像古語說的,想解決今天的急迫問題,與其去請教精靈,還不如乾脆去請教半獸人。對問題煩惱了一陣子之後,他想與其浪費時間思索,還不如直接採取行動來解決問題。
「所以也才要請求吸血鬼的幫助。」
「什麼意思?」
「我只是自言自語而已。要不要走到我前面來?」
翰姆講話時並沒有轉過頭去。然而不知何時出現在翰姆後方的希歐娜並沒有接翰姆的話,反而慢慢逼近翰姆的背後。希歐娜的手緩緩抬了起來。她乾枯的嘴唇輕輕地張開,同時將手放到了翰姆的肩膀上。希歐娜的臉上綻放了笑靨。
「這麼用力肩膀會斷掉喔。你打算砍我嗎?可是你的肩膀僵硬成這樣,怎麼能把劍很順地拔出來?」
「不要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爲什麼要聽你的?」
「不聽我的就把妳的手給砍了。」
「還眞是可怕。」
希歐娜乖乖地把手拿開。但是希歐娜的言語或行動中都沒有顯露出任何害怕的氣色。翰姆靜靜等待希歐娜回到他的前面,在這之前他的右手都一直緊握著劍柄。
希歐娜用黑色的斗篷裹住了全身。能看見的就只有披風上方散亂的頭髮間逼近的白色臉龐,但翰姆並不想看那張臉,這使得他變得沒有地方可看了。所以翰姆將視線朝地面壓低,說:「快報告。」
「你什麼時候成了個妖精師了?對土精下什麼命令?」
「我已經跟妳說過了。快點報告,希歐娜。」
「沒有任何問題。黛美雷娜絲身邊根本沒有什麼護衛。只要是你想要的時間點,我隨時都可以把黛美雷娜絲送回亞色斯的身邊。」
「找到暗殺者了嗎?」
「暗殺者?我就是暗殺者。」
翰姆抬起頭來看希歐娜。
「她可是亞色斯的在家祭司啊。妳能夠接近她嗎?」
「呵,我非常好奇誕生之前就呈獻給亞色斯的處女之血味道如何。」
「聽來似乎沒有問題。執行日就往後延一星期。」
「一星期?爲什麼昵?」
翰姆稍微偏過頭,用下巴指著陣地說:「那時候他們應該正在翻越藍色山脈。」
「好吧,我知道了 。」
翰姆再次低下了頭。然而他發現自己再怎麼等,希歐娜都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只好再抬起頭望向希歐娜。希歐娜毫無表情地低頭注視著翰姆。她的頭旁邊是星星在閃爍著,此刻希歐娜那張白色的臉龐看起來就像鑲在夜空中一樣。
「怎麼回事?」
「好奇心。」
「什麼好奇心?」
「爲什麼擺出這張臉?這不是正在執行龐大戰略計畫的國防大臣臉上所該浮現的表情。」
「表情?」
「臉上沒有一絲激動,也沒有一點喜色。在這種沒有其他人存在的森林中,似乎不需要對表情花心思,但你的表情還是太過僵硬了 。」
「在妳面前誰還高興得起來?」
「看來似乎不是這個問題。」
說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希歐娜往前跨出了一步。翰姆朝上瞄了希歐娜的臉一眼,這時希歐娜慢慢將斗篷往旁邊撥開,跪下了一邊膝蓋,眼睛與翰姆的眼睛維持相同的高度對看。翰姆皺起了眉頭,說:
「我警告妳,妳要是再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吵死了 。」
翰姆閉上了嘴。希歐娜雙手抱胸,用右手包住了自己的下巴,盯著翰姆的臉瞧。這讓翰姆困惑,甚至有些不快。希歐娜的臉就貼在他的臉前面,耳邊傳來她低沉的呼吸聲。而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從希歐娜的身體散發出的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氣味。翰姆用乾澀的聲音說:
「爲什麼這樣看我?」
「你一直隱藏著些什麼?」
「就算有,我也沒必要向妳報告。」
希歐娜對翰姆的話並沒有任何回答,也沒有做出任何表情。她只是慢慢轉動了剛才在摸下巴的右手。希歐娜的右手慢慢朝前伸出,慢慢在她與翰姆之間的空間中移動著。希歐娜的手指碰到翰姆的臉之前,翰姆好像快被刀砍到般,急忙地說:
「停!」
希歐娜的手指就像照翰姆的話做似地,在空中停了下來。然而手指此刻還在慢慢地往上移動。希歐娜的食指離翰姆的臉只剩下一個指節長,還在繼續往上動。就像沿著他臉的輪廓撫摸一樣。翰姆強忍心中沸騰的憤怒,狠狠瞪著希歐娜,上到他額頭的手指這時開始緩慢下移。希歐娜像是要把翰姆的臉往兩邊劈開一樣,慢慢讓手指沿著翰姆臉的中線移動著。
滑過下巴的手指現在下到了脖子附近。希歐娜的手指停在翰姆的喉結前面。翰姆不自覺地呑了一口口水,然後開始對自己的態度生氣。但是希歐娜停在他脖子前的食指讓翰姆覺得自己現在猶如被一把劍架在脖子上。
「妳到底在做什麼?」
從希歐娜乾枯的手指上長長伸出的指甲似乎馬上就要刺穿翰姆的喉嚨。但是翰姆發現希歐娜此刻注視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指,而是翰姆的雙眼。翰姆與這一雙深陷幽暗的眼睛對看,說:
「妳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希歐娜仍然指著翰姆的脖子,用乾澀的聲音說:「我想摸摸你,將軍。」
「我不容許。」
「你覺得我剛剛摸了你的臉嗎?怎麼可能。我只是在感受你死了之後,連臉部的肌肉都腐爛消失之後你剩下的骸骨的樣子。堅硬、空洞、毫無表情的骸骨。按照你的心意扭曲地認知這世界的兩隻眼睛,到時候只會剩下兩個空空的大洞。在那後面,就是裝著你的記憶、決定你性格的大腦原本所在的空間。常常講著連你自己都不懂的話、酷愛享受美食的舌頭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無法說出謊言的白骨。」
翰姆無言地瞪著希歐娜的眼睛。原來妳眼中看到的是我的骸骨。
「那時我應該還是跟現在沒什麼差別。我也許還會有摸索你骸骨的機會。現在你用來拒絕我的舌頭到那時已經不見了,我不只能摸到你骸骨的外側,而且在你活著的時候你的妻子、甚至連你自己都摸不到的骸骨內側,我都能摸到。我能將手指伸到你巨大眼眶的裡面,摸索現在你的腦所在的地方。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你不好奇自己的骸骨內側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嗎?」
翰姆突然覺得心中一凜。想到希歐娜關節突起的手指穿進自己的眼睛進入腦殼內,在自己的顱骨裡面慢慢摸索……翰姆爲了忍住不破口大罵而深深吸了 一 口氣。
「我無法阻止妳。死了之後我也不能怎麼樣。」
「你想死嗎?」
「妳說什麼?」
「我是很誠懇地問你想不想死、是不是眞心想從這世上消失。我想問你願不願意放任時間流逝,直到沒有人記得你,甚至好像打從一開始就沒你這個人的時候爲止。」
「這隨便問誰……」
「我問的是你!快回答!」
翰姆望向希歐娜的臉。她的臉遮住了翰姆所有的視野,讓他根本看不到其他地方。在這種狀態下翰姆回答說:
「我是想死。」
吸血鬼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等待著。翰姆對希歐娜在自己喉嚨前面游移的手指視而不見地說:
「並不是出生之後不得不死。而是本來就應該死而死。我很想死。」
「要不要我幫忙解決你的性命?」
「不要。」
「你眞是個智能比站在門檻上的貓還不如的人類。你既不走進門,又不走出門。」
翰姆曾經養過貓,所以他聽得懂希歐娜說的話。但是希歐娜什麼時候養過貓了?站在門檻上窺視房中的貓,常會表現出狗不會顯露的獨特姿態。
「事情不是這樣。」
「那是怎麼回事?」
「死亡這種事情,註定好的那一次也就夠了。最後收到的是最大的禮物。而且收了這最後的禮物之後,就沒法再收其他禮物了。所以我希望先盡可能多收其他禮物之後才來接收死亡。」
翰姆認爲自己的這句話不知怎地與路坦尼歐大王的名言十分相像。『死亡是註定好的休息。』希歐娜面露輕蔑的微笑,說:
「你說死亡是禮物?將軍啊。你會對遍佈戰場上的那些屍體這麼說嗎?」
「我會爲他們而流下痛苦的眼淚。但這並不是因爲他們的死亡,而是因爲他們生活中沒能完成的其他部分。死亡這件事本身根本沒有什麼好難過的。」
希歐娜疑惑了 。
「死亡沒什麼好難過的?』
「該難過的是喪失的生命。」
「這兩者不是一樣嗎?」
「不一樣。」
希歐娜起身。翰姆對於交談以這樣毫無誠意的方式結束感覺有點可惜,但對於希歐娜的離開他還是十分歡迎的。所以當他發現希歐娜只是站起身來,並沒有轉身踏出腳步之
時,就皺起了眉頭望向希歐娜。
「怎麼了?」
「我有一個消息,你聽了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說吧。0」
「知道死亡騎士嗎?」
「知道。」
「他們復活了。」
翰姆差點就站了起來。挺起的身體再次尷尬地坐下,翰姆抬頭望向希歐娜的臉。
「這是什麼鬼話?」
希歐娜似乎一點也沒漏看翰姆的表情,立刻直視翰姆低聲說: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死亡騎士們都復活了,此刻正在攻擊肯頓城。」
「他們怎麼了?索羅奇不是讓他們永遠沉睡了嗎?」
「啊,既然你提到了這個名字,我就順便也說一下,此刻肯頓城正在索羅奇的指揮下堅守,防禦死亡騎士的攻擊。」
這次翰姆連反問都不想,只是直盯著希歐娜的臉瞧。那張吸血鬼的臉五官像人是像人,但此刻的表情卻絕對不是人類會有的表情。從那張臉上翰姆看不出任何東西。
「聽起來不太像在開玩笑。但如果是個比喻,那就更奇怪了 。」
「我說的全部都是事實。這件事應該先向哈坦報告才對,但我在去找尼林之翼的路上先經過這裡,所以先跟你說一聲。」
「我必須相信妳嗎?」
「是。」
翰姆再次閉上了嘴,希歐娜則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翰姆看。突然聽到一句完全無法理解的話,震驚的翰姆過了好一陣子才有辦法說出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
「屬於黑暗勢力的死亡騎士也許有辦法復活。可是索羅奇怎麼可能?是誰讓他復活的?」
「不知道。總之就是復活了。肯頓的居民似乎覺得死亡騎士一復活,索羅奇也就跟著一起復活了。他們都說優比涅秤台很長,賀加涅斯的秤錘很重。」
「難道是……神做的嗎?」
「現在你是在向吸血鬼詢問神學的事情嗎?如果是的話,我就只能判定你是個精神失常的傢伙。」
「知道了。」
「還有,」
「還有什麼?」
「有三個騎士在幫助索羅奇。」
「三……個騎士?」
「玫瑰騎士圑永遠的傳說。所有的騎士就算騎在最棒的名馬身上,還是會用羨慕的眼神望著天空中的這幾個人。呵,你想到是誰了嗎?」
翰姆必須相信自己的嘴。但是他的嘴說出的卻是自己無法相信的話。
「天空三騎士?」

