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公主[第十一卷](录入完结)



序章 脱身

异响从四面八方涌向少女。
各方庞然力量彼此撞击,摇撼坚如磐石的巨大结构体——岛屿,激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有些类似地震,但又不太相同,这种冲击与地震不同,掺杂着某种嘎吱响——猛烈搔刮耳膜的声音。
并非只是大声,并非只是低沉,这显然不是寻常声音。尽管无法辨明声音来源,唯独一事可以确定,听见该声音的人都应该晓得——这是物体毁灭的声音,终结的声音,这是某种垂死挣扎。
然而——
“……目前的动力还是不够吗?”
一名女子在这种宛如暗示世界末日、充满恫吓力的声音中央,淡淡地——不,应该说是倦怠地低语。
乍看下,这名女子看起来就像活生生的人类。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知道她不可能是普通人类。不论是带着蓝色色调的秀发,或是其他——凝目细看便能隐约透视她身后的风景,她绝非寻常人类。女子宛如幽灵或幻影般浮在半空,在充斥着爆炸声的巨大球体内注视半空。
她的名字是——娜塔莉(Nataly)。
若要称呼唤她的正式名称,就是泛环境迎击战用自由塑形兵器ARFFI·M4龙机神(Dragoon),系列编号14,个体名称为娜塔莉间接型拟人介面影像。然而……现在再也没有人以如此冗长的名称呼唤她,就连出声呼唤的人也没有,这些人在数千年前便已离开这个世界。
而且——她也已经不是龙机神了。
硬要说的话,她不过是龙机神的残渣。
可是——
“看样子……”
娜塔莉仿佛听不见自己周围的喧嚣——她悠然环顾四周。
这里是六面钢铁墙壁所形成的巨大房间,室内耸立着一根——同样非常巨大的圆柱。
这个又称为“主动力室”的场所,是伪装成岛屿的巨大武器——自由轨道要塞“先驱者”(Vanguard)的动力来源,是将一切物质转换成“力量”的巨大“炉心”。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座要塞岛乃是创造娜塔莉之人们的遗物——亦是墓碑。
然而……
“现在应该先保护律法破坏者(Providence Breaker)——帕希菲卡·卡苏鲁。”
跟那名少女相比,这座自由轨道要塞不值一哂,充其量只是计划进行途中获得的意外战力,其损失不至于影响计划结果。
将这座自由轨道要塞当成“器皿”的娜塔莉亦然,投入计划的六具改良型龙机神,事前估计的损耗就是五具。纵使娜塔莉现在损毁,也不代表他们将立刻蒙受决定性的败北。
然而……帕希菲卡不同。
她要是死亡,计划势必受挫。散布于世界各地的“因子”再度集结,产生另一个跟她一样的律法破坏者并非不可能——但这究竟得花上多少年?而且,既然已经亮出“帕希菲卡·卡苏鲁”这张王牌,秩序守护者(Peace Maker)下次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倘若现在护不了她,同样的计划下次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
“帕希菲卡·卡苏鲁在哪……”
她连上要塞内的警备监视系统,搜寻帕希菲卡的位置,很快便找到了当事人。
娜塔莉立即将拟人介面的影像转移至目标地点。目前的女子外形仅是没有实体的幻影,因此只要在这座要塞内部,她都能瞬间出现。
大量房间的其中一间——帕希菲卡就坐在椅子上。或许是深知自己现在帮不上忙,才乖乖待在这里,但一想到哥哥、姊姊和朋友正在作战,终究静不下心,不停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帕希菲卡·卡苏鲁。”
“鸣哇?!”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她一大跳,帕希菲卡从椅子上弹起来。“娜……娜塔莉?!”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摆出防御姿势。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娜塔莉曾不择手段地对她哥哥洗脑。虽是为了不让她遭受敌人攻击,但就利害关系而言,两人间确实树立了某种对立。
“什、什么啦?!突然——”
“时间紧迫,要请你一个人脱逃了。”
“咦——”帕希菲卡眨眼反问:“什么叫我一个人?”
“我也向赛内丝他们提出脱逃方案,但情况并不顺利,秩序守护者们几乎箝制住这座自由轨道要塞,不可能脱身的。”
“可是……就算这样……”
“现在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万一被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击中,也不晓得将会受到多少损害。我想应该不至于全毁,但终究无法保证你的安全;话虽如此,现在也没有让众人脱身的空隙和动力……”
“不行!这、这样子不行!”帕希菲卡死命摇头。“怎么可以只有我——”
“帕希菲卡·卡苏鲁,这不是请求,是宣告。”
娜塔莉说。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残酷。
可是,现在被赛内丝或这名少女视为蛇蝎也好,被情同姊妹的赛菲莉丝(Zeffiris)否定也好,她都不能让律法破坏者死在这里。
为了让帕希菲卡一人存活,娜塔莉的姊妹和主人们尽数丧生,她自己则舍弃龙机神的身份,转换成单纯的人格程式,熬过五千年潜伏于这个要塞系统深处的屈辱岁月。
事到如今,不能让帕希菲卡·卡苏鲁死在这里。
她绝对无法容许此事……
“不行——”
帕希菲卡张口大叫。
脚底出现娜塔莉呼唤的空间转移用力场,魔法不知何时会攻击这座自由轨道要塞,她已无暇与帕希菲卡周旋。
就娜塔莉所知,莱邦王国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是运用重力变化的武器,因为重力变化亦会干扰时空,一旦错过时机,很可能会对空间转移造成严重影响。
“就说不行——!”
下方升起的光筒围住帕希菲卡,接着——
“——!!”
娜塔莉愕然转向背后的虚空。
要塞岛的警备监视系统传来“重力剧烈变动”的情报。
绝对没错,这是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要停止空间转移吗?不——)
一瞬间——不,甚至不满一瞬的极短时间,娜塔莉利用手边的情报评估可能性。
是要现在立刻中止转移?还是毅然继续?何者确保帕希菲卡·卡苏鲁人身安全的可能性较高?
(不,现在即使中止,先驱者恐怕也将丧失大部分的功能,这么一来,根本没办法抵御秩序守护者的攻击。要是对方投入大量“中继点”,赛内丝他们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阻挡……)
既然如此,继续执行转移的生存率比较高。
娜塔莉如此判断,决定持续下去。
然而——
(糟了——)
重力对时空的影响业已浮现。
尽管只是干分之一秒的延宕,却造成了决定性的分歧。
(移转目的地——)
无法顺利设定。
重力变化的程度比预期更大,速度也更快,娜塔莉接收的情报数值巨幅攀升。不知是娜塔莉的预测太乐观,或是秩序守护者的诱敌策略所致,不论如何,她已无法掌控这次空间转移,再也无力保证能让帕希菲卡平安脱身。
帕希菲卡究竟会被转移到何方?
这件事对她本身又会有何影响——
(帕希菲卡·卡苏鲁——‘我等最后的希望’。)
娜塔莉想起昔日主人的话语。
最后的希望。
正因如此——
“帕希菲卡·卡苏鲁——”
祈祷无法改变现实。
愿望无法扭转事实。
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仿造的生命,既没有这种权利,亦无意义。
话虽如此……
“——活下去!”
虽然当事人听不见这句话,这不啻是毫无意义的发言。
尽管这样,娜塔莉仍忍不住高声大喊。
然后——
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Ginnungagap)在娜塔莉他们身处的自由轨道要塞上空同时爆裂,引发大规模的重力变化,将有效范围内的一切物体破坏得体无完肤。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9 21:45 编辑 ]


第一章 叛变开始


店家对事件背后的原因毫无兴趣。
是弄丢钱包?被女人抛弃?工作失败?送来的酒不是自己点的?偶然心情不佳?或者因为天空太蓝?天底下有多少人类,人类抓狂的理由就有多少,店家对客人的私事毫无兴趣。
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男人的行动造成其他客人的困扰。即使从店员的角度来看,亦大幅逾越客人耍性子的容许范围。男人一会儿叫嚣着泼溅酒水,揪住其他客人,一会儿大声谩骂,莫名其妙地殴打墙壁。姑且不论这种行为有何目的,显然已妨碍到店家生意。
只要确认这件事,弗雷就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其中。
“你是什么东西——?!”
男人不容分说地高举拳头,扑向弗雷。
对方身材十分壮硕。
当事人也很明白,他对自己的臂力深具自信。区区一个自命不凡的小鬼头,一拳便能击倒——男人或许如此认为。
然而——
“…………”
弗雷兴致索然地盯着扑向自己的男人。
破绽百出的拳击动作,没有任何技巧,不过单凭蛮力挥动拳头而已。因为过度沉迷于挥动手臂,男人根本无暇留意下半身——自己的站姿。
这男人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倘若受过正式训练,即使喝醉,动作亦不可能如此毫无章法。所谓训练,就是让受训者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采取必要行动,将动作铭刻于身体而非意识。
弗雷当场做出以上判断。
男人重新转向弗雷,大声咆哮,接着高举双手——对周围客人和出手打人的男人来说,这恐怕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对弗雷而言,已经足以评估对手并选择适当的对应方法。
“…………”
他只要向后退一步,将勾在左脚上的椅子微微——恐怕谁都没发现弗雷的这个动作——向前一踢即可。
男人伸到极限的拳头挥空。
缺乏击中时的反作用力,拳头无法化解自己的力量……他整个身体被扯向半空。
男人为了保持平衡,左脚立刻向前一踏,不过弗雷悄悄踢出的椅子正好就在那个位置。被障碍物拦截,无法抵达预定位置的左腿一滑——失去平衡的醉汉就这么摔向地面。
“嗄……?!”
弗雷迅速走向倒在酒馆地板嚷嚷的醉汉。
接下来才是问题。
收拾这个男人很容易,可是要是留下“店员对客人暴力相向”的事实,将对店家造成困扰。嗯,尽管可能性不高,但如果这个男人拥有相当身份、权力——或者金钱,利用这些背景向官府告状,搞不好还得面临暂停营业数日的惩罚。
“你没事吗?”弗雷向男人伸手。
从远处来看,那动作或许就像想扶起颓倒在地的男人,可是……
“——咦?”就连醉汉也被他的神速手法震慑。
男人瞪大双眼凝视弗雷的手掌——里面的东西,大概是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你是要乖乖听话?还是想多穿一个鼻孔?哪个好呢?”
低语的弗雷手掌内侧——袖口里有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刀。其他客人或许难以察觉,可是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那把直指自己脸孔的凶器——刀刃里潜藏的致命锋芒清晰可见。
话说回来,这种距离和时机很难掌控。
威吓不足就没有意义,对方大概会起身继续攻击;另一方面,人类过度恐惧或紧张时,也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发飙。这种情况下需要的是轻微的惊吓,是攻其不备——瞬间的疏忽。
“啊…………”男人的表情开始渗出恐惧和紧张。
弗雷没等他说话就抢先道:“你只是跟我闹着玩,不是真的想跟我打架,对吧?”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恫吓,当然也没有炫耀胜利的态度,只是以执行任务的平淡声音告诉醉汉。
“这只是一种招呼方式,没错吧?”
“……大……大概吧?”
醉汉的表情掺杂着疑惑与安心,大概是隐约察觉出弗雷的用意。
“既然如此,别坐在这种地方,到吧台喝一杯吧?我看就先来杯水冼洗舌头,要喝酒的话,每一滴都该细细品尝,待会让我请你一杯好的。”
“啊……嗯啊,也好……”醉汉不知所措地点头。
弗雷微笑,轻轻摆动手腕,只见小刀犹如猫爪般在袖内无声消失,一如伸出的瞬间。
他这次真的伸手拉起男人,亲昵地轻拍对方背脊……接着游目四顾。
“没事、没事,只是闹着玩的。”他说完,耸耸肩。
不算宽敞的店内集中于两人身上的视线,闻言立刻散去。
这种情况下不要对弗雷表示异议——这不仅限于这间店,亦是这一带酒馆间的默契。
不是害怕,纯粹是信任。
不要在意这些琐碎小事,交由他控制场面乃是畅饮美酒的秘诀——老顾客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醉汉或许因为没有当众出丑,已乖乖折回吧台,先向老板要了一杯水。从他意外顺从的行动看来,也许原本并不是个坏胚子。
弗雷轻轻扬手向店内顾客致意,径自走入厨房。
“……老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恩。”
厨房里身穿围裙的中年女性——老板娘对弗雷微笑。
她也在酒馆工作超过十年,相当了解如何应付醉汉,可是……这种事终究有适任与不适任的问题。
这里是以老顾客居多的小酒馆。
店内共有三十多个座位,是由老板和家人一手经营——换言之,就是小巧舒适的家庭式酒馆。虽然是酒馆,但只要客人提出要求亦能提供菜肴,甚至还有外送一类的服务……就是这种店。
王都的老社区有许多这类酒馆,只要在老社区的道路走上数分钟,一定可以看到一间,就算一条路上有十间也不稀奇。
然而酒馆就是酒馆,有时也不免发生争执。
因此,当店员判断情况无法收拾时,就轮到弗雷登场。
“真是帮了大忙,啊,还有这个——上个月的份,这么晚才给你,真不好意思。”
老板娘说完,将一个小袋子递给弗雷,应该是上个月迟交的保护费。
可是——
“不必道歉,因为我要收利息。”
“——咦?”
没想到弗雷会提出这种要求,老板娘浮现困窘的神情。要是有钱付利息,保护费也不至于迟交一周。
弗雷对一脸不安的老板娘耸肩道:“剩菜也没关系,就用大婶的三明治充当利息吧?两人份。”
老板娘神情顿时舒缓。
“——这当然没问题。”她拿起菜刀和蔬菜道。

※ ※ ※ ※ ※

酒馆的保镖。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但一听见这个字眼,许多人最先想到的大概是一脸凶悍的大男人,犹如铜像般站着便足以吓阻他人——可是一旦展开行动,又以灵巧的身手将恶霸逐出店外的那种人物。
以这种意义来说,弗雷或许是出人意表的存在。
他在王都札威尔数个闹区的最下层——也就是所谓的老社区,跟数间店签订月结契约,担任巡逻保镖的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依序巡视,确保签约店家顺利营运,一接到联络,就赶往该店排解纠纷。尽管说排解纠纷,不过内容多半是让失控的醉汉顺从地——在各种意义上——安静下来。
十八岁的少年保镖,某种意义来说算是特例,再加上弗雷的身材和同年纪的少年们相去无几,五官甚至称得上是温文儒雅的美男子。单就外貌而言,别说当保镖,光是在酒馆出现就教人错愕。
一年前,他辞去原来工作,开始担任保镖时,经常遭人取笑“这不是小鬼头来的地方”……但是如今,从刚才那种酒馆到娼寮,弗雷巡视的店家已超过三十间。
“呼……”
弗雷摸着随风飘扬的黑发,用细长的黑眸环视闹区景象。
这是他早已看惯的景色。
虽然曾经离开数年……不过这座王都是弗雷出生及成长的地方,他看尽了王都好坏,别说是风景,就连其间流动的微风和光线,对他而言都再熟悉不过。尽管没有特别喜爱王都,毕竟是住惯的地方,就连皮肤都能察觉都市的变化。
所以……他知道。
这几天的气氛不太对劲。
整座王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紧张感内。
弗雷当然也看得出最主要的原因。数天前发生的骚动——很可能是基亚特帝国秘密武器的巨大岛屿,驶抵王都沿岸的紧急事件,仍旧让居民余悸犹存。
然而——
“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还是……”
弗雷停下脚步,转向王官方向。
王室和相关单位均未发表任何声明。
关于那场骚动,听到的净是市民之间支离破碎的流言蜚语。
包括那座半毁的岛屿目前巍然不动地停在海面。
包括攻击岛屿时采用了国际条约禁止的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包括因为魔法影响,民间船舶和港湾设施——尤其是仓库蒙受严重损害。
包括基亚特帝国的诡谲战舰迄今仍停泊海面。
……等等。
话说回来,那座“移动岛屿”是基亚特帝国的秘密武器一事也并非来自官方情报,可是……如果流言属实,近二十多年的和平难保不会就此瓦解。
“……纯粹只是我们无法掌握情况吗?”
这座王都肯定有异状,但庶民无从得知内情。除了刚才那些,还有许多空穴来风的传闻,因为以前工作的关系,弗雷深知这类流蜚蛮语是多么不可靠——也晓得它们在必要时是多么容易进行人为操纵。
“或者……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弗雷喃喃自语。
不过对目前仅是一介市民的他来说,顶多只能推测到这种地步。
他再度迈步,笔直穿过道路,离开闹区。
步行约莫十五分钟——从整座王都来看,相当接近边缘的一隅,他居住的房子就孤伶伶地座落在那里。
算不上宏伟的建筑。
弗雷略微修缮这间屋主不详的小型废屋后,便寄居于此。屋内没有贵重物品,万一屋主出现下逐客令,他随时能掉头离开——弗雷就是抱持这种态度寄居在这,直到数天前。
然而——
“…………”
弗雷一时杵在门前。
要开口说不习惯的台词,毕竟会感到迟疑。
因为对他而言,这是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台词。
“我…………我、我回、我回来…………”
他原本打算练习一下,但马上觉得这种行为很愚蠢,于是叹了一口气。不过是进入自己的家,为何非得如此紧张不安呢?
弗雷跟平时一样不假思索地开门。
映人眼里的是——
“——嗄?”
少女瞪着一双蓝眼回头。
有些天然卷的金色长发,就像小猫般惹人怜爱,同时又带着贵气的五官,年纪大概十五来岁。不能算枯瘦,但白皙无瑕的身体看来还有发展空间。
没错。
少女是……半裸的。
她似乎正在更衣,双手拉着内衣。
“…………”
少女犹如与时间一起冻结,一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
至于弗雷,果然也像停止思考似的僵立原地。
对他们俩来说,这都是出乎意外的情节。
过了一会——
“呜…………”固定两人的“惊愕”之冰瞬间融解。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椅子以排山倒海之势飞来。
弗雷反射性地后仰避开,慌慌张张挥手关上房门。
“对、对不起——”
下意识地道歉后……弗雷的目光转向滚倒在地的椅子。
这种造型纯朴但结实的木制家具,椅脚就等于棍棒,直接击中的话,恐怕不是“疼痛”能了事——不知不觉想到这件事的瞬间,弗雷的意识终于恢复正常。
“——不对!你怎么可以突然朝人扔椅子?!”弗雷对着房门大吼。
“正常反应是扔衣服,尖叫蹲下才对吧?”
可是……
“啰嗦!你这个变态!色狼才没资格跟本小姐谈常识!”
回应的声音亳不畏怯。
这间房间的门窗原本就有些松脱,少女的娇叱和踏地声从门后传来。
“你看见了喔!看见了喔!少女白玉般的肌肤,看~~见~~了~~喔喔喔喔喔?!”
“又不是我自己想看的!”
“都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看过了,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我才没有!你别说这种无聊事,快点穿好衣服!”弗雷怒吼驳斥后,靠墙一站,双手抱胸。
“……咄!”
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对少女的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
她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不知该说她坦率还是什么——总之情绪起伏很大,但恢复得也很快。虽然常常跟他斗嘴,不过基本上并没有恶意。
“我好像捡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了。”
弗雷咕哝,抬头看着夜空。

※ ※ ※ ※ ※

昏暗中,白皙的身影摆动。
女子毫不吝惜地展露润泽的肌肤,懒洋洋抬起上半身。
旁边躺着一名年纪足足大她一倍的裸男,这种激情后的光景极为常见,尤其这名女子又是以此为业。
不过——
“伯爵大人……”
女子梦呓般地呼唤,贴上男人的身躯,仿佛要将自己的体香传递给对方,一边用光滑的肌肤摩擦他,一边等待男人回应。
“什么事?”男人豪爽地问,但声音也带着激情后的萎靡。
“伯爵大人肯大驾光临,小女子不胜欣喜——”
“当然肯来了,几次都要来,因为你是天下绝品哪……”
女子闻言,嫣然一笑。
五官仍残留些许稚气……笑容却充分蕴含让男人为之振奋的魅惑,年纪刚满二十,但她已是熟稔多种取悦男人技巧的优秀娼妇。床第间的反应和侍奉自不待言,就连若无其事的表情和每一个小动作,对这名女子而言,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技能。
“可是伯爵大人……”女子用白玉般的手掌抚摸男人的胸膛道:“总觉得王都从前几天开始就有一种不寻常的气氛……负面传言四起,民心也很不安,破坏治安的恶徒经常在这种时刻出现——请伯爵大人千万小心。”
“喔喔,你是指基亚特‘要塞岛’那件事啊。”男人露出豪迈的笑容说:“放心,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因为善后比较花时间,目前还没进行官方说明,而且……”
说到这里,男人伸手——狎弄女子的身体。
“本爵爷岂会输给那种暴徒莽汉?再怎么落魄都是掌管王都护卫师团第三连队的身份——武艺锻炼也很扎实。”
“那……女子就安心了……”女子娇笑,忽然又道:“话虽如此,伯爵大人,再刚强的人物,都可能出现弱点——”
“……?!”
男人愕然颤抖。
“例如……欢爱之后。”女子刚说完,一根长针刺入男人喉咙,贯穿气管,破坏延髓,将男人的身体钉在床铺上。
“啊……哈……!”
男人虎目暴睁,身体猛烈痉挛……不久全身虚脱,静了下来。
“……呵呵。”
女子依旧挂着嫣然笑容,伸手按住男人的下颚测量脉膊。确认男人已经死亡后,女子唰的一声站起,将长针抽出男人脖于,穿回刚才迅速褪下的衣服。
“……喏?弱点就是这么容易出现。”
女子说完,最后对男人的尸体轻轻一吻。
男人恐怕到死都没发现。
自己捧场的高级娼妇,其实是特殊暗杀部队的成员。
自己对这名娼妇而言,既是恩客,又是方便的情报来源。
以及——
“好……开始吧……”
自己被暗杀揭开了——这座王都的叛变序幕。

※ ※ ※ ※ ※

一看见弗雷带回来包袱里的东西,少女的心情立刻好转。
“哇喔!”
这东西也值得发出感叹之声吗——带回来的弗雷本人虽然狐疑不已,但少女就这么一脸馋涎欲滴的表情猛盯着三明治。
没有使用高级肉类,只有蔬菜和鸡蛋,明明是极为简单的三明治,然而……
“这个是怎么来的?”
“跟工作场所要的。”弗雷说完,站起身。
“啊,要泡茶的话,让我来吧?。”
“不用啦,免得又烫伤了。”
弗雷苦笑着走向隔壁的厨房。
不知是在什么家庭长大的,总之这名少女非常不善于做家事。不过她还是晓得大略步骤,应该也不是将家事全部委任仆役的千金大小姐……但不知该说是不熟练,还是笨手笨脚,处理细节的手法很拙劣。
至少弗雷也能猜到她大概没有独自生活的经验。
然而——
“啊……”弗雷困惑地搔脸叹道。
就在他回头的前方,少女喜孜孜地看着三明治。
这个颜色单调、杀风景的房间,仿佛只有那里上了色彩,显得灿烂夺目。
“话说回来,该怎么叫你才好?”
虽然觉得现在问这件事也太晚了,弗雷冷不防问道。
“嗄?什么?”少女抬头,脖子一歪。
“你的名字。”
这屋里就只有弗雷和少女两人,即使不叫名字,只要一开口,少女便会回应。
“我不知道……”
“什么叫我不知道——”
“就不记得了嘛。我不是说过了?可是没有名字的确很不方便。”少女不太在乎地说:“你帮我想呀。”
“我?”
“对,捡到我的是弗雷,当然有取名字的权利。”
“又不是猫。”
弗雷嘴里这么说,还是侧头开始思考。想替她取一个时髦的名字,可惜一点灵感也没有。弗雷在脑海列举自己知道的女性名字,但不是跟眼前的少女不合,就是容易与他人混淆,找不到适合的名字。
记忆回溯至很久以前——弗雷终于挖出一个应该还算适当的名字。
“帕美拉……怎么样?”
“嗯——不错呀,那我就叫帕美拉。”少女握拳竖起大拇指道。
“可以吗?喂!”
没想到少女如此爽快接受那个名字,弗雷反而吓一跳。
真是的……她当真理解自己目前处境吗?
换成他的话,如果陷入连本名都搞不清楚的状态,实在不晓得自己能否承受……弗雷暗忖。一开始还以为她的脑筋有问题……现在也已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忘了也没辙,因此不必耿耿于怀。
总之,这似乎就是她的想法。
虽然不觉得有错……但这种豁达和积极恐怕也不是普通人能学得来。不过呢,要是个性阴沉、精神错乱,他也不好应付,对弗雷而言,这名少女的爽朗反倒是好事一桩。
“……对了,这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以前——朋友养的猫的名字。”
“……嗯,好吧。”
苦笑之后,少女——不,帕美拉说。

