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册 图书馆战争I[有川 浩](录入完成!!)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4-2 22:4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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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册
图书馆战争I

有川 浩




有川浩为你献上的究极欢乐神作——《图书馆战争》系列作之番外篇!!















目录
一、「明天八成会下脸红心跳的血雨」
二、「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三、「亲亲二月、碰碰三月」
四、「不敢喊出声」
五、「来幸福吧」



大家新年快乐!!小猪又来开坑了!!这是很欢乐的作品哦,算是给大家的新年礼物。我会尽量快速录入的。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2-23 22:13 编辑


一、「明天八成会下脸红心跳的血雨」



*



这一天的勤务结束时,小牧决定在下班后带着班员和柴崎一起到基地附近的特约医院探望堂上。特约医院的病房探病时间比一般医院晚,可以待到入夜后再走。
「咦,笠原小姐呢?」
走到基地的玄关处,小牧才向柴崎问道。却见柴崎耸了耸肩。
「我下了班回寝室去就没见到她人了,找了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也没找着。她昨天就探望过堂上,也许今天不打算去了吧……」
「这倒稀奇了,难道她今天有事?算了,那就我们三个人去吧。」
说着,小牧迈步向前,手冢也走在他身旁。但听到柴崎「喝!」的喊了一声,兀地窜上去挤进两个大男人之间,把手冢吓了一大跳。
「哇啊!你干嘛?」
「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两个腿长的大男人就这样自顾自走在前面,不及格啦、不及格!带着我这个大美女出门,还不表现一下绅士风度?」
这家伙就是有胆子自称美女,啧——手冢正觉得好气又好笑时,听到小牧反驳道:
「真要说起来,你这话应该要对手冢讲才是。领头先走的固然是我,但手冢身为部下,也不该把女性丢在身后来跟我并肩走在一起;我倒没想到他这么不懂礼数。」
「不……不懂礼数?是我不懂礼数吗?」
迎向柴崎那没好气的白眼和小牧的笑容,手冢只好摆出俯首认罪的姿势。
「那么,公主大人,你先请。」
小牧伸手示意,柴崎便在手冢的护航下往前走,后者的骑士却有些颓然。
「你干嘛垂头丧气的。」
被柴崎用手肘推了一把,手冢目光游移,显得有点儿困窘。
「我还是头一次因为这种事,被人家说不懂礼数……」
柴崎高亢的笑声和小牧的大笑声齐声爆出。
「手冢,你的恋爱经验这下子穿帮了!」
「穿帮啦、穿帮啦——!」
「说、说什么……!」
抬头看着发慌的手冢,柴崎一脸戏谑。
「你从来没跟自己主动喜欢上的女孩子交往过,对不对?」
「呃……」
「说中罗。」
小牧吃吃地笑着。
「喜欢上你的女孩们『好不容易得到你的青睐』,跟你在一起时要不是勉强配合你的步调,就是小心翼翼的侍候你,就算自己委屈也不敢说。唉——好可怜啊——」
「所以到最后一定都是女生主动提分手说:『抱歉,我配不上你。』对吧?」
小牧补上这两句,惊得手冢长大了眼。
「你怎么知道?」
想也知道——小牧和柴崎又一齐笑了出来。手冢依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简直困惑已极。
「告诉你吧,一个曾经跟自己心仪的异性交往过的男人,至少在走路时会懂得配合对方的步伐,而不是只顾自己大步往前走。至于女人嘛,只要有过两情相悦的交往经验,遇上了这种自顾踢正步的男人,自然会明白男方对自己完全没意思,那么她久了就会厌倦,宁可另外找对象。」
听到这里,手冢重新打量起柴崎。
看着她那笔自己肩膀还低的个头、纤细的双肩和娇小的身躯。
——我记住了。
下次不会再失败了。手冢暗暗想道,一面心知他们的关系还算不上这个程度,因此不必说出口。


在那之后,柴崎再也不用小跑步去跟随别人的步伐。三人到了医院,往堂上的病房走去。按理应该由小牧敲门,走在前面的他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吗?」
手冢的发问引来一声急促的「嘘」,只见小牧轻手轻脚的把房门打开一条细缝。
「……我们回去吧,笠原小姐在里面。」
「什么——?她昨天才来过,今天又来?还真不是普通的如胶似漆呀。」
柴崎压低了声音挪揄道。她那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倒是一分未减。
「她在做什么?」
「笠原小姐好像在削苹果,就是人家送来的水果篮。」
「你说什么!?」
柴崎的愕然声调令其他两人不解。小牧便问:
「有什么不妥吗?」
「她根本没有削整颗苹果的本事呀!」
「呃,是吗?」
「对,所以平常都是我负责削水果的,她能切的顶多只有羊羹罢了。想在男朋友面前表现也不难这样急呀,起码应该按部就班的从剥橘子开始嘛!」
只到这种程度啊,小牧也不禁哀叹。
「……但现在也不好进去打扰吧。」
「我倒觉得现在跑进去,反而是为了她好呢。」
「万一吓到她,害她手滑岂不更危险?」
只见这三人竟在房门外围成小圈开起了小组会议,路过的护士小姐满脸讶异。小牧和柴崎赶紧陪笑脸蒙混过去,手冢却没法儿像他们那样圆滑,结果又引来柴崎的一句「你还太嫩了」。



