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2 第六部 時間的匠人[李榮道]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10-2-15 17:46 编辑


龍族2 第六部 時間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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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榮道
譯者 王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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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索斯與傑彭的戰爭已經演變為卡爾與翰姆之間的戰爭,
但真正影響戰爭結果的關鍵,
似乎仍是被擾亂的時光之流。
這時,所有的復活事件出現了規則,
尋找北海的時間軸,似乎成為尋找答案的唯一途徑……

「我已經死了,魁海倫。這是種嚴重的侮辱。我要享受我死亡的權利。」
「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在什麼環境下、不管用什麼方式,都必須要活下去!」
魁海倫焦急地說。但是回應他的只有冷笑。
「到什麼時候?」
「咦?」
「要活到什麼時候呢?」
魁海倫並沒有回答,只是舔了一下發麻的口腔。侯爵淡淡地說:
「到死的時候,不是嗎?」

第七篇 滅亡是完美的歸宿 005
第八篇 時間的匠人 055
第九篇 等待的海岸 231
龍族名詞解說 273


本帖最后由 kelvin0502 于 2010-2-12 16:47 编辑


第六章

四周寂靜到嚇人的程度。妮莉亞沉鬱地左顧右盼。每張臉上都顯露出不同的顏色,實在是不太好看。魁海倫,你微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似乎還不錯,但千萬別想用你現在那張臉接近任何女人。朱伯金老爺爺,你太可怕了。那個女的又怎麼回事?嗚。那把大刀相當怪異,但還是比不上我的三叉戟。哇,怎麼有人可以深呼吸得這麼久?是溫柴嗎?在既淺又長,好像會持續到永遠的呼吸末尾,溫柴斬釘截鐵地說:
「殺掉侯爵。」
格蘭迅速瞄了溫柴的表情一眼。傑倫特有點被嚇到,說:
「溫、溫柴……」
「現在用不著想得那麼複雜。光是去想我們追他那麼久的目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論。」
溫柴苦澀地望了望侯爵,又抬起頭去看辛斯賴夫。微笑著與溫柴對看的辛斯賴夫表情突然僵住了。狠狠瞪著渾身發抖、再次轉過頭的辛斯賴夫,溫柴低聲說:
「Yi youkchi ro nharphe un......Khai!」
圍在旁邊的許多人當中,懂得傑彭語的人表情都僵住了 。然而朱伯金與克利的祭司當中並沒有人懂傑彭語。所以朱伯金舉起了雙拳,提高聲調說:
「你的決定是正確的!第八個死亡會帶來第九個正確答案!這樣你可以確認正確答案,我也可以履行約定!」
溫柴的嘴角動了一下,仍然低沉地說:
「這些傢伙就交給我們吧。上去做你想做的。」
「知道了!願你的夜晚永遠有克利的加護!」
看了看如此瘋狂大喊的朱伯金,帕哈斯感受到了 一股想翻譯溫柴所說之話的衝動。根據溫柴以傑彭語說出的宣言,辛斯賴夫並不能比哈修泰爾侯爵多活多久。然而聽不懂溫柴這番宣言的朱伯金直接轉過身去瞪著侯爵。他身邊則是雷澤與魯森滿臉呆楞地站著。
魁海倫的耳朵前方快速產生了皺紋。
魁海倫咬著牙去看背後,溫柴與格蘭都正以嚇人的表情望著自己。魁海倫感受到了絕望,完全不知該怎麼辦。侯爵與他之間是激動的克利祭司們組成的人牆,背後則是可以稱爲『最可怕的夢魘』之人,手上的刀與眼睛都正閃閃發光。尼克差點就大哭了出來。因著臉頰腫起,看起來凹陷進去的雙眼中含著淚水,尼克喘吁吁地忍著不哭。蓋博則只是低著頭看地面。
朱伯金也很清楚侯爵的部下們完全陷入了無能爲力的狀況,所以優哉游哉地爬上階梯。現在能出面來攔住他的只剩下兩個人。原本摟著魯森的雷澤焦躁地看了看朱伯金,然後回過頭去看猶如凍結住的侯爵。眞必須這樣嗎?雷澤想再說話,朱伯金卻先開了口。
「閃開,歐羅瑞的繼承人。」
雷澤對朱伯金板起臉來,但朱伯金卻毫無情緒反應。雷澤低下頭看魯森?魯森還陷在對巨人的恐懼中,搞不懂四周發生的事態,面對周遭嚴肅的氣氛,也只能閉嘴望著雷澤。雷澤說:
「魯森……必須要讓巨人消失才行吧?」
「咦?是、是啊。雷澤。對。」
「那跟我來。」
雷澤垂著肩膀走向階梯的旁邊。魯森看了朱伯金一眼,就晃了晃大刀跟在雷澤的後面跑。
朱伯金似乎感覺無法承受滿心的情緒,看了看辛斯賴夫,然後就走向侯爵。現在已經沒有人攔他了。侯爵仍然維持著往下跑的樣子,全身僵在那裡。看到他這種樣子,朱伯金感覺極度愉快。他將臉湊到侯爵的耳邊,用低沉但是帶著些許激動的聲音耳語道:
「從我個人的立場來說……對於你剛好就是第八個祭物,我很想感謝克利,侯爵。不懂得尊重醫師的王八蛋,就是不懂得尊重生命。你這混蛋的生命,你自己早就放棄了。哈哈哈.…:」
聽到自己耳邊響起了朱伯金的笑聲,哈修泰爾侯爵覺得自己快瘋了 。我非得接受這麼愚蠢的死法嗎!連動都不能動,甚至連話也沒辦法講,就這樣完全無法抵抗地被這混蛋殺掉嗎!而且還是爲了 一個早就死掉的人!朱伯金慢慢彎腰,拿起了從階梯上滾落的警備隊員的斬矛。朱伯金朝後返了幾步,用斬矛指著哈修泰爾侯爵的胸部。
「願克利保佑!」
侯爵很想大喊,但是他完全發不出聲音。朱伯金刺出的斬矛直接貫穿了侯爵的腹部。噗!說有多刺痛就有多刺痛的感覺穿過了腹部的皮膚,刺進了肌肉,斬矛的刀刃在肚子裡翻攪。
「侯爵大人——」
尼克喊破了喉嚨。魁海倫跪了下去。侯爵原本極盡憤恨地瞪著朱伯金的銳利眼光一下子朦朧了 。手的末端很冰涼,腳也很冰涼。侯爵感覺自己用很快的速度跌了下去。斬矛拔出去的時候,侯爵全身只剩下隱約的疼痛感。
現在我到了死亡的時刻嗎?

倒塌隔絕外界的岩石與泥土不知到底有多厚,但洞中的半獸人並沒有絕望。因爲牠認識現實狀況的能力不足以讓牠絕望。所以半獸人絲毫沒感到氣餒,還是不斷奮力地挖掘土石。
咚!咚!咚!
認識現實狀況的能力低落對牠而言是種幸運,但對牠的手臂肌肉而言卻是種不幸。半獸人雖然看出自己是被困在崩塌的洞穴中,牠卻不覺得這是什麼大障礙。所以半獸人用手斧劈著岩石,挖開泥土堆,拚命想開出一條路來。牠挖地的方式如果被矮人看到,矮人恐怕會搬出牠的十八代祖宗來破口大罵。牠不但沒有想過如何保持安全,連洞穴再次崩塌的危險也完全不考慮,半獸人就這樣將手斧砍入岩石縫中。牠將口水吐到雙手上,用手斧當作槓桿開始撬。
「吱,吱——」
岩石搖晃了 。牠將認識牠的所有半獸人都非常恐懼的怪力徹底地發揮了出來。極度緊繃的肩膀肌肉甚至發出了砰砰聲。看到岩石開始鬆動,半獸人連忙飛身往旁邊閃避。
轟隆!
岩石脫落,可怕的衝擊聲傳來。跟挖地的半獸人上半身差不多大的岩石下墜之時,許多砂石也跟著飛散。岩石落在地上就不動了 。半獸人嘻嘻笑了 。但是如果看到這場景的是人類的礦工,恐怕
馬上就會喊出所有神祇的名字,瘋狂地表達感謝了 。這麼巨大的岩石鬆脫出來之後,上面其他的岩石居然還能互相卡在一起維持住巧妙的平衡,而沒有繼續崩塌。這樣的奇蹟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半獸人在過去十天當中經歷了幾十次這樣的奇蹟。
但是半獸人卻無法理解自己的運氣有多好。而且牠在十一天當中毫不氣餒地拚命挖岩石,鋼鐵般的意志連一點也沒動搖。更讓牠擔心的反而是可以撕來吃的其他半獸人屍體已經一具也不剩了。
洞穴裡找到的半獸人屍體都已經被牠吃光了 ,現在只能拿些骸骨來吸一吸,舔一舔。半獸人毫無多餘的念頭,馬上又奔向了其他的岩石。
鏘!斧頭撞在岩石上,噴出了火星。從火星片刻間照出的納克頓臉龐,可以看到牠正緊皺著眉頭。

曾經被叫做金克萊的獅鷲獸抬起了頭。嗚,翅膀好重。金克萊甩甩頭,用昏花的眼睛環顧四周。周圍是一片黑暗。麵鷲獸並不喜歡黑暗。金克萊不安地用牠的喙啄了幾下地,轉過頭來整理翅膀。四方都是羽毛在四散飄落。心不在焉地整理翅膀的金克萊突然聞到了身邊瀰漫的血腥味。
金克萊驚釾地飛起了幾肘高。與其說這是飛翔,還不如說是跳躍。張開的翅膀再次折起,金克萊再次站回到夜晚的戴頓平原上。
我之前好像被某種東西刺中了。
金克萊想了起來。那是牠用頭輕輕摩擦主人的腿時發生的事情。有某種東西突然飛來擊中自己的頭,然後腦袋裡面一閃。疼痛與恐懼到了極點。我被刺中了!金克萊再次搖頭,在原地轉了幾圈。怎麼回事?
然而牠並沒有感受到痛苦。被某種東西刺中的認知在金克萊的腦袋裡漸漸喪失了現實性。一點都不痛啊?我眞被刺中了嗎?自己遭受過攻擊的想法漸漸淡薄之後,牠的腦中冒出另一個疑問。
主人到哪裡去了呢?
主人平常會幫牠把身上的鞍拿下來、幫牠洗澡,然後拿食物給牠吃。可是就在牠最需要這些的時候,主人卻不在身邊。怎麼回事?金克萊再次轉來轉去,但還是看不到任何東西,能感受到的就只有黑暗與血腥。金克萊突然感覺到一陣疲勞。原本那些模糊的思考現在消失殆盡,一點痕跡也不留。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必須要吃點東西,找個地方睡覺才行。
去找主人吧。
金克萊對自己的決定感到滿意。能找到主人的話,他就會幫自己準備吃的東西、睡覺的地方,幫忙把鞍拿下。主人……大概是去找他的朋友了吧。
主人的朋友,丁賴特、穆史塔巴,在哪裡?
金克萊這個棒透了的決定又碰上了難題。主人的那些朋友在哪裡呢?金克萊再次不知如何是好地啄了幾下地面,用腳爪刮著泥土打轉。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獅鷲獸?南部林地爲什麼會出現獅鷲獸?」
金克萊聽到說話聲,訝異地轉身。這還眞是奇怪。不久之前這裡還沒有任何人在。金克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壓低身體,唰地張開翅膀。
黑暗中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輪廓看來是個健壯的男人。金克萊低下頭注視那個輪廓。這人是誰?
望著金克萊,男人疑惑了。
「身上有鞍?你是有人養的獅鷲獸嗎?但是我沒聽過現在還有人騎獅鷲獸的。伊斯的騎士……」
男子身子一震,低頭去看金克萊。他張嘴的瞬間,金克萊感到有些驚訝。
「金克萊?你是伊斯的騎士葛雷,惠德倫的獅鷲獸金克萊嗎?」
金克萊不知該怎麼反應。但是接連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與主人的名字,金克萊不自覺地抬起頭。男人滿臉莫名其妙地望著金克萊,突然抱住了自己的頭。
「索、索羅奇也回來了 。難、難道……連天空騎士也復活了……復活!」
男人突然低頭掃視自己的全身。金克萊滿懷訝異地在一旁看著,這男人則是慌忙地摸著自己的手腳,斷斷續續地說:
「我的……手臂!我的腿還在。還連在我身上……我還活著!我?我從那場戰鬥中……活過來了嗎?難道連我也復活了?喔,雷提啊!」
男人跪下了 ,看到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金克萊嚇得往後跳。但是男人根本沒理會金克萊,摟著自己的肩膀開始嗚咽起來。
「天哪,活過來了 。復活了!怎麼?怎麼了?我……我?」
雖然是原本不該有姓名的雷提祭司,但他臨死前有人幫他取了一個名字。雷提德洛斯就這樣摟著自己違反法則而復活的肉體,抖得好像全身就要散掉一樣。

孤獨海鷗號的甲板長薇塔猛烈地大喊。
「那個護身符也、也讓我摸摸!」
「滾、滾開!不要靠過來!」
芭芭拉船長咆哮著緊握護身符。那是從喬蘭的後巷中一個名叫安帕靈的怪異算命師那裡買來的,效果令人存疑、奇形怪狀的護身符,芭芭拉船長卻堅信它的威力。而如此相信的也不只他一個人。聚集在中層甲板上的其他海盜全部都用熱切盼望〈但也可以說是嚇人〉的眼神看著芭芭拉手上拿的護身符。
其他海盜雖然也跟他一樣陷入了恐懼,但看到這些眼神,芭芭拉船長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再怎麼說,這些傢伙也都是海盜。沒有任何一個傢伙會害怕反叛。再加上他們最想要的東西就在船長的手上,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要砍下船長的頭,恐怕比砍個魚頭還容易。芭芭拉船長看到薇塔甲板長的手正移向劍柄,慌忙地大喊:
「好。既然護身符在我這裡,就由我出面上去看看。你、你們跟在我後面就可以了。可以吧?」
海盜們都高興了起來。這些單純的海盜都改用『我們現在能依靠的只有船長大人了』這樣的眼神對芭芭拉船長進行諂媚。芭芭拉船長咕嚕呑了 口口水,說:
「你們一定要緊緊跟在我後面。知道嗎?既然拿著這個符,我就可以擋在你們前面掩護你們。我們是海上的紳士!知、知道嗎?怎麼可能害怕鬼之類的東西!芭芭拉連惡魔都不怕。我、我會把那傢伙的脖子給扭斷。所以你們一定要緊緊跟在我後面。知道嗎?」
跟一個勁只知道表達贊成的其他海盜不同,稍微比較聰明的薇塔甲板長還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芭芭拉船長。但是現在等在上層甲板的那個傢伙造成了薇塔甲板長極大的恐懼,薇塔甲板長無奈,只好做出信賴芭芭拉船長的姿態。
芭芭拉船長用好不容易才撐住沒軟掉的步伐開始朝主升降階梯移動。其他海盜也都拿著各自的武器,踏著小心的步伐跟在後面。爬上階梯頂端的芭芭拉船長先停下來回頭看了一下。階梯下方擠滿了海盜們的臉,臉上寫著『你快進去吧』的表情。媽的,這些混帳!
芭芭拉船長將護身符緊緊握在左手中,右手則是將劍拔了出來。這樣一來他就沒有手可以開門了 。芭芭拉船長深呼吸了一次,然後將一隻腿朝後抬起。
「呀——」
芭芭拉船長用盡全力踹在門上,然後他就朝後滾了下去。咕嘟咕嘟滾下階梯的芭芭拉船長直接落在下面那些全身緊繃屛息等待的海盜們頭頂上。海盜們口中吐出了慘叫或辱罵,全部滾成一圑倒在地上。
「嗚哇——怎、怎麼搞的!」
「芭芭拉,你他媽的笨驢養的!」
「哪、哪個混帳,嗚!我的腿呀!誰鎖的門!咿,我一定要把你眼珠挖出來!」
「船長大人!你不是剛剛才、才叫我把門鎖起來的嗎!」
「我去之前爲什麼不先打開!」
海盜們激烈地喘息著,吐出連珠砲般的辱罵,互相按著對方的頭,甚至用手肘攻擊別人閉著的眼睛,但還是都沒能站起來。因爲摔在最上面所以最先爬起來的芭芭拉船長聽到其他船員大叫『快閃一邊去!』,也就只能連忙躲開。慌忙起身的芭芭拉船長發現薇塔甲板長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他站在離其他人稍遠處而沒直接倒地。
然而薇塔甲板長卻沒有用充滿輕蔑的眼神看著芭芭拉船長。他的眼睛對著高處。芭芭拉船長面帶訝異表情轉過頭,然後表情一下子就僵了 。主升降口的門開著。因著芭芭拉船長剛才的一踹,門閂似乎已經爛了。那裡出現了一個背後櫬著藍色天空的黑影,頭低下來對著海盜們。
男子的腿開始動了起來。啪噠,啪噠。男子開始慢慢走下階梯。纏在一起互相掙扎的海盜們連呼吸聲都停止了,拚命用更激烈的動作想站起來。與此同時,海盜們都淨扎著想遠離階梯。在寂靜無聲但激烈的騷亂中,只有男子的腳步聲響徹了整個中層甲板。啪噠,啪噠。
芭芭拉船長發現有某種東西在後面推自己的背。然而無法將視線從前面那個男子身上移開的芭芭拉船長根本不敢回頭。他的耳邊傳來薇塔甲板長細微的聲音。
「快跑!」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很堅決。芭芭拉船長咕嘟咕嘟地呑口水,不斷點頭,緊握著護身符,腿不斷發抖,然而他就是沒辦法往前走。這時已經爬起的海盜都拚命想逃到芭芭拉船長的後面躲著。所以不斷逼近的男子與芭芭拉船長之間沒有其他人存在。薇塔甲板長現在用想拔出小刀刺向芭芭拉船長背部的語氣說:
「船、船長大人!快、快把護身符伸出去對著他!」
「閉、閉嘴!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現在如、如果把護身符伸出去對著他,不會惹得他生氣嗎?」
薇塔甲板長聽了這話很想大發雷霆,但這時男子突然停住了腳步,所以薇塔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裡。停下來的男子開始上下打量芭芭拉船長。
男子噗哧笑了。
芭芭拉船長雖然夠胖,但還沒胖到背後可以躲幾十個人。但是海盜們好像都認爲自己可以躲到芭芭拉船長背後一樣,開始互相推擠。那男子看到這一幕,也只能苦笑。然而看到那笑容的芭芭拉船長卻判斷現在是最後機會的瞬間了,所以芭芭拉船長瘋狂似地將符伸出。因爲手臂伸得太用力,差點連護身符都飛了出去,還好芭芭拉船長及時將它握住,說:
「給我返、返下!雜鬼快返下!」
男子一臉無辜地看著芭芭拉船長手上拿的符。
「那是什麼?符嗎?」
芭芭拉船長的臉色亮了起來。
「沒、沒錯!這是護身符。奉優、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之名,我命令惡鬼返散!」
以薇塔甲板長爲首的海盜全員都帶著一種近於敬畏的情感望著芭芭拉船長的背影。我們船長大人的知識怎麼會這麼豐富!可是賀加涅斯又是誰?那傢伙很會打架嗎?
男子慢慢開了口 。
「我不是什麼惡鬼。你不是救過我嗎?」
「是、是的。不、不對。哈,可是……」
「可是?」
芭芭拉感覺嘴唇一下子乾了。媽的,你早就已經嗝屁了!我是救過你。但是最後你掛了,所以我把你丟到海裡去了 。可是又爲什麼?爲什麼要變成鬼再爬回這艘船上來?能做的事我都做了,爲什麼還要來找我的麻煩!爲什麼跑來找我,你應該尋仇的對象是……
「爲什麼不去找藍龍,卻跑到我們船上來!」
芭芭拉船長內心突然有種想轉身親吻薇塔甲板長的衝動。沒錯,這就是我想說的!說出藍龍這個詞的瞬間,男子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圑。
「基果雷德……基果雷德!嗚哇哇哇!」
男子瘋狂地大喊。芭芭拉很想後返,但他背後擠滿了海盜,所以根本動彈不得。芭芭拉船長陷入了極大的恐懼中,面對著朝自己狂奔而來的男子。
「基果雷德!復仇!」

「那混蛋在哪?」
喬蘭淨化隊長撒拉斯咬牙切齒,在回答之前他先觀察了一下四周。圍繞著廣場的居民們都屛氣凝神地注視著廣場中央。撒拉斯對這件事感到滿意。這是因爲他本人就站在廣場的中央。這麼多視線的焦點同時聚集在我身上,這好像還是生平第一次。然而站在廣場中央的另一個男子對民眾們的視線似乎毫不在意。他再次詢問撒拉斯:
「撒拉斯,快回答!那混蛋在哪裡?」
撒拉斯很吃力地開了口。
「先向您致敬……您是要找辛柴船長嗎?」
「還叫他船長?我要找的是個瘋狂殺人魔。居然膽敢對我動手。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他造成的這一切罪孽!他在哪裡!」
撒拉斯擦了擦額頭。黏黏的汗水沾滿了他的手掌。
「你知道他攻擊了你嗎?」
「什麼?這話什麼意思,撒拉斯?」
「是的。他攻擊了你。我也很清楚。可是……眞是這樣吧?」
「撒拉斯!」
對方的情緒已經超越莫名其妙的程度,語氣中明顯帶著極大的憤怒。撒拉斯也認爲自己說話的方式很蠢,但他也只能這樣說。撒拉斯對淨化隊員使了個眼色,然後直視著對方說:
「是的。這件事辛柴船長知道,我也知道,這附近的居民全部都知道。是決鬥吧。是的,沒錯。可是……最後到底怎麼了?」
「什麼?」
「那場決鬥,結果到底是什麼?」
「嗯?他刺中了我……」
男子嘴巴還是維持張開著,但並沒有再說出任何話。撒拉斯壓低身子,用緩慢但帶有催促之意的語氣說:
「是的。很多武術教習與名門族長都認爲那是場値得驚嘆的決鬥。實在是強得莫名其妙,最後那精采的一招迅速得很難找到詞語來形容。辛柴.巴爾坦在與你決鬥的最後……殺了你。貝倫.寇達修。」
貝倫雖然一動也不動,但是握著半月刀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撒拉斯又一次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將聲音壓得更低地說:〈似乎要他說出這番話非常困難〉
「你死了。寇達修之火熄滅了。難道不是這樣嗎,貝倫.寇達修?可是這樣就有個問題了。你到底是誰?」
撒拉斯用低沉但誠懇的語氣發出的問題,得到的回答卻只是激烈的慘叫。
「嗚啊啊啊!」
「大家上!」
淨化隊員也發出了「嗚哇哇——!」的慘叫聲往前衝。雖然看到這將會長期留在喬蘭淨化隊歷史上的狼狽樣,撒拉斯卻沒有辦法出言責罵。這是因爲最巨大的慘叫聲就是來自衝向貝倫的撒拉斯本人。

絕望的顏色是黑暗。黑暗的腥味令人厭惡。
蒼白的恐怖逼近之時,以最火熱的沉默歌唱。
手臂好像捲進了肩膀裡面,肩膀好像捲進了胸膛裡面。
冰涼冰涼泳涼冰涼冰涼。

哈修泰爾侯爵睜大了眼睛。
無聲的吶喊殘酷地蹂躪著侯爵的視覺。一張張的臉,一個個的表情,一樣樣的情緒,別刺我,別刺我,別用那樣的眼神刺我!太痛了。混帳。我的眼睛怎麼了?我的眼睛正在『聆聽』。我的眼睛正在『觸摸』。
『錚——』耳鳴聲持續著。耳朵好像打開了 。
在霎時間『看到』了太多的聲音,哈修泰爾侯爵將耳朵蒙了起來。蒙著耳朵的手掌滿是紅色。這是因爲太陽。哈修泰爾侯爵張開了嘴唇。
別刺我,別燙我,別吵我!血的氣味太刺眼,聲音太滾燙,顏色太吵雜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噹啷。斬矛從朱伯金的虎口落下。他的瞳孔膨脹到似乎就要裂開。朱伯金蹣跚後返的同時,完全沒有辦法將視線從哈修泰爾侯爵身上移開。
「你……沒死?」
原本在階梯下的魁海倫渾身抖動著,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他明明看到了!朱伯金刺出的斬矛幾乎貫穿了侯爵的腹部。傷口中噴出的血殷紅到慘烈的地步。血腥氣味依然還殘留在鼻子裡面。看了看倒下的侯爵,尼克發出的慘叫聲還在他的耳朵裡迴盪著。可是侯爵卻站了起來。
某人猛力地拉他的肩膀。魁海倫無力地轉身,看到尼克因激動而通紅的臉。尼克的雙頗似乎就要爆了開來。
「還活著!侯爵大人沒死!」
「咦?喔喔,尼、尼克。沒錯……咦?」
「怎麼會有這種他媽的好事!侯爵大人沒死!應該是沒刺中要害。這些豬狗不如的克利祭司,閃一邊去!你們的髒手怎麼可能拿我們侯爵大人怎麼樣?看吧!執事大人!快看!大人站起來了!」
尼克扶著魁海倫的肩膀,眼睛則是持續盯著哈修泰爾侯爵。魁海倫被尼克大力地搖動著而毫無招架之力,因爲他在努力整頓混亂成一團的腦袋。但是他的思考已經失去了頭緒,他的理性像是攪成一團的泥漿一樣陷入了更深的混亂。
溫柴一動也不動地瞪著階梯上方的侯爵。哈修泰爾侯爵現在直挺挺地站著。但是他雙眼緊閉,雙手用力蒙著自己的耳朵。侯爵搖搖欲倒。這怎麼回事?明明應該已經死了,怎麼還活著?溫柴的耳朵裡充滿了耳鳴聲。這情況眞是讓人無法理解。這到底怎麼回事?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鑽進了溫柴耳朵充滿的耳鳴聲之間。
「要不要聽聽最近很流行的一個故事?」
溫柴倏地轉過頭。說話的是傑倫特。傑倫特直挺挺地站著,將右手拿的聖徽貼在胸前,朝著哈修泰爾侯爵微笑。所以溫柴看到了傑倫特的耳朵。
「已經到了盡頭的畫卷又重新展開,故事也重新開始。」
「傑倫特……?」
「我說的是侯爵的畫卷。侯爵一生傳奇畫卷的最後一幕,就是在冷冽的北方城市被一個怪異宗教的狂熱信徒給刺死。結束。可是呢,侯爵又分到了一個新的畫卷。該怎麼說呢?必須換掉悲壯的死亡場景才行。哈修泰爾侯爵再次復活了 。」
溫柴聽了身子突然一震。傑倫特微微笑了。他稍微偏過身,以充滿敬意的動作對帕哈斯彎腰鞠躬。朝向滿臉茫然地望著自己的帕哈斯,傑倫特低聲說:
「死亡騎士復活了,索羅奇復活了,巨人復活了,帕哈斯也復活了。」
帕哈斯咕嘟呑了口口水。傑倫特回頭,再次向著侯爵冷靜地說:
「所以就算我不再驚誇,也不要用這種異樣的眼神看我,溫柴。」
「那麼連侯爵也……」
「侯爵也復活了。他並不是沒死,他是死了以後又復活了。」

第七章

「妳是誰?」
艾佩薩斯輕輕笑了。她將右手貼到自己的胸前,上半身往前傾。
「對呀。我問你我是誰。你說說看啊,可愛的巨人哪。」
亞夫奈德認爲艾佩薩斯使用的詞彙很有修正的必要。當然之前他也一直有這種感覺,但這感覺從未像現在一樣實在。如果能活過眼前這一關,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增進艾佩薩斯的語言表達能力。與亞夫奈德相同的決心在艾賽韓德心中放大了幾十倍,只不過是以更爲暴力的型態。
巨人不爽地看著艾佩薩斯,將雙手抱到胸前。抬頭看巨人的艾賽韓德不斷錯誤地感覺到藍色天空中飄過的雲好像蓋在他的頭頂上。從這種威壓的高度,巨人很嚴肅地說:
「妳不就是個人類小女孩嗎?」
期待會聽到這個答案的艾佩薩斯等到巨人的話一說完,就跳了起來。
「哈哈!錯了!你答錯了!」
巨人的臉上充滿了疑惑。
「妳說什麼?我答錯了?那妳到底是什麼!」
「你昏頭了嗎?我是誰呢?」
艾佩薩斯暫時不說話,將雙手扠到腰上。然後她故意將腰挺得不能再挺,抬起下巴給巨人看,說:
「我是全能的龍獨一的支配者——神龍王之名的繼承人,龍之聖地的第二號代言人,龍族的頭號代言人,龍之星的保護者,知道了嗎?我就是神龍主的女兒艾佩薩斯!」
巨人的表情僵住了。克頓山的巨人剩下的那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盯艾佩薩斯瞧。好一陣子之後,巨人才開了口。
「……那又是什麼?」
一行人當中沒有在內心覺得跌倒的就只有伊露莉。艾德琳、艾賽韓德以及亞夫奈德都代表著各自的種族,巨魔、矮人與人類都用本身特有的方式如實表現出自己內心的荒唐感。艾佩薩斯用的方式是鼻孔一張一合,開始揮舞起拳頭。
「喂,你這個愚蠢的巨人!實在是太愚蠢了!我不是說過我是誰了!蠢貨!笨蛋!我是全能的龍唯一的支配者——神龍王之名的繼承者,龍之聖地的二號代言人,龍族的頭號代言人,龍之星的保護者!我明明說過了!如果智力不夠,就應該更努力思考啊!」
巨人一臉不耐煩地大喊:
「我問妳那是什麼!」
雖然四方都是開闊的原野,但巨人的聲音卻產生了回音。左右甩著頭的艾德琳發現那回音只在自己的耳朵裡響。但是這麼具壓迫性的大喊聲卻完全沒壓住艾佩薩斯。艾佩薩斯一臉『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蠢的傢伙』的表情,大喊道:
「啥?怎麼會有這種……!我是全能的龍唯一的支配者I神龍王之名的繼承者……」
這時伊露莉舉起了手臂。巨人低頭看了看伊露莉,艾佩薩斯卻用一種就算伊露莉突然倒立過來拍手還發出海豚叫聲,自己也非把話說完不可的堅決態度繼續往下說。但這時亞夫奈德一把將她抓過去,蒙住了她的嘴巴。
「嗚!嗚!」
「安靜,拜託妳!」
靠著亞夫奈德的幫忙,好不容易獲得安靜環境的伊露莉用精靈式的態度說:
「巨人啊,她是龍。」
克頓山的巨人張開了嘴,但是並沒有發出說話聲。巨人瞪著艾佩薩斯的眼球都快掉出來了 。突然巨人將上半身往前彎。嘩——巨人那巨大的身體一動,影子蓋住了頭頂,艾賽韓德就覺得天好像塌下來了。巨人臀下身來仔細觀察被亞夫奈德抱住的艾佩薩斯。一行人都覺得快被逼瘋了,因爲巨人的臉就在離地不遠的地方盯著他們看。艾德琳看到巨人那山洞般的鼻孔,乾脆將眼睛閉了起來。
光是彎下腰就害得一行人全部陷入幽閉恐懼症的巨人最後總算開了口:
「……明明是人類啊?」
伊露莉微微笑了 ,亞夫奈德瞬間感覺自己的腿都軟了。伊露莉朝著這樣的亞夫奈德說:
「請放開艾佩薩斯。」
亞夫奈德放開了艾佩薩斯的嘴巴。艾佩薩斯的口中發出了就像水壩爆開一樣的高喊聲。
「我說我是全能的龍唯一的支配者——神龍王之名的繼承者,龍之聖地的二號代言人,龍族的頭號代言人,龍之星的保護者艾佩薩斯!」
一放開艾佩薩斯,亞夫奈德就連忙轉過身改抓艾賽韓德。被亞夫奈德抓著不能動的艾賽韓德不斷發出『就算她是神龍王的女兒,也要猛打一頓!』之類的咒罵。冷靜地等待艾佩薩斯把話說完的伊露莉接著平靜地說:
「艾佩薩斯,請妳變回原本的樣子,解開巨人的疑惑吧。」
「咦?啊,原來如此!給我看清楚了 ,你這愚蠢的巨人!」
巨人被惹得氣呼呼,但殘存的疑惑還是讓他的手停了下來。『這小鬼難道眞是神龍王的女兒?』所以巨人才沒有把艾佩薩斯給一手指按死。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如何危險的境地,艾佩薩斯還是直挺挺地站著,抬頭望向克頓山的巨人。
「看好了!這才是我的眞面目!呀——!」
巨人專心注視著她。
他的心中漸漸有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情緒開始波動著。巨人的語言表達水準太差,很難找到形容自己情緒的詞彙。所以巨人只能將眼睛緊緊閉上然後再睜開。但是他眼前的光景卻沒有任何變化。巨人抖動著嘴唇說:
「這就是妳的眞面目嗎?」
艾佩薩斯噗哧笑了出來。
「沒錯!……咦?」
聽到自己的聲音大吃一驚的艾佩薩斯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兩隻小巧的腳間隔適當地穩穩站在地上。沿著腳往上一直看到腿、小腹跟胸部的艾佩薩斯將手舉了起來。她將手指一張一合。人類的手指還眞是奇怪!看起來實在是太弱了 。艾佩薩斯心中對人類的同情油然而生。忽然,她感受到了射向她頭頂的視線。
艾佩薩斯低著頭睜大眼睛偷瞄巨人。她看到的是巨人抽搐的臉頰。
「嗚,嗚……事情不是這樣的……,這次是我做錯了!再來!呀——!」
「等一下,等一下。眞是怪了?好,再一次。呀——!」
「不要太驚訝了 。呀——!喝——!呼——!呀呀呀!」
「你內心是在想我說了謊嗎?」
巨人沉重地張開嘴唇。
「不是。」
「什麼?那麼你相信我嘍!太好了!原來你相信我!」
艾佩薩斯高興得跳了起來。但是巨人將頭往左右動了動。
「我內心是在想,我贏了猜謎競賽。」
巨人自認講了相當有智慧的話,開心地猛點頭。滿臉通紅的艾佩薩斯不斷大喊著堅持自己是頭龍,但巨人對精神有些異常的人類小女孩卻不怎麼在意。亞夫奈德望著艾佩薩斯背影的臉一下子都綠了。怎麼會這樣?這時艾德琳將他想問的東西問了出口 。
「艾佩薩斯,艾佩薩斯,怎麼回事,妳怎麼不能變身了?」
「咦?眞的沒有變回去。好奇怪……咦咦咦!爲什麼不行!」
「是不是因爲太緊張了?要不要專心點再試一次?」
「嗚嗚!鳥太緊張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嗎?魚太緊張就會淹死嗎?琳,爲什麼要說出這種蠢話!」
「是、是嗎?那……那妳爲什麼不能變身呢?」
「不知道!」
艾賽韓德也用不安的眼神望向艾佩薩斯,但他問的對象卻是亞夫奈德。
「怎麼回事?喂,亞夫奈德,這到底怎麼回事?」
「不清楚。爲什麼沒辦法變身了……變身……變化?」
亞夫奈德感覺自己的心狂跳。他的頭自然轉向了托比的方向。
沒辦法再變化?
現實已經固定下來了?
亞夫奈德發現自己的後頸起了雞皮疙瘩。是這樣嗎?眞是這個原因嗎?越想越可怕……這時巨人如雷般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們輸了!現在馬上說!」
有沒有誰可以出面把那個愚蠢巨人的嘴給遮住!亞夫奈德用翻起的白眼瞄了巨人一眼,然後回過頭去望向托比。震驚的巨人稍微壓低聲音說:
「好。你們輸了。按照約定,你們要告訴我路坦尼歐的……」
「你這個豬頭巨人!給我閉嘴好好想想!」
艾賽韓德瞬間覺得眼前變成一片黃。這小丫頭大概已經被嚇瘋了吧。我要代替她向巨人道歉嗎?這時亞夫奈德手上的杖落到地上,他抱住了頭。
「沒有變化?沒辦法變化?固定了?傑倫特!傑倫特!是不是選錯了岔路?」
爲了進行正確的選擇而叫傑倫特先到托比去的亞夫奈德感覺自己崩潰了。是他選錯了嗎?還是已經太遲了?不,等一下。還不知道。這也許是因爲時間變慢而產生的現象。也許還有機會。想想看吧。我們必須到托比去。亞夫奈德想到自己的決心,點了點頭。要快點到托比去。光派傑倫特一個人也許力量不夠;也許是我判斷錯誤了。必須馬上到托比去。可是這樣還是有問題。而且問題的塊頭還有一百肘那麼高。那到底該怎麼辦?
亞夫奈德連忙舉起杖,握起自己的馬謝蕾妮爾的韁繩。巨人雖然訝異地想說些什麼,但亞夫奈德先大喊:
「跟我來!我告訴你路坦尼歐所在之處!」
巨人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一行人互相用很快的速度交換了目光。但是從艾賽韓德傳給艾佩薩斯,再從艾德琳很快傳出去的視線到了伊露莉身上就停了 。艾德琳盯著伊露莉,心裡一下子涼了。
「伊露莉小姐……?」
伊露莉用完全不懂的表情看著艾德琳。艾德琳內心中產生了用神的名字來咒罵的不敬衝動。喔,天哪!要怎樣才能對精靈解釋清楚這只是個騙局?
伊露莉以訝異的表情看著艾德琳說:
「艾德琳,妳在做什麼?快上馬吧。」
咚!艾德琳覺得猶如自己的頭被猛敲了一下。艾賽韓德與亞夫奈德也是一樣的。艾德琳爲了想出些話講,蠕動嘴巴的同時,伊露莉則是鎭靜地幫助艾賽韓德騎到亞夫奈德的背後,一面說:
「搞不好路坦尼歐大王也復活了。我也想去看看情況。快出發吧。」
艾德琳好不容易才沒昏倒,努力騎上了大波斯菊。

