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国物语 外传一 近朱者赤


幽灵退治大作战
  “——难吃”
  吏部尚书红黎深开口第一句就是如此。
  按照他的吩咐而正在沏茶倒水的李绛攸,因为这句话而在额头上清晰地浮现了青筋。如果这句话是从红黎深以外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他绝对会斩钉截铁用一句“那就不要吃”来打发掉对方,但不巧的是眼前的这位上司,偏偏是可怕到让他无法说出这种话的对象。
  “明明是你自己叫我做好包子带过来的。”
  绛攸小声地尝试着抗议,但是马上就被击回了。
  “我可不记得有说过叫你做难吃的包子带过来。话说回来,绛攸,难道你真的觉得这个看起来是包子?我怎么看都只像是煎饼啊。”
  那个扁平的东西,确实无论用多么宽大的目光来看,也看不出是个“包子”。
  但是绛攸也有自己的理由。
  “……从早到晚被你使唤得团团乱转,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提高做包子的手艺?”
  哎呀呀,黎深夸张地叹息了出来。
  “居然对自己的努力不够视而不见,反而去非难他人。我可不记得有如此教导过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弄错了教育方式呢?”
  “……唔!”
  “茶水也不合格,要计算好时间,酝酿出更加恰到好处的苦涩和香甜才可以……再来一杯茶”
  面对一面说着难说一面继续消耗着茶水和包子的黎深,太阳穴都在抽搐的绛攸只能默默地沏上了茶水。
  突然,扇子“啪”地敲响了一声。
  ——来了,绛攸在内心做好了迎战准备。
  在得知黎深叫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在黎深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的时候,这个预感已经变成了确信。
  红黎深是就这个地位而言过于年轻的男人,虽然在几年前已经过了三十,但即使如此,作为朝廷的中枢官员来说还是罕见的年轻。不过话说回来,从罕见的年轻这个角度来说的话,绛攸本人在众人的眼中甚至已经超越了黎深。
  黎深以精明能干而闻名,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性格,而绛攸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在和他单独相处的情况下谈到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一点他已经通过无数的亲身体验而学会了。
  ……这次又是什么啊?
  绛攸几乎半是自暴自弃地看着黎深,结果对方回应了他一个优雅的微笑,死定了!
  “是霄太师提出的要求,从明天起你就要跟随圣上,要好好努力噢。”
  绛攸的脸孔瞬间失去了表情,他立刻用冰冷的声音回答:“不要,请你去找其他人。”
  啪,黎深的扇子再次发出了一声脆响。
  “昨天我叫你做好包子带来的时候,你应该也说过不要吧?”
  “啊?那是理所当然吧?为什么我一定要去做包子?”
  “前些日子,我因为嫌麻烦叫你代替我去参加朝议的时候,你也说了不要吧?”
  “……那个一般来说都应该是各部尚书出席才对吧?”
  “几年前,我叫你在从众面前,假装不小心把我讨厌的某位重臣的假发弄掉,让他的秃头曝光的时候,你也说了不要噢。”
  “……我……我是说过。”
  “还有更早之前,我叫你去参加王都的女装大会少年部,把冠军奖品的百担大米赢回来的时候,你说的也是不要。”
  “……”
  “还有在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说要捡你回去的时候,你也说的是不要。”
  “……”
  “你嘴上说了不要,又能在行动上实际贯彻到底的例子究竟有没有过呢?恩?”
  红黎深好像在宣布胜利宣言一样地优雅地展开扇子。他的模样似乎只能用不败的王者来形容。
  但是这次绛攸无论如何也不能老实地点头。
  “不要,我是你的部下。”
  “当然了,我只是把你借给霄太师一刻,你依旧还是吏部的人。”
  “——对方可是那个昏君啊。”
  “有什么不好的?什么事情都是经验。你就好好去做吧。”
  “可是——”
  黎深没有让他进一步说下去。
  “——绛攸?这是我所决定的事情,你觉得我会让你说不吗?”
  “……唔……”
  面对始终保持笑容的上司,绛攸只能认输。
  自从小时候被黎深捡回家后,绛攸已经在他身边呆了十几年了。虽然嘴上经常这样那样的说,但是说到底绛攸还是——虽然他本人坚决否定——敬爱着这个男人,所以最终还是无法反对他的意见,就算他再怎么讨厌那个命令。
  于是乎,吏部侍郎(从现在起外借)李绛攸的郁闷日子就此开始。
  “……太闲了”
  绛攸在宫城的府库——图书室——空虚地翻动着书页。
  自从被派去追随圣上已经过了半个月——没有工作,没有事情可做,没有自己的位置。这些全都是因为刚刚即位的十九岁年轻新王完全没有从事政务的意思,而整天都泡在后宫的缘故。
  虽然绛攸在半个月前就被直属上司打发出来,被吩咐去追随圣上,但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见到圣上本人。在国试中以史上最年轻的记录状元及第,在出人头地的道路上一路疾驰,被誉为朝廷第一才子,至今为止一直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而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李绛攸,体验了为官以来的第一次尴尬经验。
  “……没想到我,这样的我,居然也只能每天都这样,这样,这样地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绛攸的怒火已经达到了极限。以前托用人毫不手软的上司的福,他几乎被使唤到了几乎没功夫睡觉的程度,当时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没有事情可做居然是如此痛苦的感觉。
  “……这些全部是那个昏君的过错!”
  砰!绛攸的手用力拍上了桌子。这个在静静的府库里回荡的愤怒声音,让府库里面的另一个吃惊地转过头来。
  这个柔和的声音,让绛攸猛地恢复了清醒。
  “非、非常抱歉,邵可大人。我居然在府库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哪里哪里……那个,你好像累积了不少怨念的样子。”
  红邵可浮现出了微策的苦笑。
  绛攸喜欢他那稳重的表情,以及诚实而温和的声音。明明应该和自己的上司差不了几岁,但是性格上却存在着天地一般的差别。如果是平时的话,只要一面看书一面和邵可聊天,绛攸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到心灵的抚慰。但是这次就算是如此也无济于事。
  “你觉得我有可能不烦躁吗?”
  绛攸猛地抬起了脸。趁着府库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绛攸将这半个月来积累的怒火一口气倾泻了出来。虽然在他人面前绛攸都会努力维护自称的“铁壁般的理性”,但是因为这个府库的主人是绛攸为数不多的敬重人物之一,所以他毫无顾虑地抱怨了起来。
  “我明明说了不要,还是硬把我派来跟着圣上。都已经过了半个月,可是那个白痴圣上就知道整天泡在后宫不出来,也不从事政务。托他的福,连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没有工作,没有事情可做。可是又不能不来报到。最后的最后还发现那个白痴圣上会在寝宫里面亲近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让我不烦躁?”
  “那个……”
  邵可一时无言以对。就是因为绛攸的话实在说得太准确,所以想要反驳也无从说起。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对他说,你说得没错,真是可怜啊。
  “那个,圣上也许也是有什么理由。”
  “理由?”
  绛攸瞪大了眼睛。
  “他即位已经半年了的说!连参加朝议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根本就是适当地按按玉玺,然后剩下的一天时间都泡在后宫里面。而且每晚上还都呼叫不同的待官,他还能有什么理由?”
  “那个……”
  邵可再次无言以对。烦恼了一阵之后,他终于想到应该在这里转换话题。于是很难说得上是伶牙俐齿的邵可,相当不自然地强行转换了聊天的话题。
  “啊,对了对了。绛攸,你知道吗?”
  “啊?”
  “其实呢,这个府库里面会有幽灵出现噢。”
  府库里面有幽灵出现。
  这个对于绛攸来说,是非常不能就此置之不理的事情。不过并不是因为会妨碍到读书之类的事情,就算有幽灵出现,绛攸也还是可以一如既往地继续阅读。
  问题在于别的地方,而且他因此而下定了一个决心。
  “——绛攸,你居然会主动找我,真的很难得呢。”
  来到两个人约定的见面地点的青年武官,丝毫不介意好久未见的知己的那张扑克脸,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说呢,你的表情好像在说并不想见到我一样。”
  “没错,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绛攸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是没有办法,既然就算是你也能派得上用场,那我也只能妥协了。”
  “啊?”
  “我要退治幽灵,你来帮忙。”
  绛攸非常认真地如此告诉对方。
  当天晚上,两个青年前往了府库。
  “……哎呀,我还说你很难得地主动找我干什么呢,没想到居然是幽灵退治。”
  一面走向府库,青年武官——蓝楸瑛一面笑嘻嘻地说道。
  “我真的没想到能从你这个顽固到底的现实主义者嘴巴里面听到幽灵这样的词汇呢!”
  “少罗嗦!闭上嘴巴跟我走!”
  “你真无情,我们可是一起参加国试并且同榜及第的关系吧,而且座位还是挨着的。在你考试中途去厕所而迷路的时候,还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呢,及第之后又被分配到了同一个部门,我们明明这么有缘,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淡啊?”
  “就算有缘分那也是孽缘!你听明白了没有?孽缘!我一直都在衷心期待着它的断裂。这次是因为我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帮忙的武官只有你一个,所以才不得已妥协而已。这个你要给我好好地铭记在心。”
  楸瑛好像吃惊一样地瞪圆了眼睛。
  “铭记在心?铭记什么?不用担心,绛攸你也知道我的原则是只对女性出手吧?当然了,你要是女性的话我绝对会很高兴地奉陪你的。”
  绛攸的血管都快要爆裂——没错,这家伙就是这样的男人。
  “你这个大白痴!你的脑子就只会处于万年发情期吗?”
  “你不也一样吗?就只会万年不变地讨厌女性。”
  楸瑛哎呀呀地摇着头。
  “明明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却整天说这种话的话,你也会被人怀疑是不是和圣上有同样的兴趣噢。再说了,你试试当众用这付得天独厚的容貌说讨厌女性看看?我们羽林军里面的那些粗鲁家伙们绝对会立刻让你送掉半条命的。你将来要是被男人压倒可不关我的事哦。”
  面对毫不脸红地说着恐怖事情的损友,绛攸不由自主地磨起了牙齿。
  “我看倒是你自己啊,迟早会被白痴女人扎一刀的吧!哈,要是那样的话,我至少会给你点炷香的。顺便在你的墓碑上刻上‘祝万年发情种终于完成牡丹花下死’这样的字眼。”
  “哈哈哈,很不错呢……对了,绛攸。”
  “干什么?安静一点走路!”
  “哎呀,我也很想这样啦,可是我再不说话我们就要走到府库相反的方向去了。”
  绛攸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楸瑛带着笑客指了指相反方向。
  “抱歉,在你走的正起劲的时候给你泼冷水,不过府库是在那边哦,没问题吧?”
  一面气得发抖,绛攸一面毅然决然地调转了身体。
  明明可以不用那样,但是这个楸瑛却偏偏就是喜欢半是有意地用针戳绛攸已经到了极限的忍耐力。
  “你的方面白痴,似乎完全没有恢复的余地呢。号称朝廷第一才子的绛攸大人其实是绝对的方向白痴,如果不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别人后面就无法到达目的地。对于这一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
  绛攸的忍耐力终于彻底失控。
  平安到达府库后,绛攸用擅自顺过来的钥匙打开了府库。
  府库里面一片漆黑。
  飘荡着轻微的陈旧书本味道的空间里多到数不清的书柜被淹没在了黑暗中。原本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现在却让人不禁产生迷路进入异世界的错觉。
  绛攸手拿着蜡烛,在就近的桌子上打开了包裹。看着从那里面滚出来的东西,楸瑛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
  “你看了还不明白吗?包子。”
  “哦,是包子吗?还真是格外独创的形状呢。你在哪家拙劣点心店买的?走形到这种程度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绛攸的额头上啪地冒出了青筋——每人家伙都这样。
  “只要能吃的话形状什么的没有什么关系吧?”
  “……难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是那个人硬逼着我做的。”
  ——绛攸自从半个月前被逼展现了自己的煎饼包子后,几乎每天都要在上司的命令下制作包子。但是他的技术却完全没有提高,那种扁平的形状也丝毫不见进化的征兆。在政事上拥有出众才能的绛攸,好像却没有制作包子的天分。
  但是听到这番话的楸瑛却爆笑了出来,而且还是抱着肚子的大笑。
  “……哈哈,能够让你去做包子的人,这个世界也就只有红吏部尚书大人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就去笑死吧!”
  “你……你亲手制作的包子,比稀世的大画家琅荣荣的遗作还贵重吧!”
  一面因为笑过头而流出了泪水,楸瑛一面把手伸向了那个拥有奇妙形状的包子,但是在抓到之前他的手已经被绛攸打开。
  “干什么啊?给我一个不行吗?就算是幽灵退治期间的点心不好吗?”
  “笨蛋!你以为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有功夫吃点心吗?”
  “……”
  那这个是什么?面对不由自主用目光询问的楸瑛,绛攸傲慢地回答。
  “这个是钓幽灵的。”
  “啊?”
  “邵可大人说过,在府库出没的幽灵好像喜欢包子。”
  楸瑛收起了残留在眼角的笑意,无言地凝视着长年的友人。
  “可恶,该死的幽灵,怎么还不快点出来!”
  准备好包子后已经过了一刻钟。
  绛攸在书柜的后面烦躁地瞪着放置着包子的桌子。
  楸瑛是觉得这与其说是幽灵退治,反而更像是要捕捉厨房的偷点心小贼,但是他却很明智地没有说出口。此外,他也有想过,幽灵真的会吃现实点心吗?不过对于这一点他也只是停留在想想而已。因为他看得出绛攸是非常认真的。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府库的幽灵?”
  楸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毕竟在宫城中幽灵的话题并不稀罕。什么某片湖水里面会有溺死的女人半夜冒出来啦,什么哪个房间中会有无头尸体为了灵找头颅而徘徊啦,一定要算起来的话,幽灵话题差不多都要蔓延到了每个地方都有的程度。
  “幽灵那种东西有没有我也不在乎,只要他不妨碍到公务的话。”
  超级现实的绛攸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过,在府库出现的话就是个问题了。”
  “为什么?”
  “在府库冒出幽灵的话,邵可大人出了什么万一的话要怎么办?”
  邵可负责的府库的书籍管理工作。因此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府库度过,有时候还会在这里住下来。
  如果真的是幽灵要怎么办?如果不知道幽灵的存在也就罢了,既然现在知道了,非常尊敬邵可的绛攸就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
  “……你真的很喜欢邵可大人啊。”
  “难道你不是吗?”
  “哎呀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也从心底尊敬他哦。为什么那种人会被埋没在这种地方呢?我真的是一点也无法理解。”
  整天窝在府库里面看书的邵可,在大部分的官员眼中都是闲人一个,而遭到无视。其中一部分也是由于他那温和的性格吧。但是,如果拥有真正的识人眼光的话,只要和他交谈上一次,就立刻能明白他拥有多么广博的知识,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灵活思考。从这一点上来说,邵可可是称得上极为罕见的人才。
  虽然绛攸也以自己的知识为傲,但是就连他也无法及得上邵可。连这个都不知道,而任凭他埋没在府库的圣上和重臣们,在他心目中都是傻瓜。
  “而且邵可大人——”
  “什么?”
  “……什么?”
  “……不,没什么。”
  一面对于很难得地在半途把话题咽回肚子的绛攸感到奇怪,楸瑛一面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还挺闲的啊。你不是应该追随圣上吗?”
  “——不要和我说这个!”
  听到那个似乎是烦躁感再燃的声音,楸瑛嗤嗤地笑了出来。
  “你也很辛苦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的工作应该是那个笨蛋圣上的护卫吧?”
  “没错没错,我也完全的没有工作。所以才有时间来陪你啊。”
  按说两个人分别算是文官、武官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可是现在却双双没有工作可做,落到了在深更半以包子为诱饵对付幽灵的地步……想到这里绛攸就觉得有些悲哀。
  “算了,这也是和平的证据,不是很好吗?”
  “怎么可能好!”
  他刚这么一叫,旁边的楸瑛就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绛攸还没来得及吃惊,耳边就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吱,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如果要说是被风吹开的话,感觉上又太过不自然。
  在屏声静气守候在那里的两人面前,一个好像白蒙蒙的人影一样的东西,无声地进入了府库。因为已经吹熄了蜡烛,所以周围一片黑暗。不过由于明亮的月光从门口射了进来,才让他们勉强看到了白色的影子。
  突然,影子的周围仿佛有什么火光似的东西闪动了一下。
  鬼火吗?绛攸冷静地眯缝起了眼睛,但是在他辨认清楚之前火光已经消失。
  更加朦胧了几分的白色影子,好像在踌躇着什么一样站在了门口。
  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白色的东西突然动了。
  无声地,好像滑行一样地接近了放着点心的桌子,能够看到他的袖子部分伸向了包子。然后——“……难吃……”
  连路过的幽灵都要对自己的作品挑三拣四,绛攸终于忍无可忍。
  “每个混蛋都这样——不过是区区的幽灵,有什么资格抱怨味道。”
  听到声音的白色东西,刷地移到了门口。楸瑛立刻越过桌子,拔出了配剑。但是,他的刃却落空了。
  ——被闪过了。
  虽然两个人追在白影后面冲出了府库,但此时那个白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邵可大人,出现了。”
  第二天,绛攸表情认真地向邵可报告,在他的身边是从剑术训练中硬被拖过来的楸瑛。邵可因为他唐突的宣言而大感不解。
  “出现了?什么意思?”
  “昨天您说过的的幽灵。”
  邵可瞪圆了眼睛:“昨天晚上,你去了府库吗?”
  “没错,深更半夜的有个白色东西偷偷跑了进来,而且明明是一片黑暗,居然还贪心地注意到了包子的存在,而且最后还抱怨别人特意准备的包子不好吃。”
  邵可的表情很微妙——就好像是在强忍着要笑出来的冲动一样。
  “这没有什么可笑的!”绛攸愤然说道。
  “如果他给邵可大人带来危害怎么办?既然如此我绝对要抓住他!”
  “抓住幽灵吗?”
  “或者是赶走他。”
  邵可表情困惑地偏着脑袋说道,“可是,他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因为他是幽灵就要赶走他,感觉上有点可怜呢。”
  虽然是有些脱线的语言,绛攸倒是很干脆就认可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既然如此,那就首先确认他是不是恶灵。”
  这个男人果然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认真,听到绛攸认真地表示接下来要制作作战方针后,邵可没有笑,而是点点头,打开了旁边的包裹。
  “那么,这个给你们两位”邵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女儿拿来的,请吃吧,肚子饿了的话也无法战斗嘛,希望能够合你们的口味。”
  包裹里面的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市面贩卖的胖乎乎的包子。
  “啊,这个倒是很有包子味道的,鼓鼓的呢!这个样子才能叫包子哦,绛攸!”
  “构成成分是一样的!”
  “……虽然我至今为止也都认为内在才比较重要,但是看过你的包子后再看到这个,就开始觉得外表也还是一定的重要性了。该怎么说呢,能够诱惑食欲的外表也很重要吧……恩,不过女性们为此而努力的过程也很可爱,所以就算不是太饱满倒也没什么关系。”
  “你在说什么呢?白痴!”
  但是在关于这个包子的话题上,绛攸也只能承认楸瑛的说法,非常刺激人食欲的香气……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邵可取出几个包子递给他们,绛攸决定还是开心地接受下来。
  “我再给你们泡茶去,反正上午几乎不会有人来。”
  “啊,我也去帮忙。”
  “不用了,你们等着就好了,马上就好。”
  听到邵可如此表示,绛攸也只能放弃。两位青年感谢地行了一礼后就决定去隔壁房间的桌子旁等待了。
  确认两个人消失在书柜对面后,邵可扫了一眼背后的书柜,轻轻叹了口气。
  “……圣上,不能说别人特意准备的东西难吃哦,而且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捡外面的东西吃。”
  在变成死角的书柜对面翻着书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朕喜欢吃点心,而且,你平时给我的点心真的很好吃……话说回来,那个东西啊,不光是形状奇怪,味道也真的很奇怪。”
  然后对方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地询问。
  “朕的那份包子,还有剩下吗?”
  邵可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至少确认了那个幽灵喜欢包子。”
  绛攸在纸片上写下了“喜欢包子”几个字,用手撑着下巴的楸瑛哎呀呀地叹了口气。
  “——绛攸,要让我来说的话,那个并不是幽灵,而是人类吧。”
  “什么?”
  “他闪过了我的剑,幽灵会做那种事情吗?反正也不用担心死掉,而且要是幽灵的话,剑应该直接穿过去才对吧?”
  听到楸瑛的指摘,绛攸轻轻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呢?也可以认为他是由于生前的条件反射而下意识避开啊!就算是幽灵,也不会觉得有人刺自己的身体舒服吧?如果我是幽灵也会避开。”
  “……”
  “但是,你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绛攸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是不是可以认为他是相当的高手呢?”
  “啊,那人避开我时的身法,相当的出色。”
  楸瑛虽然年仅二十四岁,却已经担任了将军的职位,而且用剑的身手在精锐集结的羽林军中也可以进入前五名。性格也就罢了,他的实力就连绛攸也不能不认可,所以虽然很不情愿,还是为了退治幽灵而把他找来了。
  “那么,首先确认是不是幽灵吧。”
  绛攸盘起手臂。
  “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腿?”
  “这个……虽然没有脚步声,但是既然拥有能避开我的剑的身手,那么要消除脚步声应该也不困难。”
  “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如果你不那么性急地怒吼的话,也许还能多明白一些呢。”
  对此绛攸也无法反驳,虽然他比常人顽固一倍,但是对于自己的失误也会很干脆地承认,但是对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道歉的对象,所以绛攸也只能保持沉默。
  为了掩饰沉默,绛攸把从邵可那里拿到的包子塞进了嘴里,然后大吃一惊。
  “好吃!”
  “啊,真的?邵可大人的千金会成为很好的夫人呢,这个绝对是杰作,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无可挑剔,简直就好像我一样嘛!”
  绛攸无视了他最后那句多余的话,然后迅速地把剩下的包子都包进了包裹里面。
  “这个就留到晚上好了……嘿嘿嘿,混蛋幽灵,我就用这个把你钓出来,这次不会再让你说什么难吃了!”
  “这可是别人做的东西,绛攸,你就不能再谦虚一些吗?”
  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喝下了邵可刚才所泡的茶水。
  虽然绛攸还勉强保持着沉默,楸瑛已经忍不住嘀咕了出来。
  “……邵可大人,如果没有他的千金的话,也许会活不下去的。”
  邵可所泡的茶水真是苦到了让人想要晕倒的程度。
  “真是的,完全就和昨天晚上同样的手法吧?对方会两次都落入同样的圈套吗?”
  楸瑛一面藏到书柜后面,一面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说你啊,好歹也是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吧,就不能想出点更象样的主意吗?”
  “……少罗嗦!幽灵又不在我的守备范围之内,而且这次连茶也预备了,怎么能说是完全一样!再说了,你不是也是仅次于我的榜眼吗?你就什么也没考虑吗?”
  “我也是第一次对付幽灵啊!啊,不过要是女性的幽灵的话……”
  “只要是女人,你就连幽灵都不在乎吗?”
  “如果是合我口味的女人我当然会高兴啦,而且绛攸,如果对方真的是活生生的女性,你打算怎么办?”
  完全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的绛攸,一瞬间无话可说。然后他好像无比厌恶一样地“切”的哼了一声。
  “……全权委托给你。”
  “……你的女性厌恶症真的一点也没有好呢。”
  “反正我也没打算治好。”
  楸瑛叹了口气。
  “……绛攸,我说你啊,就算是因为以前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情。”
  “要是你打算进一步提起以前的事情的话,我现在就让你脑袋开花!”
  面对那双已经变形的眼睛,楸瑛放弃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说教。
  不久之后,绛攸轻轻嘀咕了一句。
  “……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你。”
  “哎呀,真难得!是什么事呢?”
  “……为什么从文官转职成武官?”
  在之前绛攸及第的时候,因为才能而被众人称颂不已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眼前的男子——比他年长两年的榜眼楸瑛,也被人称为难得一见的才子。
  虽然是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但是才学却货真价实。明明毫无疑问迟早会坐上高位,但是楸瑛却偏偏在那之后干脆地退出了文官这个行当。在听说他特意专门去接受武试而成为武官的时候,绛攸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啊,因为文官的话麻烦太多,不合我的性子。”
  楸瑛轻轻耸了耸肩膀。
  “而且,文官已经有你在了。”
  “啊?”
  “有才干的人都挤在一个地方的话不是很浪费吗?文官有你,武官有我,这样才刚好平衡嘛。”
  “……你真是个白痴!”
  绛攸从心底觉得哭笑不得。就在他打算回敬一个两个说教的时候,楸瑛的视线突然动了一下,绛攸也随之猛然屏住了呼吸。
  府库的房门,和昨天晚上一样,伴随着轻微的声音打开了,月光射入了府库。以那个苍白的光芒为背景,一个白色的人影飘然而入。
  那个无声滑入房间的影子,再次和昨天晚上一样试图接近桌子。
  这次他们没有打算默默地等到他吃包子为止,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两个人一起朝人影扑了过去。
  ——但是“怎、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让绛攸大吃一惊,仔细看去的话,他用尽力气抓住的蓬松玩意儿,弄不好似乎就是胡子。拽了一把试试后,对方就发出了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的悲鸣。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衣服的触感——似乎也并不陌生。
  两个青年慌忙去打量那张被月光映出的脸孔。
  “咦——霄太师?”
  两个人居然在无意中完成了一大壮举,就是把朝廷百官之首、重臣中的重臣的霄太师坐在了屁股下面。不过现在不是他们所措的时候了。
  “有贼吗?霄?!”
  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去思索这次又是哪一位,绛攸已经被楸瑛粗暴地撞开。在下一个瞬间,一道白光划破了绛攸刚才所在位置的黑暗。如果退得慢上一步,毫不疑问绛攸的脑袋已经飞掉了。
  楸瑛好不容易才截住了以恐怖的速度接二连三攻来的剑。
  “我们不是贼,宋太傅!是我,蓝……”
  “哈哈哈,明明是小贼却很有两下子嘛——有意思!”
  “不,不是!”
  “哇,你不要着急!宋!”
  不知道为什么霄太师的声音也混杂了进来。
  “……宋”
  这时候传来了第三个声音。与此同时,宋太傅一个踉跄。
  “茶!为什么踹我的膝盖?”
  “你给我看清楚!你的对手是蓝将军,而且他旁边那边不是李侍郎吗?”
  好好老先生模样的茶太保,一个人冷静无奈地叹了口气。
  ——重臣中的重臣,朝廷三师居然好死不死在这种场所汇聚一堂。
  “原来如此,是幽灵退治啊。”
  点燃府库的灯,在大家都平静下来后绛攸说出了原委。霄太师揉着腰部点了点头。顺便狠狠瞪了一眼同事宋太傅。
  “宋,你这个急性子和粗枝大叶就不能想办法治治吗?差一点就连我都挨了你的刀——”
  “罗嗦!我怎么可能犯那种幼稚的错误……你也真是的,年纪越大就越唠叨。”
  “你说什么?我看你自己才是勉强装年轻吧?明明是年纪一把的老头子了,还整天耍帅端着剑的话,迟早会因为闪到腰而爬不起来。然后就变成混蛋死老头!哈哈,真让人期待呢!”
  “那你就是混蛋加三级的老年痴呆死老头!”
  茶太保及时给这场低水平没营养的骂战泼了一盆冷水。
  “……霄,宋,我相信你们都会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现役死老头而继续君临天下,而且就算是二十年后,你们也一样可以精神到让年轻人们嫌罗嗦的程度,所以尽管放心吧!”
  这个斩钉截铁的吐槽,让两个精神过头的老人家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同时哼了一声转开脑袋。然后,好不容易注意到了哑然的两个年轻人的宋太傅,又再次生起气来。
  “你们两个也是的,什么叫幽灵退治?挺好的年轻人,深更半夜的就没有什么其它事情可做吗?看来朝廷也是太闲了啊!”
  “宋,你说过头了。”
  对于茶太保的打圆场,宋太傅也只是哼了一声。曾经作为全国第一武奖而追随先王,建立过无数战功的宋太傅,就算是现在也气血旺盛,和态度温和的茶太保大不一样。因此对于宋太傅的训斥心存畏惧的人也不在少数。
  “哪里,宋太傅说得再对不过。”
  绛攸面对朝廷三师也毫不畏惧。
  “如果有工作的话我们当然会做,但是现在能做的也就不过是幽灵退治的程度……自从我们跟随圣上之后。”
  最后带刺的一句话,让三位重臣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
  楸瑛将原本给幽灵准备的茶水重新沏过后为三人奉上。
  霄太师无声地喝了口茶。
  “霄太师”
  “咳咳!”
  从黎深那里借调走绛攸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在先生御前长期担任宰相,众所公认的这个国家的第一重臣霄太师。
  ——也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绛攸恨恨地看着他。
  “唔,老毛病又犯了吗?”
  “霄太师!”
  “啊,对了对了,你们想要看到的幽灵是什么样的感觉?”
  绛攸的额头浮现了青筋。但是对方是朝廷三师,他也不能大声怒吼。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才需要“铁壁般的理性”。自称的“铁壁般的理性”如果不在现在发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面像灌酒一样地往肚子里面灌茶水。
  无奈之下,楸瑛只好代替绛攸描述了“幽灵”的事情。听完之后,老臣们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在半夜时分潜入府库?”
  “抓住包子说‘难吃’?”
  “避开了好歹也是个将军的你的攻击?”
  “对。”
  沉默再次降临。侧眼看了现在也好像为了平息心头怒火而不断喝茶的绛攸,楸瑛询问道:“几位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没有!”
  “没什么。”
  “没有啦。”
  虽然是明显装聋作哑的回答,但是楸瑛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在口头上赢得过这三头成精的老狐狸,所以就放弃了追究。
  “顺便问一句,为什么你们三位要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一起跑到府库来呢?”
  “哎呀呀,看来也该是交些工作给绛攸的时候了。”
  绛攸伸向茶碗的手一下子停住了,霄太师奸诈地一笑。
  “——我们是为了把圣上从后宫拉出来在策划计谋,接下来其他大臣也预定会来,所以‘幽灵’今天晚上不会来——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腾一下地方吗?”
  原本并不参与实际政务的朝廷三师终于有了行动——这个意义非常大。
  但是半个月都没有工作找不到立足点的绛攸已经彻底变成了不良青年,所以他只是眯着眼睛别过了头去说道:“反正我是不抱太大的期待了。”
  总而言之,幽灵退治只好改日再议。
  现在已经是绛攸目击到“幽灵”后的第五天,但是那之后白色的人影就没有再出现。
  虽然硬是勉强去退治也没有意义,但是到了这个地步,绛攸几乎是和幽灵大人赌上了气。我绝对要把你揪出来让你道歉!他在内心做出了这意义不明的决心。
  另一方面,邵可开始担心黑眼圈已经成为招牌标志的绛攸。
  “绛攸,就算你还年轻,连续熬夜也会损害身体的,反正现在幽灵也没有造成什么实际危害,所以你也不要在意我的事情,就忘掉幽灵吧!接下来天气似乎也不会太好,今天晚上还是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不!”
  绛攸猛地抬起脸孔。
  “我绝对不会中途放弃已经一度决定的事情,而且熬夜的话从以前起就是家常便饭,这种程度算不了什么!”
  但是他憔悴的脸却彻底背叛了这番话,照这个模样,就算和幽灵见了面,他弄不好也会被人家误认为是同类吧?
  向绛攸提到幽灵这个话题的人就是邵可,绛攸所担心的对象也是邵可,虽然并不是有意的,但是邵可还是不免感到自己有责任,而且,他也是真的担心绛攸的身体。
  ——再怎么年轻力壮,连续五天熬夜的话也不可能会不伤害到身体,楸瑛也许是体力过人的关系,外表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身为文官的绛攸明显看起来就很危险了。
  “——绛攸”
  邵可很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你听我说——只有今天好吗?如果今天见不到的话,就请你干脆放弃幽灵的事情。”
  “但是……”
  “绛攸!”
  “是,是的!”
  绛攸反射性地点头,邵可一旦认真起来,很不可思议地在他前面很难坚持自我。
  “谢谢你,绛攸!”
  邵可的表情松弛下来,然后递给他一个小包子。
  “这个是今天份的包子,因为是最后了嘛。”
  “……知道了。”
  绛攸轻轻地笑了出来。
  “真是遗憾,以后都吃不到这个包子了吗?”
  “你说什么呢?只要你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啊,我们再一起喝茶吧,我会让女儿多准备一些包子的。”
  “是。”
  绛攸很难得的露出了和年轻相应的,很有青年感觉的笑容。
  “……哎呀呀,要感谢邵可大人才行呢。”
  当天晚上,在已经成为日常功课的府库潜入后,听到扑克脸的绛攸宣布今天是最后一次的时候,楸瑛叹了口气。
  “能够如此轻易地说服顽固的你的人,也就只有吏部尚书大人和邵可大人了吧。”
  “少罗嗦!再说了,为什么明明都是熬夜,只有你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哎呀,其实我也很难受的呀,不过我毕竟平时有锻炼,而且体力也足。”
  “没道理!”
  绛攸说着真正没道理的抱怨。
  外面响起了呼呼的狂风声,楸瑛皱起了眉头。
  “……今天晚上天气真的不太好。”
  “是啊。”
  在此期间又响起了雨声——转眼之间雨滴就好像箭头一样敲打着房门,感觉上风雨是如此地凄厉,连整个府库都要被吹飞了的感觉。
  然后是并不应季的雷声轰鸣,和闪电刺眼的光芒。
  “春雷吗?”
  “闪电照得这里好像白天一样。”
  两个人悠闲地一面喝茶一面眯缝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闪电。
  “……这种天气只怕幽灵也不想出门呢。”
  “真不走运。”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哎呀,难得你这次这么好说话。”
  “对不起,最后还是白白害你也跟着我熬了五天夜。”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楸瑛瞪圆了眼睛,接着又微笑了出来。
  “——哪里,其实我也很快乐哦,因为难得你会来拜托我。反正我也闲着没事,而且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包子,说起来并不比和美女度过的夜晚逊色呢!”
  “……”
  “如果不是我就不行吧?”
  楸瑛坏坏一笑。
  “因为知道你那个方向白痴的毛病的,就只有我和红尚书了。”
  “少少少罗嗦!我难得——”
  “难得直率一次吗?”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道格外巨大的闪电照亮了府库之后,惊人的雷声冲击着绛攸他们的耳朵。伴随着破裂音,房门接二连三地弹开。狂风和暴雨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室内,两个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瞬间,“哎呀,吓死人了!”
  ——一个很明显属于女性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府库中响起。
  绛攸和楸瑛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地互望了一眼后,微微从书柜后面探出了一点脑袋。
  于是乎,他们看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长发飘飘的美丽女子,正站在打开了的府库门前。
  女子也很快注意到了书柜后面的两人。她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后——开了口。
  “——什么嘛,原来是约会啊!”
  瞬间绛攸的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不是!”
  “没什么可害羞的吧,绛攸!我们可是不惜在这种雷雨的夜晚都要见面的关系吧?不过你就连这种地方都有说不出的可爱,我心爱的人啊!”
  楸瑛熟练地拉起绛攸的手指吻了下去,绛攸终于连汗毛都全体动员地倒立了起来。
  “唔——混蛋!”
  “开玩笑的啦!如果他是女性的话,我倒是也许会用这种方式追求他的,因为他一定会是合我口味的难缠美女吧——就好像你一样。”
  一面因为面对这种异常事态也满不在乎的楸瑛的嘴头功夫而哑然,绛攸一面把视线转回到了女人那边。
  损友的语言并不算是奉承,这个看起来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女子,有着无可挑剔的美丽。温和的美貌看来无比的清雅,形状优美的嘴唇就好像涂上了胭脂一样的红润,长长的睫毛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可是掩藏在睫毛背后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又表现出了她坚强的意志,也让她的美丽并不仅仅终结于造型的阶段。
  应该不是女宫吧?否则至少楸瑛不会不认识这样的美女。
  但是楸瑛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微笑着一个人擅自从书柜后面走了出来。
  绛攸也只好无奈地站了起来,他拿着蜡烛点燃了放置在各处的烛台。虽然还比不上偶尔照亮室内的闪电明亮,但是至少比没有强。
  楸瑛脱下自己的上衣递给全身湿透了的女子,绛攸也叹息着递出了自己的上衣。对于女性娇嫩的肌肤来说,深夜的冰冷雨水无疑太过苛刻,只有一件衣服怎么想也不够。
  “哦,不好意思。”
  女子毫不客气地接过了两人的上衣,但是她并没有披上,而是用手里的衣服开始擦拭茂密的头发,漆黑的长发越发光滑闪亮,就好像乌鸦的羽毛一样亮丽。
  “明明年纪不大,心思却很不错嘛。”
  女人点了点头,绛攸觉得有一丝别扭……怎么看这个女人年纪应该都和他们两个差不多。
  越想越觉得这个女人可疑,如此深更半夜,又是在这种雷雨天气,她究竟来府库干什么呢?从打扮来看明显不是宫中的女官,最重要的是,她到底什么时候进的府库……?
  绛攸伸出了手,轻轻拉了一把女人的头发——很有触感。
  完全是抱着纯粹的求知心,绛攸近乎忘我地戳着摸着女人的手臂和肩膀,但是,在他的手指眼看就要伸到女人纤细的面颊上的时候,被楸瑛一把抓住了手腕。
  “……绛攸,再怎么说这样对待第一次见面的女性也太失礼了吧?虽然你难得对女性产生兴趣,我作为朋友非常替你高兴,但是这么突然而且无所顾忌地到处乱碰绝对不好哦!虽然积极是好事,不过你是不是弄错了方向?第一次的时候,还是要保持绅士风度的。”
  “不是啦,笨蛋!我是在确认这个女人是不是幽灵!”
  “你说幽灵?”
  女人眨巴着眼睛反问。
  绛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老实说出幽灵退治的事情的话,总觉得好像笨蛋一样。但是楸瑛却毫不在意,已经带着给女性的专用笑容叙述起了始末。
  但是,女人没有笑,她默默地擦干了头发上的水滴,适当地擦了擦全身后,坐在了桌子上。然后她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冲着绛攸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谢谢你了。”
  “啊?”
  “我可以吃这个包子吗?”
  这女人说话也太没有条理了吧,绛攸哭笑不得。
  而在他旁边的楸瑛已经在擅自推销。
  “请用,非常好吃的呢,啊,我现在去给你倒茶。”
  “不胜感谢!”
  一旦对方是女性立刻发挥出细致体贴的楸瑛,为了烧水而推开府库房门去了外面。在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的绛攸身边,女人把手伸向了包子。
  女人好像对待重要的宝物一样轻轻抚摸着放在掌心的包子,然后用好像苹果一样鲜艳的嘴唇轻轻咬破了包子外层。她闭着眼睛,缓缓地咀嚼。然后雪白的喉咙“咕噜”一声把包子的一部分咽了下去,女人浮现出了真心喜悦——充满了幸福的微笑。
  “啊啊……”
  “怎么了?”
  “一样的……”
  女人用泣笑般的表情嘀咕,但是绛攸却一点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么说来,你为什么要在这么暴风雨的夜晚外出呢?”
  “嗯。”
  女人一面咬包子一面皱起了眉头。
  “那是由于预料外的状况,妾身原本也没打算出来。”
  “啊?”
  “……一定是因为这场雷雨的关系吧?”
  女人眯缝着眼睛,好像很怀念一样地打量着府库。
  “……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这里,而且还吃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包子有那么珍稀吗?”
  女人只是笑笑而没有回答。然后过了一会儿,轻轻低垂下了大大的眼睛。
  “……公子,绛攸公子。”
  “什么事?”
  “府库的主人还好吗?”
  绛攸眨了眨眼睛……她是邵可大人的朋友吗?
  于是他也多少改了一点口气。
  “邵可大人的话非常精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整天读书。”
  “那个书虫,明明叫他多去外面看看的。”
  和抱怨式的语言相反,女人高兴地眯缝起了眼睛。
  “……那么,他的女儿,和那个名为静兰的家人的近况你知道吗?”
  绛攸越发吃惊……难道是到了登堂入室地步的交情吗?
  “唉呀,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
  因为觉得露出明显的沮丧表情的女人很可怜,绛攸一面在心里努力搜刮着自己知道的情况,一面继续了下去。
  “只不过……听人说,邵可大人每天都至少要夸一次自己的女儿。”
  女人的美丽面孔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是吗是吗,她好像很高兴地连连点头,然后笔直地看着绛攸。
  “……你长成了好青年啊,黎深的养子。”
  “啊?”
  “对了,王权已经换代了吗?”
  女子又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
  “那个早在半年之前——”
  “是吗?”
  从女人的红唇中吐出的语言,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烟雾一样在脑海中烟消雾散。在回答完女人的问题后,就连自己被问了什么都彻底忘记了。
  “坐上王位的人是谁呢?”
  “你说什么啊?当然是第六皇子刘辉——圣上吧,也不参与政务,整天死守在后宫里面,那个笨蛋白痴王——”
  女人的眼睛中闪过了一道光亮。
  “——哦?那么霄那家伙还在朝廷里面吗?”
  “霄太师的话,还在为了让那个王从政而筹划——”
  感觉上在思考之前话语已经冒了出来,只有语言先行一步,不断从嘴角滑落,然后在滑落的瞬间,绛攸的意识已经消失。
  在听完必要的事情后,女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吗……霄,你还留在朝廷里面吗?”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地站了起来。
  绛攸注意到刚才还是湿漉漉的女人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彻底干透了。
  如此短的时间——应该不可能啊!
  “我可以拜托你给霄带个话吗?”
  在绛攸回答之前,女人已经把要带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是带着颇为严肃的表情。
  “——不要多事。”
  “多事?”
  “没错,你告诉他,如果他敢乱来的话,我不会饶了他,特别是,如果把那些家伙卷入的话,他就等吃苦头吧!”
  “????”
  “你说了他就会明白,拜托了!”
  女人露出了好像月光下的蔷薇一样的微笑。
  “多亏了你和楸瑛公子,我度过了出乎意料的愉快时间,真的非常感谢。”
  说完后,女人轻盈地调转了身体。
  到了这时候,绛攸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和楸瑛都没有告诉她名字。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我们的名字呢?
  就在这个时候,楸瑛带着热水返回到这里,看到正要出去的女人,他瞪圆了眼睛。
  “外面还是雷雨哦,现在出去的话太危险了吧?”
  “不——雷不会再打了。”
  女人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雨也很快就会停下吧?——虽然妾身也觉得遗憾,但是时间已经到了。”
  “卡,一道闪电掠过,然后是一瞬的轰隆声。”
  两人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在再次睁开眼帘的时候,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红邵可一面担心着绛攸是不是很沮丧,一面走向了府库。
  其实昨天晚上他曾经拜托朋友扮演幽灵,但是早上才收到对方的信儿说因为春雷太过激烈,所以没有去成——不过也难怪,昨天的雷声确实惊人。
  打开了府库门的邵可,看到呆呆坐在地上的两个青年后吃了一惊。
  “怎、怎么了?绛攸?楸瑛?”
  绛攸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楸瑛缓缓地眨着眼睛。
  “……幽灵是,女性。”
  “而且似乎还是邵可大人的……朋友。”
  “啊?”
  说完之后,两个青年的身体立刻倒了下去,邵可大惊失色地冲了过去,在听到均匀呼噜声后才松了口气。
  邵可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睡脸格外可爱,大概也是因为清醒时的个性过于强烈,所以才格外有这种感觉吧?
  能够同时见到他们两人睡脸的,是不是也只有自己了呢?
  一面苦笑,他一面把两个人依次运到府库的休息室,然后,他突然感到了疑惑。
  (他们居然说是女性的幽灵……?)
  自己所拜托去扮演幽灵的朋友是男人,而且他应该也没有赶到府库。
  ……难道说他们不约而同地做了梦?
  安排两个青年睡下后,邵可好歹还是问了一声一如既往飘然而来的人物。
  “……圣上,你昨晚来了府库吗?”
  奇怪的问题,让彩云国国主·紫刘辉扬起了眉头。
  “雨下得那么大,我怎么可能会来?!”
  “说得……也对。”
  在最里面的书柜旁边,找好了老位置后,刘辉开始翻阅喜欢的书籍,但是似乎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情吗?”
  “……霄太师让我立妃子。”
  听到他嘟囔出来的这句话,邵可瞪圆了眼睛——朝廷三师,不,是霄太师终于有动作了吗?
  “那是你的第一位妃子啦,既然是霄太师选的女性,应该不会有错的,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哦!”
  “不管霄太师说什么,朕也不会从政的。”
  “圣上。”
  “我会遵守和你的约定,但是,这已经是朕让步的极限。”
  “……好吧”
  刘辉注意到了桌上的包子,是绛攸为了捕获幽灵而准备的包子的剩余部分。
  他轻轻走过去一把抓起了那个。
  “……如果是能够做出这种包子的女性的话,就算当我的妃子倒是也可以啦。”
  他将剩下的部分连盘子端起来,回到书柜旁边。
  邵可轻轻笑了一声,说了句“我去泡茶”。
  因为刘辉喜欢邵可,所以就算知道回头等待着他的茶水会多么折磨人,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不久之后,嘀咕变成了现实。
  为了让刘辉对政务和女人产生兴趣,霄太师的计划就是让可以兼任王上教育指导的女性进入后宫……而被他慧眼相中的人选,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她的名字是红秀丽,是府库的主人——红邵可的独生女儿,同时也是王上所喜欢的“邵可的包子”的制作者。
  但是这个时候,这个成为第一个妃子的女孩子是什么人,无论是王上本身,还是女孩的父亲邵可,都还毫不知情。