第三章程

凱特靜靜地低下頭。寂靜的禮拜堂中旋繞的空氣隱然有樹木與蠟燭的氣味,而且有種說不出是什麼的乾燥香氣飄蕩著。透過窗戶斜斜落下的陽光射在凱特的額頭上,她覺得非常刺眼。這是個安靜的下午,凱特滿心虔誠地開始專注祈禱。
「老鷹與榮光的亞色斯啊。」
黛安幾乎發出了呻吟聲。因爲這裡是雷提的修道院。然而凱特若無其事地說:
「請派一隻老鷹來給我吧。我也想當天空騎士 。」
黛安很想立刻撝住凱特的嘴巴。但是她無法判斷將正在禮拜堂中祈禱的少女嘴巴撝住是不是一件對的事情。這段期間凱特還是在繼續喃喃說道:
「不過希望那隻老鷹不要太臭。我討厭東西壞掉的味道。喔,您說騎士們都要接受忍耐痛苦的鍛鍊?嗚……好吧。我會忍受那味道的。我會教那隻老鷹懂得羞恥的。我會用藍色的香皂把那隻老鷹洗乾淨的。」
只有黛安聽得出這是下了多大決心的提議。凱特提到的藍色香皂是黛安給的禮物。凱特收到香皀之後高興得不得了,用來洗澡,但卻發現香皀變小了,她差點嚇昏,從那之後不管黛安怎麼請求,凱特都把那香皂藏著不拿出來用。亞色斯啊!黛安緊閉著眼睛喃喃說道。然而凱特現在一副與神討價還價的態度。難道不是這樣嗎?
凱特的禱告內容體現了近來席捲肯頓城的一股風潮。天空三騎士在肯頓的小孩與少年當中引起了爆炸性的狂熱。「孩子啊,你長大想當什麼?」「天空的騎士啊!」騎士們讓這座城市前途光明的青少年們紛紛在隱藏的敬畏感中受到折磨。「喂,你想當騎士嗎?」「才不是因爲天空騎士呢。我原本就對這件事很有興趣!」他們還讓値得肯頓驕傲的淑女們被誤認爲視力不好。「妳看!穆史塔巴大人正在看著我!」「好像不是吧?爲什麼我覺得他是在看我?」「妳的眼睛怎麼了?」黛安長長嘆了口氣。
「凱特小姐,這樣是不行的。」
以聖潔的姿勢祈禱著的凱特稍稍抬起頭來,對黛安做出了很刻意的表情。黛安輕聲細語地說:
「這裡可是雷提的修道院啊。在這裡是不可以向亞色斯禱告的。」
「雷提跟亞色斯交情不好嗎?」
「不!不是這個問題。妳會在洗衣服的地方烤麵包、在澡堂裡縫衣服嗎?不會吧?雷提的修道院是只能尋找雷提的地方喔。懂了嗎?」
凱特皺起了眉頭,開始仔細想黛安的話。過了一陣子她點了點頭,黛安看了臉上也浮現微笑。凱特再次低下頭,很嚴肅地說:
「那就請您轉告亞色斯吧,尊敬的雷提。」
啊啊,尊敬的雷提!黛安再次閉上了眼睛。這個小孩的想法很有道理,是吧?
禱告完的凱特與黛安一進了禮拜堂大門,就看到了一個庭院,不過只要不是對神學很有興趣的人,無論誰應該都會認爲這是個練兵場。這地方已經寬敞到完全超出一個修道院所需的範圍,同時又太過平坦,雷提的修士們都在這裡用他們特有的方式禱告著。
「肩膀放鬆!用腰力攻擊,用腰力!」
「那不是你揮的,是雷提揮的!忘掉你自己!」
如果將這番話裡面的雷提用『你的戀人』這幾個字來代替,那跟軍隊裡老士官喊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麼不一樣。「握著劍的時候,要想像你是在牽著戀人的手腕!」身穿輕便裝束、排成一列用整齊劃一的動作揮劍的修士們,看在城市長大的凱特與黛安眼中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場面。黛安發現站在修士面前的幾個祭司(黛安內心覺得那是軍隊下士或者助理教官)發出的高喊聲裡面夾雜了幾句她沒聽過的話。
「我對雷提發誓,你這愚蠢的傢伙!你只是個修士,不是天空騎士!不要敬拜敵人,而要敬拜劍!」
這是什麼意思?黛安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祭司,而跟一般的小孩子一樣迅速喪失專注力的凱特已經開始觀察那些修士了。被祭司訓了一頓的修士也用驚慌的表情望著祭司。
「這、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祭司看著修士們的臉一陣青一陣紅,還好軍隊中會發生的那些事在這裡並沒有發生。換句話說,就是修士的膝蓋並沒有馬上被踹。祭司露出明顯想要咆哮的表情,卻還是低聲說:
「你的對手不是敵人,而是劍。若將敵人當作對手,你跟一般的戰士又有什麼不同?戰士最憎恨敵人,結果就變成戰士最愛敵人。但你是個祭司。你最害怕,同時又必須獻上最大之愛的東西,就是刀劍。懂了嗎?」
「啊……可、可是?」
「混帳!」
這根本就是軍隊。黛安輕輕轉過頭承認。朝向抱著被踢的膝蓋蹦蹦跳的修士,祭司以激怒的聲音大喊道:
「我叫你不要用這種狠劈敵人的方式揮劍!這樣劍會很累。喂!我不是才說過劍會很累!」
凱特抓住了黛安的裙角。
「黛安。這是什麼意思?居然說劍會很累?」
黛安轉過頭向凱特催促說:
「上了馬車之後再說吧,凱特小姐。有人在等我們。」
看著黛安所指的方向,凱特點了點頭。停在庭院角落的一輛馬車上,車夫沒坐在該坐的位子上,從外面根本看不到任何人。這車夫正面帶嚴肅表情等待著凱特與黛安。凱特用小碎步朝著馬車跑去,一面說:
「丁賴特大人--!您等很久了吧?」
凱特奔向馬車時大喊。丁賴特輕輕轉過頭。
「不會,仕女凱特。快上來吧。」
凱特雖然聽從了丁賴特的指示,但還是用丁賴特與黛安都預料不到的方式上了馬車。跳上原本應該是車夫座位的地方,坐到丁賴特身邊的凱特嘻嘻笑著。驚訝的丁賴特望了凱
特一會兒,說:
「仕女凱特,請到車廂裡面。」
「我才不要。我要坐這裡。裡面太悶了 。黛安!黛安也坐上來嘛。那個,坐到另一邊應該就行了。」
決心開始大大囉唆一番的黛安聽到凱特的這個提議,連忙把話呑了回去。然後她將『主人不懂事讓我很難堪,但是站在僕人的立場,也只能遵守主人的命令,請您務必諒解』這麼複雜的內容用瞬間的表情表達出來之後,就內心竊喜地連忙爬上了馬夫的座位。丁賴特馬上就被凱特與黛安給包圍了。用難堪的表情左看右看的丁賴特看到了黛安微笑的臉。要是坐在這裡的不是丁賴特而是穆史塔巴的話,那大概一瞬間就可以看懂黛安的表情了。
這是以一敵二。當然騎士在以一敵兩百的情況下也是不該後返的,但怎麼辦?要投降嗎?
當然丁賴特並不是穆史塔巴,他看得出再繼續進行抗辯或勸告是沒有用的。所以丁賴特遷怒於無辜的馬兒。
馬匹開始踏出步伐,車輪開始滾動。凱特想要歡呼,但她至少還知道在修道院裡面不可以高聲喧嘩。所以凱特一直忍耐著等到馬車通過修道院正門之後才發出歡呼。
「耶--!」
丁賴特面帶微笑地轉頭看凱特。凱特揮動著手臂,笑容燦爛地說:
「跑更快一點吧,快跑!」
「絕對不可以!仕女凱特。」
「嗯〜!更快一點點。好嘛?只要一點點就好!」
丁賴特一臉嚴肅地搖頭。
「這並不是戰車。現在已經夠快了。沒必要虐待這些馬吧。」
凱特朝著丁賴特噘了一下嘴,別過頭去。好不容易抓住機會講話的黛安溫柔地說:
「丁賴特大人,您進修道院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我從院長大人那邊聽了很多有用的話。」
「您百忙中放下了重要的工作,來陪凱特小姐跟我,我再次獻上謝意。騎士大人居然被我們害得要當車夫……」
「不,沒關係的。這是我的義務。」
「咦?」
「我是說,這是騎士的義務。」
「啊,是的。」
丁賴特是個騎士 。雖然是前去找雷提修道院長商量事情的回程,但若兩名仕女希望同行,他也可以不騎馬而改駕馬車。黛安以爲丁賴特沒騎在馬上可能會不高興,但事實上卻完全相反。
「劍很累到底是什麼意思?」
凱特抬起頭問丁賴特。丁賴特望著前方回答說:
「劍有累的理由嗎?它們是金屬啊。」
「是剛才那個祭司說的……」
「那是要他的徒弟們想成是這樣。」
「咦?」
馬車車輪在土路上揚起了乳白色的煙塵。道路兩旁茂盛的草叢中,晚開的春花散發出刺激旅人鼻子的香氣。丁賴特似乎不太樂意,但還是繼續進行說明:
「妳應該也聽到了要敬拜劍這一句話。如果妳想想這樣的例子,也許就比較能理解了。蘆葦稈與鐵棒,這兩者裡面哪一個比較能隨心所欲地揮動呢?蘆葦稈輕多了,當然也比較容易揮。但是眞正能隨心所欲揮動的卻是鐵棒。蘆葦稈如果打在某種東西上就會折斷。劍會累這句話,意思就是把劍想成撞上某種東西就會折斷,來小心地揮動。」
「爲什麼呢?刀劍常常折斷嗎?」
「如果不是水準太差的鐵匠打出來的劍,劍是很少會斷掉的。但是如果心裡想著劍會斷掉,握著劍的手或者行動就會變得小心翼翼,那就不會做出一些沒用的或破壞自己平衡的大動作了。雷提的祭司應該大致上就是這個意思。這跟我們的觀念是有些不一樣的。騎士在指導見習騎士的時候都會叫他們隨意揮劍。人所能發揮的最大破壞力,就是毫無雜念的純淨誠心無意識中發出的力量。爲了救被壓在車輪下的孩子將整輛馬車抬起來的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心有雜念,老想著『我能不能贏過對方?能不能砍到他?如果他躲過這一招對我反擊怎麼辦?』之類的東西,揮劍的騎士劍尖就會晃動,動作也會散亂。劍能夠表現出人心,動搖的劍尖就代表著動搖的心……仕女凱特?」
丁賴特暫時放下了韁繩,解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凱特的身上。凱特翻了個身,就再次在斗篷下沉沉入睡了。
看到這幕光景,黛安輕輕笑了出來。
「騎士大人,您太厲害了!眞希望我也能這麼厲害。您知道要把凱特小姐哄到睡著是多難的一件事嗎?」
丁賴特沒有開口回答,只是輕輕點頭。感覺好像開錯玩笑的黛安再次轉頭望向前方。兩人之間產生了沉重的沉默,馬蹄聲與車輪聲就像在嘲笑他們兩人般高聲地傳來。
「那個,也許這樣問有些無禮,兩位都聊了些什麼呢?」
這個女僕爲什麼會這麼在乎騎士的事情呢?丁賴特雖然稍感不快,但他體內已經根深蒂固的禮儀習慣卻要求他回答黛安的問題。而且是要他馬上回答。
「我想向他請教對我去向的建議。」
「去向?」
「妳應該知道的,我是已死的人。」
黛安點頭,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但是丁賴特面色如常地說:
「身爲一個被錯誤拋入這時代的人,我問了他活下去的方法。」
「所以……院長說了什麼?」
「他並沒有說什麼特別的話。我的情形是很稀有的,不,正確來說是史無前例的事情,所以並沒有可以拿來比較的其他類似事件。但是院長所說的話當中,有一句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裡。」
「是什麼呢?」
「那是所有人的煩惱。」
黛安歪頭疑惑著。她那表情很清楚地顯示出她聽不懂,但丁賴特並沒有進一步說明。丁賴特只是回想起在雷提修道院略顯單調的院長室中靜靜與他對談的院長的樣子。

『那是所有人的煩惱。』
丁賴特搖了搖頭。但是院長並沒有給丁賴特說話的機會。
『不,我大概猜到了你想說些什麼。我知道你跟你的夥伴情況特別,我確實也沒有像你這樣的經驗。但是高貴的騎士啊,從我這不足者看來,所有人都至少會經歷一次你這樣的煩惱。也就是自己被拋入錯誤的時代這件事。』
丁賴特用淒然的眼神望著院長。院長閉上了眼睛。
『丁賴特大人,我不認爲這是我能解答的東西。就算是亨德列克,也不見得能回答得出來。這個時代並沒有呼喚過你,你自己也沒想過要來到這個時代。更令人遺憾的是,所有時代的所有人也都是這樣的。所謂含著銀湯匙出生這句話是多麼虛謊,我想像你這樣的成熟男人一定能懂。』
『那該怎麼做才好呢?』
丁賴特用帶有疲勞感的沉重聲音說。院長搖了搖頭。
『我想勸你採用所有人選擇的方式。摸著石頭過河吧。』
『我是個必須消失的人。我不該踩在這片大地上。』
院長微微笑了。
『聽了這句話眞高興啊。因爲其實我也是這樣。』
丁賴特沉默了一陣子,才想起要告辭。

丁賴特想從思緒中逃離,但更多思緒卻不斷湧上心頭。他特地前來修道院,但其實他並沒有什麼期待。只不過他不像自己的夥伴們一樣能從酒與戰鬥中尋求解答。可是在毫無期待下,修道院長拋出的短短幾句話卻讓他陷入了無止境的思緒中。『其實我也是這樣。』
丁賴特陷入煩惱的表情讓黛安沒辦法繼續說話。所以黛安在從雷提修道院回到城裡的漫長旅程中。都一直被欲求不滿與後侮的心情包圍著。要不要乾脆帶著凱特鑽到馬車裡面去?太尷尬了。黛安斜眼朝向丁賴特另一邊呼呼大睡的凱特瞟了 一眼。這位小姐還眞是糟糕。怎麼堅持讓人這麼難堪……
「妳的眼睛不舒服嗎?」
「不!怎麼可能!我是在擔心小姐有沒有睡好。是的。就是這樣。」
「啊,好的。」
丁賴特再次閉上了嘴,開始專心駕馬車。他再次開口,是等到馬車走到肯頓城牆附近的岔路之時。
「葛雷!」
原本說不出任何話來的黛安覺得好像氣管被嚇得裂開了一樣,睡著的凱特嚇了一跳,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她惺忪的眼睛清楚顯示出她正疑惑自己爲什麼不是躺在床上。但是丁賴特正緊盯著上空,沒有時間向兩位仕女道歉。丁賴特怒氣沖天地大喊:
「葛雷!喂,葛雷!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天空中一個稍顯慌張的聲音回答了丁賴特的問題。
「咦,丁賴特?」
「咦,丁賴特?你剛剛說了『丁賴特』這三個字嗎?我是問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你看到我在做什麼,我就是在做什麼,朋友。啊,我來介紹一下好了。這位是……可是這位小姐的名字是什麼呢?啊,克羅蒂亞!我來介紹這位克羅蒂亞小姐。」
丁賴特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騎在自己的飛馬赫斯倫身上的少女。那個名叫克羅蒂亞的少女有些尷尬,然而還是微笑著對丁賴特點了點頭。丁賴特強忍著怒氣說:
「見到妳眞是榮幸……不是啦!」無論如何,丁賴特都是個騎士。所以沒辦法說出『妳的屁股怎麼壓在我的飛馬上面?』之類的粗話。「克羅蒂亞小姐,我很想知道您怎麼會將您的千金之軀交託給我這卑微之人的坐騎呢?」
克羅蒂亞想要回答些什麼,但這時葛雷已經開始往下飛了 。
「抓緊,克羅蒂亞。」
葛雷騎在金克萊的背上,手卻抓起了赫斯倫的韁繩。所以赫斯倫在葛雷的引導下輕輕地降落到地面上。丁賴特對小心不讓生疏的騎乘者掉下去、成功安全著陸的赫斯倫投以充滿疼愛的視線同時,又對讓自己之外的人隨便騎上去的赫斯倫投以痛恨的視線。葛雷看到丁賴特這樣,爆笑了出來。
「你怎麼能發出這麼複雜的視線?」
丁賴特從馬車上跳下來說:
「因爲眼睛有兩隻。不管長也好,短也好……」
「……前後要連貫、態度要實在,是這意思吧?好的。我會給你一個實在的、前後連貫的解釋。」
但是葛雷沒辦法立刻解釋清楚。丁賴特並沒有等葛雷說話,馬上就朝著赫斯倫大步走去,用謙遜的態度對克羅蒂亞伸出了手。克羅蒂亞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了看丁賴特伸出的手之後,赫然搞懂了現在的狀況,就抓住了那隻手下到地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讓妳不舒服了。飛行是件很難習慣的事情。」
丁賴特絕對沒有對克羅蒂亞投以無禮的視線。但是轉過頭去看葛雷的丁賴特的眼睛已經不只是無禮,而是含有殺氣了 。葛雷很尷尬地開始喃喃說:
「啊,是呀。還眞是神奇。你們相處的時間並不久,不過好像已經可以互相溝通了?克羅蒂亞小姐既聰明又善良。更錦上添花的是,還是位美人呢。所以呢,我看過你載那位小淑女之後,就覺得我也可以用赫斯倫來載克羅蒂亞小姐。看吧,就像我常說的,金克萊的背太小了,不是嗎?從這一點來說,我還眞羨慕穆史塔巴這個傢伙。艾拉的背太寬闊了,可以載一個小隊的仕女呢。」
丁賴特直挺挺站在那裡瞪著葛雷。很明顯的是,葛雷的話前後並不連貫,講話的態度也不是那麼實在。所以丁賴特並不期待葛雷再多作其他解釋,而是轉過身去看克羅蒂亞。
「仕女克羅蒂亞,放任妳騎到這麼危險的坐騎上,我代替我的夥伴向您道歉。請上馬車吧。我會送妳回家。」
「咦?不,不是的。騎士大人。我的家很近。那個,對於沒在您答應之下就騎上您的坐騎,我感到很抱歉。」
「怎麼會昵。大致上可以猜到啊。葛雷.惠德倫是個心胸開闊的男子。」
丁賴特所說的『心胸開闊的男子』這句話背後隱含的意義,在場的人除了凱特以外都能馬上聽懂。看著用『心胸開闊』這幾個字表達沒大沒小沒禮貌之意的丁賴特,黛安與克羅蒂亞的嘴角同時浮現了笑意。葛雷的嘴稍微歪了一點。
然而無論如何,身爲天空騎士們的領袖,葛雷早已猜到克羅蒂亞離開的話丁賴特會變成怎麼樣。所以葛雷在丁賴特與克羅蒂亞道別的時候很快騎上了金克萊,說:
「那個,丁賴特。跟淑女相關的事情辦完了之後,就趕快到城牆上面去。」
「城牆?爲什麼呢?」
「杉森大人從光之塔派出的人已經到達了。我們那位年紀大的朋友看到他拿來的東西之後,高興到就算沒法杖也可以飛到天上去。你也想看吧?」
「我馬上過去。」

然而一陣子之後,丁賴特現身在肯頓城牆上的時候,兩位仕女也還與他同行。凱特的表情訴說著不管丁賴特去哪裡她都會跟著去,而黛安的表情訴說著不管凱特去哪裡她也都會跟著去,所以她們兩人還是繼續黏在丁賴特的左右。葛雷對丁賴特投出了很沒教養的視線,不斷開著『要帶著女人上前線嗎?』之類不帶惡意的玩笑,丁賴特則是很有教養地聽了這番話之後,紅著臉抗辯道:
「從給予我最純粹喜悅的騎士道來看,我對我行動的任何一個環節都不需要感到羞恥……」
「丁賴特,別再吵了。如果再等一下,我可能就會瘋掉。」
索羅奇指著旁邊這麼說。索羅奇的身邊站著一個男人,長長的臉上方戴著一個怪模怪樣的環飾,背心與斗篷隨隨便便穿得亂七八糟。他擺出一張嚴肅的臉站在索羅奇身邊,恭敬地伸出的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的盒子。這個男子擁有其他人不具備的獨特才能--也就是能用好幾種方式貶眼的驚人能力。他可以閉上左邊的眼睛,閉上右邊的眼睛,或者閉上兩道眉毛之間正上方的眼睛。
丁賴特看到那三隻眼睛之後嚇了一跳,但他還是想向普天下展現自己心胸的寬大。然而比誰都更該成爲支持者的凱特卻背叛了他。凱特跑了過去,用驚嘆的表情抬頭望著這男人。相反地,黛安則是以非常害怕的表情躲藏到丁賴特的背後。索羅奇微微一笑,向他們介紹了這個男子。
「從光之塔飛來的西蒙瑟啊,我的東西有帶來吧?」
被稱爲西蒙瑟的魔法師臉上浮現了笑容。凱特訝異地張著嘴,說:
「你有……三隻眼睛?」
西蒙瑟笑了笑,三個眼珠全部靠攏做了個鬥雞眼。凱特咯咯笑了出來,但看到這樣子還能維持冷靜的人也只有索羅奇與凱特兩人而已。連穆史塔巴與葛雷也與西蒙瑟保持了一段距離,看起來似乎不太想互相交談。朱力奧市長或希頓波利史官也是一樣的。然而丁賴特快步走過去伸出了手。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伊斯的丁賴特。」
西蒙瑟伸手握住了丁賴特的手,這個動作讓丁賴特也稍微嚇了一跳。因爲西蒙瑟放開盒子去與丁賴特握手,但盒子還是沒有掉下去。索羅奇微笑著忽視了後輩魔法師耍的這個小把戲,西蒙瑟則是愉快地說:
「我雖然眼睛比別人多,但我從沒想過可以親眼看到這樣的景象,天空騎士大人。」
「那隻眼睛是?」
「啊,我想省蠟燭錢,所以移植了一隻不點燈也可以看書的夜視眼睛。」
索羅奇這時決定插嘴。
「那個,西蒙瑟,要不要把你帶來的東西交給我?」
西蒙瑟以充滿敬意的動作將那個黑乎乎的盒子遞了出來。當然他不會做出用魔法傳遞東西這種無禮的行爲。西蒙瑟用雙手鄭重地遞出了盒子。索羅奇接過了盒子,西蒙瑟滿心感慨地看著那東西說:
「隔了三百年才總算回到了主人身邊。說老實話,我們連有這樣東西存在都不記得了。盧雖然記得它,可是想不起來這東西放哪裡了。這是出動了光之塔的所有魔法師與見習生才好不容易找到的。」
「當然嘍。跟我在的時候一樣,現在光之塔應該還是亂到看不出樓層或牆壁到底在哪裡吧。」
「您說得對。」
「你沒想過把它打開來看看嗎?」
西蒙瑟尷尬地一笑。
「沒有這樣想過的魔法師恐怕會被光之塔轟出去吧。但是盧給了我們忠告。如果有人膽敢把彩虹的索羅奇寄放的盒子打開,那個傢伙的智力恐怕比巨魔還要低。」
「這個忠告接受得好。但是再過一陣子你就會後悔的。」
西蒙瑟三隻眼睛全都睜得大大的。但是在他說些什麼之前,凱特先盯著索羅奇手上拿的盒子說:
「這是什麼,大魔法師大人?」
索羅奇蒼老的臉上扭曲成一團,給出了 一個全心的微笑。
「哈哈哈,凱蒂.戴西。這個啊,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禮物。」
葛雷眨了眨眼。
「是亨德列克大人留給您的嗎?」
「沒錯,葛雷。對這個時代我不瞭解,不過你們至少聽過亨德列克與十二頭龍之歌吧?」
葛雷點點頭,朱力奧市長也跟著點頭。
「索羅奇大人,到如今眾人還傳唱著那首歌。」
「是嗎?這東西就是當時的證據。也可以說是戰利品。」
人們都露出了讚嘆的表情。但是浮現在西蒙瑟與希頓波利臉上的表情卻是最誇張的。看著希頓波利史官的臉,索羅奇看出他已經猜到盒子裡面放的是什麼。索羅奇故意淘氣地微笑說:
「希頓波利,你猜出來了嗎?」
希頓波利用壓抑不住興奮的表情,抖動著肩膀。
「天哪。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東西就是跟死亡騎士最旗鼓相當的對手了!不,我修正我的說法。現在死亡騎士恐怕自己要陷入恐怖、絕望、黑暗了!」
西蒙瑟的驚訝不亞於希頓波利。他結結巴巴地說:
「索、索、索羅奇大人。眞是那東西嗎?如果眞是……」
「是的。」
「喔,天哪。快打開來看看!」
「我不是說過會後悔嗎?來吧,各位天空騎士。我們將這些朋友介紹給死亡騎士吧。」
索羅奇這樣說完之後,就將盒子打開。