妮莉亞皺起了眉頭。那不是她所認識的傑倫特。好一段時間中妮莉亞似乎連哈修泰爾侯爵復活這件事都忘了,只知道盯著傑倫特瞧。他爲什麼用這麼痛苦的語氣說話?就像放棄了所有希望一樣。
「你爲什麼會用如此軟若無力的方式說話?」
沒、沒錯!這就是我想講的。妮莉亞轉向溫柴,傑倫特也回頭看溫柴,說:
「咦?」
溫柴並沒有回答他。現在更緊急的是哈修泰爾侯爵與朱伯金的問題。
朱伯金用無法置信的表情望著哈修泰爾侯爵。他被超越一切理性思考的純粹恐懼所籠罩。將矛刺進侯爵身體時,他用比世上一切眞理還更確實的方式感覺到了侯爵的死亡。那是親手殺人的感覺。可是侯爵卻背叛了朱伯金的感覺,又爬了起來。
「答案是什麼!」
那是打雷般的聲音。朱伯金茫然地轉頭望向階梯底下。克利的祭司們也滿臉恐懼地望著他。對面是侯爵的戰士 ,更後面則是從剛才起就不斷這樣大喊的傢伙。
溫柴再次大喊:
「快說!第八個犧牲者已經死了。雖然已經復活,但還是死過了!那麼第九個正確答案也應該要出現了 。第九個正確答案是什麼!」
聽到侯爵復活了,朱伯金嚇得發顫,後面的話他根本沒聽進去。復活了?沒錯!他應該是復活了。他並不是沒死!這種信念趕走了恐懼,朱伯金僵硬的全身也舒緩了下來。朱伯金平靜地面對著侯爵,眉間出現了深深的皺紋。
運氣好到莫名其妙的傢伙。你就是……
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看著哈修泰爾侯爵的雷澤在聽到溫柴說話的那一瞬間,也咚地一聲猛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沒錯!克頓山的巨人復活了 。而且也是因爲這個問題。這麼說來,前面那個男人也復活了嗎?但是這所有的一切說明了什麼?這一瞬間雷澤感受到心臟墜落的衝擊。
納克頓也會復活嗎?
如果死去的傢伙都會復活,那納克頓應該也會復活啊?他媽的有道理!納克頓沒有理由不能復活。看看眼前這可笑的事態吧。剛剛腹部才被刺穿的傢伙現在已經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了 。
但是納克頓卻還是被埋在洞穴深處。啊,眞是慘到連髒話都無法形容!雷澤恨不得馬上宰了對方似地狠狠瞪著朱伯金。
「喂!難道所有死者都會活過來?快說!」
「你說什麼?」
魯森肩膀抖動著望向雷澤。但是雷澤只顧盯著朱伯金大喊:
「快說!死去的所有人都會復活嗎?巨人復活了 ,帕哈斯也復活了,連辛斯賴夫都復活了!那……是不是所有的死者都會復活?」
看著這混亂又驚人的一幕,還沒跑掉的那些居民們感覺戰慄像一陣熱風掃過自己。他們說復活了?死者都復活了?難道我死去的母親、死去的丈夫、死去的女兒都復活了?
群眾沒自覺到自己漸漸開始朝階梯的方向走。
溫柴感覺身子一震,看了一下四周。原本因爲恐懼而拚命想要返得遠遠的群眾突然開始擠了過來。群眾對還飄浮在天空上的辛斯賴夫、怪異的魔法師,以及搞不清目的的其他那些怪人雖然懼怕,卻用與先前完全不同的表情往前走著。他們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在走般一臉茫然,但溫柴敏銳地感覺到危機的逼近。
「喂,格蘭。那些人……格蘭?可惡!」
手已經慢了。格蘭的肩膀往前滑開,溫柴手撲了個空。格蘭,哈斯勒以猛烈的速度向前突進。侯爵的戰士裡面是蓋博最先發現了格蘭。
「熱劍……!」
砰!蓋博的正面遭受一擊,往尼克與魁海倫的方向摔倒。重力與動能適切地混合,造成了人們的慘叫與怒罵。尼克與魁海倫被蓋博的身體撞上而跌倒,格蘭唰一下就從他們身上躍過。遲遲才發現發生事情的妮莉亞喊破了嗓子:
「格蘭——!你做什麼!」
格蘭.哈斯勒無言地衝進了克利的祭司群中。克利的祭司們猶豫地舉起手中的杖,但格蘭發出了獅子吼:
「擋我者死!」
那是完美的海格摩尼亞話。溫柴在內心中罵了一聲,就跟在格蘭後面跑了起來。但是早起跑很久的格蘭已經像衝入了無人之境般鑽進了克利的祭司之間。一個大膽的祭司將杖伸出攔住格蘭。「停!你想做……!」這是個他此後的餘生中都會後悔的決定。格蘭抓起了祭司的領口一把將他舉起,另一隻手則是抓住了他褲襠。「嗚!」格蘭將這個祭司的身體當作盾牌擋在前面,跳上了階梯。克利的祭司們賭上性命飛身躲避格蘭的突進,但幾個運氣糟透了的祭司只因站在格蘭前進的路線上,就嚐到被撞飛到天空中的新奇體驗。「砰,砰隆!」令人無法相信是身體與身體撞擊的聲音傳來,看到神聖的祭司們飛上天空,妮莉亞哭笑不得地說:
「好像之前也看過。這是人風暴吧?」
頃刻間突破多名克利祭司的格蘭將用來當盾牌的祭司拋到一邊,將劍拔了出來。他的面前只剩跌跌撞撞向後返的朱伯金以及茫然地看著他的哈修泰爾侯爵。格蘭用簡直能將劍柄捏碎的力氣握住了劍,以拜索斯語大喊:
「哈修泰爾!」
到這時爲止一直經歷感官混亂的哈修泰爾侯爵用耳朵觀看著格蘭的叫喊。那是鮮紅的憤怒顏色。其間噴出了鮮紅色的火風暴。
「還記得瑪格麗特.哈斯勒嗎!」
哈修泰爾侯爵竭力想要讓身體動,但手不聽使喚,腳像心臟一樣一脹一縮地鼓動著。心臟似乎一跛一跛的,肺則是愛動不動。哈修泰爾侯爵想要高喊,但這只讓他發現自己左邊的肩膀並不會說話。在這一切感覺的旋風中,格蘭的憤怒如海囉襲來。
「對於你復活,我很感謝。我要親手殺了你!」
格蘭將劍高高舉起。仍然站不穩的侯爵用眼睛賒聽著格蘭舉起的劍,什麼也不能做。格蘭的嘴整個扭曲了。
「呀——!」
「擋住他,魯森——!」
噹!
站在階梯下的人們嚇得閉上了眼睛。鋼鐵與鋼鐵相撞擊而發出極大噪音的同時,也噴出了刺眼的火花。然而溫柴並沒有閉上眼睛。睜著一條縫般的小小眼睛望向階梯的溫柴口中發出了驚嘆聲。
「天哪……」
魯森的大刀在侯爵的脖子前擋住了格蘭的長劍。這在記錄了許許多多英雄、包含了許許多多傳說的這片大陸的刀劍史上,也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這是因爲大刀的刀刃太寬闊了。如果是普通的劍,應該會被格蘭的大力給彈開。但是那把大刀卻是用相當柔韌的鋼鐵打造成的。溫柴很想解釋眼前發生的事情,但是眼睛所看到的狀況卻動搖了他的現實感。
格蘭的長劍以直角插在魯森的大刀上,看起來就像一把進餐用的小刀插在麵包條上一樣。格蘭光滑的長劍靜止在魯森大刀刀刃差不多中間的位置上。格蘭與魯森看到這副光景,都完全僵住了,一動也不能動。然而格蘭跟溫柴一樣無意識中陷入了說服自己接受眼前情況的狀態,但魯森卻不怎麼想要理解現在的狀況。魯森的這種性格透過牠朝後抬起的右腿展現了出來。
「呀——!」
魯森並沒有猛踹,而是用推的方式踢了格蘭的腹部一腳。雖然是無意識中採取的大膽行動,但也是最適合目前狀況的行動。戴著OPG的格蘭不會因爲被踹一腳就返開。但是被魯森一推,格蘭猶豫著開始朝後返下。嘎嘎!讓人人都想蒙住耳朵的尖銳摩擦聲傳向四周,格蘭將長劍從魯森的大刀上拔了下來。格蘭朝後返,一直到了這時,魯森才能夠辦到他剛剛就誠心想做的事情。魯森將大刀往兩腿中間一夾,蹦蹦跳跳起來。
「哎呀,我的手!手指、手指全斷了!哎呀呀呀!手臂全麻掉了 。嗚、嗚嗚嗚!爲什麼要叫我擋住他!」
差點昏過去的雷澤好不容易才邁步往前走了出來。
「住手……吧。我不知道你是誰,但無論如何請住手。」
格蘭眼睛看著魯森,同時回應了雷澤的話。
「爲什麼?魔法師。」
「因爲我還沒聽到答案。站著別動!朱伯金!」
正往階梯下走的朱伯金聽到雷澤的高喊聲,停下了腳步。雷澤急忙說:
「問題有三個。死者都會復活嗎?第九個正確答案到底在哪裡?還有,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朱伯金的嘴開始一點一點扭曲。
「對不起,但是我只能回答其中一個問題,也就是第一個。並不是所有人都復活了。而且也不會再有人復活了。」
「什麼?」
朱伯金的嘴上明顯帶有冷笑。
「那個人的身上似乎的確有克利的祝福。該如何說明他的幸運呢?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所有事情。但是我大致能猜出來……我修正一下。第二個問題我好像也能回答了。」
第二個問題?是什麼?啊,對了。第九個正確答案。到底在哪裡?朱伯金突然轉身。他舉起手大喊:
「兄弟們啊!快去保護那個人!」
雷澤、魯森與格蘭都慌忙轉身。朱伯金所指的地方,是地上穿了個大洞的地方。現在有一個人正站在洞旁邊。那人一臉淒然地注視著辛斯賴夫。朱伯金將雙臂高舉,嘶聲大喊:
「正確答案終於出現了!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的交叉點!我代替克利感謝你們的辛勞!兄弟們啊,快去保護那人!那人就是第九個正確答案,拒絕過去的人,拒絕未來的人!也是辛斯賴夫的希望!」
雷澤大大眨了幾下眼睛。天哪,他說那個人是正確答案?這到底怎麼回事?他認識那個人。那個人格蘭其實也認識,格蘭以無法置信的表情看了看朱伯金,然後轉過頭看那個人。
這時身處獨特位置但依然長久保持沉默的辛斯賴夫終於開始動了。辛斯賴夫慢慢跨過空中,走向站在洞旁邊的人。接近大洞盡頭的過程中,他的身體就像之前一樣在空中漫步著。辛斯賴夫停在原地皺了一下眉頭。然而他做出這個表情的時間並不長。辛斯賴夫站得直挺挺的,伸出了手。他的手就像撫摸空氣一樣移動著。辛斯賴夫用低沉但有力的聲音說:
「靠過來。」
站在洞旁的人失了魂似地望著辛斯賴夫。但是那人還是搖搖擺擺地往大洞的方向走去。坑洞的盡頭,就站在辛斯賴夫眼前的那人呆呆地盯著辛斯賴夫瞧。
「舉起手來。」
跟腳一樣,這次換成手遵照了對方的命令,猶如飄浮一般緩慢抬起。辛斯賴夫面帶著焦躁的表情看著那隻手。舉起的手最後停在了辛斯賴夫的手掌前面。
「抓住我的手。」
那個人用無法聚焦的散漫眼神望著辛斯賴夫。朱伯金呼吸急促地看著這一幕光景。其他的克利祭司也閉住了呼吸,注視著那隻手的動作。充滿寂靜的庭院中,某人的尖叫聲傳了過來。
「葩!不行啊!」
那是宓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某種信號一樣,讓葩的眼中突然恢復了生氣。葩看著站在她面前的辛斯賴夫,眼中流下了長長的兩道眼淚。葩朝前伸出的手握住了辛斯賴夫的手。

。由理的事件這備準葩讓就前以久很己自有還,由理的案答確正是葩,由理的手出伸葩。懂不搞一必是但。了果結道知先就因原道知不還至甚。果結的情事有所道知能,來未見看能者步漫來未。楚清不搞都麼什。懂不搞眞。亂混了入陷都切一的有所。瞧葩與夫賴斯辛著盯道知只,覺感何任有沒宓是但。頰臉的宓舔了舔,著叫嗚嗚坦達亞
。了下跪宓

騫完全停止了呼吸,望著葩。
葩的手指彎曲,與辛斯賴夫手指交叉緊扣,然而這短暫的時間,在騫的感覺來說卻好像幾十年一樣。一定要阻止她。爲什麼?到底怎麼回事?我能知道什麼?所有一切都會順利進行下去的。如果不順利又怎麼樣呢?穿越幾百萬單位被分割爲幾百萬分之一的時間,騫陷入了思緒中。但是那些思緒裡面的大部分,不,應該說是全部,與之前和之後的思緒都毫不連貫。就像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間中進行的妄想一樣。騫就這樣將幾百萬單位的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思緒中。

『。的道知先始開果結從是候時他其,的樣這是不候時他其。了來過反都切一的有所在現。了來過反都切一的有所……了來過反』
。答解的題問夫賴斯辛了成葩。量力的人驚有擁葩。身了紋葩幫我
。答解的題問夫賴斯辛了成葩。量力的人驚有擁葩。身了紋葩幫我
……途旅上走。了來未見不看
。態事的前目決解。途旅上走。了來未見不看
。騫了見遇。騫愛好。婚結騫跟
。婚結騫跟。騫愛好。騫了見遇
。爸爸愛好。了死爸爸。苦痛好
。苦痛好。了死爸爸。爸爸愛好
。容形樣這能才時喻比的劣粗最受接能是還且而。恨悔於近幾這。麼什算不本根懼恐,前面緒情的到受感刻此I必在。慄戰的受承法無了生產都處處上身的她。抖發身渾,巴嘴己自著摀宓

不連貫的思緒支流中,有一道流特別凸顯了出來。分散的時間突然連結在一起,騫捕捉著自己的思緒,被捆綁到沉思的時間裡。
騫突然想到,自己對葩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瞭解都沒有。
『葩是誰?是宓的妹妹。平常看起來像個傻大姐,但其實也沒辦法確定。那她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嗎?似乎也不是這樣。她跟著我,老是妨礙我跟宓重逢。我並沒有生氣。是因爲情感缺乏症嗎?不是。因爲我有情感缺乏症,所以在處理葩的事情之時,沒有任何情緒會阻礙我。我可以強制將葩送回去,並且不會感到任何罪惡感或其他讓我不舒服的情緒。但是我並沒有這樣做。』
幾千單位的時間又流逝了。騫將視線從辛斯賴夫與葩牽著的手上移到葩的臉上。
『妳是誰?我爲什麼想不起妳的任何事情?從與宓相遇開始,十二年前我就認識了妳。當然一年中也只能見到幾天面。是因爲這樣嗎?所以我對妳的事什麼也想不起來?不是的。因爲我跟宓也一樣少見面。但是我對宓許許多多的事情卻都很清楚。是因爲我的情感缺乏症嗎?是因爲我的感情全傾注在宓一個人的身上嗎?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這還是很奇怪。妳到底是誰?』
幾百單位的時間很快流過。騫的視線停在葩的臉龐上。
『剪羊毛的葩。搬鞍上馬的葩。踹亞達坦的葩。空手將四個醉漢打得七葷八素的葩。不想看屍體而轉過頭去的葩。在賽德蘭大草原最深的夜幕下,撫摸著我臉頰的葩。妳到底是誰?』

?事種這生發會上身妳麼什爲。動行大重項一第的取採下況情的來未道知不在宓是就也,的生發時同是動行與考思事件這
『?呢身紋葩幫要麼什爲宓是可』
。動行的義意無個是只身紋葩幫宓以所。她著待等來未的殺自地慘悽後最,人親的有所去失有只葩。量力的身紋過用有沒都次一連葩,中來未的到看所她在?怪奇點有事件這到想沒麼什爲?樣這會麼什爲。身了紋葩幫她。致一了成達次一第上身葩在是但。著活中當致一不種這在是就宓,者步漫來未爲身。睡瞌打才後然覺睡會己自道知先是不並她是但。騫上遇才後然,騫上愛會己自道知先她。致一法無而間時的流向方同不朝著因體身的她與考思的她。道知已早中識意無宓
『。的樣一是人他其跟向方的身本間時的動流體身的宓著載承是但,倒顛序順然雖緒思的宓』
。己自笑嘲在間識意無是說以可,上身狗在用字名的子兒的到抱會機沒將。到識認有沒也點點一連。點一這到識認有沒直一她的然當所理是這受接經已。因原上碰才果結道知先。的倒顚後前是直一活生的宓
。顫寒個了打宓

握起辛斯賴夫的手,葩以滿溢著淚水的雙眼凝視辛斯賴夫。但是辛斯賴夫對她的表情沒有投以任何關心,抬起另一隻手說:
「妳另一隻手也抬起來。」
葩的肩膀顫動著。下垂的手無力地舉起,抓住了辛斯賴夫的手。一對男女就這樣雙手交錯、四目相視。雷澤不瞭解這是什麼意思。現在該怎麼做昵?爲什麼是那個女人?葩.L.格拉喜艾兒,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除了很會打架、厚厚的嘴唇在月光下展現出驚人的魅力,妳身上到底還有著什麼樣的秘密?這時有人抓住雷澤的肩膀猛力一扳。雷澤感覺肩膀都快斷了 ,回頭之前先發出了呻吟。「呃啊啊……」然而他的呻吟完全被高喊聲蓋過了。
「魔法師……快攻擊!」
雷澤眼中含著淚光回頭。茫然地看著辛斯賴夫與葩的格蘭變得蒼白的臉也回過來對著說話的哈修泰爾侯爵。哈修泰爾侯爵整張臉的肌肉劇烈抽搐,用盡全力才能說出:
「快攻擊。快攻……擊!殺了……那傢伙。阻、阻止這件事!」
「哈修泰爾!」
格蘭大喊,再次舉起了劍。然而看到哈修泰爾侯爵猶如喝醉般顫抖的手,他一時間無法出手。侯爵要讓手動起來似乎吃力到可怕的地步。現在哈修泰爾侯爵感覺自己是在挺直左邊的腰。哈修泰爾侯爵對自己的所有感覺發出了詛咒,試著將右邊的小腿前後移動。他果然成功地說出話來:
「快攻,攻擊……。魔法……師。拜託!理由……我以後再……相信……我!格蘭……拜託……」
「你要我相信你這混蛋?」
格蘭用啼笑皆非的語氣說完,再次舉起了劍。我沒辦法再聽這混蛋繼續說些瘋話了。不管那個死人是否復活,不管那個女的是否握住死人的手,我都要砍斷你這混蛋的脖子!格蘭將劍高高舉起。
「哈修泰爾。這不是殺人,這是毀滅!」
喊出刺耳聲音的同時,格蘭將劍劈了下去。然而長劍劍鋒砍上侯爵的脖子之前,他的肩膀就發生了可怕的痙攣,手臂停了下來,刀就這樣架在侯爵的脖子上。因爲這時格蘭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場景,令他不禁止住動作,嘴唇開始發抖。
侯爵的眼中浮現了罪惡感。
絕對沒看錯。要當作自己看錯了,要直接下手斬斷侯爵的脖子,這種感覺卻又太過清晰了。格蘭無意識間說出:
「怎麼回事?」
連動個下巴都非常困難的哈修泰爾侯爵流著口水,很吃力地說:
「抱……抱歉。孢歉……」
格蘭感覺猶如閃電打在自己的後腦勺。
「你說什麼?」
「抱歉……瑪格麗特的事……抱歉。原諒我……格蘭。是我錯……了。」
「閉嘴……」
侯爵的嘴唇噴出了口水,扭曲到誇張的下巴發出的並不是說話聲,而是模模糊糊的呻吟聲。但是格蘭馬上就聽懂了 。他詛咒自己立刻聽懂這句話的耳朵。侯爵很吃力地說: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我死過一次……現在……我,我懂了……好笑吧?我很……可笑。要到我死、死之後……眞對不起……請原……」
「閉嘴!我不接受你這混帳的道歉!」
然而侯爵並沒有停下來。哈修泰爾侯爵用盡全身心的力氣講話的時候,格蘭感受到之前根本無法比的巨大衝擊。
「瑪格麗特……也會復活嗎?」
格蘭手上的力氣一下就全不見了。格蘭現在不算是用劍指著侯爵的脖子,而是將劍擱在侯爵的肩膀上。他與侯爵對長劍都絲毫不再關心。哈修泰爾侯爵很辛苦地『聽著』格蘭的眼珠子,說:
「你的妻子……會復活……嗎?你想過……嗎?嗯?死,死人……會復、復活。格蘭,格蘭。你的妻子,瑪格麗特。你的女兒叫……艾波琳?艾波琳可以跟……媽、媽媽重逢?沒、沒錯。你的兒子。你死……去的兒子呢?」
「你說什麼……」
「想、想想看吧!格……蘭。死人,都、都會復、復活!你的,妻子、兒子!會……復活嗎?嗯?你、你這樣想過嗎?嗯?」
格蘭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是舌頭卻不由自主地亂動,喉嚨間則是發出了漏風般的聲音。死者會復活。死者會復活?
「看、看看我。我復……,活了。復……活了!不、不……不行。不可以!」
與格蘭陷入了極大的混亂相反,哈修泰爾侯爵在繼續說話的過程中卻感覺自己正在漸漸恢復正常。現在他是用眼睛在看,耳朵在聽,嘴巴在說話。哈修泰爾侯爵現在很熟練地說:
「不、不行,格、格蘭!這……樣不行。魔法師,魔法師!快、快去攻擊那個……辛斯賴……快攻擊他!」
但是雷澤卻下不了手。雖然感覺這樣不太像平常的自己,然而雷澤還是沒辦法攻擊。他的腦袋連一個魔法都想不起來。他沒辦法下任何判斷。能夠不將臉別過去不看眼前的恐怖景象,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
辛斯賴夫正在碎裂。
不知從何時起,克利的祭司們唱起了歌來。那是節奏緩慢而不斷重複的歌。這首歌似乎成了比大氣還重的某種氣體,覆蓋了整個地面。沉重的音律不規則地反覆起伏。帕哈斯陷入混亂的腦袋一角判定與其說那是首歌,還不如乾脆說是呻吟。配合著歌曲的節奏,辛斯賴夫慢慢粉碎了 ,不斷有粉末從寬大的袍子下方墜落。一撮一撮的頭髮落下了,然而頭髮在落入洞中之前就已經化成飛灰四處飛散。看到他的皮膚就像丟進火堆的紙張一樣變成灰燼,妮莉亞感到一陣噁心。噗!可怕的聲音短促地傳來,有某樣東西從袍子裡面往下掉。溫柴知道那是辛斯賴夫的右小腿。發出沙沙聲的同時,左腿則是與無數的粉末一起從大腿處斷裂落下。它們都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洞裡。
他在風化……傑倫特也只能這樣形容。就像承載過多歲月重量的雕像最後瞬間風化一樣,辛斯賴夫的身體化爲破片、碎屑與塵土 。腿沒了之後漸漸加快的粉碎進度最後到達了上半身。腹部與胸部幾乎同時碎裂。在一眨眼間,頭也化爲麕粉。
「阻、阻止他!快阻止他!瘋狗魔法師,快!」
雖然哈修泰爾侯爵這樣喊,然而雷澤一動也不動。哈修泰爾侯爵側身跨出一步,抓住了格蘭的肩膀。格蘭發現他手上的熱度,打了個寒噤。
「格蘭,格蘭!阻止他!滅亡……只有滅亡……!」
唰啦——吊著衣服的身體瞬間化爲灰塵,辛斯賴夫的白衣往下墜落。當袖子滑落時,他的手臂還沒粉碎。辛斯賴夫的袍子就像一隻白色的蝴蝶一樣飄蕩著往洞中落去。
此時葩抓著辛斯賴夫剩下的雙臂。突然葩的手指動了。葩放開了辛斯賴夫,他的雙臂也就跟著身體的其餘部分以及衣服下墜。現在辛斯賴夫的身體連一點也不剩了。
葩將手臂往前伸,靜靜站在那裡。克利的祭司們直到此時還在執拗地唱著那首調子沉鬱的歌。一陣子之後,葩抬起了手。其他人看不懂這個動作的意思,但克利的祭司立刻停止了歌唱。
葩將手放下,轉過身去對著朱伯金。
「我感謝你,朱伯金。」
那是辛斯賴夫的聲音。
沒有任何人開口。沒有任何人呼吸。葩,不,辛斯賴夫看了看寂靜的四周,微笑了。格蘭喘著氣。這怎麼回事?這時哈修泰爾侯爵抓著格蘭肩膀的手無力地放開,垂了下去。格蘭的耳邊響起了哈修泰爾侯爵虛弱的聲音。
「滅亡……才是完美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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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時間的匠人

第一章

夕陽西下的天空雖然暗了下來,平原卻反而亮了起來。被照耀成暗紅色的肯頓城牆上,成了黑色人影的男子們望向平原的方向。
朱力奧市長望向丁賴特。
丁賴特撐著城牆,肩膀隨呼吸上下起伏。不敢有望向城外景象的念頭,丁賴特只能直盯著地面穆史塔巴說:
「丁賴特,我們不是應該討論一下剝奪葛雷.惠德倫指揮權的問題嗎?」
「穆史塔巴!」
沒有必要拔出劍來。丁賴特的眼神本身就像把銳利的小刀刺向穆史塔巴。但是穆史塔巴臉上只有淡淡的表情。那張黝黑的臉龐之所以動起來,完全不是因爲情緒,只因爲他要說話。
「就像各位看到的,他背叛了誓言要竭誠效忠的主君,背叛了誓言要獻身侍奉的歐雷姆,背叛了誓言友誼長存的朋友。我認爲不能再把他當作我們的指

揮者,不能再把他當作騎士。」
丁賴特用喉嚨被掐住的聲音吃力地說:
「怎麼、怎麼現在說這種話……在心情還這麼難過的時候。穆史塔巴,拜託……請你忘掉這些事。不,如果忘不掉,就請你暫時先別說出來。拜託了。」
穆史塔巴冷冷地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丁賴特很努力地轉過頭去看戴頓平原。遮蔽天空的黑霧不斷蠕動,以無法形容的噁心型態飄浮著。霧的底下,是森然羅列的旗幟與刀槍,在閃耀著陰沉的敵意。
死亡騎士。是從什麼時候起對它們習以爲常的呢?丁賴特咬牙切齒。然而死亡騎士充滿了平原,就好像它們理所當然就應該在那裡一樣。有一個騎士站在它們的最前頭。騎著不能再怪的怪物、瞪著肯頓城牆的那個騎士跟其他死亡騎士比起來個子小了很多。原本是在天上飛的騎士,個子小是當然的,所以它穿的盔甲也相對輕了許多,但只有頭盔非常沉重。葛雷.惠德倫的雙眼在那頂頭盔下閃閃生輝。在距離天空騎士稍遠的位置上,索羅奇一副不管什麼東西進入他手臂可及的範圍內他都會出拳猛捶的樣子,咆哮著說:
「這不對,不合理,不可能!我以亨德列克之名發誓,不,不行!以魔法師之名起誓是件很可笑的事情。返一百步來說好了,就算把死者復活當作理所

當然的事情,那爲何龍鬥士沒有復活!」
面對狂怒的索羅奇不知如何是好的西蒙瑟聽到龍鬥士這個詞,立刻轉頭。他視線所到之處站了一個似乎全身寫著『戰鬥兵器:危險物品』的戰士,表情

猶如額頭上貼著『戰鬥準備完畢』這幾個字,默默地望著荒野。最後剩下的那個來尋找召喚者索羅奇的龍鬥士很沉重地開口:
「如果破壞了還會復活……」
索羅奇轉過頭豎耳傾聽。龍牙兵很嚴肅地說:
「那再次破壞不就得了,索羅奇。」
龍牙兵的智慧(?)讓索羅奇閉上了嘴。一時間啞口無言的索羅奇咬住了嘴唇,瞪著站在平原上的死亡騎士葛雷的身影。
這時西方天空中通紅燃燒著的太陽終於消失了。與此同時,死亡騎士的隊伍裡面發生了小小的波動。朱力奧市長將眼睛瞇得細細地望向平原。
原本站在最前頭的葛雷輕輕舉起手。死亡騎士的陣中,有一個騎士立刻衝到了前面。這騎士將巨大的戟反轉過來用單手握著。希頓波利史官看到他操縱這麼沉重的戟就像玩一根小小燒火棍一樣,不禁發出了呻吟。這個死亡騎士就這樣反著拿戟,直接衝向肯頓城前。死亡騎士所騎的『東西』雖然有四條腿,但卻只用前面兩條粗壯的腿在跑。兩條細細的後腿繞過肩膀上頭,像手臂一樣朝前伸出晃動著。看到這奇怪的動作,城牆上的人們同時感到了驚懼與噁心。
希頓波利史官差點把拳頭塞到嘴裡,說:
「這樣反著拿武器,應該是信使。」
朱力奧市長皺著整張臉點頭。載著死亡騎士的怪物以這種怪異方式奔跑,居然還跑得很快,不一會就來到了城門邊上。死亡騎士將手上的戟往地下一插,舉起了空手。這在傳統上代表他是個信使。朱力奧市長這時不太情願地靠近城牆,但想到可能遭受狙擊的危險,希頓波利史官還是連忙攔住市長,直接將身體伸到城牆外面去。
「你是信使嗎?」
「是是是是!我我我我幫幫幫幫葛葛葛葛雷雷雷雷.惠惠惠惠德德德德倫倫倫倫傳傳傳傳話話話話!」
丁賴特與索羅奇同時開始磨牙。丁賴特純粹是因爲夥伴背叛造成的憤怒與痛苦,但索羅奇氣的是死亡騎士故意提到葛雷,惠德倫之名的計謀。一聽到這

個名字,城牆上的人們之間果然立刻產生了比之前放大了很多倍的不安氣氛。
希頓波利史官也閉著嘴瞪了死亡騎士很長一陣子,才回答說:
「……說吧。」
「葛葛葛葛雷雷雷雷.惠惠惠惠德德德德倫倫倫倫是是是是保保保保護護護護肯肯肯肯頓頓頓頓的的的的獅麵獅獅鷲鷲鷲鷲獸獸獸獸金金金金克克克克

萊萊萊萊的的的的眞眞眞眞正正正正主主主主人人人人。現現現現在在在在就就就就把把把把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萊萊萊萊交交交交出出出出來來來來!」
所有人都用不安的眼神望向希頓波利。然而希頓波利還沒回答,索羅奇就連忙抓住了他的肩膀。朝著回頭一臉茫然的希頓波利,索羅奇快速地耳語說:
「這眞奇怪,居然不是勸我們投降。信使先提金克萊的事。」
「對……對呀。」
「它們應該馬上會提條件。與它們談的時候要小心。」
希頓波利點了點頭,再次朝死亡騎士大喊:
「交出牠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死亡騎士好像在等待似地說:
「我我我我們們們們保保保保證證證證肯肯肯肯頓頓頓頓的的的的自自自自由由由由與與與與安安安安全全全全。」
希頓波利一時啞口無言。猜想過許多條件的索羅奇面對這麼意外的提議,也不知該如何反應。然而丁賴特仍然一臉痛苦,穆史塔巴則還是板著張臉望向

暗紅的天空。禮貌性注視著毫無反應的天空騎士 ,索羅奇再次對希頓波利耳語:
「爭取時間。」
「給、給、給我們討論的時間!」
「馬馬馬馬上上上上回回回回答答答答!」
希頓波利用粗啞但是帶著眞誠的聲音喊道:
「我們不像你們只會有一種意見。與肯頓整體相關的事情我們都必須討論才行。」
死亡騎士明顯地在臉上表現出不滿。它原本就已經長得很嚇人,不高興起來更是讓人恐懼。但是一陣沉默之後,死亡騎士將插在地上的戟拔了起來,大

喊道:
「我我我我明明明明天天天天傍傍傍傍晚晚晚晚再再再再來來來來!」
死亡騎士轉身準備要走。這時丁賴特大喊:
「喂!你!我是丁賴特.伊士菲爾德。去轉告葛雷.惠德倫說我想見他!」
死亡騎士身體轉過一半,回頭瞄了城牆上的丁賴特一眼。然而死亡騎士並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隊伍裡去。
信使一回到死亡騎士群中,就走向葛雷。雖然離得很遠,丁賴特看不見信使是否有對葛雷說些什麼,但是葛雷的頭動了一下。隔著遙遠距離、沉重的頭盔與黑霧,丁賴特依然敢發誓葛雷的眼光正對著自己。
然而就只有這樣。葛雷直接轉身。雖然沒有下任何口令或指示,但死亡騎士全部都隨著葛雷的動作同時整齊地轉身,回到設在遠處森林中的大本營去。應該是吧?黑霧遮蔽了它們的背影,所以很難看到它們離去的整個過程。
索羅奇連忙說:
「那個大嗓門說的話,所有的肯頓居民應該都聽見了。我想市長一回到市政府,就會被民眾包圍。我晚一點才會回去,所以要麻煩您辛苦點,跟居民代表討論一下。雖然應該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來。」
朱力奧市長點了點頭。一隻獅鷲獸換肯頓城……無論從誰看來,死亡騎士的提議都充滿善意到値得稱讃的地步。朱力奧市長與希頓波利史官一走下城牆,索羅奇立刻轉向丁賴特說:
「我們來談一下吧,丁賴特、穆史塔巴。」
丁賴特還是一臉絕望的表情,所以索羅奇必須提起穆史塔巴的名字。穆史塔巴慢慢轉過頭,索羅奇說:
「對它們的提議,你們怎麼想?」
「這是很値得接受的提議。」
「不,我不是說這件事。葛雷似乎很想要金克萊。不是這樣嗎?」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嗯?,」
「雖然現在不能再承認他是我們的一員,他畢竟曾經是個天空騎士。 (丁賴特雖然給了他一個白眼,但穆史塔巴毫不在乎。〉對他來說,金克萊與肯頓城有同等的,不,應該說金克萊有更高的價値,這也是當然的。」
「呃呃……」
索羅奇雙臂抱胸沉思,原本站在他背後的西蒙瑟與龍牙兵也跟著點頭,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穆史塔巴,如果是你會怎麼樣做呢?艾拉與……」
在索羅奇問完之前,穆史塔巴就回答:
「在無損於騎士誓言的狀況下,就算給我一個國家我也不換。」
索羅奇再次閉上了嘴。壓抑住心中驚訝的索羅奇連忙想:這似乎是自我身分認同的問題。天空騎士無論如何都應該在天上飛才行。接下來換穆史塔巴問索羅奇了:
「我也有問題要問您。就像剛剛魔法師大人說的,爲什麼那些邪惡的傢伙都復活了,但龍鬥士卻沒有復活?」
「啊啊,你這話眞是直接命中核心啊。」
索羅奇只說了這些。等了一會,穆史塔巴不太高興地說:
「……一般人會這樣回答,意思就是……」
「沒錯。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
索羅奇再次開始咆哮。西蒙瑟面帶不安稍微朝後返。索羅奇也不知道是在對誰生氣,憤怒地說:
「一般的情形下,我都能想出可以解決問題的許多個理論,再用消去法篩出其中最有可行性的,來選出最適合的解答。但是這次別說許多理論了,就連一個答案我都想不出來。死者全都會復活嗎?錯!肯頓居民並沒有大量復活。目前爲止,肯頓居民中復活的就只有那個綽號可笑的祭司而已。活過來的人不會再死嗎?錯!昨天明明就有死亡騎士死去了。那它們不會再復活了嗎?錯!那些死亡騎士又都復活了第二次!可是龍鬥士卻連一次也沒復活。有些人可以復活好幾次,有些人卻一次也不會復活。我怎麼樣也找不出一個統一的規則!去他的,西蒙瑟!殺了我!看看我會不會也復活第二次!我叫你快殺了我!」
原本還在繼續生氣的索羅奇這時抓起了因自己說的話而極度激動的西蒙瑟的領口,拚命地搖了起來。『我叫你殺了我!這是命令!』這雖然體現了爲實驗連性命都不顧的魔法師精神,但西蒙瑟簡直就快要哭了出來,只知不斷重複唸著『索羅奇大人,索羅奇大人……』。而穆史塔巴則是一臉嚴肅地豎起了劍,拚命要擋住想著『若這是召喚者的命令,我就照辦』的龍牙兵。丁賴特則完全不管他們,自顧自下了城牆。
在暗紅的夕陽光線照射下呈現古銅色的城牆階梯十分夢幻。踩著階梯往下走的丁賴特感到一陣暈眩,絕望讓他的腳步更加不穩。結果手撐著城牆好不容易才能往下走的丁賴特放著最後幾階不走,直接坐到了階梯上。
被那些羞恥的回憶捆綁著,使得丁賴特心中一圑混亂。伊斯,太陽昇起的海洋、閃耀金光的清晨沙灘、沿著白色峭壁奔跑看到的西其安湖的夕陽……伊斯的庭院就是海洋。他們敬拜著隨海風而盛開的玫瑰,從水平線上學習正義。如果飛到高空中,就完全看不見海上的波浪,只有無邊無際的遼闊海原包圍著他們。
『葛雷,你忘了這一切嗎?我們難道是爲了淪落成這副樣子,才落到這莫名其妙的時間中來嗎?』
有某人正看著他。
丁賴特抬起了頭。漸漸變暗的天空下,一個小小的少女正望著他。丁賴特用乾澀的聲音喊出少女的名字。
「仕女凱特。」
凱特只有一個人。她的衣服並沒有穿戴整齊,但原本對女性服裝就沒什麼眼光,再加上內心痛苦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的丁賴特卻一點都沒發現。凱特囁嚅著說:
「丁、丁賴特大人……您好像有心事。」
「沒什麼。有什麼事情嗎?黛安小姐在哪裡?」
「黛安在家裡。我、我是來找您的。」
丁賴特茫然地看了看凱特。一直到了這時,丁賴特才發現凱特的鞋子上都是泥巴,臉上滿是汗水,繩子沒綁好的帽子歪歪斜斜地戴在頭上,連腰帶的釦子也沒扣好。丁賴特混亂的頭腦好不容易才導出了正確答案。她應該是自己穿上衣服偷偷出來的,所以打扮才會這麼奇怪。
丁賴特想要起身,但想到自己站著的話凱特必須將頭抬得高高的才能看到自己,就還是繼續坐在原地說:
「您前來……妳來找我有事嗎?」
「對呀……可是您眞的沒事嗎?」
「沒什麼。妳有什麼事情呢?」
凱特猶豫地觀察了一下丁賴特的神色。丁賴特很吃力地故意微笑給她看,凱特看了立刻安心地說:
「那個,我聽說了。」
「什麼事呢?」
「那個……下午上課的時候,馬廄那邊有好像是慘叫的聲音。所以我才問了黛安。」
是金克萊吧。丁賴特點了點頭。
「聽說獅鷲獸在馬廄裡頭。而且主人不見了……我想問牠爲什麼要哭。是不是因爲沒有主人了?」
丁賴特再次感覺喉嚨好像被掐住一樣,說:
「是的。」
「那是眞的嗎?」
「是啊。那金克萊一定很難過。」
凱特理解似地點了點頭。丁賴特對小小少女的下巴上下移動露出了痛苦的微笑。所以丁賴特對凱特感到謝意。這個少女似乎是爲了安慰我才不經許可自己跑出家門的。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這可眞是不得了的冒險。
然而下一瞬間凱特說的話很出乎他意料。
「那麼,現在金克萊沒有主人了嗎?」
「咦?嗯……也可以這麼說。」
「騎綱鷲獸很難嗎?」
「這個嘛……我不太清楚。因爲飛馬與獅鷲獸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可是,學就可以學會了吧?」
丁賴特想點頭,突然身子一震。他眼睛盯著凱特,心裡則是想要大喊。丁賴特猜到這個少女想說些什麼了。
凱特抬起手很熱誠地說:
「沒有、沒有主人……就沒有人照顧牠了。對不對?」
丁賴特什麼都沒說。凱特注視著自己玩手的動作,呑呑吐吐地說:
「那可以幫牠找一個新的主人嗎?可不可以?」
「仕女凱特……」
「葛雷說過,獅鷲獸可以飛到天空的盡頭。對不對?現在金克萊已經沒有主人了,所以……」
凱特將最後的話呑了回去。但是丁賴特還是直盯著她瞧,所以凱特非得把話繼續說完不可。
「那能不能把那隻獅鷲獸送給我?」
丁賴特對自己產生的情緒感到很驚靜。這一瞬間丁賴特發現自己很想呼這個脆弱的小女孩一巴掌,而且這樣的慾望還相當強烈。現在這個小女孩居然把腦筋動到葛雷的獅鷲獸頭上?對葛雷的處境已經不再關心,不,應該說直接把他當作已死之人。丁賴特連忙將雙手握起緊壓在膝蓋上,低下頭躲避凱特的眼神。凱特眨呀眨充滿期待的眼睛對他而言是太大的負擔。所以丁賴特看著自己用力壓到發白的手,說:
「妳爲什麼……爲什麼想要猶鷲獸呢?」
凱特興奮地回答:
「因爲我想飛到天上。」
是媽媽。死去的媽媽。在天上的媽媽,媽媽,媽媽!可惡,煩死了!眞讓人笑不出來。就算眞騎上金克萊飛到天空的盡頭,凱特也不會遇見她的媽媽呀。凱特周圍的大人都奸詐地欺騙這個小孩子,所以現在這個小孩子跑來搞亂我的心情。丁賴特咬著牙說:
「很對不起,但葛雷還活著。金克萊是屬於他的。」
凱特盡可能抬起頭反駁說:
「咦?不,不對呀?黛安說,葛雷被鬼附身,已經不是人類……」
那個該死的下女!丁賴特頭腦中的理性部分雖然判斷說出這個早已傳遍整座肯頓城的傳聞不能怪黛安,但是感性部分對黛安、對凱特的憎惡火熱燃燒了起來。丁賴特又一次好不容易壓抑住自己,說:
「請不要相信那種傳聞。」
「那,如果葛雷還活著的話,金克萊爲什麼會哭成這樣呢?別說謊了。主人已經死了才會這樣哭……」
這瞬間丁賴特的憎惡超過了他的耐心。
「不管是不是成了死亡騎士,無論如何葛雷還活著!死掉的是妳媽媽!就算飛到天空盡頭,妳也找不到妳……!」
丁賴特沒把話說完。凯特一動也不動地直盯著丁賴特。
陷入慌張的丁賴特深呼吸之後望向凱特。從外表看起來,她跟不久前的她沒什麼差別。但是有些東西不見了。之前構成她的某種東西消失了,丁賴特眼前的她似乎只剩下了一個空殼。丁賴特的心中開始慢慢滲入了無法停止的悔恨。這時凱特的嘴唇輕輕動了。
「亂說……」
「仕、仕女凱特……」
「亂說……」
「仕女凱特,對不起,我錯了。」
「他們亂說……我也想過,她根本不在天上……」
丁賴特很驚訝。凱特並沒有否定他的話。她否定的是自己一直以來相信的事情。
「媽媽死了……死掉了……」
死亡?這一瞬間丁賴特嚇了一大跳。少女口中所說的死,跟自己說的死意義並沒有不同。凱特懂得死亡這件事。爲什麼?怎麼會?瞬間丁賴特想起了臨