*



「喂……喂!」
堂上的声音里充满紧张感,但这会儿的郁可没余暇去应付。她的视线完全固定在距她面前十公分处的红色球体上。
「你不行就放着,我来削就好!」
「不要跟我说话,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不然把它切片再削好了,那样比较容易!」
什么比较容易。要是真的照做,她这女人的面子要往哪摆。郁愈发使性子不肯听。
柴崎削苹果梨子时就是这样转啊转的,郁都看过好几次了。
「照我的想象是可以的!我会削啦!」
「看你那肩膀手臂用力撑那样就真的你跟不上你的想象啦!拜托苹果也别拿得那么近!」
堂上眯着眼睛,想再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且你想让我的心脏出自这种紧张状态下多久啊?就算我可以撑十五分钟,恐怕你连三分之一都削不到吧!好了啦,别削了!」
「哦,那我削快一点。」
「笨蛋,住手!」
堂上的制止迟了一步。水果刀马上在红色的果皮上滑了出去。
「啊……!」
刀刃从握着苹果——说是「掐着」比较恰当——的左手大拇指边溜过,那道斜裂口倏地渗出一条红线。
「你白痴啊!」
堂上一把抢走苹果和水果刀,抓起郁的手腕。
——呃。
令郁浑身僵硬的不是痛楚,而是堂上想都不想的就将她的伤指含进嘴里。
伤口被用力吸吮的疼痛——现在哪是感觉这个的时候。她之感到全身发热。
含了好一会儿,堂上才放开她的手指。
「应该止住了……?」
仔细检视过伤口后,堂上在满脸通红的郁头上重重戳了一记。
「叫你住手你还不听,笨蛋。你有多少本事我还会不知道吗?」
嘴里这么骂着,堂上的脸色也是微红的。
「去护理站请人家帮你消毒、贴OK绷。」
郁听见自己沙哑着答「好」,却见堂上的表情僵在那儿。她正外头不解,一转头便察觉了原因。
「来——消毒药水跟OK绷一片请用~!」
「呀啊————————————!」
原来门边就站着柴崎、小牧和手冢。
「刚、刚、刚才……」
「我们看得可过瘾了。好啦,把那只自不量力又活该的笨手给我伸出来。」
柴崎早已走上前去,将郁的左手抓来。
「啊呀————————————————!」
她这次的惨叫是被消毒药水的刺痛给逼出来的。
「痛、痛、比割到的时候还痛!」
「也比被吸血痛?」
「……」
郁再也叫不出来了。柴崎利落地将OK绷缠在她的指头上,一面说道:
「伤口反正不深,贴个几天就会好了。做不来的是还要逞强,这就是给你的惩罚,看你还敢不敢好面子。」
说完,柴崎还在OK绷上轻轻点了一下。郁又惨叫起来。
另一头,小牧对着脸红得像怒关公的堂上解释:
「知道笠原小姐来了,我有提议要打道回府哦。只是柴崎小姐建议我们留下来帮她借急救药品,所以就……」
「你们多心个鬼!人来了就直接进来嘛!干嘛特地等这家伙受伤?明知她削苹果是这么威胁的事,你们早点进来阻止她不就好了!」
有危险到这个地步吗?郁心中不满,但看到指头的伤,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倒也不是这样。一来笠原小姐说不定可以顺利削完,二来我们也怕惊扰反而害她手滑。再加上从背影看得出笠原小姐显得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害她出糗总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找不到进来的时机。人家恐怕是一下了班就跑回宿舍换衣服,这份心意多纯真可爱,你有没有注意到啊?堂上,你要多夸夸她才好。」
「我早就注意到啦,不用你多嘴!」
堂上没好气的撇过头去不看他们,但是小牧和柴崎已经套出他们想要问的话了,两人于是惊讶地互换了眼神。
教官,你露馅露很大啊——郁这厢简直是有口难言。
杵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手冢这时走近病床,将水果刀和没削完的苹果从堂上的被子上拿起来。
「呃,我去洗刀子好了。顺便丢苹果。」
郁不舍地看着那颗苹果,心里忍不住惋惜:唉,虽然只削了三分之一,又削得像狗啃似的,但也花了那么多工夫。
「苹果洗一洗拿回来,我来吃掉。」
堂上如是命令道,仍旧赌气地看着旁边。郁偷偷向他瞄了一眼,他也没回应她的眼神。
——他肯吃……
这时,柴崎打趣地在郁耳畔轻声说了一句「人家好爱你唷」,害她的脑浆差点儿沸腾。
「讨厌,你别……」
「啊!」
听见柴崎的惨叫,郁才惊觉不妙。没料到郁就这么推来,柴崎连人带椅的往旁边猛然倒下。
「笨蛋!」
吼出来的是手冢。幸好他还没走远,及时用空着的那只手臂揽住了柴崎,没让她跌到地上。
「先想想你的怪力等级再出手!这么瘦弱的女人哪经得起你的肘击啊!」
手冢这话的口气几乎与堂上无异。只见他单手便将柴崎照样连人带椅的扶正,而柴崎的脸上仍犹惊魂未定。毕竟是吓了一大跳。
「对、对不起。」
被这么一吼,郁都不知该向谁道歉才好,之后半弔子地朝着两人之中的空间赔不是。
真是的——手冢在转身离去之际仍嘀嘀咕咕,柴崎出声喊住了他。
「手冢——」
手冢停下脚步。
「不及格的部分算你不会来罗。」
「是哦,多谢你哦!」
手冢没好气的这么顶回一句,便走出了病房。
郁这时又向柴崎重新道歉,柴崎只是豪迈地扬了扬手说:「没关系啦,别放在心上,反正又没受伤。」
「你不什么不及格啊?」
「哦,没什么啦——」
柴崎打起马虎眼时反而可疑。郁真想追问,可惜自己才刚闯祸,这会儿没立场多开口。
小牧照样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只略宽的男戒。
「手冢好像在很多方面都愈来愈像堂上了,是吧?」
小牧的口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好像是冲着柴崎问的。柴崎倒是笑得光明磊落:
「那乖宝宝对堂上教官的崇拜仅次于我们这位大姑娘嘛,会愈来愈像也是当然的。」
听得不是很懂,不过别在当事人面前把我讲成那样啦。郁的心中又是一阵胡思乱想,仍旧不敢说出口。
「他要在私底下参考我的作风可不关我的事哦。我一概不知。」
不知是不是听见自己被提起而感到讶异,这时的堂上板着脸孔。
「我也劝过那小子别在这方面学你,否则只会害他个性更别扭。」
「……怎么听起来很像在损我?」
堂上更气了,交抱起双臂。
「算啦,既然来了手巧的,你们就把能削的水果皮都削了吧。再让这家伙拿水果刀,只怕我的心脏会受不了。有这么多人,干脆把这篮水果清掉。」
「是是。」
小牧连连点头,一面朝柴崎打量。
「谁来削?」
「下官不敢居功——」
柴崎机灵地推掉责任,小牧只好苦笑着开始在水果篮里找寻苹果和梨子等需要削皮的。他捞起一颗苹果和一颗很大的梨子,连同手冢拿去洗的苹果,一共是三样。「桃子皮可以用手剥……笠原小姐,你会切葡萄柚吧?」
这话问得郁好没面子,她只好缩着脖子答「会」。
「没有别的危险物品了,嗯……奇怪,这一块显然是用来放最贵的水果,怎么已经空掉了?」
他问的是哈密瓜的位置。堂上答时又是脸色一沉:
「因为这一篮说过是玄田队长宋的。」
正用湿纸巾擦手的小牧立刻意会过来,噗嗤笑出。
「他一来就先切哈密瓜,只拿了一片给我,其他全部自己吃光,而且吃完就走。」
柴崎笑着直呼:「真不敢相信————!」郁虽然已经听过这段故事,但也和柴崎笑成一团。
手冢回到房内时,小牧靠着窗边开始削起水果,手势极为灵巧。
削个水果就可以潇洒成这样的男人好讨厌。郁不甘心的边想边偷瞄,听见堂上唤小牧:
「把笠原削到一半的那个拿给我。」
「不用削吗?」
「都洗过了应该不用吧,把皮咬掉就好。」
「那、那我也分一半责任!请切一半给我!」
郁举手说道,却见堂上已经大口咬上那颗削得爆丑的苹果。
「我又不是负责任才吃的,是我想吃才吃的,你少管。」
她听了双颊又是一热。直到这时,柴崎那句「人家好爱你」的戏谑劲儿才真正钻进郁的心里。
最后是堂上独自吃掉了那颗苹果,小牧切出来的水果则由这群病房访客解决个干净。