※ ※ ※ ※ ※

女子们并未踌躇。
这里原本即非普通人可以擅入的区域,只有王族及部分重臣,或者他们特别授权的人才能接近——以及进入。
谒见室。
深处摆设王座,地上铺有长长的红地毯,两侧耸立精雕细镂的粗柱,室内空间虽然宽敞,依旧酝酿出奇妙的压迫感。
此处甚至有某种精心计算过的庄严,令造访者肃然起敬。
然而——
“…………”
女子们泰然自若地踹开门,蜂拥进入谒见室。
她们没有世间一般所谓的常识,正确来说——她们明白这些知识,但并不受其制约。
替主人布雷登公爵执行任务,就是她们的一切。
她们表面上是高级娼妇。
穿戴贵族般美丽奢华的服饰,身怀丰富的智慧与教养,跟贵族和富商谈天说地,并以纯熟的闺中秘技服侍对方。
然而,隐藏在背后的真实任务,乃是向男人们探听消息、要求协助,一旦觉得对方碍事,就趁亲密接触时割开对方的喉咙。
灼热枪骑兵(Glow Lancer)。
她们是布雷登公爵率领的私家军组织,在某种意义上,很接近昔日柏拉赫男爵组织的“绯红之剑”(Crimson Sword)和“执拗之矢”(Obstinate Arrow),但相较于专注战斗技术的特务战技兵,“灼热枪骑兵”的最大不同是——她们并非“战争”工具,而是“政治”道具。比起冠冕堂皇的政治理念和人道理论,金钱和女人更容易控制权力者——这是最、最基本的道理。
这些女子原本便是布雷登公爵为了巩固自己的王国地位.特别培训的道具。
因此就算对象是国王,她们也绝不犹豫,在彻底灌输的忠诚观念下,她们犹如经过严格训练的猎犬……不,是犹如单凭本能行动的昆虫,毫不迟疑地执行任务。
然而——
“…………”
女子们茫然不解地站在原地。
室内空无一人。
不仅王座没有人,周围也看不见任何王族,甚至连他们的随从亦不见人影。
根据“漆黑之鹰”(Black Hawk)的情报,半小时前有十几人进入这个房间,其中包括:国王、第二王妃,以及第一王子,而且目前为止均未接获有人离开的情报。
莫非室内有秘道?
但即使如此,负责监视的漆黑之鹰不可能没发现大队人马移动的气息,换言之,没有联络就代表这是——
“陷阱……?!”
“没错,答得妙。”
欠缺紧张感的声音一响起,女子后方的房门砰咚一声关闭。
九名灼热枪骑兵连忙摆起架式,四道人影从柱子阴影后缓缓步出,包围她们。
每个都是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或少女,五官有些稚气,尚未脱离“儿童”这个字眼的范畴。
可是……他们注视灼热枪骑兵的眼神锐利异常,操控武器的身影也毫不突兀,绝非最近刚开始习武之人。那种武器与肉体合而为一的模样,有一种修练多年者特有的浑然一体之感。
“特务战技兵……”
一名女子以紧张沙哑的声音低哼。
“我们等漆黑之鹰跟你们联络之后,才将他们制伏,大人物们早就顺利脱身了。”
如此说完,其中一名特务战技兵——一头枯叶色长发的少女举起三叉剑(Katars)。
当啷一声清脆的熟铁声响起,三把大小不一的长剑呈扇状展开。
“各位姐姐,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自行投降呢?我这个人最重视工作效率了。”
这名少女——王国军第五特务部队“执拗之矢”的成员法法儿·阿玛莱特说完,环视灼热枪骑兵的众女子。
“……开什么玩笑!”
一名女子娇叱。
人数是九对四,就常理来想,数目不及自己一半的对手所提出的劝降要求,没有傻瓜会接受。
可是……
“对主人从一而终是好事……但至死不渝就太无聊了吧?”
法法儿叹道。语气轻描淡写……既非讥讽,亦非自夸,与其说是警告敌人,倒像是在开导知己。
然而……女子们认定那是挑衅。
“闭嘴!你们这群屠杀人偶(Genocide Dolls)!”
灼热枪骑兵的暗杀娼妇如此怒吼,接着扑向法法儿他们。


※ ※ ※ ※ ※

上半身是黑色衬衫。
下半身是黑色长裤。
以服装来说,绝对是一点都不讨喜的打扮。话虽如此,弗雷本人很喜欢,也不记得有人说过不适合他。年纪轻轻,但一副参透世事——具有这种气息的弗雷,确实很适合这样打扮。另外,不必一一在意服装的色彩搭配也是一项优点。
不过同一套衣服未必适合每个人。
“嗯……”弗雷侧头凝望站在眼前的帕美拉。“还真是有够不适合……”
“这还用说?!”
帕美拉说完,拎起身上的衣服。
她穿的是弗雷的衣服。弗雷体型虽然瘦削,但男女体格在肩宽和高度方面终究有异,穿在他身上并不觉得……”一旦穿到帕美拉身上就显得格外空荡。
用餐过后,帕美拉向弗雷索取替换衣物。她这几天一直穿着相遇时的那套服装,因为屋子里的东西任她使用,每天她都利用弗雷外出工作的空档冲凉沐浴……但一直穿同一套衣服仍不免弄脏,况且那套旅行装束原本就有些脏污,一直在家里穿仍旧会感到不舒适。
弗雷于是随便找了一套衣服给她,可是……
“为什么是男人的衣服?!”
“因为没有女人的服装嘛。”弗雷理直气壮地说:“怎样?难不成你希望从我家衣橱里搜出女人的衣服?”
“这……”
帕美拉不禁捂着嘴角,露出困惑的神情。
嗯,只有男人居住的家,要是从衣橱里滚出大量女性衣物,倒也是相当骇人的景象……弗雷暗忖。不过呢,也可能是旧情人或已故亲人的衣物,老实说,从事上一个工作时。基于工作需要,他的确拥有一两套女性衣物。
帕美拉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半晌后喃喃说:“说不定……不错。”
“…………”弗雷险些滑倒。“你在想像什么?!”
“嘻嘻嘻嘻,秘密。”帕美拉说完,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不过,这样子很伤脑筋耶。”
“为什么?下摆卷一卷就可以穿了吧?现在也没有别的衣服,你先将就一下,我这两天再想想办法。”弗雷道。
要不就买新的,要不便跟朋友借。到娼寮走一趟,应该就能免费要几件女人的衣物,不过她们放在工作地点的是“工作服”,能不能当外出服穿还是一个问题。
“不……呃……如果是衬衫之类的这样也是可以。”
“这样也是可以?”
“…………”
“…………”
帕美拉露出类似痉挛——说不定是在害羞——的表情,弗雷则是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一时横亘着不知是凝重还是轻微的沉默……
“——嗯。”弗雷点了点头。
衬衫和长裤只要卷一卷,确实就能暂时应付,可是有些身上穿的东西没办法男女共用。
“哎,这倒也是,毕竟不可能穿我的——”
“怎……怎么可以穿你的?!你是脑筋有毛病呀?!”帕美拉满脸通红地娇嗔。
“怎么可以穿弗雷的?!变态?!”
“你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弗雷蹙眉道:“不过就鞋子而已嘛。”
“…………”
这次换帕美拉险些滑倒。

※ ※ ※ ※ ※

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
人称千年古都的这座城市,如今被静谧的动乱波涛吞噬。
倘若问导火线为何,或许有不少人会感到困惑,不过,真正出现实际行动则是在前几天的骚动之后。
基亚特帝国叛军使用的秘密武器——创世战争时的遗产“史基特”,逼近莱邦王国首都,王国军为了应敌,也大幅变更战力配置。
史基特立即被摧毁,但基亚特帝国和莱邦王国在残骸回收权方面发生冲突,基亚特的突袭魔导舰与事后赶来的高速舰等先遣舰队,仍旧继续跟莱邦的王都护卫舰队在海面对峙。
陆军兵力也陆续集结于沿岸,王国军队的战力配置出现明显偏差。
布雷登公爵于是率领叛军乘虚而入。
那并非大规模的进攻。
而是甚至无法称为内乱的小规模叛变。既未破坏任何房舍或公共设施,亦未造成不必要的流血——叛变一点一滴但确实地展开。
布雷登公爵阵营的贝达修达尔将军可说是调兵遣将的专家。
他运用佯攻和奇袭彻底隔离指挥系统,大规模的战力只是为了维持现状,小规模的精锐则是用来逮捕及暗杀王族和重臣。
他想必连这场叛变后的发展都计划好了。
居住于王都的一般民众,大概要等一切结束后才能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对大多数的平民来说,只要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变化,为政者的轮替根本无关紧要。贝达修达尔将军便是打算在一般民众的生活领域之外,完成这次的叛变行动。
毕竟即使叛变获得军事上的成功,倘若对日后为政不利,势必遭到旧体制派的反扑,前功尽弃。
然而——
“……没问题吗?”
小型运输马车的内部。
这个专门处理王宫丢弃的废弃文件和邮件的马车货柜里,特务战技兵克里斯多福·柏拉赫和莱邦王国第一王子佛尔西斯就在其中。
用货柜内堆放的木箱隔成墙,克里斯多福和佛尔西斯勉强确保两人的藏匿空间。就伪装而言相当简陋,可是在情况危急之下,这也是没有办法。
此次的救援行动——为了弥补人数与情报战经验上的劣势,克里斯多福他们依赖异能者的预知这种极度不保险的方法,事先采取应变手段。能够事前预知未来看似绝对有利,但凭恃预知能力行动,在精准度和命中率方面必须负担极大的风险。
这次虽然在干钧一发之际制敌机先……然而究竟能够适用到几时?
“那些年轻人……其中还有两个女生,年纪看起来也跟我们差不多……”
佛尔西斯神情一黯。
他似乎打从心底替法法儿他们担忧。
“没问题的,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负责指挥的少女——是求生方面的专家。”
范里斯多福自信满满地断言。
以制敌能力而言,法法儿确实并非特别优秀,可是她多次从生还率极低的任务平安归来,如果单纯比较求生能力,说不定是比克里斯多福更加优秀的天才。
“……原来如此,是我自担心了吗?”
“他们一定会对佛尔西斯殿下的体恤感到很高兴的。”
现在——他们成功逃离王宫,正前往男爵夫人(Baroness)的秘密基地。
克里斯多福率领的游击队小组——两名执拗之矢队员和一名绯红之剑队员吉儿薇丝德,专门负责保护佛尔西斯王子。吉儿操控马缰,两名执拗之矢队员则隔着一段距离保护马车。
国王和王妃则在数名“琥珀骑士”(Amber Knight)的护卫下,前往其他地点避难。故意兵分两路是为了万一遇袭,也不致全军覆灭。
“不过……”佛尔西斯重新审视克里斯多福的脸孔。“没想到你是特务战技兵啊……”
克里斯多福闻言,一时语塞。
他一直对王子隐瞒真实身份,换一个角度来看,就等于不断欺骗对方。虽然佛尔西斯很久以前便发现克里斯多福并非寻常贵族,但是……
“……佛尔西斯殿下,我——”
听见克里斯多福欲言又止,佛尔西斯浮起淡淡苦笑,应道:“哎呀,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尽不过在想……从你们这种人的角度,不晓得会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佛尔西斯说到这里,双手抱膝。
克里斯多福无法理解他的这句话和表情。
“……什么意思?”
“明明一样是人……我却轻松自在地活在你们的血汗之上,坐享其成。这种事以前连想都没想过,这实在……该怎么说呢?好像很厚颜无耻。把辛苦的工作、烦人的工作、肮脏的工作全丢给别人,自己只顾着享乐。统治者当然也有统治者的工作,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劳,可是——”
“不——”
克里斯多福不禁出言否定,尽管自己也不明白在否定什么,只是觉得默默任由这名王子自责有此难受。
“……总之,我很欣赏你,克里斯,因此不想变成被你瞧不起的人。”
“那种事不可能发生。”
克里斯多福说着,蓦然想起——那三兄妹的事。
保护某人,想要保护某人的心情——即使与世界为敌。
想必就是这种心情。
老实说,克里斯多福原本有些迟疑。
国王巴路提力克。
看见那个男人……克里斯多福曾经出现跟现在的佛尔西斯相同的疑问。
自己竟是为了维护这种男人的王国,自相残杀求生?
对国家的忠诚。
对王族的敬意。
人类的和平。
这些概念说起来确实很崇高,但在克里斯多福的眼里,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漫天大谎。
实在不觉得能够找到足以寄托他们的力量——他们存活至今的真实意义。
“这种力量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以前亲手杀死的一名少年。
尚未找到力量的意义就已丧生——可怜的伙伴。
“你有一天也会忍受不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力量。”
少年说完这句话就撒手人寰。以某种意义来说,这个预言并没有错,只是因为任务繁重并未显露出来……但这种不安和懊恼总是在克里斯多福体内。
然而……
这次作战行动的前一刻,男爵夫人仿佛识破他的苦恼,特地将克里斯多福唤来,说道:
“现在讲这些也很奇怪,不过我很喜欢崇高的理念。说我愚昧无知也好、青涩幼稚也好,但我就是喜欢这些理念,而且我也很喜欢一本正经地讲述这些理念:自由、平等、博爱……等等的人,因为这是我做不到的。”
“我不希望他们被鲜血玷污,即使是青涩幼稚的理想,也不想用鲜血玷污它们,所以我让你们背负这一切原罪。我对此事无意辩解,你要恨我也无所谓。”
“可是,如果你有心保护那种‘还没被玷污’的人们——谁都无所谓,佛尔西斯王子也好,那个叫薇妮雅的女孩也罢,妮蕾狄亚小姐也好,你就浑身浴血吧,杀伐吧,歼灭吧,承担一切污浊吧。唯有如此战斗,才能保护那些人。而不论这件事如河污染你——这都是值得骄傲的污点,我是这么认为。”
是的,应该就是如此。
他希望佛尔西斯——这名王子能够保持现在的模样,克里斯多福痛切地希望。为了保护这名王子那种奇迹般的纯真,克里斯多福纵使与世界为敌亦不后悔。
或许会有人笑他不懂世故,或许会有人取笑这是不成熟的理想,就算有人指责这是从未在红尘打滚过的小少爷的玩笑话,他也无法反驳。
然而……话虽如此……
佛尔西斯治理的国家。
就在此时,克里斯多福第一次想看看那个国度。

※ ※ ※ ※ ※

狂风呼啸卷起。
仿佛在向周围的街道诀别,又像是想要贯穿天际,一栋高塔高耸入云。狂风撞击高塔,卷起漩涡,最后四散不见。
即使在地面随意仰望,也只能看见充斥冰冷月光的宁静天空,可是一旦攀上高塔,就能体会寒风刺骨的世界——宛如拒绝人类爬上天际。
然而——
“……该死!”
狂风将那声低咒扯成碎片。
高塔顶端——倾斜的屋顶上,人影飘然伫立。
人影是如何登上了那里?不,在这种狂风中、令人目眩的高度下,人影为何能泰然自若地站立……那道人影逾越常理、突兀地伫立在那。
长长的黑发随风飞舞,暗藏夜色的黑眸朝空中投射锐利的视线,五官端正……但脸色与神情带着强烈的憔悴之色。
尽管不会给人邪恶的感觉,不过或许是因飞舞的黑发和憔悴的脸色,那道人影荡漾着魔物般异常骇人的力量。
“……哪里?在哪里?”
喃喃自语的人影下方是札威尔街道,从高塔俯视,虽然不能说是一览无遗,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王都尽收眼底。
人影的站立处是札威尔街道上数座瞭望台之一的顶端。
原本是为了及早察觉外敌侵犯所设,然而因魔法警戒技术的提升,以及王都护卫师团的战力充实,目前这些建筑物已处于半废弃状态。
“该死的——到底在哪里……”
冷不防……人影旁边的空间宛如水面摇晃。
空间扭曲并未平息,继续变形、浮现色彩——眨眼间化为轮廓,凝结成蓝发上绑着紫色蝴蝶结的少女影像。
“……稍微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你会累倒的。”
少女的脚下没有任何支撑物,犹如幻影似的伫立风中。这是一幅让正常人不禁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的景象……但那道人影连瞥也不瞥少女一眼,只是用单调的语气低声说:
“你想想办法。”
蓝发少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肉体还有办法,但精神上的疲劳我也束手无策,至少睡一下吧。”
“你要我睡觉?要我逍遥自在地睡觉?”人影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怨恨。
“……没有死,绝对没死,因为秩序守护者那些家伙也在找,绝对不可能死的。”
“这件事我也没有异议。”蓝发少女淡淡地说:“想比秩序守护者早一步找到你的姐姐和妹妹,就该以更有效率、更好的体能面对才是明智的抉择。要是连你都倒了,效率反而会降低。”
人影转动目光,斜眼瞪视蓝发少女。
“什么效率、什么明智的抉择……你就只会说这些吗?!”
听见那烦躁不堪的斥责声,少女一时低头不语。
“我要是毁了,你再去找拉蔻儿,或是其他有守护者(Guardian)因子的家伙不就行了?反正龙骑士(D Knight)不过是解除封印的钥匙——让龙机神全力运转的必要零件,不是吗?”
人影说到这里,不再发言。
少女仍旧面向下方,不敢抬头,仿佛聆听判决的犯人,闷不吭声地垂首——人影也察觉事态有异,终于转头正视浮在身旁的少女。
冰冷的沉默横亘在两人间。
接着——
“……我再也……不想经历那种事了。”少女轻声道。
“……什么事?”
“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有些话我想先说清楚。”少女抬起依旧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凝视着人影。
“我是自愿待在你身边的,不是因为义务,也不是为了使命,而是自愿帮助你们的,所以……”
少女这时仿佛对自己的话感到迷惘,忽又缄口不语。
“…………”
青年欲言口又止,表情一扭曲……但最后打消念头,保持沉默。


※ ※ ※ ※ ※

“…………”
走在街上的弗雷猛然东张西望。
一回过神来,到处都有那些异物的身影,虽然说不出明确的时间点……但他们开始出现在视野里是这一两天的事。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引人注目的行为……话虽如此,单是数量便教人无法抹去内心的疑惑。
他们是士兵。
莱邦王国的军人经常伫立街头,或者以团体为单位来来去去。
如果纯粹是以顾客身份到闹区来,民众当然非常欢迎,绝不会皱一根眉头,毕竟士兵们多半很阔气,闹区也因此受惠不少。
可是倘若穿着军服,而且还佩带武器——情况又不可相提并论。
从队徽判断,隶属于东方第四师团的士兵随处可见。弗雷当然不可能知道目前军队的详细配置——宫廷骑士团“琥珀骑士”与王都护卫师团也就算了,东方第四师团基本上就不是会在都市内出没的部队。
当然也可能是为了维持王都秩序而临时调来的战力,尽管如此,理当率先守护王都治安的琥珀骑士和王都护卫师团却不见踪影。
不过,普通民众或许能分辨出骑士,却无法区分出士兵兵种……
“弗雷?”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并肩而行的帕美拉侧头问:“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他暖昧地摇摇头。
现在的他去在意这些毫无瓜葛的家伙实在很愚蠢,现在的弗雷是在闹区巡逻的保镖,说得白一点,只是一介庶氏。
“什么事也没有。”
“怪人。”
帕美拉轻笑道。

※ ※ ※ ※ ※

……都市开始骚乱。
对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来说,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跟他一起行动的少女——薇妮雅·切斯特,似乎也从不时瞥见的军队感到某种不宁静的气氛,然而应该没有雷欧波尔特那种确信。
修习武术的过程中,雷欧波尔特学会如何察觉敌人与四周人物的气息。
所谓气息,其实就是精神活动的影子泄嗣至肉体范围。只要抱持杀意,就会流露杀气;只要心生恐惧,就会清楚流露畏怯的气息。
善于运用自己肉体的人,甚至连这种影子都有办法抑制,可是对普通人而言,那是望尘莫及的技术。
所以——雷欧波尔特能够分辨。
他知道路上那些士兵散发着强烈杀气,不可能是单纯的巡逻任务,至少他们应该是认为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才会如此紧张。
“……失策了吗?”
雷欧波尔特嘀咕,想起留在旅馆的爱用长骑剑和铠甲。
他身为贵族,在街上佩带武器是可以容许的……可是他也没有欠缺常识到拿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长骑剑逛大街。
雷欧波尔特现在并未携带惯用的武器,只有后腰挂着备用小剑(Falchion),外罩披风。
但这样总觉得不太放心,虽然并非对小剑缺乏自信,不过雷欧波尔特毕竟比较熟悉长骑剑,那种武器也比较适合他。
“怎么了?”
与雷欧波尔特并肩走在午后大街,他的同伴——薇妮雅问道。
“不,呃……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雷欧波尔特若无其事地笑道。并不是逞强,而是觉得不该将自己的不安传染给薇妮雅。
就算不说这些,目前——这名少女的内心早已被不安占满。
这名少女从塔尔斯镇千里迢迢来到王都拜访一名少年,对方却对她的心意不屑一顾。
少女虽然察觉对方可能有无法告人的内情,话虽如此,仍无法完全消除内心的不安。
“可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管去几次柏拉赫宅邸,对方都说他不在,这里的朋友又一直联络不上,莫非跟前几天的大骚动有关?”
“基亚特的叛军……那件事吗?”
“嗯,不过还真是伤脑筋。”
老实说,雷欧波尔特他们刚吃了某位贵族的闭门羹。
根据前几天克里斯多福——薇妮雅前来拜访的少年——的态度,实在不觉得他会一听见“我们是他朋友”这句话就前来迎接。两人天天到柏拉赫宅邸报到,但一如预测,对方一直表示“他不在”,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奈之下,雷欧波尔特便提议利用他的贵族人脉,他认为若是由贵族提出正式会面要求,对方就无法随便拒绝。
然而……突然向没有直接关系的人提出会面要求,一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会很费时费事,二来对方也可能怀疑自己别有居心,因此雷欧波尔特才决定去造访父亲居住在王都的知己……
“真是……没脸见人了。”
薇妮雅连忙劝慰沮丧的雷欧波尔特。
“没这回事!雷欧一点责任也没有。”
不论造访哪间宅邸,都只得到“主人不在”或“主人现在不见任何人”这种答案,雷欧波尔特的人脉完全派不上用场。被对方赶出来已经算好了,还有些宅邸叫了半天也没人出来应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唉,搞不好父亲大人其实是不受欢迎的人啊。”
“与其说是史科鲁普斯男爵家的关系,总觉得‘不见任何人’的感觉比较强烈……”
“……嗯。”
话虽如此,雷欧波尔特还是难以释怀地歪着脑袋。
大多数的贵族都受到台面下进行的叛变影响,或者离开王都,或者闭门不出……但雷欧波尔特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
虽然从街头出没的士兵那种杀气腾腾的态度感到不太寻常……但另一方面,庶民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说雷欧波尔特少根筋也是少根筋,可是要他从一连串的奇异状况和事件联想到“叛变”这个字眼,终究是强人所难。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
雷欧波尔特说到一半,突然陷入沉默。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在冷不防抬头望见的视野内——在越过薇妮雅肩头的王都街景中,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什……”
首先映人眼帘的是金发,有些自然卷的鲜艳金发。
接着是蓝眸,犹如小猫般略显倔强,但十分可爱的双眸。
而决定性的关键是——
“……可是,就算是弗雷也很怪嘛,绝对!”
那个声音。
明亮清澄、娇憨可爱的同时,也让人感到高贵优雅、坚忍刚毅的声音。
“——唔,你这样说我就没辙了。”
在街上并肩而行的少年和少女。
是兄妹?或是男女朋友?不论是什么关系,两人的打扮和态度并无特殊之处。
然而——
“帕……”
雷欧波尔特记得那名少女,不可能忘记。她在各方面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而且两人共同经历过难以置信的体验。
更重要的是——那少女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
然而,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才对。
“……雷欧?”
薇妮雅发现雷欧波尔特一直闷不吭声,转向他注视的方向。
结果——她也愣在原地。
“帕……”
她忍不住呼唤那个名字。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
两人声音重叠。
“——咦?”
呼唤相同名字的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不禁面面相觑。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7 09:45 编辑 ]