到這座城的災難。可惡!這座城的小孩如果不懂得死亡才更是奇怪。
「媽媽在墳墓裡面……」
「仕女凱特。不,等一下。這件事其實是這樣的……」
「媽媽……死掉了。對。死掉了。跟雷提的祭司,還有警備隊員一樣,死掉了。對。」
凱特猶如吟味自己的話般,緩慢但確定地說。丁賴特雖然開了口,但發不出聲音來。凱特慢慢開始後返。
「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
「仕女凱特?」
凱特對丁賴特這個驚慌問題的回答,就是刺耳的尖叫。
「嗚啊啊啊——!」
原本起身到一半的丁賴特又跌坐了回去。凱特抱著自己的頭大叫。而且這叫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接二連三叫個不停。
「嗚啊啊啊——!嗚啊啊啊——!嗚阿阿啊——!」
來往於城牆周圍的警備隊員與居民們都用訝異的眼神看著他們。丁賴特努力想要再站起來。然而凱特尖叫完之後就轉身開始狂奔。
「仕女凱特!」
丁賴特大喊完就追著她跑。但是凱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拚命跑,腿長許多但全副武裝的丁賴特卻怎麼也跑不快。丁賴特想到要將盔甲扔到一邊,同時甚至也想對在遠處看熱鬧的肯頓居民破口大罵。但是這兩個都不是騎士該有的行動,所以丁賴特只能閉著嘴拚了老命地追。黃昏中的大路看起來像是一條紅色的綢緞。凱特在綢緞上拖得長長的影子十分夢幻。雖然這影子就一直在自己的腳前晃,但丁賴特卻怎樣也抓不到凱特。少女高聲大叫,騎士也只能無言地緊追,兩人幾乎將肯頓的大道跑了一圈。
只能一股腦跟著凱特跑的丁賴特發現周圍的景象變了。但是因著太陽下山之前一定要抓到凱特的想法,丁賴特根本沒辦法花心思在周圍的情況上。如果眞到了晚上,要找到小小的凱特就更加困難了。所以丁賴特只好撥開草叢跟著走上山坡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跑在前面的凱特突然不見了。丁賴特連忙停了下來。青藍色的黑暗已經籠罩四周,充滿窸窣聲的森林正演奏著催眠曲。糟了,這裡到底是哪裡?丁賴特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壓抑住。如果看不見,就要聽,聽聲音。應該會聽到很輕的腳步聲才對。
一個模糊的聲音傳來。
那是啜泣聲。丁賴特皺起了額頭。那是呼吸不順暢,還夾雜著咳咳聲的,就是小少女在刻骨銘心的痛苦下會發出的那種哭聲。丁賴特推測出了聲音的方向。如果提著個燈籠來就好了。周圍都是森林,所以丁賴特追蹤哭聲的同時受到了腳下石塊與草木的妨礙。
這並不是人走的道路。難道是野獸平時走的路徑?
丁賴特依著腳下的感覺與周圍的樹木下了這樣的判斷。這至少不是人來人往的地方。難道是這個小女孩自己捜索出的捷徑?可是,這條路到底通向哪裡?
丁賴特用很疼痛的方式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丁賴特抱著踢到大石塊的右邊小腿,無聲地慘叫。哎喲,我的腿啊!這什麼鬼呀?瞬間丁賴特感到一股寒意,連腿上的疼痛都忘了。他踢到的東西是簡簡單單但明顯是人工製作的東西。那是一塊長方形,豎立在地上,刻了些小小文字的……墓碑。
這裡是墳地嗎?
這裡是幽暗的墓地。黑暗中許許多多墓碑的影子看起來就像一座森林。跑得昏了頭的丁賴特根本無法準確推測出這裡的位置。城在哪個方向?周圍不要說建築物的影子,連星光也沒一點。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跑到這邊來的,但從花的時間沒多久看來,似乎離城也並不遠。
這時啜泣聲再度傳來。
丁賴特是個勇敢的騎士,但深夜站在墳地正中央聽著墓碑間傳來的哭聲,他卻也很難完全冷靜下來。後頸跟肩膀極度緊繃,丁賴特甚至感到了疼痛。已經僵掉的後腰緊繃感無法緩解。丁賴特深呼吸之後慢慢環顧四周。
哭聲再次傳來之時,丁賴特已經能判別出方向了。所以丁賴特小心翼翼地不去踏到墳墓,很小心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一面走著,丁賴特一面嘲笑自己。這還眞是愚蠢。一個死人居然還害怕墳地?但這種想法其實只是逼著自己壯膽而已。瀰漫整個墳場、時時刻刻從他身體鑽進鑽出的感覺把他弄得更爲緊張了。墓地與其他地方不一樣。這個過分明明白白證明死亡的地方,氣氛與宮殿、港口、平原或田野的確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哭聲就從他鼻子前傳來。
丁賴特停下了腳步。暗藍色的天空中開始閃耀著星光。凱特倒在墳前,手抓著泥巴與荒草啜泣著。
「仕女凱特。」
「媽媽,媽媽……媽媽。」
丁賴特跪下了。他開始慢慢撫摸起比自己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凱特的背。凱特喉嚨哽住,發出了咳嗽聲。丁賴特慢慢將凱特扶起來。凱特想要掙扎,但丁賴特輕輕抓著她的肩膀,扶她坐了起來。
凱特起身之後的樣子讓人嚇一跳。雖然是在黑暗中,但至少可以大致看出她衣服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泥土 、手上沾了草滲出的水、滿臉眼淚與泥巴。凱特直視到丁賴特的臉,立刻又開始放聲大哭。
「嗚嗚……!」
丁賴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閉上了嘴,拿出手帕來大致擦了擦凱特的臉。然後他將手帕移向凱特的鼻子,輕聲要她擤一下鼻涕。
「擤。」
「擤——!嗚哇……嗚哇哇。」
丁賴特將好像重了五倍的手帕隨便塞進口袋裡,撥了撥凱特的頭髮。
「仕女凱特,別哭了。」
「媽、媽、媽,死、死、死掉,死掉了,嗚哇哇哇!」
「是的,仕女凱特。但是這麼難過也不是辦法。」
凱特瞄了丁賴特的臉一眼,但是能看到的只有黑黑的影子。凱特對著影子大叫:
「求求你!」
「嗯?」
「求求你!救我媽媽!我叫你救我媽媽!」
這眞是個令人爲難的要求。丁賴特搖了搖頭,然後無言地抱起凱特。突然被舉到空中的凱特在重重心事下仍然大吃一驚,緊緊纏住了丁賴特的脖子。丁賴特用很不舒服的姿勢抱著凱特,說:
「我們先回市長官邸去。洗過澡我們再談吧。」
「救我媽媽……」
「仕女凱特,這裡又黑又冷,去洗個澡吃點東西之後我們再談吧。」
「吃晚飯嗎?」
「是的。」
「吃完晚飯就可以救我媽媽了嗎?」
這什麼話?丁賴特這時很想面露一個虛弱的微笑。然而對凱特的要求進行回答的並不是他。
「咦,是凱特?」
丁賴特轉過身去,然後很快倒吸了一口氣。他差點就拔出劍來,但因爲抱著凱特所以沒法辦到。還好他沒辦到。丁賴特好不容易才看出對方是人。
有一個女人站在那裡。丁賴特看到那個影子,立刻發現那是個因爲有著像巨魔或食人魔般強壯身軀、手臂粗得給人強烈壓迫感而自豪的女人。那女人將巨大的手掌扠到腰間的肥肉上,低頭看著丁賴特。丁賴特在強烈的壓迫感下,好不容易才問出:
「妳、妳是誰……」
「媽媽!」
丁賴特好像聽到自己的下巴掉到地上滾的聲音。凱特全身開始掙扎,丁賴特好不容易才在凱特摔得四腳朝天之前將她放了下去。一被放到地上,凱特就

奔向那個身軀巨大的女人。她抓起了那女人的裙角(丁賴特懷疑那是頂軍用帳篷),將頭朝後一仰,看到了媽媽的臉。
「媽媽……?媽媽!」
女人用與她雄偉身軀相配的雄壯聲音表達出自己的驚誇。
「哎呀!凱特?妳在這裡做什麼?怎麼弄得這麼髒!妳在撒野嗎?看妳這一身泥巴。弄得比野凱特就這樣任人擺佈地被好好盤査了一番,好不容易才說:
「咦,咦?媽媽沒有死嗎?」
丁賴特感覺女人的眼中噴出了火花。女人抓起凱特小小的身體亂搖,一面大叫:
「這丫頭!混帳丫頭!這是小孩對媽媽說的話嗎?妳咒我死嗎?哪裡學的壞習慣!我死了?死了?混帳丫頭!妳才死了哩,這死丫頭!」
女人如雷貫耳的聲音簡直把凱特與丁賴特的魂魄都嚇飛了,兩人跌坐到墓碑上。凱特的身體被輕輕舉起放到膝蓋上,接著那根撞城門的柱子般粗大的手臂抬了起來。女人就像釘釘子一樣揮動起巨大的手掌打在凱特小小的屁股上,發出了淒厲的聲音,丁賴特只能抽了一口涼氣,閉上了眼睛。
凱特拚命慘叫,但女人還是一絲不苟地以打屁股大師的動作懲罰著凱特。丁賴特發覺凱特的慘叫聲中不知怎地竟帶有一絲喜悅,但因著環繞四周的恐怖氣氛,這感覺稍縱即逝。一陣子之後,女人氣喘吁吁地停下手部的動作,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然後就抬頭看丁賴特。接受這眼神的丁賴特維持著直立不動的姿勢。朝著僵住的丁賴特,女人兇巴巴地說:
「你是誰?武士嗎?」
差點報上官銜與軍階,丁賴特好不容易才微笑了一下,說:
「我是伊斯的丁賴特,……仕女啊。」
以爲女人應該會爲了這個名字而驚訝,丁賴特的期待卻於瞬間粉碎了。女人那表情就像在說『伊斯的丁賴特聽起來像是街坊某家小狗的名字』一樣。她望著丁賴特的眼神中突然充滿了懷疑。
「你在這裡對我們家可愛死的小丫頭做了什麼,丁賴特先生?」
丁賴特的口中似乎有千百種話語要噴發出來,但只有一句話堅定地在丁賴特的腦中盤旋。
居然叫她『可愛死的小丫頭』?

雷澤突然轉頭說:
「帕哈斯!」
「怎麼了?」
「你眞是帕哈斯?」
「……你是白痴還是神經病?你剛剛才這樣叫我,然後馬上就懷疑起自己片刻之前叫的這個名字了?」
魯森嘻嘻笑了,雷澤則是很冷靜地說:
「兩個我都不是。那我換個方式問好了。你的父母親特別尊敬大詩人嗎?」
「啥?」
「你父母親是不是因爲太崇拜歷史上的大詩人,所以才幫你取了這樣的名字?」
帕哈斯一直到了這時才搞懂雷澤到底想問什麼。帕哈斯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我是個孤兒。」
「孤兒……」
「我五歲的時候作了第一首歌,十歲的時候第一次握起了劍。十五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墜入愛河,十七歲的時候第一次殺人。我並不後悔。」
雷澤接著帕哈斯的話繼續往下講。
「因爲是爲了仕女才舉起劍來。二十歲的時候殺了強姦狂魔奧克比,開始被懸賞。因爲強姦狂魔奧克比好歹是個貴族。二十七歲的時候橫越了海格摩尼

亞,親吻了時間之針。三十歲時你打倒了初戀時的情敵、一生的勁敵布坎南伯爵,奪取了他的劍。」
帕哈斯望著雷澤的眼睛帶著幾分溼潤。
「眞是感謝。超過一百年之後,竟還有人這麼清楚地記得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原來你就是帕哈斯本人。」
「你說得對。」
「那麼……」
雷澤冷冷地轉過頭望向托比城。
「那個就是克頓山的巨人本人。」
「我同意。不管你這麼說時身在何方,人們都會贊同你的。」
帕哈斯點點頭之後,也將目光轉向托比的方向。不,更精確地說應該是在看用腳後跟拚命踩踏著托比市政府屋頂的巨人。
被巨人踹飛的屋頂飛過天空,巨人一拳打得鐘塔嘩啦啦地垮了下來。噴水台也垮了,水柱向空中直冒,旁邊則是似乎永遠澆不熄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巨人造成了托比城史無前例的大破壞,但從帕哈斯看來他應該還在熱身的階段。像被甩開一樣躺在地上氣喘吁吁的亞夫奈德無力地抬起頭。
「我來解釋,要聽嗎?」
將胳膊擱到膝蓋上,再將額頭擱到拳頭上坐著的溫柴只張開一隻眼瞧亞夫奈德,然後又再次閉上了眼睛。
「說吧。」
「那、那是巨人。」
「呿……!」
溫柴並沒有破口大罵,只是瞪著亞夫奈德。亞夫奈德深吸一口氣,看他這樣子,艾佩薩斯的眼角往天空一揚。
「你!爲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瞪奈德?」
溫柴看了艾佩薩斯一眼,但沒有說什麼話,又將眼睛閉了回去。亞夫奈德深呼吸一次〈然後先攔住艾佩薩斯〉之後才開始解釋。
「那個巨人在找路坦尼歐大王。我們纏住了他,叫傑倫特先趕到托比去。但是我們沒辦法永遠拖住巨人。我們擔心傑倫特的安危,所以我只能回答帶他去找路坦尼歐大王。接著我們到了托比,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溫柴點了點頭。沒錯。這些傢伙是突然間冒出來的——這話有語病,其實他們來的時候,伴隨著震動天地的巨大腳步聲。總之看到巨人的警備隊員與托比居民都陷入了大混亂,趁著這個機會葩,不,應該說辛斯賴夫嗎?無論如何,那個人與克利的祭司們一起不見了。想追蹤辛斯賴夫的溫柴因爲巨人到處施暴而決心離開托比,結果在托比的外城遇到了亞夫奈德一行人,就逃到了這裡。
溫柴閉著眼睛說:
「可能要發點胃腸藥給托比居民。」
「咦?」
「因爲他們好像打算把我的心挖出來吃了。」
亞夫奈德嚇得臉都白了。原本坐在他身邊的艾賽韓德怒氣沖天地說:
「混蛋!那教我們怎麼辦!我們也以爲巨人只是要去找路坦尼歐而已。巨人之所以變得這麼狂暴,還不是因爲當年你們人類攻擊他!」
溫柴發出了伸舌頭的聲音。這話說得也對。托比、警備隊員在恐慌的混亂狀態下對巨人開始發動攻擊,一中箭巨人就狂怒地大喊:「烏塔克!你到底在哪裡!」然後決心將托比城化爲荊棘灌木叢。
「現在正被巨人夷爲平地的托比城的居民會這樣說:打從一開始,帶他來就是個錯誤。」
「嗚!」
艾賽韓德雖然認爲這是錯誤的指責,但並沒有再繼續辯解。這並不是矮人的性格。伊露莉一臉痛苦地望著托比城。
「要讓巨人離開托比才行。帶他去路坦尼歐大王所在的地方不就得了嗎?」
亞夫奈德嘆了一口氣。
「問題是我們根本不知道大王在哪裡呀。」
「這是個問題嗎?」
亞夫奈德被這句話驚醒了。他回過頭去看伊露莉,但是伊露莉卻只凝望著托比的方向。可惡,沒錯!這並不成問題。既然已經騙了一次,再多騙一次也無妨。然而這次換艾德琳搖頭了。
「這、這個嘛……巨人好像不再信賴人類了。他當年不是受騙而死的嗎?剛剛他又被人類騙了一次。不管怎麼樣,巨人可能認爲我們是先埋下伏兵再把他引過來的也說不定。」
「呼……這可能性相當高啊。」
傑倫特喪氣地說。但是伊露莉搖了搖頭。
「但還是要試試看才行啊。」
「該怎麼做才好呢……我什麼也想不出來。腦袋裡好像成了團漿糊了,思緒常常想到一半就斷了。要把巨人引開才行。怎麼……要把巨人引到哪裡去才好呢?」
伊露莉暫時不回答,只是盯著傑倫特瞧。這眞奇怪。那個虔誠又充滿活力的人爲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會變得這麼軟弱無力呢?妮莉亞也有這種懷疑。傑倫特眞怪。其他時候,他都是會拿起武器第一個在最前頭跑向托比的人啊。
這時坐在稍遠處的格蘭開口了。那是拜索斯語。
「拯救托比免於巨人的蹂躪才是對的。然而達蘭妮安說……」
溫柴看了看格蘭。
「達蘭妮安……」
「叫我們去找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的交叉點。那個交叉點就是葩。所以我們應該去追她才對啊。」
「意思是要去追侯爵吧。那托比就這樣丟下不管嗎?」
「……沒錯。侯爵跟他那群蹩腳嘍囉要去追葩。騫與宓也……是不是我們應該要去追她?」
「該死,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結果溫柴的憤怒爆發了。
「我對這瞬間所有的一切都不滿。我不喜歡在風景好到可以野餐的這個山丘坐看巨人將托比城夷爲平地,也不喜歡你們只會嘀咕一些無能爲力之類的喪氣話。帕哈斯!雷澤!在一旁看熱鬧很好玩吧?只知道出一張嘴,就不能出出拳頭嗎!亞夫奈德!只有你一個人是拚命逃出險境的嗎?你以爲其他人都是在坐馬車觀光的嗎?爲什麼一副只有自己經歷生死危機的樣子!傑倫特!你的腦袋裡一團漿糊?你的腦袋什麼時候不是一團漿糊!你是思考之後才行動的嗎?你要走的路不是德菲力幫你主宰的嗎!格蘭!其他人都去追葩,所以你也要去追嗎?你是只知道跟著狗群走的小野狗嗎!」
溫柴突如其來的激烈言論讓人們都感到驚釾。溫柴接收著一道道充滿委屈與憤怒的視線,緊握長劍站了起來。因爲什麼話都沒說所以才沒被溫柴扯進去的妮莉亞訝異地說:
「咦,溫柴?」
溫柴無言地走向馬匹。妮莉亞用有點猶豫的腳步跟上去,說:
「你要……去哪裡?溫柴?」
溫柴緊握移動監獄的韁繩,沒踩馬鏺就翻身上了馬鞍。他拔出了劍來,左手握起了韁繩,說:
「Crifenthaunew gereh, fictyr-factey ashna thene ki zhapair!Rackdarph!」
溫柴丟下這句怒吼,就將劍調轉拍了一下移動監獄的屁股。
「喝——!」
溫柴開始朝托比城直奔。妮莉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的背影,然後就抓起三叉戟跳上了黑夜鷹。帕哈斯滿臉訝異地說:
「咦,妮莉亞小姐?」
似乎想直接跟著溫柴跑的妮莉亞暫時停下來,對帕哈斯大喊:
「帕哈斯!知道那句話什麼意思嗎?」
「意思就是:你們就永遠坐在那裡像感情好的鸚鵡們一樣互相嘰嘰喳喳吧,一群蠢貨……」
「謝謝了!」
妮莉亞踢了一下黑夜鷹的肚子。黑夜鷹的巨大身軀像黑色的疾風般開始狂奔。剩下的人類與其他種族都漠然地望著溫柴與妮莉亞的背影,或是面面相覷。陷入混亂的一行人當中,帕哈斯心中有某種感覺湧起。
這是大詩人的自覺。拿著一把劍、一架豎琴,周遊海格摩尼亞,對所有美女獻上愛意、對所有男人進行挑釁之人的憤怒。就算死而復生之後,男人還是絕對不可以侮辱我。雖然可以說這是種單純幼稚的情緒,但詩人原本就是這樣的。他們是情緒的奴僕,是詩歌的奴隸。帕哈斯氣得渾身發抖。怎麼會有混蛋膽敢在查奈爾的後代面前做出一副要跟巨人挑戰的樣子!
「我也去!」
艾德琳低頭注視那個矮小的男子,吃了一驚。帕哈斯的眼中燃燒著火焰。他將頭髮往後一順,然後用力舉起他那把過長的劍,說:
「所謂友情,是在回顧以往相處的時間之前,先聚焦在未來要一起走的時間。所謂獻身,是指在將自己獻給他人之前先對自己忠實。我會跟溫柴與妮莉亞一起走,以此來獻身給我自己。」
傑倫特扯著自己的頭髮,溫柴說的話在他腦袋中不斷翻攪著。他說得沒錯。我是思考之後才行動的嗎?無論何時,只要面前有岔路,德菲力就會告訴我該怎麼走。這打從一開始就是我的權利,所以我反而忘掉了。有德菲力這位引路者在,我怎麼還敢說出前途茫茫之類褻瀆的話呢?
現在的我呢?
傑倫特忽地起身無言地騎上修奇。其他人也都開始跑向各自的馬。帕哈斯拔出他那把長長的劍,往前伸出大喊:
「你這該死的南方土人!給我站在原地別走!駕!」
「喝!駕!」
每個人都對自己的馬下了口令。以敏捷的動作爬到百夫長背上的艾佩薩斯高聲大喊,卻發現亞夫奈德還在拖拖拉拉的(所以害艾賽韓德也被拖著走不了)


「奈德!還在幹嘛?快走啊!」
「嚼?啊,嚼。」
亞夫奈德結結巴巴地說,幫忙艾賽韓德爬上了謝蕾妮爾的背,然後自己也上了馬,接著他就立刻開始馳騁。但是他的面容間充滿了憂愁。艾佩薩斯讓百

夫長與謝蕾妮爾並肩跑著。亞夫奈德張開嘴唇,自言自語從喉嚨裡面鑽了出來。
「永遠……」
「咦?」
「永遠坐在那邊像鸚鵡一樣嘰嘰喳喳吧……」
艾佩薩斯困惑地看著亞夫奈德。不管再怎麼想,都很難認爲那是對馬下的命令。一陣子之後艾佩薩斯發現亞夫奈德在不斷重複溫柴的話。
「怎麼了?」
然而亞夫奈德對艾佩薩斯的疑問毫不在乎。除了操縱馬必須付出的注意力之外,他完全是陷沒在自己的內心世界當中。亞夫奈德結結巴巴地說:
「坐在那裡嘀咕吧……坐在那裡嘀咕……」
艾佩薩斯感覺到欲求不滿。雖然在走下坡路,看了看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馬身上的亞夫奈德,她還是十分不安。但是亞夫奈德即使身處這樣的險境,還

是拚命思考,專心到額頭上結出汗水的程度。
「我們不用走嗎?」
因爲最後一個出發的人是這樣拖拖拉拉,所以一時之間還有人留在原地這件事並沒有顯露出來。雷澤與魯森站在山丘上,看著這些人離去的背影。魯森摸了摸自己的鼻頭,將頭轉向雷澤。
「喂,雷澤。」
「嗯?」
「我絕對不要靠近巨人。知道嗎?」
雷澤微微笑了。
「別擔心。我沒有那個打算。」
「是嗎?」
「是……我現在有更急的事情要處理。這件急事跟你也有關係。」
魯森疑惑地說:
「什麼意思?」
雷澤用稍帶不安的聲音說:
「那個男人復活了,你也看到了吧?那個栗子色頭髮的男人。」
「是的,沒錯。」
「死了又復活……就像克頓山的巨人,還有那邊跑著的那個帕哈斯復活一樣。這樣說來……」
「嗯?」
「我們的朋友難道沒復活嗎?」
雷澤展開雙臂用誇張的語調說。但是魯森卻沒好氣地回答:
「我們的朋友,是誰?你不說名字我怎麼知道是誰。」
雷澤聽了簡直差點跪下。
「納克頓……」
「什麼!納克頓復活了嗎?眞的?」
魯森展現出了雷澤期待的樣子。可惜的是,這是在雷澤放棄了期待之後才展現出來的,所以雷澤爆笑了出來。
不,我只是說也許會這樣。我要去確認一下。巨人復活了,帕哈斯也復活了,那個叫做侯爵的人也一死就復活了。難道納克頓就不會復活嗎?要去確認一下才行。」
「這樣啊。好。快走吧!」
「頭腦簡單眞好……如果我也能像你這樣想那就好了,朋友啊。」
「咦?什麼意思?」
「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
魯森不安地瞪著雷澤,說:
「老半獸人說,要把自言自語的半獸人打死或者放逐出去……」
「……這應該是長老們處理精神異常的半獸人的智慧。還好我還沒瘋,所以不需要把我打死。」
「是嗎?好吧。」
魯森說完之後,馬上將大刀扛在肩膀上綁好,而且毫不猶豫地開始走了起來。漠然地望著魯森的背影,雷澤笑著搖搖頭,也跟在後面走了起來。他一面走一面沉思。發生了這麼多怪現象。現象的背後應該有意義、有理由才對。死者復活的原因是什麼呢?第一個表面上的理由是克利祭司們搞的那些儀式。還有葩.L.格拉喜艾兒。葩已經變成辛斯賴夫了嗎?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但是最重要的是……
「非葩不可嗎?」
說出這句話的雷澤自己爲之一震,但走得很快的魯森並沒有聽見雷澤的話。雷澤不出聲地嘆息了一回,然後繼續回到自己的思緒中。
萬一納克頓復活了,要是牠復活的原因是葩,而且如果不想讓復活的事實回歸於無效……

「必須要把葩殺了!」
哈修泰爾侯爵咆哮著。魁海倫將原本打算遞給侯爵的茶杯丟到一邊。
「別再說了!不然就把理由說出來!爲什麼非得殺了她才行?我並不是會打著仁義道德旗號批評侯爵大人的人。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侯爵將毯子往上拉到脖子附近,遠遠地望著魁海倫。魁海倫只是用很有耐心的表情注視著他的眼睛。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它們裡面曾經閃耀著睿智與熱情。可是現在那雙眼睛又算什麼?侯爵的身體在毛毯底下顫抖著。侯爵悄然開口:
「一定要殺掉葩。」
魁海倫不耐煩地拋下侯爵不管,回到了火堆邊。原本想坐下的魁海倫偷瞄了騫一眼。騫只是一個勁默默地盯著侯爵。魁海倫直接往地下一坐,說:
「就像你看到的,他已經陷入精神混亂的狀態……」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騫這樣說完,就將茶杯遞給魁海倫。魁海倫喝了一口,但還是沒感覺到茶的味道。映入他眼簾的是坐在騫身邊、將頭倚在騫肩膀上的宓。
陷入了困境。
騫將拿著茶杯的手放到膝蓋上,回頭看魁海倫。
「你的主人現在變成這樣,所以我想跟你談談。你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
「我們要去追葩與克利的祭司們。我完全不懂魔法或神學之類的東西,但從我看來,葩的肉體已經被辛斯賴夫的幽靈搶走了。我要幫她搶回來。可是你們有什麼打算?」
沙姆爾用可怕的表情望著騫——他還沒忘掉自己被騫打過的事。因爲那件事,他現在連呼吸都還很疼痛——說:
「我們高興去哪裡就去哪裡,護衛武士 。」
騫稍微偏過頭去看沙姆爾,但沙姆爾的臉上並沒有現出任何表情。沙姆爾上唇抽搐著說:
「就算我們是一起離開那座該死的城市,你也不算我們的夥伴或客人。學著小心點說話吧。」
「這是不公平的。」
「啥?」
「看在一起出城的面子上,綁架宓的帳我還沒找你們算呢。這不是不公平嗎?」
沙姆爾憤然站起身。
「你這混蛋……!」
然而騫把沙姆爾的立場弄得很可笑。而且靠的還是不做出任何行動。騫一副沙姆爾有沒有站起來都不關己事的樣子,只是將放在膝蓋上的手往後拉。騫慢慢開始喝茶,沙姆爾發出怪叫,衝過去想要踹騫。然而沙姆爾立刻就會對自己的行動感到後悔。
「嗚啊!」
沙姆爾抱著自己的小腿蹦蹦跳了起來。騫用茶杯擋住了沙姆爾出的腳,滾燙的茶湯一下子都淋在沙姆爾的腳上。將沙姆爾害得如此狼狽,騫卻沒有往沙姆爾的方向看一眼,只望著尼克與蓋博。尼克與蓋博都露出兇惡的表情起身,騫馬上一手護住宓,另一隻手伸向柴火的方向。這時魁海倫大喊:
「全都給我坐下!」
「一定要把葩殺掉!」
被魁海倫的喊聲嚇到的侯爵再次發出了慘叫。蓋博一下子失去了打鬥的心情,尼克也用悽慘的表情望著侯爵。魁海倫也表情扭曲地看了看哈修泰爾侯爵,再轉過去對著沙姆爾。
「已經不太痛的話就坐下吧。」
「魁海倫!這混蛋……」
「我叫你坐下!」
沙姆爾一臉無法忍受地輪番看著魁海倫與騫,突然往相反的方向走開了。魁海倫看了看沙姆爾的背,對騫說:
「我們沒辦法跟你一道走。」
「彼此彼此。可是,你們有什麼打算?」
「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侯爵不斷反覆說的話。你們不是侯爵的手下嗎?你們打算追去把葩殺死嗎?」
「我們想先去找好的診所或修道院。侯爵大人有必要靜養一陣子。老實說現在我的腦袋一團混亂,我也很想追上葩與克利的祭司,抓著他們問清楚現在到底怎麼回事。」
「這、這我絕對無、無法接受。魁海倫。」
魁海倫與騫同時轉過了頭。哈修泰爾侯爵連頭頂都裹在毛毯裡頭,直瞪著魁海倫。魁海倫訝異地想要起身。然而侯爵用壓抑的聲音喊道:
「給、給我坐著!別過來!」
身子已經起來一半的魁海倫又慢慢坐了回去。他內心絕望了。
「侯爵大人……我什麼都不會做。安心地說吧。」
侯爵翻起白眼看著騫、魁海倫、蓋博與尼克。聲音從他的嘴縫中一點一點地透出來。
「我、我們要去追、追葩。然、然後殺了她。不、不,不是她。要殺了辛斯賴夫。」
騫稍微皺了眉頭,但是什麼話都沒說。對騫察言觀色的魁海倫盡可能輕聲細語地對侯爵說:
「能不能解釋一下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呢?」
「滅、滅亡是完美的歸宿。沒、沒終結的東、東西,是無法完、完成的。沒、沒唱到結尾的歌就,就是沒完成的歌。沒、沒有結局的故事,就、就是沒完成的故事。沒、沒有死亡的人、人生,就是沒有完成的人生!」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蠢貨!這樣我才能死!」
魁海倫差點就衝了過去。緊握拳頭壓抑自己心情的魁海倫小心地問道:
「侯爵大人要死?」
「對,對!」
「侯爵大人不是……因爲辛斯賴夫而復活的嗎?所以辛斯賴夫得死,連侯爵大人也得跟著死嗎?」
「不是。」
魁海倫困惑了。
「不是?」
然而侯爵並沒有回答魁海倫的問題,只是在毛毯中將身體縮得更小。魁海倫雖然感覺很悶,但是並沒有催侯爵。好一陣子之後侯爵才又開口 。但是這話不是對魁海倫說的。
「未、未來漫步者。」
男人們的眼光一下子都射在宓的身上。撫摸著亞達坦脖子的宓慢慢轉過頭。
「您在叫宓嗎?」
「妳應、應該知道吧。」
「知道什麼……?」
「妳說、說過的話,我現在懂了。妳做的事,我現在懂了。妳來解釋。說吧。」
宓疑惑地看著侯爵。氣喘吁吁的侯爵舔了一下嘴唇才說:
「無、無法忍受什麼。人無法忍受什麼。」
「……無法忍受無聊。」
原本擁有很大期待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騫並不是擁有這種期待的人,所以只是一個勁盯著宓瞧。侯爵點點頭,說:
「無聊、漫長是、是什麼?」
「沒有變化。」
「妳、妳怎麼能知道未來?」
宓面對著侯爵,暫時不作回答。侯爵好幾次努力試著想講話,但最後還是閉著嘴,用誠懇的眼光望著宓。宓淡淡地回答:
「因爲過去已經固定了。」
「錯!好吧……時、時間是誰創造的?」
「優比涅與賀加涅斯。」
「誰、誰能同時獲得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關心呢?」
「人類。」
「爲、爲什麼呢?」
「因爲人類創造出了時間。」
魁海倫的下巴轉動了方向。魁海倫先看了宓一眼,然後再看了侯爵一眼。然而他的臉很快又轉回宓的方向。侯爵現在幾乎不結巴了。反過來說,宓卻漸

漸失去了表情與聲音。
「妳怎麼能知道未來?」
「因爲我創造了未來。」
騫的眉毛激烈地抽動。她說『我』?宓從來不說這個字。此刻侯爵幾乎已經恢復他出事前的銳利語調,說:
「創造者當然從創造前就必須知道要創造什麼。因爲妳創造了未來,所以妳知道未來。知道未來,所以才能創造未來。就跟必須要有設計圖,才能做出

東西一樣。」
「是的。」
「葩從妳那邊奪走了什麼?」
「未來。」
「所以妳看不到未來了。因爲已經被奪走了。」
「是的。」
「因爲不知道未來,妳現在沒辦法創造未來。」
「是。」
「妳是誰?」
「我是人類。」

第三章

火堆裡面燒了一半的樹枝發出聲音崩塌了。魁海倫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往四周東看西看。哈修泰爾侯爵在毛毯裡顫抖著。宓靠在騫的肩膀上,用睏倦的表情望著火堆。宓拉住了騫的手臂,用柔軟的聲音說:
「嗚……騫,宓現在好睏。可是宓內心的感覺好奇怪。」
騫的眼中浮現了訝異。騫轉過頭去看魁海倫,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了。
你也看到了吧?
沒錯。
那麼,這不是夢嗎?
好像不是。
騫朝著魁海倫點了一下頭,然後就摟住了宓的肩膀,用跟平時沒什麼兩樣的聲音說:
「因爲太累了吧。從托比出來的時候太辛苦了。」
「不是因爲那個,而是……好像做夢似的。眞奇怪。是喝醉酒的感覺嗎?嗚。」
「休息一下吧。」
宓點了點頭,將頭靠到騫的膝蓋上。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蓋博與尼克等人的眼光。然後宓將亞達坦拉了過去,輕聲細語地說:
「亞達坦,幫宓蓋棉被。」
亞達坦並沒有汪汪叫,只是將身子拉得長長地躺在宓身邊。宓閉上眼睛,微笑著入睡了。騫靜靜地望著宓的臉龐,等到宓的呼吸聲漸漸平靜下來,他才回過身去抬頭看魁海倫。
魁海倫正盯著侯爵瞧,侯爵不知從何時起已經全身裹著毛毯躺下了。他盡可能縮著身體,看起來十分可憐。但是魁海倫爲了不打擾侯爵,並不去管他。

魁海倫的眼光正投向騫這邊。他很自然地壓低了聲音。
『那個,騫。你也很清楚地看到了。對吧?』
『是的。那場對話,我全部記得。』
『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我搞不懂。』
『我也是。這到底怎麼回事?喂,蓋博、尼克。你們也看到聽到了吧?』
肯定的答案在幾個人之間往返。魁海倫額頭整個皺了起來,直瞪著火堆。一陣子之後魁海倫很吃力地說:
『我好像看到了某種不可知的東西。我應該沒有看錯,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有某種看不出是什麼的力量介入了,只是我說不清那是什麼。』
『是的。可是……』
『可是什麼,騫?』
騫低頭看了看趴在自己膝蓋上的宓。
『如果宓是人類,侯爵就不是人類了。』
『什麼意思?』
『死了之後又活過來了,你的侯爵。』
『沒,沒錯。』
『這樣還可以說他是人類嗎?』
『如果不是人類又是什麼!』
『我推測出一件事。』
『什麼?』
『你的侯爵大人想死。』
『沒錯。』
『所以我剛剛才說侯爵不是人類。這樣說起來,也許侯爵的想死其實是想變成人類,不是嗎?』
魁海倫用被人打了一陣的表情看著騫。但是騫的臉上依然跟平常一樣,整個被毫無情緒的表情盤據著。
『滅亡是完美的歸宿。我想如果要終結才算完成,那麼你的侯爵就是爲了成爲一個完成的人而拒絕復活,才希望自己的生命終結吧。』