*



「哇——吓我一跳,他居然那么大方的摆出男朋友架势,真是的。」
当晚,柴崎的这番话也令郁大感意外。
「有、有吗?是你多心吧?」
「才不呢,我们在场都那副德行了,跟你独处时……啧啧,光想都觉得刺眼。」
没外人在场时,他会撒娇,说话跟表情都会更甜,而郁到现在都还没习惯。
「你也真是的,昨天、今天动不动就去看他,也不必跑得这么勤吧?」
「啊,因为……」
郁不由得垂下眼。
「堂上教官说转院后要我常去看他。」
「天啊——我不行了!」
柴崎往旁边趴倒。
「三年!搞了三年的暧昧!每个人都看出你们彼此有意思还兜这么大一圈,结果竟然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你们也行行好吧——!」
郁听了又是一惊。
「你们都看出来了?」
「特殊部队里大概只剩手冢还在后知后觉啦!你以为你们两个露馅露得还不够多吗?这么羞羞脸的情侣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谁给我弄点烈酒来!老娘要藉酒浇愁啦!」
「你说彼此都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啦!」
柴崎不知在恼火个什么劲儿,径自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气泡酒,厌厌地拉开拉环。
「我怎么好意思问他嘛!」
教官室几时喜欢上我的?我想知道!我真的好想知道!
不过,光是说好话安抚柴崎就费了郁好大劲儿,到头来也没套出半个字。



*



「你每次来看我都特地打扮得这么漂亮,以后不用了。」
多次探望后,堂上对郁这么指示道。
「咦,可是……难得嘛。」
「我只要看到你来就心满意足,你穿便服来就行了。这么漂亮的打扮,留着等我们一起上街时再穿。」
啊——柴崎要是听到这个,一定又要大叫「老娘要藉酒浇愁啦!」了。郁悄悄地想着。
「还有你也不用每次都带东西来给我。荷包很伤吧?」
「哎,呃,也还好……」
被人家要求别再带礼物来,毕竟颜面上挂不住。郁的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抗拒。
「士长的实际支薪有多少,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三言两语就推翻了她的抗拒。」
「可是两手空空的来探病不好看……」
「要求你常来探病的人是我,你当然有权大大方方的空手来。阶级比你高的家伙也常来,他们带的礼物才多咧,你来还要帮我吃。」
他的口气没变,话里却满是男友姿态——的确如柴崎所说,净是甜蜜。
「对了,堂上教官,你的换洗衣物都怎么处理?是你家人帮你送来吗……?」
「怎么可能。我住宿舍这么久,我家怎么可能还会放我的日常用品?都是小牧定期来帮我换的。」
「啊?那也是小牧教官帮你洗吗?」
「我也过意不去,不过目前也只能靠他帮忙了。在宿舍住到这把年纪,烧饭以外的家事是难不倒我们的,小牧这个人又特别细心。」
听到这里,郁才想起堂上住进新宿急救医院时,也是靠小牧带齐了必需品。
哇,怎么搞的。郁忍不住低头看着地板。
我输了?这种事通常不都由女朋友负责打点的吗?加上小牧教官削苹果的手法又那么灵巧,难道他才是探病女友的标准典范?
那个位子是我想坐的!
「我总觉得……做女朋友的,怎么可以只来露个脸。」
堂上闻言,笑着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
「你在沮丧个什么劲。总不能叫你进男生宿舍去拿我的私人物品吧?除非我是一个人住在基地外,那还可以把钥匙交给你。」
察觉心情立刻被这番话鼓舞得昂扬起来,郁又隐隐不甘。
一定是我喜欢他比较多。
用这种事情来比较心意固然没意义,但她可是认真的。