  在遭遇到幽灵的几天后——李绛攸被红黎深叫了回去。
  “——绛攸,听说你这几天都泡在府库那边啊。”
  “……哦,算是吧。”
  “那么,做包子的手艺有长进了吗?”
  为什么只会问这个啊?一面这么想,绛攸一面无声地扬起了手里拿着的包裹,浮现出无畏的笑容,自信满满地打开了包裹。
  包裹内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正常,让黎深都不禁吃了一惊。
  “……这不是长进了不少吗?”
  “我是希望如此啦,但是这个并不是我做的。”
  “什么嘛,我就知道。”
  黎深哼了一声,但是绛攸对他的反应毫不介意,煞有介事地说了下去。
  “这个是邵可大人的千金——也就是秀丽姑娘亲手做的包子。”
  黎深的眼睛瞪到了大得不能再大。
  “你——说什么?”
  绛攸假装着谦虚,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来。
  “这几天我一直闲着没事干,所以就经常和你所敬爱的兄长邵可大人一起在府库喝茶,怎么样?你羡慕吧?而且这包子也非常好吃。”
  “……明明平时都对我冷淡以对,害我终日郁闷,兄长却和你……而、而且还有秀丽亲手做的包子……”
  “因为邵可大人觉得被人知道你有这样的兄长会给你添麻烦,所以才和你保持距离——黎深大人,你真的很可怜呢!”
  “不可原谅!绛攸,把包子给我!我都还一次也没有吃过!”
  作为吏部的“冰山长官”而让众人望而生畏的红黎深的弱点,其实就是他的亲生兄长邵可以及兄长的家人。这一点恐怕没有人能够想象到吧?
  能够牢牢抓住这个性格恶劣到极点的上司的心,而且玩弄于指掌之间——单凭这一点,绛攸已经认为邵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物了。
  ——此外李绛攸和与他有着孽缘的蓝楸瑛一起接受了“花”,成为真正的圣上的心腹,则是那之后的事情了。
临近会试前的大骚动

  路边的水坑结冰得结结实实,刺骨的寒风吹得人直缩脖子。
  在这每走一步就能清楚地听到霜冻的声音,没人愿意离开温暖的炉火旁的季节里——只有彩云国的王都,被包裹在一种独特的热气中。
  有很多带着紧张和不安,期待和自信,还有些许兴奋心情的人,纷纷从全国各地赶到京城贵阳。他们的出身、身份还有年龄都各不相同,但是他们心中却拥有唯一一个共同的目标。
  绝望和希望,欢喜和落魄,光明和地狱,淘汰和保留。一年之中感情交错最复杂的时候,会左右将来命运的时刻——这就是国试最终考试的时间。
  今年也一样,有很多各色各样的人纷纷来到京城……
  “……哈,到、到了!”
  少年一边把眼睛瞪得老大,一边从夹衣里掏出一卷稍微有点脏了的木简。
  看了一眼木简后,少年仰起脸,温吞吞的表情突然绷紧了。
  “——这里,就是最后了。”
  少年说完便往城门里面走去。