奇騰利一直盯著海上的水平線瞧。站在身邊的陸戰隊員乾咳了一聲,說:
「那麼,我們算是被趕下船了,祭司大人。」
「是啊。」
「您知道他打算去哪裡嗎?」
「我在猜……」
陸戰隊員等了一陣子。波浪打在碼頭上濺起水珠,橫越遼闊海原的海鷗唱著奇異的歌。佇立於北方港口的南方祭司露出了孤獨。
「他應該是去尋找自己吧。」
「什麼意思?」
「他應該是去尋找……溫柴巴爾坦。」
陸戰隊員再次閉上了嘴。另外兩個陸戰隊員發現伊斯人因著好奇心望向他們的視線,就一一瞪回去。伊斯的人們有些驚訝甚至不高興,但在異邦人與遠處的怪異物品來來往往的這座港口,幾個奇裝異服的怪人根本無法長久吸引人們的注意。
奇騰利說:
「痛苦的影子不可能站在陽光下。」
港口特有的騷亂氣氛漸漸遠去淡化。沒什麼船駛入港灣。大概是返潮的時間吧,只有船在出航。對南方人而言有些嫌冷的風在吹著。奇騰利稍微縮起了身子,說:
「痛苦的影子是無法繼承家門之名的。」
「是的。他是個孤僻的男子。陸地上根本沒有他的位子。」
「勇氣足以讓伊伽利斯海峽的君王屈服,膽量足以拿藍龍當對手……擁有很多沒賦予我們的……我們應該怎麼樣稱呼他呢?」
陸戰隊員望著水平線好一段時間,他們看到那裡冒起一艘紅色的船。讓伊斯的船員都睜大眼睛的紅海蛟船飾正要翻越水平線。陸戰隊員低聲說:
「也許他反而幸福。」
「什麼意思昵?」
「他可以毫不受阻礙地到海上去。」
奇騰利並沒有回答。陸戰隊員雙手扠在腰上,望著紅海蛟號遠離的模樣。
「他拋棄了不能擁有的名字,甚至連可以擁有的名字也拋棄了……這不是很自由嗎?也許他對於巴爾坦家遭滅絕並不感到憤怒。」
「那麼是爲了什麼?」
「我想那也許是對於捆綁他的那條鎖鏈的憤怒。」
「鎖鏈……」
「如果沒有了溫柴,他就必須繼承巴爾坦家,等於是在陸地上有了他容身之處。他必須與自己的父親見面,與用異樣眼光看他的人們見面。然而現實是

,他必須離開自己的家與父母,回到他自己的家——海洋上,將格林.歐西尼亞稱作父親。」
奇騰利點了點頭。陸戰隊員笑了。
「他在撒嬌嗎?」
奇騰利也笑了出來。
「說得很對。」
「他是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純眞的大海之子。眞令人羨慕……」
「光知道有人是以這種方式生活,我就滿足了。」
「是的。我也沒辦法變成那樣。因爲我是人類。」

從伊斯的美麗港口都市戴哈帕出發,辛柴最後一次回顧港口 。伊斯在傑彭與拜索斯的戰爭中不斷持守中立,陸戰隊員與奇騰利在此處稍作停留之後,就會隨便找一艘往南的船回到傑彭去。伊西多在抱怨。但他抱怨的不是這次航行目的越來越奇怪,或者擔心得不到什麼報酬。讓他煩悶的主因是沒辦法在伊斯的酒館中找到鬧事的機會。
「要是能跟伊斯的劍客來一場對決,應該對我完成賽洛克水平線的劍法有很大的幫助才對。」
「嗚嗚嗚!」
紅海蛟船員們的揶揄像暴風般襲來,露出一副好像要把伊西多吊到桅杆上的樣子,所以原本打算抱怨個十來天的伊西多只敢抱怨不到半天。單手抓著帆繩望向戴哈帕的辛柴面露微笑,說:
「跟我堂弟見面過過招吧。傳授給巴爾坦家的所有劍法他大致還算熟。」
「咦?等一下,船長大人。這樣介紹不是有點奇怪?你應該說他是個將傳授給巴爾坦家的所有劍法都修煉到登峰造極的榮譽武士吧?」
「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巴爾坦家早已沒落到整天在想如何蝴口了。溫柴從小就跟遊牧民族還有隊商到處跑,能大致弄得還算熟就已經很不錯了。」
「嗚。我可不想拿菜鳥當對手。」
「沒錯。伊西多你不是說過……至少應該拿陸戰隊員當對手……」
周圍的船員間爆發出了猛烈的笑聲。伊西多整張臉皺成一團,辛柴也笑了。
「哈哈哈!你應該滿足了,伊西多。而且他還是巴爾坦家的人。我敢保證與溫柴見上一面,比你到酒館鬧好幾次事還要有用。」
「既然船長大人這麼說,我眞希望趕快見到他。可是這次航行的目的是什麼?」
「航行的目的?這個嘛,伊西多,自由貿易船有什麼優點?就是什麼都能買。在海格摩尼亞可以買些羊毛或獸皮。我們已經收了好幾張信用狀,不過不知道在海格摩尼亞能不能兌換。反正如果眞有需要,我們一定可以找出各種方法。沒錯。我們就暫時先假定我們是在開拓通往海格摩尼亞的商路好了。我們已經到了外海了。舵手!方向北北西。收帆!前往坦能灣。」
看到比平常更積極的船長,伊西多也跟著積極起來。其他船員也迅速回到自己的崗位。紅海蛟是自由貿易船,就算停泊的港口原本沒有商品,也可以想辦法打造出新商品來。來到伊斯外海的紅海蛟開始朝北方前進。辛柴與伊西多擺下了棋盤。
「你上次的那一招我研究了好幾次。現在不會再中招了。」
「同樣的招數沒辦法連用兩次,船長大人。不過只用個兩次應該也還好。」
「我一定把你殺得落花流水。來迎接你的敗北吧。」
兩人面對棋局,都用極爲嚴肅的表情交換著充滿戰鬥慾的對話。
但是還沒過五分鐘,兩人就癱在椅子上,慵懶地望著天空與雲朵。只要兩人想到的時候就會動一次棋子,但其實更多時間是花在喝酒或裝塡菸斗上面。偶爾其中一人也會不小心走了兩步,但發現了就會再返一步回去。兩個人都沒有去催對方,也沒有催自己。越來越斷斷續續的對話最後,伊西多抬頭望著天

空,說:
「我上船已經滿十二年了。」
「是嗎?我已經二十多年了。」
「這還眞是神奇。船上的時間似乎眞過得特別快?已經是黃昏了。」
「因爲沒必要去想要做些什麼。」
「咦?」
辛柴再次在菘斗中裝上菸草,點火時小心翼翼地不讓海風吹熄。海上男兒厚實粗糙的手每當這時都會做出極爲細膩的動作,只是沒有人可以欣賞。
辛柴抽起了菸斗,說:
「就算野心再大的陸上冒險家誓言要走到世界的盡頭,恐怕用盡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誓言。但是如果你發誓要從船頭走到船尾,也許用不著兩三分鐘就能實現誓言了。用跑的話時間還可以縮得更短。」
伊西多微笑了。
「這不是很好笑嗎?海比陸地更遼閲。但是我們卻能守住這樣的誓言。」
「這是船,不是海吧。」
「說得沒錯。這就是我們之所以自由的理由。我們雖然被圈禁在船上,但還是自由的。」
「我不懂。」
「看看陸地的冒險家吧!他們被困在陸地上。同意吧?就像我們被困在船上一樣,他被困在這世界上。但是他只盯著困住他的世界不放。我們卻可以超

越困住我們的世界去看。」
辛柴瞄了棋盤一眼,確認不是輪到自己下棋之後,用菸斗指著水平線。
「看吧!只要轉轉眼球就可以看見了。把這艘船當作小小的陸地吧。因爲實際上,船就是一個宇宙。我們脫離這個宇宙就會死,因爲會掉進海裡。從這一點來說,我們跟陸地上的冒險家沒兩樣。陸地上的冒險家也沒辦法脫離自己的宇宙。但是我們可以用眼睛看到我們所不知的世界。我們可以輕易地看到陸地上的冒險家做夢都想不到、超越自己所屬世界的東西。」
辛柴再次將菸斗拿到嘴邊。煙霧在風中散去。
「這跟陸地上的冒險家夢寐以求的其他世界、天國,甚至地獄,或者是異次元、理想國度這類他們根本看不到只能想像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就是看得見、摸得著,還可以陷進去。」
「哈哈哈。我似懂非懂。所以意思是,陸地上那些狗跟我們一樣都被困住了,可是他們的監獄沒有窗戶,我們的監獄卻到處是窗戶?那些陸地上的狗想像不出窗戶外的世界,可是我們只要睜開眼就可以看到?」
「沒錯。」
「可是您說的這些跟時間過得快有什麼關係?」
辛柴陷入了思索。這次應該先走龍才行。但是對方的雲如果飛過來遮住月亮,龍的移動就會受到很大的限制……還是先讓風前進?但是這招太冒險了。該怎麼辦呢?
「因爲我們很少感到分割我們這世界時間的必要。」
「咦?」
「我舉一個例子來說明好了。穆罕默德很喜歡雕刻。他喜歡直接動手,也喜歡欣賞。但是穆罕默德如果到了卡雷翰塔三樓的人類層,他會自己動手,還

是會欣賞?」
伊西多想起了人類層那些無數的雕像。
「應該是欣賞吧?」
「沒錯。」
「所以昵?」
「我們沒有必要像陸地上那些同胞們一樣,爲了創造出在他們所屬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意義,而經歷無數的思考與變故,將軍。」
伊西多並沒有發出呻吟,沒有嘆氣,也沒有慘叫。他只是用手移動星星的棋子,眼睛則是盯著桅杆頂。
「是的。他們認爲世上有意義這種東西,而且還相信如果用心找就可以找到。乍看之下這很白痴,可是……可是我還是不知道這跟時間過得快有什麼關係。將軍。」
辛柴發出了驚嘆聲。「嗚呃!」辛柴準備幹掉伊西多的太陽而橫越了整個棋盤的龍被伊西多不知從哪裡飛來的龍給吃了。而且伊西多的星星佔了龍原本

的位置之後,就進逼辛柴的太陽。辛柴試著進行屈辱的返卻,但往旁邊返開的太陽卻又碰上了伊西多的風。
「這還眞慘。意思是我們不必爲了尋找不存在的意義而不斷在時間的道路上徘徊吧。是不是該把月亮放出來呢?」
「在時間的道路上徘徊……」
「只有行走在道路上的人才會覺得路長。對於沒有走在路上的人而言,道路只不過是沒有通向任何地方,總是停留在原地的一道風景罷了。」
「是嗎?將軍!晚餐好像已經準備好了。」
辛柴感覺心突然下沉了,望著棋盤。不知到底是怎麼冒出來的,從棋盤一角突然攻進中央地帶的伊西多那隻魔法師殘忍地笑了,辛柴對太陽伸出了手中

的杖。
「眞是令人無法相信!魔法師怎麼可能這麼快……」
「您認爲魔法師難道不會做些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情嗎?哈哈哈。」

「魔法師是令人無法相信的。」
巨人平靜地說,溫柴也跟著點頭。
「對的,無法相信。」
然而巨人所說的魔法師與溫柴所說的魔法師並不是同一個人。巨人是對亞夫奈德說出了這句話,但內心狡猾的溫柴表面上裝作附和巨人的話,實際上卻是在嘲笑不聲不響跑掉的雷澤。聽到這句話,只有妮莉亞咯咯笑了出來,其他人則是都對溫柴伸出了舌頭。亞夫奈德不去理會在背後嘀咕的溫柴,再次朝巨人大喊:
「你一定要相信!你早就已經死了。然後你又復活了。想想看吧!你的眼睛還有右腿。是誰幹的?」
巨人坐在地上,舉起拳頭敲擊城牆。轟隆!城牆被打碎,巨大的石塊與粉塵崩塌落下,但還好沒有出人命。在一行人纏著巨人的期間,托比警備隊員已經將城內居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巨人以如雷的聲音高喊道:
「你是眞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故意問這個!」
亞夫奈德深呼吸了幾次之後才說:
「還、還記得吧?你……咦?不記得了嗎?」
巨人一臉茫然。巨人剩下的那隻眼睛似乎盯著一行人,但實際上他的精神完全沒有集中。
托比警備隊員與戴卡德市長在這群人背後的遠處緊握著各自的武器,不斷咕嘟咕嘟呑著口水,聽著亞夫奈德與巨人間的對話。但是他們當中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將表面上的對策,也就是『那群人如果交涉失敗自己必須痛擊巨人』這件事當眞。那群人對於他們將會撒手就跑也沒有任何的懷疑。
在氾濫的記憶洪水中漂流的巨人用不太肯定的聲音喃喃說:
「我……我是倒下了……嗯。但是我爬起來的時候,那些混蛋都不在了。我昏倒了吧?」
「你沒有昏倒。你是死了。」
巨人猛捶自己的胸部。
「混蛋!就算是巨人,難道死了還能像我現在這樣動嗎!那麼現在的我又算什麼!」
「你是因爲某個人類施展的異常魔法的副作用才醒過來的。至少我現在是這麼想。」
「魔法?你說是魔法?」
巨人再次一臉茫然地看著亞夫奈德。然而巨人混亂的時間並不長。
「不管怎麼樣,我現在活著。只要我活著,就要懲罰路坦尼歐!」
亞夫奈德的咒罵已經湧到喉嚨邊,好不容易才忍住,說:
「雖然我能理解,但這是個不可能達成的願望。大王三百年前就已經死了。」
「啥?」
「請相信我。你已經死了,而且隔了三個世紀又復活了。」
「這種胡說八道要我怎麼相信?」
這時傑倫特站了出來。傑倫特爲了讓巨人看清楚自己而張開雙臂,說:
「巨人啊,我是德菲力的祭司。魔法師也許會說謊、會給人看幻象,但身爲德菲力權杖的我做不到。我發誓不行嗎?」
巨人陷入了沉思。一陣子之後巨人的回答讓傑倫特嚇了一跳。
「我不相信。可能神會利用你騙我。」
傑倫特一時無言以對地望著巨人。他的口中不知不覺間漏出一句話:
「這個眞的是……巨人嗎?」
「精靈又怎麼樣呢?」
伊露莉音樂般的聲音傳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愉悅的心情。巨人稍微板起臉望向伊露莉。
「優比涅的幼小孩子要發誓嗎?」
「是的,巨人啊。我想我這麼做,具有溫和性格的巨人您就不會再懷疑了吧。」
艾賽韓德轉過頭去盯著那些倒塌的城牆、變成廢墟的建築以及被巨人大腳板踩壞的道路。「溫和?」然而伊露莉靜靜地微笑了。
「巨人您已經被騙了好幾次。但是我們一說話,您還是決定要信任,張開耳朵傾聽。從這件事可以知道,巨人您擁有開放的心靈。」
巨人現在整張臉都充滿了笑意,看到他表情的所有人也都跟著笑了——除了一個人之外。溫柴冷冷地自言自語:「那不是什麼開放的心靈,那只是愚蠢而已。」妮莉亞生氣地用三叉戟的槍桿戳了一下溫柴的屁股,溫柴瞪了妮莉亞一眼,妮莉亞連忙望向別的地方。
「我不問您的頭腦,而是問您的心。您可以相信我嗎?」
「……那個魔法師說的話是眞的嗎?」
「是的。」
「我也只能相信。那麼路坦尼歐已經不存在了嗎?」
伊露莉回頭看亞夫奈德,亞夫奈德連忙說:
「是的,沒錯。」
她的悄悄話鑽進了溫柴的耳朵。溫柴歪著嘴望向巨人。然而他的腦袋裡面想的卻是他那個繼承母親所犯之錯的堂兄。我們是不是早已懂得那個巨人所說的話?所以辛柴才會拒絕繼承帶有罪愆的賴布斯之名,甚至連可以保護他的巴爾坦之名也都放棄掉,到海上去漂流?傑倫特喃喃道:
「不是這樣。」
巨人看了看傑倫特。但是傑倫特看的不是巨人而是其他的方向。一行人都望向傑倫特注視的地方。
崩塌的牆壁與處處冒起的煙塵當中出現了兩個影子。溫柴將眼睛瞇了一下然後睜開。那是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影。妮莉亞一面瞧著巨人的動靜,一面對格

蘭揮手。
「格蘭!快來。」
去把藏著的人帶過來的格蘭苦笑著回答:
「坦白說,我個人是很難想往那裡移動。你怎樣?」
「我、我也一樣。」
走在格蘭.哈斯勒左後方的托爾曼.哈修泰爾懼怕地看著巨人。巨人滿臉訝異地望向格蘭與托爾曼。也看著他們兩人的傑倫特開心地笑著說:
「祖先的罪是不會繼承的。」
「什麼意思,祭司?」
「巨人啊,希望你能從現在的這一幕裡面感受些什麼。這個男人跟這個少年的養父有著血海深仇。這個少年口中的爸爸對這個男人做盡了壞事。但是這

個男人還是將這個少年帶回來了。要不要問一下他爲什麼?格蘭。爲什麼要把托爾曼帶來?」
「什麼意思?」
「說說看吧。」
「……侯爵不在身邊,這個孩子恐怕會變成流浪兒。」
「對的。你是因爲無法將這個沒有人監護的少年丟在這陌生而且遭受了巨大災難的都市,才回去把他帶來的吧?」
格蘭並沒有回答。托爾曼望著格蘭一會,低下了頭。傑倫特閉上了眼睛,大大嘆了口氣。
「巨人啊,也許就像你說的,我們繼承了祖先的罪孽。就像你說的,我們可能沒辦法對祖先的遺產進行取捨的選擇。但是我們雖然不能原諒已經不在的

祖先,卻可以原諒他們的後代。巨人啊,你沒辦法原諒路坦尼歐。他已經不在了。所以你要不要原諒他的後代?」
巨人隨隨便便開口聲音都響徹雲霄。他問傑倫特:
「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因爲寬恕,就是終極的報復。」

第四章

夜晚來到德雷爾半山腰上美麗的邱里丹湖。位於瑪西蘭的七十七個湖中,這是景色最美、最有名的湖。
到了傍晚,想對回巢的鳥兒們下手的一隻遊隼在紅色天空中盤旋著。悠然滑翔的遊隼立刻發現了一隻山雀,開始無聲地在空中滑翔。還沒醒悟到自己身處危險境地的山雀很悠閒地飛著。但是就像很多其他的鳥一樣,視野特別寬闊的山雀很快發現自己後方高空中飛行的隼鷹。遊隼急速地迴轉,山雀本能地開始俯衝。只要能鑽進樹叢中,遊隼就沒辦法再追捕自己。但是遊隼致命的速度已經快到讓山雀反應不及。山雀用上了牠最後的手段,瘋狂地轉向。這時,遊隼伸出了腳爪。
瞬間山雀的羽毛飄散到湖面上。山雀沒辦法再快速飛行,遊隼的第二次攻擊也不能說是攻擊,只能說是輕鬆抓取了獵物。簡簡單單將墜落的山雀抓起的遊隼朝向自己位在德雷爾山間峭壁某處的巢,橫越落日飛去。
有一雙眼睛從頭到尾看著這一幕。遊隼消失在紅色夕陽中,眼珠的主人命令眼珠往下看著地面。湖周邊的遼闊草原上雖然有很多人聚集著,但奇怪的是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只能偶爾聽到草被踩的聲音。
這時遠方突然傳來了馬蹄聲。站立或坐在湖邊的人們都轉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
穿越森林奔馳而來的人用很快的動作下了馬,開始跑向毫無聲息只是一直盯著遊隼瞧的人跑去。訓練精良的馬匹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人們看了下馬的人一眼之後,似乎很不願打破之前的寂靜似地靜靜起身跟著他走來。
望著遊隼的人披著毛皮,在樹下端正地坐著。急忙跑來的下馬之人跪倒在地,說:
「我回來了,辛斯賴夫。」
辛斯賴夫——此刻擁有少女之身的老頭——輕輕點頭。跟過來的人都無言地圍著辛斯賴夫與下馬之人坐下。男子都坐下之後,辛斯賴夫以女性溫婉的聲音說:
「怎麼回事?」
那個從馬上下來的人猶豫了。他還沒有膽量敢直視對方。對方擁有嬌小女子的外形,擁有女性溫柔的嗓音,但眞實身分卻是超越了六十六年死亡的死人。所以這人只能望著地面說:
「戈斯比跟附近的山村我們都調査過了,但得到的都是負面的答案。據說現在是德雷爾山脈一年中最不穩定的時刻。他們說不知道天氣會怎麼改變,剛開始融化的雪造成意外的可能性也很大。這個時間點上根本不會有人去翻越德雷爾山脈。」
葩(辛斯賴夫)不太高興地望著對他報告的人。
「他們這些沒用的傢伙。海格摩尼亞最厲害的登山者聚居的戈斯比居然沒人敢翻過那一座山峰?」
圍坐在他身旁的人中,朱伯金將上半身稍微前傾,說:
「辛斯賴夫,我有話要跟您說……」
辛斯賴夫回過頭去看朱伯金。朱伯金從女人的眼中看到了男人的眼神,產生了一種怪異感,抱怨說:
「爲什麼非翻這座山不可?如果要去北海,從坦能灣坐船去會安全很多。爲什麼要冒生命危險翻這座山?有這麼急嗎?」
「你是要我解釋嗎?」
「……辛斯賴夫,我們是這麼相信您,拋棄了家庭、故鄉跟一輩子累積的所有一切跟隨您,所以要求您稍微解釋一下也不過分吧?」
「你問我過不過分?那我告訴你,當然過分。這是個可笑的要求。」
朱伯金的臉僵了,其他男子的表情也都變了,周圍的寂靜現在帶有一種奇妙的重量感。這沉重的寂靜中丄竿斯賴夫說:
「你們一輩子累積了些什麼?眞是放肆。先想想你們是爲了什麼才生在這個世界上吧。你們是你們的上一代爲了達成自己做不到的事而準備的人,不是嗎?你們難道不是自己的父親爲了服侍我才製造的人嗎?」
男子們的臉上現在浮現出了憎惡,但是並沒有人開口。醫師、肉舖老闆、農夫、鐵匠靜靜忍受著一生都被抹煞的侮辱。他們的初戀,他們工作中的愉悅,他們結婚那天的熱鬧,出生成長的過程中給予他們自己無法體驗的喜悅與痛苦的孩子們……男子們的肩膀無力地垂下。然而只有一個人挺起了肩膀大喊:
「伯、伯父,您是靠這些人才復活的!不是應該感謝他們嗎!」
辛斯賴夫唰一下轉過頭。他看到自己的姪子巴雷德.辛斯賴夫抖動著一張臉望著自己。
從托比脫身那天起,巴雷德就在搞不清自己想要什麼的狀態下跟著這群人跑。可以說他是爲了盡辛斯賴夫家屬代表的義務,也可以說他想要逃避因爲思念死去的愛子精神出問題的老妻,甚至可以說他是爲了逃離因爲財產減少而不再歡迎自己的政府。無論如何,巴雷德就跟著辛斯賴夫與那些克利的祭司來到了這裡,並且開始發怒了。辛斯賴夫揚起了眼角。
「你說什麼?」
「這、這些人犧牲了自己的一生爲您而活。我雖然不是很清楚過程,但大致可以猜想到。這些人我都認識。他們都是跟我誕生在同一座城中,一起長大的人。這裡面還有幾個人跟我交往了很久,好幾十年的都有。但我完全沒猜到這些人居然會是克利的祭司。您看不出他們自我犧牲多大嗎!爲什麼要看不起

這些人?您不可以這樣。」
「你是要我因爲可以走路就去尊敬鞋子嗎?」
「這、這些人並不是您的工具!」
「怎麼可能。他們就是我的工具。而且還是差勁透頂的工具!因爲這些愚蠢的傢伙,我差點就不能復活了。這些傢伙的父親如果還活著,看到兒子們這

麼蠢,一定會氣得吐血。」
「我們並不是附屬於父親的東西!」
辛斯賴夫倏地轉過頭。其他祭司也都驚誑地望向那個高喊的祭司。那是在托比經營一家小雜貨店的多勒涅。多勒涅滿臉通紅地對辛斯賴夫說:
「我們的父親是我們的父親,我們是我們!我們尊重父親的意願,但並不是爲了父親的意願才讓你復活的。我們做這些是爲了我們自己。媽的,死掉然

後突然就復活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們是怎麼活過來的!」
辛斯賴夫什麼話都沒說,瞪了一下多勒涅。多勒涅站起身來大叫:
「你沒看到那些被棒殺的犧牲者。我們都看到了!每過幾年就會有一次,我們就像參與盛大的節慶一樣去看,看那些棍棒落在痛得拚命慘叫的犧牲者身上。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慘況!每當那些日子的晚上,我們都會鑽回自己的房子裡面哭,也不能聚在一起互相安慰。因爲可能洩漏這該死的身分!所以我們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間裡獨自痛苦。我根本搞、搞不清楚到底爲什麼那些人非死不可!我們只能等待你。我、我希望你能夠解釋一下。沒錯,也許這是愚蠢的逃避責任。但、但是我們就只能這樣!」
多勒涅爲了喘過氣來只好暫時停止不往下說。克利祭司們聽到了多勒涅的喊聲,感到了錐心之苦。辛斯賴夫似乎要他說完,還是不發一語。
「可,可是你對我們並沒有進行任何的解釋。不,其實我也不期待你的解釋。其實只要一句話也就夠了,就是『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也許這不是對的事,但沒辦法,可是我理解你們的痛苦!』只要這一句話就行了。不管再怎麼說,這也不可能是對的事情。如果你能發誓奪去的這八條命是花在有意義的事情上,就算只是做做樣子也好……爲什麼不對我們這麼說!」
因爲每天都只坐在椅子上數錢,多勒涅不管額頭上流出的汗水,肩膀上下起伏地瞪著辛斯賴夫。要讓每天從早到晚都坐在椅子上做生意的老人家勉強行軍或者進行這樣的演講,是件太吃力的事情。多勒涅爲了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矮小,所以想挺起胸膛,但他的肩膀還是無力地下垂著。
辛斯賴夫對著氣喘吁吁的多勒涅微笑了。
「想說的都說完了嗎?」
多勒涅點了點頭。辛斯賴夫點點頭說:
「那坐下。」
「你先回答!不然我沒辦法坐下。」
「回答?不,我先問問,你不坐下那又怎麼樣?」
「我會離開。」
「離開?」
多勒涅大力捏著他那根杖,說:
「我已經浪費了一輩子了,不知道還有沒有重新出發的時間。也許我剩下的時間只夠向慈悲的克利請求恕罪。只能活一遍的人生如此無意義地過去,讓我感到無可忍受的空虛,但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所以也無法怨你。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克利的旨意,我現在只想回到故鄉家人的身邊去。」
辛斯賴夫用閃動的眼神望著多勒涅。多勒涅感覺自己的臉忽然紅了。他已經想不起上一次漂亮的青春少女這樣注視著自己是什麼時候了。還是從來沒有過?多勒涅根本無法確定。辛斯賴夫平靜地說:
「你想走就讓你走嗎?」
多勒涅一下將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辛斯賴夫。辛斯賴夫站了起來。他眼睛還是盯著多勒涅不放,直接就走了過去。忽然感到不安的多勒涅雙手緊握著杖,注視逼近自己的辛斯賴夫。辛斯賴夫說:
「你想回家?你?誰讓你走了?」
「你沒辦法強迫我……」
這一瞬間,辛斯賴夫的手突然往前面伸出。多勒涅感到意外地順手舉起杖來擋,但辛斯賴夫一開始就是要抓他那根杖,所以多勒涅等於是主動將杖交給了對方。辛斯賴夫右手一抓住那根杖,驚訝的多勒涅連忙將杖往後拉。但是辛斯賴夫的右手一動也不動。多勒涅的臉一下變得蒼白。體型狀碩的多勒涅手上的東西居然被一個嬌小的少女搶走的一幕,看起來有點滑稽,但周圍的人卻都笑不出來。辛斯賴夫直視著多勒涅的臉,說:
「你說我沒辦法強迫你?」
「快、快放開!你當、當然不能強迫我!說什麼鬼話?你算什麼,想要強制命令我?我強迫你還差不多!」
「怎麼說?」
多勒涅放開了手杖。急忙朝後返的多勒涅喘著氣說:
「你對我沒有任何付出!我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爲了讓你復活,我付出了我的一生!你只不過跟睡了一覺起來一樣。你……」
「是我讓你可以這樣的。」
「什麼?」
「我讓你的一生有了目標。其實可以說是我創造了你。你的身體是你父母創造的,但你本身是我創造的。」
「……我痛恨這些事!我詛咒你給我的東西。我詛咒你!」
「你想要什麼?」
多勒涅氣喘吁吁地瞪著辛斯賴夫。辛斯賴夫將杖反過來撐在地上,說:
「你想要什麼?」
「我希望能光明磊落地站在克利面前,光明磊落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媽的,我希望我能光明磊落地面對自己!」
「到什麼時候爲止?」
「什麼?」
「想要光明磊落到什麼時候才好?十年夠嗎?一個月?十天行不行?還是到今天晚上爲止?」
「什麼話?光明磊落還有什麼期限……」
「別開玩笑了。」
多勒涅激憤地怒視辛斯賴夫。辛斯賴夫摸了摸豎直的杖,很平靜地說:
「我死的時候要是只隔一天就復活了,我就光明磊落了。心地好的人會爲我的幸運而高興。如果我隔了一年才復活,人們就會用怪異的眼神看我。現在我隔了六十六年才復活,所有人都只會說我是個不怕死亡的邪惡老人。」
辛斯賴夫的手慢慢動了起來。他用單手拿著杖,好像在掂量重量般地上下甩動,說:
「當怨恨逼使某個男人殺了仇人的時候,他在那一瞬間會覺得自己光明磊落,十分自豪。但是過了差不多一年之後,這人就會開始懷疑那是不是最好的一條路了。幾十年後,當仇人的子孫找上門來殺了自己的兒子,這人就會開始後悔。因爲年輕時血氣方剛而失去兒子的男人,恐怕連眼淚都哭不出來。」
多勒涅搖了搖頭想要抗辯,然而這時他看到辛斯賴夫手上抓的杖尖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固定指向自己的胸膛。恐懼突然逼近了他。多勒涅開始不斷咳嗽,眼睛則是直盯杖的尖端。但是辛斯賴夫似乎對自己手上抓的杖毫不在乎,還是悠悠然說:
「你也是一樣。」
多勒涅的眼睛大睜,充血到不能再充血。辛斯賴夫抬頭望天,說:
「從托比出來的那天,你感覺自己光明磊落,十分自豪。但是經歷這一路上的辛苦之後,你心中那份光明磊落的心情就跟著冷了。你感到不舒服、不耐煩,想要尋找其他的意義。現在那一天的光明磊落,那一天的意義對你已經不再有意義。但就算你覺得新找到的東西有意義,可以滿足你,隨著時間的流逝,到頭來你又會覺得沒意義了,這跟現在是一樣的。」
辛斯賴夫嘆了口氣,說:
「意義是不會自己崩潰的,只不過時間改變了意義。爲什麼剛戀愛時的喜悅在結婚之後就會變成倦怠期的煩悶呢?是因爲更瞭解了對方嗎?怎麼可能。

因爲昔日的意義就只是那個時間點上的意義而已。所以隔不了多久,人就必須尋找自己即將消失的命運的新意義。」
辛斯賴夫說完這段話,他的手突然動了起來。人群間傳出了慘叫。「嗚哇!多勒涅!」辛斯賴夫刺向多勒涅的胸膛,精確地刺中了肋骨邊緣外的杖以驚人的力量整個貫穿了多勒涅的腹部,鮮血從他背後噴了出來。.多勒涅變得像刺在籤上的肉塊一樣,突然降在自己身上的災禍讓他不住抖動著。他的手好像想

要將杖拔出來一樣無力地抽動,但最後也只能遺憾地抽動幾下而已。多勒涅舉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已經被染得一片鮮紅。
「血……」
辛斯賴夫將手杖放開。一時間站立不穩的多勒涅倒在從自己身體流出的血泊中。啪。血滴噴起,濺到辛斯賴夫的胸前。辛斯賴夫瞄了多勒涅的屍體一眼。
「這、這是什麼行爲!」
巴雷德慘叫,其他的克利祭司也都激動地站起。朱伯金不知如何是好地環顧四周,發現克利的祭司們不知何時都已拿起了武器、瞪著辛斯賴夫。站在前面的巴雷德繼續發出怪叫。
「你這算什麼!」
辛斯賴夫並沒有回答巴雷德,只是抬起了腳。他的腳踩上了多勒涅的背。辛斯賴夫就這樣一面踩著多勒涅,一面緊握手上的杖。
「嗚!」
辛斯賴夫的嘴唇間發出了短短的呻吟聲,將杖朝上拔了出來。克利的祭司中很多人都轉過頭去不看。辛斯賴夫將沾滿血的杖往旁邊一拋,轉身與巴雷德四目相視。
「你在對我說話嗎?」
「沒錯!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可以說是支黃昏的小插曲吧。」
「什麼?」
巴雷德莫名其妙地望著辛斯賴夫,但辛斯賴夫只是笑了笑。雙手抱胸的辛斯賴夫突然往背後拋出一句:
「起來吧,多勒涅。」
下一個瞬間,克利的祭司們都全身發著抖,開始否定眼前的光景。
多勒涅的身體動了一下。他的手最先開始蠕動,突然間多勒涅稍微抬起了頭。茫然地看著四周的多勒涅整張臉皺了起來,刺鼻的血腥味將他弄得驚慌不已。發現自己的鼻子浸在一灘血裡,多勒涅發出訝異聲,慌忙站起。
「嗚哇!怎、怎麼回事?」
多勒涅跌坐著朝後返。鐵青著一張臉,看著滿手滿身的殷紅鮮血,多勒涅突然渾身戰慄。
「我、我?死……了?」
多勒涅這個問題並不是針對任何人問的,但就算他有針對某個人,恐怕也不會有人回答他。男子們輪流看著多勒涅與辛斯賴夫,試圖對於這個無法尋求解釋的現象尋求解釋,只會將自己弄得更頭痛。辛斯賴夫朝這些人低聲說:
「去收拾行李。」
朱伯金好不容易才能出聲回答:
「咦?」
「到戈斯比再休息。明天要從坦能灣出發,今天要早點休息才行。」
「坦能……灣嗎?」
辛斯賴夫連『是』也沒有回答,逕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然後他將膝蓋合攏到胸前,望向黑暗漸漸降臨的傍晚天空。

即使位於戈斯比入口處,佔了很好的地利,但帕塔露酒館在這一刻卻跟其他旅店一樣沒客人。帕塔露酒館的戴夫通常都用自己的方式來打發這類時間,不過他的方式是種很危險的方式。這種方式原則上可說是對深奧數學機率論的一種挑戰,在心理學上也可能達到破壞的狀態(有時連錢包也跟著達到了破壞狀態)。所以走進帕塔露酒館大廳的帕塔露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對自己的雇員說:
「這混帳!我想我已經猜到你爲什麼桌子擦得這麼勤快。」
「咦?」
「你是不是想趕快全打掃完,趕快到賭場去?」
戴夫笑了笑,假裝沒聽到帕塔露的話。但是帕塔露仍然朝戴夫冷笑,說:
「太好了。」
「咦?」
「有客人來了。而且是好幾十個人。」
戴夫的抹布突然停住了。興奮地擦桌子擦到一半的動作就這樣卡住了,戴夫回頭對著帕塔露。
「妳在開玩笑吧?」
「看一下外面。」
一直到了這時,戴夫才發現酒店外面傳來了騷亂聲。戴夫將抹布甩到一旁,跑向門邊。
『天哪!』
在失望的戴夫眼中超過幾百名,但是實際上只有幾十名的客人都爲了將自己的馬擠進小小的馬廄而起了一場騷亂。去他的!爲什麼在這麼晚的時候,還會進來這麼多的客人!戴夫在心中如此喊道。看到戴夫的表情,帕塔露開心地笑了。
「我們動作快點吧。要幫這麼多客人準備吃的東西,也不是件輕鬆的事啊。你也要快點。要幫客人整理房間,還要把被子拿出來。」
帕塔露高興到甚至吹起口哨來,走進了廚房。戴夫不出聲音地辱罵著,喪氣地轉身。慘了。要服務這麼多客人!這些傢伙到底幹什麼的?跑向客房的戴夫突然停住了。戴夫轉過身,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客人。
這還眞是奇怪。他們不是商團,不是軍隊,也不是巡禮參拜者或冒險家。由於長期待在酒店,戴夫誇口自己已經練出光聽客人的腳步聲就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本領,但對於這群深夜到訪的客人,他卻什麼也聽不出來。人數非常多,而且每個人的服裝都不太一樣。咦?怎麼回事?怎麼每個人手上都拿了根手杖?嗯。應該還是巡禮參拜者吧。但是爲什麼衣服穿得這麼雜?突然戴夫的眼睛睜得老大。
進入大廳的客人中,有一個女子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視線。在整個都是由男人組成的人群中,這萬綠叢中一點紅本來就能吸引人的注意,但這並不是戴夫驚訝的原因。重點是戴夫認識那個女人。
戴夫高興地笑了,走向那個女人的身邊。
「喂!」
發現對方沒回答,戴夫驚訝地停下腳步。他連手也不敢伸出去。葩滿臉疑惑地與他對望著。葩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指著自己。
「你叫我嗎?」
戴夫啼笑皆非地看了看葩。然而他的目光馬上就變了。
「啊,對不起。我還以爲是我認識的人。請坐吧。」
戴夫連忙轉身逃跑。朝客房樓層爬的戴夫低聲嘀咕道:
「哼,眞是個充滿謎團的小丫頭。這次她又爲了什麼隱藏自己的身分呢?如果我露出跟她認識的樣子,肯定會被她給宰了。不過是個牧羊女罷了,怎麼會有這麼多秘密呢?」
戴夫爬上階梯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一臉茫然地低頭看了看階梯,然後回頭望向大廳。葩與男人們坐在同一桌。戴夫藏身於階梯的黑暗陰影中望著葩