第二章 记忆丧失


一瞬间的——错愕感。
薇妮雅一时无法明白原因为何。虽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但对方在她内心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薇妮雅就像讲述自己名字一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地呼唤那个名字。
帕希菲卡。
因此——对身旁的少年骑士也同声叫出那个名字,薇妮雅一时并未感到任何疑惑,因为她一时无法理解这件事的意义。
然而,她立刻发现错愕感的由来。
为什么雷欧波尔特知道帕希菲卡的名字呢?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雷欧波尔特惊疑不定的表情,如实诉说他的心情亦然,薇妮雅想必也浮现与他类似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
没想到声音再度重叠,这次两人终于明白其间含意。
他们哑口无言。
薇妮雅和雷欧波尔特,两人偶然相遇,偶然拥有共通的朋友——但至今一直没发现。
“请问……”薇妮雅打破沉默问道:“雷欧……莫非跟帕希菲卡……是旧识吗?”
“——薇妮雅也是?”
两人说完,确认似的将视线转回走在路上的少年和少女。
略微天然卷的金发,天空色的双眸,深闺大小姐般的气质与野猫般目中无人的态度同时并存体内的少女。
衣服和发型虽然改变,可是跟记忆中的帕希菲卡·卡苏鲁的外貌几乎一致。最后一次见面是好几个月以前……不过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貌不可能错认。
另一方面,薇妮雅完全没见过跟她并肩同行的少年。
或许因暗色的头发和眼珠——感觉跟夏侬有些相似,但年纪看起来比他略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进,只是多半是少女在说,少年仅偶尔简短回应——就是这种感觉。少年既不像不喜欢聊天,亦不像在生气,或许他原本就是不多话的人;话虽如此,他并未对少女视若无睹,依旧陪着聊天,或许也算得上是有礼貌的少年。这种性格也让人联想到帕希菲卡的哥哥。
“呃……”两入并未注意到薇妮雅他们,继续沿着大街前进。薇妮雅看着两入逐渐远去的背影说:“那个,我看详情事后再说……”
“好,我们快追。”
雷欧波尔特点头同意。
两人保持固定距离,开始跟踪少年和少女。

※ ※ ※ ※ ※

那是几年前的事呢?总觉得是很久以前,但事实上大概还没超过十年。虽然觉得好像累积了很多人生经验,不过闷己毕竟只是未满二十岁的小毛头——弗雷暗自苦笑。换句话说,这意味着自己的人生密度非常高吗?
这先不管——
弗雷想起了猫的事。
他曾经捡到一只猫。
不……正确来说,并非他捡到的。在大雨里第一个抱起那只小猫的确实是他……可后来照顾那只猫的,则是当时跟他一起发现小猫的青梅竹马。
全身沾满尘土泥泞,就算客套也难以夸赞它是只美丽的小猫。原以为铁定是灰色和黑色的花猫,洗干净之后。竟变成漂亮的纯白体毛。
光是毛色就能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他还记得当时的惊讶心情。
话虽如此——
“……如何?”
弗雷闻言,不知怎么作答。
眼前是站得直挺挺——神情喜不自胜的帕美拉,旁边则站着不知在微笑还是苦笑的一名年轻女店员。
帕美拉试穿的是一套以白色为基调的女装,行动方便、看起来干干净净,但十分朴素。
然而——正因如此,更能突显穿衣者的内涵。
弗雷也认为她是五官秀丽的少女,或许看惯相遇时的那套破烂旅行装束,以及借穿他的宽松衣物——如今换上极为普通的女装,就显得格外新鲜可爱。
“嗯……”
弗雷困惑不语,帕美拉见状就跳舞般伸展双手、或是微微侧头,摆出各式各样——同时非常做作的姿势。
“……?”
店员飕的一声凑到愈发困惑的弗雷身边,耳语道:
“喏——快说句话呀。”
“嗄?啊啊,呃……”弗雷皱眉道:“我不晓得。”
倒不是不适合,看起来也颇为可爱,可是……总觉得如果穿别的衣服,应该可以变得更可爱、更美丽。说得白一点,弗雷觉得——衣服比帕美拉的容貌逊色。
话虽如此,不论是店内的货色,或是弗雷的钱包,终究不可能要求更好的等级。
目前——弗雷他们身在王都老社区里针对庶民开的服饰店。
虽说是服饰店,或许因单靠贩卖衣服难以为继,这间店还兼售内衣、饰品,甚至连杂货都找得到。
这里主要是贩卖便宜耐穿的衣服,如果想买高级品,就必须到其他店家。
“这种时候,就算是客套也该说‘很适合、很可爱’才对喔。”
店员苦笑耳语。
“是吗?也对……倒也不是不适合。”
因为懒得详细说明自己的感想,加上对自己的表达也没有自信,弗雷于是这么说。
“呜哇!好敷衍~~”帕美拉皱眉道。不过,似乎也并未因此不悦——她旋即换上开朗的笑容说:“哎——就算是客套话,听了也很开心哩。”
“是吗?”
尽管习惯应付粗暴的男人和成熟的女人,可是一旦换成同年龄的少年或少女,就不知该如何应对——弗雷也知道自己的这项缺点。十四岁到十七岁的这三年,换句话说,他的青春期都是在军中度过,会如此也是理所当然。
(我果然有点扭曲。)
弗雷不由得想着这种事。
帕美拉对他的思绪一无所知,喜孜孜地到处揉捏试穿的衣服,确认触感。
“这件可以吗?”
弗雷并不觉得那是多昂贵的衣服,但当事人似乎非常中意。
“嗯啊,反正也不是很贵。”
而且也不能一直强迫她穿自己的衣服。
“谢谢您的购买。”
店员笑着一鞠躬。


※ ※ ※ ※ ※

周日的晨间礼拜。
对庶民而言,这是在玛乌杰鲁教教堂举行的仪式中最平民化的一个。
教堂从周日一大早就对外开放,有大批民众造访。只要不是太小的村庄或小镇,一般均设有玛乌杰鲁教的教堂,礼拜也没有限制参加资格或条件,敞开的大门宽容地接纳所有人——即便不是特别热衷的信徒。因此,礼拜开始前的教堂亦扮演了社交场所的重要功能。
礼拜仪式的内容是朗读教典,井由神官进行简单的讲道。
不过,并非人人都能从仪式内容中找到真理。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突然感到不安、心生疑虑,或是不甘寂寞的时候,一个能够远离一切,重新审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提供这些才是晨间礼拜的目的,亦是主持礼拜的神官们的工作。
至少柯蕾特·茉莉妮如此认为。
她结束今天的讲道后,人们纷纷自动起身向她告别,一边和熟人闲话家常,一边步出教堂,各自返回他们的平静生活。
然而——
早已失去平静生活的人,又该归向何方呢?
“啊……”
柯蕾特眨眼望着教堂一隅。
就在数排长椅的最后一排,只见一名青年坐在长椅的最尾端。
那名黑衣青年整个人陷在长椅里,一动也不动。其他信徒均已离开,教堂里只剩他一人。
柯蕾特一时以为他在睡觉,但——
“你怎么了吗?”
柯蕾特有些担心,走近青年问道。
原本面朝下的青年抬头。
他生得很是俊逸。
黑长发在颈部附近束起,眼睛带着锐利的光芒,五官犹如女子般俊美,同时荡漾着身经百战的战士那种坚韧。
可是,柯蕾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非常疲惫。并非肉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倦怠。
“有什么……困扰吗?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许多人拥有无法跟任何人讲述的困扰,最后往往前来教堂寻求精神解脱。聆听这些烦恼,改变他们的想法,给予一个结论,也是神官的工作。
“虽然我还在修行中……”
柯蕾特从青年默然抬头看着自己的视线感到莫名压力,辩解似的补上一句。
事实上,对神官本身而言,一般礼拜的讲道和朗读教典也是修行,而柯蕾特一个月前才从圣葛林德被派遣到这间教堂——王都里的数间教堂之一
更何况她还是个年轻的女神官,面孔如实透露出内在的软弱,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外表看起来不太可靠。
然而……
“不……不必了。”
青年表情骤缓。
柯蕾特有些在意青年那种自暴自弃的微笑,她在他前面蹲下,从正面凝视他的脸孔。
“或许你会觉得我不太可靠……可是跟别人谈一谈,也会觉得比较轻松喔。我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不过摆出那种表情坐在这里,总是让人担心。”
青年的笑容忽然间蒙上嘲讽的色彩。
“我可不是玛乌杰鲁教的信徒。”
“那不是问题。”柯蕾特斩钉截铁地说:“不论对象是谁——如果放着眼前有烦恼的人不管,那还能算是神职人员吗?”
青年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
一时像在寻找适当的词汇,最后青年感慨良深——仿佛看见非常怀念的东西般地说:“……你还真是个好人。”
“不,那个……身为神官当然……”
明明是自己主动正视青年,一旦对方也回视她,柯蕾特又不禁心跳加速。这种程度就惊慌失措,可见自己的精神修养还不够——她如此告诉自己,可是心跳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青年似乎对双颊飞起两朵红云的柯蕾特没什么兴趣,突然想起似的说:“……其实是我妹妹失踪了。”
“那、那您……一定很担心了。”
柯蕾特感同身受地说。
她对自己一瞬间的晕头转向感到羞愧。
“嗯,姐姐和朋友也失踪了……不过其他人应该有办法照顾自己,唯独我妹妹……详情我就不说了,总之我不在她身边的话,她就有生命危险。”
青年谈论着惊悚的内容。
“——咦?”
“我找遍大街小巷就是找不到,所以,唉——才想到人群聚集的教堂来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老实说,要我踏入这种地方还真有些不情愿,就各种意义上而言。”
“结、结果呢……?”
话一出口,柯蕾特就暗暗叫苦不迭。
既然现在坐在这里,谁都看得出他一无所获,强迫对方亲口承认——这是何等残酷的行为?
“没有……今天没有收获。不过,我这个人从不轻言放弃,改天还会再来碰碰运气的。”
但青年未显得特别伤心,耸耸肩道。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好了……”
“不、我很感谢你的好意,老实说,目前我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喔……”仿佛自己也束手无策,柯蕾特叹了一口气。“那、那么——我会祈祷您早日平安找到令妹。”
“这也不用,”青年苦笑摇头,“你个人的心意就够了,我和妹妹都没有立场期待神的庇佑。”
“咦?那是——”
“——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吗?”
声音冷不防介入。
门扉敞开,一道人影清晰浮现在涌入的光线中。
那是留着一头长发的女子轮廓。
“难道你改变信仰了?”
这名女子说着悠然进入教堂。光与影的情势扭转,人影从漆黑人形转变为妙龄女子——黑长发和黑眸的女子。
“啊……呃……”柯蕾特轮流看着青年和女子——虽然内心也隐隐觉得这是非常没神经的反应——她开口问道:“这是令妹吗?”
“那个不是。”青年甚至没有回头确认那道人影——他语气嘲讽地答道:“是原本有机会当妹妹的——陌生人。”
“——嗄?”柯蕾特不明就里地睁大眼。但她也觉得眼前这名青年——看来极度悲伤。“呃……这到底……”
“你退下。”
女子说。
那一瞬间——柯蕾特感到自己内心一僵。
困惑、踌躇霎时消灭,仿佛唯有执行这名女子的命令才是至高无上的目的。她内心也隐约感到不对劲,但这种突兀感终究无法与自己的表层意识和行动结合。
然而——有别于精神上的困惑,身体却像是别人的东西,朝女子一鞠躬。
“我明白了,告辞。”
非常疲惫、烦恼、痛苦——柯蕾特从青年的身影看见这种情绪,明明非常挂念青年的状况——她的表层意识却强压下这种眷恋。
柯蕾特背向青年和女子,退人教堂深处。
“你看来也不像为了解决事件,特地前来寻仇的哪。”
盯着柯蕾特离去的背影——青年突然想起似的吐出这句话。

※ ※ ※ ※ ※

跟帕美拉并肩同行的弗雷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
帕美拉神采飞扬地抱着装满刚买的衣服的纸袋,包括内衣林林总总共买了三套,她身上正穿着其中一套。
“……咦?怎么了?”
察觉到弗雷的视线,帕美拉转头问道。
“不……没事。”
“爱上我的话,不必客气喔。”
“自我意识过剩到这种地步,还真是了不起啊。”
“什么嘛?你自己才是故意装成熟,像个臭老头……”
帕美拉说到这里,猛然吃惊地频频眨眼。
“——怎么了?”
“不,总觉得……好像有人……”
帕美拉嘴里嘀嘀咕咕,皱眉侧头。
“…………”
望着这样的帕美拉片刻——弗雷再度转开目光。
一回神,帕美拉就在他视野角落。
捡到她的这几天——或许因为跟她共处的时间很长,经常一回神就发现她在视野角落;换句话说,自己在半无意识的状况下,目光不停追逐对方的身影。
或许就像顽皮的猫咪,教人目不转睛。
可是……
“可是,弗雷看起来特别成熟耶。”帕美拉不知为何开心地说:“真的只有十八岁?”
“大概是因为我当过一阵子军人。”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
退伍至今,自己从未对其他人提过这件事,因为隐瞒自己的来历,也比较容易跟别人保持距离。
“咦?退役军人?这么年轻?”
“……我只有从军三年。”
简短说完,弗雷将视线转回前方。结束话题。
三年,就是这样过了三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的三年。那段岁月仿佛超过十年,其实只有三年。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很幼稚。
一心以为善于暴力就是坚强,集结了街头的不良少年到处使坏,某天被一名退役归来的男人轻松击败。
不甘示弱的弗雷因此入伍。
或许原本就有才能,他以极其优秀的成绩结束头一年的初期训练。
最后以五等星的最高评价自训练中心结业,进入部队。
然而……
“仔细一想,我对弗雷其实一无所知。”
帕美拉双手抱胸,表情严肃。
但是弗雷愕然地转头对她说:“什么跟什么……你连自己的事都一无所知吧?”
“不对,那是那,这是这。你想想看,既然跟年轻男子同伴一个屋檐下,不知道对方来历的话,不是非常容易发生少女危机吗?”
“…………”
寄人篱下还敢大言不惭——弗雷虽这么想,却也懒得吐槽她。
明明只有这几天的记忆,这名少女为何能如此开朗乐观?
“啊,你那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这种态度会刺伤女孩子的心灵喔。就是因为这样,难怪弗雷长得还可以,却不受女生欢迎呀~~”
“不用你多管闲事。”
弗雷哼道。
“你生气了?”
帕美拉调笑似的反问。
弗雷轻轻摇头。
两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家门前,虽然只是平常的散步兼购物,可是跟一个人的时候相比,时间过得特别快。
帕美拉快步绕到弗雷前方,背对屋子玄关,堵在刚好不让对方进门的位置……
“谢啦。”
帕美拉冷不防开口。
“……什么事?”
弗雷皱眉问。
不知是记忆丧失,还是原本性格便是如此,帕美拉经常突然转变话题,不过倒也不至于颠三倒四。
总之,她比外表更聪明——弗雷昨天终于归纳出这个结论。
“嗯——其实我还是很感谢弗雷的,谢啦。”
“所以说,什么事?”
“捡到我的事,如果弗雷没有收留我,脑袋空空的我不晓得会怎么样。”
帕美拉笑道。
那张笑脸意外地亲切可人——弗雷浮起苦笑。
真的就像那时的小猫。
反复无常,随心所欲。总是以自己的心情为基准,不受周围的影响……但内心深处其实也很关心他,因此这种任性的言行并不讨人厌。
这样子跟帕美拉一起住也不坏,他甚至有这种想法。
他觉得好像取回遗忘在某处的东西.这名少女让他有这种感觉。
然而,他又觉得这名少女不该待在这里,而是属于其他地方;她不该待在自己身边,而是属于某人身旁。
他就是知道。
从少女的动作和言谈间,能够窥知来这里之前的生活剪影,虽然少女本身并未发现。
因此,弗雷知道不行。
不行把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这名少女待在身边、在家等待自己归来这种事……不行觉得习惯。
她是某天将要离开的人。
这里不是她该停留的地方。
“喂!”少女蹙眉道:“这种时候你应该说‘什么脑袋空空?没这回事’之类的,适时否定才是健全的社交呀。”
“随你去讲。”弗雷说完,叹了一口气。

※ ※ ※ ※ ※

“律法破坏者在哪里?”
俯视坐在长椅上的青年,黑发女子静静问道。
夕紫·亚提拉里。
这名女子虽然给入某种战士般的刚烈印象,但没人能看出她只要挥挥手便足以消灭一座都市,是个暗藏惊人破坏力的超人性存在——正确来说,是这种装置。
事实上——即使这样面对面,看起来也只像是美丽的人类女子。
“失踪了,你应该知道吧?”
青年——夏侬低语般应道。
光是挤出每个字都极度疲倦。
他当然非常清楚眼前的女子是敌人,可是,正因如此——他很痛苦。就连这样面对面,内心深处都苦不堪言。
“是生是死都不晓得。”
“不管何种状态,只要还没确定她已死亡,我们就假设她还活着,毕竟也有利用假死来争取时间的手段。”
“啊啊——原来也有那种方法吗?”夏侬粗声粗气地说:“既然没破你们发现——我看或许还是像现在这样下落不明比较好。”
“话说在前头,史黛雅的宣言目前还是有效,如果没有律法破坏者身在王都的确实证据,我们就每天杀死数万名王都居民。”
“所以——”
沉闷的杂音在交谈声中响起。
夏侬烦躁挥起的拳头,嵌进椅背一半的位置,停止不动。
“我也在找啊!别净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
夏侬轻松拔出没入椅背的拳头,炯炯黑眸盯着女子。
“赛菲莉丝也好,娜塔莉也好,你们也好……既然是武器,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武器的样子……装成人类的外貌,像人类一样行动……偏偏又毫不在乎地说这种完全不像人类的冷言冷语……!”
“这种外表让你不愉快吗?”
夕紫的语气依旧平淡,感受不到任何感情波动。
“你以为这样会很愉快吗?所以你们才是武器,不过是具有人类外形的怪物!”夏侬不屑啐道:“人类对你们来说大概连蚂蚁都不如吧?全凭喜好任意践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维持符合这种行为的怪物装扮?你们这种外貌简直就像在——愚弄、羞辱人类。”
“我告诉你。”夕紫冷漠如故,淡然说道:“从你的角度,代们也许看来是敌人,甚至是冷酷无情的邪恶化身。
“不过,我们原本乃是这个世界以及人类这个种族的守护者。从长远来看,将人类导向灭亡的,反而是纠缠你妹妹和你的亚菲系列,你是不是有所误解?”
“人类的守护者……”夏侬哼笑。“杀了数十人、数百人,还好意思这样说。” .
“只要是顾全大局的必要行为,我们不会犹豫,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守护的是人类种族的安宁,没必要顾及个人命运。”
夏侬不禁张口想要反驳……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叹了一口气闭上嘴。没有意义,浪费时间,这家伙不是诗音,更不是人类。
“对我抱持敌意是你的自由,不过接下来你还会更疲倦。”
“……你说什么?”
“我从现在开始要跟你同行,以便监视。我们这些与律法系统同步的‘精神控制型’(Civilain Type),必要时有能力从一百万人之中找出一个人,可是,律法破坏者的特性可以逃开这种搜索和探查。
“律法破坏者有可能已经死亡,但只要还没见到尸体。
利用形相分析确认身份,她的威胁就还没消失,毕竟史黛雅之前好像被欺骗过一次。”
“…………”
夏侬一时涌起反胃的感觉。
这个秩序守护者要跟他同行?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身边?
光想就令他极度郁闷。
“反过来说,假使你早就找到律法破坏者,却故意将她藏起来,我们也无法探知。
“如果你真的隐匿不报,我们当然可以采取史黛雅的提议。每天杀死数万人来折磨你们的精神;但万一你们是真的与她失联,这就变成毫无意义的行为,杀人这件事也不是我们的本意。
“因此,我们才决定监视你。”
“若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从律法破坏者的习惯和价值观这些细微情报,凭第六感预测出她的行动,找到本人。而且,如果是隐匿不报,长时间监视也很可能露出马脚。”
夏侬先是默然聆听夕紫的言论——最后语气疲倦地说:“……你以为我会同意吗?”
“你没有选择的自由。”
夕紫语气冷酷地说。
她是秩序守护者,是律法规定绝对优于人类的存在。对她而言,的确没必要尊重人类的自由意志。
“拒绝的话,就表示你隐匿不报,史黛雅将一如宣言开始屠杀王都居民。或者你要在这里跟我一决胜负?搞不好整座都市都将受到牵连,瞬间消灭。”
语气里没有挑衅。
正因为公式化,所以清楚诉说出夕紫的真心。
教堂内部的空气开始变冷。
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年轻男女面对面交谈的情景……然而对知悉内情的人来说。这是紧张到昏倒都不稀奇的场面。这两人一旦认真开打,确实瞬间就能毁灭王都。两人此刻的对谈,亦决定了札威尔一百多万居民的命运。
教堂充满极度危险的寂静。
接着——
“……真的死了啊。”夏侬厌倦沉默似的忽然低语:“——诗音。”
“…………”
夕紫没有回答。
夏侬一时茫然注视眼前的半空——
“……随便你了。”
他说完,从长椅站起。

※ ※ ※ ※ ※

“那是帕希菲卡吧?”
薇妮雅冷不防惴惴不安地询问。
她在小巷入口——从建筑物的阴影中探出半张脸,望着刚才看见的少女和少年消失在一间小屋子里。
“虽然服装和发型都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回头一看。
雷欧波尔特抱着不知从哪捡来,写着“娱乐的殿堂·尝鲜特惠价·半小时仅收五十塞多美!”这种不三不四的看板——好像是打算用它隐藏行踪——他点点头。
“应该没错,我雷欧波尔特·史科鲁普斯再落魄,也不可能无耻到连求婚对象的脸都看错。”
“求、求婚?!”
“唉,不过最后被拒绝了。”雷欧波尔特羞涩地搔着后脑勺——“就、就算这样、就算这样,跟男、男、男、男人……跟男人同居未免……啊啊啊啊啊啊啊帕希菲卡……!”
雷欧波尔特扔出看板,双手不停挥舞,双眼泪如泉涌。
“那个……我冒昧地请教一下,雷欧知道帕希菲卡的真实身份吗?”
听见薇妮雅探问似的语气,雷欧波尔特唰的一声停止流泪,罕见地皱眉盯着她。
“什么意思?”
“呃……该怎么说呢?就是她的出生之类……”
薇妮雅支支吾吾。
这也当然,要是知道她就是“废弃公主”,谁晓得这名正直的少年骑士会出现何种反应。
然而……他是否知道帕希菲卡的来历,也将改变薇妮雅今后对他的态度。
雷欧波尔特一时皱眉沉吟……
“……你既然这样问,想必已经知道——‘废弃公主’的事。”
薇妮雅闻言,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对于雷欧波尔特,她不但心存感激,亦有一份好感,正因如此,她极不愿意欺骗他。
“是的,那你也知道她被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追杀?”
“我知道,也知道夏侬和拉蔻儿。”
雷欧波尔特说完,点点头。
“你明明知道,还向她求婚吗?”
若是如此,还真是令人傻眼的粗神经。
不过,薇妮雅也觉得很像这名少年骑士的行事风格。
“啊啊,不,求婚是在知道这些之前,可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帕希菲卡照理说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也没看见夏侬和拉蔻儿。”
“说得也是。”就薇妮雅所知,帕希菲卡他们应该是前往跟王都相反的方向,以她的常识推论,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况且对于被王室追杀的帕希菲卡而言,这座王都无异是敌人的大本营。按常理来想,绝对不可能擅自闯入这种地方、泰然自若地生活。
“可是那个人——真的是帕希菲卡吗?我并不是怀疑雷欧的眼光,可是她现在不可能在这里……而且,我们刚才的声音她应该也听见了,明明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般说来,即使在充满杂音的情况下,人类亦能敏锐地从中听出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进行反应。
“对、对呀,而且听说每个人在世上都有跟自己外貌相似的人,如果只是碰巧长得像,我也……该怎么说呢?比较能安心。不然的话、不然的话,那个帕希菲卡、帕希菲卡居然跟男、跟男人、跟男人同、同、同同、同——”
“同居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妮雅轻描淡写说出那个单字,雷欧波尔特在一旁抱头哀号。
就在此时——
“——?!”
雷欧波尔特的表情忽然僵硬。
同时——他弹跳似的抬起身体,顺势向后方一跃。
毫无脉络的唐突动作。
“咦?!”
薇妮雅一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把刀柄似的东西映入眼帘。
就连看见那个物品与雷欧波尔特对调似的插在他原本站立的地点,薇妮雅一时间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的意味。
可是……
“来者何人?!”
雷欧波尔特拔出腰间小剑高呼。
薇妮雅看见他举剑,终于醒悟——有人从某处掷刀,而那把刀没入雷欧波尔特刚才站立之处。
并非薇妮雅迟钝,是雷欧波尔特反应太快,还有掷刀者的反应亦不遑多让。
接下来——
“——!!”
人影犹如疾风迅雷般驰来。
蹬地、踏墙,利用猛烈的反作用力,如履平地似的在形成小巷的建筑物墙壁飞奔——那道人影以这种破坏观者平衡感的动作,朝雷欧波尔特扑来。
“哼?!”雷欧波尔特勉强举起小剑抵御挥落的刀斩。
而且——人影宛如野猫或猿猴,以十拿九稳的轻巧动作着地后,用膝盖和脚踝直直踢起滚倒在地的小木桶。
木桶弹至人影的膝盖上方。
“——咦?!”雷欧波尔特对那个行为大感诧异的瞬间——人影的右脚犹如铁槌般挥动,术桶就像弹弓子弹,一边高速旋转,一边射向雷欧波尔特的脸孔。
“嗄?”雷欧波尔特往旁边一滑,闪避木桶。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木桶直击的反射神经十分值得赞许,但出其不意的攻击仍令雷欧波尔特失去平衡。
人影乘机滑近。
雷欧波尔特为了重新站直——将背脊抵住墙壁。
这里是狭窄的小巷。他的武术修练主要是针对骑士间的战斗,对这类狭窄地点并不擅长,尤其面对这种攻其不备的对手。
“…………!”
话虽如此,能够及时出剑反击,应该算是平时修练的成果。
“哼……”
时间冻结。
雷欧波尔特的小剑贴着袭击者的颈部,并未刺入对方体内。只要轻轻一划,对方的脖子就会迸出鲜血。
可是,袭击者的刀子亦抵着雷欧波尔特的鬓角。鬓角是头颅骨骼中最薄的部位,锋利的刀械轻易便能贯穿。
雷欧波尔特与袭击者——同时掌握了对方的生死。
“了……了不起。”
雷欧波尔特哼道。
“来者何人——这是我的台词。”那道人影用刀子抵着雷欧波尔特的鬓角说:“你一直在跟踪我们吧?”
薇妮雅的吞气声蓦地响起。
那道人影竟是——跟帕希菲卡在一起的那名少年。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7 09:47 编辑 ]