丁賴特望向遠處平原上蠕動著的黑霧。黑霧上根本沒有眼睛可以聚焦的地方。那是非常濃厚的霧。雖然天空騎士擁有出眾的視力,但看著霧的丁賴特覺得好像看到了搖動的幻象。然而一陣子之後,丁賴特感受到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好像變大了。」
穆史塔巴輕輕點頭表達他的同感。
「似乎是如此。好像越靠越近了。」
「它們已經發現了我們嗎?」
「當然已經發現了。葛雷與士兵們鬧成那樣。」
看著穆史塔巴所指的方向,丁賴特用很委屈的表情點了點頭。葛雷努力地跑來跑去,讓他從肯頓拖來的那些士兵們整隊。士兵們身處什麼也沒有的荒原上,而且死亡騎士的黑霧就在眼前蠕動著,要他們安靜地維持秩序是很困難的。他們不安地移動著身體,不自覺地開始一點一點後返。然而葛雷最後還是成功地讓士兵整隊成他滿意的樣子。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葛雷面帶得意表情,舉起了手。
「來吧,朋友們。我將手放下就開始。準備好了嗎?」
「好了!」
士兵們嘻嘻哈哈地回答,聽到這答案的葛雷也大笑。雙手抱胸的穆史塔巴與壓低視線困惑著的丁賴特望著葛雷,葛雷則是很大力地將手往下一揮。士兵們開始歌唱。

創造啊,你裡面蘊含著註定好的毁滅!萬物回歸於合一虛無!雷提的劍下,倒下的一切都不再留名!毁滅的雷提啊!

葛雷興奮地指揮著,已經獲得『完全不理會拍子與音高』這個赫赫威名的肯頓警備合唱團也惡狠狠地唱起歌來。蠕動的黑霧中立刻爆出了粗啞的歌聲。

凍凍凍凍結結結結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幟幟幟幟!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眞是旗鼓相當啊。」
索羅奇將這句省略了相當多東西,但周圍大部分人都能聽懂的話拋出來之後,就將身體轉向西蒙瑟。眼睛直盯西蒙瑟手上拿的盒子,索羅奇低聲說:
「將珍藏的東西都放出來吧。」
西蒙瑟用哭聲就要爆發的表情望著索羅奇。但是索羅奇臉上露出的是比冬季平原上的松樹更冷峻的表情。西蒙瑟用盡全身的力量說:
「索、索、索羅奇大人,這東西一放出來就收不回去了……」
「我很清楚。」
「而且、而且這麼寶貴的東西很難再弄到手的。拜託您爲了後世學人留下一兩個來吧。這樣不會太多了嗎?」
西蒙瑟的三隻眼睛都充滿了誠摯期盼地看著索羅奇。但是索羅奇噗哧一笑。
「全放出來!」
西蒙瑟的肩膀下垂,將手伸進褲袋裡面。羅塔斯警備隊長用興趣很濃的視線看著他,西蒙瑟將他之前從盒子中輕輕拿出的東西遞了過來。那是三顆看起來尖銳堅硬的牙齒。雖然比一般成人手指還大,但令人無法置信的是,銳利度似乎超過了小刀。索羅奇從西蒙瑟的手中抓起了那東西,說:
「將這東西放在褲袋裡,腿不痛嗎?」
西蒙瑟就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子般地說:
「就算刺中腿,也一點都不痛。」
「先端著盒子吧。我們先試試這三個好了 。」
西蒙瑟的眼睛輕輕張開。看著他變化無窮的表情,索羅奇笑了 。
「搞這些有的沒的動作之前,要先鄭重地請求才行。你怕別人不把你當魔法師,所以老想著玩些小把戲嗎?」
西蒙瑟的表情又變了。這次他臉上浮現的表情很可以取個「悔恨」這樣的標題。索羅奇再次笑著轉過身。
黑霧現在直接朝歌聲接近著。看到那如同一座大山般移動的景象,警備隊員們的歌聲開始稍微變弱了。死亡騎士們的歌聲也更大了。丁賴特現在已經可以看見黑霧中兵器閃爍的光芒,也能聽到霧裡傳出的粗重腳步聲。
「來吧,戰鬥開始了 。羅塔斯警備隊長!警備隊員就都拜託你了!」
葛雷這樣喊完了之後,就跨上了金克萊的背。一等丁賴特與穆史塔巴也各自騎上了赫斯倫與艾拉,索羅奇也稍微往前走了幾步。
索羅奇開始全心享受身爲園藝師的喜悅。
索羅奇先靜靜地站在那裡注視著地面。發出「啪!」一聲的同時,地面上冒出了一個小小的洞。索羅奇彎下腰來之後,將手上拿著的牙齒丟到了洞裡。接著他用腳推土,將洞再次埋上了,然後踩了幾腳。無論誰看了這一幕,應該都會覺得這是個園藝師正在種下種子。索羅奇豎直了手杖,閉上雙眼,開始低聲地喃喃唸著。西蒙瑟這時突然產生一種『如果我耳朵也有三隻就好了』的遺憾心情,凝神想去聽索羅奇發出的聲音,但是他只能聽到士兵們的腳步聲與死亡騎士們逼近的騷動聲,但卻聽不清楚索羅奇到底說了些什麼。
索羅奇種下的『農作物』開始發芽了。地面開始鼓動。索羅奇前方的廣闊大地上有好幾處同時隆起,這幾百平方肘的地面整個像波浪一樣開始擾動。警備隊員發出了嘆聲,天空騎士們則是在沉默中注視著地面。索羅奇高聲喊道:
「快,起來吧,龍鬥士 !」
就像踢開棉被起床一樣,龍鬥士們紛紛破開地面冒了出來。
那是些戰士。它們連劍鞘都沒有,右手拿著光滑到根本不會沾上血的巨大刀劍。左手則是拿著巨大的塔盾,連盔甲也沒穿。赤裸的上半身糾結著鋼鐵般的肌肉,每一個的眼耳口鼻雖然稍有不同,但是表情都一模一樣。那是受到最嚴格鍛鍊的戰士毫不在乎的表情。這些戰士不斷從幾百平方肘的地面冒出來。
龍鬥士們沒有看索羅奇,也沒有看逼近的黑霧。它們沒去看懼怕地望著自己的肯頓警備隊員,也沒看初次見到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天空騎士以及坐騎。它們唯一關心的對象就只有自己的同類。依然還是維持著面無表情,龍鬥士們慢慢開始讓自己的肩膀緊繃起來。這時索羅奇猛烈地大喊:
「我禁止你們自相打鬥!」
龍鬥士靜靜地轉過頭。其中一個開口說:
「這對我們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有權力禁止嗎?」
那是讓聽到的人都懷疑自己耳朵的悅耳聲音。雖然不能說是美麗的聲音,但至少是跟它們兇猛野蠻的外表毫不相配的溫柔聲音。葛雷身體抖動著,將頭轉向穆史塔巴。
「你不認爲這說話聲實在太怪了嗎?」
「是啊。」
索羅奇點頭說:
「我們是沒有權力。除了以身爲知道更多事之人的身分對你們進行忠告的權力之外。如果現在你們爲了看誰厲害能活到最後而開始自相殘殺的話,那連最後剩下的那幾個都會被死亡騎士殺光。」
龍鬥士們清楚顯出動搖的樣子。它們慢慢轉過頭去望向逼近的黑霧。索羅奇很快朝向這些龍鬥士說:
「現在先愛惜你們的同類吧!你們之所以互相殘殺,不就是爲了要看哪幾個可以活下來,來證明自己最強嗎!但是現在如果你們殺自己人,最後就連一個也活不下來。就算是龍鬥士 ,如果只有少數幾個,死亡騎士一樣可以輕輕鬆鬆就除掉。那難道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
龍鬥士雖然用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索羅奇,但沒說任何話,也沒採取任何行動。這時它們之中有一個開口了:
「兄弟們啊,我提議將我們的儀式推遲到戰鬥之後。那一位說的話好像是對的。」
說完話的那個龍鬥士直接轉過身,朝死亡騎士衝了過去。其他龍鬥士也毫不猶豫地直接跟在它的背後跑。雖然劍與塔盾的體積都很巨大,但龍鬥士還是一面迅速地前進著,一面大喊:
「呀--!」
一看到龍鬥士衝過來,黑霧中傳來的肅殺歌聲間就夾雜了憤怒的喊叫。
「龍龍龍龍牙牙牙牙兵兵兵兵!那那那那個個個個魔魔魔魔法法法法師師師師居居居居然然然然有有有有龍龍龍龍牙牙牙牙!」
龍鬥士笑了一聲,就朝向黑霧猛地突進。看到這副光景,葛雷精神大振地大喊:
「出發吧,朋友們!我們伊斯騎士團員沒必要躲在龍牙兵的背後。讓死亡騎士來判斷誰才更可怕吧!」
金克萊咆哮著衝上天空,赫斯倫跟在牠後面,艾拉則因爲身軀太巨大,最後才飛上去。羅塔斯警備隊也拔劍狂囉:
「肯頓,路坦尼歐!這塊土地是誰的土地?粉碎膽敢踩上這塊土地的敵人,是誰的使命?去吧,路坦尼歐的孩子們啊!」
「哇哇!肯頓,路坦尼歐!」