『回頭一想……到底那丫頭在搞什麼鬼?比她姐姐還讓人搞不懂。她怎麼學得這麼能打架……咦?爲什麼我以前不覺得奇怪呢?她比男人還能打啊。』
戴夫突然覺得葩渾身透著一種不對勁。仔細觀察葩的戴夫更加疑惑了。她怎麼會擺出這張臉?還眞是奇怪。她的表情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樣。是爲了隱藏身分才這樣的嗎?如果是,葩又爲什麼要隱藏身分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戴夫開始幻想自己正在接近一個戈斯比酒店服務生沒辦法承受的天大秘密,同時他也感覺自己的手指尖麻了起來。這到底怎麼回事?戴夫,戴夫!打起精神來,閉緊嘴巴,好好觀察吧。戴夫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往樓上走去。
辛斯賴夫從頭到尾都看著戴夫的背影,然後冷冷地將頭轉了回去。
『愚蠢的傢伙。他難道以爲我看不見他?那傢伙認識這個女的嗎?不過話說回來,這女人的身體還眞棒。眼睛居然看得這麼清楚,這還眞是不錯。』
沉浸於思索中,對葩的身體感到滿意的辛斯賴夫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抬起了頭。與他坐同一桌的巴雷德與朱伯金都表現出了驚慌。
「怎麼了?」
「咦?那個,伯父……」
巴雷德慌忙開口,但沒繼續往下講。巴雷德不知所措地望著辛斯賴夫。辛斯賴夫用不耐煩的聲音說:
「又怎麼了?」
巴雷德呑了幾口口水之後很吃力地說出:
「剛,剛才多勒涅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他……爲什麼沒死?」
辛斯賴夫的嘴角稍微上揚了。他淡淡一笑後回頭,看得坐在另一桌的多勒涅立刻慌忙低下頭。辛斯賴夫盯著多勒涅的頭頂,冷冷地說:
「呵,居然說他沒死。他明明就死了。」
「咦?是,是。他死了。可是……他不是復活了嗎?怎麼回事?」
巴雷德的話一說完,朱伯金就用低沉但激烈的聲音問道:
「是的,辛斯賴夫,這怎麼回事?從第八個犧牲者起,復活就應該結束了。可是爲什麼還會繼續復活呢?」
辛斯賴夫看著朱伯金,片刻間伸出了一下舌頭。
「你連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獻出了你的一生。」
朱伯金咬住了嘴唇。辛斯賴夫將腿往桌子下一伸,用很舒服的姿勢說:
「那就按你知道的說說吧。我到底是怎麼復活的呢?」
「咦?那……那也許跟我知道的不一樣?」
「說說看你知道些什麼吧。這樣我才能說明你知道的東西有哪些是錯的。」
朱伯金環顧四周。不只與他坐同一桌的人,連坐到其他桌的人都爲等待朱伯金的回答而不出聲,大廳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嘻嘻笑著走進大廳的帕塔露被此處的安靜嚇了一跳。她猶豫了,一個男的朝她擺了擺手。『待會再出來!』嚇到的帕塔露跑回了廚房。帕塔露一進去,雖然沒受到任何指示,兩個男人馬上站了起來。他們一左一右靠在通向廚房的門兩邊,朱伯金看了立刻不太樂意地開了口:
「六十六年前,你與我們的祖先約定好了。如果能讓你復活並獲得永生,你一切的財力都會花在幫助我們教團恢復勢力上面。」
辛斯賴夫嗤嗤笑了。朱伯金停止往下說,一臉訝異。
「嗯……你講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似的,對我來說感覺卻不太一樣。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似的。」
「應該是吧。但是對我們而言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說說看。」
朱伯金望了辛斯賴夫好一陣子。他心情好嗎?似乎跟剛剛看到的樣子不太一樣。朱伯金將雙手放到桌子上,說:
「我們的祖先答應了這個約定,決定使用教團的戒律中規定最嚴格的權能,也就是你所請求的永生的權能。但是你又附加了複雜的條件。你拒絕用自己老化的身體永遠活著,所以問題變得更複雜了。如果只是想要永生,只要犧牲九條人命就行了。要做到這個程度……以你的財力,這件事應該不難辦到。」
「當然。」
辛斯賴夫點了點頭,巴雷德連呼吸聲都壓低,專心聽著朱伯金的話。朱伯金乾咳了兩聲,然後接著說:
「所以……我們的祖先也只好定下了複雜的計畫。一般的人雖然都被九這個數字迷惑了,但光靠八個人的犧牲克利就賜予我們復活,靠九個人的犧牲克利就賜予我們永生。所以祖先們決定將你的復活與你的永生分離開來。」
「分離……」
朱伯金突然用兇狠的聲音說:
「那是因爲你否定自己才會發生這種事。老去的你就是辛斯賴夫。給予你永生就是給予老去的辛斯賴夫永生。但是你卻拒絕這樣!最後你要的不是作爲自己,而是作爲其他人的永生!」
辛斯賴夫仍然笑著說:
「沒錯,沒錯。好。繼續講。」
「這樣一來,使用權能的對象就變得模糊不清了,也就只能分離開來。你的復活,以及獲得永生的對象,這兩件事必須要同時完成才行。也就是要分離之後再合到一起。」
巴雷德漠然地點頭。朱伯金憋住呼吸一陣子然後說:
「所以……祖先們靠八個人的犠牲讓你復活,靠九個人的犧牲給了那女人永生。然後再將兩者合一。」
巴雷德突然插嘴了。
「等、等一下,朱伯金大人。你說八個人?是七個人吧。第七個人死的時候伯父就復活了,第八個人死亡的時候這女人就出現了。怎麼回事?這樣不是少了一個人嗎?」
朱伯金突然笑了。
「你知道你的伯父是怎麼死的嗎?」
巴雷德滿懷訝異地望向朱伯金。他轉過頭去,看到辛斯賴夫正在苦笑。什麼意思?巴雷德突然感到背脊一陣冰涼。難道?
「什麼……意思?」
朱伯金直視著辛斯賴夫,回答巴雷德說:
「你的伯父並不是自然死亡的,而是被我們的祖先殺死的。辛斯賴夫本人就是第一個犧牲者。」
巴雷德無意義地點了點頭。這代表他瞭解了朱伯金所說的話的意義,同時也是爲了試圖讓自己認識到這個意義。然而稍後巴雷德又面帶茫然表情搖了搖頭。辛斯賴夫看到他的樣子,微笑了。
「你看起來陷入混亂了,巴雷德。」
「伯父……這要我怎麼相信。您怎麼願意放棄生命?」
「因爲這件事對我沒有損失。」
「眞搞不懂。從道理上我可以理解。但……還是搞不懂。」
「認爲死亡是種災難的傢伙當然搞不懂。」
「咦?」
辛斯賴夫直視著巴雷德笑。這一瞬間,巴雷德發現這個女人眼中似乎有種東西看著自己,手指尖好像一下子都涼了。在眼皮後面看他的到底是什麼?巴雷德判斷不出來。
辛斯賴夫稍微搖了搖頭,看著朱伯金。
「繼續說。」
朱伯金極力沉著地說:
「你透過自己的死亡成了第一個犧牲者……是的,你獻上了自己。透過從你開始的八個犧牲者要你復活是可以辦到的。但是透過第九個犧牲者要獲得永生的對象還有其他的問題。」
「沒錯。那時她還不存在。」
「是的。」
懼怕地看著辛斯賴夫的巴雷德擠眉弄眼,對朱伯金表達出疑問。朱伯金用下巴指了指辛斯賴夫,說:
「是說那個女人吧。在六十六年前,那個女的並不存在。」
「對......呀。」
「獲得復活的人是辛斯賴夫,然而獲得永生的人還不存在。而且她是必須與辛斯賴夫合一的人。並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的。」
「什麼意思?」
「拿你當例子好了,巴雷德。假定靠八個犧牲者讓辛斯賴夫復活了,靠九個犧牲者給了你永生。然後要你跟辛斯賴夫合一 ?不可能的。因爲你已經是永生者了。巴雷德自己會渴望這個永生。要跟辛斯賴夫合一,你就必須消失。但是永生者巴雷德消失了,辛斯賴夫就失去了合體的對象。」
「是嗎?」
朱伯金點頭,望向辛斯賴夫。但是巴雷德知道朱伯金並不是在看辛斯賴夫,而是在看他的肉體,也就是葩。朱伯金看著葩的臉龐、葩的身體,低聲說:
「是的。所以才需要特定的人。需要朝向過去的脈流與朝向未來的脈流的交叉點,在想要的地方能造出那個交叉點、在想要的時間點上能將此刻固定住的人。」
「在所想要的時間點上……將此刻固定?」
好不容易才回到辛斯賴夫身上的安穩歸屬感漸漸消失了。
這些是爲他而準備的人,爲了他的目標而奔走的人,對他好奇而想要跟他交談的人。但即使如此,辛斯賴夫還是感覺自己漸漸遠離身處的這空間。
是因爲這不熟悉的肉體,還是因爲這不熟悉的時間?
辛斯賴夫看了看桌子上的蠟燭。
蠟燭既細又長。那是老闆爲了很晚才來的客人新點的蠟燭。沿著表面流下的一道蠟油很細、讓人感覺跟四周的東西格格不入。剛誕生的火光並沒有在大廳中造出黑暗與光明的分界線,只是在那裡獨自燃燒著。那是並不像燭火的燭火。
凝視著燭火的辛斯賴夫看到了火光上方冒起的細細黑煙。雖然細到盯著會流出眼淚,辛斯賴夫卻無視於眼睛的疼痛,還是繼續盯著。
辛斯賴夫想要找出變弱的火光昇華爲黑煙的點。紅色火光的中間部分特別亮。這特別亮的部分好像想往上戳破暗紅色的邊緣,瞬間化爲黑煙。他想找到那瞬間化爲黑煙的那個點。
「您在做什麼?」
不是問題的內容,而是語氣中帶有的訝異感將陷入朦朧狀態的辛斯賴夫驚醒。辛斯賴夫抬起了頭,看了看盯著自己的朱伯金與巴雷德的臉。那兩張臉上

有著巨大的疑惑。辛斯賴夫壓低視線,看著自己撫摸著火的手指0觸摸沿著火光邊緣微微移動的黑煙起始點的手指,並不是他自己的手指。這是少女的手指。
這一瞬間,辛斯賴夫因腹部劇烈的疼痛而急速彎下了腰。他甚至感覺到額頭滲出了汗水。雖然睜大了眼睛,但眼前似乎有無數的火光在跑來跑去。將臉埋到雙膝間的辛斯賴夫大大張開了嘴巴。好想吐。但是只有血液湧到嘴唇與眼睛周圍的感覺襲來。辛斯賴夫用手撝住了自己的嘴,然後好像要把嘴唇給撕裂開來。
「辛斯賴夫?」「伯父!」
搬動椅子的聲音、男子們慌忙起身的聲音傳來。這一瞬間辛斯賴夫伸直了上半身。
「我沒事。」
完全站起或站到一半的男子都用凝固般的動作望向辛斯賴夫。辛斯賴夫平靜了下來。恢復先前樣子的辛斯賴夫朝後倚向椅子的靠背,以傲慢的眼神看著一眾男子。朱伯金滿眼擔憂地望著辛斯賴夫。
「您沒事吧?」
「沒事。」
「如果不舒服的話……請告訴我們。這個身體您應該還不習慣。」
「我不覺得。」
巴雷德有些猶豫地再次坐下。怎麼了?難道他感覺到的是每個月都會來的生理痛?嗚?再怎麼說,這也是個女人的身體……巴雷德搖了搖頭。感到混亂又沒面子的巴雷德很不高興。辛斯賴夫看了看巴雷德與朱伯金之間的空氣,說:
「話都說完了?」
朱伯金觀察著辛斯賴夫的臉色,說:
「是的。我知道的東西我全都已經說了,可、可是您聽到了嗎?」
「有聽的必要嗎?反正你們知道的都是錯的。」
「您是說我們的父親欺騙了我們嗎?」
「如果故意瞞著些事情不說也算欺騙的話,是的。」
「他們瞞著沒說的是什麼事?」
「你們都是些蠢貨。」
「咦?」
無視於僵著張臉反問的朱伯金,辛斯賴夫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我先去睡了。」
朱伯金身子站起到一半,說:
「咦,等一下……能不能告訴我我搞錯了什麼?」
「時間到了我自然會說。」
辛斯賴夫繼續一面走一面說。
「可是,那個,您不需要用餐嗎?這一整天都沒吃什麼……」
辛斯賴夫回身瞪著朱伯金尖聲大喊:
「你以爲我會餓死嗎!」
高喊聲的餘波在安靜的大廳中迴盪著。克利祭司們的臉一下子都變得鐵青0辛斯賴夫也被自己的高喊聲嚇一跳,咬住了嘴唇。一陣子之後辛斯賴夫朝二樓

跑了上去,祭司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又都將頭轉回來看朱伯金。巴雷德問朱伯金:
「怎、怎麼回事?」
「不……知道。也許他說錯話了吧?」
「只是說錯話嗎?如果是話的內容錯也就算了,怎麼連語氣也……?」
朱伯金搖搖頭,再次坐下。巴雷德固執地問朱伯金:
「想想看吧。這種事是錯不得的。我們跟隨的眞是辛斯賴夫嗎?」
「可、可是到剛才爲止,不管從誰看來他都是辛斯賴夫啊?」
巴雷德閉上了嘴。雖然想問的東西很多,但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混亂到沒辦法正確問出問題了。朱伯金也說不出任何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第五章

夜晚的羽毛從拜索斯皇城的天空中落下。沿著這座拜索斯首都外城,是一大片搖曳的火光。光是從夜空中看警備隊員在城牆上點起的火把,也可以推測出這外城巨大的規模。連成一片的點點火光在黑暗的平原上畫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其內燈光閃爍的不夜城同時具備了大陸上所有魔法師的心靈故鄉,以及所有戰士的夢想都市的風貌。飛在寒冷的夜風中,希歐娜笑不出來,因爲變成蝙蝠的時候很難做出什麼表情。但是希歐娜很想笑。
在那裡傲慢地存在、値得誇耀的東西就只有都市、城牆、尖塔、宮城。慵懶地呢喃著的年輕人類都市啊!火焰將呑沒你,橫越沙漠奔來的眾多士兵將撕下你身上的肉塊,你卻分毫沒想過這種可能性,這小小都市啊!
希歐娜越過幾陣風之後,總算遇到了幫忙引導她的風。放開讓身體隨著吹向宮城的風飄動,希歐娜悠然滑翔降落。閃爍的街燈就像光芒的江河般,在她身體的下方流動著。沒有人往來的深夜裡,幽暗的大路看起來既寬闊又孤寂。但是因爲蝙蝠的視覺構造,希歐娜看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正確來說,她是用聽的。她透過鼻部發達的皺摺發出超音波打在目標上,引發了回音。拜索斯皇城的許多區域大部分都是石造建築與精細鋪設的道路,反射的聲音都很清楚鮮明。撞到街燈罩彈回來的反射聲甚至讓她覺得尖銳。希歐娜在一個完全由聲波構成的世界中飛翔著。
遠處那種鈍重的反射聲終於越來越近了。宮城的巨大石壁反彈出的聲音甚至可說是十分響亮。希歐娜一閃身翻出了承載她來到這裡的那陣風。拍了幾下翅膀後,希歐娜飛向宮城牆上處處聳起的尖塔中最北端的那一座。掛在獻給守護拜索斯王室的禿鷹與榮耀之神亞色斯的老鷹像嘴上,希歐娜等待了一會。庭院裡兩三個宮城守備隊員來回踱著步,但在夜晚的黑暗中沒有任何一個隊員發現了這隻小小的吸血蝙蝠。
調整完呼吸之後,希歐娜輕輕地飛向宮城建築。現在她對宮城的構造已經瞭若指掌了。希歐娜輕柔地飛進位於建築二樓東方盡頭的陽台。房間裡的燈火熄了。一降到陽台上就變身的希歐娜現在裹著一身黑袍,化爲女人狀,靜靜地倚在陽台的門旁邊。
希歐娜輕推了一下門。通向陽台的門果然鎖著。早就料想到的希歐娜並沒有失望,她伸出手,在門把附近的空中輕輕揮了揮。她的嘴唇間發出了一個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沉默術(silence)。」
等了一會的希歐娜用稍微不同的方式揮手施法。
「解鎖術(knock)。」
門鎖並沒有發出開啓的喀噠聲。但是希歐娜一推門,門就無聲地輕輕開啟了。希歐娜走進了房間裡面。
透過窗戶射進的月光在地上印出了一個藍白色的四邊形。如果是人類可能要花好一陣子,但希歐娜馬上就找到了床所在的位置。希歐娜完全沒發出任何腳步聲,靜靜地走了幾步之後停在了床邊。
黛美雷娜斯公主安穩地沉睡著。一頭長髮自然地散開,襯托出公主白皙的臉龐。希歐娜眼睛盯著那張臉,同時將右手伸到了懷裡。她再度伸出來的手上拿著把大型的小刀。
希歐娜將小刀從刀鞘中拔出,把刀鞘拋到地上。月光照耀下顯露出的刀鞘,是有著精美花紋雕飾的高級品。只要稍微有點評鑑刀的眼光,應該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刀鞘是傑彭造的。
突然很想狂笑,但經驗豐富的殺手希歐娜只不過是讓嘴唇稍微往上翹。希歐娜小心地撫摸著刀刃,想起了翰姆的付託。
『你是不是要我把她處理得像自然死,翰姆?』
希歐娜搖了搖頭。她心中有些歉意,但不管由誰一看,都會知道這時插向黛美雷娜斯公主心臟上的小刀,就是傑彭軍隊配發的軍用小刀。希歐娜伸出左手將被子拉下,露出了公主在睡衣裡面慢慢上下起伏的胸膛。希歐娜露齒無聲地笑了。
這是男人甚或愛亂摸的小孩都沒碰過的胸膛,期盼被愛之箭射中的純潔胸膛。但可惜先找上這胸膛的是一次就可呑沒傑彭與拜索斯兩國的火種。
希歐娜將雙手緊握的小刀舉得高高的,用力往下一刺。小刀劃過空氣的聲音傳來之前,就先傳來血肉被貫穿的聲音。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身體劇烈地痙攣。她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空中,張開嘴唇,發出了無聲的慘叫。希歐娜爲了將小刀插得更深,將身體前傾,把體重加在雙手上。她的眼睛 與黛美雷娜斯公主的眼睛四目相對。
黛美雷娜斯公主抖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希歐娜冷冷地笑了。
「別吵……」
希歐娜低下了頭。她乾枯的嘴唇慢慢壓住了黛美雷娜斯公主的嘴唇。這一瞬間希歐娜慌忙抬起頭。
「這是什麼?」
魔法?瞬間緊張起來的希歐娜感覺到某種動靜。但是房間中的瑪那還完全維持平衡的狀態。希歐娜驚慌地觀察黛美公主的臉龐。但就在這時她的背後傳來巨響。砰!希歐娜差點嚇得跳起來。
通向陽台的門依然關著。但讓希歐娜更爲驚訝的是關著的門前出現的黑影。希歐娜在瞬間轉身大喊:
「是誰!」
影子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喃喃說出了些無關的話。
「太初的反逆者,秘密的仇人,至純的眞理光輝啊!」
準備接魔法招數的希歐娜發現沒有人唸魔法的咒文,猶豫了片刻。所以從男人的手中噴發出光來充滿整個房間的時候,希歐娜並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
「啊啊啊啊——!」
強烈的光線射入瞳孔,希歐娜慘叫的同時緊閉雙眼。一個老人的聲音傳到她耳中。
「七、七十年了。呵,呵。我說過了吧?連精、精靈都誇我技、技巧高明。我說我簡、簡單單就可以騙過吸、吸血鬼之類的吧?」
「我眞是太驚訝了,庫達伊。」
在希歐娜說些什麼之前,另一個聲音回答了。希歐娜認得那個聲音。希歐娜強迫自己睜大眼睛望向回答傳來之處。是在房門那裡!有四個男子擋在房門前。希歐娜從他們之中認出了一個褐色頭髮的中年男子,尖銳地喊道:
「卡爾!你這混蛋!」
卡爾神色間雖有些疲勞,但還是微笑著說:
「眞高興見到妳,希歐娜。自從褐色山脈一別之後,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希歐娜抖動著嘴唇,將目光從卡爾身上移向床上。黛美雷娜斯公主胸前插著把小刀躺在那裡。希歐娜用無法置信的眼神望向黛美雷娜斯公主的屍身。剛剛那嘴唇的感覺是?突然希歐娜咆哮著抓起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臉。希歐娜根本不能相信現在的狀況。看起來那是公主的臉沒錯,但是她的手摸到的部分並不是人的肌膚。希歐娜咬牙切齒地回頭望向陽台那邊。
陽台方向有一個個子小小的老人單手放在背後站著。向前伸出的那隻手托在胸前,手掌上方飄浮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強烈光芒,所以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希歐娜瞇著眼睛說:
「光……精?你是妖精師!」
「沒、沒錯。」
光精的光芒後面傳來了老人回答的聲音。希歐娜搖了搖頭。
「但是怎麼會這麼亮……?你不是人類嗎!」
老人呵呵笑著,將手朝上抬起。在老人的手掌中旋繞著的光彩像球一樣彈了起來,開始在天花板底下盤旋。老人以充滿疼惜的眼神望向那些光芒。
「聽到了嗎?我、我高興得不、不能再高興了。我當、當然感謝你們對我的感情,但聽、聽到妖精以外的人稱、稱讚我,我還是很、很高興。哈哈哈。來吧,來吧,現在你也出來吧。」
老妖精師朝著床輕輕揮了揮手。老人滿佈皺紋的手就像舞者一樣柔順地移動著,黛美雷娜斯公主的樣子突然一變。希歐娜咬住了牙齒。從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身上冒出了無數小小的光球。那些光球都聚集到天花板底下旋繞著,房間中一下子光明大作,到了看不見任何影子的程度。明亮的光線下,希歐娜發現床上放的是個人偶。跟眞人一般大小的人偶胸部插著一把小刀。卡爾用很疲勞的聲音說:
「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從大暴風神殿來的多斯佩。」
摸著自己的下巴、望著在天花板底下打轉的光精,祭司在卡爾的介紹下慌忙伸手打招呼。卡爾微笑了一下,反手指向站在另一邊、高大魁梧的年輕人。
「費西佛老弟跟妳應該是舊識了。」
杉森嘴角微揚,將劍拔了出來。端雅劍反射的光精光芒非常刺眼地閃耀著。
「眞高興見到妳,希歐娜。我們爲妳準備了葡萄酒與玫瑰……閉嘴!我、我們爲迎接妳的到來進行了很多準備!」
一下緊張起來的希歐娜來不及驚訝,妖精師與多斯佩則是無視於杉森。原本站在杉森身邊的第四個男子將頭巾包裹得很密實、壓得很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得出他的肩膀稍微在抖。卡爾伸了個懶腰,說:
「呵〜欠。是的。我們做了很多準備。就是因爲不想被妳發現,我們沒有找魔法師,而是將這個時代最強的妖精師請了來,所以我們的準備工作很値得妳稱讚。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庫達伊。七十年來他都只跟妖精打交道。妳已經看過他的技巧有多高明了。」
老妖精師庫達伊張著嘴接連點頭。希歐娜以燃燒著憤恨的眼睛瞪著卡爾。
「你們有所準備,意思是你們早就知道我要來……」
「沒錯。」
「怎麼可能!」
「我們受到兩位人士的幫助。我先介紹這一位阿里先生給妳認識。」
第四個男子掀起了頭巾。希歐娜看到頭巾底下顯露出前傑彭國防大臣的臉,猛然咆哮了出來。但是阿里一臉嚴肅地盯著天花板,說:
「Tou daphmerq ge une ina ferhichii……」
杉森回頭用好奇的表情看卡爾,卡爾豪爽地笑著說:
「他說就一個暗殺者而言,希歐娜洩漏了太多殺氣。」
希歐娜攤開雙臂大喊:
「就算他能看出我逼近這裡,你們也不可能做出什麼準備!」
「我們早知道妳要來,但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所以我們每天都必須在公主的寢室裡守夜。這累人的差事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怎麼可能知道我要來!」
「嗯?啊,這個。我太累了,所以說溜嘴了。當然我靠的是兩位人士的幫忙。但是第二個幫忙的人現在不在這裡,所以也沒辦法介紹給妳。」
「不在這裡?」
「沒錯。沒辦法馬上帶來這裡。」
「是誰!」
卡爾沒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這時庫達伊大喊:
「小、小心!」
庫達伊喊出來的瞬間,不斷拋出疑問並準備有所動作的希歐娜舉起了雙臂。多斯佩慌忙將聖徽伸了出去,杉森則是高喊著向前突進。然而希歐娜在貶眼間就完成了施法。
「Mirror image (鏡像術)!」
剎那間房間中出現了四個希歐娜。突擊而來的杉森害怕受到圍攻,猶豫地停下了腳步。四個希歐娜都快速地拔出了銳劍,分別跟四個男人一對一單挑。但這時庫達伊連忙大喊:
「太初的反逆者,秘密的仇人,至純的眞理光輝啊!揮動你顯露眞相的翅膀吧!」
呼喚妖精的時候,庫達伊絲毫不會結巴。希歐娜瞬時間滿臉恐懼地望著天花板。我居然忘了還有這一招!庫達伊所下的命令立刻就讓擠滿天花板的那些光精們都開始移動了。光彩聚集到一處之後,杉森就將手臂舉得高高的。
「找到了!」
端雅劍在空中畫出了一道光幕,朝希歐娜射去。希歐娜不知所措地舉起手上的銳劍,但杉森將他以粗笨動作劈下的劍刃輕輕一扭。
希歐娜身子一震。低頭看著地面,她嘴唇間流出不是慘叫也不是呻吟的怪聲音。
「咕喔……」
希歐娜握著銳劍的右手滾落地面。她無意識間朝後蹣跚地後返。但是杉森連一點沒用的多餘動作都沒做,直接用肩膀撞向希歐娜的身體。希歐娜發出了窒息般的喊聲,倒在床上。朝著躺在床上的希歐娜,多斯佩毫不猶豫地亮出聖徽。
「大地拒絕接收的屍體啊,快快消失吧!」
「呀——!」
希歐娜一面發出慘叫一面後返。用坐著的姿勢朝後返的希歐娜撞上了床頭之後,就只能轉身用雙手不斷搔刮著牆壁。希歐娜的頭不斷撞上牆壁,拼命想要遠離聖徽,多斯佩卻還是面無表情地將聖徽朝希歐娜伸出。
「呀——!別過來!滾開!救我!」
多斯佩停下了朝希歐娜伸出的手,但是並沒有放下手臂。聖徽直接對準了希歐娜,多斯佩停在床腳邊。
卡爾也走近床邊。卡爾用憐憫的表情看著就算得穿牆也要逃走的希歐娜,說:
「雖然我們沒能、好好款待妳……但妳也不必把場面弄得這麼混亂呀,希歐娜。」
「嗚啊,嗚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
希歐娜淚流滿面,拚命甩著頭。卡爾朝身後的杉森使了個眼色。杉森防備著希歐娜,將手伸到床底下,拖出了一個很大的東西。但是只顧著甩頭慘叫的希歐娜並不知道杉森拖出來的是什麼。卡爾馬上很冷靜地說:
「雖然不知道妳的棺材在哪裡,請妳先進到這裡來吧。」
希歐娜的眼中閃爍著光芒。棺材?希歐娜轉過頭,看到放在床邊的棺材,立刻朝那裡飛身而去。希歐娜一進了棺材,一旁的棺材蓋就自動飛起。砰!飛起的棺材蓋分毫不差地蓋緊了棺材。杉森再次將手伸到床底下,拿出了鐵鎚和釘子。杉森手上拿著鐵鎚,嘴裡還咬著幾個釘子,說:
「逗的嗎?」
因爲嘴裡咬著釘子,杉森沒辦法正確發音,但卡爾還是點了點頭。
「可以。夠了。」
杉森立刻開始發出咚咚聲,將釘子釘到棺材蓋上。多斯佩還是拿著聖徽對棺材採取警戒的態勢,庫達伊、阿里與卡爾則是都圍在棺材四周,看著杉森釘釘子。杉森釘完了釘子一返開,多斯佩就將聖徽放到棺材蓋上。杉森將聖徽也釘牢之後,用手掌拍了幾下棺材蓋,笑了出來。
「呵,結實得很。」
「呼〜……總算、總算解決了。」
庫達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之後說。卡爾微笑著慰勞所有人:
「各位都辛苦了。」
「那個吸血鬼如果知道是被自己人出賣的,會怎麼做,卡爾?」
杉森看著棺材說。卡爾搖搖頭。
「費西佛老弟,那個女的也背叛了本國,居然想要殺害黛美雷娜斯公主。彼此彼此啦。」
「但是,她本身被翰姆給耍了,不是嗎?」
卡爾回答之前先瞄了一眼杉森的手。爲了釘釘子,杉森早就將端雅劍放下了。發現卡爾這樣看著自己,杉森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地說:
「是我問的啦,是我!」
卡爾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說:
「呵,這個……這樣說也對。我只能說這是無法忍住自己復仇心的代價。來吧,我們現在把棺材搬走吧。搬棺材的事就交給我跟多斯佩,費西佛老弟你去找賈克吧。」
「現在?」
「是的。去找賈克發消息給翰姆。等一下……改一下你要傳的內容。」
想走出房門的杉森轉過身去對著卡爾。卡爾想了一下才說:
「先對他致謝,然後說我想直接跟他會面。」
「咦?直接會面?」
「是的。我本人也會出席休戰協商,所以叫翰姆也來。可以吧?幫我大致寫一封這個意思的信,叫他寫得鄭重點。明白說出我想用這種方式協商,我想

他一定會來。我很想跟他親自見上一面。」
「是的!」

光之塔瞬間進入了史上最混亂的狀況。魔法師們覺得自己不過是激動了點,不過居民們卻害怕到連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拜索斯皇城裡的魔法師公會『光之塔』,是一棟讓來往的居民老是發出微妙苦笑的建築。在城中一條很骯髒的街道上,有著很多骯髒的建築,然而連這些骯髒的建築似乎都有資格批評它『怎麼有這麼骯髒的建築在我們旁邊!』在這棟兩層骯髒木造建築的二樓,就是名字聽起來很了不起的光之塔。拜索斯皇城上了年紀的居民們對它都帶著敬畏,不敢隨便在對話中提到光之塔,然而充滿活力的青少年雖然知道光之塔就在那裡,但卻連最微弱的一丁點敬畏感也不存在。只要一年一次就好,不,十年一次也無妨,如果光之塔二樓的窗戶跳出一隻半人半獸的怪物來(這是小朋友們的期待),或者發生連屋頂都掀掉的大爆炸(這是追求刺激的年齢層的期待),或是一頭金髮及腰的精靈光著身子騎著白馬從裡面跑出來(這是獨自度過孤寂夜晚的少年們全心全意但不太像話的期待),拜索斯皇城的居民也許就會感到滿意,承認那是威力無窮的魔法師公會。但是光之塔卻永遠都只是座安靜而骯髒的建築,所以拜索斯皇城的居民提到它的時候都帶著點啼笑皆非的感覺。假定某個外地人向拜索斯皇城的居民問路,親切的居民一定會體貼地回答:「一直往前走,轉到右邊第二條巷子,就可以在左手邊看到光之塔了……」說到這一段的時候,拜索斯皇城居民的臉上就會浮現謎樣的微笑,將搞不清狀況的外地人弄得暈頭轉向。那就像是老到什麼都不怕了的果園的主人老頭叫囂著要把偷摘果子的頑童給宰了之時,那些小鬼頭露出的微笑是一樣的。所以住在光之塔附近的居民對光之塔一直採取的都是輕蔑與忽視的態度。
至少到昨天爲止還是這樣。
但是到了今天早上,所有一切都徹底不同了。居民們喘著氣,誠心盼望所有的一切能回到安穩的昨天,但這是不可能的事。與大人們的恐懼相反,那些老是在巷道中混的頑童興奮得快瘋了。站在人群正中央的史塔博一刻不停地滔滔不絕。昨天之前,聽到他又開始說些廢話就感到神經衰弱、搖著頭逃走的鄰居們,現在都失了魂似地鄭重傾聽史塔博在那邊嘰哩呱啦。史塔博是虔誠的艾德布洛伊信徒,是兩個女兒的父親,自認爲既穩重又慈祥,是很有毅力但贏的紀錄很少的賭徒,但鄰居們完全不是因爲這些層面而願意傾聽史塔博說的話。史塔博在光之塔正對面開了家小雜貨店,再加上他是打從一開始就目擊了整件事的人,所以史塔博興高采烈地將他未來幾年中都會反覆述說的話題一股腦說了出來。
「啥?再從頭說一次?好吧,也有人剛剛才到。那麼請大家安靜地聽好了。這是今天早上日出之前的事情。昨天喝到大醉,弄得我的頭非常痛,但是我

這輩子連一次都沒錯過開店門的時間。在艾德布洛伊的保佑下,我準時爬了起來,開了門之後走到店外面。我伸懶腰的時候,看到南方天空中有某種東西飛

來。我還以爲那是隻鳥。可是過了一陣子,聽好了,我就感覺到有些奇怪。」
周遭的人群這時專心到就算老爸的仇人跑來打自己鼻樑一拳都不會發現似的。史塔博環視了一下聽眾,又繼續往下說:
「再怎麼看,那都不是鳥。你們應該知道吧?我伯父是幫特利奇家守林的人。我小時候也時常跟著伯父在森林裡面到處溜達。還能算是鳥的鳥大部分我都認得出來,所以我也才會感到奇怪,注意聽喔,牠竟然沒有翅膀!」
就算沒有守林的伯父,看到沒有翅膀的鳥,那無論是誰也都會覺得奇怪。但並沒有任何居民出聲抗議。他們甚至對史塔博發出了嚴肅的敬意。史塔博也盡可能擺出一副目擊驚天動地之事者該有的威嚴,說:
「我沒有逃跑,就站在原地觀察那東西。身處艾德布洛伊的庇佑下,我還怕什麼呢?」這時也沒人開口問他是否被嚇呆了。「所以我看出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那是個人。我以優比涅跟賀加涅斯之名發誓,那鐵定是個人。我以爲自己酒還沒醒,揉了揉眼睛,但再怎麼看那都是個人。」雖然一直重複相同的話,但居民中也沒有人不耐煩。史塔博激動地揮動著雙臂。
「我驚釾地看著那個人。像箭一樣直直飛來的那個人在我頭上轉了好幾圈。就在我頭頂上!」
史塔博指著自己的頭,居民似乎將史塔博禿了一大半的頭當作某種神聖的象徵一樣注視著,喘了口氣。
「然後那個人就下來了。我鼓起勇氣對他說:『你好!這眞是個美好的早晨啊。』一直到了這時,那個人才看到我。他就飛在這麼高的地方看我,呼!我的心臟都差點停了。他居然有三隻眼睛!就長在這個地方。這裡還長了隻眼睛!」
史塔博用手指刺了一下自己的雙眉之間,居民們都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眞看到了史塔博額頭上有第三隻眼睛一樣。
「我嚇呆了。他微笑了一下,說:『你好,史塔博。啊,不要因爲我知道你的名字而太過驚訝。我就住在你們隔壁,你跟住在附近的人的習慣還有嗜好我都知道。』想想看吧,住在隔壁,那不就是光之塔嗎!所以我馬上就猜到了。『您是魔法師嗎?』男子馬上就點頭。『哈哈!敝人乃是名叫西蒙瑟的新手魔法師。』他就是用這麼鄭重的語氣對我說話。」
居民反覆唸了西蒙瑟這個名字幾遍,覺得這個發音實在很神秘。這時居民之一說自己有親戚叫類似的名字,居民們更驚訝了。史塔博看到人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其他地方去,連忙提高聲音往下說:
「結果我就說了:『您怎麼看起來這麼高興?』實際上那個西蒙瑟的確興奮到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會向我這樣的人打招呼。西蒙瑟點了點頭,說:『沒錯。你也應該高興,史塔博。你將成爲第一個聽到我帶來的消息的人。』他是這樣說的,就是對我這樣說。」
居民們的注意力瞬時間都移回到史塔博身上。不,史塔博居然會站在如此高貴的位置上!但那到底是什麼消息?享受著居民注意力的史塔博模仿著西蒙瑟的聲音,很有威嚴地說:
「『今天將會成爲這座首都永遠無法忘懷的日子。時隔三百年之後,七色杖的主人又再次回到了拜索斯皇城。一兩個小時之後他就要來了,我就是那個來傳口信的人。來吧,現在到了叫醒光之塔的時候了。我得快點。』」
然而這一瞬間居民們都背叛了史塔博的期待。居民都面面相覷。『七色杖的主人是誰?』史塔博用自己絕對不曾反問西蒙瑟的態度輕蔑地看著自己的這些鄰居。
「這些愚蠢的傢伙,是彩虹的索羅奇啊!」
史塔博看到街坊們對自己喊出這名字的反應,感受到這一生中最巨大的喜悅。他的老婆跟女兒們都認爲他講的話重要性還不如狗叫聲。所以鄰居的反應

讓他這麼高興也是理所當然的。
「索羅奇!你說的這個索羅奇,就是大法師索羅奇嗎?」
「橫掃北方、擊返死亡騎士 、教導赫斯倫公主的那個索羅奇?」
「什麼意思?索羅奇不是在遙遠的古代就死了嗎?」
「復、復活?」
鄰居們一直到了這時,才瞭解到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直盯光之塔瞧。原來如此。在經歷這麼長久的時間之後,魔法師們的祖師爺回來了,所以他們才會這麼激動。但是瞭解是一回事,害怕又是另一回事。魔法師們瘋狂的樣子讓居民感覺到自己的腿又抖了起來。
爬到光之塔頂上的一位老魔法師似乎要展現一生累積的所有技術,將藍色天空當作背景,造出了各種各樣的景象。他先在空中造出了一朵巨大的玫瑰花苞。那個花苞的花瓣間伸出了一隻像是精靈的雪白之手,手上又拿著紅色的玫瑰。那朵玫瑰中又伸出了一隻白手。就像這樣,花上伸出了拿著花的手,不斷地一直循環下去。他身邊的女魔法師則是召喚出了幾十匹尾巴的地方又長出個頭的靈幻駿馬,將拜索斯皇城的天空化爲它們奔馳的馬場。但是因爲兩個相反的方向都有頭,所以這些馬根本沒辦法前進,結果只能在原地繞圈圈。就算這些都勉強忍了下來,一個年輕的魔法師叫出的幻象還是讓緊急出動的警備隊員們嚇得半死。首都警備隊長寇萊德似乎認爲某些東西斜斜地看就比較不可怕了似地瞄著天空,喊道:
「那、那頭龍眞是安全的嗎?」
光之塔中最溫和的魔法師基呂希娜溫和地笑了。
「當然安全啦,寇萊德。」
由於『不像其他魔法師那麼瘋狂』這個理由而遭到排擠,只好自行擔負起應對警備隊員之責,痛苦的女魔法師基呂希娜用『難道牠不可愛嗎』的表情指著遮住半個天空的那頭龍。但是寇萊德絕對做不出這種表情。
「這個嘛……我自認個性不算太吹毛求疵啦,可是要我將七個頭都似乎想把對方身體咬爛的龍當作安全的東西,我還是很難辦到。更何況所謂『對方的身體』根本就是牠自己的身體?天哪,我的腦袋怎麼了?」
「那只是個隱喻。」
「咦?」
基呂希娜再次微笑了。
「原諒他們吧,寇萊德。他們只不過是爸爸晚上回家之後急著表演白天學會的東西給爸爸看的小孩子罷了。就像那些在爸爸面前唱歌跳舞的小孩。你自己應該也有小孩吧?」
「我的孩子才不會製造一些在人頭上跳來跳去、唱歌唱個不停、還有翅膀的猴子。哎喲,快滾開!」
背後長著翅膀的猴子嗤嗤笑著跳過了寇萊德的頭頂。猴子直接飛到空中,用可以將聽的人迷得失了魂的美麗聲音唱著歌曲。一個感情豐富的少女聽到猴子的歌,眼中溢出了淚水,連上了年紀的大漢們也都想要流淚,開始拚命揉著眼角。雖然那猴子唱的內容只不過是史塔博店裡賣的雜貨的價目表,但沒有人因此就不感動了。基呂希娜面露帶有歉意的微笑,幫猴子向寇萊德道歉,然後嘆了口氣,說:
「怎麼搞到這種地步……不管人們怎麼說,不要開放光之塔還是比較好。那些完全瘋狂的魔法大師平常只喜歡待在光之塔裡面,對寇萊德你來說是件很