第三章 错综


开朗——就只有这样,毫无意义的开朗笑容,没有惊讶,没有眷恋,甚至没有喜悦,就只是开朗而已。
那比任何事都让人心痛。
“……他们是弗雷的朋友吗?”
当薇妮雅看见少女极度自然地询问弗雷,双腿不禁涌起一股酸软无力的感觉。
“……嗯啊。”弗雷敷衍了事地点点头,走到餐桌旁边,请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坐下。“抱歉,可不可以帮我们泡杯茶。”
“明明平常都不准我做这些。”
“快去啦。”
弗雷强迫似的说完,那位名叫帕美拉的少女耸耸肩,进入后方厨房。
“……如何?”
弗雷压低音量,有些无精打采地问。
“我想……应该没错。”
薇妮雅叹道。
“我也这么认为。”雷欧波尔特看着厨房说:“虽然她好像已经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雷欧波尔特此时消沉似的神色一黯,但随即斩钉截铁地说:“她就是帕希菲卡·卡苏鲁,该怎么说呢……五官和声音就不必说了,甚至连感觉也一模一样,其他像是说话方式、呼吸节奏……”
“呼吸节奏?”
薇妮雅反问。
“嗯——武道修练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无意识地测量自己与他人的间距,或是对方的呼吸节奏,对象并不仅限于敌人。”
雷欧波尔特投来征询同意的眼神,弗雷见状点点头。
“没错。”
不过,弗雷并不认为自己的能力适合冠上“武道”这种夸张的称呼。
那单纯是一种战斗技巧,跟思想和理想沾不上边的“杀敌方法”。
“可是帕美拉……不,是帕希菲卡吗?那丫头的朋友肯出现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能摆脱麻烦了。”
说完……弗雷的神情冷不防扭曲。
在薇妮雅看来,那像是某种愧疚的象征。
摆脱麻烦。
他可能没有这样想,反倒像是依依不舍。
“呃……达克托先生——”
“弗雷就好。”弗雷打断薇妮雅说道。弗雷·达克托,这是他告诉薇妮雅他们的名字,听说他在旧社区的酒馆担任保镖为生。
不过,他就只告诉他们这些而已。
从与雷欧波尔特对峙时的动作来看,就连外行人的薇妮雅都晓得,他拥有普通保镖完全无法比拟的战斗技巧。雷欧波尔特的战斗力是何等卓越——她在前来王都的路上已多次亲眼目睹。
而且,她掌理的旅馆经常有佣兵投宿,因此晓得这类经常舞刀弄枪的人,身上的氛围有某种共通性。
此外,她也晓得凡事皆有例外。
她至今一共遇过三个例外。
雷欧波尔特、夏侬,以及……克里斯多福。
超凡人圣的人类,不会显露自己的高强。正如会叫的狗不会咬人——真正高强的人,没有吓唬旁人的必要。
就这层意义来说,薇妮雅亦晓得弗雷的地位跟他们极为接近。态度冷淡,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但绝非恫吓旁人的带刺态度。
“弗雷遇见帕希菲卡时,她是一个人吗?”
“就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在港口附近的小巷里徘徊。”弗雷以手托腮说:“她问偶然路过的我说‘对不起,借问一下,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何时?还有我到底是谁?’老实说,我一时还以为她那个了哪。”
弗雷边说边用食指在脑袋瓜旁边绕了几圈。
“要……要说像帕希菲卡.倒也挺像她的作风。”
“这是什么‘作风’?”
即使在那种状况下,仍旧大无畏地拦下路人问话——这种爽朗、不带一丝成见对待他人的温柔,正是帕希菲卡吸引薇妮雅的“坚强”。
明明处于艰苦的局势。
或许也曾遭人背叛。
或许也曾受人辱骂。
但即使面对那种处境,依然光明正大、胸襟坦荡,不畏惧与他人接触。刚正不阿地培育自己——就是这种心灵上的“坚强”。
“帕希菲卡向来都跟她的哥哥和姐姐在一起,该怎么讲才好——有一点特殊的内情,照理说绝对会一起行动。暂时分开的情况也有,但我想不可能分开这么多天……”
“我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弗雷说,“不过……从她的行动来看,确实像是曾经跟某人一起生活。”
弗雷的意思是——那些人的影子不时浮现在她的言行背后。
“…………”
“怎么了?”
弗雷皱眉询问,薇妮雅望着他暗忖。
(这个人——喜欢帕希菲卡。)
不管当事人有否察觉,他肯定对她有好感并非基于同情。
正因被对方吸引,才会在意她的举手投足,才会记得她说过的一字一句,才会无意识地反复这些行为,所以……正因如此,才会在她的背后看见夏侬和拉蔻儿的影子。
薇妮雅有过相同经验,因此再明白不过。
“莫非——夏侬他们……”雷欧波尔特神情僵硬地低语:“不,难不成……”
薇妮雅也猜得出雷欧波尔特欲言又止的内容。
夏侬他们死了吗?
他在内心这么想。若想杀死废弃公主——帕希菲卡,先解决负责护卫的夏侬他们确实是非常自然的想法。
“应该待在身边的人却不见踪影,照我看,有两种可能性,要不是走失没找到人,要不就是——死了?”弗雷干脆爽快地说:“不过,那丫头的哥哥姐姐——他们也是怪胎吗?”
“——咦?”
“明明失去记忆——自己也晓得这件事,那丫头却一点都不在意,非常开朗,她的哥哥姐姐莫非也——”
“不是!”雷欧波尔特怒气冲冲地插嘴。“帕希菲卡之所以看起来很开朗,正是因为失去记忆……”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不语。大概是对帕希菲卡和夏侬他们被称为怪胎感到不悦,这实在很像他的反应……
“雷欧。”
“啊,不……”
雷欧波尔特嘀咕垂首。
薇妮雅也很明白,帕希菲卡的开朗——反而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如今的她卸除了“废弃公主”这个最为沉重的抑郁原因,就算当事人没察觉到这件事,但事实上她的心灵的确大为轻松。
“听起来好像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这个……”
在弗雷异常成熟的犀利眼神注视下,薇妮雅支支吾吾。
“嗯,别人家的事怎样都无妨。”
如此说完,弗雷耸耸肩。
就在此时——
“茶泡好啰。”
声音响起。
转头一看,帕美拉——帕希菲卡端着摆放热茶的托盘,打开厨房与起居室之间的门,进来后伸腿勾住门一拉。
可是,不知是开关老旧,或是施力点不对,一直没办法顺利关上,端着托盘单脚站立的帕希菲卡摇摇欲坠。
“啊,对不起,我来帮忙……”
薇妮雅说完,赶忙站起。

※ ※ ※ ※ ※

沿岸的仓库街。
在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奈落”的影响下,灾情惨重的这片沿岸地区,现在几乎看不见路人。
因为战略级攻击性魔法并未对外公开,庶民当然对其破坏力一无所知,就连事后有何影响皆是一个谜。因此,三都开始谣传奈落的副作用在沿岸地区引发某种“诅咒”、遇害的基亚特帝国叛军成为怨灵在此徘徊等等,人们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也因如此,就连那些前往被海啸与重力变化破坏的仓库,窃取物资的梁上君子亦吓得鸟兽散。
而现在——
在昏沉的夕阳照耀下,长长的道路上刻凿出两道人影。
影子尾端是同样留着长发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跟头发和眼睛一样漆黑的服装,佩带一把同样收在漆黑刀鞘里的长刀;女子五官秀丽,身材凹凸有致,却荡漾着非女性所有的刚毅、接近杀气的冷锋。
两人虽然同路,但青年瞧也不瞧女子一眼,仿佛只是偶然方向相同的陌生人。
不用说——他们正是夏侬和夕紫。
“我想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
“………”夏侬听见夕紫的话,停步蹙眉。“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说过我是来监视的。”
夕紫漠然道。
“可是你这样一天到晚站在我旁边,实在难以消受。”
“你好像很不耐烦?”
“当然不耐烦了。”夏侬不屑地说:“一想身边跟着一个怪物,人类当然不耐烦了。”
“…………”夕紫表情不变,与夏侬并肩而行,但——“你从亚菲那边听了多少真相?”
“真相?你是指你们背叛人类。改当侵略者的帮手,最后成为监禁人类的看守这件事吗?”
“语言还真是方便的东西。”夕紫说道,语气依旧平淡,感受不到任何讽刺。“就算是相同的事实,也可以靠比喻和形容词任意操纵印象,真是缺乏精密性和正确性。”
“你想说什么?”
“将别人定义成‘侵略者’很容易,但这个侵略者又为什么要侵略人类的领域?掠夺吗?歼灭吗?不是,两者都不是。”
“…………”
“他们为什么特地采取‘禁锢’这种手段?惩罚?也不是。若是惩罚,受罚者必须体认到自己受罚,必须感到屈辱和痛苦,但你们有这些感觉吗?”
夏侬闻言停下脚步,“……可是,你们实际上杀死了许多人类,不论是对塔尔斯镇还是史基特,而且还打算在这座王都大开杀戒。”
“因为律法破坏者活着。”夕紫毫不让步地说:“律法破坏者拥有瓦解这世界的要素,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毕竟我们的使命乃是保护居住在这个世界的人、类。”
“语言只要改变使用方法,确实可以操纵印象啊。”
青年讥讽地说,但女子依旧神色木然。
“话虽如此,假如律法破坏者不存在,夏侬·卡苏鲁,你甚至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一切都始于律法破坏者“……不,是创造她的人们的计划。”
“…………”
“你一定在听吧?亚菲·赛菲莉丝。能够否定的话,就出来否定吧?”夕紫对虛空说道——却没有任何反应。“被利用的是你们。”
“目的是什么?”
“那当然是战败的布拉宁——正确来说是名为布拉宁的军事组织,为了要复仇,并将人类自这个‘封弃世界’解放。”
“…………”
“这跟现在的你们有什么关系?知道这个世界‘被禁锢’又有什么关系?你有因为这个世界的‘狭窄’而感到气闷吗?出生至今有出现过一次气闷的感觉吗?有任何人类在这个世界感到气闷吗?”
“这——”
“没有吧?你们也许是笼中鸟,但如果鸟没有察觉,不就跟没有笼子一样?不,反而可以避开致命外敌,这种稳定、安全的环境,你不觉得是一种优异的生存条件吗?”
夕紫等待对方反应似的停顿片刻……但夏侬不发一语。
“我们图谋杀死律法破坏者并非出于憎恨,她是战败的布拉宁所留下的诅咒,是破坏鸟笼的关键。她的诞生就是基于这个目的而计划、筹备并实现,打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对付我们这些秩序守护者的武器。
“我们是水火不容的存在,但这既非我的期望,亦非律法破坏者的期望。夏侬·卡苏鲁,你似乎一味认定我们秩序守护者是恶势力,可是你再重新想想,这一切究竟是谁计划的?”
夕紫这时催促对方思考似的停止发言。
两入之间横亘着不知是第几次的凝重沉默。
“——你今天还真饶舌。”
仿佛厌倦短暂的沉默。夏侬说道。
“是啊,”夕紫喃喃自语,“……就算是‘怪物’,蒙受莫须有的责难终究不是愉快的事。”
夕紫说完,快步越过夏依,或许是夏侬的步伐变慢了也不一定。无论如何,这件事本身大概毫无意义。
可是……
一阵海风吹过废墟般的仓库街,女子乌黑的秀发随风飞舞。
露出了颈部以及——耳垂。
只有一边的耳环在昏黄的夕阳照耀下,绽放微弱的光芒。

※ ※ ※ ※ ※

“不妙呢。”
吉儿睁眼道。
吉儿薇丝德浮起一成不变、千年如一日的微笑,转头望向屋里的少年们。
四名少年站在微小火焰缓缓摇曳的暖炉周围。
一位是佛尔西斯王子,另一位是克里斯多福·柏拉赫,其他两位跟克里斯多福一样是“执拗之矢”的特务战技兵。
他们目前是在男爵夫人借用他人名义保有的一幢宅邸里。 .
这里乃是藏匿特殊人物专用,除了特务战技兵之外,没有人知道男爵夫人其实就是这幢宅邸的真正主人。
装潢也好,占地也罢,这里就像一般的贵族宅邸。
然而——此刻每扇窗户都拉下窗帘,暖炉的火焰也已调到最弱。如果认真派人搜寻,魔导士或能够解读气息的人立即便能察觉有人躲在这个秘密基地内,但一来这类特殊技能人士本来就不多,二来要在广大的王都里找出一间屋子也是相当繁重的工作。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尽量保持低调。
可是——
“我对每隔一小时后的未来进行预测,发现三小时之后的景象里没有我们。”
“那……是什么意思?”
一名特务战技兵问道。
“意思就是三小时之后,我们可能不在这幢宅邸里。就准确度来说, 嗯——如果加上各种因素,命中率大约三成。 ”
“没有我们……”佛尔西斯王子低语:“换句话说,我们可能是自行离开,也可能是被迫离开?”
“正是。”
吉儿闻言颔首。
“不论如何,既然我们现在没有这种计划,就是即将发生出乎意料的情况?”
“没有发生的可能性也很高。”
吉儿说完,特务战技兵们纷纷皱眉。
预测未来。
克里斯多福他们依赖这种不可靠、缺乏准确性的能力 行动。
不论是单纯的情报战,或是组织性的暗杀、诱拐等行动,比他们拥有更多实战经验,拥有更多装备和成员的漆黑之鹰占尽优势。
为了扭转颓势,克里斯多福他们才出此奇招,遵循绯红之剑之中预知能力特别优异的成员的预测行动,可是……
“这种基于片段影像的预测,一旦判断失误,反而自己害死自己。”
克里斯多福喃喃自语。
被训练成像机械时钟般自动且正确执行战斗行动的执拗之矢,对克里斯多福他们而言,遵循这种暧昧情报的行动方针,是非常耗损神经的作业。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透过魔法找到我们?”
佛尔西斯王子问道。
“王都内部的‘禁法地带’多得跟虫蛀的洞一样,应该没办法透过魔法进行广域探查。而且魔导士目前忙着牵制及监视基亚特停泊在海面的突袭魔导舰、先遣舰队,还有王都内的敌兵,不太可能分出多余人手搜索我们。”
另一名特务战技兵表示。
“现在得决定下一步了。”
克里斯多福沉吟。
“你是我们这组的指挥,克里斯,一切都听你的。”
吉儿说完,克里斯多福一时出现思索的神情……
“好,我们转移阵地吧,情况是蓝四。丹尼斯、萨顿,以两个战术单位为半径搜索附近是否有敌军,十分钟完成吉儿姐,抱歉,请确认我们十分钟后的位置,安全确认后,就开始动身。”
“……到哪里?”
佛尔西斯王子惴惴不安询问。
“离开王都,先前往圣葛林德的亲王室派神官——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那里。”
“……好。”佛尔西斯点头同意克里斯多福的决定。


※ ※ ※ ※ ※

“——帕希菲卡?”仿佛初次听见不知所云的词汇,少女——帕希菲卡·卡苏鲁本人语尾上扬,语气诧异地说:“这是我的名字?”
“……根据这两人的说法是如此。”
弗雷随口应道。
“你们认识我?”
“嗯,那当然。”
雷欧波尔特刚说完,薇妮雅也点点头。
“你们是我的朋友?家人?邻居?还是什么?”
帕希菲卡兴致盎然——说当然倒也理所当然地——询问,薇妮雅见状还是感到有些心痛。
脑海里甚至出现一种想法,认为她说不定只是长得酷似帕希菲卡·卡苏鲁的陌生人。
“就立场而言,朋友——大概是最贴切的形容。”雷欧波尔特似乎对解释这种事感到忸怩,吞吞吐吐地表示:“我和薇妮雅都是跟流浪四方的你在外地认识的,还有你的哥哥姐姐——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对不起。”
帕希菲卡皱眉道。
“一点都不记得?” .
“嗯……嗯。”
“就连感情那么好的夏侬和拉蔻儿——哥哥姐姐都忘了? ”
“呜……听起来好像我是非常冷酷无情的人……”
帕希菲卡抬眼瞅着雷欧波尔特,但他或许是太过悲伤,情绪激动地继续问道:“丽塔婆婆呢?菲雪和多梅蒂雅呢?那个叫基塔夫的杀手呢?差点死于魔虫的事呢?还有我与你结婚——”
“等一下!”弗雷插嘴。“刚才一直默默听你说,可是好像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单字?”
“啊,不,呃……”
“你说的结婚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嘎?”
弗雷这么一说,帕希菲卡也终于察觉,眨眼注视雷欧波尔特。
“等一下,什么?我……呃……跟史科鲁普斯先生是这种关系吗?”
“啊,不,这个……”
雷欧波尔特一时语塞,薇妮雅见了不禁暗自苦笑。
对雷欧波尔特来说,帕希菲卡不记得他或许是十分心酸的事,但反过来说,也可以利用这种状况,对她灌输对他有利的情报。
之所以没办法这么做——或者该说根本没想到这种事,就代表这名少年骑士是个好人。
“我向你求婚……该说是被拒绝吗?总之就是不了了之。”
“真、真的吗……”
帕希菲卡说完,杏眼圆睁。
还以为她会感到害羞或迷惘——
“嘻嘻嘻。”
她却挺起胸脯,大有深意地转向弗雷。
“干嘛笑成那样?”
“如何?你一直瞧不起我,对我视而不见,可是本姑娘是美少女的人证终于出现啦!”
“不过是多了一个好奇宝宝罢了。”
弗雷扫兴地说。
话虽如此,薇妮雅仍旧察觉潜藏在那种语气里的些微颤抖,尽管还称不上动摇,或许终究令他有些在意。
“唔,在这里你不是应该从眼睛扑簌簌地落下泪珠,对我大为改观,重新爱上我才对吗?”
“不可能、不可能。”
弗雷叹了一口气道。
“啊,不过真意外,我还一直以为史科鲁普斯先生和切斯特小姐是那种关系,因为你们看起来好像感情很好。”
“你在说什么?我对帕希菲卡从一而终,薇妮雅是跟克……”
大概是觉得随便说出克里斯的名字对薇妮雅不好意思,雷欧波尔特含糊其辞。
克里斯·克里斯多福。
薇妮雅突然涌起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非常挂念他的事,毕竟她是为了见克里斯才到王都来的。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扔下帕希菲卡——况且她现在又跟夏侬和拉蔻儿失散,丧失记忆.就连自己被追杀的事都不记得。
薇妮雅甚至希望自己有两个身体。
“嘿嘿嘿~~这种事真让人开心耶。”帕希菲卡对薇妮雅的烦恼一无所知,笑逐颜开地说:“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弗雷他呀,跟我这种美少女住了这么多天,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万一忽然呼吸急促地扑过来也很伤脑筋,可是这种冷漠的态度也让人有点失去自信呢。”
“是、是吗?啊,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雷欧波尔特欣喜若狂地说。
帕希菲卡却意兴阑珊地皱眉问:“什么意思?”
“我当然不认为帕希菲卡是那种随随便便跟男人同……同、同、同、同居的无耻女子,可是亲眼目睹两人一起走进屋子里——我真的很担心、十分担心、非常担心、万分担心! ”
“……史科鲁普斯先生该不会有妄想症吧?”
帕希菲卡有些退缩地问。
“啊啊,请別叫我史科鲁普斯先生!就像以前一样叫我雷欧呀!”
“喔——”
“无论如何,都必须向弗雷道谢,谢谢,接下来就由本公子负责保护帕希菲卡。”
“不,等等。”弗雷略显不快地伸手制止雷欧波尔特。“抱歉扫你的兴,但我不可能说一句‘好,我知道了’就将帕美拉……不,是帕希菲卡吗?总之我不能将她交给你。”
“为、为什么?”没想到会遭对方拒绝,雷欧波尔特流露出震惊与不安的表情问道。
“刚才只有注意到‘结婚’这个字眼,不过还有其他颇为危险的单字。你说的基塔夫,就是那个职业刺客——‘绝音杀手’(Silencer)基塔夫·杰依洛特吗?那个魔虫操控者(Bug Hander)? ”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雷欧波尔特惊讶地问。
“我以前在军队的特殊单位任职,多少也听过一些有名的职业刺客。”
“啊,你是军人吗?”
薇妮雅后知后觉地说完,弗雷轻轻点头。
“不过已经退役了,总之——既然晓得她被那种高手追杀.就不能说一句‘好,我知道了’便交给你。”
弗雷瞪眼注视雷欧波尔特。
“不,可是我会保护她——”
“你以为你那种程度能够打发超一流的职业刺客吗?少臭美了。 ”
憨厚的雷欧波尔特闻言也不禁勃然大怒。
“那你就保护得了?刚才不是跟我打成平手吗?”
“真的以为我已使出全力,就是你幼稚的地方。”
“呃……我的意见呢?”
帕希菲卡出声询问,但不知为何弗雷和雷欧波尔特两人都充耳不闻。或许他们只是忙着对眼前的敌人发射敌意才会没有听见。
“你是说你刚才放水?”
“因为没感到杀气。”
弗雷理所当然地回答。
“既然如此,要不要再比一次?我刚才也没有使出全力。”
雷欧波尔特难得用挑衅的口吻及目光说。
弗雷一脸反感地盯着他说:“就是因为这么容易激动。才没办法分辨敌人的实力。好,虽然提不起劲,我就教教你何谓实力差距吧。”
“你、你们两个等一下——”薇妮雅出声劝解,但两人置若罔闻。“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帕希菲卡,你快阻止他们!”
“咦?可是……”
帕希菲卡闻言,双手抱胸思考——数秒钟。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松开手臂,双手在胸前合十摆出祈祷的姿势, 突然眼泪汪汪——薇妮雅也不禁钦佩她的演技——说:“你们两个住手!不要为了我打架!啊啊,虽然感觉很青春洋溢,但这些先暂且搁下!”
这次两人终于听见帕希菲卡的声音,同时转向她说:
“闭嘴!”“请不要插嘴!”
帕希菲卡杏眼圓睁,僵立原地。
她转头对薇妮雅说:“呃……没用耶。”
“啊啊啊啊啊啊!”
薇妮雅抱头哀叫。

※ ※ ※ ※ ※

“克里斯——”
听见那声呼唤,正在检查马车的克里斯多福回头。
吉儿薇丝德脸上黏着一如平时的微笑,凑近他身旁语:“我知道你很担心,但现在集中精神比较好。”
“——什么事?”
“薇妮雅·切斯特的事。”
“…………”
克里斯多福一脸不悦地继续检查马车。
“你不必太担心,这次的事件对一般人的影响不大,故意对她视若无睹是正确的判断。”
“你看见了?”
“嗯,是呀,毕竟是可爱的弟弟。”
哪些是开玩笑,哪些是真心话?就连克里斯多福都无完全猜透这名少女的想法。
话说回来……特务战技兵执行任务时有相互监视的务,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的重逢场面被伙伴们监视也不奇,他更不可能幼稚到为这种事生气。
“没问题的,你们一定还会见面,现在忍耐比较好。”
“……这是预知?”
“是根据主观愿望的推测。”吉儿薇丝德说得非常快,克里斯多福也不禁为之苦笑。“可是,你现在是我们指挥官,现在的你不是棋子,不但掌握佛尔西斯王子的命运,甚至包括我、丹尼斯和萨顿的未来,所以请你集中精神。”
“……老实说,还真是沉重的负担。”
克里斯多福坦然说道。
“这个答案很好。”
“——是吗?”
“如果你觉得轻松,反而教人难以接受。”
“这倒也是。”
克里斯多福耸耸肩。
“不过,大部分的特务战技兵都不会这样说。”
“…………”
“男爵夫人曾经说过,所谓的守护,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的性命也好,别人的性命也罢——正因为觉得沉重,才无法轻易舍弃。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但究竟有多少特务战技兵晓得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我也是最近才晓得的。”
“嗯,不过正因如此,你在这个意义上是有希望的,说不定终有一天能够脱离特务战技兵的身份,说不定能够跨越自身的诅咒,成为最初的人类。”
“…………”克里斯猛然停止检查马车,望着吉儿薇丝德——仿佛在她背后看见男爵夫人的身影——说道:“你这才叫沉重的负担喔。”