  天下开始飘下大雪。
  正是夜幕悄悄降临的时候——但是入夜的城市里,那些明晃晃的灯火却好像跟冬天的寒冷无缘似的,充满了活力。
  “别开玩笑了,小子!”
  争执纠纷是很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即使大路一角传来怒骂的声音,对此司空见惯的人们也只是迅速经过,没多在意——但是其中只有一个人,跟别的人采取了不同态度。
  “——干嘛?比赛喝酒输了的人,要承担双方全部饭钱,还要再交出十两金子不是吗?”
  被身材健壮的男人们围住的,是一个个子小到跟个孩子一样的少年,跟这些身形巨大的男人们混在一起,差别甚是明显。
  “别、别、别开玩笑了!就凭你这样的小鬼居然能打败‘海量’的齐珍,你小子,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而跟少年纤细体形不符的是,他看起来似乎相当有胆量。即使被这么多凶巴巴的恶棍包围,他也不为所动。
  “……非得要比赛喝酒的可是你们吧,我能动什么手脚?你们要请我喝酒倒是无所谓,不过拜托你们也弄点更象样的酒啦!”
  少年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抱怨让男人们忍无可忍。
  “臭小子,我饶不了你!”
  “我要把你全身的东西都剥光了去卖掉!”
  看到众男人一起扑过去,周围响起了一阵悲鸣,再怎么把吵架当家常便饭,这次对这么年幼的少年以多欺少未免也太过分了。
  “又是青巾党那帮家伙。”
  “谁去叫组连的人来啊。”
  “啊,姮娥楼的楸瑛应该在!他比较快!再不抓紧找人,那个小孩就要倒大霉了!”
  紧接着,紧张的空气中传来几声殴打的钝响,周围的人想象到少年浑身是血的样子,不由得倒吸了凉气。
  不过下一个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因为被打飞到大街上的并不是少年,而是那帮无赖。转眼的工夫男人们就都倒在地上了,只剩下毫发无伤的少年若无其事地立在原地。
  “……真是的,连泄愤都不够用……”
  因为少年稍嫌粗暴的动作,飘下来的雪花沾在了他长长的刘海上,可能是有点碍事,少年微微抬起视线,咋了下舌。
  “……混蛋,输不起就别玩这种游戏。”
  少年走到不成样子倒在地上的恶棍身前,不慌不忙地探进对方怀里。
  随着身子一倾斜,一个小小的荷包掉了出来,他简直像在看别人的东西似的,注视着荷包掉在地面上,不过最终还是不快冷哼了一声,把它从地上捡起来好好收进怀里。
  “……所有人的都加起才刚够十两啊?算了,就当补贴吧。”
  把所有男人的怀里都翻了一遍后,少年简直像根本没注意到围观观众的吃惊视线一样,快步离开了。
  “请、请请请等一下,我们店的帐怎么办……?!”
  作为喝酒比赛赛场的酒楼老板,凭借顽强的商人本能跟上了少年,但是少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去跟那些家伙要,我比赛赢了的话,他们就要负责所有的费用,你找错要钱的对象了。”
  “可、可是那十两金子——”
  “这是我该得的,你剥了他们去卖好了。”
  即使老板可怜兮兮地惨叫,也没有换来少年丝毫的关心。
  刚才的目击者们大都难掩兴奋地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其中一个青年吹了声口哨。
  “有两下子嘛。”
  瞄了一眼少年掉下布袋的东西,他想起了那个木简。
  (……没想到,竟然是他啊。)
  算盘啪啪啦地响着。
  “呐,秀丽。”
  啪啦啪啦,碰。
  “什么嘛,你不要无视我呀,我今天可是有话要跟你说才来的。”
  秀丽头也不抬的继续打算盘。
  “呐,你又要去什么地方吧?我已经在很多地方听到你又要告假的传言了,这次什么时候回来啊?不会又跟去年春天一样一去就是几个月吧?”
  即使男人套近乎,秀丽依旧是头也不抬、坐怀不乱地打她的算盘。
  “适可而止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四处晃悠,也该找个地方稳定下来了吧?也不能决是粘着静兰了对吧?说起来最近我周围的人也都在罗嗦着要我相亲什么的……反正都是我父母着急。”
  “祝福我可以毫不吝惜地给你,但是喜钱的话可绝对没有。”
  秀丽直言不讳的发言,让男人的语气突然粗暴起来。
  “你说什么啊?我才不期待你给我喜钱呢!听好了,我们两个到正月就十七岁了,反正我是男的还好说点,倒是你,得快点找人嫁了吧?要找个不要嫁妆的奇特家伙可不容易哦……不过我们家是有钱人家,要不要嫁妆倒无所谓。”
  “——三太。”
  秀丽终于停下手里的活,长叹了一声后抬起脸来。
  面前站着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如果以公平的眼光来看,他算得上是一般以上的类型了,但是很可惜,看惯了静兰这类人的秀丽,对他没什么特别感觉。
  “我晚嫁人,有没有人要都跟你没关系吧……真是的,每次都来打扰我工作……总之,我今天没闲工夫陪你,我得整理账本,还要扫雪,三太,请你回家去吧。”
  “别叫我三太!叫我庆张!”
  直到如今秀丽还在称呼自己的乳名,男人——王庆张,已经对此抗议过无数次了。
  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秀丽忽然把视线停在青梅竹马的一身行头上。
  “……怎么了?今天打扮得不错啊!”
  “哼哼,你终于注意到了啊?”
  庆张撩起前额的头发,好像在问“怎么样”,可是秀丽只是瞥了他一眼,接着就用算盘打出了金额。
  “——上衣·银三十两,下衣·银十两,腰带·金一两,青色绢织物·银一两,靴子·银三两,刺绣费·银五两,发带·银一两——共计金一两银五十两。”
  “…………完全正确”
  总算是让她注意到了自己的打扮,但是想听她说的可不是这些话。
  “是不是要和谁相亲去啊?王老爷选的女子,应该不会错的,你要幸福啊!”
  庆张对着爽快地继续去打算盘的秀丽绷起了脸。
  自认为家世良好,又是个好男人,可是青梅竹马的秀丽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实在很气愤。
  “我都说了不是——”
  “哎呀,王老爷那里的公子呀!”
  一声几乎让人战栗的妖艳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位年方二十过半的绝世美女出现在庆张面前,庆张僵硬得跟吞了个铁棒似的。
  “啊——蝴蝶大姐!”
  “秀丽,今天也辛苦啦,怎么了?那边的公子,又出来泡妞吗?真是一点都不接受教训呢。”
  即使没有上口红也一样润泽的红唇,弯曲成非常妖艳的微笑状。
  “公子,晚上有空的话让我陪你吧,我会特别为你空出时间的。”
  目送过来的秋波,有着让人难以招架的蛊惑。本来像庆张这种人对她根本没有抵抗力的,不过幸好秀丽在身边,而且他对这位美女的来头也所耳闻。
  蝴蝶——勉强也算是商家子弟的庆张,脑海中瞬间弹出一个答案。
  (只要买她一晚,最终就可以让一个人家破人亡)
  这句话指的就是买老字号青楼·姮娥楼的招牌,贵阳花街首屈一指的名妓·蝴蝶一晚。只是一个晚上就要花费一个平民好几辈子才能赚到的钱,就算庆张家再怎么富裕,归根到底也就是开了店铺的小财主,坚持不过两晚的。
  (可、可恶)
  对手太强悍了,他除了逃跑没别的法子。
  庆张似乎很留恋地看了一眼秀丽,便势如脱兔地冲出了青楼。
  蝴蝶叹了口气。
  “还真是没志气呢,不过我倒是认可他逃走这点理智。就只会挑你出来打工,静兰不在身边的时候过来泡妞,真没骨气。”
  “……蝴、蝴蝶大姐……”
  “算了,反正只要秀丽在姮娥楼,他就没法对你出手。”
  蝴蝶的微笑就算说千金难买也不为过,秀丽一直认为,大概也只有自己可以不花钱欣常到满足为止吧。
  外表美丽,内在也一样绚丽,蝴蝶拥有压倒他人的品质。
  美貌,教养,知性,才艺——不管哪一方面,她都是最上等的。从秀丽认识蝴蝶到现在,她的美貌就一直在增辉,丝毫没有衰败。
  顺带一提,秀丽过去只见过一个超越蝴蝶美貌的人,但是那是个男人。
  “你今天醒得真早啊。”
  平时只要太阳不落山蝴蝶是不会起床的。
  “昨天的客人中途回去了,所以我好好睡了一觉。”
  “——蝴蝶大姐的客人中途回去!?”
  “这种白痴男人有那么一个两个也不奇怪吧?不过,托他的福我可以多些时间跟秀丽在一起了呢。你跟店里这边请假,是在七天后吧?”
  “……是的。”
  蝴蝶没有追问理由,只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嘻,我想起来当初那个一个人来到这里,低着头说‘请让我在这里工作’的小女孩了呢,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孩子,而且还是红家的小姐呢!”
  即使不在中央又已经没落,但作为拥有七家姓氏之一的家族,地位还是相当高的,而且红家是仅次于蓝家的名门,怎么可能到外面打工。
  “一眼就能看出来,啊,这就是有名的‘红大师’的千金呀!”
  父亲究竟是怎么样的有名,从他平日的言行中能够联想到的答案实在太多,所以秀丽也不明白对方究竟指的是哪种有名。
  虽然现在过了中午,蝴蝶还没打扮成去店里的样子,头发披散着,只是穿着平常便装,但就算是便装,穿在蝴蝶身上也依旧散发出极品衣装般的华丽味道。
  “因为看你的表情很挣扎,我当时还以为你一定是有了相当的觉悟才来做妓女的,没想到你居然一本正经地问我们说,‘不过我晚上还要准备晚饭,所以到下午请让我回家好吗?’”
  “呀!我不是都说了请你忘记那件事的吗?!”
  被人提起丢脸的前尘往事,秀丽的脸变得通红。
  自从母亲去世后,家丁们就卷走了家里的财物,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秀丽为了家里生计只得独自一人到花街工作。当然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妓女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呵呵,托你的福我们也大笑了一番呢,大老板大张着嘴的样子,还真值得一看呢。到傍晚就回家的妓女,根本就没有用嘛。”
  “……没、没错啦,那时候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当时就算被踢出门也不奇怪,不过蝴蝶出面跟大老板提议说要她做内部工作。
  “都过去很久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呀!”
  蝴蝶露出一个工作时绝对不会出现的、母亲似的微笑。
  “秀丽,等你到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一定要来找我哦,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啊,不用了。”
  “好啦,不用这么见外啦,能让我蝴蝶开口邀约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就是你秀丽一个人啦。”
  她的指甲经过了精细的打磨,并上了美丽的颜色那纤细的指尖轻轻托住秀丽的下巴。
  “听到了吗?约好了哦,要不然,我可会把你在花街的副业透漏给红大师和静兰哦!”
  接着秀丽突然脸色苍白地跳起来。
  “啊!你就饶了我吧!我一定会去的啦!”
  怎么说这也不是身为大家闺秀的人应该瞒着家人来做的工作,不知道是像谁,秀丽在这方面倒是很大胆。
  “因为这份工作进帐最合算,为了不失去它要我怎么跟家人撒谎都可以!”
  看到秀丽的坚决,蝴蝶露出了一个苦笑。
  “啊,对了对了,昨天这边来了个很难一见的客人哦。”
  “难得一见的客人?”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接着便是猛得从店里的楼梯冲下来的声音——什么人直冲着帐房的门这边跑来了。
  “——这、这是什么地方!?”
  跑进来的少年,一边时红时白地令人眼花缭乱地变幻着脸色,一边这么大叫道。
  “——总算平安无事保护下来了。”
  “能找到人固然好,但没想到是个有那种特技的人。”
  彩云国国王紫刘辉颇有感触地说道,李绛攸从一旁瞪了一眼发言人。
  “楸瑛你怠慢了,不是都说了让你严加护卫的吗?”
  “……我无法反驳,是我太不尽职了,没能在城门找到他是我的失败,从今天起我会严加警卫。”
  刘辉颔首,从书案上的一摞资料里抽出几张来。
  “距离会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各州州试第一、二名及第者,共计十六位考生要到贵阳来。确认过他们的到来后就要给每个人配备护卫——当然原则上要秘密行动,不可以让本人察觉……尤其要留意他们。”
  资料上分别记载着黑州、碧州和蓝州的第一、二名及第者的名字。
  蓝楸瑛看了一眼递到他手里来的东西,很难得的以粗暴的动作弹了一下。
  “……我觉得给那家伙配备护卫,只是浪费人才而已,而且考虑到今后护卫兵的精神健康方面的问题,我认为还是不要给他配备人好。”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可是很难得的卓越人才,以后也都是自己人,怎么可以疏于照顾。”
  “……哈”
  到很久之后,刘辉和绛攸才理解了这相当缺乏干劲的回答的真正意思。
  绛攸从窗口遥望着城下。
  “会试时期人员流动激增,下街的治安怎么样?”
  “跟往年一样,由组连全权负责。好像似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但是有些流言我稍微有点在意……等收集到了资料我再向您汇报。”
  刘辉颔首赞同。
  “这阵子会很忙吧,拜托你们两位了。”
  听到王这么简单地总结了一句,两位青年忍不住笑起来。
  “请交给我们吧。”
  全部应承下来,也显示出了他们绝对的自信。楸瑛的剑的护手上,以及绛攸的佩玉上,都雕刻有漂亮的玉菖蒲图案。
  “——对了,去见‘他’吗,圣上?”
  “去。”
  面对间不容发回答的刘辉,绛攸叹了口气,而楸瑛则露出苦笑。
  “那么,等政务完成……该到下午了吧?我和绛攸陪您去。”
  绛攸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楸瑛,还有一个人的护卫呢?”
  “静兰暂时请假。”
  因为既然是“她”护卫,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吗?那个,你叫做……杜影月对吧?”
  秀丽一边端上茶来,一边看着似乎在发呆的少年,他的名字是杜影月。
  “啊……真是的,我昨天才刚到贵阳,我只记得当时想找个投宿的地方,结果迷路了,然后就……”
  影月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但是和年龄相反的是,他的言谈举止非常温和亲切,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秀丽就只认识些喜欢恶作剧的小鬼,所以内心悄悄感动了一把。
  “原来你不是贵阳人啊,你要找客栈,难道这里没有一个熟人吗?”
  “嗯,我……我因为一点私事到贵阳来,本打算住一个月的,没想到京城这么大……那、那个,我怎么会来这里啊?”
  看到影月慌慌张张,不安地四处张望,蝴蝶似乎很愉快地说道:“是一位客人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那客人是店里熟悉的贵客了,而且又付了足够的金子。”
  “咦咦!?不能这么给人添麻烦,多少钱?我来付钱,请你帮我还给那位客人。”
  影月急忙从怀里取出荷包,却因为陌生的触感而歪了歪脑袋。
  “……咦?怎么,这重量……哇!?怎、怎么会少了这么多!”
  看到他手中东西的秀丽也脱口而出道:“嗯……就算多么便宜的客栈这些也支撑不过一个月的……你是出来冒险吗?”
  “不不不不不是!昨天还有很多的——很多的!怎、怎么办!”
  看到乱了阵脚的影月,蝴蝶轻轻耸耸肩。
  “算了,不管你原先带了多少,估计都不够我们店的费用吧,你就接受人家的好意,暂时住下来怎么样?不用担心啦,那个客人虽然怪癖,但是来历绝对清白。”
  “就是啊,我告诉你,这里一晚上的费用就足够你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哦,这里的贵客绝对都是些有钱人,所以你不必介意。”
  即使如此影月还是固执地不肯点头,秀丽提出一个方案。
  “那么,你暂时跟我一起工作好吗?”
  “咦?”
  “虽然住宿银两不足,但是主要是心意嘛,这样你就能安心了不是吗?”
  “啊,是!那么——”
  说到一半的少年脸上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注意到对方的表情,秀丽继续提议道:“那今天起住我家吗?昨晚的份就没办法了,不过剩下的让蝴蝶帮你还给那位客人就好。我们家虽然破旧,但还算宽敞,去年也有个熊一样的人寄住进来,所以我们家也习惯食客了,只要你稍微帮忙做点家事就不用交住宿费了,只是我们家相当俭朴哦。”
  注意到影月坚守礼节的个性,秀丽又追加了一句。
  不管怎样,没了银两的影月剩下的办法只有露宿街头了。但是这种大冬天露宿街头实在太过鲁莽了,肯定会冻死在外头,影月终于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可以收留我吗?”
  不光是因为觉得不能由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逗留在这么豪华的场所,还因为留在这么金碧辉煌的房子里的话,影月显得太过平民化了。
  秀丽微笑了一下又开始打起算盘。
  “那么赶快开始吧,其实我正发愁账本可能处理不完呢,能有个帮手实在太好了,你会打算盘吗?”
  “啊,我会,而且还算擅长。”
  蝴蝶眯起眼睛看着很快就打成一片的两个坐在帐房里,随后就出去了。
  傍晚,扫完了店前的雪后,秀丽带着影月出了姮娥楼。
  “你好厉害啊,影月!你的计算又快又正确呢,真让我大吃一惊。”
  秀丽打心底里叹服道。老实说,她是第一次见到跟自己的算盘功夫不相上下的人。
  “你们家是做生意的?”
  “不,也没什么啦,只是比别人稍微多些用算盘的机会而已……”
  夜幕降临,影月在人流拥挤在大街上跟人擦肩而过。这份笨拙,还有那种温吞吞的感觉,看起来总觉得有几分熟悉。秀丽不禁暗自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们很像。
  “小姐,我在这里。”
  前面混乱的人群中出现的家人,让秀丽吃了一惊。
  “我想今晚的晚饭去酒楼吃,所以来接你。”
  “怎么那么奢侈!”
  “因为刚好有点临时收入,你不用担心费用问题。虽然为时已晚,但请小姐把这个当作庆祝适性考试合格吧,老爷这会儿也在呢。”
  听了静兰的提案,秀丽也无话可说了,一方面是因为她知道静兰跟外表柔和的样子正好相反,拥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以及行动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很开心。
  (适性考试,合格。)
  到如今她仍清楚记得当日的情形。
  再过一个多月,会试就要开始了。
  事实上,为了参加被称为国试最终考试的会试,本来就需要突破许多难关。花费一年的时间通过各种考试,最后才到达会试。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秀丽采取了一个特别措施,也就是事前通过是否具有参加会试实力的鉴定适性考试,这样就可以获得参加会试的资格——也就是拿到“举人”的称号。
  因为是特别措施,所以合格的判断基准相当严格,但是秀丽通过了适性考试。
  接到合格通知的时候,秀丽无法自制地颤抖了起来。
  “……谢谢你,静兰。”
  “没什么。”
  静兰笑了,那只有秀丽和邵可才能看到的,特别的笑容。
  “那今天就去好好吃一顿吧。”
  “请尽量多用些,啊,老爷好像也来了呢。”
  邵可正颇为辛苦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管外表还是内在都是很容易被人当成肥羊的样子,真的和影月很相像呢。
  “啊,真的,对了静兰,让这男孩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可以吗?”
  “咦?”
  静兰看到秀丽抬起手掌往右边一指,露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们才认识不久,虽说要带他去吃饭,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的详细情形。”
  “不是啊……小姐,你说的那个男孩在哪里啊?”
  “咦……奇怪!?”
  秀丽一回头,发现刚才还跟她走在一起的少年已经不见了人影。
  “该不会人过多走散了吧!?”
  邵可总算是走过来了,依旧是一脸的微笑。
  “今天工作辛苦了,秀丽。出什么事啦?”
  “没、没什么啦,只是刚才我带来的人不见了,他大概十二、三岁,跟我差不多高,跟爹一样迷迷糊糊的。”
  “……小姐,难道,是他吗?”
  顺着静兰指的方向看过去,秀丽蹭地蹦了起来。
  被几个无赖围在中间,正要被带去小巷里面的人,正是影月本人,不知道是他太瘦弱还是运气不好,才一会儿功夫没看着他,就被人盯上了“对,就是那孩子!不要!等等,你们这些家伙——”
  “请、请小姐留在这里,我马上去解决!”
  按住挥着装算盘的沉重包袱就要往前冲的秀丽,静兰漂亮地穿梭在人群里,迅速来到了事件现场。
  秀丽担心不已地看着那边,下一个瞬间,要带影月去小巷里头的男人们就齐刷刷地一起倒下了,简直就打雪仗的时候,被从来自意外之处的雪球打到了一样,摔倒的方式非常怪异。
  就连跑到那边的静兰,也因为这意想不到的事态愣住了。
  “怎、怎么回事?不过能得救就好了吧?”
  站在身旁的邵可听到秀丽的嘀咕后,轻飘飘地回应道。
  “虽然影月没有受伤……”
  被分开的人群,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继续流动起来。
  所以,静兰不容倒在地上的恶棍们分辨,便一个个把他们踹起小巷里面的粗暴场面,秀丽也没有看到。
  影月总算是牵着静兰的手回来了。尽管脚步稍微有些虚浮,但看起来并没有受伤。秀丽这才松了口气,马上询问他最重要的事情。
  “荷包呢?”
  “这个……啊……被抢走了……”
  “…………………………………”
  真迟钝。
  就连红家一家人,都无言可对了。
  秀丽一边巧妙地避过青楼的事情,一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邵可和静兰相视一下苦笑起来。哪有人在马克上就要面临考试的重要时期,还肯背负照顾他们的责任啊。
  当然两个人很快便接受了影月留宿。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遭到大难啊……”
  在名酒楼找了坐席,点好酒菜后,邵可怜恤地问影月。
  “你从黑州来这里,挺不容易的吧?”
  “就是啊,而且你还不到十三岁,不过现在因为马上就要会试,正是有很多外乡人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话来贵阳可有点危险啊,所以事情办完之后你还是尽快回家为好。”
  “说的……也是……”
  对秀丽的意见,影月只是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而且,考生也多了不少呢。”
  正好静兰所说的,酒楼四处都是一手拿着书简一手吃饭的书生。
  此时,椅子哐啷一响,一名红光满面的书生站起来,朗声呤起诗来,他因为展示自己的才华满脸的得意,但是——“啊!”
  秀丽和影月同时出声。
  “刚才错了哦。”
  邵可轻描淡写地说道,“亏你们能发现呢,明明只错了一个词啊。”
  秀丽赶紧矢口否认——身边还坐着对秀丽通过会试适性测验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影月啊。
  “咦!?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呢,爹?”
  而影月这边也是,他不知为何焦急地摆着手。
  “我、我只是想起之前忘在街上的东西而已,没什么深意!”
  这时酒菜纷纷上桌了,桌丽瞠目结舌地看着比他们点的菜多了很多的盘子。
  “等等,庄大叔,怎么连我们没点的东西都上来了?!”
  “是我请客。”
  在秀丽他们面前摆完盘子后,酒楼老板露出微笑。
  “我在不少地方听到了关于秀丽告假的传言,你又要去那里是吧?平日得到秀丽不少帮助,难得你来吃饭,就当谢礼吧!今天一定要多吃点啊,作为回礼,等你回来再帮我处理账本吧。”
  秀丽一时之间无话可说,桌下的手紧握成拳头,然后她慢慢露出笑容。
  “当然,等我回来,请再让我来工作吧,工钱给我增加铜一两就好。”
  庄大叔笑着离开了。
  ……一个月后,秀丽将要参加会试。
  不管是落榜还是高中,这大概都是参加国试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为了不留下遗憾,父亲和静兰给了她一个月的自由。
  秀丽接受了他们的好意,所以才在数个工作地方请了假。去年春天也因为去后宫,曾做过跟现在一样的事情,几乎所有雇主都像庄大叔一样,认为她还会回来,但是,如果可以考中的话——(悠长的假期——)
  如果真的如此,可能会离开贵阳——不,甚至会离开紫州,跟静兰还有父亲分别,独自一个。
  “小姐,这个鸭子做的四味什锦,每个都很美味哦,来,请用。”
  静兰把四种鸭子做的菜夹进盘子里,放在秀丽面前。
  秀丽微微笑了,没错——即使内心有所动摇,看准的目标是不会改变的。
  “谢谢静兰,真的很好吃哦,回家也做做看好了,如果有鸭子的话。”
  “让某人去筹备鸭子吧。顺便一提,今天的酒菜,也是蓝将军盛情款待我们的。”
  秀丽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丰盛菜肴上……某人……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觉得蓝将军好像是被迫请客的啊。”
  “是自愿的。”
  笑嘻嘻的静兰怎么看都有点恐怖。
  “……这种应该就叫勒索吧……”
  “没关系,反正与其让他在花街挥金如土,还不如让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一点更有意义。”
  “…………也许”
  她问过蝴蝶,蓝楸瑛可是花街的名人。
  不管多么有名气的妓女,全部都是他的“老主顾”了,屡次发生本来要迷住客人的妓女们反倒被他迷惑的事件,所以现在各青楼结成了一个协定,新进妓女绝对不可以跟他见面。
  风流倜傥,又慷慨大方,而且还出身于七家之一的名门蓝家、担任将军职务的美男,女人们怎么可能放过他。似乎夜里的名花们都争相把拿下他作为至上的目标呢……真是个非常不得了的人。
  就在她刚开口要吃菜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桌上的人大声说道:“今年会试的传言你听说了吗?传说有不少小鬼呢,而且这次甚至连女人都有。”
  瞬间,秀丽——不知为何,连影月都一起停止了筷子的动作。
  “啊,我也听说了,真有这么个人呢。我家乡在碧州,因为有个神童在从以前就很出名啦,他才十六、七岁,传言都说他这次肯定能高中状元呢!我这次把全部财产的三成都押在他中状元上了。”
  “押三成还真是模棱两可的赌法啊。你从多少年前就开始用这法子了不是吗?是那时候的大冷门,两个十来岁的小鬼分别拿到前两名给你刺激太大了吧?压在看起来牢靠的年长者身上的人不少都破产了呢。”
  “不过他们两个,可都是很了不起的小鬼对吧?”
  “是……是英才教育的成果吧?”
  “这次传言的估计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吧?真好命,只要拿着双亲的钱学习就能保证将来的安泰吗?”
  “不过,我可从来没听说允许女人接受国试啊。”
  秀丽突然紧紧地把筷子握在了手心里。
  “就连我们乡相当有名的老师,参加了十次考试都只到州试而已,他觉得丢人就连夜逃了,至今还下落不明呢,结果一个女人居然进军到最终考试吗?太荒唐了。”
  “就是就是,再说女人参加国试能干什么啊?”
  他们突然发出一阵下流的大笑。
  一瞬间,不知为何男人们屁股下的椅子腿突然折断了,接着桌腿也全部折断了,面部朝下狠狠摔在地上的男人们,马上便接受了散落在周围的盘子和菜肴的热情洗礼。
  临桌突如其来的横祸让秀丽大吃一惊。
  “……怎、怎么了?”
  “是啊,怎么回事啊?”
  佯装无事地迅速把钢线收回掌心后,邵可拿起筷子。
  “来来,趁着饭菜还没凉赶快吃吧。影月也是,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啊,好、好……”
  一直沉默不语低着头的影月乖乖喝了点鸭肉汤——随后便叹了口气。
  “没有人,可以不经过任何努力就能得到重要的东西。”
  邵可自言自语道。
  “你看看蓝将军和绛攸大人,非常年轻的他们,尽管最初被贬低得一钱不值,最终还是通过努力凭借实力让对方无话可说。据说绛攸大人可是从早到晚,真正称得上废寝忘食地忙于工作呢……天才所需要的东西,其实就是努力而已。”
  “……谢谢你,爹。”
  “嗯,这鱼也很好吃哦,秀丽。”
  “嗯,真是太美味了……啊呀,还有酒呢,影月要不要也喝点试试?”
  秀丽一半是为了转换话题和气氛,一半是开玩笑地说道,没想到影月的反应非常剧烈。
  “不、不要!我我我我不必了!”
  “真少见,你没兴趣试试吗?”
  “不是,我很不会喝酒!可以的话连酒味都不想闻到……”
  “啊呀呀,那么酒就交给父亲和静兰解决,我们赶紧吃饭吧。”
  尽管邵可和静兰在家的时候并不嗜好喝酒,可是他们的酒量可不小。
  跟先行斟酒的两人相反,秀丽和影月已经开始动筷子了。
  “这么精心准备的饭菜,已经几个月没吃过了啊。”
  听到这么真切的感慨,秀丽目瞪口呆。
  “什么几个月……那到现在为止你都吃什么了?”
  “干饭,柿子干还有小杂鱼干什么的……”
  “……全是干菜啊?呐,我想到了,难不成在你失去记忆的时候被无赖们勒索了?你的钱都被抢光了?”
  这是由刚才的事件推测出来的理所当然的答案,可是影月不知为何猛地打了个寒战。
  “咦咦?失去记忆的时候?”
  “怎么了?你刚才不也被围攻了吗?”
  “哈,是啊,话是这么说……在、在失去记忆的时候被勒索……啊!可是既然是京城的话,遇到一个两个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厉害人物也不是不……”
  “影、影月?”
  影月嘟嘟囔囔着一些不知所谓的台词。
  静兰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地提出了疑问。
  “——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是青巾党吧?”
  “静兰,你知道什么吗?”
  “嗯,最近城下兴起的混混集团,腰上都系着青色布带作为记号,不过,似乎跟地痞们创建的新组似乎不太一样。”
  但是,坚持“不可对平民百姓出手”信条的,被称为“组连”的地下社会头目联合是不可能放着不管的。
  “怎么?众头目准备视而不见吗?”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只是,最近青巾党做了不少让人不能容忍的事情,众头目也差不多该有所行动了吧,怎么说都是会试时期啊。”
  秀丽好像很为难似地皱起眉头。
  “也对……不过青巾党的头目,不是贵阳人吧?”
  “差不多,不然这可是自杀行为。”
  静兰对不太了解情况的影月说明道,“这个贵阳和其它州的都城不一样,治安比较好,因为处在天下脚下,如果发生什么事甚至可以出动精锐近卫军。其实夏天的时候近卫军也曾经成功击退了成群结队的贼人。再说,贵阳的州府和下街有明确的界线。”
  “界线……吗?”
  “嗯。在贵阳,所谓地下社会的众头目统治下街的混混们,他们把事情尽量控制在不给正当职业的人们找麻烦的范围内,所以上层也就没有出手,类似于以恶制恶,或者说是默认式的许可吧。这其中受到最大重视的就是会试时期,因为会有很多其他州的人到来,犯罪也会增加。能否有效控制,安全渡过会试期间,正是显示头目们能力的时候。”
  邵可一边吃着家常菜一边表示赞同。
  “会试期间的紫州是最容易‘办事’的,如果这种传言传播到其他州的话,一定会演变成疯狂争夺势力范围的麻烦状况。首先,他们的自尊也不允许别处的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会试期间对众头目也是一种考验。”
  “……爹,你明明整天窝在府库,没想到知道的还挺详细呢,还知道势力范围。”
  “啊、这个,是书上写着的啦。”
  “……你看的书还真奇怪,再说,那种东西会记载在书上吗?”
  “别、别说这些了,不是在讨论影月的事吗?”
  突然被提到名字的影月慌忙摆摆手。
  “咦?啊,我没关系啦。而且,我不能让大家陷入危险,金子是我家乡的人每人出一点凑齐的,真的对他们很抱歉……”
  “咦咦?是这样的金子吗?”
  “嗯,不过没关系了,只要这个没事就好。”
  影月一边说一边伸手探进放在旁边的粗糙包袱里——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咦!?”
  “怎、怎么了?”
  “没、没、没、没了!”
  “什、什、什么没了?”
  抓在手中的包袱无力地垂下去,即使不看里面也知道那是空的了。影月一把把包袱倒过来,拼命翻弄检查里面,可是似乎还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
  影月一反至今为止的温吞,突然焦急得非比寻常。
  “对不起,秀丽!我要回去!!”
  “回、回哪里?”
  “我要去问问蝴蝶是谁送我去店里的,也许那个人会知道什么——”
  “咦咦!?等、等等影月——!?”
  把行李装回包袱后,影月也不等对方回答就从酒楼冲出去了。
  “对不起,爹,静兰,你们慢用!”
  秀丽也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不过她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影月。
  因为影月刚从店里出来,腰上缠着青色布带的恶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人数——恐怕有十个。
  (……他们就是青巾党……!?)
  “喂,小子,你就是昨晚疼爱过我们的弟兄,偷走金子的小鬼吧?!”
  秀丽才想着怎么可能,就见他本人吃惊得几乎要蹦起来,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垂头丧气地慢慢低下头。
  “咦咦!?我有做过那种事吗!?哇!真是对不起!”
  影月是认真的,可是青巾党的那些家伙,却以为他是把自己当傻瓜看。
  “……混蛋,你胆子不小啊!”
  “别因为打倒了几个小喽罗,就自以为了不起啦。”
  “那些金子可是重要的公用资金,就算刨开你的肚子我们也要拿回来。”
  影月猛地抬起脸,他间接知道了他没有记忆的“昨晚”。
  “那个——请问,我昨晚有没有把这样的木简掉在这里啊!?里外都写了字,稍微有点脏。”
  看到影月用手比出木简的大小,终于追上来的秀丽反倒慌了。
  “等等,影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场合吧。”
  “可可可是那东西很重要啊!”
  被两个孩子完全无视的男人们,彻底火冒三丈。
  “……木简?有啊,现在头目正命令我们收集哪。”
  男人把手指打得啪啪响。
  “要跟我们去家里看看吗?不过你们只能作为尸体过去!!”
  秀丽立刻抓起影月的手,一溜烟冲刺出去。
  “哇哇哇!秀丽等一下!”
  “不能等!跟那种家伙怎么可能讲得通道理!”
  影月回头看到像斗鸡一般吼叫着从身后追过来的男人们后,不禁呻吟道:“……说、说得也是……可是……”
  “不用可是了!快点跑!”
  “是、是!”
  衣襟绊着腿脚很难跑动,秀丽用一只手拉起衣服下摆,然后转脸问少年:“——对了,影月,刚才说的事是真的吗?”
  “咦!?”
  “你偷了无赖们的钱啊!!你干没干过!?”
  “没干过,是真的!”
  “到底干没干过!”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句似乎也是青巾党的人,虽然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可能在昨天已经看过影月的画像了,一认出影月的脸马上脸色大变,接着就迫近过来,秀丽一下子慌了。
  “呀,不会吧!”
  影月挣脱开秀丽的手,突然改变了前进方向。
  “被他们盯上的应该只是我,秀丽赶紧逃走吧!”
  “笨蛋!你又不熟悉这条街,我怎么可能自己逃!”
  趁着两人大吵大闹的时候,男人突然过来偷袭。秀丽反射性的挥起手中的算盘袋。
  “哇呀!”
  装着沉重算盘的包袱漂亮地命中男人面部,接着她把算盘从包袱里拿出来,使足了力气对准男人的脸又是一下,顺便还使劲往他胯下踢了一脚。
  “走啦影月!”
  “好、好厉害……”
  脚下的男人,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几乎昏厥过去,就连没被踢的影月,都露出一副很痛的表情。秀丽毫不客气地说道,“对付这种男人,就要趁他不备狠狠踢他的胯下,静兰他——”
  “……是这么说过,你执行得很出色。”
  似乎才追过来的静兰露出一个苦笑,秀丽一下子跳了起来。
  “刚才、你、你看到了!?”
  “……托你的福,我都不用出手了。”
  秀丽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这么下去可能会一直被追回府邸呢。影月,你想去什么地方?”
  秀丽的脸都白了。花街——而且还有在青楼工作的事情,如果被过度保护又爱操心的静兰知道了该怎么办啊?
  “啊啊,静兰你不用管了!先回家去吧——”
  就在此时,背后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秀丽回头一看,发觉对方是同在姮娥楼工作的一个人,平时明明都不怎么正儿八经说话的人……不知为何今天不太一样。