値得高興的事情啊。」
「我深有同感。我那些隊員身手再敏捷,也抓不到跑得那麼快的茶几啊。」
那張小茶几與狗兒們興奮地在人們的腿間以8字形的軌跡鑽來鑽去。那張茶几如果有嘴巴,恐怕會跟身邊的狗一樣叫到喉嚨都啞了。這時飄浮在高空中的魔法師——他們怪異地倒立著飛行,但在目前的狀況中似乎並不怎麼顯眼——用地上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高喊:
「索羅奇大人來了!」
魔法師們的狂亂達到了頂點。造出玫瑰花苞的魔法師現在讓玫瑰花瓣四散飛舞,這場玫瑰風暴逼得居民們都不能呼吸了。不斷轉圈圈的靈幻駿馬們暈頭轉向地朝地面墜落。還好靈幻駿馬砸在人們頭上之前變成了軟軟的小東西,但這讓人們更加害怕。居民躲避著這些從天上掉下來的臭鼬,發出完全聽不出意義的怪聲,瘋狂地往四方亂奔。看到人們的混亂,被嚇到的臭鼬做出了抬起屁股這種眾所皆知的姿勢,開始噴出液體,但這液體散發出的卻是香草蛋糕的味道,弄得居民們開始捧腹大笑。索羅奇就在這片混亂中現身了。
騎著一根長長的杖,從南方天空而來的索羅奇飛到了居民頭頂上。這根杖在居民頭上輕巧地繞了一圈,然後慢慢降下。金色的鴿子飛了起來,長了翅膀的猴子與光線一起衝上了高空。玫瑰花瓣現在層層疊在所有人的頭上跟肩膀上,道路上連地磚都看不見了,成了一條玫瑰色的河流。就在這片混亂中,索羅奇的白髮上落滿了玫瑰花瓣,這使得他驚訝得連忙降到了地面上。
「怎麼亂成一團了?不過這的確像是光之塔會做的事。」

第六章

「眞讓我嚇了一跳,年輕人啊。這眞是令人印象深刻。」
索羅奇很高興地說。光之塔的魔法師認爲這是對他們技術的稱讚,都開始竊喜,只有腦袋比較正常的基呂希娜完全懂得索羅奇話中的含義。
「您是我們的夢想與希望。」
「這裡已經流逝了許許多多的歲月……許許多多的歲月。」
索羅奇的這句獨白連基呂希娜也搞不懂。索羅奇用隱藏不住感動的聲音說:
「死去之前,我一直都是亨德列克的小徒弟索羅奇。一直到老都是這樣。知道我參與征伐大陸的北方之時最常聽到的話是什麼嗎?『別擔心了!你的身邊有我在。』這話聽起來很棒吧?但是其實不是這樣。如果是對亨德列克,就用不著說這種話了。他們無意識中都把我當作需要幫忙的人,跟他們一樣脆弱的人……算了。他們也都是很厲害的戰士與將軍……」
索羅奇搖了搖頭。光之塔的魔法師們面對他們毫不熟悉的人際關係這類複雜的問題,都變得一臉茫然,但基呂希娜再一次笑著點頭。索羅奇低聲說:
「就算一次也好,我也希望自己像師傅一樣被那些將軍們怨恨與敬畏,而不是對我親切地伸出援手。我很自傲吧?哈哈哈。」
「這是自尊心與孤獨的問題啊。我能懂,索羅奇。」
索羅奇開懷地對基呂希娜笑了。
「謝謝了,美麗的年輕人。」
年過四十的熟女基呂希娜面對這樣的稱號有點難爲情,弄得索羅奇也笑了出來。索羅奇再次環顧四周。
居民眼中的敬畏與興奮讓索羅奇佈滿皺紋的眼角溼潤了起來。就像他說的,的確有太多歲月流逝了。時間爲他的名字加上了傳說的魔力,賦予了和亨德列克之名相等的威嚴與神秘。這與肯頓居民對他的記憶不能相提並論,畢竟肯頓的居民與他有直接的關係。索羅奇根本沒想到連首都的居民都會把他當作復活過來的傳說來對待。
索羅奇氣勢堂堂地說:
「我得先完成來訪首都的目的。首都警備隊長是不是叫寇萊德?因爲時隔太久才重訪故地,路我完全不認識了。能麻煩你帶我到賽留德亨城去嗎?」
寇萊德一臉疑惑。
「咦?啊,您是說宮城吧。」
「嗯,是的。對不起,我們那時候把它叫做賽留德亨城。這名字聽起來不錯吧?」
寇萊德點了點頭,但並沒有馬上幫索羅奇帶路。
「不過在這之前……」寇萊德證明了自己是個有膽量的人。「有必要先確認一下您的身分。」
「咦?什麼意思?你要我證明自己名叫索羅奇嗎?」
「不是的。有一件事比證明您是索羅奇本人更加重要。您……應該不是不死怪物吧?」
寇萊德的膽子就是大到敢在擠滿光之塔大法師的街道上懷疑他們祖師爺的程度。但是他的部下卻沒有如此大膽,他們看著自己隊長的眼珠似乎都快要掉出來了。
然而魔法大師們並沒有震怒地將這條街化爲焦土,也沒有詛咒眼中看到的所有居民連續三年倒大楣。光之塔的魔法師們只是放聲大笑。他們似乎覺得有趣極了,某個魔法師甚至笑到不行,在空中翻了個筋斗。索羅奇只是對寇萊德苦笑了一下。他似乎想對此說些什麼,忽然舉起手來指著太陽,說:
「陽光不是很美嗎,寇萊德?」
寇萊德乾咳了幾下。因爲他想起能大搖大擺走在陽光下的不死怪物應該非常罕見。
「……對不起。我來幫您帶路。」
「這樣說吧。如果我是個不死怪物,我的那些後輩根本不會管我的外貌怎麼樣,一定早就把我轟得粉碎了。我可以用這根手杖發誓,他們在我面前連一次也沒猶豫過。雖然我因爲莫名其妙的原因復活了。我現在就是爲了說明這件事而來找陛下的。」
「瞭解了。全體立正!」
寇萊德連忙轉身對警備隊員下令。警備隊員都板著一張臉故意營造出護衛國賓的氣氛。如果沒有在他們肩膀上吱吱叫的猴子或者在他們大腿間跑來跑去的茶几的話,搞不好他們看起來就莊嚴得跟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差不了多少。

先跑回去的警備隊員將索羅奇到訪拜索斯皇城的消息傳開了。負責宮城的環境清潔與接待的宮內部長里菲.特瓦里森絕望地搖頭,然而他還是想不出該用什麼禮儀來迎接『死而復生的宮廷魔法師』。里菲.特瓦里森很想沉著地思考,最後想起索羅奇到死爲止都還是宮廷魔法師。至少他看過這樣的紀錄。之後就沒有魔法師敢挑戰亨德列克或索羅奇的地位,所以所謂宮廷魔法師的職位就被改成了宮城守備隊長,代代都由魔法師來擔任,想到這裡里菲.特瓦里森感到十分滿足。但是回頭一想,這些記憶對解決眼前的事情毫無幫助,他又像感到滿足時一樣極快速地鬱悶了下來。所以索羅奇就在他毫無準備的狀況下走上了皇城入口處的開合橋。在身後歡呼的那些居民,以及不斷造出幻象將他們逼得半瘋的那些光之塔成員都跟著他,所以從宮城內庭院望見索羅奇進來的里菲覺得自己快昏倒了,他甚至在絕望中將自己的左手塞到嘴裡。還好一個意外出現的人物救了里菲。
索羅奇最後穿過城門走向快昏倒的里菲之時,宮城的庭園裡有個將麥稈編的帽子壓得低低地戴著的園藝師慢呑呑地走來。索羅奇暫時停下腳步觀察這個

人物。園藝師將帽子稍微往上掀起來看索羅奇,那底下突然冒出一張女人的臉,嚇了索羅奇一跳。園藝師也以訝異的表情輪番看著索羅奇與門外狂熱的群眾,然後低頭看自己的手。庭園師將手隨便在褲子上擦了幾下,就朝索羅奇伸了出去。
「您好。請叫我黛美。」
索羅奇握住那隻手搖了搖,說:
「您是宮廷的園藝師吧,黛美小姐?」
黛美雷娜斯公主微微笑了。
「是的。可是您的貴姓大名是?」
「我叫索羅奇。」
黛美公主將眼睛睜得大大的望向索羅奇。
「您就是那位有著美麗別名的索羅奇?」
「也有人叫我彩虹的索羅奇。」
黛美公主將索羅奇從上到下,然後再從下到上打量。黛美公主用陷入煩惱的表情望著索羅奇,很吃力地說:
「嗚……最近那個世界的天氣怎麼樣?」
「什麼?」
「我是說天國。那個,過了三百年之後,天氣仍然是打招呼時常用的話題,而且是園藝師特別重視的話題。」
索羅奇笑了出來。當他打算說些關於天國氣候的荒誕內容時,本殿的正門走出了另一個男人。他朝向索羅奇露出了有些靦腆的微笑。
「請過來,彩虹的索羅奇。歡迎您。我是卡爾.賀坦特。」

春日陽光從涼棚屋頂藤蔓的縫隙中灑落下來。黛美公主好像覺得時隔三百年才復活的大法師坐在自己庭院的涼棚中跟自己的花沒什麼相干似地,根本忘記了涼棚的事情,只知道蹲在花圃前面。
踏著嚴肅步伐靠近的宮內部員將手上端著的金屬茶盤放到卡爾與索羅奇面前的桌子上,然後很小心地倒茶。但是卡爾舉起手制止了宮內部員,親手拿起茶壺幫索羅奇倒滿了一杯,說:
「老實說,我原先期盼您會用更隱密的方式來訪。」
索羅奇對卡爾擰起了嘴唇,但他完全猜不出眼前這個男子的身分。「我叫卡爾.賀坦特。」這就是卡爾提供給索羅奇關於自己的全部資訊。所以索羅奇只好不得已挑戰他並不拿手的推理思考,猜測這個身分不明者的身分。聽了賀坦特這個姓,可以知道他明顯不是國王,沒有報上官銜,也可以知道他不是宮城裡的官員。難道他是挾持了傀儡國王的地下君主?但是看了卡爾的手,索羅奇也放棄了這種不著邊際的想法。卡爾粗糙的手掌一看就知道不是屬於貴族的。卡爾繼續說:
「因爲猜不出您對居民會造成多大的影響。當然我們是歡迎您的。但是您到訪之後如果很快就消失,他們一定會很絕望的。他們都很喜歡您的故事。但他們之所以喜歡您……」
「你是國王嗎?」
索羅奇突然拋出的問題把卡爾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咦?」
「我是來見國王陛下的。」
來吧,現在說吧,孩子。索羅奇用誠摯的態度等待卡爾的回答。他內心其實高興地期待著對方說出『跟我說就和跟國王陛下說沒兩樣。』或者『國王陛下不是隨便誰都可以見的。』之類的回答,這樣他就可以用杖去敲卡爾的頭。但是卡爾並沒有這樣說。
「他應該不是您的國王,索羅奇。」
「什麼?」
「您不是早就死了嗎?騎士的忠誠誓約也只到死亡讓他安息之時爲止。何況您是不用遵守騎士道的魔法師。」
索羅奇驚訝了好一陣子。他對很有禮貌的隱喻、巧妙的比喻都有心理準備,但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拋出這麼原則性的問題。更何況卡爾似乎是眞心對此好奇。索羅奇咳了幾聲,說:
「我是前來對國王陛下說明發生在這個時代的事情。」
「發生在這個時代的事情?」
「復活。發生在我與天空騎士,還有死亡騎士身上的事情。」
卡爾慢慢點了點頭。
「您也許不清楚,但其實還有很多人都復活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咦?」
「我說這是理所當然的。能夠拖住時間的人應該不只有我們,當然會有很多人復活。啊,我修正一下說法。也不是所有死者都會復活。舉例來說……像路坦尼歐大王之類的人應該是不會復活的。」
卡爾感覺自己的眼睛睜大了。
「的確跟您說的一樣。沒聽過大王復活的消息。」
索羅奇激動地說:
「我早知道是這樣!還要不要再多舉個例子?嗯……我想八星裡面不會有人復活。賽留德亨殿下或耶里涅殿下應該也都沒有復活。」
「彩虹大法師的推測沒錯。這眞讓人驚訝。」
聽到彩虹大法師這個稱號,索羅奇的微笑綻放得更大了。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知道原因的人當然能猜出結果。」
「您知道原因?剛剛您說拖住時間……」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沒有在第一時間飛到首都來。我在肯頓看了很多、學了很多。」
索羅奇暫時停住不說話,露出了憂慮的表情。因爲他想起了葛雷的事情。發生在葛雷與他的獅鷲獸身上的事情。然而給予他決定性信心的,卻是丁賴特的小情人凱特。索羅奇想到凱特,臉上露出了笑容。卡爾雖然覺得索羅奇的表情不斷變化有些奇怪,但還是一言不發地等待著。很快從沉思中醒來的索羅奇沉著地說:
「所以結果我得知了這事態的原因。啊,我修正一下說法。原因還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說已經掌握了規則了。」
卡爾將上半身稍微往前伸,說:
「您說您知道規則?」
「沒錯。」
「什麼樣的規則?」
「我正打算向國王陛下報告。」
索羅奇這樣說完之後,就將身體靠到靠背上,舉起了茶杯,然後用銳利的眼神隔著茶杯看卡爾。原本打算從索羅奇那裡哄出答案的卡爾同時發現了三件事,感到頭暈目眩。首先,索羅奇完全猜到了卡爾內心的想法。第二,因而索羅奇反過來將卡爾弄得十分不安。第三,自己的主導權完全被奪走了。卡爾發出笑聲,舉起了酒杯。
「好的。還記得杉森.費西佛老弟嗎?」
「知道。」
「他是我的朋友。我把他派到那裡去的。」
「所以他不是陛下派去的。」
「是的。」
「你是挾持了國王、握有這時代實權的人嗎?」
卡爾並沒有生氣,臉上依然帶著笑容。
「不,不是這樣的。」
「看起來是這樣。能將國王陛下的客人截住的傢伙並不多啊。」
「我並沒有截住陛下的客人。因爲陛下現在就在這裡。」
索羅奇將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卡爾。他的口中不知不覺間冒出一句話:
「陛、陛下?」
卡爾故作震驚的表情。
「咦?天哪!請小心說話。如果陛下在震怒之下叫人把我推出去斬了,您會怎麼想呢?」
索羅奇疑惑了好一會。然而一陣子之後索羅奇突然站起來轉身,望向不遠處端著茶盤微笑的宮內部員。那個宮內部員笑著說:
「對不起,宮廷魔法師大人。我叫尼西恩.拜索斯。雖然我頭腦不行、身體也不怎麼樣,不過目前持有拜索斯王家的權杖,現在只是臨時來負責端端盤子。」

「我很想大喊『開什麼莫名其妙的玩笑』,不過這還眞有趣。」
索羅奇這樣說完就笑了。屠龍者吉西恩.拜索斯的弟弟,現任拜索斯國王尼西恩.拜索斯沒將權杖,而是將端著的茶盤放到桌上,也坐下了。
「我也不喜歡繁文縟節,不過您爲什麼要這麼做?」
索羅奇的問題引得尼西恩國王苦笑了出來。
「因爲暗殺者。」
「咦?」
「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關於這時代的傳聞,但是現在拜索斯與傑彭正在戰爭當中。其實就在昨天,也有不速之客半夜到這座美麗的宮城來訪問。她想要暗殺現在就在那邊的我妹妹,黛美雷娜斯。」
「天哪,有這種事!」
「是的。這眞是可怕的事情……」
「她不是園藝師,而是公主大人嗎?」
「……是的。」
尼西恩國王與卡爾都一臉尷尬。索羅奇回過頭去看黛美公主,連連點頭,面帶充滿感慨的表情說:
「這是偉大的王家傳承的獨特傳統。王家的女性都是這樣的嗎?」
尼西恩國王微笑了。
「似乎是這樣。我聽過很多關於赫斯倫公主大人的故事。她似乎不太喜歡擺出公主的架子。」
「豈止不太喜歡,更本就是厭惡至極。她眞是位不拘小節的人。聽過宮城淹水時她做的事情嗎?賽留德亨殿下曾下令絕對不要留下相關的紀錄,所以不知道有沒有流傳到這個時代。」
尼西恩笑了出來。
「這可以說是光靠政令無法遏止言論的另一個證據。您是說赫斯倫公主穿了條襯裙就跑出去救助災民的事情吧?除此之外我還聽說了當時宮廷魔法師的著名事蹟。」
索羅奇大笑,回想起那場有名的皇城河大洪水,也就是將拜索斯皇城六成以上面積都淹掉的歷史性事件。當時亨德列克剛好不在,被當作代班宮廷魔法師的索羅奇在空前絕後的自然災害中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技藝。索羅奇不但將拜索斯皇城從完全被水淹沒的危機中救了出來,甚至還改變了宮城的地形,使它以後再也不會遭受洪水的侵襲,讓人們十分驚嘆。但是這個事件中最有名的還是『只穿條襯裙就跑出去救災民』的公主大人的軼事。尼西恩國王得知當時赫斯倫公主只是因爲忙著東奔西走,裙襬不小心翻起來一點,但最後卻被傳成只穿著應該穿在裡面的襯裙就大搖大擺跑出門,大笑了出來。在這段確認三百年家族歷史的期間,卡爾都只是謙虛地站在一旁。但是發現老魔法師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之後,卡爾只好很有禮貌地說:
「那個,索羅奇大人。您剛才談到了復活的規則……」
索羅奇的眼睛眨了眨,看了卡爾一眼之後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對了,規則!沒錯。我是爲了說明這件事才來到這裡的。請原諒,陛下。」
「不用道歉。超越了死亡還願意爲了王家前來,宮廷魔法師您的忠心讓我十分感謝。宮廷魔法師您發現了什麼規則?」
「那其實是非常簡單的。」
索羅奇雖然這樣開了個頭,但他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是這樣。輪流看了看卡爾與尼西恩國王的表情,索羅奇很費力地往下說:
「可是,要由一個死而復生的宮廷魔法師來說明,就顯得有些複雜了……」
「是嗎……」
索羅奇搔了播自己的頭,感覺有些難堪。卡爾並不懷疑索羅奇腦中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但這個老魔法師還沒準備好要如何對他人說明清楚。不知該從哪裡說起而猶豫的索羅奇站了起來。
「能不能跟我來一下?」
當然尼西恩國王或卡爾都沒有故意跟人唱反調的興趣,也就跟著老魔法師從椅子上起來。索羅奇搖搖擺擺地走向黛美公主。黛美公主看到人影遮在花上,知道有人走向自己,就回頭去看索羅奇。索羅奇微笑著說:
「對不起,聽說您是公主大人?」
「是的。」
「同時也是園丁?」
「是的。」
「這是什麼花?」
索羅奇用手杖指著這些嬌小的花朵。卡爾看出索羅奇指的花,就是近來最讓黛美公主擔心的那些三色蓳。但是他猜不出索羅奇爲什麼突然要拉著國王跟自己到這裡跟公主搭訕。黛美公主滿面擔憂地說:
「這是三色蓳。如果開了花,應該很輕易就能看出來。」
「您怎麼一臉憂愁?」
「是的,因爲花都不開所以我很擔心。」
「喔,是嗎?可是我好像可以提出解決的辦法。」
黛美公主的表情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怎麼說?難道您也對栽培花卉有興趣嗎?」
「不是的。不過我知道一種通用的辦法,可以解決您擔心的事情。」
「咦?」
索羅奇笑著將身體的重心稍微朝後移。
「煩惱著不知該怎麼處理某樣東西的時候,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將它除掉。就像這樣。」
索羅奇這樣說完,就一腳踩在那些三色蓳上。看見索羅奇正在做什麼,但事先完全沒料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黛美公主直到索羅奇把三色董全踩碎爲止,都只能站在一旁驚訝地張著嘴巴發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索羅奇將三色蓳一一踩踏蹂躪,直到那些沒有開放的花苞與花莖只剩下碎片與綠
色汁液時爲止。
「你、你做什麼!」
明明就已經來不及了,尼西恩國王才喊了出來。卡爾咬牙切齒地展開行動。他推了索羅奇的背一下。似乎完全不擔心老魔法師可能會摔倒或閃到腰。卡爾似乎就是要把索羅奇推倒。兩個男人都很清楚這些花對黛美公主具有什麼樣的意義。
黛美公主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她的臉上分明是一個正慘叫之人的表情。她的手抖動著伸向那些三色堇。黛美公主很痛心地撫摸著被踩成爛泥的花,然後抬起頭望向索羅奇。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索羅奇看到黛美公主眼中所含的悲嘆與怨恨,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爲什麼……爲什麼……?」
黛美公主沒法把話講完,只是咬住了下唇。她的眼中凝結出透明的淚水,好一陣子之後向下滑落。黛美公主就這樣哭泣著撫摸那些破碎的葉子跟花莖。
「爲什麼……?」
索羅奇緊閉著嘴,雙手抱胸。尼西恩國王與卡爾都對索羅奇露出了兇惡的表情,決心要大喊出聲。但是他們同時大喊,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聽不出他們在講些什麼,所以雙方又都沉默了片刻。就在這個瞬間,索羅奇低聲地說:
「黛美公主大人是個眞正的園藝師。」
「這是什麼話!」
尼西恩國王憤怒地說。他往前跨出一步,似乎想一把抓起宮廷魔法師的領口。卡爾連忙抓住了國王的肩膀。尼西恩國王回頭,卡爾只好將國王的肩膀放開。
「請寬恕我的無禮,陛下。」
「你不是也很清楚黛美多麼在乎那些花嗎!」
「是的,我很清楚……不,應該說我以爲我很清楚。」
尼西恩國王聽到卡爾說的話,一臉莫名其妙。然而卡爾稍微潤了潤嘴唇之後,才很吃力地說:
「但是到了現在,我才眞正清楚公主殿下到底有多愛這些花。」
「你到底在講什麼鬼話!」
卡爾伸出手來朝下指著說:
「請看這裡,陛下。」
尼西恩國王順著卡爾的手望向地面,停住了呼吸。
三色堇又再度開始生長。
不,應該說跟生長還是不一樣的。它們開始聚集。粉碎的花瓣聚在一起,恢復成三色堇原有的形貌。黛美公主流著眼淚,同時把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這一幕。尼西恩國王發出毫無意義的呻吟
時,恢復成原樣的三色堇輕輕在微風中擺動著身體。
無法置信地小心撫摸著那些花的黛美公主抬頭望向索羅奇。
「這是魔法師您做的嗎?」
索羅奇搖了搖頭。
「不。這是公主大人做的。」
「是我?」
索羅奇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如果我有一絲懷疑公主大人是否是一個眞正的園藝師,那我就不敢做這種過分的實驗了。但是我剛剛從陛下的說明當中獲得了確信。公主大人的確很像我服侍過的赫斯倫公主啊。」
黛美公主一臉混亂,迷惑地說:
「眞正的園藝師……什麼意思……」
索羅奇從黛美公主的臉上看到了並非赫斯倫公主的另一個女人。那是小小的凱蒂.戴西。當索羅奇對她說『讓妳媽媽復活過來的人就是妳自己』的時候,凱特也曾露出過一樣的表情。
「眞正愛著花兒,對還沒開的花朵之死流下了眼淚,最後讓花兒復活的,其實是愛著花兒的園藝師。」
索羅奇點了點頭。年幼的凱蒂.戴西其實在很久以前就可以讓媽媽復活了。但是凱特並不知道媽媽已死的事實。不,也許她內心深處早已知道,只是在表面上不知道而已。這是因爲相信自己已經長大成熟的那些愚蠢大人。他們說凱特的媽媽已經在天上了,年幼的凱蒂.戴西也就順勢接受了。但是在丁賴特的幫助下直接面對母親死亡的凱特馬上就讓媽媽復活了。索羅奇苦笑了。保護仕女是騎士的宿命,但嚴肅的丁賴特面對自己幫助了小仕女的事實,也只能苦笑,除此之外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是的!這就是規則。
「對於害公主大人一時間十分憂慮,我在此致歉。尼西恩陛下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想當拜索斯史上第一個叫人把宮廷魔法師拖出去砍了的國王啊。哈哈哈!請原諒我吧,陛下。」
尼西恩疑惑地說:
「這怎麼……難道不是你做的嗎?不是你的魔法造成的嗎?」
「不是。」
「那麼……」
「那麼這是最近發生的事情背後的規則嗎?」
卡爾幫尼西恩國王把話說完。國王刻意轉向卡爾點了點頭,再轉回來看索羅奇。索羅奇呵呵笑了。
「是的,陛下。這就是規則。」
卡爾用神經質的態度(從臉上看不出來,但從他急忙走來走去的行爲看來,就是這樣的態度沒錯)問道:
「我搞不懂。這意思是我們可以靠著對死者的思念或愛讓他們復活嗎?但是這個想法有太多問題不能說明了。比方說,大王又怎麼樣呢?我是指路坦尼歐大王。他受到拜索斯全體國民的敬愛。可是爲什麼他沒有復活呢?」
尼西恩國王露出驚訝的表情瞪著索羅奇,看起來就像是索羅奇親手殺了路坦尼歐大王一樣。索羅奇搖了搖頭。
「不,你想錯了,卡爾。」
「嗯?」
「不是愛……當然也可以用愛來形容,但還是有點不一樣。看看我吧。我是大法師的徒弟。如果依照人們喜愛的程度來選擇復活的對象,那麼我師父應該先復活過來才對。但是復活的卻是我。」
「那麼?」
索羅奇面露苦笑。
「我復活的理由是因爲我自己。實際上最近發生的諸多復活事件,理由應該都是一樣的。」
「嗯?」
坐回椅子上的索羅奇以平靜的態度開始進行解釋。這並不是很有條理的解釋。索羅奇也許很具備實驗家或學者的性向,但不太具備著述家或演說家的資

質。何況他一生注意力的焦點都不是放在人身上,而是放在操弄瑪那的技術上。但是索羅奇自己最清楚自己不是滔滔雄辯的人,所以只是很平淡地說明著,尼西恩國王、黛美公主與卡爾聽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復活雖然有兩種途徑,但其本質是一樣的。第一種就像凱蒂.戴西的媽媽以及公主大人的花朵;第二種則像我、天空騎士或者死亡騎士 。前者是靠他人復活,而後者是靠自己復活的。然而其本質是誠摯的盼望,這一點是一樣的。」
卡爾很小心地說:
「這麼說來……索羅奇大人也可能是因爲肯頓居民的誠摯盼望而復活的……」
「不!」
索羅奇很堅決地說。由於情緒的噴發太過激烈,其他人都暫時陷入了寂靜。索羅奇狠狠地瞪著桌子,稍微軟化聲音說:
「不是,卡爾。事情不是這樣的。現在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我是因著自己而復活的。肯頓居民雖然說我是成了優比涅放在秤台另一邊平衡死亡騎士的秤錘才復活的,但其實不是這樣。全能之神並沒有介入我的復活。這件事靠的只是一個人類,而且是陷入羞慚的一個人類軟弱的意志。」
一桌人都陷入了長長的沉默。卡爾很吃力地說:
「什麼意思呢?」
「說來慚愧……」
「嗯?」
索羅奇稍微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管是我的後輩魔法師、肯頓居民還是這裡拜索斯皇城的居民,心裡都把我當作大法師。但是有一個人卻不是這樣,這個人就是我自己。大法師的徒弟,宮廷中永遠排行第二的魔法師,亨德列克這本鉅作書籍的附錄……這就是我幫自己取的名字。因爲怕被其他人打壓而自己先打壓自己,這樣活過來的一生,你能理解嗎?」
「我能理解。」
卡爾眞的能懂。許多人都是這樣行動的。由於害怕被嘲笑,所以自己先嘲笑自己的人,數目其實出人意表地多。不,應該說幾乎所有人都會在某段時間中做出這樣的事情。
「所以我復活了。我對自己的人生感到惋惜。你可以說這是種自我憐憫,也可以說是種我執。死亡騎士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對它們感到惋惜的人,除了它們自己以外還有誰?它們是對自己感到惋惜,還是對自己的死亡感到憤怒,卡爾你自己去判斷。不管怎麼說,有些人對自己的死亡感到惋惜、遺憾與憤怒,而復活跟這些東西有關。傑彭語當中有一個很短的詞可以形容這些東西……」
卡爾不自覺地說:
「應該是Hjan吧。」
索羅奇點了點頭。
「Hjan?沒錯,應該是。無論如何,天空騎士這些來到遙遠國度遠征,卻在盛年時就死去的人因爲無法接受自己的死亡而復活了。他們復活靠的是自己。凱蒂.戴西的母親或者黛美公主的三色董則像我剛剛說的,靠的是其他人。還有像金克萊一樣復活了兩次的。我剛剛提到的葛雷.惠德倫那隻獅鷲獸金克萊先與葛雷一起復活,接著又因爲對牠的死亡耿耿於懷的葛雷而再次復活。」
「那麼您之所以斷言大王或八星不會復活……?」
「大王那句名言就是答案了。死亡是約定好的休息。」
「喔喔……」
三百年後的世代雖然點了點頭,感受並不怎麼深刻,但實際見過大王爲人處世方式的索羅奇深
深地吸了口氣,說:
「根本見不到第二個像他那樣的人。他面對任何事都靠自己站起來,自己往前走。有人認爲他傲慢,但只有從依賴心強、怯懦的人看起來是這樣。他的一生都在做自己,然後自己死去。就算有些遺憾,大王也不會因此而感到痛苦或戀戀不捨。所以就算這個時代某種不明的東西刺激了死者的遺憾之心,他也不會受到影響。我之所以能夠這麼自信地談論大王的事情,就是因爲這樣的確信。」
卡爾一時間面露陷入深思的表情,直盯著裝飾涼棚頂的藤蔓瞧。黛美雷娜斯公主將身體稍微往前伸,對索羅奇說:
「可不可以讓我來整理一下?」
「說吧。」
「近來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復活事件,是因爲復活者自己,或記得他們的人心中的遺憾造成的嗎?所以不一定要是自己,其他人的遺憾如果夠強烈,也能

造成復活嗎?」
「沒錯。」
「但是,任何時代的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遺憾啊。」
「公主大人,所以我才說這是規則,沒說這是原因。」
「時間靜止……」
卡爾突然說。注意聽索羅奇與黛美雷娜斯公主講話的尼西恩國王轉向卡爾問道:
「你說什麼,卡爾?」
「因爲時間靜止了。不是這樣嗎,索羅奇?」
索羅奇微微點了幾次頭,但與其說那是在表達肯定,不如說是贊同卡爾的思考方式。索羅奇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
「可以說這是最明顯、剛好碰在一起的原因。時間停止之前,就算再怎麼思念、再怎麼遺憾,也不可能抓住過去。遺憾與思念也可能因此而更深了。但是時間在這時代靜止了,所以此刻對自己的愛與束縛、朝向過去的思念將他們呼喚了回來。未來……應該沒有思念未來而覺得遺憾的人吧。所以未來不會到來了。所以時間靜止了。」
尼西恩國王與黛美公主同時皺起了眉頭。索羅奇面帶微笑,說:
「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不知道啊。」
「要判斷什麼是原因什麼是結果,有時乍看之下非常簡單,但事實上卻極爲困難。再加上最近發生這麼複雜的事態,就更是如此了。」
索羅奇說完話的同時就從位子上起身。他望著爬在宮城石壁上的藤蔓。
「各位的現在都靜止了。」
卡爾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現在不是希望而是思念在引導著各位。希望是把人引向未來的力量,但思念是把人引向過去的力量。我在其他的時間點上應該是不能復活的。就算我對自己的遺憾再深,照理來說也不可能用這遺憾抓住現在。但是我能抓住各位這已經靜止的現在,因而我才能置身於現在。所以我在現在復活了。反過來說,生活在此刻的人也可以靠他們的遺憾將過去拉回來。懂了嗎?」
卡爾點頭。索羅奇慢慢邁開腳步,走到了涼棚外面。
「您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吧?」
「是的。」
「請把原因找出來。現在之所以靜止的原因,現在睡著懶覺做著過去之夢的原因。請將現在從睡夢中叫醒,讓它再次奔跑起來。在更多過去事物追上現在、未來離我們越來越遠之前。」
「索羅奇,如果您能幫忙……」
「不行。」
索羅奇堅決地說。卡爾咬住了嘴唇。
「不管從理想還是從實際上的理由來說,我都是不可能幫忙的。我不是屬於此時此刻的。各位的問題要由各位自己來解決才對,不是嗎?」
「是啊。」
「從實際上的理由來說,我很難找出這些事的原因。那是屬於現在的,也是區分這個現在跟其他現在的特點。何況我在肯頓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您是說死亡騎士的事情吧。」
「而且,我還有破裂的友情要處理。」
坐在涼棚裡的人都沒聽懂這句話,但也沒有問他怎麼回事。索羅奇的話裡面帶有一種拒絕反問的語氣。索羅奇現在一副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的樣子,嘆了口氣,然後將眼光轉向宮城。
「現在,我已經沒有遺憾了。我再一次看到了光之塔,再一次看到了宮城。」

第七章

艾德琳站了起來。她雖然很小心,但因爲身軀太過巨大根本藏不住,所以原本坐在火堆邊上的人都一致轉過頭。那些要求解釋的視線讓艾德琳面露著爲難的表情去找溫柴。
「溫柴。」
「什麼事?」
「Hjan是什麼?」
人們的目光現在都移到了溫柴身上。但是溫柴卻好像沒什麼反應,只是把手上拿的鐵叉子放到火堆上烤。人們的焦急以秒爲單位不斷擴大,溫柴低聲說:
「爲什麼問這個?」
艾德琳走近火堆邊,伊露莉將茶杯(她專用的一品脫巨大茶杯)遞給了她。艾德琳用手掌包住茶杯來感受溫暖,說:
「多斯佩說索羅奇已經來到了拜索斯皇城。」
「索、索羅奇?彩虹的索羅奇來到拜索斯皇城?哇——!」
妮莉亞將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沒有人像她一樣表現出極度的驚嘆,但每個人的表情都一樣訝異。這到底是什麼時代的事啊?艾德琳很冷靜地說:
「而且索羅奇說,最近發生的這些復活事件都跟一種叫做Hjan的東西有關。」
妮莉亞眼睛睜得大大地盯著溫柴。溫柴冷冷地說:
「那沒什麼大不了的。舉例來說,妮莉亞與伊露莉一起上街,然後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伊露莉身上,妮莉亞心裡就會產生Hjan。對於自己容貌的Hjan。」
「這個說法應該只是個比喻吧?」
「是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
「你找死嗎!」
「如果我因爲莫名其妙的理由居然死在妮莉亞的手上,我也會產生Hjan。那種委屈我想大家應該都可以感同身受。而且……」
妮莉亞抓起了插在一旁地上的三叉戟,想要用桿子那一端敲溫柴一下,溫柴卻用手上拿的鐵叉輕輕將妮莉亞的攻擊彈開了。妮莉亞抓著自己的手腕哀號,這段期間溫柴說話就像流水一樣流暢。
「帕哈斯,看看你吧。」
帕哈斯抬起頭看了看溫柴,然後又低下頭。他的口中發出了壓抑的聲音。
「沒錯。我到賽德蘭的逃亡就只是逃避而已。我心靈的故鄉是油燈閃爍的酒館,我心靈的原點是華麗沙龍陰影中與仕女短暫而激烈的親吻。我並不是消失在自然中、變成賽德蘭的一陣風的人物。我不是布坎南。」
「布坎南……?」
「我很羨慕那傢伙。他像個劍客般地戰鬥,像個劍客般地死去。如果決鬥的勝敗結果相反,我也許會向布坎南哀求饒命也說不定。他應該沒留下什麼Hjan。那傢伙是不會復活的。」
夜風響起了呼呼聲。但這群人裡面有許多都是經驗豐富的冒險家,早已選擇了不太受風的位置,所以火堆還是一如既往地燃燒著。火堆上頭射出的微弱光線撞上陰暗的樹,將樹染成微紅,人影搖曳著引發人們的睏倦。伊露莉一臉疑惑地問道:
「那麼那個所謂的Hjan就是遺憾嗎?」
溫柴搖了搖頭。
「像是像,但還是有些不一樣。那是在讓人感嘆宿命的巨大災難中產生的東西。如果早上起太晚沒吃到早餐,是不會產生Hjan的。像妳這樣的精靈,還有傑倫特或艾德琳等等聖職人員恐怕打死都搞不懂。妳是優比涅的幼小孩子,而對傑倫特或艾德琳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的作爲。」
傑倫特連忙插嘴:
「實際上所有的一切的確都是神的作爲。」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跟你計較這些。但是你有膽的話,就去對那個小鬼說這句話。」
溫柴用下巴指著托爾曼。托爾曼抱著膝蓋望向火堆,似乎馬上就要流淚或慘叫出來,甚至兩者同時發作。傑倫特把嘴閉上了。
但是溫柴眞正想指的其實是用相同的姿勢坐在托爾曼右邊看火堆的格蘭。對格蘭.哈斯勒說這一切都是神的作爲看看吧。因爲哈修泰爾侯爵,他的妻子與兒子都死了。試著叫他忘記這件事,恐怕就會變成一輩子餐餐都迷戀湯的美食家吧(換句話說,會被打成一輩子都沒辦法呑下比湯更硬的食物)。
溫柴下了結論:
「這個詞同時包含了遺憾、執著、思念、悲痛、痛苦與憤怒,這麼複雜的詞不太容易懂,但可以用在各個不同的方面。」
艾德琳點頭,說:
「那我大概懂了。」
然後艾德琳將索羅奇告訴卡爾,卡爾告訴多斯佩,多斯佩再透過夢傳送給她的內容冷靜地說明出來。人們聽了艾德琳的說明,都不斷點頭。
亞夫奈德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
「那就是說,被查奈爾與烏塔克欺騙而死的巨人還殘存著Hjan,而身爲勝利者的路坦尼歐大王或八星就沒有Hjan了。所以巨人復活了,大王卻沒有復活。」
帕哈斯仰頭看著樹梢上閃爍的星光,說:
「我不是早說過了?有時候宇宙是會爲了人而運轉的。」
「但是,那麼,這次宇宙靜止下來是爲了誰?」
亞夫奈德一提出疑問,所有人都幾乎在同時想到了相同的答案。將這個答案說出口的人是伊露莉。
「辛斯賴夫。」