※ ※ ※ ※ ※

望着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离去的背影,弗雷皱眉。
我竟然做了那么幼稚的约定——他有这种感觉。
经过短暂的口舌之争,他答应雷欧波尔特改天一较高下。
老实说,根据弗雷的判断,雷欧波尔特的身手也十分了得。
若是单纯的武术技巧,搞不好跟他相等——甚至比他厉害。
弗雷当然也知道这种事。
可是雷欧的动作过于单纯,如实显示出当事人的性格。说得极端一点,要是遇上虚张声势的花招或者旁门左道的技巧,便会立刻出现弱点。弗雷故意踹墙飞扑,以及故意踢木桶攻击,都是看穿这件事所做的行动。若非如此,弗雷亦不会采取那种反常且高风险的战术。
雷欧波尔特或多或少也察觉到自己的弱点,但尚未发现自己那时暴露出来的弱点何等严重。而这对弗雷来说,就代表至少还有两次机会能够攻击他的致命伤。
所谓战斗,并非单纯比较招式的纯熟与速度,而是善加运用周围状况、对手心理、现场物品等其他一切,以“不能输”或“不能死”为目标的行动。
就这层意义来说,雷欧波尔特的战法太过忠厚老实、太过堂堂正正。
“弗雷?怎么了?你还在生气吗?”
当弗雷一直杵在门口时,帕希菲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不,我没在生气。”
弗雷边说边转向她、接着道:“抱歉,我出去一下,餐点就拜托你随便弄。万一我赶不及,你就一个人吃。”
“咦?怎么了?该不会是想追上去偷袭他们吧?再怎么说这也太——”
“谁会做那种事! ”弗雷扔下这句话,便迈步离开。
他在第一个角落转弯,停步,从口袋取出纸卷烟草和火柴。
只见他单手灵活一划,点燃之后,开始吸烟。这其实——只是以前不良少年时期留下的耍帅习惯,但倒也是颇为适合排遣空档的小道具。
就在此时——
“吸烟不好喔。”
“我的吸法不至于影响肺活量。”弗雷毫不惊讶地回答蓦然响起的声音。“话说回来,今天的客人还真多。”
弗雷说着转头,一名男子就站在他身旁,因为正好在建筑物的阴暗处,外表看不太清楚。
“所以呢?有什么事?”
“召集令来了,两天以内到‘鹰巢’(Hawk Nest)报到……‘死灵’(Wraith)。”
“事到如今就别再用代号称呼我了。我早就脱离军队。 ”
“上级还没受理你的辞呈,你目前是预备役的身份。”
“我才不管。”
弗雷将烟草扔向地面说。
“现在每个人都是重要战力,少校也对你的能力有很高的——”
“所、以、说!这关我什么事?我已经不是军人了,少来烦我。”
“……我下次再来。”
人影说完就走了。
“真是的——有空做这种无聊事,还说缺少人手?”弗雷低声哼完,叹了一口气后,用靴底捻熄地面冒烟的烟草。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8 19:18 编辑 ]


第四章 暗杀者与骑士


大大小小的刀子共计十把。
其他还有五条钢线,以及保护重要部位的简易护具。
弗雷将这些物品摆放在餐桌上,边看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到底在干什么?”
真是可笑至极。
他要做的并非真正的战斗,说得白一点,只是打架。而且尽管不是争风吃醋,但难以启齿的是,终究与女人有关——这些装备就算称不上完全,不过他仍旧以军人时代的标准武装应战。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要做的都是非常难为情的事。
然而——
“呜哇,你要去叫卖吗?卖刀子。”
“谁会做那种事?”
帕美拉……不,帕希菲卡在旁边盯着弗雷的装备说:“啊,这个挺适合削苹果皮。”
“不行!会生锈。”
弗雷说完,一把抢过帕希菲卡手里的刀子。
她静静看着弗雷的“武装”好一阵子——最后罕见地叹息道:“嗯——算了吧?那个叫雷欧波尔特的也不像是坏人,根本不必跟他打架。”
“也许不是坏人,可是不可靠。”弗雷直截了当地说:“若是规规矩矩较量,或许还可以,但他非常不善于应付旁门左道的招术.要跟职业刺客一决雌雄还缺乏经验。”
“弗雷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吧?”
“年纪上是这样。”
弗雷说完,将刀子收入鞘内,用金属零件和绳子固定在手臂和腰际。
一如前述,就年纪、体力,以及单纯的武术熟练度而言,弗雷和雷欧波尔特相去不远。虽然不确定本人对此有多少自觉,不过雷欧波尔特在剑术方面的才能相当卓越,而且亦十分勤于修练。如果在竞技比赛这类单纯的条件下比划,弗雷败阵的可能性也颇高。
但他与雷欧波尔特之间有一项决定性的不同。
尽管没确认过,不过肯定没错。
雷欧波尔特大概——没有杀过入。
从他使剑的速度与角度便能察觉到些微的迟疑。
以最后一刻罢手为前提的挥剑者,以及一开始就打算捧到底的攻击者……两者在速度与决断上出现差距是必然之事。并非有无杀意的问题,假使没有“杀死对方亦无妨”的觉悟.就无法彻底发挥原本的实力。
弗雷亲身体会了这个道理。
然而……他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尤其是在帕希菲卡面前。
“职业刺客……杀手。”
帕希菲卡冷不防嘀咕。
对她来说,这只是突然想起的词汇,弗雷却猛然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杀手,杀人者,杀人凶手。
这名少女是如何看待这种人?
恐惧?忌讳?还是——
“可是我……为什么被追杀呢?”
“——我怎么知道?”
弗雷固定好刀子,开始穿戴护具。保护的部位不多,强度也不太够——但另一方面,这样也比较不会阻碍行动。
“莫非……”
帕希菲卡若有所恩地捂住嘴巴。
“——莫非?”
“……因为太美丽之类的?”
“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个性,有时连我都忍不住对你产生杀意。”
“什么嘛!”
帕希菲卡嘟起小嘴说。
“不过仔细一想,雷欧完全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事,跟他一起来的——叫薇妮雅吗——好像也晓得某些内情的样子。”
话说回来,自己还真是二百五,只顾着对雷欧波尔特的言论大发雷霆,却忘了问这件事。
这么一想,弗雷从以前就有这个缺点。在关健时刻——例如决一死战的时侯,前一秒还非常冷静,突然间又为了无聊透顶的小事生气,忘了周围情势。
这种时候,弗雷就会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小鬼头,以前这是令他非常难为情的事……
“弗雷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你还好意思说我?”
如今被别人这么一说,还是令他很难为情。
弗雷一回头,伸手揪住帕希菲卡的脸颊拉扯。
“胡耶!别拉伦家啦!”
“你这个害羞的丫头!”
“是你才对吧?”帕希菲卡挥开弗雷的手娇叱。
无聊的嬉闹。
符合两人实际年纪的景象。
他也曾一时因怨恨而抛弃这些行为,完全不晓得这有多么难能可贵,不知道这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失去。
那只猫不在了。
跟他一起捡到那只猫的青梅竹马也不在了。
就在他从军的短暂期间,猫与朋友共赴人类无法触及的世界。
所以.这次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弗雷如此决定。
就在此时——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弗雷说完,留下帕希菲卡,独自走到屋外。


※ ※ ※ ※ ※

气息——大约十个。
弗雷一边计算,一边开门,果然看见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屋外。
从缝在肩上的徽章判断,大概是东方第四师团的部队,照理说不该在王都内闲逛。
“——你们要干什么?”
弗雷对站在最前面的士兵问。
这名男子应该是分队长,因为领子的阶级章不同,装备亦有若干差异。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最为盛气凌人。
“我们要临检这间房屋。”
分队长一开口便如此表示。
“临检?你们凭什么——”
弗雷前一阵子就发现王都里充满了火药味,同时亦看见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来来去去。
但这里是莱邦王国的首都札威尔,就算真的爆发战争,也是最后一个被战火包围的地区,况且原本应该在王都外面镇守的东方第四师团,为何会全副武装地在王都内昂首阔步?
換句话说——
(——叛变吗?)
恐怕是打算捉拿王族成员和担任要职的贵族,才挨家挨户地搜索民宅,寻找藏匿其中的重要人物。
(这的确很像贝达修达尔将军的风格,利用精锐战力解决‘首脑’)——对于其他只晓得以军团硬碰硬的将军们而言,恐怕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不知对方如何看待默默思考的弗雷——分队长似的男子向前走了一步,更加趾高气扬地说:“抵抗也无济于事,快让开。”
“…………”
弗雷立刻分析情况。
家里就只有帕希菲卡,他完全没有藏匿王族或贵族的理由,让对方搜查其实也无关痛痒。
然而——
弗雷也还不晓得帕希菲卡的来历,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 .
要是让士兵们看见具有金发碧眼这些贵族特征的她——不知会作何感想?假如弗雷是指挥官,就会先拘提监禁,再慢慢调查她的身份,失忆这种藉口绝对行不通。必要的话。也很可能进行拷问——军队就是这种地方。
而且听说帕希菲卡曾经一度被绝音杀手追杀。
超一流的职业刺客基本上不可能追杀庶民,因此她也极有可能是贵族,或者具备类似身份。
所以——
“不肯乖乖听话吗?你这个小鬼!”一名士兵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上前攫住弗雷的肩膀,猛力将他推开。
弗雷立刻反手一抓,大拇指扣住士兵的手背边缘,小拇指根稍微下方处——其他四根手指抓住另一侧边缘。
接着手腕一翻,向前踏出一步。
“——!!”
士兵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臂笔直朝上伸出,一屁股跌坐在地。虽然拼命想舒缓关节扭曲所引起的疼痛,但就是无法挣脱。若要化解这股疼痛,势必得将整个身体扔出,再回转一圈——可是一般人不可能想到这些。
攻击关节的招式非常单纯、平凡,不过在制压力方面比殴打更有效,而且比较容易控制轻重——必要时甚至能折断对手的骨头。疼痛固然可以靠毅力忍耐,但关节一旦损坏,就再也无法好好应战。
“你这小鬼……是想抵抗吗?”
士兵们一阵紧张。
“突然冒出来要别人把屋子给你们搜查,乖乖就范才叫白痴。”
弗雷松开士兵的手,说完摆好架式。
“这个小鬼——可不是外行人喔!”分队长似的男子大叫,士兵们应声拔剑。“屋子里肯定有鬼!”
(……我太急燥了吗?)
弗雷咬唇。
士兵们的杀气超乎他的想像。
而且——刚才主动反击是一大败笔,对方恐怕已经认定他是潜逃中的贵族私下雇用的保镖,毕竟外行人不可能突然使出这种扭关节的技巧。
“杀了他也无所谓!给我搜屋!”
(糟了……)
弗雷内心一慌。
士兵们分开来看都不足为虑,但是在没有遮蔽物的场所,而且是触手可及的距离,若要对付十名武装士兵——就连弗雷亦难以取胜。应付其中一半时,要是另一半从后方砍他,根本就避无可避。
利用狭窄的地点——例如在门口——击破当然也是一种方法,然而万一对方放火,他和帕希菲卡终究会命丧火窟。假如只有弗雷一人,至少还有办法逃命,可是现在加上帕希菲卡……
(至少人数减少一半……或者……)
——多一个替他注意后方的伙伴。
就在弗雷胡思乱想时……

※ ※ ※ ※ ※

“决斗这种事还是不行的。”
前往弗雷家途中,薇妮雅跟在兴致勃勃的雷欧波尔特后面说。
“请不要阻止我,薇妮雅。”雷欧波尔特说着重新绑紧额头的白色头带。
他这一次怀着可能遭受盘问的觉悟,随身携带长骑剑。
如此巨大的武器当然没办法悬在腰际,因此就用剑鞘附的带子垂在肩上。
两人不时与武装部队擦身而过,但对方不知为何均未进行盘查。这样堂而皇之地带着剑走,或许反而比较不可疑。
“男人——有时就会遇上这种非战不可的情况。”
“这我也明白。”
“夏侬姐夫身亡的现在,保护帕希菲卡的骑士非本公子不可! ”
“那个……呃……夏依也未必已经遇害——”
“请看吧,天国的姐夫!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帕希菲卡!绝对不能把她交给那种装模作样、爱摆架子、个性扭曲、心地险恶、低级没品的家伙!”
“…………”
薇妮雅望着雷欧波尔特热血澎湃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原本就晓得他这个人非常容易陷入幻想,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顽固。
他大概就是这么迷恋帕希菲卡……不过再怎么说,现在不是为这种事争执的时刻。
薇妮雅打算再次劝阻,刚要开口时——
“——哎呀?”
雷欧波尔特蓦地惊叫停步。
薇妮雅没记错的话,弗雷家应该就在眼前……
“那是……”
越过雷欧波尔特的肩膀,薇妮雅也看见了那幅景象。
弗雷家前面站着十几名士兵,而且所有人都已亮出武器。
凝神一看——弗雷亦持刀挡在他们前方,至少看上去不像是在闲话家常。
士兵们和弗雷之间显然发生了争执。
“莫非——”薇妮雅面色苍白,“帕希菲卡的事曝光了……”
就在她讲完这句话的瞬间。
——砰咚!地面一声暴响。
雷欧波尔特用足以踏裂石板的劲道瞪地扑向士兵们,那股猛烈之势连野猪见了都要面色发白。

※ ※ ※ ※ ※

响彻云霄的嘶吼声。
察觉某种东西伴随刺耳的脚步声猛然接近,士兵们同时回头。
但一切为时已晚。
那一瞬间,发出吼叫的当事人业已踏入武器的攻击范围。
“——?!”
朝着一脸愕然的士兵们——一把长度与长枪不相上下的巨剑劈落。剑身尚未出鞘,剑刃亦未瞄准,只是直接朝敌人“叩击”——但事出突然,来不及闪避的士兵们宛如人偶般被巨剑击飞。
“——雷欧波尔特?!”
弗雷还来不及惊讶,就不由自主地愕然出声。
雷欧波尔特似乎非常准时地前来决斗。弗雷悄悄移动目光,只见薇妮雅正呆愣地站在他奔来的方向。
“什么?帮手吗?!”
士兵们一阵慌乱。
弗雷当然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他又朝士兵们的方向前进,右手一挥,刀子自袖里滑出,直接砍中距离最近的士兵右肩。
“——呜哇?!”
士兵手里的长剑一松,整个人扑倒,弗雷继续冲向其他士兵。
“呜喔?!”
弗雷轻松跃人被雷欧波尔特打乱阵脚的士兵之间,在他们的正中央挥刀。
士兵们立即准备反击——然而过度拥挤反倒坏事,身体难以顺畅移动,随便挥剑都很可能误伤伙伴。
眨眼间两名士兵被刺中肩膀,三名士兵被狂风暴雨般挥舞的长骑剑击中。
不过奇袭终究是奇袭,对方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士兵们立刻重新站起,拉开彼此的间距,团团围住弗雷和雷欧波尔特。
雷欧波尔特和弗雷无意识地背对背站立,一边掩护彼此的背部,同时与士兵们对峙。
“你一个人好像应付不来嘛。”
雷欧波尔特得意洋洋地说。
“少臭美了,小少爷。”
弗雷嘴里咒骂——但不可思议地竟未感到愤怒,大概是因为雷欧波尔特的口吻里既无揶瑜、亦无恶意。
“弗雷?!”
屋内的帕希菲卡可能听见了众人的打斗声,慌慌张张地奔出。
“没事,回屋里去!”弗雷大叫。
士兵们也注意到了帕希菲卡。
不妙——弗雷看见一名士兵往她的方向移动,他大为紧张。要是帕希菲卡被对方扣住,情势将立刻扭转,但弗雷和雷欧波尔特也不可能瞬间击败眼前对手,跑去保护她。
就在此时——
“你们在干什么?”
一听见这声尖锐叱喝,众人同时停止动作。
跟打斗现场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薇妮雅身旁站着一名青年。
乍看之下是带着一股纯朴感的矮小青年,打扮亦与一般庶民无异,但刚才发出那声尖锐叱喝的确实是他。
“那里的分队!你们的分队长是谁?”
青年大步走向弗雷他们问道。
“——你又是谁?”分队长似的士兵瞪着那名青年反问:“这里没有庶民可以插嘴的余地——”
“我是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史雷·海莱姆上士①。”
青年打断不可一世的分队长说道,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属板给士兵们看。
上面刻着老鹰形状的徽章、代表上士的阶级章,以及持有者的名字。
“…………! ”
士兵们脸色大变。
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
凡投身军旅者,无人不知其名。人员及装备方面是官方机密,因此外人多半都不晓得该组织的详细资讯——可是在功绩方面,它在王国内部是与执拗之矢分庭抗礼的恐怖部队。深得贝达修达尔将军的信赖,作战时若与一般部队发生利害冲突或指挥权争执,基本上都是以漆黑之鹰为优先。
“搜索民宅应该是专门部队的工作,你们凭什么在这里闹事?”
“这、这……”
队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来这支部队并非基于正式命令对民家进行临检。
“是想借调查之名侵吞人民财物吗——或是急于争功?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些理由……不过这真的值得你们背负违命之罪吗?”
青年——史雷用尖锐的目光瞪视士兵们说。
“可是这些家伙的确——”
“这位男子是漆黑之鹰的人。”
“——咦?”
包括分队长在内,士兵们顿时面如死灰。
“这等于是攻击正在执行超级机密任务的友军,你们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独断专行的妨碍作战。
这种行为在某些情况,即使遭到处决都怨不得他人。
士兵们惶惶不安地相互对视,最后转向分队长。
“呜……呃……”分队长表情僵硬地看着部下——接着浮起诡异的笑容交互望着史雷与弗雷。他或许是想挤出献媚的笑容,但由于恐惧和自尊心阻挠,无法顺利表现。“这、这件事……我、这个……是出于对将军的忠诚心——”
“立刻回去执行任务!你们这群蠢材! ”史雷对拼命寻找藉口的分队长怒喝。
分队长内心一番天人交战——最后浮现摻杂不满与迷惑的神情,命令部下撤退,或许是判断在此与漆黑之鹰争执也毫无利益可言。
士兵们分头扶起受伤或昏厥的伙伴,垂头丧气地离开现场。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弗雷终于双肩一松,吁了一口气。
“弗雷,你……正在执行超级机密任务吗?”
雷欧波尔特满脸疑窦地问。
“只是哄骗他们,不过……唉,总算是得救了。”弗雷说完,双肩一松,走近自称史雷的青年。“史雷,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接你的。”
史雷从怀里取出跟刚才自己那个一模一样的名牌,扔向弗雷。
可是弗雷没有伸手——名牌当唧一声直接落在他的脚畔。
“我应该眼罗西说过,我已经退役了。”
“罗西应该说过会‘下次再来’吧?”
史雷说完,笑了。

※ ※ ※ ※ ※

史雷向一头雾水的雷欧波尔特他们解释自己是弗雷的旧同事,他们刚才也听到“漆黑之鹰”这个名字,如今亦无隐瞒的必要。
就在此时——
“因为现在情况特殊我才告诉你们……”
史雷叹道。
餐桌周围除了弗雷和史雷之外,还有帕希菲卡、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站在屋外也不方便说话——弗雷便请众人进屋。
“我们目前正在王都进行叛变。”
“叛变……”
大概是对这个字眼太陌生,雷欧波尔特瞪大双眼低语。
“不过……表面上的规模并不大,说是叛变,其实只是强迫目前主掌政权的王族退隐,拘禁各公家机关的首长,要求他们交出职权。因为事前经过绵密的计划,只要拘禁、暗杀数十名重要人物即可。”
“…………杀了人还说‘只要’吗?
“一旦爆发战争,死亡人数可是数万倍。”史雷泰然自若地反驳薇妮雅的谴责。“我反倒希望你能赞扬我们这种人道行为。”
“这未免——”
“抱歉,关于伦理道德,你们这些普通人不可能跟我们达成共识。”
史雷直接打断她。
看似无情,可这并非史雷个人的想法,他也绝非冷酷之人。“漆黑之鹰”这种部队,在工作上必须拥有异于常人的价值基准与道德观,不,正确来说,是必须同时兼具并分别使用不同的价值基准与道德观。
为了保护两名王国国民, 不惜杀死一名王国国民——这的确是普通人难以接受的观念,若是拘泥于这类问题,便无法完成谍报部特务班的任务。
“这些先不管——总之因为刚才所说的状况,我们很缺人手,不能放任优秀的人才闲着没事做。”
“优秀的人才……”
帕希菲卡反复那句话。
在她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之前,史雷又补充似的说:“死灵……不,这位弗雷在我们之中尤其擅长破坏工作、暗杀战,仅仅受过两年训练就发挥他的天才——”
“史雷! ”
弗雷厉声叱道。
“……原来如此,”史雷醒悟似的点头,“抱歉,他们没听过你以前的工作吗?”
“別再说了。”
弗雷哼道。
薇妮雅、雷欧波尔特,尤其是帕希菲卡的诧异目光,令他非常心痛。
“我也跟罗西说过——我不打算回漆黑之鹰,我跟军队已毫无瓜葛,别再来烦我了。”
“……我倒是觉得很可惜。”
“我不觉得,回去吧。”
听见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史雷只是耸耸肩。
“我知道了,我们也很忙。不会再来强迫你的,不过……”
史雷瞟了一眼弗雷以及——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和少女,站了起来.
“不过什么?”
“不……你自己保重。”
史雷苦笑说完,以平静的步伐离开弗雷家。
屋内充斥着一股奇妙的沉默。
“唉——就是这么一回事,”弗雷耸肩道,“不过雷欧大概察觉到了。”
“……多多少少。”
雷欧波尔特说完点点头。
弗雷的动作明显是受过训练,却又显然异于普通武术雷欧波尔特这种程度的人,轻易能看出此事。
“嗯,我的事……一点都不重要。”
弗雷转向帕希菲卡。
虽然有些诧异……不过目前她的表情里没有怯懦或厌恶之色。
或许只是单纯压抑自己的情绪,换句话说,这就是她体恤弗雷的证据。
光是这件事,便让弗雷略感轻松。
“话说回来,雷欧、薇妮雅,之前一直不肯说,不过你们早就知道——帕希菲卡被职业刺客追杀的原因了吧?”
“这、这个……”
薇妮雅欲言又止。
“是不能说的原因吗?”
“弗雷·达克托,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吗?”
雷欧波尔特介入弗雷和薇呢雅的对话,少年骑士凝视弗雷的表情里带着某种钻牛角尖的阴霾。
“什么?”
“如果——帕希菲卡其实是杀人狂,你会怎么办?”
“…………”
弗雷皱眉不语。
帕希菲卡是杀人狂?
胡说八道,这个笨手笨脚的少女能干什么?或许可能一时错手杀人……但既没有大屠杀的能力,也不是这种性格。
“等、等一下——”
帕希菲卡脸色一变站起身。
“请別担心,这只是假设,可是……”雷欧波尔特扬手制止帕希菲卡——不过依旧神情严峻地续道:“如果你是杀人狂,或许还比较轻松。”
“…………”
弗雷和帕希菲卡双双沉默。
换句话说,雷欧波尔特的意思是——別抱着随便态听这件事,隐藏在帕希菲卡背后的秘密就就是如此沉重。
然而——
“別小看我。”弗雷没想多久就说:“你们明明知道,还有办法若无其事,我当然也可以若无其事地聆听。”
“…………”雷欧波尔特一时哑然,可是——“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他难得咧嘴露出挑战的神情……但脸上浮现明显的笑意。
那双眸子像在注视着最佳劲敌。

※ ※ ※ ※ ※

王都旧社区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
独自漫步其间的史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四周没有其他人影,基本上这里也不像是通行用的巷道。四处堆放着空木箱或大型垃圾等杂物,至于会动的东西,大概只有将脑袋伸进垃圾桶找寻剩菜的一只野狗。
可是——
“呈报少校,最优先事项,使用四号路径。”
史雷的声音响起。
无人回应。
只有声音无意义地消散,但他若无其事地续道:“意外状况类别七,在死灵的巢穴发现帕希菲卡·卡苏鲁,请求动员进行确认与逮捕,报告完毕。”
史雷说完,继续步出。
就在同时,刚才一直百无聊赖搜寻垃圾桶的野狗猛然抬头。
野狗……不,尽管伪装成野狗,其实是脑部烙印某种魔导式的特殊军犬,专门在紧急情况负责联络的谍报部生物兵器——“精灵”(Familiar)四四三号,确认好记录于脑内的声音情报后,开始朝鹰巢疾驰。