  “我已经听蝴蝶大姐说过了,那边的小少爷……还有静兰大人如果方便的话,请跟我一起到姮娥楼走一趟。那些闹事的青巾党,就让下面的人管教吧。”
  “咦?咦?管教?”
  秀丽陷入了混乱中,而静兰已经向前踏出一步。
  “……这是个好主意,以姮娥楼的地位,那些无赖也不敢随便进去。小姐,趁还没天黑,快点走吧。”
  对于静兰的轻易赞同,秀丽脑袋里充满了一堆问号。
  不过现在首先必须要做的,就是跟影月一起前往姮娥楼。
  “被他们逃了?”
  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瞪了属下一眼。他把喝干的大杯子往地上一扔,大吼了出来。
  “少给我开这种玩笑!我们可是要在这贵阳振兴组织,统治下街的人!你们居然连一个小鬼都对付不了!”
  “据、据报告说,还有一个拿盘的小丫头和一个男人跟他一起去了姮娥楼。”
  慌慌张张追加的报告让彪形大汉想到了什么,转脸看着身旁毕恭毕敬的男人。
  “姮娥楼?喂,庆张!”
  “啊,是!”
  被青巾党头目指名的少年——王庆张跳了出来。
  “姮娥楼是青楼吗?”
  “啊,是、是的,是贵阳花街的一个青楼。那里有个叫蝴蝶的名妓,肯为她一掷千金的客人都不少。”
  “哦?”
  头目微微笑了。
  “那她一定是个不错的女人啦!好,处理完这件事情,顺便让那个蝴蝶做我的女人。”
  “咦咦!?”
  “既然早晚要统治贵阳,女人当然也要找最好的了。喂,你们也留意着点喜欢的女人。”
  除了庆张以外的男人们,一起欢呼起来。
  “今晚上了结了那小鬼之后,你们想怎么吃喝玩乐都行。对了……花街的青楼好像有不少吧?正是个好机会,就把姮娥楼占了当我们的新据点吧!”
  跟突然斗志高涨的男人们正相反,庆张的脸都青了。
  “头、头目!”
  “干吗啊,新人?”
  被头目一瞪,他不由得缩起身子。
  “……那、那个,要我去买点酒回来吗?”
  “哦,你还真机灵,你去买点预祝用的好酒来,当然得用你自己的钱。”
  庆张咬紧嘴唇,逃跑似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真是的,连我都要佩服自己的眼光了。”
  头目嘿嘿笑望着面前堆积成山的木简。
  “只要把这个弄到手就能让他们乖乖地掏钱,反正长途旅行的人大都腰包充实,只要在城门守着盯准了目标就行。这门生意还真是不错啊——来吧,小的们,去收拾行李吧!”
  “——你说青楼!?”
  绛攸愤愤不平地走在太阳落山后的大街上。
  “你这家伙——你居然把人送到那种地方!”
  “因为那里最安全啊。”
  “花街本身就够不安全了吧!”
  在谈话进行期间,另外一个同行人紫刘辉,好奇地来回看了看四周。
  看到绛攸咬牙切齿的样子,楸瑛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你那是偏见呀,绛攸。那里治安很好,而且在店里的人也有人统率。算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来花街,所以不清楚也是当然的。”
  “你来得太多了!那些女人在干什么!”
  青楼里的女人们确认了楸瑛的身姿后,马上从雕窗里暗送秋波、娇身连连地引诱他。
  “啊呀,蓝大人,您今天还真是早呢。还带了两位如此出色的大人过来,请一定到我这里来哦。”
  “不,请到我这里来吧,您最近都没有来人家好寂寞哦。”
  “您带来的大人似乎还不太习惯这里呢,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温柔难忘的夜晚,请一定要到我这里来呀。”
  确切地说,根本就没有一家青楼没跟楸瑛打招呼,一面冲着成群结队的女人们挥洒着甜言蜜语和笑容,楸瑛一面看着好友。
  “——不过,绛攸,你也很受欢迎嘛,那就高兴起来一点,别介意啦。”
  “你脑袋烂掉了啊——!!你给我去死!!”
  一直好奇地看着四周的刘辉此时插进来一句,“这条街,难道是楸瑛的后宫?”
  即使听到如此大胆的解释,楸瑛依旧没有惊慌。
  “说得没错,虽然跟你的那个目的不同,不过这条街,可以当它是所有男人的后宫啦……啊,钱你们带足了吗?”
  “别随便劝别人做这种事——!!你这个万年发情男!!居然敢如此厚颜无耻——!!”
  绛攸愤怒得头顶都几乎要冒烟了,但是楸瑛还是不脸的若无其事。
  “我们马上要去的青楼里,可聚集了很多不输给圣上后宫佳丽的才色兼备的美女哦,很期待吧?”
  “你、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目的?!”
  “……楸瑛没有喜欢的女人吗?”
  理所当然丢过来的问题,让楸瑛稍微一愣,不过他马上就露出微笑。
  “嗯……你说话还真是直接。”
  稍微泄漏出来的真心,很快便被平素那种笑脸掩饰过去了。
  “啊,就在那里了,不错的地方吧?丝毫不逊色于七家的别邸啊!我看中的——”
  楸瑛的话因为皱着眉头站在门前、跟他很熟悉的名妓而停住了。
  “……蝴蝶”
  “啊,蓝大人,我有些比较在意的事情,所以往你府上送了书简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跟你走岔了?……这两位是?”
  “我的朋友,来见‘他’的。”
  刘辉一看见连发梢都散发着迷人魅力的蝴蝶,忍不住感叹,“的确是个美人啊,连我都很少见,足以和珠翠不相伯仲啊!”
  “呀呀,最后这句我可不会接受哦,大人。如果想赞美人的话绝对不要提到其他女人哦,请记住这一点。”
  讨厌女人的绛攸带着相当不愉快的表情把头转到一边。
  此时,从拐角处跑过来一群人,马上就注意到他们的蝴蝶打开了大门。
  “姐姐,我把红大师的小姐他们带回来了。”
  “做得好,你转到后门去……秀丽,快进来!”
  “秀丽!?”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刘辉立刻转过头去,他认识的少女正冲着青楼的大门猛跑进来。
  “来吧,蓝大人你们也进来!”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善后。”
  “如果蓝大人不是将军的话我会欣然接受——但是,花街的麻烦就由花街处理,而且现在还不到时候。”
  蝴蝶说完就把楸瑛他们推进屋里面去了,接着确认过秀丽、影月和静兰三个人也进来后,豪华的大门就随之关闭。
  秀丽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抬起头。借着灯笼的光,即使在黄昏依旧可以看清互相的面容。
  “咦……在蓝将军和绛攸大人的陪同下,悄悄潜进青楼吗?”
  秀丽似乎有些吃惊的冰冷声音,让刘辉忽然想起刚才学到的“青楼=后宫”的等式,顿时脸都青了。
  “——你、你误会了,秀丽!”
  他拼命掩饰。
  “朕的话就算不来这种地方,自己那里也有的是人啊!”
  楸瑛用一只手遮住眼睛。
  ——这种解释,实在糟糕透顶。
  “你、你就是昨晚把我带到这里的人吗?!”
  才在青楼的一个房间里安定下来,影月就站起来同楸瑛。
  “话是没错……嗯,你真的跟昨晚的少年是同一个人吗?”
  楸瑛仔细看看印象完全不同的少年。
  “昨天你因为某些理由被人追,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了,你自己说一定要去‘贵阳第一青楼’,所以我才带你来这里,我也顺便住了一晚。”
  听到这话后秀丽终于察觉到了。
  “难、难道你就是那个中途离开蝴蝶大姐的客人?”
  “对,就是蓝大人哦,中途有人叫他,本以为他会回来,结果他放下金子和小男孩就走了。敢对我蝴蝶这样子,胆子不小呢。”
  的确,多的是男人即使破产都想跟蝴蝶过上一夜,这样爽快地离开的举动,是凡人绝对模仿不来的丰功伟绩啊。
  “话说回来,没想到能一次见到这么多比蓝大人强太多的男人呢。”
  这句话楸瑛不能听过就算了,他皱起眉头抗议道:“你至少也该说……跟我一样的好男人。”
  “你还真敢说呢,蓝大人,即使同床共枕了都不肯说‘我爱你’的男人是最差劲的。你大概只把我蝴蝶当成下街的情报源,跟众头目的联络人吧?就算只是玩玩的关系,对于别人的真心,连一个晚上都不能认真以对的男人,我可不敢领教。你的优点,也就只有嘴巴、美貌、身体和出手大方而已。”
  周围齐刷刷投过来的针刺般的视线,让楸瑛难得地懊悔起自己的自掘坟墓来。
  “……说起来,邵可在这里很有名吗?”
  刘辉想起刚才的“红大师”,不解地问道。
  “啊,其实与众不同的红大师的传言,我原本就经常从客人那里听说。”
  蝴蝶看着身为“与众不同”者的女儿的秀丽苦笑了一下。
  “……秀丽开始在这边工作不久后,他曾经自己来过。”
  “爹吗!?”
  秀丽目瞪口呆。
  “本以为他要来狠狠骂我们呢,结果他却毕恭毕敬地鞠躬,还对我们说‘我女儿就拜托大家了’呢。”
  “咦?哈!?”
  “他说,‘她没有了母亲,恐怕以后会遇到很多我这个大男人不了解的事情,无论如何请你们多关照了’。”
  “…………”
  “随后静兰也来了,留下了红大师差不多一样的话就离开了,害我笑了半天,所以‘红大师一家’就成为名人了。”
  “静、静兰也知道?!”
  捂着额头偷偷瞄着外边的静兰,以沉默做答。
  “我们当时还苦笑着说,人家把宝贝的女儿交给我们了呢,他们两个还时常过来看看情况。”
  秀丽因为这一切吃惊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而且啊,不管名花们使出怎样的手段诱惑他们两个人,都完全无效呢,甚至有的妓女提出‘免费服务’都被他们冷淡地拒绝,这个方面也算是出名的原因啦。”
  静兰突然站起来。
  “蝴、蝴蝶!”
  “怎么了,静兰?你不讲情面的回绝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哦,面对我蝴蝶,居然能微笑着说出‘就算以后你哭泣我也不管哦’这样了不起的台词呢。”
  看着秀丽愕然的表情,静兰冻结了。
  目前这里最强悍的人,非蝴蝶莫属。
  绝世美女眯起猫似的眼睛笑了出来。
  “……其他方面,秀丽他们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蝴蝶没再细说下去,就转开了话题。
  “先不说这些了,秀丽和小男孩暂时先住在我这里吧,因为那帮家伙肯定要死缠烂打。”
  “可是蝴蝶大姐,影月君没关系,可是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啊。”
  “没关系,你就忍耐几天吧,我已经送出书简给邵可大人了。”
  “几天?为什么?”
  “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蝴蝶自信满满地笑道。
  可是影月也一脸阴霾。
  “……我也是,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将拳头紧紧握起。
  “因为有些东西我必须去取回来,所以——”
  楸瑛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深觉不可思议。
  “……奇怪了,我看到的情形,是你从无赖那里抢了东西呢,你可是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十两金子啊,看起来不像是被抢走了东西的样子啊!”
  影月口里的茶都喷出来了。
  “十两金子!?我、我吗!?”
  “你果真都不记得了吗?你没装进荷包吗?”
  “说到这个,我的荷包比以前倒是瘪了很多……”
  绛攸似乎有些吃惊的看着影月。
  “……啊,对、对不起……”
  “你会没有任何前兆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刘辉非常好奇地问道。影月好像很难回答似的结巴起来。
  “啊,不是的,如果没有某个条件的话。”
  “某个条件?”
  “喂!你给我适可而止!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交谈留下的余韵,秀丽看着刘辉的眼神很冷漠。
  “秀丽,下次我给你送鱼过去啊,你别生气了。”
  “为什么是鱼!”
  “因为可以连骨头都吃掉,正好能平你心头之恨,现在正是产青花鱼的季节,等你做了好吃的青花鱼菜,也顺便叫我去哦!”
  秀丽无力地垂下双肩,天生让人生不起气来的手段,没人能比得上这个男人了。
  “……你刚刚说的是木简是吧?”
  “嗯,是的,是木简。”
  似乎不好说明,影月没有再细说下去。
  但是男性阵营一起变了脸色。
  “……非常重要的木简,是吧?”
  楸瑛慢慢重复道,影月老实的点点头。
  “是、是的。他们袭击我好像就是为了……得到它。他们说已经收集了很多……说不定其他人的他们也抢劫过……那个,虽然它只是些木片,但又不只是木简。”
  “收集?”
  绛攸脸色大变。
  “真的吗?!”
  “嗯,刚才那些人是这么说的。”
  此时突然喀哒一声响,静兰、刘辉和楸瑛一起抬头看向门口。
  “蓝大人,没事的,是我们这里的人。——什么事?”
  听到蝴蝶严肃的声音,秀丽不禁有些迷惑。
  (……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蝴蝶大姐怎么跟平常很不一样呢?)
  低沉的男声隔着门传过来。
  “有一个青巾党从后面进来了。”
  “……后面?他们的人都是外地来的新人吧?他们怎么知道后门的》”
  “那个人是——常常来找秀丽小姐的小鬼,白天被大姐赶出去的那小子。”
  秀丽和蝴蝶对视了一下。
  “……难道,是三太……?”
  秀丽回想起白天庆张的样子,在一两金子五十两银子的行头里,的确有个价值一两银子的青色绢织物,现在仔细想想的话——位置就在腰上。
  蝴蝶深深叹息一声。
  “——带他来,总之现在,要慎重处理哦。”
  “——笨蛋三太,你干吗要加入那里面去啊!!”
  王庆张胆怯的发言,让秀丽勃然大怒。
  “吵、吵死了!”
  “我怎么能不说!”
  斜眼看着被声色俱厉地批评的王庆张,楸瑛悄悄问静兰。
  “……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啊?”
  这也正是刘辉很在意的地方,他不由得端正了姿势,认真听静兰的说明。
  “算是青梅竹马吧,他是一个商人的三公子,从以前就一直对小姐死缠烂打,我们都束手无策。虽然他曾被扔进冬天的河里——不过没想到最近又缠过来了。”
  这话中带刺。很清楚静兰本来性格的刘辉,不禁感到脊背发凉——这个叫庆张的少年还真有毅力,能够遭遇了自己这位兄长的妨害工作后都不气馁,简直让人佩服。
  “……呐,那些男人是什么人?”
  先不说他认识的静兰,庆张看到跟他在一起的其他三个装扮华丽的男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很生气。
  “我的朋友啦!”秀丽不由分说地使劲敲了他一下。
  “真是的,这种事你不用管啦!”
  “当然要管!你不要被他们骗了!那种男人只有脸好看而已!被人玩弄了哭的可是你呀!啊、难道你真因为缺钱做妓女去了?!笨蛋!你要是这样还不如直接找我给你赎身更快!”
  被人说成只有脸孔可取的男性阵营们的反应因人而异,各有不同。
  楸瑛马上就心中有数地跟蝴蝶交换了一个视线,绛攸则因为觉得过于愚蠢而懒得说话。只有刘辉一个人因为他对秀丽过分亲密的称呼非常火大,他恨不得马上就站出来表明自己就是“秀丽分手的前夫(而且现在也对秀丽情有独钟)”。
  但是秀丽的反应更快,立刻给了他三个爆栗,接着继续呵斥道。
  “你别以为你胡说八道就可以打岔过去,三太!虽然你的确是个笨蛋,但我没想到你能白痴到这种程度!昨晚要不是有人找茬,影月的银两和木简也不会不见了。影月的钱,跟你满不在乎的从父母那里要来的不一样,那是他的乡亲们一点点凑起来的,你居然加入到那些若无其事抢走他那些金子的卑鄙家伙中!”
  庆张无法反驳,只是咬紧嘴唇。看到青梅竹马耷拉下脑袋,秀丽叹了口气。
  “我现在安心了,看来你还有点罪恶感,把事情说清楚吧。”
  “……是、是青巾党那帮家伙纠缠我!我喝完酒从酒楼出来的时候,突然被他们围住,他们抢了我的钱后,还说‘这小子好像还有用’,然后就把我带回老窝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加入他们呢!”
  “……他们说好好干的话,能成为党内的头目。”
  秀丽这次才真是惊呆了。
  “你,想成为无赖们的头目?”
  “……那样不是就会受人崇拜吗?”
  “受人崇拜?得到那个又能怎么样啊!”
  “变强,争口气。”
  他的视线悄悄落在静兰身上,就这个动作就让除了秀丽和刘辉以外所有人都解事情的原委。
  “我除了是个大少爷外,没有其它一点优点。”
  “你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所以,我希望能变成威风凛凛受人尊敬的人,给我喜欢的女人看看,还有,就是要让我的情敌看看。”
  说到这里,就连相当迟钝的刘辉都领悟到真相了。
  “哈?!!你在说什么?!!”
  剩下一个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只有当事人了。
  除了秀丽外,其它的视线都集中到静兰身上了,静兰疲惫地按住眉间。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家的姑娘,不过你的思考方式太抓不住重心了,至少要是有人跟我说‘我成了无赖们的头目了,哈哈哈,很厉害吧’,我会立刻跟他断绝关系。”
  “……………………是吗?”
  这是他的不对,没一个人同情庆张。
  “那么,跟无赖们成了同伙就是变强吗?这样就能反击你的情敌吗?”
  面对秀丽严厉的指正,庆张无力地摇摇头。
  “……对吧?最终只是被人榨干利用。再说了,现在这个时期,你还想着要加入那种地方?你没考虑过,搞不好会被老大不分青红皂白地解决掉,然后裹上苇帘扔进河里?”
  “老大?”
  庆张反应迟钝得简直像是不知道地下社会的组织似的,就连蝴蝶都目瞪口呆了。
  “就是啊,就凭你啊,到哪里都只是个好人家的少爷啦,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就相信青梅竹马的朋友的话吧。”
  刘辉也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嗯,而且你又很有恒心,能不屈服的长年跟哥哥——不,跟静兰对抗的人,可没几个人哦。”
  过了一阵子,庆张才慢慢点点头,然后看着影月。
  “……那个,对不起啊。”
  “嗯。对了庆张,我的木简在青巾党老窝的哪里啊?”
  “我没靠近看,所以到底有没有你的木简我也不清楚,不过不寻常的木简倒真的是很多,但是那些家伙说,要把据点转移到这里来——”
  楸瑛似乎要确认似的问道:“他们今晚要带着木简搬家过来?”
  “是、是啊,所以你们快点逃——”
  “好机会。”
  对绛攸大胆的发言楸瑛点点头,而蝴蝶一副厌烦的表情。
  “等等,蓝大人,难不成你打算出手吗?那可是我们的猎物哦,你要破坏下街不成文的规定吗?”
  “情况不同嘛,不能全部交给‘组连’处理,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交给我……”
  “不可能,不彻底处理好的话,会坏了规矩。”
  “那么,我们就做到找回丢掉的东西为止如何?不是帮忙,正面跟对方交涉就交给你们。”
  蝴蝶用柔软漂亮的指尖点着下巴。
  “……那好吧,我正考虑还要观察他们几天,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送上门来了。”
  “蝴、蝴蝶大姐?”
  果然有什么不对劲,她不是平常那个婀娜多姿的蝴蝶。
  注意到秀丽掩饰不住疑惑的样子,楸瑛看了一眼蝴蝶,蝴蝶好像很无奈的点了下头。
  “……秀丽,蝴蝶是‘组连’众头目的其中一个,是管理花街妓女的头目,在组连私下被称为掌权女杰。”
  “好像说得有点过了吧,蓝大人。”
  站在蛾眉微蹙的蝴蝶身旁的楸瑛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似的嘀咕道:“这些都是事实,毕竟只要她一声令下,即使众头目也得全部到这个青楼来啊。”
  “庆张那个混蛋,居然跑了吗?难得才要让他表现一下就给我现眼。”
  青巾党头目的彪形大汉,还有跟在他身后不断聚集来的属下们,一起抬头看着豪华的建筑。
  “算了,他也就是个荷包。目前那个木简更值钱,以后的生财之道就在这里啦。”
  头目舔舔嘴唇,而其中一个喽罗不安地看着四周。
  “头……头目,你不觉得这一带太安静了点吗?”
  “大概是害怕了吧?我看他们也不过空有虚名!”
  头目挥起拳头,冷笑了一声。
  “——小的们,出发!!”
  受到破落嗓子的召唤,喽罗们也大吼着跟着往青楼进军而去。
  进了寂静的庭院后,他们撞开门就进了建筑物内部,不过,“——到此为止了!”
  突然传来一个华丽爽朗的声音。
  头目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还真敢来啊,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混蛋,给你们点好脸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衣装靓丽、威风凛凛的颇有迫力的美女。她背后是一大排强壮的男人,数量是青巾党根本没法比的。
  “我会让你后悔踏进这里的!作为对你随便侵入我们领地的回报,我们不会手下留情的哦。今晚贵阳的众头目已经把这里包围了,虽然不过是一堆废物——不会我不会放过一个人的。”
  伴随妖艳的微笑,纤细的白玉般的手温柔地抬了起来。
  “好啦——给我上!”
  蝴蝶属下的男人们冲着青巾党们蜂拥而去。
  “……蝴、蝴蝶大姐居然是众头目的其中一个呢!”
  “幸好我拒绝了她的邀请。”
  “白痴三太,你以为蝴蝶大姐会把你当回事吗?”
  “喂,给我安静点!”
  绛攸呵斥道。
  非武斗派四人组(秀丽·绛攸·影月·庆张),聪明地躲在酒桶的阴影里偷看;而武斗派三人组(刘辉·静兰·楸瑛)一边找木简,一边毫不客气地干掉青巾党。从旁边看去,简直像是龙卷风一样。
  “不管是谁都有可取之处的。”
  在一旁观看的绛攸说了句非常失礼的话。
  “……我、我看我也去吧。”
  影月从酒桶后探出身子。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它,我来贵阳就没有意义了——我想自己找到它。”
  绛攸俯视着影月,他跟外表完全不同,是个非常固执的少年,但是,绛攸也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同时,也非常满意他的坚强意志。
  “你会打架吗?”
  “……不、不会,非常差劲。”
  “我也很差劲,我只能等着别人打倒无赖后,从他身上搜东西,不过不要太期待了。”
  影月的脸突然一亮。
  “秀丽也一起来吧,总之你和影月要位于我能看见的地方。”
  “啊、是。”
  “咦?!那、那我呢?!”
  绛攸听到庆张悲惨的声音,觉得没法丢下他不管。
  “想来的话就来吧,我不管。”
  “我去!你们不要丢下我,我也很差劲的啦!”
  “那么,有什么万一的话大家就先装死吧!”
  听到影月一本正经的提议,绛攸和秀丽忍俊不禁,无力的垂下肩膀。
  “这主意不坏。”
  于是四个人从阴影里出来了。
  “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青巾党的头目躲在房间一角打着哆嗦,他的属下就好像纸人一样一个个倒下了,头目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握着布袋。
  “只、只要有这个就不怕没钱了,首先得先离开这里。”
  突然,他的视线一角映入了一个奇怪的影像:一个小姑娘正在昏厥过去的手下身上摸索着。为什么在这里会——瞬间,愚钝的脑袋里忽然闪现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头目扬起嘴角。
  “呀?!”
  突然被人抓住衣襟一拉,秀丽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原来有个面目可憎的彪形大汉。秀丽脸色苍白,居然被人逮住了。
  “过来!我要用你当人质逃出去!”
  “秀丽!”
  就在近旁的影月和庆张大叫道。
  头目看到庆张的脸后马上勃然大怒。
  “混蛋!居然敢告密!”
  庆张一边发抖一边去咬头目的手腕,虽然勇气可嘉,但这战术根本没有效果。
  “你们这些混蛋小鬼!”
  果然,头目手腕一挥就把他甩出去了,撞在墙上的庆张几乎要晕过去了,影月也一样被打飞出去,而且还把室内一角的酒桶盖子给打破了。只听喀嚓一声,酒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但是,他们两个人的努力也不是完全无效的,趁着他放松警惕的一刹那,绛攸用护身的短刀往头目腿上划了一刀。
  “哎呀!”
  头目不由得松开了抓着秀丽的手,绛攸将秀丽搂在胸前,倒在地上用身体护着她。
  “绛攸大人?!”
  “闭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你、你你你这个混蛋!”秀丽和绛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可是,该来的一击却始终没有落下来,相反耳朵接收到的,是混杂着惊愕的惨叫,还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地上的沉重声响。
  两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却看到昏倒的彪形大汉身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影月……”
  他用沾着水滴的手指,随随便便撩开贴在额头前的刘海。
  “……嗯,比之前那些便宜的酒好多了,贵阳第一青楼果然不是徒有虚名啊!而且,居然敢打飞我,你胆子不小么?喂!”
  轻而易举地把体重超过自己三倍的头目踢飞出去的,正是影月。但是语气不同,甚至相貌也不一样,平时显得非常温和的下垂眼角,现在像猫似的上挑起来。
  “……咦?影月?”
  听到有人叫影月而把视线转到这边的少年,直盯着秀丽看。
  “想逃的话就赶紧逃好了。”
  “你真的是影月?性格根本不一样啊?!”
  “别叫了,我是阳月,之前你们也听说了吧。”
  他说他不是影月——而是阳月。
  “……楸瑛见过的就是我。”
  就连绛攸都哑口无言了,然后他看见了倒下的酒桶。
  “酒吗?”
  此时,头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混、混蛋!你就是那个跟我比喝酒还大闹一场的小鬼!”
  阳月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瞬间便出现在头目胸前,以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的神速妙技一拳击中了对方的心窝。
  “……那是因为你让我喝了那么难喝的便宜酒。”
  “咚”的一声闷响后,头目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这次翻着白眼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了。与此同时,昏过去的男人的夹衣里,滚出一个有些脏了的袋子来。看到从打开的袋口掉出来的木简,绛攸大叫:“有了——就是这个!快捡!秀丽!”
  “咦——这、这个啊——!”
  看到木简的秀丽不禁脸色大变,这个……这个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马上跪在地上,把散落的木简收集起来。
  “这些青巾党在开什么玩笑啊!”
  “喂,女人……你稍微注意下四周。”
  “咦?”
  正要捡起一个木简的瞬间,突然听到阳月这么说道,接着秀丽的身体便轻轻飘浮起来。视线翻转,在装饰得很豪华的顶棚跟前,秀丽看到刚才几个正要从背后袭击她的无赖们在一瞬间消失。
  (咦——?)
  清醒的时候,秀丽发觉自己正在少年怀中。阳月抱着跟他个头相差无几的秀丽,宛如羽毛一般轻轻着地。
  注意到秀丽他们这边有异常的武斗派三人急忙跑来,却因为少年出人意料的变脸而无言了。他们也亲眼目睹了影月把一个彪形大汉踢飞出去的一幕。
  “这次是特殊情况,别再期待我第二次。影月的木简在这里。”
  稍微有些粗暴的放下秀丽后,他好像很累似地揉揉手臂。
  “虽然说是上等货,但是毕竟只喝到了一点……可恶,这就失效了吗?”
  一边呆呆地斜眼一瞪,一边咒骂某人的影月,咋了下舌便倒下去了。
  “咦?影月?!”
  众人慌张地冲过去查看,结果听到的是均匀而轻缓的呼噜声。
  “跟传闻中一样手段了得啊!”
  收拾干净后,蝴蝶跨过堆在地上的尸体走过来。
  “见到这个小少爷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跟一般人不同,没想到如此绝妙。”
  “就是啊,真不简单。”
  回应的话语传过来。刘辉他们回过头去,看到一群一看就感觉风格不同的壮年男人从破坏了的门口走进来。
  “听到消息的时候还觉得很可疑呢,怎么也想不出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这么说道,还有一个人愉快地大笑着。
  “喂喂,那个小鬼我们组织收了哦!”
  “混蛋,那是本大爷先看中的人,怎么可能交给你们这帮家伙!”
  刘辉从面带怒容的头目们中间穿过去,来到影月身边。
  “……不好意思,是我们先预约的,你们放弃吧。”
  斩钉截铁的发言让头目们一起转过头来。他们无论哪一个都非常有压迫感,即使只和他们面对面就能让人腿脚发软,但是刘辉根本不为所动。
  “你到底是谁?好面生啊。”
  “嗯,因为是第一次见面。”
  “哈哈,喂,你脸皮还挺厚的嘛。”
  下一个瞬间,大笑着的头目便不由分说地挥拳打过去。楸瑛上前一步想要保护他,不过刘辉伸出单手制止了他。
  刘辉没有闪避。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直盯着眼看就要击中自己的拳头。前额的头发因为风而摆动着。
  头目嘿嘿嘿笑了。
  “——挺有意思,你叫什么?”
  “刘辉,紫刘辉。”
  呆了一瞬后,大伙突然掀起一阵爆笑。
  “你跟王重名啊!”
  “那我们可得听的了,不过,是我们先看中他的。”
  刘辉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把绛攸给他的木简递给众头目。
  “——会试的应试木简?!”
  之前也说过,会试实际上是国试最终考试。
  “这个小鬼是要参加会试的学生?!不,先不管这个——青巾党那些家伙太可恶了!”
  “下次,希望你们可以早点着手。”楸瑛的话让众头目全体失声。
  大家沉默的时候,刘辉开口道:“托你们的福,这次我们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训,居然敢抢走对应试者来说重于生命的应试书简当作威胁——是得好好训诫一番。”
  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位白发头目站出来。
  “——请让我来处理可以吗?”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对于刘辉的询问,楸瑛无言地表示同意。
  头目们重新回头打量着熟悉的将军。这位蓝家出名能干的年轻才俊,一直维持着随时能伸手拔剑的姿势伫立在那里。这么说起来,难不成……他们不禁觉得有必要重新估价面前的青年。
  ——能够让蓝楸瑛跟在身后,视为保护对象的人物。
  “可没人是为了你所坐的位子而低头哦。”
  满头白发的头目试探地说道。刘辉很自然地放松了表情。
  “——是为了朕本人吗?”
  捋着胡子的头目,哼地笑了。
  “没错,由于我们的失态才造成了这个麻烦,是你在酿成无法挽回的失败之前帮我们摆平的。还有,对于没有遵守约定的事,我衷心向你致歉。”
  白发头目的话说完后,包括蝴蝶在内众头目一起屈膝跪下,叩首。简直就是威风凛凛的谢罪。
  “……掌管下街吗?”
  对小声嘀咕的绛攸点点头,楸瑛总算放开了手中的剑柄。
  “今天就算是先欠了一个人情吧,不过总而言之,对方是承认我们是足以与他们结盟的对象了吧?这样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此时,倒在地上的影月的眼帘微微震动了几下,然后便慢慢张开了眼睛,注意到刘辉手中的木简后他蹭地一下跳了起来。
  “这是——我的应试书简?!”
  “……不是的。秀丽,找到了吗?”
  在头目一帮人谈话期间一直拼命找书简的秀丽,无力地垂下了双肩。
  “……没有。另外一个影月说就在这里,可是还没有说具体地方就睡着了……”
  全场陷入沉默。
  影月握紧拳头,摇摇晃晃地往房间角落的酒桶那里走去/“影月?!”
  “我去喝酒!等阳月出来了,你们问他东西在哪里!!”
  “咦咦!!可是你不是很不会喝酒吗?不要喝啦。”
  秀丽把影月双手反剪到背后,影月语气慌乱地反驳道:“那个又不可能再发行!不找到怎么行——你放开我!秀丽!”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至少等明天吧!”
  “那个——对不起。”
  在他们争执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悠闲声音。
  回头一看,是位将花白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温和男人,他正站在坏了的门外。
  “啊,三太的父亲……不,王老爷!?”
  “哎呀,秀丽,好久不见了。我们家那个笨儿子老是给你添麻烦。”
  他露出典型的商人的笑脸,转而向蝴蝶他们看去。
  “哎呀哎呀,蝴蝶还有众头目都在呢。好像发生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啊……那个,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杜影月的人啊?”
  “咦?我、我就是。”
  “对对,就是你,按照约定我给你送来了,姮娥楼本日深夜——对吧。谢谢您昨晚的预定,因为实在是太贵重了,所以我亲自送来。”
  “咦?咦?”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一时无法接受的影月直翻白眼。
  “哎呀,您跟昨晚感觉不太一样啊,这个还给您吧,史上最年轻的州试及第的优秀少爷,肯来光顾我们店,实在是我们的光荣啊。”
  王老爷拿出的东西,是一卷稍微有些脏了的木简。
  经过三拍的沉默后,影月夸张地蹦了起来。
  “我、我的应试木简——!?这、这个是阳月,是我给你的?!”
  “您忘了吧?我明明说了您付了定金就不需要担保,可是您说‘今天闹得得比较过分,大概会引起不少麻烦。忙乱之中那迟钝的家伙说不定会弄丢,你把这个和酒一起送去。对了,送去贵阳第一青楼,明天晚上晚点最好’您不是这么说的吗?”
  一阵肉眼无法分辨的冷风卷过了当场,但是,只有王老爷没有注意到。
  “难道是提前庆祝?哎呀,您眼光很高啊。这可是恐怕连圣上都没有尝过的超级高级酒哦,一瓶就要金十两银三十两。因为价钱很贵,所以很少会拿出来……”
  “……银、银三十两……是吗……”
  影月结结巴巴地问道,秀丽他们都知道,那是影月随身带的盘缠的金额。
  也就是说,“另外一个影月”打倒无赖们后拿了十两金子和影月随身带的盘缠,爽快地丢了出去,换来了这一瓶超级高级酒,真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人格。
  “啊,等睡在那边的我的三儿子起来,请转告他自己走路回家,以后也请大家多多光顾王记商号。”
  带着笑脸,留下一句对儿子很严厉的话后,王老爷意气风发地回家去了。
  只留下极品酒,还有好像见到鬼一样的影月。
  “——杜影月,黑州西华村出身,保护人水镜道寺。十二岁夺得黑州州试榜首,今年十三岁,参加会试——”
  浑身无力的影月吃惊地抬起头来。
  刘辉的手缓缓伸向带着稚气的少年的面前。
  “能拿回木简真是太好了——顺利通过考试,到我那里去吧。”
  “……你是?”
  影月吞下了后面的话,对他点点头。
  “哦,好像结束了啊。”
  姮娥楼最上层——的又上面一层,霄太师在铺着琉璃瓦的屋脊顶部,偷看着下面的骚动。
  尽管他的身体只是微微前倾,但要是再往前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会翻身摔下去,那么就算变成肉泥也不夸张。这位老人家还真是悠闲。
  身旁还有一位老人端着酒杯喝酒,他眼明手快地想去抓霄太师的脚,不过头都没回一下的霄太师一下子就避过了这个攻击。
  “多危险啊,要是掉下去怎么办,黄叶?”
  “既然你想掉下去就别躲!你要是真摔下去,我还能拿来做很多人体试验呢,我会细心地给你治病的。”
  “别骗人了,你这个恶毒医生!”
  “我陪你喝酒你就该感谢我,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喝呢。”
  “我就是庸医,你有意见就把酒钱还来!”
  “那你把我带去的梅包子钱还来!”
  他们之间劈里啪啦冒出一阵火花,然后两人同时哼的一声背过脸去。
  背对背沉默地喝了一会儿酒,叶大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多长时间了?”
  “没多久吧。”
  是么?叶嘀咕了一句,抬头眺望几乎要落到地面的浩瀚星空。
  “……不过紫霄你越来越不一样了,你变得喜欢人了。”
  “我讨厌。”
  反驳的声音很年轻,叶大夫像个孩子似的笑了,那声音还像个青年一样年轻。
  “可是那之后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们就都承认那是例外不好吗?”
  对方没有回答,叶大夫继续说道:“……你认为,八仙会聚在一起吗?”
  “谁知道啊,因为有个睡个没完的家伙呢。”
  “这也不坏。总之,我们就这样子喝酒吧。”
  看着动作带着些醉意的老朋友端起酒杯,霄太师暗自嘀咕道,“……你喝太多啦,黄叶!你以为这是谁的酒啊……”