第四章

「你你你你接接接接得得得得下下下下這這這這一一一一劍劍劍劍?」
死亡騎士用充滿豪氣的動作將空間割裂開來。分開的空氣發出淒切的慘叫時,向下急揮的劍砍中了龍鬥士右邊的肩膀,並一路往下。龍鬥士的臉上毫無表情。從肩膀後面快速彈射而來的劍與死亡騎士的劍在空中交纏。匡噹!兩把巨大的劍撞在一起,火星飛散。死亡騎士發出了呻吟,衝過來對戰,但龍鬥士並沒有興趣要跟它們用劍硬碰硬。龍鬥士左邊的肩膀開始活動,死亡騎士非常驚訝。
「做做做做什什什什麼麼麼麼……!」
龍鬥士用塔盾劃開了天空。雖然沒有鋒刃,但劍完全比不上的重量讓塔盾的邊(刀鋒?〉畫出一道水平線時,響起了震動全身的衝擊聲。噹噹!就像士兵們在肉搏戰中揮動鏟子或手斧一樣。被這種胡亂攻擊打中,死亡騎士的頭盔碎裂癟掉飛上天空。看到在毒煙與咆哮聲中倒下的死亡騎士,龍鬥士發揮出了薄弱的幽默感。
「你接得下這盾牌嗎?」
在稍遠處的另一個龍鬥士臉上毫無表情,做出了人類士兵無法想像的事情。
「喝啊啊啊--!」
慘叫般的喊聲。龍鬥士伸出的劍尖貫穿了騎在怪獸身上的死亡騎士的腹部。龍鬥士左手一把抓起往前倒下的死亡騎士的領口 ,將死亡騎士的巨大盔甲完全拋到腦後。匡啷啷!盔甲的部件各自解體,發出了巨大的響聲。然而龍鬥士不但沒有陶醉於自己的戰功,現在連死亡騎士所騎的怪獸的韁繩也一把抓住。在天空中看到這景象的葛雷放聲大笑。
「那是龍牙兵嗎!從不在乎坐騎的外貌這一點上看起來,應該頒給它們榮譽天空騎士的稱號!」
就如同葛雷所說的,只要能提升戰鬥力,龍鬥士根本不管死亡騎士的怪獸是有五隻眼睛還是尾巴是條蛇,都想要直接騎上去。但是怪獸用三條前腿戳向天空,激烈反抗著。
「嘎噠噠噠!嘎噠噠噠!」
差點被三條腿給踢死,龍鬥士好不容易用塔盾接下了怪獸的攻擊。它沒有朝後倒下,這眞可說是技巧高超。塔盾消失之處出現的臉上含有透明的憤怒。龍鬥士決心要打怪獸一巴掌。它用塔盾反手全力揮擊。「砰!」丁賴特呑了一口空氣。從怪獸的立場來說,這感覺跟被開合橋砸到沒什麼兩樣。被十二肘寬的鐵板給打中,幾乎整隻倒下的怪獸掙扎著要恢復清醒之時,龍鬥士敏捷地飛身往前,騎上了剛剛死亡騎士騎的怪獸背上。感覺到背上的重量輕多了,怪獸想要再次發脾氣,龍鬥士則是一把抓住了怪獸的後腦勺,低聲喊道:
「終極王者對你這個該死的野獸下令:服從我吧!」
穆史塔巴差點從艾拉背上往下跳,大喊萬歲。這是他俯伏在伊斯大公面前時根本無法比較的魄力。龍鬥士借用了終極王者龍之威名的喊聲,擁有著讓野獸與騎乘者雙方都戰僳的力量。怪獸安靜了下來。不,應該說牠似乎陷入了恐懼。在應該長鬃毛的地方,卻是鰭與刺在發著抖。龍鬥士猛力地踢向怪獸的側腹,怪獸咆哮了一聲,開始拚命狂奔。同時飛奔的七條腿看起來就像在空中飛一樣。
「嘎噠噠噠!」
怪獸被恐懼壓迫著開始狂奔,龍鬥士則是將塔盾拋了出去,雙手握劍來回揮動著。與其說是奔跑中的野獸,不如說那狂亂掙扎的七條腿與在其上舞動著的刀刃全部都是可怕的兇器。龍鬥士手中亂砍亂殺的劍似乎沒有去區分我軍與敵軍。從上空望著的穆史塔巴非常清楚。絲毫沒有區分。它們同類互相殘殺的意識依然存在,並沒有消返。龍鬥士的臂力與怪獸瘋狂的急奔結合在一起,它們在戰場上所經之處甚至自動開出了 一條路來。丁賴特吐出了沉重的氣息,讓赫斯倫往下急飛。他朝旁瞄準的弓上已經搭了一枝箭,口中又叼著另外一枝箭。從毫無遮蔽的天空中突如其來的狙擊非常可怕。像雨點般紛紛落下的箭順利鑽進了死亡騎士的鐵甲或頭盔的縫中。丁賴特又拿出了一枝箭,用模糊的聲音喃喃說:
「所有人的煩惱……然而我在這裡並沒有感到什麼煩惱。這是……」
「穆史塔巴!跟在我後面!警備隊員們要被包圍了!」
葛雷朝身後亂拋了幾句話,就開始往下俯衝。瞬間瞄一眼就能夠判斷戰場狀況的騎士眼中捕捉到了死亡騎士逼近警備隊員背後的動作。接受過戰馬般訓練的金克萊採取了野生獅鷲獸做不出的行動,像隼鷹一樣急速墜落。葛雷提著的長劍閃耀出燦然光芒。
「咿----哈!」
葛雷猶如剃刀般刮過死亡騎士的上空。死亡騎士朝著空中豎起了長矛,但是戰鬥情況太過混亂,讓它們很難維持這種對空防禦的姿勢。羅塔斯警備隊長將身體交託給恐懼與興奮,向豎起長矛的死亡騎士的胸前鑽去。死亡騎士發出了詛咒聲,豎起的長矛揮了下來。
「敢敢敢敢在在在在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面面面面前前前前站站站站著著著著就就就就是是是是種種種種傲傲傲傲慢慢慢慢!像像像像狗狗狗狗一一一一樣樣樣樣爬爬爬吧吧吧吧!」
長矛的桿擊中了羅塔斯警備隊長的肩膀。啪吱。一瞬間羅塔斯踉蹌踏了幾步。雖然鎖骨裂開,但羅塔斯並沒有感覺到痛苦,只不過眼前一陣發白而已。翻了翻白眼,羅塔斯並沒有停止奔跑。雖然腳步搖晃得像是馬上就要摔倒,但羅塔斯警備隊長還是左臂纏繞著矛桿,握著劍的右手貼著腰際,全身撞向了死亡騎士。
「超越了……死亡!」
鐵板發出了可怕的響聲,死亡騎士的背斜斜地插上了羅塔斯的劍。死亡騎士手中的長矛落到了地上。咚。死亡騎士很吃力地舉起雙手,撐著羅塔斯的肩膀,但羅塔斯已經盡全力將死亡騎士抱住,讓它動也不能動。
突然死亡騎士的頭朝後一彎。頭盔掉了下去,鎧甲立刻像爆開般整個解體。羅塔斯警備隊長與垮掉的盔甲堆一起倒下。即使臉撞到了地面,羅塔斯警備隊長還是面帶著笑容。
敵我交雜一片混亂中無法使出強大魔法的索羅奇讓身邊懸浮起許多光箭,飛翔著橫越了天空。圍繞在索羅奇身邊的魔法飛彈不時按照索羅奇手指的指示急速飛出,命中了多個死亡騎士 。索羅奇展露出高超技巧的同時,似乎在精神上仍很有餘裕,還能一面高喊,激勵指示著警備隊員們。
「穆史塔巴!往左邊移動。騎怪獸的傢伙就拜託你了!」
「將那些混蛋的旗子獻給肯頓!」
穆史塔巴並沒有張大嘴巴,卻還是能發出響亮的聲音,回答完之後就駕著艾拉往下俯衝。翼龍巨大的陰影投在戰場上,連在戰場天空中舞動著的黑霧都被翅膀握起的風給捲開。穆史塔巴背向太陽往下俯衝。他的目標,一個騎在怪獸身上的死亡騎士被投射下去的陽光照到,搖頭怒吼著。然而穆史塔巴的騎士槍就要撞到死亡騎士之前的瞬間,從後面衝過來的龍鬥士卻劈開了這個死亡騎士的頭。穆史塔巴急忙操縱艾拉飛高,大喊:
「媽的,那傢伙是我的!」
龍鬥士噗地一笑,將旗子撿起來,朝上空大喝:
「你是天空『騎士』,這傢伙是死亡『騎士』,我則是龍『鬥士』。想要講究騎士道的話,你們自己去講吧。」
「只知道殺戮的傢伙!好,就把它們都幹掉吧!」
「不用你說,我也正打算這麼做。」
龍鬥士這樣說完之後,就將撿起的旗子往旁邊一揮。啪啦啦!繪著邪惡花紋的旗子一震,旗杆絆了朝旁邊跑的死亡騎士一腳。死亡騎士無奈地倒下,龍鬥士跳到倒下的死亡騎士背上,拿劍往下一插。看到這一幕,感到非常厭惡而急速飛高的穆史塔巴朝向稍遠處天空中飛行的丁賴特高喊:
「眞是些可怕的傢伙!它們就像是除了殺戮之外一無所知的戰鬥機器!」
丁賴特慢慢轉過了頭。他看著穆史塔巴的臉有點發白。穆史塔巴面帶訝異的表情說:
「丁賴特!喂,你還好吧?」
「啊,沒、沒事。」
「打起精神來!現在是在混戰當中,不知什麼時候會有流箭飛來!它們可是死亡騎士呀!」
「好的。謝了 。」
他說謝了?穆史塔巴看著丁賴特的表情變得很啼笑皆非,但丁賴特已經緊緊地握著弓,操控赫斯倫飛了出去。穆史塔巴搖了搖頭,讓艾拉朝高空衝上去。無論如何,射箭的一方也一樣沒有掩蔽物,只要有規律地飛行就會立刻陷入危險。
丁賴特也幾乎是本能地操縱赫斯倫飛出了複雜的軌跡。從箭筒抽出箭來架在弓弦上的手完全沒有做出任何不必要的動作。但是到剛剛爲止,他的腦袋裡面都還是許多話語在糾結纏繞,如旋風一般打轉。
『那是所有人的煩惱。』
『服從我吧!』
『我在這裡並沒有感到什麼煩惱。』
『超越了……死亡!』
『它們是戰鬥機器!』
放手的瞬間,原本緊繃的弓弦掠過了丁賴特的臉頰。嚇了一跳的丁賴特無意識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種黏呼呼的感覺。那是血嗎?這種愚蠢的錯誤我可是連一次都沒犯過啊。發射的時候就已經歪掉的箭射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然而丁賴特並沒有盯住箭的軌跡看,而是望著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有自己鮮紅的血。
原來我還會流血啊。已死之身常會忘掉這類的事情。
「撤撤撤撤返返返返!」
因憤怒而發抖的高喊聲穿越了戰場,最外側的死亡騎士開始轉身離去。龍鬥士們好像一個都不想放過,猛烈地從背後攻擊蹂躪死亡騎士們,死亡騎士們粗魯地開始急奔,試圖脫身。索羅奇發現他翹首盼望的瞬間已經來到了,於是放聲高喊。
「全部給我停下來!」
高喊出聲的索羅奇雙手已經朝天空舉起。警備隊員因著敬畏心,龍鬥士因著它們獨有的戰鬥本能而在原地停了下來。死亡騎士從戰場抽身跟其他人分離之時,索羅奇猶如雷霆霹靂般施展出了法術。
「造水術!」
「嘎噠噠噠!」
跑在最前面的怪獸發出了慘叫,腳突然踩空。騎在怪獸背上的死亡騎士並沒有重重撞上地面,而是感覺到自己落入水中濺起極大的水花。眾多死亡騎士與怪獸連鎖地在突然變成水面的地上淨扎著往下沉,處處都濺起了水花,死亡騎士紛紛發出咆哮。然而索羅奇並沒有打算將死亡騎士全部水葬。看著的人發出訝異的驚叫之前,索羅奇已經使出了下一招魔法。
「隕石群落術!」
葛雷害怕地大喊:
「媽的,撤!全部後撤!」
警備隊員、龍鬥士與天空騎士都使盡了吃奶的力氣轉身。剛感覺黑霧間似乎有些紅色的東西,雨點般的光就開始朝向剛剛還是地面的水面落下。葛雷努力飛到高空中,同時朝地面高喊。
「趴下!不然會被水滴射死!」
警備隊員吃了一驚,紛紛飛身閃避,龍鬥士們則都豎起了塔盾防備衝擊。但是因著沉重盔甲無奈地下沉的死亡騎士紛紛發出了懼怕的高喊聲。
「索索索索羅羅羅羅奇奇奇奇!」
第一個火球在水面炸裂。「砰砰砰砰砰!」射下的火球在水面爆開的瞬間,水柱氣勢洶洶地升起。水柱衝上天空穿過了黑霧,因著可怕的爆炸力而得到驚人速度的水滴發出了巨大響聲,開始橫掃了整個戰場,看起來就像幾千把匕首彈了出來。倒在地上失去意識的羅塔斯因爲嗡嗡聲與掠過自己耳邊的水滴驟然驚醒。身處爆炸中心的死亡騎士被直接打中碎成了齎粉。它們的盔甲一下子都成了破片,與濺起的水花一起噴向高高的天空。位在稍遠處的死亡騎士也完全袒露在乘水而來的衝擊波之下。衝擊波穿過死亡騎士的盔甲,將盔甲裡面它們那受詛咒的身體割裂成一塊塊。飛行著的水滴與盔甲破片互相撞擊掃過地面,發出了極爲刺耳的衝擊聲,就猶如幾千個鐵錘同時打在鐵砧上的聲音。盔甲碎片與水珠開始紛紛落在地上。「啪啪啪,匡噹!」警備隊員們在金屬片與水珠的爆擊中抱著頭拚命發抖。現在周圍的人反而很羨慕那些昏過去的警備隊員們。在戰場遠遠後方手捧盒子看著事態發展的西蒙瑟發出了呻吟。
「祖師爺,祖師爺。知道嗎?您這樣做,會害我到死爲止都不敢自稱是魔法師了。這太過分了。」
水柱都消失了, 一些氤氳的白色水蒸氣開始將黑霧推擠開。因著爆發的衝擊散開的黑霧被強力湧起的水蒸氣席捲,慢慢變得稀薄。當警備隊員們發現落在自己身上的並不是水珠與金屬片的暴風,而是其他東西的時候,他們就慢慢地抬起了頭來。射在他們背上的是溫暖的下午陽光。
警備隊員一個個都像失了魂似地站了起來。雖然渾身血與汗,但他們的身體上都冒起了白色的雞皮疙瘩,許多警備隊員都開始拚命發抖。然而陽光開始慢慢撫觸他們的身體。
展開在他們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都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因衝擊力而裂開的地面、四散的金屬片、因水滴與金屬碎片的暴風席捲過而被挖起的草與泥土……警備隊員看到這一幕不像現實世界的光景,身上都打起一陣寒顫。這時他們聽到拍動翅膀的聲音傳來。
警備隊員都無力地抬頭看著天空。霧一消失陽光就直接灑下,所以警備隊員都皺著眉頭,舉起手掌遮住陽光。天空騎士全都在降下。坐在手杖上飛的索羅奇背對著陽光,成了一個黑影降落下來。
索羅奇似乎有些疲勞地垂下頭。降落後的索羅奇感受到警備隊員望著自己的目光,慢慢抬起了頭。他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喊聲爆起:
「肯頓!索羅奇!」

「您接下來打算怎麼樣呢?」
辛柴聽見奇騰利的問題,轉過了頭。其他所有水手跟陸戰隊員都望著遠處水平線的方向,只有奇騰利板著張臉盯著辛柴。辛柴轉回頭去,說:
「要回去報告吧。」
「當然是的……這是個非常重大的問題,辛柴船長。」
「您能等我一下嗎?」
「咦?」
「我也像其他人一樣,想要好好看看那傢伙。」
奇騰利咬住嘴唇轉過頭。這艘船上的所有人中,只有奇騰利不想看牠。種族沒有神祇保佑,只能靠自己歌頌完美自我的偉大生命體正飛行著,這讓奇騰利十分不安。看著基果雷德,奇騰利無意識中開始喃喃唸誦起尼林的祈禱文。
下午的太陽將紅光投射在基果雷德的藍色翅膀上,變成了 一種奇妙的帶金紫色。基果雷德就像傳說一般張開了雙翼,像記憶一樣遠去,飛向天與海相接之處那不可知的世界。船舷上的水手們都像雕像一樣直挺挺地站著,以無限的敬畏看著龍飛翔而去。要從他們當中找到眼淚沾溼雙頰的水手並不困難。連最冷酷的船員都咬著下嘴唇,垂下了頭。
身影忽隱忽現,藍龍漸漸從水平線上消失。但是看著這景象的人當中沒有一個認爲藍龍飛越了那條水平線。他們心想,王者應該已經鑽進了天海交界處的世界縫隙之中。
低聲的耳語傳開,聽來像被壓抑的呼吸聲。
「總覺得好像看到了人不該看的東西。」
「至少正常的水手不看是比較好的……」
「媽的……我的航海生活就到此結束了 。我好想見我的老婆,想到快生氣的程度。」
「我的兒子現在才八歲……」
奇騰利可以理解他們的話。同時對只是單純地站在他們面前,讓人類拿自己與龍一比就自動屈膝的基果雷德感到極爲憎惡。什麼也做不了的無力感籠罩了他與船員的整個身心。雖然對基果雷德咬牙切齒,但奇騰利同時卻也很想躲回自己的神殿去,再也不要回到外面的世上來。
這時辛柴船長說:
「伊西多!」
涕泗縱橫的伊西多無奈,必須先做出用力擤一下鼻子的無禮行爲,之後才能轉過去面對他的船長。辛柴苦笑說:
「停船。快去準備晚餐。」
伊西多用充滿眼淚的眼睛對著辛柴,疑惑地說:
「晚、晚餐?」
雖然已經是下午,但是時間還早。辛柴轉身說:
「現在除了這件事之外,我還能讓你們做什麼呢?我們明天就要回喬蘭了,所以晚飯之後大家就好好休息吧。」
「啊,是的。甲板長!將帆收起來吧。停船!」
「停船!」
甲板長的複誦十分無力。船員們都用雖慢但很正確的動作奔向各自的崗位。原本安靜的甲板上發出了砰砰的腳步聲,再次充滿了生氣。船員手部動作漸漸加快,紅海蛟號漸漸停了下來。放下錨的吵雜聲傳遍四周。奇騰利朝向辛柴船長的背後慌忙地說:
「船、船長大人。」
「奇騰利祭司,請到船長室來。陸戰隊員們也請過來。」
「啊,是的。」
奇騰利與陸戰隊員跟著消失在主升降口的辛柴走向下面的船艙。辛柴頭也不回地走向船長室。
進入船長室之前,辛柴什麼話也沒說。奇騰利與陸戰隊員都無言地跟在他後面,進了船長室。所有人都就定位之後,辛柴船長並沒有開口,而是拿起了菸斗。
辛柴船長將菸斗塡滿菸草並點火的時間中,奇騰利只能焦躁地等待。吸進第一口菸的辛柴船長朝著船長室的天花板慢慢吐出煙霧後才開始說:
「我們這次的航行似乎是成功結束了。」
「咦?」
「這靠的都是各位的幫助,我向各位表達謝意。剛剛您應該已經聽到了,本艦明天就將回航到喬蘭去。」
奇騰利以狼狽的表情回頭看陸戰隊員,陸戰隊員們則是毫無表情地盯著辛柴。奇騰利乾咳了幾次之後說:
「所以您怎麼想?」
「怎麼想?我的任務已經告一段落了。」
「咦?」
辛柴看著透過船長室的窗戶射進來的下午陽光。辛柴的菸斗冒出來的煙在陽光中裊裊升起。
「我們這艘船本次出航的目的,就是受到尼林教團的請託來調查東北航道的怪事件。身爲尼林教團代表的奇騰利,姆斯大人已經親眼看到了所有一切,也聽到了基果雷德的說明,應該能瞭解現在的事態是怎麼回事。」
這時陸戰隊員之一稍微動了動身子。然而在他開口之前,辛柴船長連忙舉起手制止了他。
「不,請別開口。就我所知,陸戰隊派人上船的目的是保護這次調查活動。難道不是這樣嗎?」
「說起來是這樣沒錯,船長大人。可是我們……」
「那是毫無意義的。」
「咦?」
辛柴在繼續往下說之前舉起手簡單做了個手勢。雖然看不見奴隸們的動作,但奇騰利與陸戰隊員們都猜到奴隸已經離開了。將奴隸都打發走的辛柴船長低聲說:
「你們打算進攻伊斯。不是這樣嗎?」
陸戰隊員都緊閉著嘴。辛柴放下了菸斗說:
「在這段期間我不知道各位從觀察我們這艘船的航海方式獲得了多少資訊,但現在去入侵伊斯是毫無意義的。拜索斯已經提出要和談了。我認爲接受這個提案才是比較好的選擇。當然有權決定的是上面的人,我只是給你們一個建議。我希望各位向上面報告說接受和談比較好。」
「理由呢?」
「奇騰利.姆斯是尼林教團的代表,你們則是傑彭軍方的代表。按照這種思路想下去的話,我就是船東協會的代表。從船東協會的立場來說,傑彭軍方如果不接受這個講和的提案,船東協會將會遭受到莫大的損害。如果有贊成你們的理由那還好,但是我們不能接受現在這種毫無意義的犧牲。」
「但是……」
「你們難道能打返基果雷德嗎?」
陸戰隊員再次陷入了很不舒服的沉默。光說出基果雷德這個名字,就足以讓傑彭的軍人都陷入恐懼。更何況是在親眼看過之後。辛柴用凌厲的眼神望著陸戰隊員的一張張臉,說:
「當初卡賽普萊與基果雷德在前線是多麼恐怖的兇器,我想各位都比我更清楚。而且在不是陸地的海面上,有可能捕捉到龍嗎?我認爲是不可能的。這樣看來,他們願意提出和談我們反而應該感謝了。拜索斯甚至可以完全封鎖航道來逼我們投降。」
「所以好像也只能答應了 ,可是……」
「我並沒有強迫各位。我只希望各位不要忘記這段期間看到聽到的東西,然後回去把它們原原本本地傳達給長官就可以了。這應該是各位的義務吧。無論如何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要回航了。」
「是的,知道了。」
陸戰隊員們紛紛點頭然後起身。奇騰利驚訝地望向陸戰隊員,但陸戰隊員都直接轉過身走出了船長室。辛柴望了望他們的背影,就將視線轉向奇騰利。
「你的任務還沒結束嗎?」
奇騰利無言以對。但是他心中卻不斷盤旋著『不能就這樣算了』的想法。理由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奇騰利很吃力地開了口:
「感謝您讓我平安無事地完成任務,船長大人。」
「哪兒的話。」
「您打算將這件事報告給船東協會知道嗎?」
「我會很清楚地將這件事寫在航海日誌上。」
奇騰利低下了頭。船東協會如果得知和談提案的內容,傑彭就更不得不接受提案了。奇騰利覺得自己沒法走回頭路了 。
「在這段過程中,有好多件事我都必須表達感謝……」
「回去休息吧,奇騰利。」
「啊,那個……」
「這眞是個驚人的下午呀。我可是比穿越幾個颱風還累啊。」
奇騰利沒再繼續往下講,他靜靜地站了起來。辛柴也跟著他起身,兩人用緩慢的動作互相擁抱了一下。
就在轉過身走出船長室門之前,奇騰利暫時停下了腳步。辛柴無言地望著他的背影。奇騰利背向著辛柴說:
「這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我總覺得不說不行。而且如果現在不說,就沒機會說了。」
辛柴只是靜靜等待奇騰利說話,並沒有催促他。奇騰利舔了舔嘴唇,很吃力地說:
「關於你決鬥的事情,」
「是的。」
「溫柴……溫柴.巴爾坦還活著。」