※ ※ ※ ※ ※

“废弃公主?!”
帕希菲卡愕然低语。
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疼惜地看着这样的她。
虽然不认为维持现状是好事……但重新让她背负这个事实还是很痛苦。
自己是王国最大禁忌的事实。
亲生父母未替自己取名就直接舍弃的事实。
厌恶自己生存的人多于死亡的人的事实。
“废弃公主”一语挟带许多令人避讳的联想直扑当事人。
所以——
“怎么会——我、我是废弃公主……废弃公主……”帕希菲卡梦呓般地嘀咕……接着转向雷欧波尔特他们问道:“——废弃公主是什么?”
“啊啊啊啊! ”
雷欧波尔特忍不住趴在桌面。
“神谕判定是‘毀灭世界的剧毒’的公主——莱邦王室的最大禁忌,她的存在当然从各种纪录彻底消除。最后变成‘从未出生’的无名公主,被抛弃的公主,这就是废弃公主。”弗雷代他说明。“不过……一时之间真教人难以置信。”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
帕希菲卡或许是感触相同,不停、不停地眨眼,想必是无法涌起真实感。
“废弃公主……吗?”
弗雷仿佛重新咀嚼个中含意,在嘴里重复那个词汇。
废弃公主。
恐怕连弗雷都想像不到。
废弃公主这个字眼,如今已经有人能够轻松说出……然而在王室极为神经质的十年前,那是连提起都会被官方逮捕的禁忌。
“我还以为听了这个宇,你就会恢复记忆。”薇妮雅说:“看来是没办法啊……”
“呜——抱歉。”
帕希菲卡垂头丧气,薇妮雅摇摇头。
“不,我不是在责备你。”
“不过……”雷欧波尔特下结论似的插嘴。“追杀帕希菲卡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国家——甚至不止如此。”
“其他还有吗?”
“这或许比废弃公主一事更教人难以置信……某种自称‘秩序守护者’、巨大无比的非人类,也想置她于死地。”
“…………”
弗雷眉头紧锁,看着薇妮雅……但她一脸认真地点头。
“唉——你大概没办法相信。”雷欧波尔特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常常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种事.”
巨人、七彩虹光、逾越人类常识范围的战斗。还有——葬送那个巨人的夏侬,以及影子里的巨大轮廓。
讲述的雷欧波尔特自己也觉得愚蠢至极,这是完全脱离现实的内容。那个……那个东西大概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能理解,就这个意义来说,他们或许确实是神明使者——秩序守护者。
可是——
“原来如此。”
弗雷既未取笑,亦未否定——只是一脸严肃地颔首。
“呃……原来如此的意思是?”
薇妮雅问道。
弗雷的反应太过爽快,她还以为对方没将这件事当真 “我在谍报部时也听过不少次,调阅过去的历史和记录,也有一些非常不合逻辑——某种非比寻常的力量透过政治或军事介入重要局面的痕迹,而且不止一次。
“谍报部里也有人抱持怀疑态度,不过已经有一些人隐约察觉到……某种东西在不同于我们人类的次元管理这个世界。”
“…………”
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面面相觑。
“总觉得有些意外。”
“什么事?”
“军方——尤其是谍报部,我还以为是彻底的现实主义,绝不可能接受这种虚幻的事。”
“正因为是彻底的现实主义啊,”弗雷说完苦笑,“所以——只要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就不会用常识这种共同幻想把它排除。怀疑一切正是我们的工作,那种工作不是死脑筋的人做得来的。”
“啊——”
“可是……这么一来……就不妙了。”弗雷皱眉站起。“该动身了,我们必须找一个——适合的地点。”
“——咦?”
听见弗雷突如其来的提议,众人浮现茫然的神情。
“史雷有可能已经发现帕希菲卡的身份,既然如此,应该马上就会带队前来。”
“怎么可能?他不是说目前正在进行叛变,人手不足——”
“所以更要来啊,”弗雷斩钉截铁地说:“叛变的目的就是打倒现在的政权,不是杀死敌营头子就好,事成之后,还必须主张自己的正当性,否则国民是不可能归顺的。因此,就可以将废弃公主当成王室失去威信的材料——至少谍报部一定会这样判断。”
“…………”
帕希菲卡他们忍不住你看我、我看你。

※ ※ ※ ※ ※

王都的旧社区——而且是接近边缘的一隅。
夏侬一手拿着地图,走在荒凉的道路上,身旁依旧跟着负责监视他的夕紫。
他手里的地图上写满了无数的文字与记号,那是记录——迄今寻找帕希菲卡的过程。
无数的X记号,亦代表了他所经历过的沮丧次数。要在这座居民超过一百万的王都里找出一个人,这是何等鲁莽的行为,他已有非常深刻的体会。
然而……他又取得了一件新情报,目前正前往一间民宅。
虽说是情报,但来源也极不可靠,非常有可能跟之前一样落空。
“这么说来,弗雷好像带了一个那种感觉的女孩。弗雷家?啊啊,我记得是旧社区的外围……”
不过如此——甚至难以称为情,报的证词,可是此刻的他也没有其他线索。不管这是多么空虚的行为,夏侬也想不到其他可行手段。
“我问你一件事。”夏侬边走边说:“就算发现帕希菲卡,你们也没办法直接动手吧?”
“是这样没错。”
夕紫老实答道。
“你们……为什么那么怕那丫头?”
夏侬盯着地图问。
老实说,他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秩序守护者说……不过反正既然没什么机会跟敌方交谈,不如就趁现在套出一些情报。不管是多无聊的事,也可能有助于保护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能够抗拒你们的影响力,但也不过如此。你们拥有那么惊人的力量,即使有一、两个人不听话,根本就无足轻重。就算维护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使命——出现一个例外又有什么问题?”
“她的特性有传染力。”
“就算这样——那丫头一生又能遇见多少人?一百人?一千人?我想不可能到一万人吧?传染力也不过如此。不,就算真的传染给一万人,凭你们的力量也能够维持支配体制才对,所以——”
“我们并不想‘支配’,我们根本无意成为权力者,我们只是想维持人类支配下的正常世界状态。我们的确会介入权力,但这是当世界均衡即将崩塌时,为了矫正失衡的手段,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对猴子笼的权力争夺没兴趣是吗?”
夏侬自嘲地说。
夕紫闻言,既没有奚落,亦无自夸,仍旧淡淡续道:“如果有意当权力者,也不必等到今日,我们只是管理者。”
“既然如此——”
“正因如此,对人类而言,我们必须永远是绝对的存在;若非如此,就无法矫正失衡,所以大前提是你妹妹必须消失。”
“可是……就为了这么暧昧的理由——”
“的确是很暧昧的理由,”夕紫颔首,“可是……你不觉得这正是问题的核心吗?”
“你说什么?”
“正如你所说……律法破坏者那种‘不接受秩序守护者支配’的特性,其实也不过如此,没有任何实质压制力,置之不理亦无妨,然而……你认为这就是那个纠缠你们的‘最后魔兽’被送进来的原因吗?”
“…………”
“我们也不知道律法破坏者计划的最终目的为何,搞不好连亚菲她们都不知道;不过,现在看得见的部分想必也不是计划全貌。”
“其他还有什么吗?”
“也许律法破坏者计划是为了让我们忽略真正计划的障眼法,或者是为了下一波行动的伏笔,也可能是——某个复杂计划的一小部分,这些都是未知数,但这么想是很自然的。 ”
夏侬紧咬嘴唇。
意思是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意思是帕希菲卡还有更多的秘密?
意思是——那丫头还必须背负更多的重担?
“混帐——”
夏侬低咒,抬起头。
两人已经抵达目的地,确认地图后,确实就是这里。
“…………”
眼前那栋小小的——甚至无法称为房舍的小屋,如果对方提供的资汛正确,这就是那位弗雷少年居住的地方。
夏侬默默走近房门,在门前伫立片刻。
帕希菲卡或许就在另一侧,或许不在。
要是她在——发现她的瞬间,夏侬和夕紫将立刻展开殊死战。可能的话,他也想移动到不会伤害旁人的地点战斗,但自己身边这名黑发秩序守护者不可能容许此事。
自己拉着的这扇门,无异是通往地狱的盖子。
事实上,只是开门——简单的动作,就连夏侬亦不禁感到迟疑。
夕紫站在他后方数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然而——
“——猜错了吗?”
下定决心拉开门后,夏侬喃喃自语。
没有人影,甚至没有气息。
小屋里——空无一人。


※ ※ ※ ※ ※

深不可测的黑暗底部。
以厚实的水层、岩盘及某种“力场”,与天空隔开的世界。
在那之中——永无止境的对话持续进行。
“——换句话说,就是由这个装置来进行对这世界的现象定义?”
“没错.控制该现象定义引擎的正是玛乌杰鲁系统,而魔法可以想成是一种钻入系统空隙的‘密技’,正因系统过于庞大,没办法掌控细部,才有可能达成。”
“简单说——‘龙机神’和‘秩序守护者’的系统跟我的魔法也算是殊途同归啰?”
“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是独立的系统,并不依赖这个世界系统,可是在空间座标上,也被纳入这个‘封弃世界’,所以独立性并不完全。在共通的项目方面会受到影响,但反过来说,我们也能影响外界,只是后者很快就会被过滤。”
“所以说——只要有意,你也可以使用魔法?”
“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作业,不过没有意义,毕竟我们的能力比魔法更强。”
“这个我懂,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办法做这种东西?”
大纸张摊开的声音响起。
“……原来如此,如果跟制作EDS相比,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细部调整就很麻烦了——”
“那个由我来,毕竟魔法是我们的专业,我也会请赛内丝帮忙。闲暇时也无所谓,可以拜托你吗?”
“好。”
气息同意。
接着——
“帕希菲卡……夏依……求求你们,在我前往之前要平安无事。”那个慵懒中蕴含着淡淡悲壮的声音在黑暗中消散。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9 20:13 编辑 ]


第五章 娼寮

楼梯的第一阶喀啦一响。
薇妮雅不禁表情一僵,停止动作,双手环抱似的拿着一个大托盘——伸长脖子,望向自己的脚畔。
她心里也晓得没问题。
体重比她重的雷欧波尔特和弗雷都没踩破,没道理撑不住拿着一点点东西的薇妮雅。
“…………”
她勉强咽下差点逸出的叹息,开始上楼。
随着她踩上第二阶、第三阶,楼梯亦响起呻吟般的刺耳嘎吱声。
这个楼梯本来便很陈旧,与其说是楼梯更像是临时用的梯子,即使有些杂音也很正常。
话虽如此,一听见那仿佛即将损毁的嘎吱声,双脚还是忍不住打颤,深怕随时可能踩破楼梯,滚落地面。
此外,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万一有人偷偷躲在附近,很可能会听见那响亮刺耳的噪音。
“——快!小心別被人发现了。”
当她忍不住在第六阶停步叹气时——声音从头顶传来。
“啊,好……”
薇妮雅只好再度鼓起勇气,强迫自己不去听楼梯的嘎吱声,一口气爬完最后的十几阶。
前面是——极为昏暗、气闷的空间。
这里是屋顶阁楼。
“——辛苦了。”
刚才的声音主人——弗雷边说边拉绳收起梯子,将梯子全部收回阁楼,盖上拆卸式的天花板。
如此一来,外人不仔细看便没办法发现这间阁楼,当然——这种伪装不可能瞒过谨慎的人。
“吃饭~~”
原本待在房间后方的帕希菲卡,犹如发现美食的猫咪般迅速凑过来。
“喂!脚步轻一点、轻一点。”
弗雷出声告诫。
既然潜伏在阁楼,脚步声要是太大当然不妙,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动作太大会立刻扬起灰尘。这间阁楼已经空了很久,室内布满尘埃,充斥着一股霉味。
两天前刚进来时,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就想将室内的几扇天窗全部打开、透透风——立遭弗雷制止,他的说法是:“做这种事不就等于大肆宣传有人藏在阁楼吗?”
言归正传……
“真是贪吃鬼。”
弗雷傻眼道。
“我才不是!”帕希菲卡嘟嘴娇嗔:“整天关在这种小阁 楼,当然只能期待美食了。”
这倒也是。
然而,弗雷仍旧蹙眉冷冷说:“你想吃灰尘吗?”
“呜呜——”
帕希莽卡唉声叹气,换成缓缓爬行的动作。
顺道一提——这里虽是阁楼,倒也还算宽敞,倘若只有薇妮雅他们使用,甚至还大了些。
唯独天花板的高度实在不够高,娇小型的帕希菲卡和蔽妮雅也就算了,雷欧波尔特或弗雷一站起来,脑袋就会被倾斜的天花板及梁柱打到。
“……呼。”
弗雷一将放置餐点的托盘摆在擦拭干净的木箱上,薇妮雅就轻轻吁了一口安心的气。
“薇妮雅,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雷欧波尔特也爬过来问。
“啊——不,呃……”
“被客人乱摸了吗?”
弗雷一问,昏暗的室内也可看见薇妮雅的俏脸涨得通红。
“嗯,啊……有一点,大腿之类的……还有……其他地方。”
“胸部跟屁股吗?”
帕希菲卡问道,大概因为同为女性,问起话来毫无顾忌。
“嗯……对……”
“那种人一把挥开逃走不就好了?”
“双手端着放置餐点的托盘,不可能挥得开吧?”
弗雷说完,薇妮雅红着脸点点头。
“岂有此理……”雷欧波尔特大感愤慨,“竟然对陌生妇孺的大、大、大……”
说到一半,他猛然抬头。
看起来像是“怒火攻心”,但说不定是为了防止鼻血喷出来。雷欧波尔特迅速转回正面,左手捂着鼻子。
“居然趁别人没办法自由行动时,对妇孺的胸部、腰肢、玉颈、小腿、脚踝,上下其手……!”
“是我多心了吗?总觉得越讲越暴露出你的特殊性癖。”
帕希菲卡冷不防对激昂的雷欧波尔特吐槽。
“…………”一瞬间,雷欧波尔特眨眼不语……但马上又激动地说:“……总、总之,这是伺等寡廉鲜耻的行为!本公子绝对不能容许!君子须以廉洁自持——”
“这是没办法的吧?”弗雷语气扫兴地道:“毕竟这里是娼寮。”
※ ※ ※ ※ ※
娼寮“贝露萝德”。
这栋建筑位于王都北侧闹区一隅,一说到娼寮,最有名的当然是布雷登公爵经营,专门针对贵族与富豪的超高级娼寮“灼热宫”……不过王都札威尔里亦有无数民间经营、针对庶民的娼寮。
贝露萝德馆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共有十个房间,并非什么大型娼寮,但因为女子们的素质高,加上经营者是女性,服务非常贴心,颇受恩客欢迎。
顺道一提——
“娼寮”是指那些拥有专属娼妇,并出借房间进行性交易的地方。
费用比站在街头揽客的个体户贵……可是不但省去找房间的麻烦,感觉也较为高级。此外,事到临头时,也比较不会杀出某个自称是女子“丈夫”的程咬金。
正因如此——即使这几天王都开始荡漾某种杀伐之气,贝露萝德馆依旧热闹如昔。
不过……王室派和叛变阵营双方都下达禁止庶民夜间外出的戒严令,一到傍晚,客人就只剩土兵们。
同时,弗雷一行人就潜伏在贝露萝德馆的阁楼。
※ ※ ※ ※ ※
“可是……”帕希菲卡接过薇妮雅从托盘分配的餐点,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呢?到王都恢复平静为止,要一直躲在这里吗?”
他们之所以离开弗雷家,藏匿于这间娼寮的阁楼,是因为担心帕希菲卡被王国军谍报部逮捕。
“我实在不愿意这么想。”雷欧波尔特说完,神情沮丧地环顾阁楼。一想到要被关在这个连身体都站不直的房间,他也不免感到郁闷。“而且……就算王都恢复平静,追杀帕希菲卡的那些家伙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叛变与“废弃公主”是两件事,叛变结束之后,帕希菲卡的处境也不可能有所改善。
此外——
“最好别太小看谍报部,只要他们有意,甚至能在沙漠中找出一粒沙子。这句话既然出自前队员的我,就绝对不会错。”弗雷吹掉沾在面包上的灰尘,说道:“待在这里的时间,嗯……顶多再撑个一、两天,第三天肯定会被发现。”
贝露萝德馆是弗雷负责巡逻的店家之一,他透过昔日交情,拜托女老鸨让他们躲在阁楼。
然而……弗雷和贝露萝德馆的关系应该很快会被查出来。
这间阁楼是专供那些有隐情的娼妇或恩客,躲避旧情夫或讨债者的专用密室……不过这只能应付一时,就算骗得了外行人,也骗不过谍报部的成员。
“那我们得赶紧动身,而且越快越好。”
雷欧波尔特说到这里——一时语塞。
他不是当地人,对环境一点都不熟悉,即使离开这里,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往哪走。
帕希菲卡和薇妮雅当然也一样,因此众人视线自然集中于弗雷,可是……
“王都不行,走到哪都一样,正因为是这种状况,一出现突发事态,肯定难以应付。”弗雷说到这里,咬了一口面包。“离开王都的话,比较接近也比较安全的地方就是……圣葛林德吗?”
薇妮雅和雷欧波尔特闻言面面相觑——接着一起转向帕希菲卡。
“咦?怎么了?”帕希菲卡在两人的注视下频频眨眼,似乎对自己是圣葛林德神谕预言将“毁灭世界”的“废弃公主”一事毫无自觉。“啊!我懂了——圣葛林德就是玛乌杰鲁教的总部嘛?对我来说,就是命运的地点……对吧?”
“正是如此。”雷欧波尔特颔首。“可是莱邦王国领土内,就只有那里是完全独立的自治区。别说是其他国家,就连莱邦王国军队也不能擅入,谍报部应该也无法大张旗鼓地搜索。”
堪称世界宗教的玛乌杰鲁教圣地——圣葛林德,各国王公贵族也经常前去朝圣。
因为王公贵族间的纠纷很容易引发战争,在玛乌杰鲁教第一涉外局的提议之下,各国间缔结条约——将圣葛林德指定为非武装地带,不但各国与莱邦王国的军队无法进驻,就连前去朝圣的王族都不得携带非护身用的武器与兵力。
当然并非每个国家都遵守该条约,不但有国家暗中派遣谍报人员,亦有不少王公贵族带入伪装成文官的土兵和魔导士……话虽如此,在无法进行公开搜索行动的圣葛林德,他们的力量势必大幅受限。
“可是那里——不是有教会的杀手吗?”
薇妮雅问道。
她亲眼见过夏侬和教会的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Purgers)之间的战斗,若是前往教会总部,总觉得那些犹如量产人偶般毫无个性的杀手们将大举袭来。
“的确是这样,不过数量非常少。肃清使原本就不多,至于异教检察官则是在地方上比较常见。”
“是这样——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听得薇妮雅频频眨眼。
“至少比留在王都继续躲避叛军的耳目好,组织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不容分说地硬干——靠数量取胜。虽然不是百分之一百如此,可是对付十名精锐多半比一百名普通士兵容易,就这点来说,对付专精暗杀的特殊兵力——肃清使,还是比叛军轻松。”
“原来如此。”雷欧波尔特应道。
“而且教会那些人大概也想不到废弃公主会逃到他们的圣地。另一方面——叛军也没办法公然进入圣葛林德,就算私下派遣追兵,行动也必然大幅受限。再加上那里也有许多基于相同理由的亡命贵族,即使我们没要求对方,他们应该也会帮忙抵挡王都的追兵。”
“这我也明白,但是……”雷欧波尔特从旁边的天窗缝隙眺望室外。“目前必须考量的问题是——要如何离开这栋建筑物吧?”
“……也对。”
弗雷轻轻叹了一口气。
弗雷他们躲进这间贝露萝德馆没多久,就不幸有一支中队规模的叛军势力占据附近广场。
或许只是偶然,现在上门光顾的客人半数都是军人,光是到楼下领取餐点都得小心士兵们的目光。故意派薇妮雅独自前去,也是因为她最不显眼。弗雷和雷欧波尔特就不用说了,帕希菲卡那贵族般的金发碧眼更是引人注目。
而且要是谋报部的动作够快,帕希菲卡和雷欧波尔特他们的肖像画恐怕早巳送往各个部队。
“强行突围吗?”
帕希菲卡满不在乎地说着耸动的提议。
雷欧波尔特叹了一口气说:“这再怎么说都是不可能。”
“雷欧和弗雷不是都很强?上次也是三两下就——”
“听你这么说虽然很高兴……可是区区两个人终究不可能解决三十人以上的军队,一旦被包围就完了。”
“真的吗?”帕希菲卡转头问,弗雷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啊?”
“那个……”边说边举起一只手的人——没想到竟是薇妮雅。“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案。”