  “——真没想到那个小少爷是会试应试考生呢。”
  最后一次到姮娥楼来帮工的秀丽,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感叹道。
  “真是的,而且才十二岁就在州试名列榜首……说不定是个超过绛攸的才子呢。”
  所以他才那么拼命地找木简。
  “而且他还很奇怪呢,喝了酒之后就会改变人格。那之后他真的没有住秀丽家而是去找了便宜旅店吗?”
  “嗯,他坚持说是因为蓝将军给他买了酒,所以执意要离开,他甚至还要因为我们的照顾而留下打扰的费用,结果当然被我们硬塞了回去。”
  “真是个老实的孩子。”
  “……蝴蝶大姐,那天的客人里有一个是圣上,你不觉得吃惊吗?”
  “我早就已经猜出来了,能让蓝用敬语,又在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普天下就只有一个人。”
  不愧有着一双能够观察人的眼睛啊,秀丽不禁在内心赞叹。
  “啊,今天是最后一次来干活了吧,秀丽?”
  “咦?”
  一回过头来,下巴就被她柔软的手指捏住了,秀丽使劲挣扎。
  “蝴、蝴蝶大姐?”
  “我说过有东西要送给你对吧?是化妆方法和一套化妆道具,每个青楼头牌的妓女每人送了一种,每个都是最高级品哦,要好好使用。”
  “咦?!化妆品什么的就不用了。”
  “你要好好记住,化妆是女人战斗服,参加战斗的时候一定要穿的哦——这样,你就绝对不会哭了。”
  秀丽定定地看着蝴蝶。
  蝴蝶柔软的手指开始给秀丽化上一层淡妆。
  “哭的话妆就要毁掉了,不管妆化得多淡脸都会变丑,所以不管多么痛苦你都不可以哭。”
  “…………”
  “你要去吧?去战斗,而且是只身一人。”
  秀丽的喉头上下震动着。
  “你要坚强哦,我很为你的勇气和决心感到骄傲呢。”
  “……蝴蝶大姐”
  “好啦,不要哭!真是的,你不要小瞧我蝴蝶的情报网哦,这可和去年春天夏天的假期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漫长的假期了,可是……如果觉得辛苦,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就是因为你那么宠我,我才觉得……不能和你说……”
  “傻孩子,你要是自己给自己断了后路,怎么可能坚持站到最后?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我的小姑娘!”
  “呜……”
  “你看,我都说了不能哭啦。听好,不管别人说你什么,都不可以舍弃女人的自尊,即使和男人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也不要变成男人,你要作为女人,去做男人做不到的事情,没关系的,你是个多么努力的孩子,我心里最清楚。”
  蝴蝶轻轻亲了一下秀丽的眼帘,那嫣红的嘴唇浮起一抹微笑。
  “谁要是欺负了你就跟我蝴蝶说,那男人要是到花街来的话,一定少不了给他吃苦头!”
  “……这话从蝴蝶大姐口中说出来就不像开玩笑了。”
  “因为我是认真的啊,来,要好好挺直脊梁,扬起头来。”
  看到秀丽使劲扬起头,蝴蝶露出一个微笑。
  “——去吧,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女人。”
  骚动发生数日后——秀丽去了事先为会试应试者开放的预备学舍。
  尽管一直处在充满疑惑的无礼视线中,但是秀丽绝对不会低头。
  “——果然是你呀,唯一的一名女性应试者。”
  “……影月”
  “我就想可能是你,啊哈哈,总觉得我们被当成珍稀动物了呢……”
  周围的窃窃私语突然大声起来,影月不舒服地露出一个苦笑。
  “……似乎还会出现珍稀动物哦。”
  “蓝将军的弟弟也成了传言的主角,说不定就是他。”
  “……蓝将军的弟弟!?参加考试吗!?”
  “我听说是这样的,秀丽。”
  影月仰头看着秀丽。
  “绝对要考中哦!”
  听到强有力的话语,秀丽也点点头。
  “嗯,一定!”
  “那我们走吧——对了,你化的妆,非常漂亮哦!”
  “……我知道我技术不高明啦,你不用安慰我也没关系……”
  ——于是,两人一起往预备学会走去。
  上治三年 国试及第者前三甲
  第一位(状元)——杜影月(男·十三岁)
  第二位(榜眼)——蓝龙莲(男·十八岁)
  第三位(探花)——红秀丽(女·十七岁)