「人魚跟……人類的混血?」
「是有這種居心叵測的傳聞。但是我從來沒聽說過人魚與人類還可以生出下一代。」
卡爾依然交叉著雙臂,舉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側。一陣子之後,他的右手又放了下去,開始『咚咚』敲著桌子。但是阿里打從開始談話時就坐在那裡絲毫沒動過。身處哈坦的宮殿時那些華麗莊嚴的衣服沒得穿了,只能身穿拜索斯的平凡衣服呆坐著,但阿里的身上似乎仍然散發出一種沙漠的嚴肅。
卡爾的右手現在舉到了空中。卡爾就像撫摸著空中的某樣東西,將手指動來動去,說:「那個,我要問的是那個懷孕的女人回來的時候。嗯。」
阿里用毫無表情的臉對著卡爾。卡爾的手指動得更厲害了。
「那個,你們難道沒有進行過確認嗎?被人魚抓走了,是的,我也知道你們將不關心女性當作,嗯,一種美德,但是,這件事太不尋常了吧?所以,她是被人魚,那個……我想問問你們懷疑她的證據是……」
阿里還是一樣毫無表情,可憐的卡爾現在簡直要將右手塞到自己的嘴裡去了。阿里生硬地說:
「你是想問他們有沒有發生性關係?」
卡爾感覺白費了很多口舌,喪氣地回答:
「沒想到你這麼輕易就講出口了。是的。是這樣嗎?」
「當然不知道。」
「啊,我並不是說你整天只關心這類事情,或者喜歡拚命調查這類八卦傳聞。但是既然被人懷疑了,那位女性難道沒有爲自己辯護嗎?舉個例子,也許她會說自己雖然被人魚抓走,但是完全沒發生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之類的。」
阿里皺起了眉頭。
「女人?」
這一瞬間卡爾才發現這個談話對象與自己的習慣天差地遠。眞是糟糕透頂。在那個國家中,女人似乎連爲自己辯護的權利都沒有。
「這算什麼呢?沒有任何人去問她,她本人也沒作任何解釋?就完全沒辦法知道那個女人只是跟人魚並肩看了看夜晚大海的美景,或者還有發生更進一步的事情嗎?」
「是。」
卡爾用完全投降的心情說:
「辛柴是人類嗎?」
「啥?」
「他長得像人嗎?他做得到別人都做不到的事,或者做不到別人都做得到的事情嗎?」
阿里等了 一陣子才慢慢地說:
「你是人類嗎?」
「什麼意思?」
「從我看來,你像是個人類。但是我從來沒有在陽光底下看過你,所以我懷疑你是個
吸血鬼也是合理的。或者你也可能是幽靈。搞不好你還是世界上最矮小的巨人哩。」
卡爾笑了出來,但阿里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卡爾停住笑,在內心中嘀咕著,至少開玩笑的時候笑一下嘛,這個沙漠土人!阿里還是用生硬的表情說:
「眼見還是不能爲憑的。」
「只要把你眼見的、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就行了 。」
「這個……我已經說過了 ,辛柴.巴爾坦曾經在伊価利斯海峽擊斃海蛟。對一般人來說這確實是難到極點,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要區分出這是半人魚的證據,還是一個強到可怕的人類水手的證據,我可無法斷言。」
「除此之外呢?」
「什麼都沒有。」
「他是人嗎?從你看起來?」
「是的。」
現在卡爾的雙手都充分表露了他的心情,將頭髮都搓亂了。仍然不帶一絲笑容看著卡爾這些動作的阿里低聲說:
「爲什麼要問?」
「因爲你說得不清不楚的。頭跟尾巴都要留著,才能知道是牛肉還是馬肉啊。」
「你爲什麼這麼關心辛柴,巴爾坦的事情?而且我感覺你關心的焦點好像已經變了。」
「變了?」
「剛開始你想問的東西很普通,就只是想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你現在最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人類還是半人魚。連他母親的事這種我不可能知道的東西,你也拚命問,這就是證據。」
「我很好奇啊!哈哈。就像你看到的。」
「可以跟我說明嗎?」
「因爲這件事太奇特了,讓我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阿里注視了卡爾好一陣子才說:
「如果沒辦法正確得知你的意圖,我就沒法給出適當的回答。這種單方面的提問方式是很難從我這裡挖出什麼情報的。」
「我知道,但是沒辦法。」
「意思是說你不能解釋嘍?我眞搞不懂。雖然有關於他的驚人傳說流傳著,但是他終究也只是個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而且他身爲自由貿易船的船長,對你或對拜索斯也沒什麼用。我實在是搞不懂。」
卡爾微微笑了,將背的上部靠向椅子的靠背,將雙手合起放在肚子上,然後看了天花板好一陣子。阿里說得沒錯。原本他關心的是要與基果雷德見面的人,但是現在卡爾關心的焦點已經集中到辛柴本人的身分上去了。
人魚與人類的混血……人魚屬於海,海屬於海鷗與希求的格林.歐西尼亞。人類屬於陸地,陸地屬於大地與回想的施慕妮安。希求是朝向未來的盼望,回想是朝向過去的思念。所以混血的半人魚,很有可能就是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的交叉點。卡爾很懷疑事情就是這樣。
必須要知道正確答案才行。
卡爾感覺胸膛很氣悶。再這樣下去不行。但是,但是……
必須把正確答案找到,然後隱藏起來才行。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警備隊長喬那丹,亞夫奈德走了進來。喬那丹看了看阿里,然後就好像看不見他似地瞪著空中。卡爾站起身來,說:
「那個,今天就到此爲止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阿里。」
阿里還想說些什麼似地注視著卡爾,但還是馬上站起身來。看到他這樣,卡爾發現這是阿里坐到椅子上之後做出的第一個動作。這還眞是厲害,居然能維持這麼長時間一動也不動。阿里走過喬那丹的身邊出到門外。門外面是準備將他帶回牢房的宮城守備隊員正在等待著。
阿里出去之後,喬那丹就朝桌子方向走來。他瞄了卡爾的臉一眼,搖了搖頭,就在桌子前坐下了 。卡爾微微一笑,說:
「您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大好,喬那丹大人?」
「當然不好。你難道不懂什麼叫小心嗎?我就是來抗議這件事的。」
卡爾露出乖乖接受責備的表情。看著這表情,喬那丹噗哧笑了出來。與此同時,他也忘記了之前打算用僵硬語氣講話的決心。
「喂,你都沒考慮到我身爲宮廷守備隊長的立場嗎?居然在我沒有允許的情況下就把罪犯帶了進來。」
「哈哈。阿里不是原本就在宮城裡面嗎?」
喬那丹以啼笑皆非的表情面對卡爾。地牢就在宮城的地下,所以卡爾的話也不能算錯。卡爾開玩笑似地說:
「我知道您在說什麼。我錯了 。我原本也想向喬那丹隊長您請求允許,但那時您不在。」
喬那丹嘆了口氣,說:
「我去了一趟光之塔。有些索羅奇祖師的事情要討論。」
「喔,是嗎?」
卡爾決定就此打住,採取不再詢問魔法師之事的態度。喬那丹滿足於這個態度,說:
「無論什麼事情,只要超越限度,就不會有好結果,卡爾。雖然你的意圖很正直,但還是有很多人在一旁冷眼瞧著你做的這些事。我知道你爲了國家鞠躬盡瘁,也是爲了國家才跟傑彭的俘虜接觸。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甚至有些人會認爲你在裡通敵國。」
「知道了。我以後會小心。」
卡爾用極爲謙卑的態度說。所以喬那丹把之前想說的一大堆話都呑了回去,轉到了其他的話題上。
「我有另外的好消息。」
「好消息?最近發生太多驚人的事情,我都被嚇到了。」
喬那丹微笑說:
「還記得嗎?杉森在肯頓受到的付託。他們已經開始辦索羅奇拜託的事情了。西蒙瑟已經動身前往肯頓了 而且不是還有另一件事嗎?」
「咦?那麼……」
卡爾差點跳過桌子去抱住喬那丹。喬那丹一副好像這些事都是因爲自己出力才成功的一樣,神氣地說:
「是的。不久之前伊斯派了個使者過來。玫瑰騎士們決定參戰了。跟很久很久以前,三百年前一樣。」
「喔,亞色斯啊!歐雷姆啊!太好了。這眞是太好了!」
看到卡爾臉上的喜色,喬那丹也很高興地說:
「對呀。現在我們好像總算可以幫到肯頓居民了。相信你也一樣,這段時間我實在很難過。人民忍受著痛苦折磨,但是我們連一點忙都幫不上,這眞是讓人遺憾的事。連國王陛下都因此而十分難過。」
「是的,這眞是値得高興的事。我沒想過他們會這麼快就答應。」
「伊斯大公好像對三百年前的臣下對自己立下的忠誠誓約十分感動。不過有誰聽到這些話會不感動呢?根據信使的說法,大公聽到丁賴特的話,連眼淚都流了下來。正義騎士團員對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傳說中的前輩所說的話,也表達出內心強烈的感動。甚至有人說就算大公不答應,騎士團內部也充滿著一種氣氛,打算以非官方的方式私下參與遠征。」
卡爾並沒有回答『當然嘍』。就一個叫賈克幫忙將天空騎士復活的消息跟他們發言內容的傳聞故意傳給伊斯騎士圑聽的人而言,卡爾的表情可以說是令人無法置信地天眞。
「嗚,正義騎士團果然是騎士道精神的代表!這眞是太讓人感動了。」
看著卡爾感嘆的表情,喬那丹似乎想要讓他更開心,用等不及的表情說:
「沒錯,請再等一下。信使呈上的國書我們正在請人謄寫副本。現在應該抄得差不多了。我去去就來。」
喬那丹在卡爾回話之前,就已經自顧自起身開門走了出去。卡爾望著他的背影,等到喬那丹完全消失在門外之後,他才能自顧自地對目前的狀況開始高興起來。他將兩條腿擱在桌子上,充滿疲勞的臉上現出了安穩的微笑。
葛雷的出兵請求不能只讓大公聽到。擔心本國兵力流失的大公,聽了消息之後只要閉口不言,卡爾也只能束手無策。所以卡爾只好拚命使出各種手段。賈克那些盜賊公會的夥伴們故意到伊斯騎士團員經常出入的酒店,或是他們妻子常出入的社交場合,甚至利用一些卡爾完全想像不到的方法,故意將這些流言傳到伊斯騎士團員的耳朵裡。玫瑰的騎士們聽到這消息先是十分驚訝,接著就激動了起來。想到伊斯大公因爲臣下早已知道這些事而不得不接受葛雷的請求,這種可憐的處境讓卡爾不禁嗤嗤笑了出來。
用擱在桌子上的腳後跟砰砰敲著桌子,卡爾興奮地自言自語:
『杉森、羅內,高興起來吧。眞正要給你們指揮的部隊就要到了。』
只要進入拜索斯的兵力都屬於拜索斯。當然,伊斯騎士團威名赫赫,絕對不是好應付的。從現在起要想辦法將他們完全吸收過來。卡爾開始用冷靜到極點的態度思考。
陷入深深苦惱的卡爾突然低下頭。下巴都快貼到胸部的卡爾臉部開始抖動。突然兩行眼淚沿著他的臉類滑下。卡爾用右手蒙住自己的嘴,無聲地哭泣。
『各位朋友,抱歉了。』
傑倫特、亞夫奈德、伊露莉、艾德琳、艾賽韓德……連這些朋友也必須瞞著嗎?到底我正走向哪裡?卡爾的肩膀抖動著,他哭了出來。
必須要找出那個交叉點。
而且還要將它隱藏著。
對於返回到現在的過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東西。
然後再將那個交叉點公開。
將這段期間固定下來的狀況強制變成現實。
不知不覺間開始一項一項思索的卡爾笑了。沒錯,完全沒有人知道。如果現實會停止,那就可以等打造出自己想要的狀況之後,再讓時間往前滾動。兩頗上流淌著茫然的眼淚同時,卡爾高興得笑了?那並不是爆發式的笑,而是平靜溫柔的笑。
「哈哈哈……」