※ ※ ※ ※ ※
又高又远的晴朗朱红空间。
他无所事事地仰望黄昏天际,犹如一尊人形岩石,默默坐在那里。
彪形大汉——这种老套的形容词无法完全表现出这名巨汉的特征,仿佛用岩块随手刻凿的粗犷脸孔,放在同样岩石般粗犷的身躯上。男人身上带着一种极为粗糙的气息——好像不论殴打哪里,大声喊痛的都是出拳者。
男人穿着玛乌杰鲁教的标准神官服……可是原本宽松的剪裁看起来却非常紧绷,跟这名巨汉极不相称,换铠甲肯定更加适合。
本人当然最明白这个事实……不过外貌就已经很不像神官了,不在服装上多花一点心思的话,他很清楚自己可能被误认成山贼或佣兵。
“……真是的……”
他仰头看着天空低语。
莱邦王国首都札威尔到玛乌杰鲁教圣葛林德的路径很多——这里是其中之一
他在主要干道的一条小岔道旁,靠着一棵高大的树木席地而坐了约莫半天。
“还以为时来运转了……结果竟是这样?老子真是倒霉透顶。”他说完蹙眉。
没办法一一顾及个人喜好乃是巨大组织的常态……但是被当成废物发配边疆的他,居然在毫无预警之下被上级召回。为了在规定日期抵达圣葛林德,他还一直拼命赶路。
不,这倒也还好,问题是接下来的发展。
上级也不让他舒缓长途旅行的疲惫,就立刻派他出任务——最后他收到了一张更换单位的指派令以及新头衔。
新的派任单位是第一涉外局。
对他而言,就某种意义上是令人怀念的老家……不过,昔日将他视为废物赶走的第一涉外局局长葛涅斯特·霍克枢机卿。居然不远千里地召他回来,他也并未迟钝到不会察觉事有蹊跷。
“贵族的护卫啊……”
他已经听过王都发生叛变的传闻,也晓得这一阵子有大量王室派贵族离开王都,逃往圣葛林德。
工作内容原本就包括接待莱邦王室及贵族的第一涉外局,不可能对前来投靠玛乌杰鲁教的这些人置之不理……便从各地召回少数具有战斗技能的神官,派遣他们护送这些人到圣葛林德。
总而言之,这就是他的调职真相。
顺道一提,这次几乎没有动员玛乌杰鲁教的秘密战力——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他们所接受的训练是专门执行暗杀,并不适合担任护卫活动……至少上级是这么告诉他的。
(不过,毕竟是霍克枢机卿——说不定有其他理由。)
他呆呆地想着这些事。
就在此时——
“——你是圣葛林德的‘圣道骑士’(Clerical Soldier)吗?”
一听见冷不防传来的那句话,他微微转动目光搜寻。
(嗯——对方派的人相当厉害啊。)
并没有明显的气息。
一名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恐怕是前来侦查的人,不知何时起站在与他相距数步的前方。
“嗯——好像是这样。”
他说完苦笑。
这个“圣道骑士”的头衔,其实是第一涉外局临时捏造的职称。毕竟不好派遣异教检察官担任王公贵族的护卫,于是从老旧的纪录里找出这个废除已久的单字。充当他的官方头衔。
尽管觉得这种谎言很无聊……却也不至于抗拒,倘若事情因此顺利进行,他认为欺瞒本身也有意义。
“我叫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你呢?”
“执拗之夭。”
“我是问你的名字啦。”
“……抱歉。”
这名少年不禁为之苦笑。
(——这小子也有这种纯真的笑容啊。)
不知这名少年晓不晓得贝尔肯斯的想法,他点点头伸出右手。
“克里斯多福·阿玛莱特。叫我克里斯就好了。”
“一路辛苦。”贝尔肯斯说完,与自称克里斯多福的少年握了握手。“那么——那位大人物在哪?”
“过几分钟之后就会到,不过……丹何库力欧圣道骑士,教会只有派你一位护卫吗?”
“不满吗?”
“有一点。”
“呵呵呵。”
贝尔肯斯轻笑。
下一瞬间——他的上半身倏然消失。
不,是他以骇入的速度向下一潜,同时将圆木般的腿朝旁边踢去。
足以挖穿空气的一击。
只见靴底击中克里斯多福的脖子,似乎已经折断他的颈骨。
然而,贝尔肯斯踢中的只是他的残影,克里斯多福已早一步识破那一脚,闪开之后,朝贝尔肯斯的方向一踏。
克里斯多福的披风如鸟翼般伸展。
原本折叠的长柄战斧(Halberd),犹如袭击猎物的毒蛇从披风下穿出,他利用展开武器的动作直接攻击。
但贝尔肯斯继续蹲下,闪过长柄战斧,以四肢伏地的资势猛然向上跳跃。
“——!?”
那个过于类似动物的举动,令克里斯多福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贝尔肯斯跃过他的头顶,在克里斯多福的背后着地,接着全力挥出正拳,击向克里斯多福的后脑勺——
咚的一声异响。
“……好痛哪。”
贝尔肯斯说完苦笑。
他的拳头还没击中克里斯多福的后脑勺就停止了。克里斯多福头也不回地伸出长柄战斧,柄底的金属箍与贝尔肯斯的拳头撞个正着。
正常情况下,别说是指骨粉碎性骨折,就算手掌断成两半都不奇怪……但贝尔肯斯轻松收拳,毫发无伤。
“还有什么不满吗?”
贝尔肯斯淡淡笑道,眺望远方的主要干道。
只见远方道路刚好出现一辆马车,虽然不晓得里面载着谁……可是毕竟有事先派遣这种高手确认情况,想必是身份极高的人物。
“不,嗯——不过除了我之外,其他护卫也要跟你一起去圣葛林德。”
“……你不来吗?”
贝尔肯斯皱眉问。
“所以才特别请你们派人,刚才还这样测试一番。我要折回王都待命,因为我们的人手也很不够。”
克里斯多福说完,耸耸肩。
※ ※ ※ ※ ※
工作并非在阁楼进行,而是在娼妇们的化妆室。
因为担心被客人发现,从阁楼到这里花了不少时间……不过工作本身十分顺利,包括提案者薇妮雅、帕希菲卡,甚至是出借衣服和道具的贝露萝德馆老鸨——莉洁牙雅·贝露萝德,都兴致盎然地协助作业,然而……
“…………”
“…………”
在帕希菲卡她们的屏息注视下,弗雷和雷欧波尔特只是无言凝视对方。
两人之间横亘着一股生硬——沉重的气氛,仿佛连时间都已冻结。任何人都清楚可以看出,一点小契机就会立刻破坏绷至极限的紧张。
两人表情严肃地相互对峙。
宛如以视线互相交锋,暗藏锐利目光的眸子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无论何等刚强之人,铁定都会对介入两人之间感到迟疑。
就在此时——
“呜……”
率先转开目光的是雷欧波尔特。
宛如身受重伤似的东倒西歪,接着双手撑墙,急遽喘息。
“——不行喔.雷欧!”帕希菲卡对少年骑士颤抖不已的背影说:“大家都跟你一样很想笑呀!”
“吵死了!”
弗雷大吼。
话说回来——不论弗雷也好,雷欧波尔特也罢,不晓得内情的话,就连朋友熟人也没办法看出他们的身份,两人的外貌变化便是如此剧烈。
长头发、白皮肤、长睫毛。
最致命的是——附有蕾丝的小礼服。
乍看之下,应该很少人能够察觉这两人其实是男儿身。他们的变装非常成功。
高躯的身材没办法改变。但两人的五官原本就很俊美,只要好好化妆,就能化身成连帕希菲卡她们都看不出破绽的“美少女”。
至于那套满布蕾丝的小礼服,其实是为了掩饰两人的体格——尤其是肩宽和腰部位置。另外,为了遮掩喉结,雷欧波尔特穿了高领小礼服。弗雷则在颈部围上围巾。
“可是……你们俩都挺合适的。”
薇妮雅苦笑道。
她的后方也站着一名面带苦笑,身材就女性而言略显高大,但容貌艳丽的黑发中年女子——莉洁雅·贝露萝德。
“嗯,很合适呢,真的。既然这样,不如明天开始在咱们这儿上班吧?”
“别开这种无聊玩笑。”
弗雷一脸不悦地说。
头戴亚麻色长假发,用白粉遮掩肤色的他,确实美到上哪里都不至于丢人。尽管眼神略显凶狠……不过这倒也显得有些慵懒迷人。
“没想到有机会看到弗雷打扮成这样,你也真是鬼灵精。”
“不,那个……因为以前有过类似经验。”薇妮雅又深深苦笑应道:“可是真的很合适,雷欧也是。”
“啊啊啊啊啊啊!”
雷欧波尔特听了,不禁脑袋倚着墙,一路滑坐在地。
看来不是忍俊不禁,单纯只是因羞愧而晕厥。
“骑士、骑士扮女装……这是史科鲁普斯家世世代代的耻辱……”
“嗳!别这么悲观。”帕希菲卡大剌剌地拍打他的背说:“你跟我一样、一样耶。”
如此说完,帕希菲卡也戴起红色假发,指着身上的衣服说。
顺道一提——帕希菲卡和薇妮雅也已进行简单的变装,薇妮雅用白粉遮掩肤色,头上戴了黑色假发;帕希菲卡的肤色维持原样,头上则戴了一顶红色假发。尽管只是改变最显眼的发色与衣着,但形象就已大为改观,况且晚上也看不清眼珠的颜色。
“…………”雷欧波尔特猛然抬头,交互看着自己与帕希菲卡,接着又默默检视自己的打扮一阵子……“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你醒醒啊,喂!”
弗雷忍不住吐槽表情闪闪发光的雷欧波尔特。
话虽如此……弗雷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漆黑之鹰再如何优秀,终究难以从整座王都直接揪出废弃公主。他们原本就已人手不足,此刻更不可能有空理睬他们。
既然如此——对方想必打算知会王都内的叛军,先分析叛军取得的情报,再缩小搜索范围。
因此,弗雷他们必须担心的就不是漆黑之鹰,而是一般士兵的大规模搜索。
可是,一般士兵对帕希菲卡和弗雷的长相一无所知,尽管有可能事先散发肖像画,却也不可能那么快就送抵所有部队;即使真的发送完毕,一次拿到数张肖像画的一般士兵,也不可能全部记得。
这对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也一样。士兵们想必是在搜索王族、贵族与重臣之余,单凭“年纪十五、六岁,金发碧眼的少女”这种粗略的特征,奉命将这一类人物全数逮捕。
是故,只要改变重点特征,被逮捕的机率就大为减少,然而——
“不过,弗雷,你好像挺熟练的。”
帕希菲卡忽然察觉似的说。
雷欧波尔特在穿着和动作上。确实有一种扮演“女生”的拙劣感,可是弗雷的女生扮相就没那么突兀。
“莫……莫非?”帕希菲卡冷不防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弗雷。“你原本就有这种嗜好?!”
“不是!”弗雷低声一吼,叹了一口气。“在接受暗杀训练时,变装是必修科目之一,我也学过如何扮演‘女人’,因为看见对手是女性就粗心大意的呆子特别多。”
提出这种想法的,也是布雷登公爵的手下——“灼热枪骑兵”。
“……真厉害。”帕希菲卡一脸钦佩地说,虽然觉得她钦佩的方向不太对,但接受他人的敬仰目光毕竟不是坏事。
帕希菲卡握拳遒:“你不是出于嗜好,而是为了工作扮女装啊!”
“……不,你说得这么肯定,感觉也怪怪的。”
弗雷有气无力地说。
“好,最后来准备一下杀手锏吧?虽然可能会造成贝露萝德小姐的困扰——”
“啊啊,别在意,我也经常受弗雷的照顾,他又很受咱们家的小姐欢迎。嗯~~事情平静后,你就来光顾一次吧?可以跟咱们家订定专属的保镖契约更好。”
“……我会考虑看看。”
忍受帕希菲卡和薇妮雅从背后传来的反对目光,弗雷叹道。


※ ※ ※ ※ ※
惨叫在路上高高响起的同时——驻守在广场上的叛军士兵们刚好到了哨兵交接的时刻。
“——什么事?”
“娼寮那里传来的。”
数名士兵皱眉回头。
夜间外出基本上是禁止的,因此路上除了士兵之外,没有其他人影,哨兵以及其他在附近巡逻的士兵们匆匆奔向娼寮。
广场上约莫五十名的士兵之中,三分之一没有执班的七兵正在休息……可是一听见那声响亮的惨叫,也纷纷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接下来——
“——那是什么?!”
士兵们看见贝露萝德馆的一扇窗户里冒出大量白烟。
“火灾吗?!”
一名士兵大叫。
面对道路的雅致双层建筑正冒出浓浓白烟。
相较于烟雾,火势好像有点小,但凝目一看,一楼窗户后方也有火焰摇曳。
同时——仿佛在压抑士兵们之间升起的危机意识,只见贝露萝德馆的正门砰的一声打开,十几名惊声尖叫的女子,以及几名投宿的男子蜂拥而出。
“喂、喂——夜间不准外出……!”
一名士兵忍不住大喊,但周围的士兵们则一脸困惑地看着不停奔出的男女。
他们有权限义务逮捕或规劝不遵守夜间外出禁令的民众。
可是——他们虽然是军人,亦是有血有泪的人类。
尽管对杀敌一事毫不迟疑,却也没有死板到要强迫逃离火灾现场的人,返回冒烟的建筑里。
就在他们迟疑不决时——
“什么事?”
“喂!烟——”
听见惨叫、察觉烟雾的附近店家和民宅,冒出许多探头探脑的民众。
起初或许是不敢违反外出禁令,显得有些畏缩,可是看见士兵们没有特别制止,就大剌剌地从建筑物里走出来。
“怎么一回事?”
“呜哇——火灾吗?”
看热闹的民众望着不停冒烟的贝露萝德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士兵们当然不可能连他们都放任不管,士兵们挥动煤油灯与尚未出鞘的长剑呼喝:“进去!夜间外出禁令——”
“你说什么?邻居发生火灾谁睡得着!”
“呃……”
被看热闹的人这么一吼,士兵们也无话可说。
不知这把火何时会波及自己家,没有傻瓜会一直躲在家里。
结果——路上被一百多个民众和四十多名士兵占满,事到如今,再搬出夜间外出禁令也没有意义。
“该死——这样下去成何体统?先灭火!”
一名分队长指示部下。
无论如何,继续任火势延烧也无法改善情况,士兵们都量过简单的灭火训练,而且杵在原地等王都消防队抵达,火势也很可能扩大到无法挽回。
附近邻居也出手帮忙,纷纷从家里拿出桶子泼水,士兵们则冲入贝露萝德馆。刚才为了夜间外出禁令与士兵争执的民众也开始替他们加油。
“加油——!”
“喔喔!”
士兵们英勇应道。
可是——
“……这是什么?”
抱着被火烧伤的觉悟冲进屋里一瞧,只见一楼后方的厨房有一个不停窜出大量白烟的壶。
“这是什么?炸东西的油起火了吗?”
“可是这股烟——?”
士兵们侧头。
事后听贝露萝德馆的馆主说明情况——好像是炸东西的时候,油壶不慎起火,慌张的娼妇们连忙用砂糖、小麦粉灭火,最后连肥皂粉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扔进去,才造成馆内充满大量白烟。
总而言之,烟雾虽大,可是几乎没什么火势,由于发现得早,再加上灭火行动迅速,最后只有原本便因老朽而预定拆除的厨房设备烧毁而已。
就这样……
※ ※ ※ ※ ※
“……没想到这么容易。”
帕希菲卡边跑边笑。
他们目前奔跑的地点已经不是贝露萝德馆的那条路,一行人在大道延伸出来的分支,或者犹如毛细管般细细延伸的小巷里东奔曲跑。
比起主要干道,这种小路当然较为崎岖难行,也必须常常绕道,不过被发现的可能性也比主要干道低。
“这招虽然老套,不过很好用。”
弗雷边讲边跑,他的旁边是按着快掉下来的红色假发、一边奔跑的雷欧波尔特,以及戴着黑色假发的薇妮雅。
“还以为这种变装马上就会被发现……害我流了一身冷汗。”
雷欧波尔特说着也不禁笑了。
顺道一提,他身上依旧带着那把长骑剑,不过幸好用白色床单卷住,没有被发现,对方或许以为那是某种家具。
“是吗?你看起来挺美的喔。”
“你还好意思说我?”
“这倒也是。”
弗雷说完苦笑。
故意引起火灾,逃离混乱的现场——这就是弗雷使用的“杀手锏”,单凭简易变装术还是可能被识破,但要是现场陷入混乱,露馅的可能性就随之降低。
当然——贝露萝德馆的火势也是由弗雷他们慎重估计时间、地点,还有油和肥皂粉的分量,预先在厨房周围洒水,防止火势延烧,另一方面,也调制能产生大量烟雾的材料。
其实没有必要真的引起火灾,可是厨房原本就打算重新装潢,加上为了避免贝露萝德馆的娼妇们事后遭到怀疑,在莉洁雅的许可下,弗雷他们才点火——乘乱逃出。
“接下来……”
弗雷边跑边在脑里思考王都地图。
他们预定先到雷欧波尔特他们投宿的旅馆,距离并不远,走路也不用半小时。
旅馆那里也可能遭到监视,所以亲自前往的就只有身怀秘密跟监技能的弗雷。雷欧波尔特则留下来保护帕希菲卡她们,三人在弗雷回来之前躲在附近的城门旁边。城门旁有杂木林,躲个一小时应该不成问题。
顺道一提——特地返回旅馆是为了取回交通工具。
无论距离再近,若要前往其他地方——圣葛林德,还是需要马匹或驴子,徒步的话,万一敌人派遣追兵很可能被追上。
然而,如今王都已被叛军占据,要取得新的“交通工具”并不容易。就算多少要冒一点危险,还是得回旅馆带走雷欧波尔特的马匹和薇妮雅的驴子。
“我马上回来。你们乖乖待在这!”
弗雷说完,离开他们。
他丢掉假发,从袖口抽出刀子一划,割下身上的女装,往后方一扔,又恢复原本的轻装打扮。
正打算加速前进的时候——
“弗雷!”
一听见帕希菲卡有些紧张的叫声,弗雷猛然停步。
回头一看,只见帕希菲卡站在那里,表情有些阴霾
“小心。”
她似乎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弗雷暗自苦笑。
大家都很清楚——必须小心的人不是弗雷,而是帕希菲卡。叛军和漆黑之鹰搜索的人是她,弗雷、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不过是赠品而已。
话虽如此——
有人替自己担心的感觉也不坏。
“……我知道。”
这是相隔多少年的事了呢?
既非苦笑,亦不是冷笑——弗雷浮起连自己都大感诧异的宁静笑脸,对她点点头。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9 21:41 编辑 ]