[ 本帖最后由 ocean 于 2007-10-12 09:48 编辑 ]


探病战线不同寻常?   那是在新年之后不久的事情。  此时正是口中吐出呼吸会形成白雾,好像会冻死人的冷风拍打面颊的时候。虽然不管什么人都想要窝在温暖的室内的秀节,但只有小孩子们要另当别论。  “——喂,柳晋!你给我等一下!”   秀丽为了抓住逃跑的坏小鬼,伴随着满天的尘土而奔跑着。即使是冰冷到仿佛会渗透骨髓的空气,对于面泛红潮的秀丽来说也不过是刚刚好而已。  “不做作业也就罢了,为什么你这阵子还要给其他的孩子们捣乱?!被你涂鸦的纸钱都已不是个小数字了。而且你居然还敢在寺院的墙壁上都给我涂鸦!!今天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了!柳晋!”   “嘿嘿嘿,如果抓得到我就来试试啊。”   柳晋少年转过头来吐了吐舌头,飞一样地向前奔跑着,然后在他到达河岸后,就好像猴子一样开始攀登河边的树木。  “你能追得到这里吗,秀丽老师?”   “……你给我等着。”   秀丽挽着袖子,抓住了树干,虽然还及不上柳晋的灵巧,她好歹也是颤悠悠地爬了上来。少年似乎很高兴似地闪过了一个笑容,但是全神贯注在爬树上秀丽并没有注意到。每当她接近一点,柳晋就挑着树枝轻巧地移动。就在越发生气而试图追过去的时候——秀丽的脚一不小心踩空了。  树枝大大地摇晃了一下,秀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处在了空中。  然后一瞬间之后,足以冻死人的河水那边溅起了一个大大的浪花。  “——多半,是感冒吧。”   静兰用手接触着秀丽滚烫的额头。  躺在床上的秀丽脸孔一片通红,眼睛因为充血而水汪汪的,呼吸也十分粗重。  “居然在寒冬腊月跳到河里面去……幸好心跳没有就此停止。”   “啊……居然是感冒……已经几年没有感冒过了……”   “请你不要说话,我去拿温的饮料和冰袋来,请你稍等一下。”   静兰温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服。也许是因为事隔许久的疾病让秀丽有些回到了小孩子状态吧,她不由自主抓住了转身要离去的静兰的袖子。  被拉到袖子,静兰似乎有些吃惊,看到秀丽慌忙松开了手指,他又不由苦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好像个孩子一样…”   一面听着那干涩的声音,静兰一面拉过病床旁边的椅子,在上面坐了下来,并且轻轻拨了她因为汗水而粘在额头的刘海。他一面用手帕为秀丽擦拭汗水,一面温柔地说道。  “我就在你身边,所以请好好入睡吧。”   “……静兰的手……好凉,好舒服……”   听到这句话,静兰把原本要挪开的手搭在了秀丽的额头上。  那个冰凉的触感,让秀丽好像安心一样地闭上了眼睛。  面对好像小孩子一样地睡着的秀丽,静兰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掌滑落到了面颊和耳朵上,那些部分也仿佛是在说明着高烧般的火热。  (……好像个孩子一样……)  秀丽的话让静兰低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秀丽能作为孩子而生活的时间,实在过于短暂。  从母亲去世时起,她就不再容许自己对任何人撒娇,接二连三跑掉的佣人,被他们所卷走的众多财产,最早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的人就是秀丽。  某一天,她用自己小小的手担负起了做饭、扫除和洗刷的工作,拉起了因为失去重要的人而陷入茫然状态的邵可和静兰的手。  那个时候秀丽所努力的结果,是以一种非常凄惨的模样而呈现的,更像是粥里的米饭,咸过了头的菜,全部都堆在了房间角落就算是“整理好”的书山,完全没有拧干就挂上去晾晒的衣物,即使如此,邵可和静兰也终于因此而恢复了清醒。  (……如果那时候我能更振作一点的话……)  直到现在静兰也很懊恼,如果第一个振作起来的人是自己的话,秀丽就还能维持应该被保护的小孩子的状态,那个时候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的自己让他现在都觉得很没用。  想起被拉到衣袖的感觉,静兰露出了微笑,那是以前幼小的秀丽经常会对自己做出的举动。  能让她撒一点点娇的,也就只有自己和邵可了吧?  对于静兰来说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也是一种光荣。  静兰弯下身体,在秀丽的耳边轻轻嘀咕了什么。  (……兰,静兰)  因为想要去抓住打算转身离去的少年的身体而伸出手的小孩子,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因为这个声音而吃惊的少年回头一看,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也出现了微微变形。  他大步走回来,轻轻地抱起了小孩子。  (……我不是说了请你老实地睡觉吗?)  声音里面没什么感情,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很高兴地呀呀笑了起来。  (……你还在发烧,所以不要滚来滚去,好好盖上被子)  (居然对着三四岁的孩子认真地说这种话,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啊,静兰)  背后响起明朗的笑声,让小孩子在床上睡好的静兰回头看去。  (夫人,药呢?)  (哦,我拿来了,话说回来,秀丽真的很中意静兰呢)  女人用雪白的纤细的手指扯了扯静兰还是毫无表情的面皮。  (……您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叫你不要整天板着棺材脸吗?难得的可爱面孔都浪费了)  (要笑还是不笑是我的自由,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改变)  (是吗?我倒是觉得至少可以让秀丽不会擅自从床上跑下来)  静兰吃了一惊地回头看去,小小的秀丽又从被子里同爬了出来。  (静兰,笑笑)  (你看,还不快点笑给她看,我不是命令你一天至少要露出一次笑脸吗?)  面对特意坐在床上等着和秀丽一起看好戏的女主人,静兰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哎呀呀,已经是笑脸的时间了吗?)  拿着冰袋进来的邵可,也很开心地转到了看戏的阵营。  (……你、你们盯的这么紧我怎么笑得出来?)  (你说什么呢?要是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笑嘻嘻感觉上才更像是傻瓜吧?)  (……!)  面对始终不肯笑的静兰,秀丽终于皱起了面孔。  (哎呀呀,好像破坏了小公主的心情呢)  (这个样子的话可就不是我们能应付的了的,静兰,你要负起责任哦,给你,让她喝下这个药,然后冷却一下额头后让她睡下,否则的话夜里又会发烧的)  把汤药和冰袋推给了静兰,这两位秀丽的亲生父母快步走了出去。  静兰看着那个因为闹别扭而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背影,他试图让秀丽脸朝上,但是秀丽却死死抓着被子不肯松手,静兰只好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掉转过来。  对于他出乎意料的战术,小女孩瞪圆了眼睛,接下来看着静兰的脸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静兰才注意到自己正在笑着,他下意识叹了口气,以前自己一向把大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和这里的主人们比起来却完全不是对手。  但即使如此,也绝对不是什么不快的感觉。  (……好了,请你老实睡觉吧,药也要好好喝下)  秀丽比平时更老实地开始喝药,药一进入嘴巴,她的脸孔立刻皱成了包子,即使如此,今天的秀丽还是拼命地喝药,好像是因为静兰对她笑了,所以她认为自己就算年幼,也要好好振作才行。  在静兰给她盖上被子,试图站起来的时候,秀丽抓住了他的衣袖。  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的凝视下,静兰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有什么人需要自己,喜欢自己,对自己撒娇,依赖自己,而且是出于非常纯粹的感情。  ——他觉得很高兴。  然后,他想了起来,以前也曾经有人对他投注了同样的感情。  (……皇兄……清苑皇兄……)  在王宫中,唯一一个会毫无保留地倾慕自己的年幼弟弟。  因为发烧而红彤彤的小手伸了过来,轻柔地拍打着静兰的膝盖。  (静兰……不要……哭……)  静兰试图忘记很多的东西。  他试图抛弃所有的一切,即使重要的东西也混杂在了一起。  可是在这个家里的期间,他一点点地找回了重要的东西。  笑容,正是其中之一。  “——听说秀丽生病了?”   冲进来的邵可手里抱着大量的被子。  “老、老爷……今天你不是预定住在府库吗?”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啊,要做些什么才好呢。为什么我把府里所有的被子都抱来了?啊,对了,要让她暖和一些才行。静兰,你也帮我一起给她盖。对了,还要汤药,那个生姜汤——精心制作的饭菜——冰袋——奇怪?既然要让她暖和,为什么还要冰袋?啊啊,因为发烧的热度吗?奇怪?但是为什么要弄暖和……”   “请、请你先冷静下来,老爷,在脸上盖那么多被子会闷死的。”   “啊,对,对,我一定要冷静下来。”   “邵可摇摇晃晃地坐在了旁边椅子上,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因为好久没有这样过了,所以吓死我了。”   邵可是想起了什么人才会这样,静兰本人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平时明明连场小病都不生,某天却突然就去世了。  “在现在这个季节掉到河里,当然会感冒了。”   “河?为什么会掉到河里?”   “啊,这个啊……”   “……你们在吵什么?”   秀丽红彤彤的脸从被子边缘探了出来,邵可立刻跳了起来。  “秀丽,你没事吧?”   “嗯……大概。”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到了晚上热度也许会升高,不过只是单纯的感冒啦。”   “咦?还要升高吗?现在都已经这么热了。”   放在额头上的父亲大大的手非常舒服,能够有人如此地为自己担心也是愉快的事情,秀丽回忆起了已经阔别许久的这个感觉。  “秀丽,你稍微等一下,我这就是你去做特制生姜汤。”   父亲的决心让秀丽和静兰都是一惊。  “咦?不,不用啦,爹,不要做不习惯的事情啦。”   “是,是啊,老爷,生姜汤的话就让我来吧。”   “你在客气什么呢。完全不用担心,保证转眼之间就让你的感冒跑光光。”   邵可立刻跑出了房间。  “……静、静兰……去守着爹……拜托了……不用管我了,如果我们家再进一步破烂下去的话……我们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我,我明白。”   静兰从水桶中取出打湿的布,和冰袋一起放到了秀丽的额头上。  “请你好好休息吧,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爬起来。”   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了巨大的餐具被打破的声音。  “…………”   静兰转身就走。  听着远处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响动,以及“老、老爷,这可不太好!”的静兰的声音,秀丽开始还觉得提心吊胆,但是逐渐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这样说来,在我以前生病的时候,这种响动似乎是家常便饭呢。)  虽然母亲是熬药高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和邵可一样是笨拙的类型。每次在她致力于熬药的时候,从厨房那边都会传来不得了的响声。秀丽甚至还想起来,那种响动对于因为热度而晕晕乎乎的脑袋来说倒是个很好的刺激。  (……夫人!请你再安静一点!这样会吵醒小姐的。)  每次都是静兰在忍无可忍的状态下去直接抗议,就连平时很少感情外露的静兰,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异常的容易动怒。  (……不可思议……怎么说呢,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额上凉丝丝的头巾说不出的舒服,秀丽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秀丽,药弄好了。好了,来喝吧,我已经改良过了哦,应该是甜的。)  秀丽很高兴地大大喝了一口药,但是下一瞬间,她已经把嘴里的药全都喷了出来。  (啊啊,夫人,你都让小姐喝了什么?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静兰脸色大变地抢过药碗,舔了一口里面的液体,之后立刻面如白纸。  (因为她一直嫌太苦太苦,所以我就弄甜了啊。为什么会吐出来呢?)  (这……这个……甜过头了,你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甜的?好、好恶心……快要吐出来了。)  (嗯……小孩子果然对味道比较罗嗦,邵可的话明明只是笑着说了句挺甜的嘛而已。)  (请您不要以老爷的味觉作为标准,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  (什么?你就是孩子啊,因为妾身和邵可已经决定你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她刚刚说完,就响起了咚的一声爆炸音,女主人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声音的方向。  (这样说来,邵可也说了要做生姜汤呢,看起来是弄好了。)  (明明只是做生姜汤,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静兰面色大变地冲向厨房。  看着他的背影,女主人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想、想起来了……和以前完全没有两样……)  静兰面对着好像刚刚发生过大地震一样的惨状,抽搐着脸开始收拾。  “啊,因为好久没做过了,所以似乎有些手生了……那个,草药是在……”   在试图打开草药柜的时候,邵可又不小心掀翻了茶壶。  “唉……哎呀呀?”   “你还哎呀呀什么!安静一点啦!这个样子的话小姐会无法睡觉的!”   “哈哈,好久没有听到静兰的怒吼了,从以前起,你就只有在秀丽的事情上容易生气啊。”   看着笑得满不在乎的邵可,静兰一下无言以对。  “对了,顺便再做些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饭菜吧。”   “在、在那之前,请你先完成生姜汤啊。”   生姜汤就能弄到那么凄惨,做饭后会是什么样子也就可以推想了。必须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生姜汤的时候想出什么对策——就在静兰脸色苍白地如此盘算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显示有人前来拜访的声音。  静兰有些不情愿地走出去一看,站在那里的是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蓝将军,绛攸公子。”   绛攸带着担心的表情,把手里的包裹递了过来。  “因为邵可大人一听说秀丽病倒就飞奔回来,所以我们也来探病,这里面是能够治病的蔬菜和药物。”   如果不带礼物的话,就进不了红家的家门,这也是静兰对他们的教育成果。  “秀丽小姐没事吧?如果需要的话,我把蓝家的专属医生叫来好了。”   静兰好象看到了救世主一样地抓住了两个青年的手。  “——你们来的太好了,请一定要为了小姐而大显身手。”   面对迷惑不解的两个青年,静兰微微一笑。  “在厨房被彻底破坏之前,请你们一定要了小姐做好饭菜。”   “哎呀,蓝将军和绛攸公子,你们是来探望我女儿的吗?”   一眼看到厨房的惊人惨状,楸瑛和绛攸立刻哑口无言。  “生姜汤马上就能好了。”   “……那个,邵可大人……你说生姜汤……可是哪里也看不到生姜啊?”   “不愧是绛攸公子,眼睛好尖,生姜不巧正好用完了,所以哪里都找不到。”   邵可爽朗地微笑,在额头闪闪发亮的汗珠似乎在诉说着他的努力。  没有生姜要怎么做生姜汤?这个问题只能被大家咽回了肚子。  “啊,老爷,饭菜就由我们三个人来负责,所以请您去陪着小姐吧。”   “啊?是吗?我难得有干劲呢……”   “哪里哪里,有生姜汤就足够了,再做下去对小姐的心脏不好……不对不对,难得这两位想要大显身手一番,怎么能辜负别人的好意呢!”   “这倒也是,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们两位会擅长料理呢。”   邵可笑眯眯地点点头,继续开始烹煮没有放入生姜的生姜汤。  侧眼大量着他,楸瑛轻轻对静兰嘀咕了一句。  “……那个,静兰,我从来没有拿过菜刀啊。”   “姑且不论菜刀,你至少每天都有用剑,反正刀剑都是差不多的东西,至少应该比老爷有用一点,你不要光站在那里,先帮我打扫一下那边。”   “……我好歹也是官位比你高的多的武官啊。”   这个低声的抗议完全进不了静兰的耳朵。  “绛攸公子,你的料理手艺如何?”   “……如果是简单东西的话,应该能对付吧,你自己又怎么样啊?”   “对上到修墙换瓦,下到对付害虫,甚至连买菜砍价都无所不精的我提出这种问题,你不觉得相当愚蠢吗?”   曾经拥有至高无上身份的前太子殿下,轻松地如此说道。  绛攸和楸瑛总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只好乖乖地挽起袖子跟在了静兰身后。  “睡得好熟呢,唔,脸孔红成这样,看着真让人心疼……”   “……为什么来拜访你的亲生侄女,我们还要翻墙而入,好像小偷一样悄悄溜进来?还是在这样的数九寒天,简直像傻瓜一样。”   毫不在意仿佛会冻死人的寒风,红黎深背着一个特大的包裹,扒在窗边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秀丽的情况。听到部门不同的同僚的话,他很不爽地转头看着对方。  “没有办法吧,我还没有做好通报姓名的心理准备啊。”   “我说你啊,反正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堂堂正正从大门拜访了,你就像蝉蜕掉的空壳一样粘在这里好了。”   “少说傻话,就是因为不想让你抢先,我才和你一起来的,我怎么可能让你那么做!”   黎深一把抓住了抬腿就要走的黄奇人的袖子,转过头来的奇人的那张脸,美丽到了让所有的后宫佳丽都会黯然失色的程度。  “你也要和我一起粘在这里,再说了,为什么你偏偏要在今天摘下面具?可疑,你一定是打算对无法动弹的秀丽做什么无耻的事情。”   “……你这个人……一旦涉及到自己兄长一家的事情,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那你说这些花是怎么回事?居然给我带了兰花来。”   “会在冬天开放的花朵只有那么几种吧?再说了,给生病的人送花是非常正常的行为不是吗?”   “兰花就是让人看不顺眼!”   真是乱七八糟。  就在两个人争执的时候,窗子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们在趴在那里干什么?黎深?哎呀,黄尚书也来了。”   “哥、哥哥!”   “我是前来探望令千金的,请你原谅我的突然造访,邵可大人。”   对于奇人来说,邵可是少之又少的在见过他的素颜后态度还不会变化的珍贵人物。优雅行礼的奇人,即使在黑暗之中看来也格外的美丽。  另一方面,被奇人抢先的黎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那,那个……哥哥,这个,那个……”   邵可细长的眼睛因为笑意而越发眯成了一条线。  “……真是让人没办法的弟弟,黎深,不过你能来看我们,还是谢谢你了,秀丽已经睡了,你先进来吧。”   “可、可以吗?”   “大冬天的趴在这里,如果两位尚书都感冒了的话不就麻烦了吗?而且我总不能把重要的弟弟扔在这里不管吧?”   黎深的脸孔瞬间绽放出了光辉,奇人对于他恰到好处的语言选择也深感佩服。  看着手忙脚乱开始爬窗户的黎深,邵可微微皱起了眉头。  “黎深,从窗口爬进来可不太像样吧。”   “啊,对不起,一高兴就忍不住着急,所以不小心……”   “黄尚书也请进吧。”   因为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绕到房门那边去也比较奇怪,所以奇人轻飘飘地从窗口跃进了室内。  奇人好像丝绢一样的长发在温暖的室内飘荡起来。  “花是探病的礼物,我选择了香气不是太强的花。还有,这个药也是带来给病人的,因为我自己不太懂药物,所以就请叶大夫帮我选择了能增强抵抗力的药草。”   “叶大夫?太谢谢了,黄尚书,秀丽一定也会高兴的。”   “啊,啊啊,你又抢先……哥哥,我也有带!”   黎深拿出了刚才背着的特大号包裹。邵可打开包裹后,从里面滚出了小山一样的蜜柑、草莓、桃子以及装在罐子里面的糖水李子,在这些的下面则是大量的草药。  “大家都说水果对病人好嘛,而且药物我也基本上带全了。”   黎深很得意地挺着胸膛宣布。  邵可一面慌忙捂住眼看就要从桌子上滚下去的蜜柑和糖水罐子,一面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黎深,你也带的多过头了吧,你还真是老样子,总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而且这些药……为什么又是精力增长剂,又是女性每月要用的药物,甚至连止痛剂都有啊。”   “——我回去就把药师开掉。”   “不要说傻话了,总之先把精力增长剂带回去吧,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面对微微皱起眉头的兄长,黎深沮丧地好像都要耷拉下了耳朵。号称从来没有使用过“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反省”这三句话的黎深,只有在面对这个哥哥的时候,随时都背负着的完美人类的外壳会稀里哗啦地崩溃。  “不过,我很高兴你能有这份心意,谢谢了,黎深。”   能够仅仅用一句话就让黎深的心情大喜大悲的人,只有邵可而已。  黎深转眼之间恢复了好心情,麻利地凑到了病床旁边。  “好久没有在这么近距离看过她了。”   他冲着沉睡的秀丽投下的那个宠溺到极点的笑容,就好像他才是秀丽的亲生父亲一样。  “夏天你不是也没少追在她后面跑?还让她叫你‘叔叔’。”   “少罗嗦,凤珠!反正我是她的亲生叔叔,有什么不好的?和我比起来你只是单纯是她的前上司,也就是说你是外人。秀丽还没有嫁人,不许你再进一步接近这张床。”   “在你做出可悲行动之前,先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有你这个叔叔的存在好不好,黎深?”   看着两个人的邵可,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让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就是悠舜还在那段时间。”   黎深和奇人一起闭上了嘴巴。而后过了一会儿,黎深用合上的扇子打了一下手掌。  “悠舜不会有事的,哥哥,别看他外表那个样子,无论是胸襟还是胆量都多到绰绰有余呢,他可不是区区茶家能够对付的人物。”   “是啊,毕竟他可是能够微笑着接受黎深性格的人呢,毅力、忍耐力和精神力都可以算是彩云国第一了。”   面对在奇怪的地方意气相投的两位尚书,邵可更加深了笑意。  正好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老爷,饭菜已经准备好,绛攸公子和蓝将军也在一起,我们可以进来吗?”   “秀丽睡得正香,我们先去吃饭吧。”   邵可如此说着而走了出去,看到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上司,年轻那一组大吃一惊,特别是绛攸不由自主地往后跳了几步,为什么养父会在这里?  “……为、为为什么你会在?或者说你从哪里进来……”   “叔叔来探望侄女有什么不对?倒是你这小子,居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抢了先机啊。绛攸,你胆子不小呢,回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黎深优雅地挥动着扇子,通过满面的笑容也能显示出凶恶的表情,正是他的特征之一。  而此时的奇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戴上了折叠式的面具。  楸瑛用手扶住了额头。  “……人已经都快到齐了……但还有个人还没来,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你说的对。”   “要不要赌一把?静兰?再过几时他会到?”   “可以啊,如果我赢了,就请你终生都不要进入青楼。”   “……还是算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激烈的叩门声。  “——大师!红大师在吗?”   “这次都是我们家的笨蛋惹出的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一开口就拼命道歉的,是从结果上来说造成秀丽掉进河里的元凶,少年柳晋的父亲。  从静兰那里听说了经过的邵可,温和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因为只是单纯的感冒,而且小晋也不是有意把他推下河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柳大叔迟疑了一阵,然后好象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抬起面孔。  “……那个,我家的笨蛋小鬼,有没有来府上打扰呢?”   这一句话,就让邵可了解了全部,他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他将视线转向外面,太阳已经西沉,而且看得出来从云层间开始飘下白色的东西,现在正是会冻死人的寒冷急速支配附近的时刻。  “……柳晋是从什么时候起不见了的呢?”   “中午那笨蛋嚷嚷着什么要在大冬天跑到山里去的傻话,我原本以为是开玩笑,或者是小孩子闹着玩,结果到了傍晚他也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就去问了一下,于是听说了秀丽小姐的事情,所以想他也许是到这边来了……”   说着说着,柳大叔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没错——既然没有到这里的话,也就意味着柳晋还在山里的可能性非常高。  既然连城里都开始下雪的话,那么山上也许早就形成了积雪吧。  数九寒天,夜晚,寒冷彻骨的雪山。眼看着天气只会越来越冷,柳晋却一点回来的迹象也没有,这些都很容易造成最严重的事态。  “——对不起,红大师!我先就此告辞了!我去别的地方找一下。”   “请等一下。”   邵可慌忙留住了柳大叔。  “如果漫无目的地去找的话,也许你都会迷路。小晋是说了要去山里才离开的吧,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应该会以即使过了中午才去,也能在傍晚回来的山为目标,这么说的话——”   在旁边听着的静兰点点头。  “应该是夫人的墓地所在的龙山吧?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找到足迹。”   “龙山的话可以骑马去,那么我这就回蓝家,调三匹骏马来。”   “那我回红府准备防寒用具和火把……可、可以吧?黎深大人。”   黎深好像没有什么兴趣一样地啪嗒啪嗒摇晃着扇子观望着大家的骚动,听到养子的话后,他随便地挥挥手。  “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过要是在雪山遇难的话,就算你的遇难知识再怎么丰富,也完全没有意义,记住这一点就可以。”   “……是”   邵可叹了口气,夺过弟弟的扇子,掉转过来扇柄轻轻敲了一下黎深的脑袋,这个行为让除了不了解红黎深为人的柳大叔以外的全员都险些变成了化石。  咕嘟,不知道是谁大大吞了口口水,看到了再恐怖不过的事情——。  “黎深,这种时候要说路上小心,一定要好好回来。”   “是,哥哥。”   尽管装着扑克脸,但是抚摸着被敲到的部分的黎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高兴。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深切体验到了邵可的伟大。  邵可接二连三地做出了指示。  “静兰,你和绛攸一起去,帮他运送防寒用具和火把。”   “是。”   “蓝将军的心意很让人高兴,但是时间紧急,马匹就从红府借好了,蓝将军也和静兰一起去红府。”   “好的。”   “柳大叔,一个人在雪山徒步行走非常危险,而且小晋说不定也许已经下山了,所以请你不要进山,在通向龙山的路上找。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孩子的瘦小身影应该比较少见,而且因此雪也会比较亮一些。我现在就做调节蜡烛长度的灯,你们准备好之后,要去龙山之前先到这里来一下,如果这个蜡烛燃烧了一半之后还没有找到人的话,就请先回这里一次,柳大叔和静兰你们几个都听清楚了吧,这一点所有人都必须遵守。”   邵可不同平日的严肃口吻,有着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绛攸和楸瑛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就恢复了清醒慌忙点头。  “……龙山的话离我家比较近。”   “如果在龙山找到他的话,就送到我家里好了。如果是小孩子的话,身体应该会接近极限了吧,我去叮嘱好家人。”   ——就这样,众人为了搜索下落不明的少年柳晋而散开了。  奇人也在表示要回府布置后就离开了邵可家。  除了沉睡的秀丽以外,就只有邵可和黎深留在了这里。  “……难得绛攸他们特意做好了晚饭,这下子都要冷掉了。”   看了看摆放整整齐齐,但是还一筷子没有动的桌子,邵可苦笑着坐了下来。  “黎深你也过来吧,如果不吃掉的话未免太可怜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事情我会去的,所以绛攸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   好像因为某种烦燥而在不断开阖扇子的黎深,猛地抬起了脑袋,邵可一面沏了两人份的茶,一面对着弟弟露出了微笑。  “所以,首先要填饱肚子啊,一个人吃的话也很无聊,如果你肯陪我我会很高兴哦。”   黎深的扇子突然停了下来。  再过一阵后,扇子啪嗒合上了。他静静地坐到了邵可的对面,看着很微妙地规规矩矩放好手乖乖等着自己沏茶的弟弟,邵可在内心笑了出来。  “这么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这么两人在一起了呢。”   “……哥哥”   “嗯?”   “虽然那个少年会怎么样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但是与其让哥哥去的话,我现在就立刻让‘影’全体动员出去搜索,如果需要的话,就算要把龙山翻个底朝天,连冬眠的狗熊洞穴都搜索到彻底也无所谓。”   邵可用筷子挑起了几绺青椒肉丝,多半是蓝将军或者是绛攸所做的吧,虽然水分稍微多了点,但是作为新手的作品来说已经很不错了,那些不整齐的切口也让人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  与此同时,有什么微弱的气息就好像影子一样在房间的角落摇荡了一下,就连羽林军的精锐都没有注意到的这个气息,邵可却准确地用视线捕捉到了。  “……这次我并不是去杀什么人,黎深……让人下去吧。”   “不要!”   “黎深……”   “我不希望你再做任何事,不管是由于什么样的目的。那样的少年要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吧,根本就不需要哥哥关心到一个人进入夜晚的雪山的程度吧?我只是希望哥哥和秀丽能够平稳地、幸福地生活而已。”   邵可舀起了已经彻底冷掉的汤。完成度相当高,一定是静兰做的吧?  “黎深,托你一直把我留在府库的福,这十几年来,我能够随心所欲地读书,过上了安静幸福的生活,多谢你了。”   “——才不过十年而已!”   黎深很难得地激动起来。  “才不过十年,哥哥……而且,绝对算不上安静平稳吧。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在知道哥哥去收留被流放的太子之后——我不止一次为了抹杀先王而派遣了刺客。”   邵可悠闲地嚼着腌菜,因为腌制得恰到好处,所以非常美味。  “哈哈哈!不过全都被霄太师挡下来了吧?”   “是,那家伙算是什么东西嘛,成精的狐狸吗?”   “嗯,要是狐狸还要好一点呢。”   黎深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在泡好的茶水翻倒之前,邵可刷地把茶杯举了起来。  “什么会保证安静的生活?大骗子!那个王八蛋皇帝,居然在最后的最后还利用哥哥,把重担推给你——!”   邵可从以前就很漂亮地把才能隐藏了起来,无论是父母还是亲属,没有一个人知道邵可拥有出类拔萃的才能。而邵可就算被拿来和弟弟比较,被当作傻瓜也不反驳的性格也助长了这一点。只有一个人,只有一直在他身边的黎深知道这一点,因为觉得这是一种光荣,因为高兴于这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所以黎深也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善于识人的先王所看中。  杀手的第一要素就是“不管谁看到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凶手”。  “要教导小孩子杀人技术,让对方成为凶手是他的自由,别人会变成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但是我不原谅他居然好死不死地选择了哥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即使愚蠢的父亲把哥哥赶出了红家,黎深也没有担心,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哥哥居然会被那样利用。在知道的时候,他甚至因为愤怒而眼前一片血红。  让邵可坠入了鲜血和黑暗的深渊的一切,黎深直到现在也无法原谅。  红家也好,王家也好——甚至那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先王。  “……无论是学习杀人的技术,还是后来实际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全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我这双染满鲜血的手,并不能怪罪到别人身上。”   “我不管,我才不管那种事情!不管是谁坐上王位,不管要死多少人,哥哥明明也没有必要为了那种事情而受伤的。”   面对好像小孩子耍赖一样地摇头的黎深,邵可苦笑了出来。  ……他非常疼爱这个弟弟。  但是在注意到,在黎深的眼中,这个世界上除了邵可以外的人全都被归类为杂草之后,邵可开始决定和这个弟弟保持一定距离。  然后如同他所预计的那样,因为维持了一定距离,所以在试图缩短这个距离的过程中,不论黎深本人是否情愿,他都和“外部”产生了接触,他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只有邵可一个人,对此邵可非常高兴。  “……因为我的顽固,让你也添了很多担心,对不起。”   黎深在绛攸的教育上,一方面是要求他在学业上精益求精,别一方面在武术上,却只把教导到能够防身的程度而已。之所以这样,多半就是因为发生过自己那样的事情吧,所以黎深不想让养子步上哥哥的覆辙。  “我没事的,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决定,自己走上的道路,遇到心爱的妻子,得到秀丽,收留静兰,教导刘辉殿下,这并不是什么重担哦,我很快乐,也很幸福,而且还有随时随地都在担心我的你在。”   邵可的话,让黎深非常非常难得地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玖琅其实也一直有关心我,我能够有如此可爱的弟弟,真的很幸福呢。”   瞬间,黎深的额头蹦出了青筋。  “……比起玖琅来应该是我更可爱才对吧?玖琅那家伙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哥哥不是吗?为什么哥哥老是对那种家伙——”   “唉呀,泡好的茶都冷掉了,我重新去沏吧。”   “我喝!”   黎深立刻一口喝掉了“父亲之茶”,然后幸福地笑了出来。  “好喝。”   “那我再给你倒一杯吧。”   “好。”   好像球一样被兄长耍得团团乱转,吏部的冰山长官·长黎深的座右铭一定应该是“爱是盲目的”才对吧。  “哥哥……我对于王家和先王都超级讨厌,而且也讨厌那个不但对哥哥撒娇还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的流鼻涕的小鬼王上,而秀丽是我非常非常疼爱的可爱侄女,所以——”   黎深轻轻地扫了一眼通向走廊的房门。  邵可一面为他泡茶一面轻轻苦笑出来。  “至少今天就放他一马吧。”   “算了,反正那小鬼还不值得我放弃和哥哥共进的晚餐……那个,哥哥,咳,我今天也可以……像这样……来这里吗?如、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和秀丽一起,吃秀丽做的饭……”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等你告诉秀丽自己的身份后哦。”   胃口相当不错的邵可,已经干掉了差不多相当于两人份的饭菜。  黎深也终于拿起了筷子,一面戳着冷掉的饭菜,一面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大叫起来。  “……可是,哥哥!在秀丽心目中我绝对是坏人吧?!她绝对绝对认为我是把哥哥赶出红家,甚至还断绝关系的极恶没人性的鬼畜叔叔吧?好不容易在夏天让她觉得我是个好人了——现在却要让她发现我是她最最讨厌的差劲叔叔吗?一想到她会这么说我就无法忍受啊!!”   已经如此说了十几年,到现在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极恶没人性和鬼畜都是事实,但是至少他想要让秀丽看到自己好的一面。  (就算是一成也好,你这份溺爱也在绛攸面前展现一下才好啊。)  (黎深,如何?是很可爱的女孩吧?)  他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出色到极点的女性,他绝对不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嫂子。  (这是继承了妾身和邵可……仔细说起来的话也继承了你的血统的孩子哦,嘻嘻嘻,如何?是不是觉得可以疼爱起来了?秀丽还不知道你的坏心眼,也不知道你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任性大王性格,所以呢——好了,你看——)  原本假装冷淡的黎深,被这句话所诱惑,不小心看向婴儿。  于是,小小的可爱的手,很高兴地冲着黎深伸了过来。  正因为不知道黎深的本性,所以才能够全盘接受他的存在,继承了哥哥的血液,可爱到无与伦比,顺利的话还有可能爱上自己的幼小侄女。  ——黎深很干脆地陷落在了侄女的笑容中。  (真的和我夫君说的一模一样,妾身也很高兴能有如此可爱的弟弟。)  看着明明不知道如何照顾婴儿,还在摇篮旁边转来转去的青年,嫂子突然如此说道。  某一天突然被哥哥作为妻子所带回来的这个女性,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教养品行,怎么看都是出身于相当高贵的大户大家,但是哥哥却顽固得不肯谈起妻子的来历。  (她是妾身和邵可的女儿,所以将来一定会成为合乎你口味的侄女,所以为了让她中意你,你就好好努力吧,笑容、温柔、体贴,通过这些来提升自己的分数吧,首先就是笑容的练习……如果笑得好的话秀丽也会对你回报笑容,趁着现在好好练习吧。)  黎深每天都在很认真地练习,他至今都还记得旁边代替摇篮曲所弹奏的二胡声。  (黎深,如果将来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  刷拉拉落下的雪片,转眼之间就把视野之内的景色都染成了雪白。  在来到龙山脚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不见,而且雪也积得相当深了。  “头疼……这下找起来可费事了。”   在连吐出的呼气似乎都能结冰的严寒中,就连绛攸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头。  “……也许能够把场所确定到一定范围内。”   静兰深深地思考着。  “柳晋虽然有相当急性子的一面,但是如同老爷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结果上来说害得小姐掉进河里的他,之所以会在那之后一个人进入冬季雪山的理由,多半就是——”   楸瑛立刻醒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寻找药草吗?龙山是出名的药草丰富的地方嘛。”   “对,药草原来就很高价……虽然严冬的山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药草,而且还存在着相当的危险性,但是不能否认还是存在能让人产生一定希望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重点寻找药草生长的地方就好了吗?”   绛攸用手里的灯笼照着周围。  “……如果他是中午出来的话,那么应该就没有带灯,昏暗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无法再寻找药草。”   静兰打点起精神拉动了缰绳。  “我们走吧,没事的,我有自信对于这座山比柳晋要熟悉,因为这十几年来,我每年都和小姐一起来这里采摘野菜和药草。”   绛攸和楸瑛再次因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产生的败北感而一阵晕眩。  他们想起了在静兰的严厉指导下磕磕绊绊进行的做饭过程。切的菜太粗,盐放多了,不要扔掉大块的叶子,浮沫要扔掉,你那个饺子是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做饭团。你们这样也算是刘辉近侍?太没用了——因为秀丽和邵可都不在,所以静兰教训起人来也毫不容情。而身为现任圣上的左右手,文武大臣明日之星的两个人,却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在看过了静兰炉火纯青的刀工之后,两个人切出来的长度厚度都不统一的东西足以让他们丧失自信。  前太子殿下是完美主义者,而且具备就算对方是外行也绝对不容妥协的严厉性格。  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是绛攸也说不出什么抱怨,只能为了回应静兰的高要求而和楸瑛齐心协力地向料理发起挑战。……如果静兰即位的话,会成为什么样的君主大概也是显而易见了吧。  这个曾经号称最优秀皇子的少年,在混迹于市井期间毫无疑问是进一步拓展了见识。在采摘药草上的本事,应该也已经接近了彩云国第一才对。  “……请、请多指教……”   两个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拉动缰绳乖乖地跟在了静兰后面。  为他们指引那个地窖的人是楸瑛。  在雪已经进一步加大,而且蜡烛也快要融化到一半的时候——绛攸发现地面上存在着不自然的凹陷,就好像是被什么人挖过一样的痕迹,一个个地继续了下去。虽然没有足迹,但是小孩子浅浅的脚印原本就很容易被积雪所掩盖。  三个人慎重地照着周围,一面呼唤着柳晋的名字一面追踪。过了一阵子后那些凹陷不见了,对于他们的呼喊也没有人回应。  就在他们停下来思考应该怎么办的时候,楸瑛想起了地窖的存在。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这一带有两个小地窖,虽然不是很容易发现,但也许会被小孩子找到,当做玩耍的地方。”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唉呀,羽林军也经常来龙山训练啦,秋天还曾经在这里进行过山菜采摘的竞赛。”   静兰和绛攸瞪圆了眼睛……羽林军的训练是采摘山菜?  “那是相当痛苦的,在被两位大将军训练到腰酸腿软的时候,又要在龙山进行从山脚到山顶的全力往返奔跑训练,最后还要在日头西沉之前把能采到的野菜都采来,而且是按照左右羽林军的部署划分出种类,按照采到的重量进行竞赛。”   “啊,难不成那之后你们把这些野菜都捐给了镇上?我还记得当时因为听说有军队捐赠,野菜大减价,所以和小姐扛了筐子去抢购呢。”   对于这番话,绛攸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楸瑛下了马,开始拿着灯笼用剑在地上戳来戳去。  “我们那里的两位大将军,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要较劲,所以采摘野菜自然也就形成了竞争。不过因为输掉的那个会发飙,所以大家都拼了命去采蘑菇,挖红薯,以及爬到栗子树上采摘栗子什么的。”   “……你也挖过红薯吗?”   “那当然挖过了。哪些是食用蘑菇,哪些是毒蘑菇,什么样的野菜长在什么地方,我们都是在竞赛的前一天晚上,左羽林全员借了府库熬夜进行学习会的。而右羽林军就在我们旁边做着同样的事情。两位大将军一面看书一面火花四射,一个不小心睡过去就要领教大将军的铁拳,真的是很恐怖的一夜啊!”   因为楸瑛的表情是如此认真,所以静兰他们想笑也没能笑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吧。  “当天在山里挖菜挖得最认真的当然是两位大将军……而且糟糕透顶的是在寻找蘑菇的中途,两个人不小心撞了个正着,虽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最后是扩展到了挖洞决战的地步。”   “……挖、挖洞决战?”   “没错,就是看谁能把洞挖得更深更快。总之就是规定了时间限制后就开始大挖特挖,说老实话,就算是鼹鼠和他们相比,绝对都要相形见绌的。碰到了岩石就用拳头打碎,遇到了树根就毫不犹豫一刀两断。无论是哪边都一步也不肯退后。如果没有时间限制的话,他们绝对会把整个龙山都挖个底朝天吧。我一辈子大概都忘不掉当时那种眼看着满天尘土飞扬所产生的空虚感吧……啊,有了有了。”   楸瑛拨开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在那后面,确实有两个肩并肩的地窖,虽然是小孩子都要弯下腰才能进去的大小,但是越往里面就越宽越高,从中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大将军们对于胜负所投注的热情。  “那之后,我和右羽林军的皇将军一起为了掩盖地窖而种植了灌木,当时我们还说恨不能可以把那些讨厌的记忆都一起埋葬掉呢,不过因为彼此都没有剩下多少体力了……”   确实,原来应该让自己等人奉献上忠诚和宝剑而追随的大将军们却致力于挖地窖对决,部下们的志气会坠落谷底也就并不奇怪了,害得绛攸一时间都忘记询问最后到底是谁获胜了。  “……了不起,蓝将军,中大奖了。”   静兰用灯笼照亮了地窖之一——在那个入口附近,由于灌木的关系,能够看到的并非是积雪而是土地,在那里切实地残留着小小的脚印。  因为说话声而注意到红吏部尚书在场的紫刘辉,偷偷地收回了正在试图打开房门的手,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那里。  (总、总不能在这里被红尚书赶出去)  得到秀丽生病的消息后,因为太过慌忙地赶过来,所以忘记寄出“夜袭预告”(即过府拜访申请),所以现在的刘辉处于压倒性的不利立场。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邵可和红尚书在呢……?)  一面对于静兰的不在感到奇怪,刘辉一面前去寻找秀丽。因为贵族的府邸构造都差不多,所以他很快就有了线索,有一个文章还泄露出了灯光。  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略微打开了一点房门,往里面探进脑袋之后,就听到了秀丽有些粗重的呼吸,于是刘辉毫不犹豫地滑进了房间里面。  似乎是把能够找到的火炉全都汇集到了这个地方,房间里面相当的温暖。  已经好久没有和秀丽像这样见面了,不过再怎么说,面对看起来颇为难受的秀丽,比起高兴来,还是担心占据了更大的比例。  与其说是熟睡,更像是由于发烧而形成的昏睡状态,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将手指滑落到了好像苹果一样的秀丽的面颊上后,感觉到了相当的热度。额头上的冰袋也已经彻底变温和了,刘辉瞪了一阵那个袋子后,从窗口跳了出去。他收集起积雪,手脚麻利地丢掉变温吞的冰水,把雪塞进了皮袋里面。  再次返回室内后,刘辉也已经把变温和的手巾重新放到水盆里面投洗了一番后,和雪袋一起放到了秀丽的额头上,也许是这样比较舒服吧,秀丽的苦闷表情多少放松了一些。  也许是额头形成了温度差吧,若干滴汗水沿着脸庞流淌了下来,刘辉试图用自己的手巾擦试——但是注意到这是秀丽给他的刺绣着樱花的手巾后,他慌忙收了回去,在他寻找替代的东西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质地柔软的内衣,于是豪爽地撕下了袖子部分。  (……回、回头被珠翠训斥的话,就老实道歉吧。)  袖子上扯下的布迅速吸收了浮出的汗水,然后他擦拭了放着雪袋的额头、面颊、鼻头——然后用手指仔细地梳理了被汗水打湿而贴在脖子上的头发。这样因为发烧而发红的纤细锁骨和肩膀线条就裸露了出来。  秀丽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好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了一样,无法转移开视线的刘辉把手伸到秀丽纤细的脖子下,为了不让雪袋落下来而轻轻地扶起了她小巧的头颅。然后他把脖子下面乱成一团的浓密头发用一只手推到了枕头外面,然后温柔地擦拭着秀丽被汗水打湿的脖子。  将秀丽的脑袋再次放回枕头上后,刘辉将秀丽头上的碎发拢到了耳朵后面——然后手指温柔地顺着脖子转到了锁骨上。变成了薄红色的肌肤,由于发烧而微微渗出了汗水。  刘辉长长的手指停在了锁骨上,就这样无法离开。  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表情的眼神,顺着染上了红色的耳垂,转移到了好像花瓣一样不时颤抖着的睫毛和纤细的脖子颈上——最后停留在了好像祈求接吻一样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他支撑着床铺的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量,虽然脑袋略微下沉了若干,但是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一样,整个身体没能再进一步下沉下去。  好像是为了证明时间没有冻结一样,头发似乎为了遮掩刘辉的表情一样地滑落了下来。  啪啦,火炉里面的炭裂开了。  好像冰块融化一样,碰触着锁骨的刘辉的食指动了一下,无声地伸向夹衣的手指,把略微有些敞开的睡衣灵巧地合拢,将错位的被子一直拉到了秀丽的下鄂部分。  (……绝对不能对正病着的女性下手啊)  发挥出所有的自制心的刘辉强行剥开视线,原本碰着锁骨的手猛地握成拳头,假装没有注意到手指和心脏的甜蜜颤抖。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咕噜打量了一圈室内,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一张收拾得很干净的小书桌。  看到那上面放着的东西后,刘辉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我会装饰在房间里)  ……虽然说是被霄太师欺骗的结果,但是刘辉当初确实是相信这是爱的证明才把稻草人送给秀丽的。但是,少女却很珍惜地把这个保留了下来。  从稻草人下面露出了一个小箱子,和朴素的室内微妙的不搭调,施加着精细雕刻的箱子,看起来相当眼熟,这就是在秀丽离开后宫的时候,刘辉为了装置给他的情书而送给秀丽的。  (居然为了一行字使用这么昂贵的漆制箱子,你什么意思嘛!我会把它卖了去补贴家计的。)  虽然明知道不可以,刘辉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而打开盖子,在那里,如同他所预计的那样,整整齐齐地收着刘辉至今为止所送给他的书信。  爱恋,哀伤。这份好像要哭出来的一般的感情让刘辉心脏一阵疼痛。  ……他知道,自己对秀丽的爱,和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的不公平呢?她的心灵明明没有变化,却只有自己被如此地束缚住,感情好像雪片一样降落下来。  ——为什么在她后宫的期间,自己什么都没有去索取呢?  刘辉闭上眼睛,静静地压抑着好像是暴风雨一样澎湃的激情。  ……没事的。  “……没事的,我还……还可以……等待。”   刘辉用微微有些干涩的声音,好像安慰自己一样的轻声嘀咕着。他一面把箱子和稻草人放回原位,一面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稻草人进行了加工。  然后他又回到病床旁边,为秀丽替换了变暖和的雪袋和额头的手巾,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对方。在这期间他注意到秀丽的嘴唇因为发烧而干涩地起皮,看着都让人觉得心痛。虽然觉得应该让她喝些水,但是又不想勉强把熟睡的她叫起来。  虽然嘴对嘴喂水这个过于甜蜜的诱惑让他有一阵晕眩,但是却拼命地摇着脑袋赶走了这个念头。  他考虑了一阵后,决定撕下另一边的衣袖,浸透水后放到秀丽的唇上面让她吸取水分。在耐心十足地重复了若干次这个动作后,刘辉不由自主地嘟囔起了不公平。  “……秀丽,你以后可不能随便生病啊,我怎么都没想到生病中的女人居然如此的破绽十足,而且缺乏抵抗……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拷问。”   头发散下来的秀丽,让他想起了不管对方情不情愿就一起过夜的去年春天的事情。  光是拥抱在一起就满足的那段日子,已经再也不会回来。  正因为醒悟到这一点,所以刘辉慎重地、小心翼翼地接近着她,可是,——那个安慰自己的二胡,还能不能再有听到的一天呢?  刘辉自问着,然后露出了苦笑……这一点他也知道。  秀丽以漂亮的成绩通过了适性考试,接下来要接受的会试,大概也不会有问题吧。  (……朕真是个傻瓜)  老是亲手把最爱的女人推得越来越远。  (即使如此——)  刘辉慌乱地确认了一下周围,然后撩起一绺散落在秀丽通红脸孔旁的头发,轻轻印上一吻……这种程度应该会被原谅吧?  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秀丽的眉毛微微挤在一起,眼帘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唔……嗯……好,好难吃……”   好像是为了吐出弄湿嘴巴的布一样,她活动着小巧的舌头。  刘辉瞪圆了眼睛……难吃?  这一点暂且也就罢了,既然醒过来的话,就必须要让她吸收因为流汗而丧失的水分,所以刘辉支撑住了秀丽的脑袋,拿起了杯子。想了想,他又把放在旁边的药包倒进了水杯里面。  “秀丽,你振作一点。”   反射性地喝下了凑在嘴角东西的秀丽,在下一个瞬间猛地睁大眼睛跳了起来。  然后好像见到了地狱一样的惨叫回荡在了整个邵可府中。  “小姐?!”   “秀丽?!”   “出了什么事?”   “秀丽,怎么了?!”   惊人的惨叫,让静兰、楸瑛、绛攸和邵可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室内。  位于那里的,是泪眼朦胧地扭曲着脸孔,紧抓着薄薄地睡衣胸口的秀丽,以及张皇而不知所措的刘辉……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袖子还被扯了下来。  怎么看都是“强行侵犯无法动弹的秀丽的无耻男”的构图。  瞬间席卷了全场的杀气究竟是属于什么人的呢——绛攸也就罢了,连羽林军屈指可数的武将楸瑛也因为从心底冻结的关系而无法分析。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知道。  “明明说了什么都没有做……”   虽然是一瞬,但是看到超级喜欢的静兰和邵可都对自己露出了般若罗刹鬼的表情,刘辉忍不住呜呜地抽泣了出来,静兰也不免抱着罪恶感轻轻瞄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杯子。  而在此时,邵可判断出什么都没有发生后,迅速地冲了厨房。  “……叶大夫的药也就罢了,居然喝下了老爷亲手做的生姜汤……”   一面喝着静兰拿来的正常的水,秀丽一面哗哗地淌着眼泪,真的是鼻子、喉咙和胸口都有一股倍受刺激的感觉。  “你、你说生姜汤……可是完全没有生姜的味道啊。”   “据说是因为生姜用完了……明明没有生姜,还能做得出生姜汤,不愧是邵可大人。”   虽然绛攸很努力地想维护邵可的面子,但是话一说出口,就察觉到自己的败北,不但声音支离破碎,就连视线都不由自主游弋不定,完全不具备什么说服力。  “啊,不过,你确实精神起来了呢,热度是不是也退下来了呢?”   楸瑛佩服地嘀咕着试图伸手去摸秀丽的额头,但是却被绛攸从后面一把抓住了衣袖,静兰和刘辉也立刻拦在了他的前方。  “……我就那么没有信用吗?”   “你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万年发情种!”   “请你先反省一下自己平日的素性。”   “我从珠翠那里几乎每天都要听到楸瑛在后宫花心的抱怨呢。”   面对一个接一个间不容发的回答,楸瑛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对生病的女性下手吧,算了,虽然我承认秀丽放下头发后确实增加了几分艳丽,而且染上了桃色的面颊也非常可爱而别具魅力……”   但是立刻就遭到了绛攸的痛骂。  “你给我去弄个雪团清醒一下脑袋,不要在大冬天里不合季节地乱发骚!!”   秀丽勉强护着好不容易平息了刺激的喉咙,试图庇护楸瑛。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猛地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秀丽的寝床冲了过来。  “秀丽老师!”   面对整个人扑过来的少年,秀丽吃了一惊,尤其是因为两个上午追逐的时候还没有的,少年双手双脚上的雪白绷带。  “绷带!这些绷带是怎么回事?!”   一直睡着的秀丽当然不可能知道,在地窖的深处发现了手拿着药草,似乎精疲力尽地昏迷在了那里的少年后,静兰等人立刻把他送到了黄尚书的府邸。  托了两位大将军投注在挖洞决战上热情的福,这里与其说是地窖更接近洞穴。连风也吹不进来的深处大概是由于地热的关系,甚至可以用温暖来形容。即使如此,他裸露在外面的手脚还是产生了冻伤。但是,因为黄尚书的邀请而等候在那里的叶大夫不愧是被称为名医的人物,多亏了他,孩子的手脚才不会因此而废掉。不过就算如此,就连那个名医都一再叮嘱黄尚书“虽然性命不会有碍,但是今天一天要绝对静养”。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你,不肯听话。”   在秀丽对进房间的面具主人行礼之前,柳晋已经连声说起了“对不起”。  平时总是精神十足的坏小鬼,此时却哗哗地流下了泪水。  “……秀丽老师,上次你不是说暂时要请假吗?可是我听到了,你和堂主说,说不定今后都无法来教我们了。”   “……”   因为不能说谎,所以秀丽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如果会试和殿试都通过的话,如果那个做梦都梦到的日子到来的话……她也就无法教书了。  “其、其实我每天都有做作业,可是交了的话不就结束了吗?如果我不捣乱或者恶作剧的话,秀丽老师不是立刻就要跑去赚钱了吗?说什么今天又可以多做一个工作了,如果我们老实的话,你不是还会见缝插针地开始抄写经文的工作吗?”   一起扎在她身上的视线,让秀丽冒出了一头冷汗。  (……因、因为我觉得他们练字时的时间很浪费的啊……)  柳晋也许是觉得抽泣的行为很丢脸吧?拼命地吸了好几次的气。  “即、即使如此,只要你能一直在我们身边就好,我还以为永远都能听二胡的。可是既然剩下的时间已经很少了,我就想要更多更多在一起啊。我、我并不是想要故意为难你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因此而掉到河里病倒……”   面对再三重复着对不起的少爷,秀丽苦笑了出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让你忍耐了那么多。”   柳晋粗鲁地用缠着绷带的手背擦了擦泪水,抓住了秀丽的被褥。  “……秀丽老师!请你嫁给我!”   面对柳晋超出意料的大叫,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嫁?  “可是你不来的话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你是要嫁给什么人,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吧?啊,如果是庆张哥哥的话我绝对不会答应!我会娶你的,所以请你等我一下啦,我不会在意年龄差距的,也不在乎你有多么凶,而且再过五年的话我绝对会成为不输给静兰的好男人!”   是自己多心了吗?总觉得有某个单词特别让人在意。  “等一下,少年!那种事情的话朕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   话声刚落,刘辉已经一个转身,接住了原本明显是瞄准了自己后脑勺而来的某个东西。看着他反射性接住的东西,除了秀丽和柳晋以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突然会有扇子飞过来?”   刷,空气冻结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回答秀丽的问题。  ——他在,绝对在,就在房门后面,每个人都如此确信。  “这是谁的扇子啊?哎呀,是很上等的东西呢。”   静兰、楸瑛和黄尚书偷偷地扫了一眼绛攸。  绛攸拼命装成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然后以朝廷第一才子的名声为赌注,全速运转着头脑,思索着上司兼养父希望自己现在采取的行动。  (是应该现在在这里披露那个人的存在呢?或者说想办法糊弄过去?)  “哎呀,刘辉陛下,不好意思,我的手滑了一下,扇子就飞了过来。”   手拿着汤盆笑嘻嘻走进这里的邵可,轻松地抱以了谎言。  “柳晋,你爸爸很担心你,你也该回去了,谢谢你为了秀丽而采摘药草,我们会好好使用的……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邵可好像安慰一样轻轻地敲上了柳晋的脖子,柳晋就好像被柔软的棉花所包围住一样,轻轻点点头就失去了意识。因为这个动作过于若无其事,所以就连楸瑛和静兰都没有注意到邵可做了什么。  “……柳晋去找药草?”   “嗯,他为了你而跑到雪山去挖草药哦。”   秀丽终于明白了那些雪白绷带的意思,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入睡的柳晋的脑袋。  “回头要和大家道谢哦!他们是听说你发烧,所以才来探病的,特别是黄尚书,还带了装饰在那里的兰花以及药物来。”   秀丽扬起脸,将视线转移到了花瓶中美丽的兰花上面,接下来她转过头看着在房间角落观望着事态发展的假面尚书,不好意思似的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黄尚书,没法进行任何的招待……您居然送了我如此美丽的花,因为很少从男性那里收到花,所以我真的很高兴。”   楸瑛几乎要仰天大叫……自己这样的高手居然会在探望女性时忘记带花。  (虽说是因为她平时总是为了食材而高兴,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上面,可是还是……败笔啊!!)  而此时,空手而来的刘辉自然更在讨论范围之外。  黄尚书无声地接近,非常自然地用手抚上了秀丽汗湿的额头。  “……虽然还有热度,不过脸色似乎已经好看多了。今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既然好不容易通过了适性考试,那么就要以万全的姿势迎接下面的考试才行……我等着你!”   感觉到自己尊敬的黄尚书若无其事的话语中蕴含着体贴,秀丽的眼睛一阵湿润,自然而然地回答出的“是”是也洋溢着亲热。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事态,刘辉抓住了绛攸逼问“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在朕不知道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可是绛攸因为对于门外飘荡着的浓厚怒气更加在意百倍,所以没能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  “啊,难道说,那些水果和药物小山也是黄尚书带来的吗?”   秀丽指了指在桌子上堆积成山的那些东西,全场再次掠过了一阵紧张。  “……不,那个不是我带的。”   “那么是绛攸大人或者是蓝将军吗?”   “不是我。”   “……也、也不是我。”   “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啊,绛攸大人。那么是刘辉……不可能的。”   “为什么?”   “要是你的话,肯定会像上次夏天的鸡蛋那样,把同样的东西成堆拿来吧。”   别说是这样了,根本就是空手而来的刘辉一时无言以对。  “……还有什么人在吗?”   这一瞬间,除了秀丽以外所有人的意识都转向了门外。  邵可等待某人的表现,并且用视线阻止了为了制造契机而试图开口的绛攸——不能娇惯那个人。  一、二、三,没有回答。  邵可无情地在弟弟的额头上按下了落第的标记。  “曾经还来过一个人,不过已经回去了,这把扇子也许就是他忘在这里的吧。”   好、好苛刻——!  听到邵可斩钉截铁地把黎深排除在外,绛攸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似乎都能看到在门背后的黎深魂魄从口中飞出来的样子。  “啊?果然还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因为他想要直接告诉你姓名,所以下次再说吧,你就先收下他的好意吧。”   “嗯,嗯”   “刚才静兰给你做了粥,你如果吃得下就先吃点吧,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我这就给你去沏茶。”   最后的一句话让全场再度冻结,可是在来得及阻止之前邵可已经出去了,因为知道女儿的热度下降,所以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秀丽因为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只能干脆地认命,但是她却担心会不会连累客人们。  “……请、请大家趁现在回去吧,如、如果出现会妨碍到明天工作的话,就糟糕了……真的,各位不必客气,请立刻回去吧。”   黄尚书轻轻地抱起了爬在垫子上睡着的了柳晋。  “……就让这个少年今天先在我那里休息吧,他父亲现在大概正着急,而且叶大夫也留在我那里,所以我就不客气什么,先行告辞了。”   “啊,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今天来探望我!”   黄尚书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掠过了秀丽的喉咙,秀丽花了点时间才明白,对方是用长长的手指将她凌乱的头发梳拢到后面。  “……好好休息吧,等你完全康复之后,我会送你山茶花的。”   姿势优雅地抱着柳晋离去的黄尚书,帅气到了让人甚至不会在意他那个奇怪面具的程度。  ——而在此时,离开房间的奇人,顺带捡走了一个东西。  “回去吧,黎深,你在这里只会打扰邻居的,不要呆在这里碍事了!”   “……叔叔……我是你的叔叔……你的叔叔,善良的红黎深……一直,一直在暗处守护着你……从心底里希望着能够每天早上每天晚上都吃到你亲手做的包子……”   红黎深蹲在角落里,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从某种角度来说已经是一个幽灵,他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邵可已经给他了落第评判,一直在那里努力练习自我介绍。  奇人用空着的那只手拖上了黎深。  “为了未来夫人娘家的叔父大人,我今天就对你体贴一点吧,如果让现在的你返回红府的话,被迁怒的李侍郎一定会被你欺负到精疲力竭,明天在政务上派不上用场的,所以就暂且收留你到我家吧,这也算是看在大家是同榜进士的情份上,你要好好感谢我哦,如果要喝几杯的话我可以奉陪。”   “谁会把侄女嫁给你这个面具男!我会为秀丽找一个这个世界上最棒的男人作老公!因为他可是要成为哥哥半个儿子的家伙……要让完全无关的外人成为儿子,我是绝对不会容许的!”   “不要搞错了,白痴!要让我叫邵可大人作父亲的话完全没有问题,我有自信能够成为世上第一的男人,最重要的是秀丽即使看到了我的素颜也能够正常地和我对话。”   奇人的声音因为面具的关系而有些模糊,听不出来是真心话还是玩笑。  一面用力拖着没有离开意思的黎深,奇人一面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话说回来,还真有逗弄的价值啊。”   遭受激烈冲击的君王的表情,实在相当精彩,另一个人也是。  “凤珠……你是真心要和我展开争夺战吗?”   “我们现在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吧?你先努力向秀丽完全自我介绍吧。”   “我不需要敌人的同情!”   “你不是和邵可大人两个人共进晚餐了吗?这不是挺好了吗?有了这个今天你就该满足了吧?”   听到他的话,在一阵相当长的沉默后,黎深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头,楸瑛在那边屋看到黄尚书意料之外的男人味,从心底里感到佩服。  “……了不起,感觉是成熟男子的魅力和游刃有余的全面展现呢,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今天我认输……就算带着面具,那种程度的男人味还是要让人甘拜下风啊。”   而此时,刘辉在不停地发抖——刚才那好像恋人之间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和他那么亲热,秀丽?!朕怎么没听你说过什么山茶花的问题!每次冲着朕的话就只会发火,说什么朕没有大脑啦,太轻浮啦,不肯好好工作,是昏君啦……”   “……那当然啦,谁让你明明是君主,还大大咧咧地跑到这种地方来?我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话说回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夫人真是不可思议呢,他明明那么体贴。”   能够对于那位户部尚书说得出这种评价的人也就只有秀丽了。  “不对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绛攸大人还有蓝将军赶紧趁着茶还没有沏好赶紧回去!”   想起了“父亲茶”的现实,秀丽慌忙催促他们。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而在精神上已经疲惫的两个人打算老实的点头。但是,就在他们的头颅落下之前,静兰从后面一把抓住了两人的手臂。  “——两位,你们还没有收拾厨房。”   听到那不会让秀丽听见的低沉——而且冰冷的声音,两人猛然醒悟到了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  在整理餐具之前就去了龙山,回来之后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盘筷,而且现在,在邵可沏茶的过程中,很有可能厨房已经被进一步的弄乱。  ——面对府中这种现状,能干的家人·静兰当然不会放过眼前的免费劳力。  现在两在劳力已经彻底抓牢,静兰冲着秀丽微微一笑。  “小姐,雪已经积得不小了,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就请让他们住下来吧,而且似乎也能帮忙做家务,这样可就再好不好了。”   “啊?不行的!怎么能让客人做这种事情?!”   绛攸和楸瑛看见了心中的绿洲,不由自主一阵感动。这个世界原来并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没错,至少还有这名心地善良的少女。  “……没关系的,秀丽小姐,今天就让我们来帮忙吧,回头我会送上探病的花束。”   “平时都一直是你在做东西给我们吃,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听着这样的话语,刘辉自然也不能不说什么。  “朕、朕也来帮忙!我可以帮上忙的!!”   静兰笑着点点头。  “谢谢你,圣上,相信今天刷锅的经验迟早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可以把一国之主都指示去刷锅的男人——茈静兰。  很少有人知道,那天彩云国国王和他的两位近臣直到半夜都在致力于刷锅洗碗。  (你知道吗?厚重的茶垢要用盐才能弄得掉,米糠是不能丢掉的,如果把它弄到抹布上面的话就可以把地板擦得闪闪发亮的。)  不久之后,圣上得意地披露出的种种家庭型智慧,让他的臣下们很是为了出处来源而大惑不解了一番。 终  不知道是因为叶大夫的药物呢,还是邵可特制的生姜汤的功效,在喝完粥的时候,秀丽的身体已经轻松了不少。随着身体温暖起来,睡眠也开始温柔地对秀丽招起了手。  在闭上眼睛之前,秀丽注意到放在书桌上的稻草人上面起了微妙的变化。稻草人的脖子上用薄薄的紫色丝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秀丽不由自主喷笑了出来,他是什么时候打扮的稻草人?但是那可是稻草人啊。  ……秀丽知道,她知道刘辉其实很在意自己受骗后送了稻草人给秀丽的事情。  她也知道,就算那些礼物只能用离奇古怪来形容,也全都蕴含着充分的心意。  可是,他们不能跨越最后的一线。  所以他的话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秀丽没有去深思。  哪怕只是短暂的平稳也好。  秀丽想起了刚才的朦胧之中,轻轻伸过来的手。  温柔的,好像爱护花瓣和雪花一样的纤细动作,只有手指尖,好像在阐述着不可动摇的意志以及潜藏着激情一样的火热。  虽然因为发烧而意识朦胧,秀丽甚至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那是刘辉的话……)  总觉得,他是在慎重地、很有耐心地,在等待秀丽打开心扉的时机。  秀丽所感到的不光是温柔,还有一抹无法掩饰的不安。  如果他一定要求自己给出来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的话,现在的秀丽能够做出的回答还是只有一个。  其实,这样反而能结束一切,可是他动绝对不会说出口。这份慎重,显示出他并没有被一时的感情所俘虏的冷静,而这也是他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坚定意志的显现。  ——偶尔,会有一丝畏惧的影子在心底闪过。  直到现在也没有嫔妃的君王。  (……怎么说呢?)  哪怕一个人都好,如果他能娶一位美丽而且可爱的千金小姐做夫人的话。  或者像以前频繁地更换侍宫一样,让后宫百花齐放也很不错。  也许只是自己自我陶醉,也许刘辉所表露出的爱情只类似于对邵可的亲爱,也许他没有嫔妃是出于其他理由,并不是秀丽的缘故。  可是永远维持着空荡荡的后宫,就好像在说只为了等待一个人一样。  (拜托了……)  请你不要那么的慎重。  那份体贴,那份感情,虽然让我迷惑,但是绝对不是讨厌。  对于用手掌怜爱地碰触着自己的他,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抱有同样的感情。  即使如此——(有些事情不是光有爱和被爱就能解决的吧……)  在被淹没的记忆远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终于闭上了肿胀的眼帘,秀丽点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是彼此相爱就能解决一切的。  啊,对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逃离恋爱的吧。  ——我多半——不能给你回报。  对于在自己逐渐陷入梦乡的时候而伸过来的温柔手掌,秀丽迷迷糊糊地说道。  ……对以拜托了……请不要说什么只爱我一个人。  从她闭上的睫毛边缘,积聚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第二天,秀丽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恢复,仿佛昨天的热度只是一场梦境一样。  (……要如何说呢,感觉上一整晚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东西……到底是想什么来着?)  完全没有记忆了。  也许是因为感冒的缘故吧,秀丽不小心睡过了头,刘辉他们已经回到了王宫里,原来做好了准备要面对凄惨的厨房,结果那里却亮闪闪的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昨天他们想必相当辛苦吧。  (回头一定要为了大家的探病好好道谢才行。)  “话说回来,好久没有感冒,这次反而有些赚到了的感觉呢。”   梦到了和母亲的回忆,受到了大家的关爱,感觉到他们为自己担心,秀丽非常高兴。  顺带一提,那天宋太傅号称“干布摩擦性比较好”,从而送来了大量的手巾,而霄太师则号称“这个绝对能立刻让秀丽精神起来!”,于是送来了“画在画布上的金块”这样特大号挂轴。因为看起来很吉利,所以秀丽规规矩矩地把它挂了起来,每天都进行祭拜。楸瑛也早早送来了早放的美丽梅花,黄尚书也依照约定送来了山茶花,而后珠翠和蝴蝶姑娘,及至于街上的人们都前来探望她,让众人的体贴深深地渗透进了她的心中。  “小姐,你现在还不能不喝汤药哦,也不能吝啬火炉的炭。”   “没错,秀丽,要弄暖和一些才能睡好啦,不能打开窗户的。”   这其中,父亲和静兰的体贴尤其让她感动。  ——过了几天,那把扇子通过绛攸的手而还回了黎深的手上,但是,那上面居然附上了“致前来探病的好心人”的秀丽的亲笔书信。书信中对于好心人众多的礼物诚挚地进行了道谢,黎深的狂喜乱舞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嘿嘿嘿,怎么样?绛攸!!是秀丽的亲笔哦!你也能从这个笔墨的漆黑和浓度上面感觉到爱意吧?”   “…………恭喜你,黎深大人…………”   那之后的好一段时间,朝廷上都在散播着吏部尚书不小心伤到了脑子的流言。  那个女人,曾经非常的顽固。  (话说回来,所谓的爱是什么东西?你不认为自己是傻瓜吗?你说你迷上了要杀的对象?我可没听说过有那么愚蠢的杀手。嗯,不过考虑到你能够杀到这里,想必在技巧上是不会落在人后了。少在那里罗嗦无聊的事情,快点做该做的事情吧,就如同以前你曾经好像对待玩偶一样斩断众多人头那样,你也拧下妾身的脑袋好了,以你那像冰决一样的心的话,想必连眉头也不会动一下才对吧,那样就一切都结束了。)  对方那好像赶苍蝇一样的随意手势,似乎在表达着从心底感到的厌烦。  可是。那可以比拟闪电的激烈眼神,让他一眼就陷入其中。  (爱?那种东西能有什么作用?)  别说是对上司命令自己杀掉的对象下手了,就好像双手双脚的铁枷都被解开一样,自己的心就如此地被带走了,比任何人都要哭笑不得的就是原来捡回了性命的当事人本人,事后他没少因此而受到冷嘲热讽。  在为了躲避立刻杀到的追兵而进行的逃避过程中,就算他号称是稀世少有的杀手,也险此就此断送性命,直到现在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以完美控制感情的自己,为什么,会采取那样的行动?  (因为憎恨也是件麻烦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对那种事出手。你是白痴吗?你难道以为妾身迟早会有一天把你称为‘相公’吗?真是可喜可贺。)  可是嘟嘟囔囔抱怨的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用那个可喜可贺的词语称呼他了,也开始对他露出美丽的笑容。  (不过啊,我的相公,有些事情不是光有爱和被爱就能解决的吧。)  要说服过于顽固的他,究竟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呢?  然后,幸福的生活又过于短暂。  (邵可,我爱你,嘻嘻嘻,秀丽和静兰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妾身真的很幸福呢。)  能够在临死之时还这么嘻嘻嘻地笑出来的女性,也就只有她了吧。  (我的相公啊……不要太过哭泣……)  她死亡的夜晚,天空划过了和她的眼神一样鲜烈的闪电。  ——邵可所爱的女子,终身就只有她一个人。
蔷薇公主