第五章

整座肯頓城陷入了像瘋狂般的喜悅當中。
連沉睡在倉庫最深處的酒桶都被人手搬了出去。肉攤老闆們以嚴肅的表情宣佈自己一天之內就達成了一年中的銷售目標之後,就開始捶地痛哭。如果肉夠的話,他們本來可以達成十年的銷售目標的!
這並不是說大話。肯頓居民們吃喝起來就是這麼誇張。家家戶戶用籃子裝來的食物與餐具在廣場上堆積如山,警備隊員則是在食物與酒之間游泳。
只要是有嘴巴的人就都唱起歌來,城中處處搬來的樂器在狂亂的演奏中被破壞。每當豎琴弦斷掉的時候,警備隊員的笑聲就會高揚,喝乾的酒桶都被殘忍地打破,丟到了火堆裡面。火堆熊熊冒起到幾十肘高,遠處的人如果此刻看著這座城,搞不好會認爲有龍在此處居住。盡情喝酒放聲高歌的天空騎士葛雷,惠德倫完全癱了。爲了能再多喝些,覺得應該先讓自己醒醒酒的葛雷手拿酒瓶,開始走上了城牆的階梯。
『去吹吹風好了。』
葛雷以歪歪扭扭的腳步走上了迴廊。以他這種走法,就算掉到城牆底下去也一點都不奇怪,但喝醉的葛雷根本沒有危機感之類的東西。迴廊上還留有警戒瞭望所必需的最小人力,那些士兵們看到葛雷的樣子都笑了出來。葛雷大舌頭似地對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之後,在迴廊上漫步。他想找一個幽靜之處待著。
忽然他的眼睛瞄到另一個也不是穿警備隊員服裝的人。葛雷揉了幾下眼睛之後很輕快地打了個招呼。
「嘿呀,索羅奇!」
將雙手撐在城牆上望著遠處的索羅奇慢慢轉過頭。
「別用北方牧人的方式對我打招呼。你眞的醉了,葛雷。怎麼上到這裡來了?」
「嗚?這裡是哪裡?」
「……算了。坐進來一點吧。不然可能會掉下去。」
葛雷大大地點了點頭,按照索羅奇的話去做。坐下之後,葛雷將背靠到城牆上,說:
「啊,這眞是棒,眞是個棒透了的夜晚。」
「對那些傢伙們而言卻似乎不是這樣。」
索羅奇的話毫無阻礙地傳到了葛雷的耳中,但葛雷眞正搞懂這句話,卻是在好一段時間之後。葛雷扭曲著身子站了起來,撐著城牆說:
「還在戰鬥嗎?嗯,嗚,我看不太清楚。」
「看到……那邊的劍光了嗎?」
「啊,就是那邊閃來閃去的光啊。閃呀閃的。」
葛雷一面說閃呀閃,頭一面往左右輕搖,將上半身貼到了城牆上。幽暗的戴頓平原另一邊閃起了劍與劍相撞擊噴出的火花。那是龍鬥士們。一同誕生的兄弟們互相殘殺的儀式還在繼續進行著。因著酒氣與夜晚的黑暗,葛雷根本看不出還剩下幾個龍鬥士 。忽明忽滅的火花什麼也無法說明,除了那裡正進行著一場讓人搞不懂的戰鬥之外。葛雷將上半身長長伸出城牆的巨大岩石之上,不太高興地說:
「眞是些兇殘的傢伙。太兇殘了。」
索羅奇沒有回答,只是點頭。葛雷打了一個長長的嗝,說:
「嗝。嗚,呃。到底要剩下幾個它們才會罷休?」
「依照古書的記載,這沒有什麼一定的。能夠取得龍牙的人有幾個呢?能夠當作例子的太少了。」
「你的意思是,它們自己決定嗎?嗚。剩下的傢伙會怎麼樣?」
「一般來說,它們會成爲召喚者的忠僕。」
「哇哈哈!這樣您就可以帶領一些從嚴選的戰士中再次嚴選出的戰士了,索羅奇。」
「那又怎麼樣呢?」
「咦?」
深深刻畫在索羅奇臉上的皺紋在夜晚的黑暗中似乎全都消失了。夜晚是屬於魔法師的。看不清的手部動作,隱藏的知識,毫無負擔的行動。夜晚的時間中,索羅奇更讓人覺得神秘。
「我帶著它們又能做什麼呢,葛雷?」
葛雷一時間趴在城牆上無言地看著戴頓平原。他的手無意識中開始敲起城牆的石頭。一陣子之後葛雷說:
「您非離開不可嗎?」
「沒錯,葛雷。」
「這樣似乎太急了。看來似乎是種強迫觀念。」
「你沒有這種感覺嗎?」
「這種感……覺?」
「即使一刻也好,希望趕快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感覺。不希望再對世界有任何影響,甚至不想再跟世界有任何關聯的感覺。」
葛雷並沒有回答。索羅奇將拄的杖拿到背後,攤開了肩膀。
「剛剛下午的時候,我眞有一種胸中一震的感覺。」
「我懂,我懂。在死亡騎士面前還要保持威嚴……」
「不,我不是說這件事。」
「那是?」
「戰鬥結束之後,肯頓警備隊員大喊那時的事。『肯頓,索羅奇。』你也聽到了吧?那之前他們都未曾這樣高喊過。」
葛雷低聲喃喃道:
「肯頓,路坦尼歐……」
「是的。他們之前都是這樣喊的。三百年過去了,我們這個國家好像依然將大王的名字當作最大的精神支柱。但是我卻在這裡做些無用,不,也不能說是無用的行爲。無論如何,如果在他們面前將死亡騎士擊返,那他們就不會再呼喊大王的名字,而會改呼我的名
字。」
「呵呵呵……這樣您不高興嗎?」
「不高興。我並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我反而覺得很羞恥。」
葛雷歪頭凝視著索羅奇。夜空背景襯映出索羅奇蒼白的臉龐,那張臉上有著深深的悔恨。
「我做出了自己不能負責的事情。而且還是一個必須從這個時代消失的人。在這個時代不該做任何事的人,卻成了這時代的英雄。」
「哈!就像個搞大了少女肚子就跑的花花公子?」
葛雷用很耍寶的語氣說,索羅奇也笑了出來。但是他的微笑時間並不長。
「雖然有點低俗,但你的說法清楚洞察了事實,所以我想稱讚你。是的,似乎是這樣。看吧。酒醉的你也許沒發現,就在左邊城塔底下的陰影裡頭,西蒙瑟正用三隻閃閃發亮的眼睛盯著我瞧昵。他大概是打算偷看我觀星來修煉魔法的過程吧。愚蠢的傢伙。因爲他有夜視的眼睛,所以能像白天一樣清楚看到我的臉,但他沒看出我早就發現他了。那個愚蠢的後輩就代表了肯頓城的全體居民。他們都對我有很大的期待。你們天空騎士也是一樣。連將劍術修煉當作無上課題的雷提祭司們看到你們都有些自卑,丁賴特你大概也看得出來吧?」
葛雷以爲索羅奇叫錯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的背後馬上傳來了丁賴特的聲音。
「是的。似乎是這樣。連談些小事也都會談到我們的名字。」
葛雷唰一下轉過頭。看到全副武裝爬上城牆的丁賴特,葛雷大致能猜出他的目的。那個凡事嚴肅的騎士一定是爲了保障肯頓居民歡樂酒宴的安全,而來此率先親身擔負起警備的任務。索羅奇微笑著說:
「沒錯。丁賴特的小情人怎麼樣呢?」
丁賴特做出不太舒服的表情,想要說些什麼,但索羅奇並沒有等待他回答。
「凱蒂.戴西這個小女孩擁有細膩敏感的精神世界。我想像不出烙印在她頭腦裡的你的形象到底是什麼樣子。但是這場戰爭對處於成長期的她有多大的影響,不需要舉著魔法師的杖我都可以發誓。而且不只是她一個人,肯頓的許多青少年都一樣。我們對所有頭腦還沒僵化的肯頓居民都發揮了巨大影響。我們這場不可思議的旅程滯留時間越長,不好的影響也就會越大。」
丁賴特無言地點頭。但是葛雷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葛雷舉起手摸了摸下巴,不滿地說:
「您的意思是,就算早一秒也好,我們應該要在什麼都不做的狀態下靜靜離開才行吧?」
「沒錯。」
「就像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不是像,我們就是不速之客。」
「混帳,憑什麼這樣說!那麼世上到底有哪個傢伙不是不速之客?」
葛雷惡狠狠地喊道。丁賴特將眼睛睜得大大的開始走了過來,葛雷現在站直瞪著索羅奇,說:
「你這些話還眞是莫名其妙!我們在這時代不可以做任何事,不可以對這時代有任何影響!爲什麼呢?爲什麼不行呢?有誰是得到這個世界的允許才出生的?我們跟其他人有什麼兩樣!」
「居然說有什麼兩樣!他們還沒死,我們是已死之人……」
「我確實存在!」
「你說什麼?」
葛雷粗魯地將前額垂下的頭髮撥開,說:
「可惡。魔法師大人想要說什麼我很清楚。但是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存在感!就跟一般人一樣。有哪個渾球需要其他人不斷提醒說『你是存在著的』,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可以按我自己的方式活。換句話說,我自己,我認爲我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證人與證物。不需要其他人,只要我自己就能證明自己。」
高高站起的葛雷越說語調就越低沉。醉意讓他的腿軟了下來,他很大力地眨了幾下眼睛。看到葛雷這樣,索羅奇的眉毛蠕動了起來。葛雷將背靠到城牆的石塊上,抬頭望天說:
「您是想要複述您師父的話嗎?我不是單數?我們不是獨自存在?這些話我也贊成,但我的想法還是有些不同。是的。魔法師大人您的師父曾經說過『我不是單數』這句話。這句話不有趣嗎?但要認識到『我不是單數』的前提,就是『我』本身的存在啊。」
「所以呢?」
「居然問所以呢……我很想跟大家擠在一起喝酒唱歌熱鬧一番。愛也好,恨也好。對於我跟這個時代有很大距離,是孤獨的存在體這件事,我的神經質發作了。幾天前的傍晚,我喝酒喝到鼻子歪掉的時候,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的神經質發作了!這並不是我喜不喜歡這時代的問題。我想參與我存在的這個世界。這不是理所當然的慾望嗎!就像亨德列克說的,我並不是單數,但落後於時代的單數是無法存活下去的。我想欺負自己不喜歡的傢伙,還想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徹夜談天。」
索羅奇開始眞正瞪著葛雷,但葛雷仍然只顧望著天空。丁賴特擔心地輪流望著兩人,連躲藏在遠處的西蒙瑟也感覺有不尋常的事態發生,朝他們走了過來。索羅奇用很僵硬的聲音說:
「不管你怎麼詭辯,我都沒辦法贊成你的話,葛雷。你跟你的夥伴還有我都是一樣的。我們能做的行動,就只有跟死亡騎士們戰鬥!」
葛雷轉過頭與索羅奇對看,高喊著:
「爲什麼?我明明就活著!」
「這句話眞是讓我笑不出來。你說你活著?葛雷你活著?別開玩笑了。三百年前你就死在寇羅內溪谷裡了。我們現在過去挖,馬上就可以挖出你的骨骸來!」
葛雷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在旁邊聽著的丁賴特也是一樣的。雖然沒有事前溝通或約定,但他們之間內心都暗自決定不去談這件事,但索羅奇毫無顧忌地觸碰著這片他的逆鱗,繼續冷酷地說:
「如果你想要,我馬上可以飛過去幫你把骨頭挖出帶回來,當作教育你的教材。還有比親眼所見更確實的東西嗎?妄想也沒這麼誇張的吧。自己要有自覺!認識了自我之後才能說出『我』這個字,也才能說『我並不是單數』。到底你或我有什麼資格隨口說出『我』這個字?根本不存在的人有資格嗎?」
葛雷用行動回答了索羅奇的話。
劍光一閃!丁賴特能夠看見。然而索羅奇驚訝地望過去之時,葛雷的長劍已經抵在西蒙瑟的脖子上了。葛雷的劍尖固定在空中的一點上,讓人很難相信他已經喝醉了。
想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而走過來,卻突然受到生命的威脅,西蒙瑟嚇得簡直要昏了過去,身體僵得連慘叫都喊不出來。應該要優先自救的嘴卻只發出一些無意義的聲音。
「騎、騎、騎士大人?爲、爲、爲什麼……」
索羅奇與丁賴特因這突然爆發的事態而驚慌得無法採取任何行動之際,葛雷用低沉的聲音說:
「那如果我殺了這個魔法師,那會怎麼樣呢?」
「葛雷!」
不顧索羅奇的怒吼,葛雷的劍尖完全不動,沒有任何一絲顫抖。
「我也是個『死亡騎士』,所以如果我也做一次死亡騎士該做的事,刺死這個魔法師,那將會發生什麼事呢?被不存在的人弄死到底算是被殺,還是意外?」
「你是持守名譽的伊斯騎士團員啊。你打算殺掉無辜的人嗎?」
「啊,你說持守名譽的伊斯騎士團員葛雷,惠德倫嗎?那傢伙已經死了。現在他的骸骨正躺在寇羅內溪谷裡面。爲什麼要害怕?你用只有你自己接受的理論剝奪我的存在,你到底在怕什麼?你難道認爲不存在的我可以殺死這時代的男人嗎?」
索羅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不是因爲他無話可說,而是因爲他想說的話太多,腦筋裡面糾結成一團。葛雷默默注視著索羅奇。西蒙瑟全身蠕動著,想要避開劍尖,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好。但是葛雷雖然沒有在注視西蒙瑟,手上的劍卻絲毫沒有放過他。西蒙瑟呑了一口呑不太下去的口水,氣喘吁吁。就在這時--
「把劍放下!」
葛雷得低頭才能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身高大概只到他腰那邊的凱特將頭抬得不能再高,朝上直瞪著葛雷。她的背後則是朱力奧市長一臉慌張地站在那裡。抓著劍柄決心只要一有不測就出手攻擊葛雷的丁賴特感到莫名其妙,轉身看著他們兩人。她到底是什麼時候爬上來的?
與其他所有人臉上浮現的表情完全相反,凱特的臉上燃燒著滾燙的憤怒。一個八歲少女表露出的憤怒讓葛雷猶豫了。凱特氣勢洶洶地大喊:
「你還算是眞正的騎士嗎?你學習武藝難道是爲了殘殺弱者嗎?雷提的祭司學習武藝是爲了破壞,但騎士學習武藝應該是爲了保護弱者!」
「小丫頭,妳還眞囉唆。」
「你說什麼?」
「對妳說這些是有點可笑,不過還是說吧。就當作不是跟妳而是跟其他人說的吧。雖然整件事有點莫名其妙,但是我復活了。因爲我平常總是面帶笑容,所以大概誰也看不出來,但我內心中的矛盾與煩惱實在讓我太痛苦了。從確認自己復活的瞬間起,我就不斷問自己:我是誰?是葛雷.惠德倫嗎?」
葛雷放下了劍尖。西蒙瑟向後一跳,接著拚命喘氣。他用飽含殺意的眼睛瞪著葛雷,但葛雷只是望著腳下說:
「我不是因著我自己的意志出現在這裡的。那跟別人出生有什麼不同?其他人出生的情形難道不是這樣?那我爲什麼不能活在這個時代?爲什麼就一定得消失才行!」
索羅奇能夠理解。沒有任何其他人叫葛雷要消失。內心一直這樣想的索羅奇之前沒有直接對他這樣說過。在受到死亡騎士攻擊的肯頓城裡,也沒有人對天空騎士敬而遠之。只有一個人對此有所要求,也就是他自己。
『在我提醒他之前,他自己已經很清楚了。我說的話只是讓他很不耐煩的催促。』
索羅奇緊咬著牙。葛雷早就已經領悟了。被拋擲到不該存在的時間中的自己--葛雷對此早已感到憤怒。
葛雷將劍插回劍鞘,吹了一聲很長的口哨。噓〜〜!黑暗中振翅的聲音越來越近。葛雷跳上了城牆。在索羅奇開口說些什麼之前,葛雷就朝城牆下面跳了下去。他落在橫越夜空飛來的金克萊的鞍上。
以敏捷的動作騎上金克萊的葛雷握起了韁繩。
「飛吧!」
啪啪!金克萊猛力振了幾下翅膀,高度瞬間升高,從牠翅膀落下的白色羽毛像雪花般飄落。索羅奇抬頭望著消失在飄落羽毛間的葛雷。凱特癡癡地望著佈滿夜空飄蕩的白色羽毛,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她雙手緊抓那片巨大的羽毛,直瞪著它瞧。
丁賴特先轉身向西蒙瑟道歉。
「我代替夥伴向您道歉。他對您做出的暴行已經不是無禮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但還是請您寬大地饒恕他吧。那是酒醉狀態下做出的行動。」
「啊,是的,丁賴特大人。可是……」
西蒙瑟雖然點頭,但是他的表情還是完全開朗不起來。西蒙瑟咬住下嘴唇說:
「要忘掉死亡的威脅也許不是件容易的事。」
西蒙瑟認爲這是能給人強烈印象的話,但卻不知不覺間將丁賴特弄得笑了出來。這位比我小三百歲的朋友啊,我們在戰場上的每一瞬間都面臨著死亡威脅哩。如果連這都沒辦法忘掉的話,我早就瘋掉了。
丁賴特轉過頭,看到凝望著自己的凱特。小小的手緊緊地握著金克萊巨大的羽毛,隱藏在巨大帽子底下的小臉上充滿了痛苦。
「仕女凱特……」
「丁賴特大人,爲什麼?葛雷大人爲什麼要那樣?」
丁賴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他閉著嘴巴,先行動再說。丁賴特走到凱特面前跪下一邊膝蓋,然後抬頭望凱特的臉。他突然想到要說什麼話了。
「葛雷現在經歷著很辛苦的事情。」
「很辛苦?是說跟死亡騎士戰鬥嗎?」
丁賴特幾乎是在無意識中回答:
「不。比那件事還痛苦得多。」
「痛苦?」