*



拆完了线,堂上展开复健。等他归队时,已是秋意正浓。
「——欢迎归队。」
和堂上在更衣室前巧遇,郁即向他立正敬礼。他们已经有整整三个月没在队上碰面了。
「恭喜你顺利康复。」
只在这一刻,郁的心中不带一丝儿女私情,而是全心全意为这位可敬的长官回归工作岗位而感到欣喜。
堂上有些发愣,朝郁多打量了两眼。
「怎么了吗?」
「不……是我之前小看了你。抱歉。」
他边说边伸手摸了摸郁的头。她不懂他为什么要道歉。
「怎么了?」
「没有,没事。」
看他大概是不肯说了,郁也就不再问下去。
「你的脚怎么样?」
「从前晚回宿舍到昨天,我把训练表的操课跑了一遍,结果百米短跑真的退步了。复健时还特地加强过,想不到还是……」
「放心啦,对上训练跟复健毕竟不同,多参加几次就会恢复水准的。」
曾经是田径队的郁有过经验,遂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因为堂上的伤处不足以对跑步造成严重影响。虽然他曾一度徘徊在生死边缘,那也是因为失血和肺炎才造成的。
两人边聊边走向特殊部队办公室。就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


砰!
好几个清脆的爆裂声同时响起。堂上反射性地弓身伏腰,郁也放低了身形。职业病令他们对爆炸声特别敏感。
但这阵爆裂声之后,确实满屋子飞舞的彩纸。
「原来是拉炮……」
郁抚着胸口放下心来,却见身旁的堂上把眼睛瞪成了铜铃大。
「堂上二正,恭喜归队!」
听着同袍们满是调侃意味的这声道贺,堂上一声不吭的就往屋里冲。那一刻的瞬间爆发力之高,跟他所说的短跑成绩退步完全联想不到一块。
见到他这番举动,郁才跟着往那个方向看去。就在绪形副队长那位于最后排的办公桌正上方,挂着一幅布幕——郁到这时才跟着瞪大了眼。
只见白布上写着一行墨色鲜明的字:


『贺!堂上出院&永结爱侣&白马王子毕业!』


「什么东西——————!」
比起只能在原地怒吼的郁,堂上的行动无疑是风驰电掣。只见他一个箭步登上绪形的桌子,单手就把布幕整个扯了下来。
「哦——你穿鞋子踩副队长的桌子。」
「少罗嗦!」
堂上跨开大步站在办公桌上开骂,连前辈和长官也一起骂了进去。
「是你们玩笑开得太过头!连笠原都懂得公私分明,按礼数问候我回来,你们却凑在一起搞这种浑把戏!」
说完,他跳下桌面,转身朝绪形看去,整张脸都是红的。
「对不起,桌子我等会儿会擦。」
靠在窗边的绪形只是轻轻摆手回应,没有责怪堂上的样子。恐怕他刚才也没有多么积极的制止这场行动。
「小牧,手冢!」
堂上接着把矛头转向这两人。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
小牧和手冢面面相觑,一个神情坦然,另一个像有难言之隐。
「哎,你也知道的——」
小牧答道一般,便被队长室里传出的粗犷爆笑掩过了声音。
「那人说要玩,有谁阻止得了?」
堂上气结。郁虽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却忍不住跟着想笑。
就在她被编入特殊部队后不久,队上在野外训练中例行性的设计了一场「熊来惊」,堂上当时也没能制止,甚至还凶巴巴地用「队长每次搞整人把戏都热衷得要死,我就不相信你有胆在事前揭穿!」回应郁的兴师问罪。
这就叫做报应吧?郁一面忍笑一面想,这感想或许有点怪。
就在玄田的爆笑声中,堂上不发一语地走向队长室。
抡拳敲响了门,打开后就将那幅布幕仍了进去。
「多谢队长的关心跟鸡婆!堂上二正即日归队!」
使劲地把门关得很大声,算是堂上的最后一点抗议,队长室里的笑声却愈发响亮。


当天的馆内警备将堂上和小牧编成一组,郁则和手冢一组,这样的编组跟那场晨间闹剧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有表明过反对立场哦。」
听到手冢语带歉意,郁不禁噗嗤笑出。
「没关系啦,不用跟我道歉。反正最难堪的是堂上教官。」
这下子也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玄田的恶作剧式没人能遏止的。要是队上有那种人才,郁也不会一入队就得到「杀熊笠原」的绰号了。
「不过,哎,我倒没想到他竟然没脱鞋就跳到副队长办公桌上去了。」
手冢竟也吃吃笑了起来。这位柴崎口中的「堂上迷」在本人面前肯定不敢造次,所以没被当时现场的气氛所影响。
「看来堂上二正是真的喜欢你耶。」
听他语重心长起来,郁的双颊一热。
「讨厌啦,上班时间你说这个干嘛!」
她难为情地在手冢背上重拍一下,竟将手冢打得咳嗽起来。
「啊、抱歉……」
郁慌忙收手回来,手冢立刻抛了一个白眼。
「……我不是叫你考量自己的怪力等级再出手吗?」
「呃、嗯……」
「你平常拍柴崎该不会也是用这种手劲吧?就像前几天那样。」
「才没有呢!只有偶尔把。」
「偶尔还得了!」
「你生什么气啊!」
「我欠那家伙很多人情不行啊!」
恐怕不是人情,而是把柄。柴崎的性格使得郁有此联想。
也对,那家伙确实是有这个本事,也做得出来呢。不过郁当然知道这话不该说出口,免得手冢心情更糟。