淺層凍土上處處生長著頑強的苔蘚。海岸附近高聳的峭壁下,杉松群落孤獨地綿延著。但是強勁吹襲的風讓高高的山丘裸露得看起來像只用少許灌木叢遮住私處一樣。這樣的山丘無盡地綿延下去。
對面的海岸上有刺眼的白色冰川連接著高遠的天空。充滿雲層的天空下,冰川展現出潔白巨大之美。從遠處水平線逼近的有力波浪撞上冰川,濺起白色的水花然後破碎。但是從長時間的觀點來看,勝利者永遠都是波浪。充滿峽谷緩慢移動的冰川最後將化爲冰山,融爲小小的冰塊,最後完全消失在海中。
辛斯賴夫望著坦能灣的碼頭。
全身包裹著毛皮的男人們看起來跟個球差不了多少。男子們搖搖晃晃地拖著拖車搬運貨物。即使在這天寒地凍的貧瘠之處,人們還是無法停止買賣交易。又長又直的針葉樹木材與海狗皮、看起來笨笨的大魚都被載到車上來往於碼頭。
在冰山漂浮的海上,人們用魚叉抓魚。辛斯賴夫望了望遠處的海。巨大的冰山盡頭,有些人坐在皮划艇上逆著水流前進。辛斯賴夫笑了。坐在皮划艇裡的人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人。上半身雖然是人的樣子,但下半身完全塞在小小的皮艇中,看起來就像長了人頭跟身體的船。這是一般船隻與皮划艇不一樣的地方。皮划艇所有的部分都是密閉的,只有人下半身坐的部分有一個可以鑽進去的入口。再加上坐在皮划艇上的人坐上去之後會用一塊東西將鑽進去的洞口都蓋住,然後綁在自己的胸部四周,皮艇似乎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所以辛斯賴夫並不覺得這種皮艇是一種搭乘的工具,而是像鞋子或衣服一樣穿在身上的東西。
通向碼頭的路上擠滿了人。當然這是與此處其他道路相比之後的形容,實際上這個數目的人如果是走在拜索斯皇城的街上,人們恐怕會說冷清蕭條得不得了。但是在這寒冷的北方,人必須要下相當大的決心才敢走出戶外。所以辛斯賴夫產生了一種周圜很多人經過的錯覺。再加上這些人全部都看了辛斯賴夫兩三次,辛斯賴夫會有這種感覺也是當然的。
對坦能灣的人來說,這是無法理解的一幕。辛斯賴夫乍看之下只是個嬌小的女人,可是這個女人在寒冷與刮得人刺痛的風中依舊只穿著單薄的襯衫與褲子,站在那邊。已經有好幾個人曾來到她身邊。他們建議借她一件衣服,或帶她到家裡取取暖,甚至一起喝杯小酒(保守頑固的坦能灣男人會對女人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很令人吃驚的事情)。辛斯賴夫鄭重地推辭了這一切建議。
第六與第七個男人聽到了辛斯賴夫的拒絕,搖了搖頭。
「這個,小姐。連我看了都覺得冷啊。」
「我並不覺得怎麼樣。」
「眞是的。這位小姐難道是伊莎的少女?如果一直站著不動,搞不好鼻子都會被凍得掉下來呢。」
辛斯賴夫只是面帶微笑,並沒有進行任何回答。男子還是搖了搖頭,漸漸遠去。辛斯賴夫稍稍地嘆了口氣,然後再次望向碼頭。
碼頭的另一邊綁著大船的地方,朱伯金正與一個人激烈地交談著。那個人摸了摸鬍鬚,說:
「這個季節根本沒有船長會到北海去。要不要去跟其他船接洽看看?隨便你去。但是如果我不說清楚,你會以爲我在騙你,所以我跟你說,現在在坦能灣的碼頭上你能弄到的就只有我的船。」
朱伯金固執己見地說:
「什麼話,船明明這麼多?」
「這些都是載貨到南方去的船。懷疑的話歡迎你去確認。」
「你的船呢?」
「我把貨物運到這裡,現在打算空船回去。」
「那我請求你們的船載我們過去。」
「但是我不去北海。所以請你放棄。」
「如果你知道我會提出的金額的話,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船長噗哧一笑,將粗壯的胳膊盤到厚實的胸前。下一個瞬間,船長拋出的話讓朱伯金哭笑不得。
「差不多十萬賽爾怎麼樣?」
「你說什麼?」
「如果是這個金額也許可以考慮一下。比這少的話,我們就此告別。」
朱伯金覺得啼笑皆非。然而這時站在他身邊的巴雷德接口說:
「如果我把船跟船員還有你全部買下來?」
「什麼?」
r我不租你的船,直接把整條船買下來。怎麼樣?」
船長一臉懷疑地望向巴雷德。
「您看起來很有錢……不過船我是不賣的。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性命的問題。您應該知道這時期的北海是什麼情況吧?」
「一萬賽爾。」
「給現金嗎?」
「海格摩尼亞國債。訂金另外算。」
「好。」
朱伯金覺得自己被騙了,輪流注視著巴雷德與船長。但是巴雷德只是微笑著將手伸進外套裡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包東西遞給了船長。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航?」
船長打開那個包觀察了一下裡面的東西,說:
「你要告訴我日程才行。」
「你就做個最長的假設吧。」
「嗯,還必須要載一些行李。但是後天之前可以準備好。」
「巴雷德。」
「叫我船長就可以了,巴雷德船東大人。」
「好的。確認過之後這東西要先還我吧?」
「我需要訂金。」
巴雷德拿出爲了支付訂金另行準備的一袋金幣,船長呑了口口水,將之前那包東西遞了回來。交換完那包東西與金幣袋,巴雷德與船長握了握手。船長向船走去,巴雷德則走向在遠處等待的辛斯賴夫。朱伯金跟在巴雷德後面要他解釋。
「怎麼了?爲什麼船長突然把船賣了?」
「他不是說過了,那不是錢的問題嗎?」
「是啊。」
「那不是『只要錢夠就會賣』的意思嗎?」
「咦?」
「如果他眞對錢沒興趣,就不會把『錢』這個字說出口了。」
朱伯金一副搞不懂的樣子,但巴雷德並沒有多作說明。他將衣領豎起,看了看四周。在視野的一角閃爍著的冰川讓巴雷德有些害怕。對只在草原與城市生活過的他來說,這是令他驚異的奇景。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冰塊?巴雷德感覺將冰川單純叫做冰的行爲根本是對神聖的褻瀆。從遠處望著朱伯金與巴雷德的辛斯賴夫微笑了。他看到船長接下巴雷德遞過去的一包東西。船到手了。辛斯賴夫點了點頭。
痛苦就在這一瞬間到來。
辛斯賴夫全身都僵硬了。經過的某人看了看他,但是並沒有看出任何異樣。然而辛斯賴夫感覺到身體撕裂的痛楚。連慘叫都無法發出的辛斯賴夫,在肉身內外都快翻過來的感覺中戰慄著。翻起的眼珠在眼皮中看到了一閃一閃的火光。霧中傳來的爆炸聲與風聲同時蹂躪著他的耳朵。
辛斯賴夫憤怒了。他朝自己的內心深處大喊:
『不准動!』
不是語言也不是概念的某種東西從他的內心中湧出。而且那東西並不屬於辛斯賴夫。辛斯賴夫咬緊了牙關。
『別反抗了。妳不准這樣!』
那感覺現在成了一股巨大的暴風。辛斯賴夫可以聽見自己強烈的脈搏聲。辛斯賴夫用盡一切力氣說:
『妳怎麼敢主張自己有活下去的權利,葩!』
那感覺似乎猶豫了片刻。在快要昏厥過去的痛苦中,辛斯賴夫並沒有放棄這一瞬間。
『妳是不該誕生在世上的存在。妳的父母本來只該有一個女兒。接收了九個人的生命,原本無法出生的妳才能出生在這塊大地上。知道嗎!』
各種感受以極度混亂的方式運動著。辛斯賴夫簡直馬上就要瘋掉了。痛苦與快樂與疲倦與活力輪流刺激著他的身體。辛斯賴夫爲了不尖叫出聲,必須緊抱著自己的胸膛不斷去壓抑。
『沒錯。妳是靠這九個人才生在這世界上的。什麼?妳想說妳是在第九個犠牲者出現之前很久就誕生了?恐怕妳對時間有著錯誤的認知。妳沒想過死前很久就能看見死後的妳那個姐姐的事嗎?』
激烈的感覺浪濤突然停住了。辛斯賴夫一個踉蹌,乾脆直接坐到地上。但是內心中激烈的掙扎卻連一寸都沒有返潮。
『妳的姐姐可以看到長久時間脈流中的任何一個時間點,跟其他人只能看到此時此刻是不同的。妳可以誕生在漫長的時間之流中的任何一個點上。知道妳爲什麼在二十三年前出生嗎?是爲了我。知道了嗎?妳是在第九個犧牲者產生的時候出生的。妳出生的時間點是在二十三年前。』
那種感覺現在不動了。但辛斯賴夫並不會因爲這樣就舒服起來。就像吊在巨大岩石上岌岌可危的人,不會因爲石頭不動就感覺舒服一樣。
『妳是我的女兒,我的衣服,也是我。妳是被這樣創造的。我靠著九條人命給了妳永生。而且妳作爲未來漫步者的妹妹誕生,繼承了讓時間靜止的能力。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妳自己的。說說看吧。爸爸死去的時候妳眞的難過嗎?媽媽死去的時候妳眞的難過嗎?妳愛姐姐嗎?妳有任何無法忘懷的回憶嗎?妳有什麼好執著的!』
那感覺再次開始動了。辛斯賴夫在很不舒服的感覺中發現有某個名字浮現到他意識的表面來。
『騫?妳想念騫嗎?』
這是個錯誤。比剛剛的痛苦激烈不知多少倍的疼痛侵襲了辛斯賴夫。辛斯賴夫咬住了自己的舌頭。沿著嘴唇流出的鮮血遇上寒冷的空氣立刻冷卻,辛斯賴夫在這種感覺下好不容易才沒昏過去。
『給我乖乖的別亂動。忘記騫吧!妳是不該出生的存在。妳是爲了我而生的!』
但是沒有用。辛斯賴夫感覺身體猶如整個燃燒了起來,發出了呻吟。他的口中流出了並不代表他意志的聲音。
「我是……葩……」
「滾開。我是辛斯賴夫。」
「葩.L.格拉喜艾兒……我的名字……我……我是……」
「不!妳是不應該存在的。妳不存在,妳不存在!」
辛斯賴夫就像唸咒一樣不斷重複說著『妳不存在!』重要的不是這句話的意思。辛斯賴夫只是爲了不讓葩有說話的機會才不斷這樣唸著。
「妳不存在,妳不存在,妳不存在!」
「憑什麼辛斯賴夫?」
辛斯賴夫無力地抬起了他不太能操縱的頭。有兩個男人正瞧著自己。朱伯金擔心地說:
「您哪裡不舒服嗎?坐在這麼冰冷的地上,請起來吧。」
然而朱伯金並沒有伸手去扶辛斯賴夫起來。巴雷德也是一樣。他們並不是看不起辛斯賴夫,只是剛好沒想到辛斯賴夫需要幫忙。所以辛斯賴夫很吃力地說:
「手……手給我一下。」
朱伯金驚誇地望了辛斯賴夫一眼,惶急地伸出了手。巴雷德也跑過去扶他。辛斯賴夫在朱伯金與巴雷德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回住……的地方去吧。」
兩個男人無言地對視了一會。巴雷德說:
「我揹您過去。」
辛斯賴夫什麼話都沒說。朱伯金幫忙辛斯賴夫讓巴雷德揹到背上。兩人邁出步伐時,天空中開始下起雪。朱伯金有些驚訝地望著天空。
「呵,果然是北方啊,在這個季節還會下雪。我們得快點。」
「是的。」
巴雷德想踏大步走,但馬上就放棄了。辛斯賴夫的身體雖輕,但因爲毛衣太厚了,要穩穩地揹著他是很困難的。爲了不讓辛斯賴夫掉到地上,巴雷德必須努力鎭定地踏出穩穩的步伐。
在巴雷德的背上,辛斯賴夫四肢下垂,無力地癰著。自己飄在空中的感覺籠罩了辛斯賴夫。落下的雪花擦過了辛斯賴夫的鼻尖。辛斯賴夫抬起了眼皮。這個世界歪斜的面貌映入了眼中。他看到了歪斜落下的雪花。巴雷德的背摩擦著的左邊臉頰漸漸熱了起來。落下的雪花擦過的右邊臉頰冷到疼痛。
『發燒了……』
辛斯賴夫感到心寒。葩還活在他裡面,未來還會不斷掙扎。他完全沒想到,在實行如此完美計畫的最後,居然會被如此不値一提的障礙所折磨,這讓辛斯賴夫更爲憤怒。他並沒有向名叫『克利祭司』的那些裁縫師訂製過一件會不甘心的衣服。

走到一半停了下來,魁海倫回頭去看哈修泰爾侯爵與宓對話的光景。然而他馬上就對自己的行動感到了後悔。他產生了一種感覺,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會變成什麼樣。
「之前應該要去北海才行。」
「晚了。」
「宓那時並不知道啊。」
「這是妳的弱點啊。」
「沒有鳥會去練習走路。」
「開始努力學就好。」
「這是很不正常的想法。」
「我的情形,不是這樣。」
「怎麼說?」
「因爲不是未來漫步者。」
「是嗎?」
在宓身邊走著的亞達坦不知如何是好地嗚嗚叫著,不斷望向牠的主人,但這些行動沒有爲牠帶來任何好處。魁海倫打了一個寒顫,再度望向前方。停下來的一行人面前是騫在爬著。魁海倫感到怪異無比的心情。背後是一對男女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眼前則是把馬丟到一邊自己跑到地上爬來爬去的男人。還好騫在地上爬有讓魁海倫可以接受的理由。騫站起身來握住了金錢獵人的韁繩,爬到馬上望著前方的邱里丹湖。尼克忍受不了焦急,問道:
「那個,騫,你發現了什麼嗎?」
騫面露不耐,頭也不回地說:
「他們到戈斯比去了。」
「戈斯比?」
「是。宓!」
騫轉過頭去叫一必。宓慢慢抬起頭來。騫輕柔地說:
「妳確信他們正往北海走嗎?」
「嗯。」
「放棄翻山的計畫,戈斯比……他們去了坦能灣。要坐船。但是這個季節幾乎沒有會到北海去的船長,所以也許可以拖延他們一下。」
騫說完這段話稍微等了一下,魁海倫發現這個空檔是爲了體貼其他在場的人而留的,就問騫:
「你的意思是辛斯賴夫一行人要從坦能灣搭船去北海,騫?」
「我是這樣想的。」
「嗯……不能在上船之前追上他們嗎?」
「就像我說過的,這個季節沒什麼水手會想到北海上航行。北海現在正是融冰期。冰山或浮冰太多,很難保證安全。也可能航道上的海面冰層還沒融化,所以要弄到去那邊的船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他們也有可能被困在坦能灣。」
沙姆爾噗哧笑了出來。那是陰狠的笑。
「你眞沒有不知道的事啊,護衛武士。」
「謝了。」
沙姆爾與騫互相瞪了一眼。相對於沙姆爾挑戰性地伸出了下巴,騫則是稍微低下頭,用深邃的眼神直視著沙姆爾。然而雙方都不希望這場對決變得更嚴重。魁海倫鬆了口氣,說:
「侯爵大人。」
「叫我嗎,魁海倫?」
哈修泰爾侯爵現在已經幾乎恢復到原本的狀態了。他用以往的那種眼神環顧四周,用以前的那種冷峻解釋一切事情。但是跟以前比,他的話少了很多。魁海倫覺得這場對話非常沉悶,說:
「就像您聽到的,似乎可以在坦能灣逮到辛斯賴夫一行人。」
「那太好了。」
「要不要跟我說明一下?我非常不安。如果辛斯賴夫就是這一切事件的原因,殺了他不就等於取消復活嗎?這樣一來侯爵大人您自己也……」
魁海倫沒把話說完。蓋博、尼克與沙姆爾的表情一下變得暗沉。侯爵用很平靜的語氣說:
「是的。我想殺了他我也會死。」
「侯爵大人1」
「我已經死了,魁海倫。這是種嚴重的侮辱。我要享受我死亡的權利。」
「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在什麼環境下、不管用什麼方式,都必須要活下去!」
魁海倫焦急地說。但是回應他的只有冷笑。
「到什麼時候?」
「咦?」
「要活到什麼時候呢?」
魁海倫並沒有回答,只是舔了一下發麻的口腔。侯爵淡淡地說:
「到死的時候,不是嗎?」
講完話之後,侯爵就策馬而行。侯爵穿過魁海倫與尼克之間,經過了騫的身邊,然後慢慢跑到一行人前面。尼克與蓋博先跟在他後面,魁海倫與沙姆爾都滿面愁容地催促自己的馬。騫等了一會,才跟宓並肩奔跑。
茂密的森林與陡坡讓這一行人根本無法提高行進速度,只能慢慢前進。這種緩慢的速度讓他們都沉浸在各自的陰鬱心情中。跑在最後面的騫無言地望著宓。宓除了偶爾瞄一下亞達坦,就只知盯著前面看。每當宓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亞達坦就會表現出高興的樣子。騫再次回過頭看前方的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宓的聲音。
「沒有鳥會練習走路的。不是嗎?」
騫沉默了一陣子之後,也低聲說:
「好。我會留意有沒有翅膀受傷斷折的鳥。」
兩人都是賽德蘭平原上生長的海格摩尼亞人。在緩慢奔跑的馬上對話,對這兩人而言一點都不難。
「但是宓既惋惜又害怕。宓對喪失判斷力感到很傷心。」
「妳並沒有錯。」
「不。宓必須到北海去。明明早就知道應該要這樣,但還是沒到北海去。」
「妳並不是故意的。」
「就算如此……也是一樣的。如果宓能堅定決心,可能很久之前宓就到了北海。因爲不能再漫步未來,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所以宓才隨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
「已經過去的事,也沒有辦法了。忘掉吧。」
「沒辦法忘掉。如果宓到了北海,那麼這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應該不會發生了。侯爵說得對。折了翅膀的鳥必須努力學走路,努力熟悉新的自己?但是宓沒有努力去熟悉不能漫步未來的自己。結果,不是變得跟一般人沒兩樣?但即使如此,宓還是像遭受了巨大災難一樣,沒有自己判斷或思考。宓不知該怎麼辦,就這樣放著不管了。」
「實際上有很多人都是這麼行動的。」
「情感缺乏症患者。」
「嗯?」
騫抬起頭,看到了宓必正在微笑。宓笑著說:
「騫。你對北海到底有些什麼一點都不好奇嗎?到了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爲什麼要到那裡去,這些你都完全沒想過嗎?這世上你只對宓有興趣嗎?」
騫想回答,然後回顧了一下自己先前所說過的一切答案,微笑著點了點頭。
「跟宓結婚啊,笨蛋。」
騫聳了聳肩。宓還是用冷靜的態度說明:
「如果宓不說你到死都不會有興趣,所以宓現在告訴你。」
「那我聽。」
「在北海有時間軸。」
「什麼意思?」
「那是時間本身,不,也許該說是它的核心。時間軸這個名字比較好。無論如何,那東西在北海。想想迪多斯有賣的,踩動滾輪不斷旋轉的松鼠吧。」
「我送過妳,只是妳把松鼠放掉了。」
「是的。就是那個滾輪。那東西爲什麼會轉?」
「因爲松鼠在跑。」
「不……你說的當然沒錯。但是滾輪之所以轉的理由是什麼?不是因爲有個固定的軸嗎?如果軸沒有固定下來,要怎麼轉呢?」
「我好像懂妳在說什麼。某個東西要轉動,一定要有個固定的軸才行。」
「是的。所以宓才幫那個在北海的東西取了個『時間軸』的名字。軸,也就是中心點。」
「是嗎?」
「人們散佈在世上,打造出了時間。人是時間的匠人。人們不斷將時間送往過去,然後打造出新的時間。但是那根軸是在北海。所以宓才能看見未來。」
「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什麼?」
就算是問了之前一直問不出口的問題,騫的態度也一樣地淡然。
「妳看到的未來裡面,我跟妳結婚了嗎?」
「原來連騫也想知道未來。這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是嗎?」
「可是……宓犯一下規吧。宓說過因爲過去固定了,所以才能看到未來吧?」
「嗯。」
「騫愛宓。別一副難爲情的樣子。怎麼表情這麼怪?嗚,無論如何那是已經固定的過去。那麼未來又會怎麼樣呢?」
「是這樣嗎?」
「嗯。」
「用這種方法,誰都可以成爲未來漫步者。」
「不。絕對不是這樣的。」
「爲什麼?看了過去就可以推測將要發生的事,這不是誰都能辦到的嗎?」
「別拿宓開玩笑了,騫。連小孩子都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搞不好連亞達坦都知道。就算已經騎在馬上奔馳,我想也沒有什麼人敢斷言自己一定能到達目的地。馬的腳踝可能會折斷,河水可能會氾濫,可能會遇上強盜,可能會迷路,地面可能會裂開,甚至目的地會遭受龍的攻擊而完全消失……」
騫連忙點頭。「對的。」
「人是時間的匠人……騫。」
「嗯。」
「據說是人創造了時間。」
「嗯。」
「然後時間離開了人。」
「嗯。」
「騫必須與宓結婚。」
「嗯。」
「騫跟宓結婚之後,宓會一輩子做飯洗衣帶孩子,騫要賺錢回來,常常服侍宓、只能想著宓、時時思念宓,宓歇斯底里發作的時候哄著宓,宓無聊的時候逗宓開心,宓睏的時候要唱搖籃曲。」
「嗯。」
「……宓完全被打敗了。」
騫微笑著修正了金錢獵人的行進路線,然後將手臂往旁邊伸出。宓看著騫的手,慢慢將自己的手抬了起來。兩人在各自奔跑的馬背上伸出手,在空中交會。宓的五根手指與騫的五根手指交叉相扣,兩人都用單手操縱著馬,用另一隻手互相緊握,奔向鑽進森林的葉綠色陽光中。
宓讓刮過她臉的風將她說的話吹送出去。
「生個寶寶吧。」
騫並不覺得有回答的必要。宓也沒有在等待騫的回答,靜靜地繼續往下說:
「我們製造一個會向我們撒嬌,跟我們學習,愛著我們,最後離開我們獨立的孩子吧,騫。給那個孩子很多很多的愛吧。溺愛他吧。給予他全心全意的愛吧,讓他覺得自己就是爲此而生的。」
眼淚從宓光滑的臉頗上滑落。吹襲而來的風很快就將宓的眼淚冷卻了,宓因爲流到脖子上的冰冷眼淚而打了個寒噤。但是宓還是把話說完了:
「就像我們創造了時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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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等待的海岸

第一章

卡爾讓馬停了下來。杉森覺得很丟臉。這是因爲山丘頂上的一個男人。坐在停於路邊的馬上的男人將握著韁繩的雙手放在馬鞍上,靜靜地望著杉森。披著毫無紋飾的灰色斗篷,腰間也掛著一把素色的長劍,這個人如果走在拜索斯街上,根本沒辦法抓住路人的視線幾秒。杉森這一瞬間陷入了要怎麼樣才不會被認出自己跟卡爾是一夥的煩惱,但不久這個煩惱就被卡爾給解決了。卡爾看到那男人立刻開口:
「Mil foruijh iha eun Karl, de firion ki iha eun Sanson Percival.」
杉森當然不懂傑彭語,但他至少能猜到指著他喊名字的卡爾採取的這些行動是什麼意思。所以杉森也只有無奈地點點頭。
「您好。」
聽到問候語,男人嫌惡地望著杉森好一陣子,結果杉森在覺得丟臉的同時又感到了些許的憤怒。然而杉森正準備要開口說出:『那個,對不起!』的前一秒,男人平靜地說:
「我叫翰姆。」
那是發音很漂亮的拜索斯語。卡爾面露微笑,傑彭的國防大臣則是毫無表情地說:
「杉森先生懂傑彭語嗎?」
杉森搖了搖頭。翰姆立刻對卡爾說:
「那麼,我們用拜索斯語來談吧。」
杉森煩惱要不要道謝的同時,卡爾從馬上下來,看到之後翰姆也下了馬。
等了很久吧,翰姆先生?」
「不,我也是剛剛到而已。一來到這裡,就看到兩位正跑過來。」
杉森尷尬地搔了搔後腦,說:
「對不起。那個,我跟著來不是爲了耍什麼陰謀詭計。」
翰姆一直到了這時才面露微笑。
「如果眞有什麼陰謀詭計,你就應該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地跟著卡爾來了。我想你是擔心卡爾才一起來的吧。」
「……您猜對了。卡爾根本不會用劍,啊,這也不是說我就會出手攻擊翰姆先生。沒錯,我絕對不會的。」
原本約好單獨會面自己卻跟了來,不斷解釋的杉森終於放棄,閉上了嘴。接著杉森就同時抓起卡爾與自己的馬的韁繩,靜靜地朝後返下。這動作意思好像是『請當作我不在這裡吧』。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翰姆其實對杉森的這些動作充滿了興趣。他聽過杉森.費西佛這個名字無數次。但是翰姆從現在的杉森身上一點都看不到那個帶著一支剛從地獄而來的部隊、用兵如神、像猛犬驅趕羊群一樣將傑彭的四支部隊打得動彈不得的,拜索斯最可怕的將領。這人眞是嘉布林之後拜索斯最強的猛將杉森.費西佛嗎?那個據說令人恐懼無比的男子對於自己跟著卡爾來似乎感到非常抱歉,不但扮演了不太適合的馬夫角色,還一直畏畏縮縮的。
卡爾指著路邊的岩石,說:
「要不要坐下來?」
翰姆找了一塊可以跟卡爾面對面的石頭坐下。兩人看來就像臨時在路邊休息的旅客。卡爾等自己喘定之後說:
「感謝您願意前來。」
「我也認爲休戰協議非常重要。」
「不……不是這樣。」
翰姆疑惑地看著卡爾。
「休戰協議等到兩天後正式協商的時候充分討論就行了。貴國應該已經在進行準備了吧?我們這邊也是一樣的。我來之前問了一下情形,我國的法律學者正在針對被起訴爲戰犯的貴國人士,啊,當然也包含翰姆先生在內了,爭論到底應該不起訴,還是緩起訴。」
翰姆微笑了。
「這是他們自己的事。但我還是很好奇。我應該是被萬人聯名控告爲天人共怒的世界公敵吧?」
「差不多。只不過加在前面的罪名多了不少。」
「有一個好消息。卡爾您並沒有在傑彭遭到控告。因爲我國的律法家對您毫無認識。」
翰姆猶如開玩笑般地說,稍微諷刺了卡爾一下。這等於是對卡爾隱藏在幕後操縱拜索斯的手腕表達敬意。雖然能充分聽懂對方的意思,卡爾還是很柔軟地回話:
「是的。有這麼多人在爲休戰協商不辭辛勞,我認爲一定可以帶來雙方都滿意的結果。所以我對休戰協定並沒有太大的關心。我提議今天跟翰姆您見面其實有其他的理由。」
「如果不打算討論休戰的事……您爲何而來?」
「我想談的是比那個嚴重得多的問題。我問一下。我聽說貴國應該長眠於地下的人一一起身,在地上徘徊?」
翰姆的表情再次皺成一團。
「啊,我完全沒有打算提起貴國稱爲神力武器的那些殭屍猖獗的事情。」
「不,我不是說這件事。您應該知道的。」
翰姆皺著眉頭說:
「……我知道。索羅奇也復活了吧?」
「是的。我也是爲了談這個問題才來的。就像您說的,此刻我國的史家們付出性命的代價都想一見的那些人,此刻都正行走在大地上。死亡騎士已經從寇羅內溪谷爬了起來,天空三騎士也在肯頓的天空中盤旋著。」
只要內容夠恐怖,語氣並不重要。所以卡爾很單調地說著,翰姆則是好一陣子都沒辦法開口。過了很久,翰姆才吃力地說:
「您知道原因嗎?」
「是的。有一句俗話說,祖先還得超越死亡來爲不肖子孫操心。這句話原本只是個比喻,代表祖先爲後代打造出的習慣或文化、規則、建築物……但是這次卻發生了跟這句話字面上意義相同的事情。索羅奇已經將解答帶給我們了。」
「您是直接……跟他見面的嗎?」
「是的。」
因爲想不出其他適合目前狀況的行動,所以翰姆只能深呼吸。卡爾點了點頭。
「就我個人而言,這是很令我失望的經驗。因爲他來的時候並沒有在天空中映射出彩虹,沒有天崩地裂雷電大作,也沒有坐著公羊與獅子一起拖的車而來。索羅奇是從宮城的正門走進來的。」
翰姆苦笑了。
「他沒有這種必要吧。我能懂。他說了些什麼?」
卡爾摸了摸眉間,說:
「這有點複雜。我不知道我能說明得多清楚。這些復活事件似乎是受到貴國稱爲Hjan的東西影響。」
翰姆有點驚訝。
「Hjan?」
「是的。也可能我是誤用了傑彭語的詞彙,如果是的話讀原諒。按照索羅奇大人的說法,擁有很大Hjan的人可以讓自己、死去的家人或朋友復活。靠的並不完全是愛與思念。如果靠的是單純的愛,路坦尼歐大王早就因拜索斯民眾復活好幾次了。死去的丈夫或妻子也沒有都復活過來。其實我也不太懂。」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勞爾並沒有復活,但是貝倫復活了。」
翰姆提到的這些名字對卡爾來說當然很陌生。但是翰姆並沒有解釋的打算。他陷入了沉思。他感覺好像有些東西正發出噠噠聲往他的頭裡鑽。與辛柴決鬥而死的人當中,勞爾.特里葛羅斯是以坦蕩蕩的心情面對決鬥,以一個武士應有的方式毫無牽掛地死去。他並沒有復活。貝倫.寇達修則是在盛怒中面對決鬥,還沒能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就中招狼狽死去。他復活了。
卡爾發現翰姆沉浸在思緒當中,所以輕輕地說:
「那個……索羅奇是這麼說的。比起傑彭,拜索斯應該發生了更多的復活事件。」
「咦?理由是什麼?」
「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個Hjan是什麼東西。如果是自己很熟悉的一種情緒,就應該很容易調整,至少比自己連名字都搞不清楚的概念容易得多。這番話很可怕。我們明明就有這樣的情緒,卻連這情緒的名稱都不知道。」
「應該沒錯,是的。但是很難認爲單純因爲情緒就發生這樣的事情。」
「是的。當然有前提條件。」
「前提條件是什麼?」
卡爾在回答之前望了一陣子天空。三個人身處的山丘就像錯誤生長在平原中間一樣,十分低矮,所以蔚藍的天空遼闊到莫名其妙。卡爾就猶如在那片天空中尋找著自己所說之話的證據,但天空依舊自顧自浮在上面,並沒有幫忙卡爾。所以卡爾有些吃力地往下說:
「前提條件就是時間停止。」
還好翰姆並沒有用看白痴或神經病的眼神去看卡爾。然而他也沒表達出熱烈的贊同,只是靜靜地露出要求說明的眼神。卡爾講出這些讓他自己都混亂的概念,試圖同時提升翰姆與他自己的理解度。
「現在,時間正在變慢。事物的時間正在變慢。花苞不會開花,應該腐爛的東西卻不腐爛。小孩子,小孩子不再出生。我談一些比較個人的事情好了。我們常說孩子是未來的主人翁,但是這些主人翁已經不再出生了。我很想問問您本身的親友有沒有人最近生出小孩的?」
翰姆雖然知道回答這個問題等於證明他贊成這個荒唐的假說,但是他也不能光因爲這個理由就說謊
「沒有。」
「我也一樣。您這個表情,我能懂。您覺得我的話莫名其妙吧?是的。連我自己都似乎搞不太清楚。但是我反思了一下我個人的事情。」
「您個人的事情?」
「翰姆,雖然不知該怎麼說明才好,但我是個夢想著未來的人。當然所有人都夢想著適合自己取向的未來,而且也都爲此付出一定的努力。」
翰姆點了點頭。然而卡爾微笑著搖頭。
「但我只不過是以前這樣相信著罷了。」
「咦?」
「我以前都認爲是我創造了未來,但其實不是這樣。爲了比較客觀地思考,我並不想說我有多努力。但是我直接說結論好了。我漸漸讓事態與狀況固定了下來。也可以說我擁抱了當下。」
「什麼意思?」
卡爾感覺有些難堪。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說。對於外國的國防大臣來說,這是些相當複雜的內容。他利用馬戲團警告貴族,結果讓貴族有了警惕(從杉森遭受了襲擊這件事就可以看出貴族的警戒心,只是卡爾那時還沒發現)。而且他們還意外地發現文化產業可以成爲一種武器。他們利用(卡爾賜予的)掌握毛織業獲得的豐富財源將更多文化人納入旗下。作家、藝術家、音樂家、雕塑家、政治家、經濟學家,還有其他所有的專家。搞不好連聖職人員與魔法師也可以包括進來?結果,他們開始強迫人們接受『擁有一定的文化水準與充沛財力的貴族掌握文化產業之時,文化才會結出最好的果實』的信念。這是當然的道理。
掌握文化的人就能掌握一切。這些事還是應該由貴族出來辦,這才像個貴族。這不就是貴族該
做的事嗎?這些是人們腦海中的成見,一時間改變不了的。結果,非貴族就成了貴族們的文化佃
農。這是卡爾造成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沒對杉森說過,對翰姆就更不能說的東西。對這所有計畫與秘密活動都重新
檢討過的卡爾對自己感到昏頭轉向。他所做的行動都是在將此刻的一切化爲無法動搖的事實。
「太多了……可是我想談談您。」
「我?」
翰姆一臉迷糊地看著卡爾。卡爾板著臉說:
「您想要達成休戰協定嗎?」
翰姆並沒有回答,因爲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卡爾也沒有等他回答,繼續往下說:
「但是這已經固定了。這樣做並不是結束戰爭。休戰就是戰爭隨時可以再開的意思。要不要談談簽訂休戰協議之後我們兩國會變得怎麼樣?最容易判斷出的就是軍備競爭。我不知道您對休戰後的祖國有什麼美麗的計畫,但最後您會成爲膨脹後的軍部首長。搞不好您還會成爲哈坦。」
具有強硬性格的翰姆聽了這些話,果然無法忍受了。
「放肆!」
杉森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銳利。但是翰姆並沒有站起身來拔刀。他壓抑著即將從口中爆出的話,瞪著卡爾。卡爾很痛苦地說:
「我不是說您自己想要。我是說也許周圍的狀況會逼得您這樣。」
「說說看吧!」
「先從軍備競爭開始說好了。我可以預料到的就是,爲了準備短期的戰爭,後勤軍需會擴大,軍部也會擴張。可是,暴力的特徵就在於它跟自我意識劍很像。」
杉森一下子將眼睛睜得老大,他的手自然移向腰際端雅劍的劍柄。卡爾與翰姆自然無從得知,端雅劍這時也屛氣凝神地傾聽著卡爾的話。
「自我意識劍跟一般的劍不一樣,會自己去尋找主人。一般的刀劍不管是握在戰士、殺手或屠夫的手中,都會忠實地執行主人的意圖。但是自我意識劍會自己找主人。當然比較溫順的自我意識劍不會,但大部分的自我意識劍都會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去尋找主人。可是劍的目的又是什麼昵?是暴力,血腥。自我意識劍並不是爲了達成主人的目的而獻出自己,而是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選擇主人。」
翰姆被突然傳來的高喊聲給嚇了一跳,而且對高喊聲的內容更爲驚訝。
「我才不是這樣!噁心死了,什麼血腥!」
翰姆用冷冷的視線望去的地方,是杉森正一臉蒼白地低頭看著的自己的手。與翰姆和杉森的表情完全相反,卡爾一臉冷靜淡淡地說:
「那把端雅劍的情況有些特別。那把自我意識劍是爲了自己另外的目的,也就是饒舌多嘴直到世界末日爲止而利用主人。因爲它自己沒有嘴巴。乍聽起來似乎比其他魔劍善良可愛,但從利用主人這一點上來說,跟其他的自我意識劍也沒什麼兩樣。」
端雅劍閉上了嘴(?),而這件事也只有杉森才能知道。卡爾想繼續往下說,不過那之前他必須先叫翰姆一聲。
「那個,翰姆?我們繼續吧。」
「喔,好。」
大概因爲自己也是個戰士,聽到自我意識劍這個詞就開始讚嘆地欣賞著杉森手握之劍的翰姆尷尬地回頭。卡爾繼續說:
「在你們國家內不斷長大的暴力,最後會爲了發揮本身的特性而自己去尋找主人。它並不希望壓制暴力。跟自我意識劍一樣,暴力很少會爲了這種目的去找主人。暴力尋找的是會拿起自己來揮動的主人,而您本人成爲這種主人的可能性非常高。其他名門的領袖似乎對軍部的權力不太在乎?您自然會成爲戰後傑彭實際上的最高權力者,擁有軍隊的統率權。然後有一天,休戰協定被撕碎
了。就算您自己不願意,也不能無視於您手下的將帥或士兵給予的壓力。到時一切都會恢復到此刻的狀況。」
翰姆不太高興地說:
「不管周圍的狀況再怎麼樣,至少我有我的自由意識。」
「可是那個稱作自由意識的東西卻希望此刻無限地循環。要不要聽聽其他的例子?」
「其他例子?」
「您讓我們把希歐娜抓了起來。」
翰姆閉著嘴等待卡爾的說明。就他的判斷,眼前的這位卡爾性格上似乎很喜歡把事情說明得很清楚。卡爾果然開始說明:
「讓我們逮捕希歐娜,是您爲了向我們表明自己休戰的意志十分堅定。就我們的立場而言,這是很値得稱讚的態度。我在此代替黛美雷娜斯,拜索斯公主大人向您致謝。」
「雖然我很不想說,我自己很討厭那個吸血鬼也是其中一個理由。」
「是嗎?好的。可是我們換個方式來想想看。希歐娜是尼林之翼的重要人物。就我所知,尼林之翼是哈坦牽制軍方的重要手段。您想要削弱他們的實力。」
翰姆感覺自己的胸中某處好像有某樣東西發出了喀噠聲。卡爾將視線投向地面。
「我不知道您是否有自覺到,其實您是在爲休戰後的軍方勢力佈局。此外還有一些您做的事,換個觀點看也都是出於類似的目的。」
翰姆很想反駁。但是不久前在他心中滾動的東西堵住了他的嘴。翰姆咬住嘴唇想:
他將傑彭最精銳的部隊都派往拜索斯。雖然他擔心休戰後軍閥的勢力坐大,可是那些部隊都被拜索斯建國後獨一無二的猛將杉森.費西佛打得支離破碎,耗損殆盡。這麼說來……?
翰姆等於是借用杉森的手將有可能成爲自己對手的將軍們除掉。
「我們的休戰其實只是暫停而已。以前的那種戰爭,只要分出勝負來就結束的戰爭不會再有了。接著又會開始一場新的戰爭。換句話說,會永遠處於戰爭狀態,分不出勝利者或失敗者。」
「永遠處於戰爭狀態?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事嗎?」
「死者紛紛復活,是有可能發生的事嗎?」
翰姆咬住了嘴唇。卡爾抬起頭望向天空。天空美得如同藍色的佈景一樣。像是用幾乎乾掉的毛筆在紙上擦過一次畫出的雲,像傷疤一樣停留在天空某處。卡爾就這樣望著天上的雲。
「我們國家曾有個名叫查奈爾的將軍。」
「我知道。」
「那麼,聽過他將行動與狀況的關係分成三類的那番話嗎?」
「讓狀況好轉的行動是最好的,讓狀況惡化的行動很不好,但最糟糕的是完全沒能讓狀況變化的行動。」
「他這番話是針對戰略說的,但他也在不自覺中談到了時間的本質。」
「時間的本質?」
「我們是必須流動的。」
卡爾從坐著的石頭上慢慢站了起來,望向山丘底下的荒地。
「有時成爲壯麗澎湃的江河,有時成爲四散飛濺的瀑布,有時翻越過峭壁,有時鑽進地下靜靜地流淌,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流動,而不能停滯下來。因爲不知道前方有些什麼就永遠將自己綁定在此刻,對我們而言是種自我毀滅。」
翰姆不自覺地隨著卡爾望向遼闘的荒地0然而翰姆與卡爾看的是不同的方向。卡爾提高聲音,很吃力地說:
「我們必須要飛才行。」
「飛……」
「有時要成爲強烈吹襲荒野的疾風,有時撞上山而被撕裂,總之我們要變成風。我們人類是優比涅與貿加涅斯的證人,是時間的匠人。我們必須成爲流動的河水、吹拂的風、必須造出時間才行。」
翰姆點了一下頭。卡爾突然轉身對著翰姆。與卡爾對看的翰姆發現他眼中的痛苦,有些驚呆了。卡爾那張臉看起來就算立刻放聲大哭也不奇怪。
「對不起。」
「咦?」
「對不起。」
相同的話卡爾說了兩遍。翰姆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然而卡爾並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他直接轉過身走向杉森。翰姆只能站在原地望著卡爾的背影。
從荒野吹來的風揚起了山丘的塵土 ,卡爾立刻就上了馬,從馬上望著翰姆。他的臉又恢復到原本的表情。卡爾面露微弱的笑意,對翰姆說:
「兩天後協商休戰之時再見了。」
「啊,是的……可是……」
「我會讓您看到很棒的東西,請您做好準備。」
「很棒的東西?」
卡爾用開玩笑似的滑稽表情說:
「那個,我會盡我一切的熱誠破壞休戰協定的。」
翰姆沒能反問,只是下巴快掉了下去。他的腦中某處響起了嗡嗡聲。卡爾再度用頑童的表情說:
「貴國的律法家現在也有事可做了。他們可以起訴卡爾.賀坦特,罪名是以最惡劣的方式破壞休戰協定,破壞了兩國和平與繁榮的基礎,讓傑彭與拜索斯陷入泥沼,是個歷史性的罪人。」
翰姆一時啞口無言。卡爾淡淡笑了。
「可能有人會說我的心情只有你懂,不過要找到適合形容現在這一幕的詞句,還是留給後世的文人去做好了。不知道會是傑彭還是拜索斯的作家,他們一定會用美麗的詞藻創造出很棒的一幕場景」
接著卡爾輕輕揮了揮手。
「祝您旅途愉快,耳畔常有陽光,直到夕陽西下。」
這時應該回答:『祝您一路平安,歸來時猶如出發,笑顏常在』吧。但翰姆還是呆滯得無法開口。卡爾不等待對方回答,直接轉身而去。猶豫了一陣的杉森隨便對翰姆點了個頭,然後就騎上流星跟在卡爾後面走。翰姆就好像被釘在山丘上似地看著卡爾與杉森離去。橫越荒地的兩人漸漸變成了兩個小點,最後隨一陣風沙消失不見。到這時爲止他的口中還不斷反覆唸著同一句話。
祝我『旅途』愉快?