葛雷將臉埋到金克萊的脖子後面,全身趴了下來。放開的韁繩垂下,在金克萊的腳下前後晃盪,金克萊的翅膀向旁邊攤開,將吹來的風劃開。而葛雷就好像趴在馬上的死人一樣,整個人軟癱著。
呼--呼--。每當葛雷呼氣的時候,金克萊後頸上的羽毛就輕輕飄起。金克萊開始擔心自己背上騎士的安危,但騎士仍然只是呼著充滿酒味的氣息,沒有任何一點動作。所以金克萊想轉向也不能轉向,只能靜靜地飛。
葛雷突然坐起上半身。
坐直之後,葛雷還自我掙扎了好一陣子。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等一下。我爲什麼會起來?想了好一陣子之後,葛雷想起他剛剛曾看到某樣東西在動。在這高高的夜空中,還有什麼能刺激他的眼睛?葛雷將像繩子一樣糾結蓋在他臉前的頭髮往旁邊撥開,然後將他沉重的頭轉來轉去,觀察著四周。
下面……是的,是在下面。
葛雷低頭看著下方。但是地上卻是一片黑暗。這還眞是奇怪。這片荒野上會有什麼……這時,不久前刺激他視野的東西又再次出現了。
閃光。
那是劍的閃光。葛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將眼睛睜得大大地往下瞧。但是那閃光並沒有再次出現。葛雷望著遠處的下方一會。不久之後葛雷將在下面晃盪的韁繩拉起,慢慢捲在手上。所以他開始操控金克萊往不久之前好像看到閃光的地方飛。雖然視野背景是黑暗夜空與平原,完全沒有可以對出方向或距離的參照物,但因著長久的飛行經驗,葛雷掌握三度空間感的能力十分敏銳,他毫不猶豫地就定下方向,用看來很危險的方式向下俯衝。
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可能衝撞到地面。他雖然醉了,但他騎的獅鷲獸可沒醉。所以葛雷胡亂往下飛,在撞地前瞬間金克萊果然揮動起翅膀將前半身往上拉,他也一點都不驚訝。他好像理所當然地從鞍旁下到地面上。
葛雷手上還是抓著韁繩,開始這裡看看、那裡看看。他看見了湧起將夜空染成紫色的火光。那是肯頓嗎?在非常遠的地方。葛雷搔了搔頭,更沉著地環顧四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個柔軟的聲音。
「是誰?」
葛雷轉過身。黑暗中一個模糊的輪廓映入眼簾。葛雷將手移向劍柄,說:
「葛雷.惠德倫。痛苦之人。」
如果有人在清醒的葛雷面前這樣介紹自己,葛雷一定會捧腹大笑。酒醉的葛雷只覺得自己打招呼的話有點怪,但對方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反應。不,其實有一個反應。
「無名。殘存者。」
「殘存者……?是龍鬥士嗎?」
「沒錯。」
在葛雷的眼中,龍鬥士只是些黑暗的陰影而已。巨大的肩膀稍微下垂,右邊的手臂看起來特別長。原來它拿著劍啊。可是它左手上的又是什麼?葛雷再一次揉了揉自動閉上好幾次的眼睛,然後很吃力地睜開眼睛,說:
「你左手上的東西,看起來不像盾牌啊?」
影子暫時轉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後將那東西丟了出去。那東西似乎相當沉重,發出了相當鈍重的撞擊聲。
「這東西你不用在意。」
然而葛雷已經聽出來了。那樣的大小,卻有那樣的重量。葛雷不自覺地一震,說:
「那是你最後一個兄弟的頭嗎?」,
「……好像是這樣。好像沒剩下其他同類了。」
剩下的最後一個龍鬥士用無味乾燥的聲音說。葛雷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但能看到的還是黑黑的影子而已。龍鬥士開口說:
「白天的戰鬥中我看到了。你是在天上飛的騎士吧?」
「等一下,你現在看得到我嗎?」
「看得到。」
「你的夜視力眞好。沒錯……我就是那個騎士。」
「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召喚我的人?」
「看到那裡的火光了嗎?往那裡走就行了。那是肯頓城。」
影子的頭忽小忽大。是在點頭嗎?巨大的影子立刻轉身開始朝肯頓走去。葛雷凝視著它的背影。忽然,葛雷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沒必要一個人待在這夜晚的荒涼原野上。
「等一下!我帶你去。我們一起過去吧。」
葛雷牽著金克萊的韁繩,跟在影子的後面走。影子暫時等了一下,葛雷因著現在內心煩惱的東西與在天上飛的時候完全不同而生氣,並走向它。在天上時沒必要擔心被石頭絆倒。但是在地上卻不是這樣。
歪歪扭扭地走著的葛雷看了看影子,就直接往前走去。龍鬥士只是無言地跟在他後面走。葛雷雙手放在背後,將金克萊的韁繩拖得長長地拉起,自顧自地走著,很吃力地說:
「你說你是無名,你怎樣才會有名字呢?」
「因爲我擁有獲得名字的權利,所以召喚者會幫我取名字。」
「權利?」
「因爲我是殘存者。」
「喔。」
似乎這些傢伙互相殘殺,最後剩下的傢伙才擁有活下去的權利和得到名字的權利。這眞是種可怕的儀式。葛雷對龍鬥士的儀式很想說句話。但想是想,他卻想不出該講些什麼。這時葛雷突然想到可以問一件事。
「你之後打算做什麼?」
「咦?」
「那個可怕的,對不起了。從我看起來是這樣。那個可怕的儀式已經結束了,所以你現在獲得了活下去的權利?還可以擁有名字?換句話說,你已經準備好擁有自我了。那麼你現在打算拿被選出的最強肉體以及付出巨大代價換得的貴重自我來做些什麼?」
對喝醉的葛雷來說,要問出這麼複雜的問題是很吃力的。但是他好不容易問完,龍鬥士卻毫不覺得有什麼困難地簡單回答:
「執行召喚者的命令。」
「其他事呢?想想看吧。你現在等於重生了。沒有其他事要做嗎?該死,對這個世界必須有一定的瞭解才會產生想做的事情,從你剛才跟我談的東西看來,你應該是很有見識的。至少你跟我溝通完全沒有什麼不方便。」
「在某種程度上……是的。我的見識就與一般的人類差不多。」
「偉大的龍萬歲!那麼你應該知道不少世上的事情了。這樣你還沒辦法清楚想出要做什麼嗎?」
「我明明就有想做的事。」
葛雷高興地說:
「是什麼?」
「我很想執行召喚者的命令。」
葛雷滿臉失望地咬住了嘴唇。啊,那傢伙說能看到我的臉?葛雷故意把臉皺成一團,說:「媽的,你根本不是人類。是的。」
「沒錯,葛雷.惠德倫。」
「我好像在發酒瘋啊。到底在對誰說這些……」
「小心你的腳下。」
葛雷急忙停住腳步。他回過頭去看影子,問道:
「怎麼?」
「你腳下有一具盔甲。跨出去的時候小心點。」
葛雷將右腳向前伸出。他立刻感覺踢到堅硬的鋼鐵片。嗚嗚。說起來死亡騎士的盔甲根本沒有人敢收走。雖然是可以賣高價的戰利品,但還沒有任何警備隊員勇敢到敢去碰死亡騎士的盔甲。所以戴頓平原跟其他戰場不同,上面散放著許多沒人要的戰利品。葛雷一時間煩惱著要把擋在腳下的盔甲猛然踢開,還是要繞過去。爛醉的葛雷完全沒想到踢盔甲腳會痛這件事。
這時盔甲說話了:
「把把把把劍劍劍劍拔拔拔拔出出出出來來來來……」
葛雷一時之間僵住了。這都是因爲酒。感覺自己沒法動的同時,葛雷下了這個結論。因爲如果不是因爲酒,他應該可以動才對。最後一個龍鬥士並沒有出手去攻擊盔甲,而是大力拉住了葛雷的肩膀。葛雷差點一屁股跌坐下去,所以龍鬥士也必須放棄再次攻擊盔甲的機會。葛雷在龍鬥士的攙扶下,好不容易才將劍拔了出來。
講話的盔甲慢慢站了起來。
站了起來?葛雷覺得這種說法有點怪。因爲那與人或動物站起來的樣子完全不同。盔甲就像完全沒有重量的東西一樣飄浮了起來。它馬上就以直挺挺的姿勢站在葛雷與最後一個龍鬥士的面前。
它的左臂從手肘以下早已斷裂不見了。盔甲上穿了個巨大的洞,從裡面甚至可以看見肯頓城的火光。用奇怪的角度搖晃的右臂拿著一把巨大的雙手劍。由人來用的話那是雙手劍,但死亡騎士拿起來就只是普通的長劍。
頭盔上的角折斷了,斗篷跳起了奇異的舞。葛雷感覺無法呼吸。是因爲恐懼?不是。是氣味。葛雷發現從眼前的死亡騎士那裡傳來濃烈的氣味。那是被丟到硫磺井中的屍體才會發出的氣味吧。發現折磨自己的東西其實是氣味,葛雷又朝後返了幾步。
死亡騎士說:
「誰誰誰誰先先先先上上上上?一一一一起起起起上上上上也也也也沒沒沒沒關關關關係係係係。」
龍鬥士的影子將劍往旁邊揮了一下,就開始直接往前狂奔。葛雷腦中冒出了『自己已經醉了,所以不採取行動也該被原諒』這種卑怯的想法,就只是在一旁看著。龍鬥士強壯的肩膀蠕動著。它往側面一站,水平舉起的左手掌對死亡騎士伸出,無力地握著劍的右手垂下到大腿附近。
「來吧。」
「放放放放肆肆肆肆的的的的傢傢傢傢伙伙伙伙!讓讓讓讓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先先先先出出出出手手手手?停停停停止止止止傲傲傲傲慢慢慢慢的的的的姿姿姿姿勢勢勢勢,帶帶帶帶著著著著恐恐恐恐懼懼懼懼上上上上吧吧吧吧!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騎騎騎騎士士士士會會會會讓讓讓讓你你你你嚐嚐嚐嚐到到到到地地地地獄獄獄獄的的的的滋滋滋滋味味味味!」
龍鬥士並沒有作任何回答。但是原本在大腿附近移動的右手慢慢朝上抬了起來。看到它這樣子,死亡騎士滿足似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歡歡歡歡迎迎迎迎來來來來到到到到地地地地獄獄獄獄。」
龍鬥士的腳往前快速跨出。
不過,就只有這樣而已。
龍鬥士朝前大大跨出一步,就這樣停了下來。葛雷感覺心都涼了,抓起了自己的劍。魔法!可惡!可以選擇的路有兩條。要戰鬥,還是要騎上金克萊?這時死亡騎士說:
「爲爲爲爲什什什什麼麼麼麼停停停停下下下下來來來來?」
葛雷覺得啼笑皆非。它問爲什麼停下來?這時往前猛跨到一半就僵住不動的龍鬥士將跨出的腳慢慢收回,直挺挺地站著,原本停在肩膀上方的手臂也慢慢降下,靜止在腰的附近。咦?是不是中了魔法?
龍鬥士說:
「怎麼回事?」
死亡騎士並沒有回答。它那具看起來像是飄在空中的盔甲飄搖著,但死亡騎士一動都沒動,只是看著龍鬥士與葛雷。龍鬥士用既疲累又憤怒的聲音說:
「爲什麼不想衝過來跟我戰鬥?我沒辦法朝沒有戰意的對象揮劍。」
死亡騎士的肩膀部分稍微動了動。看到這動作,葛雷用猶如想捏碎的力氣緊握著劍
「你你你你不不不不是是是是人人人人類類類類。返返返返下下下下。騎騎騎騎士士士士,你你你你過過過過來來來來。」
葛雷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但是龍鬥士無言地返後了。就像死亡騎士說的一樣,葛雷必須站出來與死亡騎士一戰。葛雷輪番看著這兩個影子。輪流看著晃動的死亡騎士破碎的影子與龍鬥士完整的影子,葛雷視野一角瞄到從肯頓升起的火光像隱蔽邪惡的慾望一樣燃燒著。先前展開慘烈戰鬥的荒野上,空氣似乎含有豐富的血氣。血腥的味道,還有死亡騎士的氣味。葛雷舔了舔嘴唇,說:
「等一下,那個,死亡騎士大人。這話有點怪。」
「什什什什麼麼麼麼意意意思思思思?」
「你剛說它『不是人類』吧?那你的意思是人類會對沒有戰意的對象揮劍嘍?」
死亡騎士並沒有回答。葛雷的聲音漸漸變爲怒吼。
「這不就是在說你們自己!只爲了享受被害者的恐懼心情就盲目攻擊……」
「沒沒沒沒錯錯錯錯。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你說什麼?等一下,你剛才說什麼?」
死亡騎士的盔甲稍微往前移動。但是因爲對它的動作還不熟悉,葛雷過了一陣子才發現它是在朝自己靠近。死亡騎士就像瀕死的獅子一樣咆哮:
「照照照照龍龍龍龍鬥鬥鬥鬥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儀儀儀儀式式式式來來來來吧吧吧吧。拔拔拔拔出出出出劍劍劍劍來來來來吧吧吧吧。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閉嘴!不,不對,說!快給我說!我爲什麼是你的兄弟?爲什麼!」
死亡騎士並沒有解釋。它只是慢慢地將自己的劍舉起來。對一直被完全壓抑的葛雷而言,死亡騎士的這個動作發揮了破壞最後障礙物的效果。葛雷猛力高喊,像拉滿弓弦上的箭一樣迅速飛了出去。
沒有意義的高喊聲,比高喊聲更快的腳步。葛雷瞬間突破了死亡騎士左邊腰際。沒必要思考。長年累積的經驗比思考更快地引導了葛雷的行動,葛雷迅速閃身通過了離死亡騎士的劍最遠處的直線。葛雷對自己的行動感到茫然,感覺到肩膀與手臂上的餘震時,他背後響起了轟然一聲,死亡騎士的盔甲倒下了。
噹……匡啷!
葛雷轉過身去。因爲急速迴轉而揚起的劉海搖動遮蔽著葛雷的部分視野。葛雷看了看滾落地上的死亡騎士的盔甲。這段期間在黑暗夜空中升起的,是顏色不祥的煙。煙不知何時停止了上升,在原處盤旋起來。葛雷睜大眼睛看著這陣煙霧漸漸繚繞,開始形成形體。葛雷呼吸急促了起來。那陣煙現在已經變成了人的樣子。肩膀上方浮現出既像是非難,又像是嘲弄的微笑,葛雷看到的是自己的臉。發現那就是他自己,葛雷發出慘叫的同時跪了下去。
「嗚啊啊啊啊!」
在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覺中,葛雷抱住了自己的頭,就像頭被閃電劈到一樣。葛雷聽到了自己胸膛中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他聽到了自己喘吁吁好像快嘔吐出來的呼吸聲。然而同時葛雷卻又聽不見任何聲音。
某樣東西敲了敲葛雷的肩膀。葛雷反射性地揮劍彈跳而起。
「別碰我!」
雖然整條右臂都差點被砍斷飛了出去,但龍鬥士還是很沉著。
「痛苦之人,你看到了什麼?」
「什麼?」
「我問你看到了什麼。」
葛雷轉過頭望向剛才煙霧繚繞的空間。但是那裡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因著深深的黑暗,連死亡騎士的盔甲都看不到了。葛雷轉過他拚命痙攣的頭,用滿佈血絲的眼睛看著龍鬥士的陰暗輪廓。直挺挺站著的龍鬥士並沒有感到任何情緒。同情心。是的,我需要的就是充滿同情的關心。但是龍鬥士只是個以威壓的姿勢站立的影子。葛雷很吃力地張開自己抖動的嘴唇。
「我看到……我看到我的臉。就在那裡。」
龍鬥士的頭只稍微動了一下,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一瞬間葛雷心中產生了很想知道現在龍鬥士臉上有何表情的強烈慾望。龍鬥士用柔軟的聲音說:
「你看到的是死亡騎士的邪術。沒必要在意。」
「媽的,那是我的臉!」
「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在這樣的黑暗中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看得見我的臉嗎?」
「什麼?」
「我問你看不看得見我的臉。」
葛雷一直到了這時才懂。是的。連近在眼前的龍鬥士的臉都看不見的深深黑暗中,是不可能看見任何東西的。煙?臉?應該是不可能看到。但是葛雷的視網膜上明明還留著殘影。似乎馬上就要笑出來,卻又像即將流出眼淚,不斷望著自己的葛雷,惠德倫那張臉依然十分清晰。那張臉又再次浮現,葛雷感覺腿一下子軟了。
我看到了。
龍鬥士很生硬地說:
「這事不用掛心。到死亡騎士消滅的瞬間爲止,它都會爲了送出恐怖、絕望與黑暗而玩弄各樣的把戲。」
葛雷瞬間感到一陣寒意掃遍全身。
「等一下,你也看到了?」
「不,我沒看到。」
「沒看到?那張臉?媽的,那一陣煙是?」
「煙?」
葛雷直盯著龍鬥士的黑色輪廓。但是龍鬥士只是默默地將頭對著他。它沒看到。只有我看到了。
「你先走吧。」
「咦?」
「那火光就是肯頓。你的夜視力很好,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到那裡之後去找叫索羅奇的人。他就是把你召喚出來的人。」
龍鬥士等了一下,說:
「你會待在這裡嗎?」
「快去。」
葛雷回答的聲音不高不低,龍鬥士將劍往上一提,就直接往肯頓走去。看著以火光爲背景浮現出的龍鬥士背影,葛雷咬住了嘴唇.。身材高大的龍鬥士大步走開,瞬間就遠離了。龍鬥士的身影遠離到只剩一片指甲大小時,葛雷嘆了口氣,說:
「這裡什麼都沒有。」
葛雷聽到自己的低語,吃了一驚。我爲什麼要說這種話?葛雷轉過頭環顧周圍。能看見的就只有黑暗,也許是因爲雲遮滿了天,夜空中看不見月亮或星星。葛雷焦急地環顧四周。可是他其實不知道他自己在找些什麼。
這時有某種東西輕輕掃過他的大腿後方。驚訝得快昏倒的葛雷反射性地轉身拿劍向下一劈。劍刃割進肉的可怕感覺沿著手臂傳到了他的肩膀上。
「咕喂----!」
那是震破人耳膜的慘叫聲。葛雷劍揮到一半,就突然僵住不動了。因爲穿透夜空的其實是他很熟悉的聲音。葛雷以吐血的心情大喊:
「金克萊!」
砰啪。那是塊頭巨大的生物倒在地上的聲音。葛雷伸出了手,但能抓到手裡的只有黑暗與他的絕望。葛雷跪了下去。他沿著地面摸索,尋找金克萊。手掌撞到了石頭,瞬間他的手指感到極大的疼痛。啪吱。手指尖感受到溫暖溼滑的瞬間,葛雷的後頸突然起了雞皮疙瘩。葛雷終於找到了金克萊的身體。
柔軟的羽毛沾了血,互相黏在一起。葛雷摸著金克萊的身體,因著不斷持續加重的不安感而發抖。爲什麼呢?爲什麼不會動呢?金克萊,爲什麼?翅膀,翅膀沒事。還能再飛。這個,是腿嗎?腿也沒問題。可是爲什麼不動昵?金克萊,爲什麼呢?葛雷惶急地探索的手指終於找到了自己劈出的悲劇性傷口 。
那是在雙眉之間。因恐懼而揮出的葛雷那把劍從金克萊的頭頂往旁邊砍出了一道斜斜的銳利傷口。被劈開的腦殼中流出的腦漿與血沾溼了葛雷的手指。怎麼會有一條長長的繩子?圓圓的。而且還軟軟的有點彈性。一陣子之後,葛雷發現自己摸著的是破裂右眼窩中伸出來吊著晃盪的金克萊右邊的視神經。葛雷震驚地後返。
「嗚啊啊啊啊!」
跌坐在地上的葛雷朝向黑暗發出了慘叫。雖然他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但能看到的只有明滅的色彩。就算睜大了眼睛,還是像閉著眼睛一樣,只有紅紅白白藍藍的光芒,將葛雷弄得眼前一陣暈眩。葛雷跌坐在地上放聲慘叫:
「嗚啊,嗚啊,嗚啊啊啊啊!」
跌坐在地上的葛雷瘋狂地朝後返。然而黑暗繼續跟隨著他。葛雷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轉身,只是持續後返。這時他的身體狠狠地撞上了某種東西。葛雷慌忙轉身。是石頭嗎?
他的手碰到的東西並不是石頭。那是種光滑而冰冷的東西,冰冷到摸的時候全身會打個寒噤。葛雷用力將它拿起,想要拋開。一瞬間他的手僵住了。
那是頂頭盔。
葛雷捧在手中的是死亡騎士的頭盔。就是不久前自己倒下的死亡騎士的頭盔。葛雷不知不覺間拿起了它。在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的深深黑暗中,葛雷卻能看出那是頂頭盔。他能『看見』。
就跟剛才的情形一樣。
葛雷在黑暗中依然能看到死亡騎士的頭盔,所以葛雷沒辦法將它給拋掉。黑暗,在某處掩蓋了金克萊屍體的這片深厚至極的黑暗中,這頭盔是葛雷所能看到的唯一物體。葛雷似乎不知不覺間連金克萊的死亡都忘卻了,只知瞪著它瞧。
邪惡無比的裝飾。巨大的頭盔兩邊太陽穴的地方,有雕刻的蛇盤旋著,就像兩道眉毛一樣經過眼睛上方,在眉間會合,然後蜿蜒著延續到鼻樑上。掀起的面甲部分有許多橫向的裂縫。葛雷發現那東西是刻意做成人類肋骨的樣子。從面甲往下,是蛇在人類的肋骨間鑽進鑽出。貫穿心臟部位的兩條蛇……而這面甲根本沒有下半部分,這樣就當然沒辦法遮
住臉頗了。從耳朵部位長出來的兩根大角往前面臉的方向彎,發揮了遮蔽臉頰的作用。奇怪的設計,眞是太奇怪了。
這眞是太有魅力了。
葛雷用看到一個好朋友的表情凝視著那頂頭盔。然而還缺了種東西。這頭盔裡面少了一種應該有的東西。
少的是頭。
沒錯。那裡面沒有頭。他決心將那頂頭盔塡滿。天空騎士葛雷做出邪惡的微笑,喃喃說:「說到頭的話,我也有一個。」
葛雷慢慢舉起了頭盔。將它戴到頭上之前的片刻,葛雷看到那裡面似乎有某種東西在晃動著。但是他的手並沒有停下來。
葛雷戴上了死亡騎士的頭盔。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09-12-27 18:35 编辑