「——真是的,没一个正经的!」
堂上恨恨啐道,小牧听了又是闷笑。
「算啦,只是拿你寻寻开心,你就当作是大伙儿给你的另一种祝福吧?」
「你倒凉快,女朋友不是队里的人,你以为卡伊逃过一劫啊……!」
「不过,大家也是真心祝福你们。尤其是你,大伙儿都猜你会被笠原小姐那番『白马王子』发言搞到压抑自己的感情。」
「……压了又怎样?遇上一个蛮干的家伙,还不是变成这样。」
「唷?你是不情愿还是无奈?」
小牧立刻抓他的语病。
「都不是啦!」
只是决定放手,如此而已。
他原想压抑的。应该说,是他愈发压抑不了。打从郁入队的那一刻起,他就有所察觉了——他也不想骗自己。
然而,知道当年的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已经升格成「白马王子」,他只觉得跟那个幻影争地位毫无意义,更不愿意为了赢得郁的青睐而自曝身份,因为那只会让郁大失所望。
「话说回来,我想笠原小姐早就把你从『白马王子』的形象抽离出来了。就算没有手冢慧的爆料,她也会有自己的看法。」
小牧的口气稀松平常,害堂上迟了两秒才惊觉。
「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被笠原小姐摔得躺平时,是我去开导她的啊。」
「那家伙……怎么……」
他想追问,却把话吞了回去。事情已经过去,问出答案也是枉然。小牧还是老实答道:
「她整个人陷入混乱,满脑子就担心自己给你添麻烦。手冢慧的炸弹虽是硬丢过来的,却也是个关键,让笠原小姐察觉了自己的心意,不是吗?」
要比强硬,郁采取的行动也不逊色。
二话不说就先来个蛮横的吻,笨拙、生涩却卯尽全力。
等我回来,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可叹的是,一来时机不对,二来是当时的堂上也没有多余的体力问明:我不是你的「白马王子」也没关系吗?
「王子是王子,你是你,她早就放了另一份感情在你身上了。笠原小姐反而想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如何吧?我看你八成没跟人家讲过。」
八成没讲过。
小牧的这一句,又让堂上想到一个问题点。
「……喂,小牧。」
「干嘛!」
「我跟笠原的是应该只跟你说过,为什么队里的人都知道?」
「反正早晚会穿帮,我就先去通知他们啦,否则等风声传开,你也不可能拦着他们不去找柴崎小姐求证。」
「你这家伙!」
这番做坏事还理直气壮的发言,气得堂上揪起了小牧的衣领。



*



柴崎正蹲着将书籍归架时,感觉肩头有人轻敲。
于是蹲着回头看去,原来是毯江。这个恭敬俯身的大女孩,正是小牧的宝贝公主。
历经中途失聪的挫折,毯江重新克服求学各阶段的障碍,如今不仅是二十一岁的大学新鲜人,更像一朵终于绽放的蓓蕾,正在迎接这迟来的美丽。回头想想,高中生的身份和那身制服就像是记号,或许掩饰了她的成熟。
毯江和小牧站在一起时,已是十足登对的一双情侣。
「怎么了?」
柴崎留意让自己说话时的嘴形明确,一边回问。只见毯江的神情忧郁,递出右手掌上一块折叠起来的花纹手帕。她将手帕打开。
包在手帕里的,是馆藏必备的条码——
这块条码明显是贴过又被割下来的,而且还被人揉过。
看见这样东西,柴崎的脸色也变了。
毯江拿出了手机,荧幕上是她事先打好的文字。她可以出声说话,但因为失聪而无法调节自己的音量,所以在要求肃静的公共场合时绝少开口。


『我去垃圾筒丢东西时看见这个
有别的垃圾挡住它
所以不是看得很清楚

抱着万一的心态捡起来一看
果然是条码』



图书馆的垃圾筒都是无盖式的,以免有人丢进危险废弃物。毯江能在垃圾堆里注意到条码的颜色,大概是从国中开始就勤跑图书馆的缘故。
这块条码的表面还覆着保护膜,下刀的人割得极工整。揉捏则是蓄意的。


『我怕沾上自己的指纹
就用手帕去捡』



毯江打完这一行,柴崎便站起身。
「谢谢你。这块手帕可以借我一下吗?还有,我得写一份调查书,要麻烦你配合调查。你有没有时间?」
毯江干脆地点点头。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她应该是下课了才来图书馆的。
「我们去小会议室里做。我请小牧教官来,比较好说话?」
柴崎又问。毯江微微红着脸,又是点头。
小牧收起了手机,还没听完柴崎的说明,立刻表示「我马上到」。
「等等,我 ,这一次可不是毯江出事呀。她只是发现可疑物品的头号证人而已,你可别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孔跑来。」
听到柴崎叮咛,小牧回应「我知道」,声音里像是带着苦笑。
堂上班今天下午是训练课程。等了五分钟,身穿战斗服的小牧就在柴崎指定的业务部会议室出现。
「久等了。抱歉我穿成这样,恐怕会把会议室弄脏。」
今天的训练大概是户外进行,所以小牧的制服上沾了好多草和沙土。
「别在意,是我麻烦你跑一趟的。而且大家都认识毯江了,这次有她愿意协助,会议室的清扫就让我们业务部来做,也是应该。」
在毯江面前和小牧说话时,柴崎总是多一些公事口吻。纵使是相熟的同性朋友,扯上了恋爱也会使一切变调,柴崎见多了。
也许不是恶意,但恋爱中的女人依旧会因为柴崎的美貌而感到不安,这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就像毯江,尽管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与柴崎相比也毫不逊色,柴崎令同性警戒的事实仍未改变。
或许是察觉到这一层心理机转,知道柴崎改变态度时,小牧也从不表现讶异。
他们要完成的是一份馆内异常报告书,透过小牧向毯江问明情况,由柴崎做成笔录。
毯江在垃圾筒发现条码是下午三点钟左右。从条码没有完全被其他垃圾掩盖这一点看来,它被丢弃的时间距发现当时不太久。
同时,毯江表示当时并未在四周发现可疑人物。被揉过的条码仍然读得到资料,因此从书号检索得知,它原是一本国语文学类的研究书籍,而且相当昂贵。
「话说回来,毯江这么清楚条码的功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
调查笔录做完,柴崎替毯江把茶添满,一面笑着如是说。
「我在图书馆也待了好多年嘛。」
毯江也笑着回答。
条码贴纸背面经过特殊的磁气加工,书籍外借时都要经过感应器才能消磁,要是在未经消磁的情况下携出馆外,设置在各出入口的侦测装置就发出警告声。
「会做这种事,可见犯人知道图书馆的防盗机制。」
说着,小牧碰了碰毯江的手帕一角。
「这个人一定熟悉图书馆,而且是有计划的进行。问题在于目的。」
「是穷学者来偷资料,还是纯粹想偷去卖钱?很难说呢。要是拿到那种不问来历的旧书店,这本书还有点行情。」
「但却放在开架阅览区?」
「这就是另一个难处了。它并非绝版书,也不是珍本,要是循正规途径去买,市面上大都买得到。刚才我说『有点行情』,是因为它属于高价位的研究书籍。有的人买书只在意价钱,只要能比定价便宜一点,他们并不在意书本来源不干净,而这本书就是由这样的供需行情。」
小牧的眉间露出一股凶意。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看得毯江也有些心惊。当然,对一个爱书敬书的人而言,自然容不下这种黑市伦理。
毯江担心地看着小牧,他便答了一声「嗯,我没事」,勉强自持。柴崎于是继续说下去:
「不只如此,这本是查阅图像和装订画的代表书籍,要是收进书库,这个领域的初学者恐怕无从知道它的存在了。就图书馆的存在意义而言,工具书是要被更多人利用才好;就现实情况而言,民众想查阅学术入门的知识时,通常也会先到那个领域的书架去随手找书。」
「这是当然。图书馆若是硬性要求民众了解馆方的资讯服务并照着使用,那就不够亲民便民了。既然现阶段还不能使民众周知这项服务,民众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找资料也是无可厚非。这本书既然不是绝版或珍本,那么放在开架阅览区是没用错。」
小牧的语气果然恢复平静,同时也严格地之处了业务部的缺失。
的确,业务部在资讯服务的宣传工作上还不够用心。即使是所谓的「重度使用者」,真正懂得善用这项服务的民众还是少之又少。
「等业务部开完会,我想上头恐怕会请特殊部队协助搜查。」
「我想也是。那我先回队上去通知这个消息。」
小牧边说边起身离座,离去前回头对毯江说:
「毯江,谢谢你。回家的路上注意车子哦。」
说完,他就走出了会议室。毯江的眼神也跟着望出去,像是有所不舍。
「毯江,麻烦你在这里签名。」
柴崎将调查书推向毯江,用手指着报案人的署名栏。毯江依言签下了「中泽毯江」四字全名,字迹圆圆的还带点儿稚气。
「谢谢你提供消息,这样就行了。」
柴崎想得快,随即接口补了一句「现在赶去还追得上唷」,同时向她眨眨眼。便见毯江点头笑了起来。
「谢谢你!」
在这声道谢后,毯江随即走出了会议室。那声调里的明朗轻快,在阅览室是绝对听不到的。