  “您回来啦,圣上。看来您昨天晚上是在什么地方好好享受了一番啊……我并不是要阻止您的微服私访,可是我希望您至少能告诉我们您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深夜——好不容易完成了政务返回卧室的刘辉,面对伴随着轻微的衣衫摩擦声而进入房间的珠翠,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珠、珠翠……”
  作为后宫的首席女官,珠翠曾经作为贵妃近侍而留在秀丽的身边。在秀丽走后则转侍奉刘辉。开始这是因为能够和刘辉讨论秀丽话题的人只有她一个,不过自从了解到她无可挑剔的能力后,她就作为执掌刘辉身边大小事务的女官,成为了不可缺少的存在。
  “无论是护卫的士兵,还是早晨前来打扫的女官,一旦发现找不到主上的身影,会出现什么样的恐慌也是显而易见的吧。只要和我交代一句的话,就不会造成多余的骚动……而且居然连衣服都弄破了……”
  一面帮刘辉脱下外衣,生气的珠翠一面毫不留情地数落着。
  对这一点刘辉也很中意。不会说多余的事情,但是该说的却清清楚楚说出来,该生气的时候就生气。能干勤快、细心体贴,而且最重要的是,珠翠不会象其他女官那样,为了笼络身为主上的刘辉而想尽办法献媚。
  绝对不愧对才色兼备这样的形容的珠翠,听说曾经连日受到过一人走廊都挤不下的众多高官们的求亲,可是她对于这些全都干脆地拒绝了。
  当询问她是为什么的时候,她曾经带着美丽的笑容回答。
  (因为我心目中已经有一位倾慕的大人。这有什么不可思议吗?)
  刘辉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让她担任自己的贴身女官的。
  如果让人知道是刘辉主动让她担任贴身女官的话,不要说是下面的宫女了,就连大臣们都会理所当然认为这也包含了晚间的宠幸,不过刘辉对此并没有加以否认。反正该知道的人知道就足够了,而且这样的推测多少可以起到缓刑的作用。
  如果让人认为自己有好好和复数女性上床的话,那些“罗嗦的话题”也就能少一些了吧,就算只能争取到短短的时间也好。
  “对、对不起,那个,因为朕听说秀丽病倒了,所以一时慌张……”
  “秀丽小姐吗?”
  正在解开王冠上复杂的纽带的珠翠的手,一下子停下了。
  “情形怎么样?会不会很糟糕?有发烧吗?难道说是胸口的毛病。”
  在这番暴雨般的倾泻而出的问题中,充满了对于秀丽的发自心底的关心。听到这个恨不能立刻就飞过去的声音,刘辉苦笑了出来。
  “好象她是因为什么缘故而掉进了河里,所以患上了感冒。昨天晚上去拜访时还烧得很厉害,不过今天早上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已经几乎不怎么再发烧了。我想应该已经没事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明天给你一天假,你可以悄悄去看看她。”
  “那就一定拜托了。”
  珠翠一面仔细梳理着刘辉有些卷曲的头发,一面突然微妙地重重叹息了一声。
  “……难不成,蓝将军昨天也在邵可大人的府邸吗?”
  “啊……怎、怎么了?又有什么对楸瑛的抱怨吗?”
  “只要他自己不有所改变,我就不可能放弃对他的抱怨。因为不管我对蓝将军强调多少次,请不要把后宫和青楼混为一谈,他都永远不肯听。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哪个近卫将军会平均每三天就跑到后宫来过一次夜的!托他的福,今天又有一个女官离开了后宫。”
  “那、那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
  “因为昨天那个女官给蓝将军发了书信,上面写着‘如果今宵君不能来的话,妾身将如同露珠一般从君的眼前消失’。结果那个女孩就理所当然的以失望的心情离开了这里。”
  “……是、是这样吗?”
  楸瑛昨天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而且直到半夜都在刷锅。
  好象是为了表达心中的烦躁一样,珠翠加快了梳理的速度。
  “这里并不是只有享受恋爱游戏的女官。就算有的女官一开始就心知肚名这只是个游戏,也不知道哪种男人到底有什么好,还是会不知不觉中就加深了热度,最后闹到事态无法收拾的地步。而一到这个地步,蓝将军就会自然而然地远去,她们就转而来找我哭诉。虽然这种事情应该又自己负责,但是我作为首席女官,有在最低限度的范围内保护她们的义务。不过我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象这样向主上直接申诉而已。”
  “唔,可是朕也不能要求保护自己的羽林军将军不能进入内宫啊。”
  呼,从背后传出来了烦躁的叹息声。
  “既然蓝将军完全对别人的意见置之不理,那么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加强防御了……真是的,那个难道是蟑螂不成?不管怎么追打都会随时随地冒出来。而且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就是要在蓝将军到达的时候立刻赶过去,免得有了中了他的毒牙,就觉得好无奈……”
  看起来真的是相当辛苦了,所以不光是把对方称为那个男人,甚至还降格到了蟑螂的程度。不用回头看,刘辉也知道珠翠现在一定是露出了好象咬到了臭虫时一样的表情。仔细想来的话,在刘辉坐上王位之前就已经到了不少关于楸瑛的传言,所以不用猜也知道,两个人必定是经历了长年的干戈冲突的。
  (就算如此)
  刘辉微微扬起头,用手扶着下颚。
  那个男人自尊心极高,不容许妥协,虽然有圆滑的一面,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就是硬汉性格,对自己也很严格。
  但是这样的他,却偏偏在女性问题上就好象换了个人一样地不知检点。对此刘辉经常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他是喜欢恋爱游戏的话,从刚才那个女官的遭遇来看,他似乎没有在游戏上放下太大的比重。明明只是好色。却从来不停下追逐花朵的脚步。
  既然他原本是很有主见的人,那么一旦一定一下个对象的话,应该会放弃玩乐才对。
  (好象也没有什么特别让他执著的女官,如此频繁地出入后宫也是个谜团呢。)
  这个样子简直就好象是特意为了惹火珠翠而来的。
  “啊啊,雪又开始下了。再加一点火吧。”
  凝视着飘荡在夜色中的雪白碎片,刘辉眯缝起了眼睛。他阻止了想要关上微微打开的格子窗的珠翠。
  “……没关系,这样就好”
  “是。”
  珠翠让窗子维持了原状,在火盆里面加了几块炭。为了让热度更好地散发出来,她拨开了炭灰,同时加入了一块香料。开始在室内飘荡的香味,让刘辉叹息了出来。
  “……珠翠,为什么选择这种香?”
  “因为王上会露出如此烦恼表情的理由,我只想得到一个而已。”
  珠翠比平时多准备了一件寝衣,手脚麻利地披在了刘辉身上。从打开着格子窗飘进来的冷空气,让刘辉的吐气也变成了白色。
  “你真是体贴过头了呢。顺便也为我弹奏一曲二胡好吗?”
  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正在准备酒杯的珠翠的手停了下来。
  “……由我弹奏就可以吗?”
  “没关系,随便给我弹些什么吧。”
  珠翠默默地打开了收纳着二胡的柜子。曾经每天晚上都编织出音色的二胡,现在却只能等待着弹奏者而陷入沉睡……就好象圣上一样。
  弓弦轻柔地滑动,旋律静静地开始流淌。那是让人联想到演奏者本人的凛然而沉稳,清纯却又华丽的丰富音色。
  刘辉手扶着下颚,单纯地眺望着从窗子缝隙中隐约可见的雪花。
  二胡的音色,缓缓地让他回到了过去。
  (为什么蔷薇会有刺?)
  明明还不到一年,却好象是非常遥远的过去的日子。
  自从第一次拜访她房间的那一天起,刘辉的噩梦就宣告了终结。
  (因为蔷薇爱上了人类的男子)
  于是,刘辉也坠入了爱河。
  她给了自己体贴,给了自己温暖。被那双手轻轻抱着而入睡时的温暖,到现在都可以清晰地想起。搔的面颊痒痒的头发的味道,以及手指戏弄一般地梳理着头发的感觉,也都记忆犹新。
  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那柔软的身体带来的温暖,所以刘辉决定从那天起,就和秀丽一起入睡。
  (我想要听昨天的故事的后续)
  面对嘟嘟囔囔抱怨的秀丽,他找出了这样的借口。
  其实在中途睡过去的经验,就只有最初的一回而已,为了能在第二天还能够使用同样的手段,那之后他每次都只是在中途假装睡着而已。
  而不知道这一点的秀丽总是一面叹气,一面很有耐心地每天晚上重复着故事,特别是最开始的蔷薇公主的故事,刘辉都听到了可以背诵下来的程度。
  (以前啊,有个名叫蔷薇公主的,非常非常美丽的公主,因为她拥有可以治愈任何伤势和疾病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所以很多人都来向她求婚……)
  讲述着故事的秀丽的声音非常温柔,从来不曾透露出过厌倦。
  好象是为了想起当时的每一句话一样,刘辉缓缓地垂下了睫毛。
  ——一个看中了蔷薇公主不可思议力量的贪婪男子抓住了她,把她带到了地上。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利用公主不可思议的力量让家族繁荣了起来。
  可是,他无法封住他人的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蔷薇公主有关的传言,伴随着她的花容月貌而流传开来。
  听说了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公主可以让月光都黯然失色的美貌后,向她求婚的人从此络绎不绝。
  可是害怕失去公主的男人把她隐藏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关了起来。
  为了寻找失踪的蔷薇公主,众多的有心人踏上行程,分散到了全国各地。
  另一方面,被关起来的蔷薇公主,一个人被锁链孤单单地束缚了起来。
  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男人什么都会送来——除了名为自由的礼物以外。
  只要希望就能实现——作为和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交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蔷薇公主甚至忘记了逃跑的事情,只是任凭自己随波逐流。
  时光不断流逝。
  某一天,在蔷薇公主面前出现了一个青年。
  他跨越了层层的障碍,一心前来寻找蔷薇公主,而在见到公主的瞬间,他对公主一见钟情。
  他带着被锁住的蔷薇公主远远逃走。
  虽然不知不觉中,蔷薇公主失去了她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青年却并不在乎。
  面对这个只是忠实地爱着蔷薇公主本人的男子,公主紧紧封闭的心灵逐渐绽放出了花蕾。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情投意合,生下了爱情的结晶。
  可是那个孩子却遭到了病魔的侵袭,失去了治愈能力的蔷薇公主发现,如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她还可以实现一次愿望。
  蔷薇公主没有犹豫。
  (……虽然我会变回单纯的蔷薇,但是不管要过多少时间,我的心都是永远属于你的。所以,我会为了不再被任何人囚禁而生出刺来。只要看到蔷薇的刺,就请你想起我哦,那就是我的爱的证明。请不要忘记,我是真心地爱你,你一定要幸福啊,让我获得了幸福的相公!我的刺,直到这个世界终结的那天为止,都会只为了你一个人而脱落……)
  留下了一直要延伸到时间彼岸的爱的约定,蔷薇公主的生命化成了露水。
  (……所以,蔷薇上才生长着刺。)
  好象是因为这个温柔的爱之物语而感到了不好意思,秀丽每次最后总是那么简单地概括一句。
  ——那时候他还什么也不知道,以为这样的夜晚今后还能成千上万地度过。
  那时候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虽然心灵的距离会缩短,但是两个人的实际距离却会越发的遥远。
  ——……所以拜托了……请不要说什么只爱我一个人。
  沙沙,雪花无声地落了下来。
  “珠翠,你认为朕是傻瓜吗?”
  为了不打扰到二胡的声音,君王低声地说道,珠翠也静静地回答。
  “我知道,你同时也非常的贤明。”
  “……珠翠,你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和心上人结合吗?”
  “不,我想不可能的。因为那位大人一定会终生思念着自己唯一的夫人。”
  “……这样好吗?”
  二胡的声音,好象是在展现珠翠的心声一样,越发地温柔起来。
  “……我想到那位大人胸口就会疼痛。可是也许是因为思念了他太久太久的时间,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喜爱。我不想破坏那位大人所喜欢的任何东西。就算他投注在我身上的微笑没有特别的意思我也很高兴,只要那位大人生活地幸福,只要这样而已我已经很幸福……我这么想,难道不行吗?”
  说到这种地步,自己的独身终老几乎已经成为了定局。面对如此苦笑的珠翠,刘辉陷入了沉默。
  啪啦啪啦,炭火发声了小小的声音。
  不久之后,刘辉好象忏悔一样地低垂下了眼睛。
  “……可是朕,不光希望爱他人,也希望被爱。”
  “啊,这是非常自然的心态。”
  “你认为朕是傻瓜吗?”
  面对再次发问的刘辉,珠翠停了弓弦,温柔地笑了出来。
  “……正因为如此,我才说你非常贤明啊。”
  虽然祈祷着她能够爱上自己,却将一切压抑在了心内,按照少女的希望给予了她自由。
  在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握自己的手中的状况下——究竟有多少的男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但是,朕还是痛感自己是个傻瓜……”
  “比起自以为贤明的君王来,你这样要好得多哦。”
  面对没有否定的珠翠笑了一下,刘辉轻轻挥挥手。
  “抱歉让你这么晚了还在弹奏二胡,你已经可以走了。”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珠翠将二胡放回了原本的场所,优雅地行了一礼后,伴随着衣衫摩擦的声音退出了室内。
  (真难得他会这么的沮丧。)
  一面穿过把守着房门的侍卫身边,一面回想着王的样子的珠翠,因此而很不小心地没有注意到背靠着旁边的圆柱站立在那边的男人的气息。
  “……那个二胡的声音果然是出自你手啊,珠翠。”
  那个好象抢夺一样地拉起她的手,动作娴熟地在她的指尖印上一吻的家伙,让珠翠冻结在了当场。
  “蟑……不对,蓝将军!”
  “很难得的在我拜访后宫的时候你却没有出现,所以我想你说不定在这里,果然不出所料。好久都没有听到过你所演奏的美妙音色了。”
  珠翠用力抽回手,吊起了柳眉狠狠瞪着楸瑛。
  “蓝将军,你要去探望秀丽小姐是你的自由,不过既然无法回应倾慕你的女官的约会,那么至少给她一封书信不好吗?”
  楸瑛微微扬起了眉头,展现出了一个蕴含深意的微笑。接下来他微微弯下身躯,在珠翠的耳边好象情人呢喃一样地低声说道。
  “哎呀呀……当然应该这么做了,你居然会因为无法见到我而如此的难过,简直像做梦一样呢!因为思念着冷淡的你,我度过了不知多少个不眠夜晚,没想到我无奈的倾慕之心终于有了得到回报的一天……”
  啪嚓,珠翠的理性之弦就此断掉了,她不由自主动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放弃了想要把左羽林军将军变成一具尸体的冲动。
  “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梦想,而是单纯的妄想!我奉劝你去淋一晚上的瀑布来消除杂念。”
  “你居然认为我的仰慕之心是那么简单就能消除的吗?人家好伤心。”
  “那么你就花上一百个一千个晚上去冲瀑布吧,早早就放弃可不像个男人哦。”
  “对,所以我也不会放弃你的,这样很有男人味吧?”
  趁着珠翠遭到自己的话的反击,一时间说不出话的空隙,楸瑛的手臂麻利地环绕到了她的腰上。
  “你要我重复几次同样的答案才满足?我不喜欢年纪小的人。”
  “年纪小的男人也别有一番韵味哦……口味那种东西我很快就能让你改变过来的。”
  楸瑛说着就近乎完美地自然而然地把嘴唇凑了上来,但是,在眼看就要达到目的的时候却被珠翠的手无情地挡住了。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别说是年纪小了,我看你根本就是小孩子,和你根本无话可说。”
  虽然珠翠确实比他要年长好几岁,不过小孩子这个词还是忍不住让楸瑛嘟起了嘴巴。
  “怎么能够说眼看就要迎来二十五岁生日的男人是小孩子呢?”
  “玩弄女人玩得虎头蛇尾,还不懂得收拾残局的男人哪里算是大人了?”
  也许是心里想到了什么,楸瑛闭上了嘴巴。
  珠翠推着他的胸膛,无声示意着他放手,但是楸瑛却半点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你要撒娇也请适可为止好不好?那些宫女们也真是的,明知道你是心里藏着其他人的花花公子,却偏偏还把你的花言巧语当真,自鸣得意,到最后只能以哭泣收场。”
  虽然要挣脱他的手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身为羽林军将军的蓝楸瑛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珠翠可不打算因为披露了这样的本事而遭到深究。无奈之下珠翠只好尽可能努力地装出普通人的样子来挣脱对方的手臂,费心费力地一个人努力挣扎。也因为如此,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楸瑛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果然……”
  不久之后,就好象对待什么精雕细刻的易碎品一样,他拉过了珠翠的头颅。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不由自主想要撒娇……因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非常的温柔。”
  将嘴唇轻轻地压上了珠翠丰茂的头发上后,楸瑛脱下了自己披着的外套,包裹住了珠翠的身体。在她的周围,飘荡起了楸瑛的薰香。
  “……我有些事情想要考虑一下。不好意思,今天我无法把你送回室内了,请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一面诧异着对方突然僵硬的声音,珠翠一面觉得庆幸地行了一礼。因为是冷到了连骨头都要冻僵的夜晚,所以他的外套就不客气地借用了。不过走了几步之后,珠翠突然感觉到了迷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做了什么来着……?)
  原本只是几片几片地飘下的雪花,现在却已经快要成为暴风雪了。
  吹进来的风中,已经带着光是火炉所无法抵抗的冷空气。可是刘辉还是没有试图放下窗子,而是凝视着落下的雪花而默默坐在那里。
  …………所以拜托了……请不要说什么只爱我一个人。
  昨天晚上。
  在半夜洗碗的间隙中,刘辉曾经抽空去探望秀丽的情形,那时候秀丽就好象在说胡话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就好像知道刘辉就在她的身边一样。
  ……有的时候,刘辉忍不住会想,秀丽与其说是在躲避刘辉,不如说是在无意识地躲避恋爱本身。他原本以为是因为她想要成为官吏,但是说不定其实是由于什么更加根源性的原因。
  ……但是现在,就算如此也好。
  现在是重要的时期。他知道秀丽光是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忙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了,而且刘辉还可以等待,他还是有时间的。
  按照绛攸拿来的资料,今年出现州试首席的及第者,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是空前绝后的年轻了。而蓝家又送来了“蓝龙莲”,再加上出现了女性应试者,这毫无疑问的将会成为自己朝代初期的重要分歧点,因此绝对不能被感情所左右而弄错名次。
  看到州试答案后他已经可以大致想象得到及第的顺序,如果结果也是这个样子的话——刘辉就不能不做好和秀丽长期分别的心理准备。
  而且他也知道,这存在着她的心灵进一步离开自己的危险性。
  刘辉自嘲地笑笑,自己真的是傻瓜,老是自己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秀丽)
  在踏上旅程之前,自己会向她倾诉她当时喃喃自语着表示希望自己不要说的语言吧。
  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放弃,就算明知道会得到的答案,也无论如何都不能逃避。相对的,却可以给予一定的缓刑。
  慎重地,近乎过度的小心,好像为了避免把小鸟惊走一样地展开追逐。
  不能出错,所以一定只能说出真正想法的千分之一左右。
  然后,在放手的瞬间他就会开始后悔吧。
  ……即使如此,刘辉也能够忍耐。
  哪怕再痛苦,哪怕再寂寞地快要哭出来,哪怕因为不安和焦躁而快要发疯。
  好像昨天晚上那样,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将获得她的一切的欲望压抑进心中,尊重她的意志自动放开她。
  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刘辉知道,自己手上存在着可以翻转一切的最强的杀手锏。
  就算秀丽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爱上了什么人,刘辉也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她召回,获得她的一切。
  就如同那个男人让蔷薇公主坠落到地面一样,斩断她和“外界”联系的一切纽带,将她隔离起来,无视所有的一切——只要有那个意思的话,要夺取想要的东西其实非常的简单。
  (……卑鄙、下流、差劲到底的想法啊。)
  可是刘辉没有自信,自己究竟能够对这个近乎可怕的诱惑抗拒到什么程度。
  ——因为他近乎疯狂地祈祷着,不光是爱人,也想要被爱。
  珍惜,无比的珍惜。最大限度地体贴她的心灵,等待着她慢慢地觉醒,给予她斟酌的时间,耐心到等待到极限。
  正因为拥有杀手锏,所以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慎重。正因为爱着她,所以无法使用这个。可是……他不能断言,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也绝对不会使用。
  “……我,爱你。”
  刘辉大概会在空荡荡的后宫一个人等待吧。
  如果不展现出背水一战的决心,秀丽绝对不会踏出最后的一步。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来临。
  如果可能的话,他祈祷自己不会成为那个只能把公主关起来的男人。
  “如果能够成为那个爱着蔷薇公主也被蔷薇公主所爱的男人的话……”
 他嘀咕的语言,被冰冷彻骨的寒风所卷走,消失在了雪花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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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

10000
fku6886 子爵
多谢分享,收藏了.支持一下

16 年前 0 回復

waqqaaa 騎士
彩云国的作者是女的吗?

16 年前 0 回復

kintboos 勳爵
常常看到别人说

但不知道内容如何呢

看看噜 谢谢楼主

17 年前 0 回復

llk678 勳爵
楼主辛苦了! 

17 年前 0 回復

ragz 侯爵
中间的排版 -。-
看到吐血

貌似下载区有?去看看

17 年前 0 回復

dreadnaught 公爵
谢谢楼主的分享,很不错的小说。

17 年前 0 回復

wuzhenwz 侯爵
外传啊。。。。。。。谢谢分享!似乎在下载区有了

17 年前 0 回復

gablin 皇帝
谢谢分享,支持楼主!

17 年前 0 回復

ocean 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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