第六章 归去之所

躲藏这种事非常耗神。
若是针对不特定多数的敌人,更是如此。不论伪装如何高明,都没有所谓的“完美”,人类的行为亦没有“绝对”,是故,完美顶多只能算是与自己的不安感妥协的程度。
包围王都的城墙。
这不仅仅是为了区隔王都与外界,更是为了在战时阻止敌军进犯,保护王都居民安全的屏障。
可是,对帕希菲卡这类想要逃离王都的人们而言——这就成为首当其冲的障碍。
城墙其中一方——北侧,换言之便是面对圣葛林德的一扇城门,就是帕希菲卡一行人预定的“出口”。
帕希菲卡他们计划逃离的那扇门比较小,算是某种便门。以宽度来说,大型马车没办法通过,仅能容一辆小型马车通行。即使是骑马,要擦身而过也非常勉强。
现在,他们正躲在那扇门附近的杂木林里,弗雷预定带蕾雷欧波尔特的马匹和薇妮雅的驴子在此会合。
“……好像有点慢耶。”帕希菲卡在灌木丛里嘀咕。“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
“照往返时间估算:……最保守、最保守的计算,的确有一点慢,而且回程应该会骑马才对。”
雷欧波尔特应道。
“那个,我去看看——”
帕希菲卡心神不宁地说。
“不行啦!”雷欧波尔特难得语气强硬地否决。“两人半途错过也就算了,万一帕希菲卡被敌人逮住,不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这……这倒也是。”
帕希菲卡也打了退堂鼓。
“呃……那我去看吧?”
薇娓雅提议,但雷欧波尔特也立刻摇头。
“不行,王都目前严禁庶民夜间外出,女子平常独自在外闲逛已经够显眼了,现在这种状况出去,铁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呜……”
帕希菲卡皱眉哼道。
雷欧波尔特盯着她看了一会——最后叹一口气,“好,我去看。”
“咦?啊……可是……”
薇妮雅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停眨眼。
“你们俩待在这里别动,只要在这里,暂时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雷欧波尔特说完,从树丛里站起。
长骑剑毕竟过于明显,只好暂时摆在这里——他带着腰上的备用短剑,独自离开树丛。
“雷欧……”薇妮雅望着雷欧波尔特小跑步离开的背影,轻声道:“真的很有骑士风格。”
“——咦?”
不明白薇妮雅的话中含意,帕希菲卡眨了眨眼。
“因为……站在男人的立场,他应该很痛苦才对,毕竟自己的心上人在眼前担心别的男人。”
“嘎?……啊啊。”
帕希菲卡一瞬间浮现不明所以的表情——这也很像她的风格——但立刻便明白了,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雷欧波尔特为了帕希菲卡,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就去确认情敌的安危。
“我做了坏事吗?”
“我也不晓得,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
薇妮雅说到这里,再度转向雷欧波尔特的离去方向。
※ ※ ※ ※ ※
马匹尖锐的嘶鸣响彻夜晚的街头。
“啧……!”
弗雷哼了一声,探查四周的气息。
幸好并未发现旅馆的人接近的气息……但也不晓得有谁躲在一旁偷听。
位于雷欧波尔特他们投宿的旅馆后方。
这里是安置投宿客人的马匹、驴子的马厩,不……说是马厩或许有语病,因为这里只有柱子、屋顶、饲料桶和水箱,连墙壁都没有;但是王都的庶民旅馆中,光有安置马匹的地方,就称得上是高级。
话虽如此——
“这匹蠢马,就跟主人一样死脑筋啊。”
弗雷低咒,瞪视站在眼前的一匹马。
漂亮的外表仿佛附有血统证明,乍看下非常高级、乖巧的马匹……可是一骑上去,就大声嘶鸣、剧烈挣扎,硬是不肯让弗雷驾驭。
“我要带你到主人那里,你就听话一下!”
他轻声说完,牵起雷欧波尔特的爱马帕拉贝拉姆的缰绳,无奈马匹仍怏怏不悦地用前脚抓地。
那个态度有一种绝不让主人雷欧波尔特之外的人骑乘的——气魄,就骑士之马而言,这种顽强不屈的性格确实值得敬佩;然而以现状来说,无异是冥顽不灵。
至于薇妮雅那匹预定一起带走的驴子,就跟外表一样乖巧听话……
“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雷哼道,双手抱胸。
由于帕拉贝拉姆不肯听话,他已浪费了不少时间。
“既然是这种马,就该早点跟我讲啊。”
话虽如此,因为主人是那位雷欧波尔特,他也很可能只是无法掌握爱马的性格。不过,既然是雷欧波尔特的坐骑,或许也是一匹老实的好马。
“还是回去把雷欧带来吗?”
反正他也确认过旅馆附近没有埋伏者,回去把雷欧波尔特和帕希菲卡他们带来,直接从这里离开说不定比较快。
正当弗雷如此盘算时——
“——咦?”
弗雷察觉有气息接近,躲进饲料桶的阴影处。
气息来自旅馆方向,可能是旅馆的人听见帕拉贝拉姆的嘶鸣,前来查看究竟。
单手提着油灯的两个纤瘦身影从旅馆走出来。
两人都是年轻女子。
女子们走近帕拉贝拉姆,将油灯挂在一旁柱子的铁钩上,接着四下环顾。
突然间——
“——!!”
女子们探索般滑动的视线,猛然停在弗雷躲藏的饲料桶,就在那一瞬间,弗雷察觉出对方的身份。
正是此时——
“——喝!!”
女子们从嘴唇发出尖锐——既像呐喊又像单纯吐气的声音,双手从怀里取出投掷用短剑(Throwing Dagger),直接射向弗雷。
四把短剑以微妙的间距及时间差飞来,弗雷闪身躲过其中三把,并迅速从袖口抽出刀子弹飞第四把。
金属声高高响起。
“你们——”
“你果然回来带走‘交通工具’,就跟谍报部的分析一样。”
女子们说完,悠然摆好架式。
对方也是高手,如此对峙就能切身体会。至少这两名女子绝非普通士兵——应该有杀人经验。
“灼热枪骑兵吗……”
“我们没有回答的义务。”
其中一名女子冷冷应道。
漆黑之鹰大概是担心弗雷可能认出自己人,才特地派遣其他部队。
“……旅馆的人怎么了?”
弗雷当然也有留意伏兵,正因如此,他事先确认过旅馆里的人数,以及周围没有埋伏的气息后,才悄悄溜到这里。
那时的确没有埋伏的气息。
而且根据雷欧波尔特他们的说法,那间旅馆只有一对负责经营的老夫妻。
换句话说——
“你们杀死那对夫妻了?”
“我们没有回答的义务。”
女子扬起微笑又说了一次。
为了瞒骗甚至不确定是否会出现的弗雷,这两名女子杀死了毫无关系的旅馆老板,调换身份。
“哎呀?你生气了?”另一名女子笑了。“我听说‘死灵’虽然是个孩子.不过是非常厉害的暗杀者呢。”
“…………”
确实如此。
弗雷也有杀人经验,而且不是一、两人,尽管从未杀过幼童,却也杀过女人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他没有立场责备女子们的行动,可是……
“每次看见你们这种过度熟悉手段、甚至放弃目的的家伙,就教人满肚子火。”
仿佛看见以前的自己——真的非常生气。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女子们从容笑道。
两人不可能输给一人——她们大概如此认为。
事实上,她们的确是高手,弗雷并非打不过她们,可是带着不肯听话的帕拉贝拉姆和驴子,终究没办法脱身。
而且——除了她们俩之外,很可能还有其他“敌人”冒充附近居民,倘若对方大举攻来,就连弗雷也难以应付。
“那么,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们,废弃公主在哪里?”
“我没有回答的义务。”
弗雷模仿对方的语气道。
“我真不明白,你没有责任包庇她吧?”
“我想你们是不可能明白的,”弗雷浮起淡笑说:“像你们这种暗杀娼妇。”
“…………既然如此,就只好让你自己哀求招供了。”
如此说完,两名灼热枪骑兵同时扑向弗雷。
※ ※ ※ ※ ※
“——咦?”
雷欧波尔特抵达旅馆前面,侧头环顾周围。
因为他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不——应该相反才对,周围的气息太淡了。
包括他投宿的旅馆,周围并排着好几幢建筑。室内当然有人居住,不论在休息也好,醒着也罢,照理说都会发出呼吸。
然而——
“怎么回事……?”
附近宛如无人的沙漠地带,没有一丝气息。
虽然可以感到——马、狗、猫,以及老鼠等——动物的生息,但至少没有人类的。这里明明是市区,飘散的气氛却非常接近废墟。
“莫非是军方发了什么避难命令?可是……”
有戒严令的话就可能如此——可是若真的空无一人,那忽隐忽现的气息又是什么?
感觉就像注视暗处忽明忽灭的烟火,某种锐气不时在荒野似的虚无地带猛烈爆发。
那股锐气——非常类似战斗的气氛。
“难道……”
雷欧波尔特一边低语,同时伸手按住后腰。
长骑剑放在帕希菲卡她们那里,小剑也放在旅馆——此刻雷欧波尔特身上只有备用中的备用武器,纯粹用来护身的短剑。
但是,假如正在战斗的是弗雷——
“——!”
尖锐的嘶鸣响起。
雷欧波尔特霎时就听出那是爱马帕拉贝拉姆的声音,以及——它正处于某种异常状态。若非遇到特殊情况,它也不会发出那种叫声。
“后面吗……!”
雷欧波尔特抽出短剑奔出。
他沿着旅馆外墙奔驰,绕到后方安置帕拉贝拉姆的马厩。
可是——
“——什么?”
雷欧波尔特只看见兴奋嘶鸣的帕拉贝拉姆、畏怯的驴子,以及损毁的饲料桶。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四下梭巡。
就在视线一隅——火花微闪。
“——?!”他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肯定没看错,那是刀刃相击时进射的火花,但是……
“到底怎么了——”
“发什么呆!!右边!”
一声呼叫扑向雷欧波尔特的侧脸。
他半反射性举起的短剑——击中不知从哪掷来的刀子,将它弹开。
雷欧波尔特背脊骤然发寒。
刚才能够弹开那一刀,几乎是偶然。要是没有那声警告,掷来的刀子大概就会刺中他的鬓角。
“弗雷?!”
他环顾周围搜寻声音来源,还是看不见人影,然而——
(这就是暗杀者的战牛吗……!)
雷欧波尔特无声战栗,重新握好短剑。
夜色勾勒出无数的影子。
门柱的影子,废弃木桶的影子,庭园树木的影子。
藏身于黑影间,与之同化、在其间飞跃,在攻击瞬间释放气息,兵刃相交。发挥运动能力的极限,迅速改变位置,犹如幻影般出现、消失——
相较于那种站在固定地点,与敌人迎面交锋的正统派武术,这是风格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
“我没办法驾驭你的马!快点带走!”
声音从黑影缝隙间传来。
“可……可是——”
“我一个人绝对逃得掉!你先把马带走!”隐含怒气的击音降临。“你该担心的是那个人的安危!没时间理会其他人才对吧?!”
“…………”
雷欧波尔特奔向帕拉贝拉姆。
缰绳已经解开,他迅速替旁边的驴子卸下缰绳,跃上帕拉贝拉姆的背。
缓和不安的心情,他开始分析周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气息。
(我必须全神贯注——)
雷欧波尔特念咒似的告诫自己。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但能够勉强捕捉到气息。
既然如此……自己应该能够反击。
(我必须全神贯注——要识破气息出现的瞬间、对方的呼吸,以及攻击模式。)
接下来——
“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雷欧波尔特大喊着扔出短剑。
当!
金属声与火花同时绽放。
就在火花后方,浮现一名面露诧色、脚步踉跄的女子身影。
同时——只见她的腹部插着一把小刀。
“你这家伙!”
下一刹那,黑暗中飞出一道影子跃上驴背大吼。
那是弗雷。
“也稍微听一下专家的意见呀!”
他边说边朝驴腹一踢。
雷欧波尔特在驴子旁催赶帕拉贝拉姆,一边说道:“你不是已经引退了?”
“老头子也比只会跟人硬碰硬的单纯骑士大人强!”弗雷反唇相讥,继续催赶驴子。“嗯——不过刚才那招倒是救了我。”
因为雷欧波尔特投掷短剑所造成的空隙,弗雷的刀子才能刺中对方。
“……你杀了她?”
雷欧波尔特回头问。
这种情况下还能担心敌人的生命安危:……这位名叫雷欧波尔特的少年,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算得上是大人物。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留下活口比较好。”弗雷说完苦笑。“死人会被直接弃置,但伤者可以牵制对方,唉——不过这招对灼热枪骑兵未必适用。总之,只要减少能够行动的敌人就好,没必要灭口。”
“原来如此。”
雷欧波尔特点头。
但下一瞬间——一枝箭羽射中他的左肩。
※ ※ ※ ※ ※
某种庞大的物体在黑暗中运转。
宛如生物的脉动……不,在像是胎动的断续声中,某种东西开始运转。
相较于它的原型,这个东西极为粗劣、扭曲……但仍隐藏不住内部蕴含的力量。
因为这个东西的力量甚至大到足以扭曲周围空闲。
然而——
“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低语声掺杂些许的不屑与失望。
“你还真敢说,我倒认为很成功。”
回答的声音没有动摇。
语气就像宣读计算结果的学者,排除任性与感情,漠然接受事实结果。
“EDS系统原本就是一种代替武器——不可能达到完美的境界。”
一名娇小的蓝发女子如此表示。
那名女子确实存在,但没有任何支撑物,犹如幻影般飘在半空。
女子的名字是娜塔莉。
她是昔日被称为龙机神的超级武器控制中枢,尽管拥有女子外形,却并非人类。甚至不是生物,这个外形只是为了方便与使用者沟通。
“虽然有防御力,可是没有复原能力,这只是模拟龙机神部分能力的赝品。不过,凑足三具应该就能跟秩序守护者战斗了,再加上龙机神,依照估算甚至可以凌驾重武装炮兵型(Artillery Type)。”
“听起来真厉害……可是实际运作时间需要十分钟,战斗状态只能维持三分钟的武器,究竞能发挥多少效用?
语带嘲讽的是——留着一头简单利落亚麻色短发的女子。
赛内丝·露露·基亚特。
外号“兽姬”,率领危机管理组织“绯红”(Scarlet)的基亚特帝国公主。一如绰号,外貌虽美,但体内同时带着一般野兽的勇猛。
“这就全靠操纵人的手腕了。”娜塔莉冷冷道:“要花上十分钟、二十分钟的战斗……终究不可能胜利。”
“你也真敢说……对了,‘末日寒冬’②呢?”
“实验作品已经完成了。”
一个缺乏紧张感的声音突然冒出。
两人回头,只见黑暗深处步出一名美丽的黑发女子——废弃公主的守护者双胞胎之一——拉蔻儿·卡苏鲁。
“接下来就要开始调整了……赛内丝,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
赛内丝皱眉询问。
关于魔法——尤其是魔导式研发一类,赛内丝的能力根本无法与拉蔻儿相比。两人都拥有魔法技能,可是赛内丝的强项仅限于使用。
“我预计制作十台给所有魔法战技能人士,为了避免使用时发生问题,最好由多一点的人进行调整。”
宛如在讨论制作糕点的步骤,拉蔻儿浮起一抹温婉微笑.口齿流利地述说。
“它跟EDS一样,因为力量太大,有可能被律法系统察觉,没办法进行运转测试,所以必须仔细调整。
娜塔莉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可是——”赛内丝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躁。“我就快忍不住了,一直躲在这里制作武器,可要白白错失良机啦。”
“这个……我也知道。”
拉蔻儿的微笑依旧……但悠懒的声音略显忧郁。
赛内丝叹了一口气说:“……不,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白白错失良机的是赛内丝自己,因为急于复仇,在战力尚未调整至最佳状态便挥军进攻。
然而——仔细一想,最无法忍受现状的到底是谁?她并未愚蠢到不明白拉蔻儿的痛苦。
“默默忍耐也是一种战斗,这个道理我也懂。”
赛内丝轻语,抬头看着耸立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相当诡谲的人形物体。
※ ※ ※ ※ ※
周围的景象如风飞逝。
帕拉贝拉姆的驰骋速度比想像更快,一旦坠马肯定受伤,即使不至于致命,大概也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行走。
“哼……”
雷欧波尔特强忍伤口剧痛,努力攀住马背。
为了重新坐直,他拉紧缰绳命令帕拉贝拉姆减速,可是——
“别停!”弗雷大叫。“停下来会被射中!”
他边叫边从旁边朝帕拉贝拉姆的腹部一踢,帕拉贝拉姆嘶叫抗议,但停止减速,再度开始狂奔。
“果然还有派遣其他人手吗?”
弗雷低语,右手一闪。
乘着夜色飞来的箭羽被他的刀子一把弹开,刺人附近建筑物的墙壁。
依角度推断,是从后方射来的。
对方大概是一边骑马追赶,一边放箭。若在平地狙击,说不定第一箭便已射弗雷欧波尔特的脖子。
“……不妙,好像射得很深。”
弗雷催赶着驴子,一边察看雷欧波尔特的伤势。
箭羽先从左肩后万刺入,再从侧胸穿出,如果位置再往下偏一点,搞不好就会刺中心脏。
“雷欧!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弗雷感到狙击者白气息节节逼近,开口大叫。
“还可以……”
直冒冷汗的雷欧波尔特点点头。
他的左臂无力下垂.伤口本身还不会致命,但左肩恐怕暂时无法移动,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伤到肌腱。
此外,遭受狙击而负伤,亦会对精神造成严重负担。
因为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自己沦为标的——不,沦为无力的猎物,这种一味遭受偷袭的局势,就连英勇善战的战士都不禁会感到恐惧。雷欧波尔特还没丧失战斗的气魄,反倒值得称许。
“千万别拔箭,随便乱拔的话,出血会很严重。等你成功脱身,能够好好处理伤口时再拔,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这种场合也不得不承认弗雷的经验与知识丰富,雷欧波尔特老实点头。
“好,左手还能握吗?”
“勉强可以。”
“那你握住驴子的缰绳。”
弗雷说着将驴子的缰绳递到他左手里,他握缰的力量比想像中来得强。
然而——
“等一下!弗雷,你难不成——”
“伤患就乖乖听我的指示!”
“不行!这种事跟我的——”
“现在是谈论个人喜好的场合吗?”
弗雷怒叱——接着跃下驴背。
“弗雷!”
“伤患太碍事啦!快走!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可是——!”
弗雷的言论确实也有道理。
如果不留一个人在这里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或牵制对方,他们俩肯定都逃不了,最后等于带着敌人来到帕希菲卡那里。
跟上次的普通士兵不同,这次的敌人是暗杀者,即使堂堂正正战斗,也不可能歼灭对方。
既然如此.应该留下来的是谁?
这也是弗雷的抉择正确。雷欧波尔特不但受伤,而且没有武器,根本不可能拖延时间,况且他也不熟悉暗杀者的战斗方式——就某种意义而言,那种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战斗方式跟骑士完全相反。
该留下的人是弗雷,这是肯定的。
可是……
“帕希菲卡担心的是你——!”
雷欧波尔特回头高喊。
“骑士这个角色就让给你了。”
弗雷说完,挥动双手,握住从袖口滑出来的刀子。
“保护公主殿下不是骑士的责任吗?既然如此,你就别在这里喋喋不休、碍手碍脚!”
他说着双手一闪。
敌人射来的箭羽,发出尖锐的声响弹开。
“呜——”虽然心有不甘,但就算杵在这里,此刻的他确实只是弗雷的包袱。“你一定……一定要赶来喔!”
雷欧波尔特对着越来越小的背影高喊,但——
“——!!”
下一瞬间,他倒抽一口凉气。
狙击者的气息蜂拥而出。
不是一、两人,至少有五人,而且——纵使不及弗雷,应该亦是个中高手。
一对一或许不成问题——可是同时面对这么多高手,弗雷恐怕也无法取胜。
搞不好连脱身都没办法,时间要是拖得太久,说不定普通士兵也会大举攻来。
这样下去,弗雷只有死路一条。
“呜——”
雷欧波尔特正想勒缰——最后紧紧咬住下唇。
他要的不是抛弃他人的正义。
他要的不是必须不顾他人死活所获得的幸福与和平。
可是,话虽如此……有时局势不免逼人进行抉择,而且是极为残酷的抉择。
“保护公王殿下不是骑士的责任吗?”
那句话非常沉重。
要是立场对调,弗雷舍弃保护帕希菲卡的责任返回救他的话,雷欧波尔特绝对饶不了他。
骑士……骑士……正因根据目的来行动,才能与单纯的杀人者区别。
之所以伤害、杀死他人,都是为了保护某人、成就某事。
倘若基于一时冲动行事,忘却原始的目的,那就与单纯的杀人凶手无异。
因此,雷欧波尔特不能在此停留。弗雷也好,雷欧波尔特也好,既然为了保护帕希菲卡而战——即使其中一人倒下,只要帕希菲卡能够全身而退,那就是雷欧波尔特的胜利,同时亦是弗雷的胜利。
“……保护公主殿下是骑士的责任……正是如此——所以,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一定……”
雷欧波尔特喃喃自语,咬得嘴唇血迹斑斑——最后头也不回地拍马疾驰。
※ ※ ※ ※ ※
感到雷欧波尔特自身后远去的气息,弗雷淡淡一笑。
“接下来——就让你们看清楚‘死灵’是何等怪物吧。”
他说着向上一跃。
他跳至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接着再蹬着面对道路的建筑墙壁攀升,宛如猿猴或猫——逾越人类范畴的技巧。
他对自己的速度与轻灵度非常有自信。
即使在漆黑之鹰中,他相信自己这方面也比其他队员强——甚至不输路克·史达姆少校。
“——!”
一名正想沿着建筑屋顶追击雷欧波尔特的女子——右手腕绑着小型弓的灼热枪骑兵,一脸诧异地停步。
就在下一瞬间,弗雷在半空投掷的刀子刺入她的胸口。
“咿!”
那名灼热枪骑兵跌落地面,那声惨叫与其说是疼痛,更像是惊于弗雷那堪称异常的运动能力,以及让处于压倒性优势的自己受伤这件事。
至于弗雷则将另一把刀子戳人墙壁,阻止坠势。
他一边削落墙壁表面的坚硬油漆,一边减缓下坠速度,平安着地。
接着连一口气都没喘便蹬地前进,冲向前方两名灼热枪骑兵。
对方的武器跟弗雷一样是刀子。
其中一名女子用自己的刀子接住他刺来的刀,或许是因为刚才减缓坠势时磨损刀刃,弗雷的刀子当一声折断。
“——哈!”
灼热枪骑兵相信自己必胜无疑,继续挥刀。
可是下一瞬间,她的腹部至胸部喷血,向后仰倒。
原来是弗雷的脚。
他用装在靴子侧面的小刀攻击对方。
“——!!”
原本打算绕到后方给予弗雷致命一击的另一名女子,也因此阵脚大乱,白忙一场。弗雷趁她重心不稳,从腰间刀鞘抽刀一挥——割开她白皙的脖子。
“咻……”
女子的喉咙伤口发出迟缓的空气摩擦声,颓然倒地。
弗雷再度转身,朝下一名敌人——
“——!”
正欲继续进攻的弗雷突然被绊了一下。
原来是刚才腹部至胸部中刀的那名女子,伸臂搂住弗雷的腿。
看来伤口割得不够深。
“你——”
弗雷立刻踹开对方,一脚踩向她的背。只听见骨头的碎裂声响起,女子无声昏厥。
然而——
嗤!
小型箭羽在闷响声中刺入弗雷的大腿。
“哼……”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呻吟,向后方跃开。
还有其他狙击手。
接下来——
嗤!嗤!嗤!
左肩、右臂,还有侧腹,箭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停没入弗雷的身躯。
“该……死……”
他的动作逐渐迟钝。
就在此时,两名灼热枪骑兵从阴影处扑向他。
接下来很容易解决——女人们大概如此认为。
但是,她们挥出的刀子,又被弗雷一刀震开。
“——!!”
“别把我跟你们这些利用学习房中术空档,接受战斗训练的人混为一谈!”
弗雷——浮起凄惨的笑容说。
他全身疼痛,失血引发的虚脱即将侵蚀全身。
不过——此刻的弗雷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充实感。
自己的这场战斗将帮助帕希菲卡,任何一分一秒的抵抗,都能让帕希菲卡多活一分一秒,他内心有这种真实感。
既然如此——这种万分绝望的局面,亦算是得偿所愿。
钻研至今却不知用途为何的刀刃,这一瞬间终于获得存在的理由。
既然如此——此刻尽情挥刀的喜悦,又何须感到迟疑?
“活人也好,东西也罢,本人都是‘破坏’的专家,即使没了双手双脚,也能够咬碎你们的喉咙!”
“…………”
女子们顿时面面相觑。
下一刹那——她们向后退开,换成大量箭雨射向弗雷。
※ ※ ※ ※ ※
“雷欧?!”
帕希菲卡一看见雷欧回来,忍不住失声惊呼。
他几乎是整个人靠在帕拉贝拉姆的颈部——或者该说是勉强挂在马上,仔细一看,一枝箭羽穿肩而出,就连在茂密的树丛里都看得见。
帕希菲卡不理会薇妮雅的制止,慌慌张张地跃出树丛,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影。
“喂!雷欧、雷欧!你没事吧?!”
帕希菲卡跑过去晃动他,雷欧波尔特轻轻呻吟:“呃……可不可以不要摇我?”
“啊啊,抱、抱歉!”
帕希菲卡连忙缩手。
“这不是致命伤……不过流了不少血,所以有点头晕……帕拉贝拉姆的马鞍袋里有急救用的绷带和药品,你可以帮我拿出来吗?”
雷欧波尔特仿佛从马背跌落似的倒在帕希菲卡身上。她不禁叫道:“哇啊?!”
“啊!对、对不起。”
“没关系,只是吓了一跳。”
“——喏。”
雷欧波尔特接过薇妮雅取出的药瓶和绷带,咬紧牙关,握住箭柄。
肌肉已经开始收缩,紧紧嵌住箭簇,拔箭想必是相当疼痛的作业。
然而。雷欧波尔特一口气拔出箭,随手扔掉。
“——呜……”
帕希菲卡看见血迹斑斑的箭,忍不住哀叫。
那枝箭上除了鲜血,还沾着一些细肉片,拔箭的疼痛恐怕真是犹如皮开肉绽。
雷欧波尔特默默脱下外衣,在伤口涂抹止血药,帕希菲卡见他单手不便,就帮忙包扎绷带。
完成之后——
“那个……所以……”察觉帕希菲卡欲言又止的神情,薇妮雅便代她问道:“弗雷怎么了……”
“他……”
雷欧波尔特说了一个字就抿嘴不语。
从他的伤势和表情,大概便能猜到情况,要他亲口说出来。就连薇妮雅也非常不忍。
帕希菲卡表情僵硬、忐忑不安地看着薇妮雅和雷欧,她并非猜不出来,或许只是期盼有人能说出消除她那些不祥想像的话语。
然而——
“……他叫我先走。”
雷欧波尔特只说了这句话,就真的沉默了。
※ ※ ※ ※ ※
视野沉重、漆黑。
侵蚀全身的已然超越痛苦,只剩下身体分解崩落的疲劳。
他也不晓得自己伤得多重,可能不轻,因为他流了很多血。
不过,他觉得自己打了一场精彩的战役,离开军队一年多……尽管武艺大不如前,至少还能击退五名以上的暗杀技能人士。
这样他就能回去了。
回到帕美拉——帕希菲卡那里。
回到她和她的伙伴等待之处。
然后,跟他们一起逃亡。
倘若这是他们的期望,他愿意陪伴他们到天涯海角,直到追杀帕希菲卡的那些人放弃为止,或者直到世界的尽头。
她——是她让他原本漫无目标的生活获得充实与紧张。
他就像是无人使用、惨遭弃置——因此逐渐生锈的刀子,是她给予自己生存的意义。
所以他要回去。
为了让自己能够接受自己。
回到愿意为他生存在此而喜悦的人身边——不管要花多少代价。
他要一步步地走回去。
他要回去,回到她的身旁……
然而——
“…………”
因为大量失血几乎丧失全身感觉的弗雷:……甚至没发现自己只是倒在地面,手脚奄奄无力地痉挛罢了。

译注⑦:Fimbulwinter,北欧神话中,世界末日前连续不停的三个冬季,大雪从各方降下,战事不断。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9 21:44 编辑 ]


终章 小巷里

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殊死战。
地面躺着数具尸体,全部都是女子,可是她们不但全副武装,而且看来都是被同一个对手击毙。因为刀伤的特征——就算使用不同刀械,每个人的砍法皆有自己的方式——非常相似。
是谁?为何而战?是哪一方胜利?是否达成战斗的目的?
只是偶然路过的夏侬不可能知道。
可是,倘若这些尸体是同一个人物所造成——那么女子们的对手便是个顶尖高手。
此外——
路面残留斑斑血迹。
那摩擦般的痕迹——显示某人尽管流血不止,仍然拖着双腿前进。从流血量来看,即使当场昏厥亦不稀奇,血迹主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究竟打算到哪里?
“——那家伙吗?”
夏侬的目光循着血迹,抵达倒在某栋建筑附近的少年。
一把刀子落在少年旁边,他身上则插着近十枝箭,另外还可看见一些刀伤。

后记

想要与相隔两地的对象沟通时,距离不免删减了许多资讯,就连面对面交谈时一目了然的事,当通讯设备成为双方媒介的瞬间,就无法避免谬误的产生。
话虽如此,对于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技术,我们应当感谢,不该责备其不足。
不过,要是有人利用它耍诈——虽然阳奉阴违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还是想小小抱怨一下。
“对了,榊先生,关于将读者提供的角色写入小说那件事——”
“是是是,剧情已经计划得差不多了。”(根本还没写。)
“嗯,不要勉强喔,如果会破坏剧情发展,路人甲或小角色也没关系的。”(暗想‘可别乱写拖垮原稿品质啊’。)
“不不不,角色很吃重,重到不能再重了。”(自信满满,但毫无根据。)
“是喔。”(不安。)
“可是《龙杂志》举办这个召募企划时,登得好像很小耶。我还很担心要是大家都没发现,没半个人参加该怎么办。”
“哈、哈、哈,没问题的啦,榊先生,我有冒充读者投稿喔。”
“……喂!”
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榊一郎。本集是《龙杂志》上连载的(王都篇),别名(弗雷篇)。相隔半年左右才发行的《废弃公主》第十一集,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对了,关于本集登场的主角弗雷,一如前述,正是出自《龙杂志》的“让你设计的角色登上废弃公主吧!”嗯~~总之就是类似这种名称的召募企划(对不起,我忘记企划名称了)。
企划负责入当初只是想召募一个小角色(毕竟是在作品中勉强安插非预定的角色,这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当对方告诉我“小角色就好”之后,我内心乖僻的性格再度浮现,硬是让他成为主角级的人物。
顺道一提,弗雷这个角色的提供者是马桥星彦先生。
以下是给马桥先生的私人讯息:感谢你的关心,我写作时还是有在注意自己的健康。前阵子去做健康检查,还喝了“钡剂”喔,这是我出生以来的首次经验,不过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喝。
好,言归正传。
这个企划——因为是使用完全不晓得今后剧情发展的读者所提供的角色,原本不大可能写进《废弃公主》,因此也吃了不少苦头。
毕竟马桥先生写了“最好是足球选手,但或许不行吧”(笑)不过弗雷的作战手法不时展现腿部招式,也算是有沾上一点边。
诸如烟草与单手划火柴的绝技也是,而他的代号“死灵”亦是取自角色名“弗雷·达克托①——死神”。
至于其他的设定还包括:“十七岁左右”、“身高约一七五公分”、“武器是刀子”、“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特技是单手点烟”、“说话不客气”等等。“左肩有大片伤痕”的设定虽然没有使用,但只是文章里未出现,请自行想像他身上有伤(笑)。
不过,因为其中也有一些我不可能想到的要素(‘火柴’和‘足球选手’这类)其实写起来还挺有趣的。安昙大师的插图也是,整体看来很正统派,但轮廓又别有一番风味,目前已经成为我很喜欢的角色之一。
就结果来说,弗雷颇受读者欢迎,<王都篇>的终章不论是在我的官方网站,或在《龙杂志》的读者单元都讨论得相当热烈。
闲话休提。
接下来——《废弃公主》即将进入尾声,希望读者朋友们能与我一同迈向最后一集与外传。
那么——下集再见。
2003/3/16
背景音乐:无(前往东京的新干线上)
使用机器:东芝Libretto L1
P.S.
本集发行时,卡通应该也开始播出了。现在的我只能默默期待,希望读者朋友也能喜欢卡通成品——嗯,明天还要参观卡通配音呢!(好紧张)
译注①:达克托(Kira Takuto)是种村有菜的漫画《寻找满月》里的死神。

[ 本帖最后由 shinichikodo 于 2007-10-9 21:44 编辑 ]
0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51

  • 1
  • 2
  • 3
前往
10000
zhang45170012 平民
以前看过动画版不知道这个好看么

13 年前 0 回復

rasis3128 平民
感謝分享,找個時間看內容喜不喜歡。

13 年前 0 回復

狸子 平民
多谢樓主分享了 谢谢

13 年前 0 回復

999fy 勳爵
还有几机呀,等待中...

16 年前 0 回復

wfvz 平民
廢棄公主太好看了
推啊

17 年前 0 回復

kaxiya 平民
大结局何时才能到来啊,等待中...

17 年前 0 回復

yyw2008 子爵
快完了....加油啊

17 年前 0 回復

WLU88888 平民
ddddddddddddddd

17 年前 0 回復

copyzero 平民
支持啊,等待TXT版中~~

17 年前 0 回復

xyz13 伯爵
 莫非下集就是大结局了

17 年前 0 回復

wangleiwyl 伯爵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弗雷啊~~~~~~~~~~~~~~~~~~

17 年前 0 回復

sid 騎士
啊,废弃11~ 
支持

17 年前 0 回復

风无语 侯爵
LZ,加油啊!支持你啊!

17 年前 0 回復

Eflet 子爵
期待下载版本
谢谢分享

17 年前 0 回復

jreey1230 平民
耶耶..我只看过动画版的.

超萌的..
嘿嘿..有文字版的看.太好了.

看图片.里面似乎有动画版里面.未登场的人物咧..

17 年前 0 回復

buglbug 平民
支持啊
加油

17 年前 0 回復

hgyen 平民
效率好高

17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前往
shinichikodo 侯爵
1 粉絲
0 關注
63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