「小牧先生!」
被一个从未在馆内听过的熟悉声音叫住,小牧吃惊地回过身去。
只见毯江快步追上来,喘得双肩起伏。
这里不是阅览室,而是业务部的走到,在毯江看来,或许是个可以出声说话的安全空间。
「你还好吧?我看你刚才好像很受打击。」
情人的研究毕竟是瞒不过。小牧忍不住苦笑:
「与其说打击,倒更像是失望吧。每次发生这种事,我总会感到失望。」
「就这样?」
真不知她几时变得如此心思敏锐。小牧又是苦笑。
「我反而想,要是单纯为了钱,那倒罢了。」
这些事,他从未在毯江面前提起过。
「我妈的娘家在关西的乡下,这你知道。」
毯江点了点头。
「那是个古老的家族,仓库里收藏了不少奇珍异宝。大概是我小的时候吧,有个大学教授跑去,说外公家的仓库里有一本极具学术价值的什么手抄本。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的。」
乡下民风淳朴,基本上是不太懂得怀疑人的,更何况对方端出来的头衔又是某知名大学教授。
「家里的人当然谦虚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对方立刻顺水推舟的说要收购。可是,那也是祖先历代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卖掉。对方一听,马上改口说要用借的,想拍照起来做复本。」
听到这里,听见一句猜出了七八分,一双眉毛拢成了八字型。
「好吧,那也就借给人家了,想不到过了好几个月,对方是音讯全无。半年之后,我外公才联络那位大学教授,想不到对方居然不认账了。那人还说书本来就是他的,要是不服就上法庭见。乡下人都敬重读书人,来者又是名校的教授,怎么会料到有这局面呢?教授说要借,书就让他拿走了,只有口吐约束而已,就算是仓库里的东西,也只是偶尔搬出来晒晒太阳,什么记录也没有。上了法庭,要用什么证据证明那手抄本是我家的呢?更糟的是,他们连那教授来访的日子也记不清楚,反倒是对方准备万全,还找到相熟的旧书店串口供、假造收据,证明那是他正当购买的书。那人从一开始就盘算好了。想当然尔,官司没打赢,书是白白送给人家了。」
「好过分……」
「我家到现在还有这条家训呢:绝不容学者进屋。让一个有所图的学者进家门,等于招一个小偷来作客。」
见毯江垂着头,小牧牵起她的左手。她的左手无名指也戴着一个同样款式的戒指。
进了大学,毯江上的都是这些教授和副教授的课,这个故事听在她耳里,只怕令她很是难受。作学问的人之中,竟也有那样的害群之马。
但对小牧而言,那却是家族的伤心回忆之一,也是瞒不过毯江的事实。
「我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学者之中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人,只是我妈娘家遇到的就是那么坏罢了。为了研究,他们可以满不在乎的欺骗淳朴的乡下人。现在我们守护的图书馆藏书都是公共财产,要是有人抱着『书摆在我家比摆在图书馆更好』的自私心态到图书馆来窃取,就跟那个坏教师没有两样。」
「是很难原谅啊。」
毯江说道,用力握住小牧的手。
「小牧先生,不管那人是为了钱还是研究而偷书,你生气都是应该的。会以研究为名去那种销赃黑市买书的人是害群之马,偷书去卖钱的人也一样。」
这倒是个意外的结论,小牧心想。毯江追过来说话,原来是为了给他打气。
「……是吗?不管是哪一种动机,我都可以生气,是吗?」
「是啊。」
「谢谢你。」
约略地看过四下无人,小牧拨开毯江的刘海,轻轻在她的额头上一吻。毯江的脸立刻通红一片。
「那我回去操练了,你自己也多小心。」
对着默默点头的毯江挥手道别,小牧便往距基地最近的门口走去。