龍族名詞解說

魔像Golem:起源於猶太神話的人造怪物。猶太人爲了拯救受到暴政壓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將之稱爲魔像,進入中世之後,成爲煉金術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關心對象。因爲它象徵著從非生物中產生出生命,所以硏究它就等於向生命的神秘進行挑戰。由於本來是非生物,所以不會疼痛,只知按照製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爲土魔像、石魔像、鐵魔像、肉魔像等(科學怪人一片中的怪人就是屬於肉魔像)。

大刀Glaive:這是種介於槍跟刀之間的武器,基本的型態只要想成三國演義中關羽所拿的青龍偃月刀就行了。基本上是步兵用來攻擊馬上的騎兵或馬時所用的武器。

土精Gnome:土地的精靈。

死亡騎士Death knight:對活著的東西都會加以兇暴的攻擊,這一點與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階層中牠們的地位相當高。牠們傾向於採取合法行動,並且對名譽十分看重。在牠們不會採取奇襲或者卑鄙的行動這一點上,與騎士風範相當接近(不過其餘的價値觀與騎士完全相反)。

龍牙兵Dragon soldier:起源於希臘神話的怪物(?)。宙斯變成母牛去誘惑腓尼基的國王阿克諾爾的女兒耶羅佩,阿克諾爾命令兒子卡德摩斯去找回女兒。這就是英雄卡德摩斯傳說的開始,卡德摩斯後來在建設德拜的時候遇到了龍牙兵。卡德摩斯擊返了吃掉他部下的巨蛇之後,依照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說話聲將蛇牙拔下種在土裡,結果長出了許多全副武裝的戰士。牠們互相殘殺直到剩下五個爲止,之後就開始跟卡德摩斯一起建設德拜。西方有一個常用詞dragon's teeth源自於這個傳說,意思是『紛爭的種子』。

屠龍者Dragon slayer:殺死龍的人,這是戰士的最高榮譽。《尼布龍根之歌》的吉克夫里特、席格爾特傳說中的英雄席格勒司、阿努高遠征隊的伊亞遜、吉卡梅斯神話中的吉卡梅斯(這個情況比較特殊,因爲吉卡梅斯殺掉的霧巴巴,還未被確認爲一頭龍)等等,都是這個榮譽稱號的保有者。由此可知獲此榮譽的戰士即是最強的戰士,以拿龍的血來沐浴的吉克夫里特爲例,是擁有不死之身的(當然這種情況下,通常身體某一部位都會有弱點出現,艾吉雷斯是如此,而吉克夫里特也是如此,身上都有弱點)。

矮人Dwarf:起源雖在北歐神話之中,但我們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卻是透過J.R.R.Tolkien確立的。在北歐神話中,諸神透過巨人伊米爾的身體創造大地之時,這個種族就鑽到了地裡。他們是手藝極佳的鐵匠,擁有無盡的黃金與寶石,用其做出連諸神看了都訝異不止的寶物與武器。例如擲出必定命中的袞尼爾的槍,托爾所持有擊中目標後會回到手上的神錘穆勒尼爾,會自動複製自己的德勞普尼爾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豬格林布爾斯提,西芙的黃金假髮,折起來以後可以放進白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爾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歐神話中,如果把矮人製作之物拿掉,那麼諸神簡直就是一無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寫的矮人來看,這一族是由偉大的鐵匠奧勒所創造出的,他們是天生的鐵匠、建築師與石工,能製作很精細的工藝品,也是礦工,善於一切需要靈敏手藝的工作。他們對寶石擁有跟龍一樣的貪慾,個性絕對不願
受人支配。他們的象徵標誌就是小個子與濃密的鬍子。

聖徽Divine mark:神的標誌,也就是象徵神的東西(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

消除魔力術Dispell magic:讓魔法無效的法術。爲了不讓自己受到敵方魔法的損害,魔法師可以利用消除魔力術讓敵人的魔法失效。

遲發火球術Delayed fireball:魔法師造出火球之後用高度的技巧抑制住火球的爆發,直到魔法師想要的時間點才讓火球飛出去爆開。

騎士槍Lance:中世紀最強的戰鬥兵種,就是槍騎兵,他們使用的就是這種沉重的騎士槍。這種武器幾乎不可能在地面上使用,只能由騎兵在馬上使用,所以製作的時候完全不考慮重量,重得離譜。槍有巨大的護手,有時騎士的甲胄上還附有掛這種長槍的環。(這是因爲它太過巨大,爲了防止在衝鋒結束之前就掉落到地上,所以需要這樣的環。)

木杖Rod:單純的手杖。又直又長,是旅行者的好伴侶。雖然其長度上的特性可以當武器使用,但是被擅長特技的賣藝者(acrobat)拿來使用的時候,才會眞的展現出它的眞正價値。如果看到有人攜帶這種不像武器的武器到處走,而且眼神可疑,請觀察他是否注視著圍牆。因爲說不定某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他會用手杖一撐就翻過圍牆去。

長劍Long sword:與斧頭同爲使用於肉搏戰中流傳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類學習運用金屬的過程中,劍也漸漸顯露出大型化的趨勢,依據戰鬥時有利型態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長柄,走上了轉變爲槍的另一條道路,而在度過漫長歷史之後,長劍終於在十世紀左右眞正登上了歷史的舞台。長劍可以說是站在劍類武器的歷史巔峰,劍身長約三〜四呎,寬度約一吋,直而具有兩刃,但不像東方的劍上有血槽的設計。從劍的型態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機動性高,適合施展各種劍術。所以它是在金屬的冶煉技術進步到能製造出輕而強韌的金屬之後才出現的。

魔法飛彈Magic missile:將空氣過度壓縮,來對敵人進行攻擊的魔法。因爲空氣壓縮的同時,裡面的水蒸氣也會液化,所以會造成光的散射,看來就像光箭一樣。依據施法者的能力, 每次所能造出的個數也會隨之有所不同。

隕石群落術Meteor swarm:使火球如隕石般從空中墜落的魔法。可以使一定範圍的區域成爲焦土 。

戰斧Battle axe:斧和劍是最早使用於戰鬥中的兩種武器,所以在全世界各處都有發現帶有咒術型態的戰斧。因爲歷史久遠,故型態也是千差萬別。一般說來戰斧的用法都是已砍劈攻擊爲主,但偶爾也可以用來投擲攻擊(在西部電影中常可看見印第安人投出戰斧)。

吸血鬼Vampire:因爲血是生命的象徵,所以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吸血鬼物,我們可發現大都是高等動物。《龍族》裡的吸血鬼則是比較接近於伯朗.史脫克所描寫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萊斯所描繪的。吸血鬼一到滿月的時候就會感受到吸血的慾望,會受到銀製武器或魔法武器的傷害。牠們能夠變身爲蝙蝠、野狼、霧的樣子,而且在鏡子前面會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陽光底下的話,牠們的身體會燒起來,而且也無法涉水。因爲擁有強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異性進入被催眠的狀態。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會變成吸血鬼。

環飾Circlet:髮箍等戴在身上的環形飾品。

風精sylph:風的妖精。

魔法寶物Artifact:是指稀有珍貴而且擁有神奇力量的東西或古物。

精靈Elf:跟矮人一樣都是源自於北歐神話,但還是因爲《魔戒之王》一書而廣爲人知。在北歐神話中,他們跟矮人一樣是從巨人伊米爾的身體中出現的種族,但矮人鑽入地下時,精靈則是留在地面上。北歐話叫做Alfen 。他們生活在紐爾德的兒子豐裕之神福雷的領地中,擁有美麗的故鄉「精靈之鄉」Alfheim 。甚至有人說福雷本身也屬於精靈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個性善良而愛開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書中,精靈的性格卻有了很大的轉變,最早誕生的生物精靈可說本來是大地與世界的主人。身形痩高,長得都很好看,追求無限的知識與品格、勇氣、善良等等。基本上精靈是不會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書故事發生的舞台「中土」上,精靈是可以被殺害的。但是被殺的精靈能夠帶著原有的記憶復活。)他們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無法理解的高尙生命體,會因世界的混亂和敗壞而痛苦。他們喜愛詩歌,但也不忌諱拿
起劍來對抗敵人。從《魔戒》一書(正確說來應該是《silmarillion》一書)出現之後,精靈與矮人間的仇恨變得眾所周知。他們的特徵是讓人驚豔的容貌與尖尖的耳朵。

食人魔Ogre:兇暴的食人怪物。身材高大,力量非常強。長得比巨人更像是怪物,智力薄弱,但是很會使用武器,戰鬥技巧很好。主食是迷路的旅行者,如果突然想吃宵夜,就會到村莊裡抓熟睡的人來吃。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 power gauntlet:簡稱OPG。戴上此手套,就會有食人魔般的力量。

半獸人Ore:是一種人形怪物,因爲J.R.R.Tolkien而變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牠的頭是豬頭。地精這個概念是從地底的妖怪而來,相反地,半獸人的概念則既是怪物又是一種種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種說法說牠們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書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師沙魯曼想要做出人與半獸人混血的混種半獸人。)

翼龍Wyvern:只要想成沒有前腳的龍,就可以大致知道牠的模樣了。性格狂暴而強韌,無法像龍一樣進行噴吐攻擊。而且體積也沒有那麼龐大。

夜視術Infavision:讓人在黑暗中還能看到事物的魔法。

殭屍Zombi:這是起源於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經活著的,變成了屍體之後還活動著的都稱爲遷屍。由於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來讓屍體活動,所以要是斷了和操控者間的連結,殭屍就會回復爲原來的屍體。殭屍只能瞭解操控者的簡單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麼其他的智能,而且因爲是已經死掉的身軀,所以沒有痛苦和擔憂之類的情緒。

鎖子甲Chain mail:用鐵鍊密密編成的鎧甲。十字軍所穿的盔甲大致屬於此類,雖然材料是金屬,但仍維持柔軟性,所以很受歡迎,只是保養起來非常麻煩。雖然在防禦砍劈的攻擊上很有效果,但是防禦刺擊的能力相當弱,如果被釘頭錘或鏈枷擊中,甚至會陷入肉裡面。所以通常在裡面會穿著相當厚的衣物,在胸部也會加上護心鏡,來補足其弱點。

彈射器catapult:射出東西用的裝置,在奇幻的世界中通常是指投石器。投石器是攻城時常用的兵器,用巨大的石頭投入敵人城寨中造成破壞。(除了拋擲石頭以外,也可以使用爆炸性的彈丸進行火攻,也曾有人將戰俘的頭砍下之後投進去驚嚇對方。)現在這個詞則主要是用來指航空母艦上將飛機彈射出去用的裝置。

造水術Create water:按照魔法師的意志產生水的法術。根據魔法師的熟練度不同,可以把同樣面積的地表變成爛泥甚至湖面,也可以用相反的程序達成相反的效果。一個厲害的魔法師在被敵人追擊的時候,可以將對方的必經之路變成湖來阻擋他們,也可以將自己前方的湖暫時變成陸地來逃亡(但是湖裡的魚恐怕會很慘)。

塔盾Tower shield:從正面看是長方形的巨大盾牌。羅馬士兵所使用的盾牌也是屬於這一種,攻城時可以舉到頭上阻擋對方的投石攻擊,立在地上就可以構築陣地。

三叉戟Trident:本來是抓魚的工具。魚叉可以說是它的祖先,爲了能夠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頭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體就不會掉落的型態。人魚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歡用這種武器,就像閃電是宙斯的象徵一樣,三叉戟則是海神波賽頓的象徵。波賽頓想要折磨奧德賽的時候,就是揮動著三叉戟來引起暴風。

巨魔Troll:起源於北歐神話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還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惡神洛基結婚,生下了三個孩子(趁著諸神黃昏之時將主神奧丁咬死的狼芬利爾,圍繞地球的大蛇裘孟干達,代表地獄的海爾)的女巨魔安格波達。因爲皮膚很堅硬,所以防禦力非常高,就算受傷,也能夠在短時間內再生而恢復(據說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療藥水)。雖然也會用棍棒等簡單的武器,但是更會利用自己的身體進行肉搏戰。

長矛Pike:拿在手上做刺擊或者揮甩動作的槍,都泛稱爲長矛。不同於丟擲用的標槍(Spear)。

斬矛Fauchard:槍的起源是戰鬥時將短劍附在長柄上來使用,之後又出現了兩種發展的方向,一種是長距離攻擊武器的標槍系統(投擲用),另一種則是強化步兵近戰戰鬥力的手持槍系統(刺擊或揮砍用的槍)。論到近戰時的機動性,手持槍系統的槍由於其長長的型態,使得機動性大幅減弱,此種槍的發達原則上是連貫到陣形或戰術的發達,所以才能夠作爲近戰時被使用到的武器。由於戰術跟甲胄的發達,逼使得槍身也跟著大型化。經過文藝復興時期之後,槍身的大型化發展到令人訝異的程度,出現了戟、斬矛等等可怕的武器。斬矛在八呎長的柄上再加上新月形的槍頭,不適合刺擊而適合揮砍,因著揮動的半徑大,所以可產生驚人的破壞力。

祭司Priest:是指得到神的許可,能夠行使神的能力的聖職者(修煉士是無法行使的)。

女祭司Priestess:女性的祭司。

高階祭司High priest:最高職位的聖職者。

定人術Hold person:魔法師與聖職者可以藉由定人術來限制人的行動。被施展這種法術的人雖然可以保持清醒的意識,但一切動作都被封鎖住而不能動。


後備用留位

p.s.要是這個假期搞不完的話估計可能要1月尾才能完成了...1月我要考試...


更新...
還有24頁....
這集的結尾的劇情出現了一個不安定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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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8

10000
starhan 勳爵
真是太尬意這速度了
繼續保持下去ㄚ
多謝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windykid 平民
一段时间没来,刚刚录完第四部,这么快就有第五部了啊,谢谢楼主~~~~~~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MA~确实本来就有不安因素,不过要不是索罗奇的强硬态度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崩溃了啊~毕竟葛雷也是天空骑士之一啊~应该没那么脆弱的~索罗奇的强硬让他产生了动摇和恐惧,才会被死亡骑士所感染而杀害了自己的拍档~从而崩溃···索罗奇的做法很有亨德列克的风格啊~人追一个方向就一个劲的前行,完全不考虑身边人的感想,所有的行动都是那么的“理性”~所以虽仍然做的没错,却总做不好~索罗奇在处理葛雷在这事上有点像亨德列克对待希欧娜啊,师徒两个都那么笨拙~
凯特估计会参与,不过还说不上对手戏吧~凯特的对手应该是丁赖特啊!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天空骑士就这么被索罗奇逼疯了···悲剧啊···竟然成了死亡骑士!看来要内战了···
亨德列克啊~你在教育人方面真的不咋样啊!

14 年前 0 回復

stson 王爵
好快。第四本正好在蓝龙出现的关键时刻打住,第五本就出来了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总之庆祝第5部录入完成,楼主辛苦了,撒花

14 年前 0 回復

神我人 騎士
啊~~?奇怪?
要說是卷四慢了,還是現在卷五太神速?
不過有新的就是好!感謝錄入了。

14 年前 0 回復

tianzhao001 平民
搞错了,原来后面还有2卷吧

14 年前 0 回復

红莲之眼 平民
剧情就快向最高潮发展了,索罗奇果然是牛人啊

14 年前 0 回復

tianzhao001 平民
终于到了最终章第7卷了么?
台湾那边龙族2的所有章节就在这里全部结束了?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现在看着就已经很不安定了~伊斯也被卷进战争了~现在最大的疑点全都聚集到卡尔身边了啊~卡尔到底还有什么打算啊~
而且等一切结束了后那些复活的人该怎么办也有一定的悬疑空间啊~不知道索罗奇他们打完了死亡骑士后会不会顺势就被卷进战争里啊~
不过修奇和亨德列克一点出场都没有确实让人很不爽啊~总觉得希欧娜的问题不让他们解决不舒服啊~

14 年前 0 回復

guxuanjing 平民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3还没看呢!

14 年前 0 回復

蓝色的畅想 伯爵
祝福楼主大人~!这么快第5部就出来了,感动感动~!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感动啊,满脸全是泪水,祝愿楼主大神以及所有喜欢龙族的书友们圣诞快乐

14 年前 0 回復

pboy 子爵
这么快就开始第五部啦!先支持了~
辛苦LZ了~那么忙还要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kelvin0502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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