第二章

杉森回過頭看卡爾。雖然他想對卡爾說些話,但端雅劍提醒他現在不是時候。
『我們快逃吧,杉森。翰姆看起來很有禮貌跟紳士風度,很有可能是跟你完全不同的人種。』
『這是什麼意思,可不可以說清楚?』
『哼。不會有人像你這樣明目張膽大搖大擺地跟在人家身邊吧。如果翰姆認爲這場會面有危險的話,一定早就叫一大群士兵埋伏在附近了。』
『我懂了。』
『剛剛的情況跟卡爾打了翰姆後腦一下沒什麼兩樣,所以在翰姆回過神來,叫他藏起來的那些手下把我們這些混蛋抓起來之前,多跑一步算一步。』
『我不是說我懂了?說那麼清楚幹嘛。』
『哇……!連這個你也猜到了?』
『嗚。』
杉森突然有種衝動,想隨便找塊荒野中的石頭把端雅劍插下去就跑。杉森之所以沒有將這個締造幾百年後石中劍傳說的計畫付諸實行,原因有兩個。首先,杉森現在把全副精力放在逃跑上;第二,他沒看到四周有石頭。所以杉森決定與端雅劍進行一場更有建設性的對話。
『卡爾不是說他要破壞休戰協議?』
『只要他想要,他就可以破壞得了。如果只是場結婚典禮,那連我也辦得到。』
『嗯?怎麼破壞?』
『嗯……杉森你先到結婚典禮現場,然後握住我就行了,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怎麼破壞結婚典禮了。』
『還眞是可怕……但卡爾爲什麼要這麼做?』
端雅劍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這段期間杉森將流星的韁繩稍微放鬆,回頭望了望。他並沒有看見追兵、刀劍的閃光、煙塵之類的東西。杉森再次將頭轉回前方。這時端雅劍說了:
『因爲你們必須要流動。』
『啥?』
『雖然不知道戰爭會輸還是會贏,無論如何還是要繼續打下去,停下來就不像你們了。你們是風,是河流。你們必須永遠行動。』
『這什麼話,不能因此就支持戰爭……』
『不要把事情講得這麼簡單。』
『咦?』
『看看我的樣子吧,杉森。直到我的劍刃上沾滿鏽斑、劍柄也腐朽的悠久時間過去爲止,我都沒辦法自己行動。只要想到這時間的漫長,我就會感覺自己快被逼瘋了,渾身發抖。你是用年來計算歲數的吧?但是,唉!我是用世紀來計算的!在這漫長到嚇人的時間中,我都沒辦法自己行動!』
杉森沉默了。一陣子之後,端雅劍用尋回了平靜的聲音說:
『我有時會想,父親爲什麼不把我做成一把魔法劍。那、那麼也許我會鬧得惡名昭彰,然後被丟到熔礦爐或者火山口裡面去?也許那樣反而好。比起在這長到悶死我的時間中忍受當個植物人的刑罰,那要好得太多了。』
『端雅……』
『你們就是必須行動。』
端雅劍堅決地說。
『也許這是劍的思考方式。對,是的。我是把劍。劍就應該用劍的邏輯說話吧?就算害怕戰爭的結果,也不能停止戰爭。必須堅持到最後。』
『我……不知道。休戰之後,至少不會像戰敗那樣吧。而且也不會再有人流血。』
『卡爾說的時候你沒在聽嗎?如果在這狀態下休戰的話,就是跟現實妥協,淪落於現實中。那麼戰爭就會持續下去。這跟得了血友病沒兩樣,你們會永遠不斷流血。受傷的手臂如果沒有好起來,就必須砍掉。如果只是一面流血一面拚命止血,總有一天人類本身會死亡。』
端雅劍停了一會,才繼續說:
『不,我改口一下。人類不會死。如果現在的狀況繼續下去,人類就不會死亡了。但是必須流血這件事是一樣的。這世界會成爲幽靈們的戰場嗎?沒辦法生出下一代,也不會死去的,就是幽靈。只有幽靈才能持續永遠的戰爭。』
『但是……』
『必須要戰鬥。不要因爲不知道未來就猶豫。休戰並不是單純的妥協。沒有這種東西。不,就算有,也必須要由人類自己來決定,而不是因爲有人將現實固定住。站起來走吧。這樣算對子孫們犯了罪嗎?很對不起,但是你們的祖先也都爲了自己的人生搏鬥。你們也爲了自己的人生搏鬥就行了。你們的子孫也會爲了自己而搏鬥的。這是因爲打從一開始你們就被創造成這樣。這搏鬥有可
能成爲歌曲、成爲高塔、成爲美麗的圖畫。早上起床的時候,必須跟睡意搏鬥。努力工作的時候,必須跟懶惰搏鬥。爭論的時候,就要跟對方辯到底。如果傑彭是敵人,就必須站起來跟他們搏鬥。將時間省下來做些正確的事情。永遠都會有妨礙你達成目標的東西,所以搏鬥也是永不停息的。在我面前,能夠自己行動是件値得自傲的事情,所以去行動吧!』
端雅劍的聲音中夾雜了一些滑稽的調調。
『看呀,現在又冒出妨礙的東西了。偉大的戰士杉森啊,戰鬥吧。』
『啥?』
這時現實中的聲音鑽進了杉森的耳朵。
「費西佛老弟,別聊了。」
杉森慌忙想讓流星停下來,結果還是跑到卡爾前面去了。杉森策馬往回走,也沒問卡爾爲什麼要他別聊。
他們跑下來的山丘另一邊揚起了白色的煙塵。杉森開始咬牙切齒。
「翰姆這傢伙。」他不再使用尊稱了。「他好像埋伏了部隊。這個卑鄙的混帳!」
卡爾並沒有回他『說是一對一會談,你還不是跟來了?』之類的話。他只是稍微皺起了眉頭,說:
「我問一聲,你或端雅小姐回答都行。那支追擊我們的部隊是翰姆直接指揮的嗎?」
「這種可能性很高,但到現在爲止沒有確切的證據。」
「可能性很高?」
「對啊。我們並不是在雙方的中間地點會面的。他沒有理由要獨自跑到離自己人五、六個小時的地方,如果是我,也會去跟那支部隊會合。」
卡爾點點頭,伸手往懷中一探。杉森看著他拿出一個小小的卷軸。卡爾用不太自然的表情面對杉森,說:
「就算他罵我卑鄙的混帳卡爾,我也無話可說。」
「咦?」
卡爾並沒有回答,而是放開了韁繩,雙手抓起卷軸?卷軸一被撕開,就噴出了光線。直衝高空的光讓杉森想起了雷伯涅湖的一幕。光線飛射到高空中,穿越了雲層之後消失了。杉森看了看卡爾。
卡爾敲了幾下自己的手,說:
「拜、拜託了。」
「剛才那算是爲我加油嗎?好的。我去對付那些追兵,卡爾你快趁這段期間逃走。你的加油我心領了。我不會說你膽小的。卡爾你快跑……」
「嗚。不是。這只是一種溝通方式,費西佛老弟。看看後面吧。」
杉森回頭看後方。
一陣跟追兵的陣仗差不多大的煙塵揚起。看到地平線上處處揚起的塵雲,杉森感到讓他呼吸都停止的喜悅。隨風傳來細微的馬蹄聲。噠噠噠噠噠!敲打在地上的馬蹄聲帶有極大的戰鬥力與致命的突擊力。
強勁的號角聲傳來。
號角聲響徹震撼了整片荒原。杉森對這個號角聲十分熟悉。熱血沸騰的杉森慢慢拔出了端雅劍。致上最高的敬意!馬蹄聲現在已經大到可以震動身體了。分分秒秒越來越大的塵雲間閃耀出甲胄的虹光。杉森感到一種讓他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愉快。他將劍高高舉起,拉開嗓門大喊:
「玫瑰的騎士們,來吧!死生不是我所能知。我們只能讓血玫瑰的花瓣在漆黑大地上飄散!」
似乎要回答杉森般,號角聲此時再度響起。金屬的清亮聲如雷般響徹了整片荒原。配合著他們心臟中湧起的血的召喚,戰士們合唱的地獄之歌傳來。
玫瑰騎士正朝他們奔來。伊斯騎士團向前伸出的槍矛將白虹朝四方散射而出。火焰般飛翔的馬匹鬃毛上方,是伊斯騎士團的鋼鐵頭盔閃爍著,刻在胸甲上的玫瑰花紋看來就像流動的血液。不知道伊斯的工匠費了多少苦功,一次又一次地淬煉,才能讓甲胄的鋼鐵發出這種寶藍光澤。跑在最前面的騎士將往前伸出的巨槍舉起。原來那並不是槍。騎士手臂一揮,展開了一面巨大的旗幟。畫在上面的玫瑰與正義的歐雷姆紋飾猶如發出了華麗的火光。騎士再次高舉起號角。雷霆般的號角聲再次震動了大地。
叭——叭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叭——叭——!
這些人就是伊斯騎士團。葛雷、穆史塔巴、丁賴特這些天空騎士最適合的傳人,整片大陸上戰鬥力最強的圑體。如果劍與破壞的雷提的孩子們,是爲了破壞而舉起劍的祭司,他們就是爲了正義而獻身給神的武士。杉森瘋狂地笑了。他轉過頭大喊:
「卡爾!你要什麼樣的翰姆?」
卡爾面帶有些苦澀的表情抓起了馬的韁繩。爲了不妨礙到伊斯騎士團的突擊,他必須以最高速度往旁邊避開。眞是千鈞一髮。
「戰爭禮儀要盡可能鄭重。但是如果不得已,那給我屍體也沒關係。這就是戰爭的禮儀。」
「知道了!來吧,看看誰比伊斯騎士圑更強!」
杉森將劍高高舉起。
「拜索斯,路坦尼歐!」
喊完之後杉森就直往前衝。卡爾微笑著開始往一旁跑去。馬上的卡爾注意傾聽伊斯騎士團的號角聲。那是悲涼,美麗,激動人心的號角聲。

將帳幕入口垂著的布簾掀起往外看的卡爾點了點頭。營地上只有處處燃起的營火將附近照亮,周圍都是一片寂靜。那裡只有巡哨的一兩個士兵來來回回踱著步,爲了休戰協商而來的使節團與法學家都早已筋疲力盡地入睡了。對他們而言,這幾天跟行軍簡直沒兩樣。但因爲意識到自己肩頭上的沉重任務,他們每天都忍受著睏倦商討休戰協定的草案,所以不久前晚飯時間卡爾所宣佈的訊
息,也就是雙方不會進行休戰協商了,把他們全都弄得垂頭喪氣。他們大概因爲驚訝與失望,早早地就沉睡了。
卡爾將布簾放下,回頭望向帳幕的中央。那裡放著一具又大又沉重的棺材。卡爾想動手去敲棺材蓋,但還是忍住了。
「希歐娜,可以出來了。」
棺材蓋慢慢動了起來。砰。發出輕輕一聲的同時,棺材蓋落下,希歐娜站了起來。她以爲自己會看到一些隨軍祭司與嚇得滿面蒼白的士兵圍在旁邊,但這裡只有卡爾一個人。希歐娜疑惑了。
「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嗎?」
卡爾一臉疲憊。他從被當作桌子用的櫃子上放著的兩個杯子中選了一個拿起來,說:
「是的。」
「理由呢?」
「要不要坐在那裡?啊,要從棺材裡出來似乎不是那麼簡單。就坐在棺材的角上好了。」
希歐娜驚訝地看了看棺材周圍的地面。她的嘴唇扭曲,露出了尖利的牙齒。棺材周圍的地面上畫了些複雜的圖案。希歐娜看不出那是什麼,她猜是妖精師搞出來的東西。是那個妖精師老頭庫達伊弄的嗎?由於看不懂,希歐娜也不敢輕率行動。
「準備得很徹底嘛。」
「我這個人做事比較小心。」
卡爾笑了笑,將另一個杯子遞給了坐在棺材邊上的希歐娜。希歐娜驚訝地看了看杯子,確認過杯子裡的東西之後,希歐娜意外地說:
「這不是……葡萄酒嗎?」
「不是。」
希歐娜睜大眼睛瞪著卡爾,慢慢將杯子移向嘴角邊。然而當杯子裡裝的東西流進嘴裡之後,希歐娜就很難再將注意力放在卡爾身上了。希歐娜輕輕閉上了眼睛。她就這樣閉著眼睛享受口中的東西,很珍惜地呑下去,說:
「我感覺自己好像活過來了。」
卡爾不自覺地微笑了。永遠的屍體吸血鬼活過來了?但是閉著眼睛的希歐娜看不見卡爾的表情。卡爾點點頭,坐到櫃子上喝自己的那一杯東西。卡爾杯裡的是葡萄酒。
希歐娜伸出了長長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然後用很可惜的表情說:
「公鹿,三一年產。」
卡爾呵呵笑了。他原本並不期待希歐娜有什麼幽默感。希歐娜睜大眼睛望著正在笑的卡爾,說:
「如果是人類的就更好了。」
「人類?要我怎麼準備?這頭鹿原本炊事兵要用來煮晚餐,我是好不容易才弄來的。可是這還眞讓我驚訝。味道妳分得出來??」
「怎麼可能分不出來。光是從可以掀翻這帳幕的鹿肉氣味就可以猜出來了。既然你們晚餐吃了鹿肉,我當然猜這是從鹿身上弄來的。」
「啊,原來如此。原來讓我想表達敬意的不是妳的味覺,而是嗅覺。」
希歐娜冷笑了一下,用手撫摸著杯子。隔了好久才滿足到慾望,希歐娜似乎十分開心。
「你準備了些什麼?」
「咦?」
「你把我叫出來,應該是爲了跟我說些刺激性的東西吧?就是爲了雙方單獨交談,所以才下這麼大的功夫準備。什麼話這麼重要,你就說說看吧。」
卡爾輕輕一笑。
「妳理解得很快,跟妳談話很舒服。我就單刀直入地說吧。我們抓到翰姆了。」
希歐娜的手一抖,杯子裡的東西差點都灑了出來,還好希歐娜及時拿穩了。希歐娜看了看流到自己手臂上的血,又回過頭來瞪著卡爾。
「是的。我邀請他一對一單獨見面,所以他來了。當然他也帶了部隊來,但全被費西佛老弟與伊斯騎士團擊潰了。」
希歐娜咬牙瞪著卡爾。這可怕的傢伙到底還有什麼做不到的?這不可思議的男人體格算不上高大,臉也只是一個平凡中年人的臉,對希歐娜而言並不像什麼偉大人物。不,這種平凡性反而更壓迫著希歐娜。希歐娜好像想把這種壓迫感甩開,將腰伸直,惡狠狠地說:
「恭喜了。翰姆是拜索斯俘虜的第二個傑彭國防大臣吧。但要他成爲背叛祖國的第二個國防大臣,我想很難。那傢伙實際上跟他外表看起來不太一樣。」
「是的。我根本不敢有拷問他的念頭。我還必須派人監視著不讓他自殺,所以拷問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
希歐娜不安地望著卡爾。
「他自殺過?」
「他咬過舌一次,隨軍祭司很快幫他治療好了。所以他現在手腳都被綁著,嘴裡還塞了東西。等一下妳就可以看到他了。」
「可以看到他?」
「費西佛老弟正把他帶來。」
希歐娜端起杯子一飮而盡,然後將杯子拋到地上。什麼事也沒發生,杯子只是滴溜溜地轉。卡爾搖了搖頭。
「這樣不對……如果妳想知道那些圖案是什麼,妳只能拿腳去試。但是我勸妳別做這種傻事。我先警告妳,將會發生庫達伊所能想像出的最恐怖的事情。」
希歐娜並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她只是咆哮:
「爲什麼把他帶來?是要戲弄我嗎?是要享受叛徒互咬的樂趣嗎!」
「我沒有這種興趣。我知道妳跟翰姆兩人都覺得沒臉見對方。我也盡可能不想讓你們見面,可是沒辦法。」
希歐娜氣呼呼地說:
「沒辦法?」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沒辦法拷問他。別說手腳了,就算我只是給他嘴巴自由,他也會馬上自殺。所以我需要妳的幫助。」
希歐娜眨了幾下眼睛。卡爾輕輕轉過頭,他的表情讓希歐娜更爲訝異了。卡爾低聲說:
「妳是個吸血鬼。妳對異性具有支配力吧?」
希歐娜原本在眨的眼睛突然固定了。希歐娜驚訝地張著嘴注視卡爾。
「什麼?你,現在……?」
「是的。我要妳讓翰姆進入恍惚狀態。」
希歐娜唰一下站了起來。卡爾雖然害怕得從櫃子上起身後返,但馬上就停住了。希歐娜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棺材中瞪著地面。還是沒辦法出去。希歐娜用滿佈血絲的眼睛瞪向卡爾。
「爲了什麼?」
「我想瞭解傑彭使節團的組成人員與防禦態勢。如果可能,我想將使節團的人全部抓住。」
「爲了什麼?」
「因爲我想贏。能夠被選進使節團的人對戰爭的執行都有很大的幫助,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嗎?」
「啥?」
「嗯?」
「到底是什麼把你變成這樣?怎麼了!我還以爲我清楚你們的爆發力。短暫的人生,必滅的生命,也知道你們突然會在某一瞬間變得跟原來完全相反。但你這又算什麼?你好像變得連一點點僞裝都拋開了,這又是爲什麼?你用休戰協商爲餌來抓和平使節團?你以單獨會談爲餌來抓敵人的總帥?你居然利用吸血鬼來戲弄人類?不是吧!」
卡爾擺出一副陰沉的臉,再次坐回了櫃子上。
「這我也很清楚。」
希歐娜的肩膀上下起伏著。卡爾垂下了頭。
「那到底怎麼樣?」
「嗯?」
「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希歐娜眉頭整個皺起。卡爾望著地面,說:
「我不想諷刺你們,不過妳背叛了翰姆,翰姆也背叛了妳。既然你們在這片土地上晃蕩,我就想盡情利用你們。就像那些相信不這麼做就是笨蛋的人。你們自己都無法保持單純,卻拿我當單純的偶像?不會吧。我也可以像你們這樣行動。不但可以,我也確實做了。不然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我還能採取什麼行動?」
卡爾慢慢抬起頭來看希歐娜。他的眼中看不出一絲情緒。
「用不著怪我,我必須結束這場戰爭。我要終結人類歷史上不名譽的戰爭行爲。擦髒東西的抹布不需要用高貴的絲綢來做。要我堂堂正正地一戰?戰爭這件事眞能找出高尙的地方來嗎?從爲了互相殘殺而舉起武器時開始,戰爭就已經是人類的污點。就算在污點上面加上鑲了金的寶石,也沒辦法掩蓋。用幾十萬大軍堂堂正正進行一場華麗的戰爭,才是美麗的嗎?到堆積了幾十萬具腐敗屍體的戰場上去說吧!我對這類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光靠抓幾個人就能讓戰爭更快終結,那我當然選擇這種方法。其他人怎麼評判我都不在乎。他們並不會爲我負責,只是在那邊吵吵嚷嚷罷了。能爲我自己負責的就只有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我的行動回過頭來要求我付出代價的時候,我會自己負起責任的。」
「這話我也贊成。」
希歐娜與卡爾同時轉頭。帳幕的入口站著被繩索團團綁住的翰姆與杉森。雖然穿著件破碎而滿佈塵土與凝固血液的衣服,憔悴到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但翰姆還是威武地挺立著。回答卡爾的人就是翰姆。卡爾驚訝地說:
「咦,他的嘴沒被……?」
杉森搔了搔後腦勺。
「塞住他的嘴很難看……好歹他也是傑彭的國防大臣。我已經得到他以哈坦之名發的誓,說他不會自殺。」
「眞是的。原來單純的偶像在其他的地方。」
「咦?」
杉森的眼睛眨了幾下,卡爾卻沒有解釋自己的話。他的眼光掃向翰姆。翰姆則是直視著希歐娜。他看了看棺材四周的圖案,噗哧笑了出來。
「看來妳的狀況不妙。」
「……你也一樣吧。臉上的傷疤跟血跡,用最好聽的話來形容,也只能說是骯髒透頂。」
「是啊。不過妳比我好一點,至少有酒……咦?」
翰姆看了看希歐娜撿起來丟過去的杯子,表情扭曲了。希歐娜轉過頭不去對著翰姆,翰姆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卡爾將帳幕內唯一的一把椅子拉過去推給翰姆,自己坐到了櫃子上。翰姆默默地坐下,杉森站在他身後。翰姆對卡爾說:
「爲什麼要帶我來?」
「這個嘛……我太激動了,其實我跟希歐娜小姐還沒說完話呢。眞麻煩。希歐娜?怎麼樣?我的提議?」
希歐娜直接躺到了棺材裡。棺材蓋飛起,發出很響的聲音,緊緊蓋上了。卡爾苦笑了一下。
「這種拒絕對話的方式還眞酷。」
翰姆看了看卡爾這種樣子,用很疲憊的聲音說:
「就像我剛剛說過的,我同意你說的話。不過你所說的負責跟我想的負責似乎有點不一樣。」
「只有一點點微小的差異,也就是幾道深淵的差距罷了。」
翰姆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卡爾,然後爆笑了出來。接著他點了點頭。
「是的。是觀點的問題……我無話可說。」
卡爾皺起了眉頭。
「該怎麼說呢,我很難辦啊。坦白說,我曾經試圖說服希歐娜小姐讓你進入恍惚狀態。那個,你別把眼睛睜這麼大,我會害怕。我算是膽子比較小的。」
「這個我絕對無法接受!」
「但希歐娜小姐不合作,我也沒辦法。」
「我知道你是勝利者。我並不否認自己是你的俘虜。但是我想爲你說一句:不要自己辱沒了光榮的勝利!」
卡爾直盯著翰姆瞧。
「既然我不是爲了光榮而戰,我也不怕辱沒了什麼。」
「就算如此……」
「你以爲我是在跟傑彭戰鬥嗎?」
翰姆停下來不說話,直視著卡爾。卡爾搖搖頭,拿起酒瓶將酒杯倒滿。
「剛才下午的時候,我在山丘上說的都是實話。時間確實停止了。要知道明天發生的事情,只要看看昨天發生的事情就行了,這樣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明天這個因爲無法預知而讓人內心徬徨的詞語正在漸漸失去意義。你以爲我是在跟傑彭戰鬥嗎?」
「那你是在跟什麼戰鬥?」
「是在跟現實戰鬥。」
翰姆噗哧笑了出來。他沒想過會得到這麼老套的回答。卡爾也笑了。
「雖然說來有些陳腔濫調,但我現在這場戰鬥很難用其他的話來形容。我是爲對抗『現實是穩定不變』的信念而戰。我在跟所有想將現實固定下來的意志戰鬥。也可以說我這場戰爭是在對抗正義、信賴、友情與愛。」
「這個……」
「我進行的就是這樣一場戰鬥,翰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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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名詞解說

大刀Glaive:這是種介於槍跟刀之間的武器,基本的型態只要想成三國演義中關羽所拿的青龍偃月刀就行了。在東方常被人稱爲斬馬刀,基本上是步兵用來攻擊馬上的騎兵或馬時所用的武器。

獅鷲獸Griffon:牠是起源於希臘神話的怪物,有獅子的身體、老鷹的頭與翅膀。結合了陸地上的百獸之王獅子與天空中的百鳥之王老鷹的力量,代表著太陽及其力量、毫不鬆懈地警戒、復仇等的意思。也有些母的是以獅子跟鰯魚合體的形象出現。在中近東與希臘等地常被用爲神殿或墳墓的裝飾,可說是種很神聖的生物;而依照希臘神話,牠從誕生起就擁有偵測黃金位置的能力,會用黃金搭巢,並且努力守護不讓黃金獵人或者獨眼族奪去。所謂毫不鬆懈地警戒就是來源於此,到了中世紀之後時常被用在代表身分的徽飾上,其權威廣受承認。

獅鷲獸騎士Griffon rider:騎著獅鷲獸參與戰鬥的騎士。也許人們會認爲,這些跟一般騎士的差異點只在於騎獅鷲獸而不是騎馬,但因爲獅鷲獸是在空中飛行的生物,所以就爲其騎士帶來了多種特點。他們可以像輕騎兵一樣被利用在偵査上,但不可能偷襲。在攻城戰中可以發揮相當大的威力,但因爲必須飛行,所以不能穿戴沉重的裝備。而獅鷲獸本身喜愛住在高聳的懸崖絕壁、喜愛金銀珠寶、性格也較爲狂暴,在飼養上有很多麻煩的地方,所以很難大量人工飼育。伊斯國有葛雷這位不世出的獅鷲獸騎士。

解鎖術Knock:魔法師能用這個魔法將鎖住的門打開。當然也並不是所有門都能開。更高段的魔法師用魔法鎖住的東西或矮人使出最高技術打造出的門就很難以此法打開。魔法師也可以用此魔法的逆咒語將東西鎖上。

死亡騎士Death knight:對活著的東西都會加以兇暴的攻擊,這一點與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階層中它們的地位相當高。它們傾向於採取合法行動,並且對名譽十分看重。在它們不會採取奇襲或者卑鄙的行動這一點上,與騎士風範相當接近(不過其餘的價値觀與騎士完全相反)。

龍牙兵Dragon soldier:起源於希臘神話的怪物(?)。宙斯變成母牛去誘惑腓尼基的國王阿克諾爾的女兒耶羅佩,阿克諾爾命令兒子卡德摩斯去找回女兒。這就是英雄卡德摩斯傳說的開始,卡德摩斯後來在建設德拜的時候遇到了龍牙兵。卡德摩斯擊返了吃掉他部下的巨蛇之後,依照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說話聲將蛇牙拔下種在土裡,結果長出了許多全副武裝的戰士。它們互相殘殺直到剩下五個爲止,之後就開始跟卡德摩斯一起建設德拜。西方有一個常用詞dragon's teeth源自於這個傳說,意思是『紛爭的種子』。

屠龍者Dragon slayer:殺死龍的人,這是戰士的最高榮譽。《尼布龍根之歌》的吉克夫里特、席格爾特傳說中的英雄席格勒司、阿努高遠征隊的伊亞遜、吉卡梅斯神話中的吉卡梅斯(這個情況比較特殊,因爲吉卡梅斯殺掉的霧巴巴,還未被確認爲一頭龍)等等,都是這個榮譽稱號的保有者。由此可知獲此榮譽的戰士即是最強的戰士,以拿龍的血來沐浴的吉克夫里特爲例,是擁有不死之身的。(當然這種情況下,通常身體某一部位都會有弱點出現,艾吉雷斯是如此,而吉克夫里特也是如此,身上都有弱點。)

矮人Dwarf:起源雖在北歐神話之中,但我們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卻是透過J.R.R.Tolkien確立的。在北歐神話中,諸神透過巨人伊米爾的身體創造大地之時,這個種族就鑽到了地裡。他們是手藝極佳的鐵匠,擁有無盡的黃金與寶石,用其做出連諸神看了都訝異不止的寶物與武器。例如擲出必定命中的袞尼爾的槍,托爾所持有擊中目標後會回到手上的神錘穆勒尼爾,會自動複製自己的德勞普尼爾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豬格林布爾斯提,西芙的黃金假髮,折起來以後可以放進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爾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歐神話中,如果把矮人製作之物拿掉,那麼諸神簡直就是一無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寫的矮人來看,這一族是由偉大的鐵匠奧勒所創造出的,他們是天生的鐵匠、建築師與石工,能製作很精細的工藝品,也是礦工,善於一切需要靈敏手藝的工作。他們對寶石擁有跟龍一樣的貪慾,個性絕對不願受人支配。他們的象徵標誌就是小個子與濃密的鬍子。

聖徽Divine mark:神的標誌,也就是象徵神的東西(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

銳劍Rapier:隨著槍砲的發達,在堡壘和甲胄已不再具有其保留價値的時代,西洋的劍從古代鈍重嚇人的外型,搖身一變成爲更加輕量化的劍,而且擁有更致命的速度。銳劍爲薄長且細直的劍,雖然無法直接破壞甲胄的硬殼,但在決鬥時卻足以取下對方的性命。《三劍客》書中幾位劍客所使用的就是這種銳劍,使用銳劍的紳士決鬥技術是現代西洋劍術的起源。

木杖Rod:單純的手杖。又直又長,是旅行者的好伴侶。雖然其長度上的特性可以當武器使用,但是被擅長特技的賣藝者(acrobat)拿來使用的時候,才會眞的展現出它的眞正價値。如果看到有人攜帶這種不像武器的武器到處走,而且眼神可疑,請觀察他是否注視著圍牆。因爲說不定某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他會用手杖一撐就翻過圍牆去。

袍子Robe:寬鬆的連身長衣。中世紀的修道士常作此打扮。

長劍Long sword:與斧頭同爲使用於肉搏戰中流傳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類學習運用金屬的過程中,劍也漸漸顯露出大型化的趨勢,依據戰鬥時有利型態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長柄,走上了轉變爲槍的另一條道路力而在度過漫長歷史之後,長劍終於在十世紀左右眞正登上了歷史的舞台。長劍可以說是站在劍類武器的歷史巔峰,劍身長約三〜四呎,寬度約一吋,直而具有兩刃,但不像東方的劍上有血槽的設計。從劍的型態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機動性高,適合施展各種劍術。所以它是在金屬的冶煉技術進步到能製造出輕而強韌的金屬之後才出現的。

瑪那Mana:在整個世界上均勻分佈的一種能量。基本上常常因爲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達到能量均衡的狀態,也就是某種熱平衡的狀態,這種能量就不會移動。(也就代表著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師重新配置瑪那時,自然力爲了讓瑪那恢復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時間與一定範圍中,就會造成移動。簡單來說,全體溫度都相等的水是不會移動的。但是將水裝到水壺中去煮,因爲水中各處產生了溫度差,所以就會開始對流。也就是說在短暫的時間當中發生了猶如擺脫重力影響的現象。這雖然是自然的現象,但是猛一看會以爲它忽視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發生溫度差異,換句話說,如果不知道下面點著火,看起來就會像是魔法一樣。魔法就只是這種原理的擴大。

鏡像術Mirror image:魔法師在自己周圍造出許多與自己相同的形象。這些形象做出的動作都跟魔法師本體的動作一樣,敵人很難區別。雖然用物理攻擊就可以破滅這些形象,但這就給了魔法師很有用的一段時間。

吸血鬼Vampire:因爲血是生命的象徵,所以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吸血鬼物,我們可發現大都是高等動物。《龍族》裡的吸血鬼則是比較接近於伯朗.史脫克所描寫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萊斯所描繪的。吸血鬼一到滿月的時候就會感受到吸血的慾望,會受到銀製武器或魔法武器的傷害。牠們能夠變身爲蝙蝠、野狼、霧的樣子,而且在鏡子前面會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陽光底下的話,牠們的身體會燒起來,而且也無法涉水。因爲擁有強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異性進入被催眠的狀態。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會變成吸血鬼。

藍龍Blue dragon:雖然不是屬於粗暴兇猛的龍,但常被形容爲個性邪惡的龍,主要棲息地在沙漠等乾燥地帶,會噴吐出閃電氣息。

沉默術Silence:在一定的範圍中使音波消失的魔法。會讓此處變得安靜。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襲擊的船幾乎不可能回到港口 ,所以其樣貌並不爲世人所知。就算偶爾有人目擊到遠方海面上游動的海蛟模樣,但因爲其身體的大部分仍然在海裡,所以還是無法得知其完整輪廓。一般認爲將蛇捲起獵物壓碎對方骨頭的景象放大幾百倍,就是海蛟攻擊船的模。

卷軸Scroll:含有魔法力量的魔法書。就算不是巫師也可以使用。因爲必須影響時常改變的瑪那分佈,所以要製作卷軸是非常困難的。

咒語Spell:施法時所喼的咒語。

不死怪物Undead:不是存活狀態的怪物的總稱。死後還在活動的所有怪物都屬於不死怪物,所以幽靈也是不死怪物。

自我意識劍Ego sword:是魔法劍中水準最高的,擁有本身的自我意識。因爲有自我的人格,所以能夠認出主人(把它想成東方傳說中,在主人呼喚時會鳴叫應答的名劍就行了),也可以作爲施展魔法的主體。所以一般來說,自我意識劍都會使用魔法。

精靈Elf:跟矮人一樣都是源自於北歐神話,但還是因爲《魔戒》一書而廣爲人知。在北歐神話中,他們跟矮人一樣是從巨人伊米爾的身體中出現的種族,但矮人鑽入地下時,精靈則是留在地面上。北歐話叫做Alfen。他們生活在紐爾德的兒子豐裕之神福雷的領地中,擁有美麗的故鄉「精靈之鄉」Alfheim。甚至有人說福雷本身也屬於精靈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個性善良而愛開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書中,精靈的性格卻有了很大的轉變,最早誕生的生物精靈可說本來是大地與世界的主人。身形痩高,長得都很好看,追求無限的知識與品格、勇氣、善良等等。基本上精靈是不會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書故事發生的舞台「中土」上,精靈是可以被殺害的。但是被殺的精靈能夠帶著原有的記憶復活。)他們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無法理解的高尙生命體,會因世界的混亂和敗壞而痛苦。他們喜愛詩歌,但也不忌諱拿起劍來對抗敵人。從《魔戒》一書(正確說來應該是《silmarillion》一書)出現之後,精靈與矮人間的仇恨變得眾所周知。他們的特徵是讓人驚豔的容貌與尖尖的耳朵。

光精Will-o'-wisp:光的妖精。

半獸人Ore:是一種人形怪物,因爲J.R.R.Tolkien而變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牠的頭是豬頭。地精這個概念是從地底的妖怪而來,相反地,半獸人的概念則既是怪物又是一種種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種說法說牠們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書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師沙魯曼想要做出人與半獸人混血的混種半獸人。)

殭屍Zombi:這是起源於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經活著的,變成了屍體之後還活動著的都稱爲缰屍。由於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來讓屍體活動,所以要是斷了和操控者間的連結,遷屍就會回復爲原來的屍體。缰屍只能瞭解操控者的簡單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麼其他的智能,而且因爲是已經死掉的身軀,所以沒有痛苦和擔憂之類的情緒。

三叉戟Trident:本來是抓魚的工具。魚叉可以說是它的祖先,爲了能夠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頭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體就不會掉落的型態。人魚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歡用這種武器,就像閃電是宙斯的象徵一樣,三叉戟則是海神波賽頓的象徵。波賽頓想要折磨奧德賽的時候,就是揮動著三叉戟來引起暴風。

巨魔Troll:起源於北歐神話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還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惡神洛基結婚,生下了三個孩子(趁著諸神黃昏之時將主神奧丁咬死的狼芬利爾,圍繞地球的大蛇裘孟干達,代表地獄的海爾)的女巨魔安格波達。因爲皮膚很堅硬,所以防禦力非常高,就算受傷,也能夠在短時間內再生而恢復(據說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療藥水)。雖然也會用棍棒等簡單的因爲是非常大型的武器,所以機動性極爲低落,但因爲此武器出現的時期盔甲也已十分發達,所以它的低機動性變得不成問題。因爲十分有用,所以在火砲發達之後,仍然還是在王室的儀仗中維持住其原有的地位。


以現在的進度來看今天應該搞不完了.....
之後幾天不在家,看來要到初三了....

繼續努力....


今天的更新
第八篇差不多搞完的了
分段好像有點問題...
算了...等txt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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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kid 平民
索罗奇回皇城那一段真是太欢乐了~~~~~~
如果亨德列克死了,肯定不会复活,但他现在没死,嗯......

14 年前 0 回復

gongziyou 平民
『。的道知先始開果結從是候時他其,的樣這是不候時他其。了來過反都切一的有所在現。了來過反都切一的有所……了來過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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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旅上走。了來未見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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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录入问题么? 不理解为什么这时候会出现思绪混乱。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加油啊,楼主大神,期待下载版~~~

14 年前 0 回復

119114254 平民
希望楼主继续关注本书   绝对是本好书   值得追逐它的后续版本

14 年前 0 回復

119114254 平民
不管怎么说    很多人都在岁月中见证着   谢谢楼主

14 年前 0 回復

119114254 平民
楼主是手打出来的吗?

14 年前 0 回復

119114254 平民
不知道第三部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初二开始看龙族   现在已经工作了

14 年前 0 回復

119114254 平民
太感谢了  等了好久了呀

14 年前 0 回復

starhan 勳爵
這速度真是太令人滿意了
在幾本就要結束了
以後沒書看要怎辦阿

14 年前 0 回復

wang83987068 平民
这是本好书啊  看之前 先谢谢大大了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期望楼主再接再厉,加油,期待你的好消息

14 年前 0 回復

windykid 平民
非常感谢楼主分享,总算等到第六部了,真是惊喜啊~~~~~~

14 年前 0 回復

rei180509 子爵
哦哦哦哦~~~

等好久啦~!!!

可惡~要不是在下錢包單薄,早就把第二部整的敗下來了
(話說第二部短上不少啊)

14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過去我對"龍族"的評價是"批著奇幻皮的哲學小說",這點特性到第二部時好像更加明顯了...從現在看來,幾乎整部都是為了詮釋作者對"時間"的思考(?)而進行的創作呀,因此好多地方看的一個頭兩個大Orz每次都想大喊諸如"有沒有哪位看得懂他的哲學啊"等等的投降宣言咧...真是部不簡單的小說

14 年前 0 回復

木偶师 子爵
赞~新年又有东西看了,一直期待着第六本~~

14 年前 0 回復

oorta 平民
这应该是倒数第二本了吧  LZ辛苦了  加油啊

14 年前 0 回復

gongziyou 平民
啊 终于又有更新了,辛苦!!!!

14 年前 0 回復

rickyccp 平民
等好久了,辛苦lz
期望也能早日見到第7部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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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0502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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