*



「就这样啦,我看明天业务部就会向特殊部队申请协助了。」
寝室里,柴崎如是说道。郁随即将手指折出响声,满怀气魄地说:
「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找出那个没品的贼,把他吊起来打。」
「你呀,记得选一个不会死人的部位吊哦。」
「别跟我一个人讲,要跟我们全队都说才行。」
说到这里,郁凑向前去,在茶几上支肘撑着腰。
「不过,怪不得小牧教官操练到一半就跑掉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他回去应该大致报告过吧?」
「嗯,小牧教官在下班前有报告,只是我们不知道毯江是证物的发现者。」
听到郁这么答,柴崎苦笑。
「小牧教官就是这样,很懂得在报告时把自己的把柄藏起来。」
「嗯——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在接到电话时的表情有点变。」
「都跟他说不是毯江出事了,他还紧张什么呀。」
叹口气,郁该来个姿势,半个身子趴在桌面上。
「真好——但他还是紧张的冲去啊。他好宝贝毯江哦——」
「唷,怎么?你对堂上教官已经不满了?快说快说。」
眼见柴崎作势要抄笔记,郁赶忙嚷嚷着抓住她的手。白天才被手冢骂过,她这会儿当然不敢太用力。
「不过说真的,堂上教官宝贝你的方式一定跟人家不同啊。对象是你耶。」
「……这倒也是啦。」
「就算被暴徒袭击,不用等堂上教官赶去救你,你也能摆平对方吧?」
「对啦对啦!」
郁嘟起嘴。
「但我总觉得,教官一定不像我这么喜欢他。」
柴崎喷茶。她一面擦桌子,一面瞪着郁。
「……你有什么根据?」
「只有我说过喜欢他,但他从没有说过喜欢我啊。」
「你根本就是想太多。算了,我也懒得猜了。不然我问你,你告白的时候,堂上教官室怎么回答你的?」
「咦,呃。」
听得郁含糊,柴崎一脚踹来。
「够了够了,太好猜了,我不想听啦!」
柴崎骂道,用双手扶在郁的两颊旁,把自己的脸凑近去。
「这样吗?还是这样?」
接着又扳着郁的下巴,让她的脸仰起来。
「等、等一下,你的脸这么近,女生跟女生感觉还是很怪啦。别闹了!」
「你很烦耶!人家用具体行为回应你的告白,这还不算说喜欢?接吻你嫌不够,那要到什么程度才行啊?少装了,给我从实招来~!」
「别闹啦——!」
就在唇与唇几乎要相触时,柴崎忽又把郁甩开。
「刚开始交往的情侣干嘛比较「谁喜欢谁多」,听女生讲这种事真是有够蠢。」
「……是我要求太多吗。」
郁一脸愁容的喃喃道。
两人既然已经交往了,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介意的。但她就是介意。
「你不要再讲这么可爱的话啦,否则我真的抢走你一个吻哦。」
柴崎往地上一躺,拿起散落在旁的时装杂志翻看,不再搭理郁。


第二天一早,就在图书特殊部队的集体朝会上,玄田报告了窃盗事件的详细始末。
「就业务部提供的报告看来,未办理借阅的失踪书籍不只一本,同样是研究性质的高价位馆藏,而且也是同一个学术领域的。再根据熟悉相关参考书目的同仁表示,架上还有基本类似性质的书,可能会是歹徒的下一个目标。歹徒已经顺利得逞多次,继续犯案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一定会大意,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一点,进一步撒下诱饵!」
听到「诱饵」一词,郁下意识缩起了脖子。她曾经在别的案件里扮过诱饵。
「业务部会配合我们,把书库所藏的高价书籍也拿到开架区陈列,诱骗犯人上钩!」
噢,原来如此,这个饵指的是书,不是我——郁才刚放下心来,又听到玄田说:
「还有,监视工作完全由堂上班负责!」
「咦,为什么!不轮班吗?」
郁不由得提高了声调。玄田答得明快:
「最主要的理由就是你,有女人在监视会让对方的戒心更松懈。再加上手冢,你们两个看起来还颇具学生气息,在国语文学区的书架或自习区走来走去也不会不自然。」
手冢大概想垂下头去,只是撑着挺直颈子。年过二十五的男人还被人说颇具学生气息,他或许有点面子挂不住。
「而且堂上班统统都是瘦子,最适合伪装成一般馆员。要是让体格粗壮的去阅览室内每天换班监视或支援,那才不自然。」
至于其他班,啧轮流负责守住图书馆的各出入口。这原本就是图书馆常见的警备,很是合理。
等到各班的朝会时,堂上指着郁和手冢说道:
「你们现在就去换上轻松的便服。开馆时间一到,同时到监视地点就定位。」
「是。」
两人一起敬礼。小牧则另外吩咐手冢:
「手冢,你要尽量穿着朴素,不要引人注目,否则容易吸引女性民众的目光。你就想象自己是个不起眼的文学院学生吧。」
「喔……」
对手冢而言,这样的要求会不会难度太高呢?郁不禁想。
她和手冢不只是同事,更像是斗嘴的朋友,相处时从没顾忌。可是手冢的外型出众,使得他在女性队员中很受欢迎,却是郁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就在她和手冢准备走出办公室时,堂上叫住了她:
「郁——笠原。」
啊,他差点要用错称呼了。这种出包让她有点小开心,于是笑着回过头去。
「什么事?」
「这次不同,你可别穿裙子来。」
「……这我当然知道!」
竟是为了叮咛这种事。郁臭着脸继续往门外走,刚才的小开心都烟消云散。


「那种事我还会不知道?可见他这么久了还不相信我!」
郁鼓着双颊大步走在通道上,身旁的手冢歪头思索。跟郁走在一起,手冢就不必刻意调整自己的步伐了。
「他那样说……是因为你之前穿着短裙搞大外割吧。」
「所以嘛!失败过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啊!而且这次又不是要色狼对我下手,是我要对歹徒下手,难道我还会随便乱穿吗?」
「不,不是这样。你之前干过那样的蠢事,但现在你们的关系不同了。」
「什么意思啊!」
「在我看来,你的迟钝简直就是在折磨堂上二正。」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也知道你不必再提醒,但还是要亲口叮咛过才会放心,可见他有多关心你。你不要连这一层都想不到好不好?我都能体会了。」
一定是我喜欢他比较多——这种想法会不会是我在钻牛角尖?
「欸。」
「干嘛。」
「你觉得堂上教官喜欢我吗?」
手冢的脸立刻涨红了起来。
「笨蛋!这这种事怎么问我啊?你跟他自己去问清楚啦,关我什么事!」
他突然加快脚步,在走廊上跑了起来。郁只好仓皇的跟着跑。


选了半天,郁还是穿T恤牛仔裤配黑色针织外套,脚下踩着穿惯的运动鞋。粗布书包里只有少得可怜的笔记本和文具,因为它的主人保不定哪时就扔了它拔腿狂奔去追犯人。钱包不带了,只在裤子后面的口袋塞一张千元钞,午餐钱够用就好。
手冢这厢却是一本正经地配合指示,看得出他为了「不引人注目」费了不少工夫。大地色系的工作裤和上衣,同样配上便于活动的运动鞋,手里拿着他在入队上课时就用的资料夹,半旧的文具当然比新品还要自然多了。
他们的埋伏位置是早就决定好的。阅览室里有几处自习区,其中一张桌子最能看清国语文学书架区的动静。一到开馆时间,郁和手冢随即进驻阅览室,占得那张桌子的最佳角度。
「……不知道要怎么让人看起来像是在用功。」
「笨!你果然是笨蛋。」
手冢小声的骂完,起身离座。不一会儿就抱了几本书回来,包括一本辞典和两本颇有厚度的文学新书。
「辞典不用翻开,放在手边就好。抄新书。机械性的抄就行,腰部只有手动做做样子也可以。偶尔停笔,假装在读内容,但可别睡着了。」
「来监视的在呢么可能睡得着。你别把我当笨蛋啦。」
「连用功的样子都不会装的人,不叫笨蛋要叫啥。」
「我总有一天把你列入追杀名单,我现在就列。」
「我会以牙还牙的,笨蛋。」
「不要一直叫我笨蛋。」
就在这时,小牧若无其事地走过。
「你们两个,我们没叫你们装成男女朋友手牵手来做报告,但你们也不必弄出这么多杀伐气吧?就当同学可以吗?」
是。两人一齐缩脖子应着,郁一面张望堂上的身影,看见他正在离国语文学区不远的书架旁帮书籍上架。
他们眼神相对,郁看见堂上的嘴形在骂「笨蛋」。骂完,堂上就不再看她了。
——丢脸全被他看在眼里。
为了挽回颜面,郁只好在笔记本上努力写字。



*



一连三天,毫无动静。
要是犯人找到了下手的目标,已经得手成功,馆方就再也没有取回失书的机会了。特殊部队和业务部都开始焦急,唯独玄田依旧处之泰然。
「犯人至今还没有失风,不管目的为何,这家伙的胃口一定愈来愈大。人性就是这么回事。懂得见好就收的就是高手,但真正的高手才不会到图书馆来小里小气的偷馆藏品。馆藏品都有保护膜和盖印,有损商品价值。」
玄田的这番预言果然在第四天应验了。
坐在自习桌对面的手冢,将他的笔记本推到郁面前。


蓝毛衣,驼色棉裤,斜背包。
在国语文学区举止可疑。


按捺下立即起身的冲动,郁暗暗地往书架方向打量。的确,一名穿着手冢所描述服装的青年,正在书架的角落鬼鬼祟祟。
没确定之前不能行动。万一是误认,骚动会令真正的犯人不敢现身。
郁微微扬手,招来在柜台前待命的柴崎,静静地将手冢的笔记本递出去。
「OK,我去通知教官。」
上级命令手冢和郁不动声色,知道锁定犯人为止,免得在阅览室引起骚动,波及无辜的民众。锁定犯人后,着便服的他们可以跟踪到阅览室出入口,门外有伙伴守着,到时就在哪里一起动手。
最后是由柴崎去确认犯行。那名青年似乎比较提防男性馆员,见堂上或小牧走过书架附近,就会立刻停下手边的动作。猜他也许没有那么提防女性,于是让柴崎装做整理书架,从远处慢慢接近他。
当然,在青年看不见的死角,堂上和小牧随时待命。
为了不让青年起疑,柴崎依着平常的快速度整理书架,小布地往那人的方向移动,一直来到可以确认对方举止的距离处,她开始半弯下腰去整理中层的书架。虽然隔得远,在图书馆工作的他们仍看得出柴崎只是把书本拿出来又放回去,根本不是在整理。
柴崎那头长发大大的动了一次。她在点头——确定了。
本来,柴崎只要在不惊动青年的情况下回到柜台就行了,这时却又一个没被计算进来的因素意外成了变数。


「你在做什么?」


一个沙哑的老人声音在旁边响起。有位老先生正巧走过青年身旁。而后者忙着不让柴崎看见自己的举动,却没留意到这名老者。
「那不是图书馆的书吗?你为什么拿刀子割图书馆的书?」
老先生的检举无疑是难能可贵的见义勇为,撞上这个时机确实弄巧成拙。
「馆员小姐,这个人在割图书馆的书!快把他抓起来!」
凝结的空气就这么被划破。
没有人再开口讲话,只有青年拿着美工刀胡乱挥舞。
手冢二话不说箭步上前,抓着吓到无法动弹的柴崎手臂往身后一拉,另一手反身一抱,将她护在自己的臂弯中。
护住老先生的是小牧,青年则乘隙从两方之中的空间拔腿狂奔,冲了出去。
要是堂上完全恢复体能,这人是不可能逃脱的,无奈现在的他就差几公分没抓到青年的衣服,遂毫不迟疑地朝已经起身离座的郁看去。
「郁,快去!」
「是!」
郁飞奔而出,像支离了弦的箭。跑在前头的青年脚程比她预期还要快。明明是个文学书贼,跑起来却又体育选手的速度。
不过,一路追到阅览室的门口时,郁和那人已经能在自动门的同一次开门之内先后通过。
眼见人多的正面玄关不利于摆脱追兵,青年转向人少的侧门走道,大概以为追手是女的,这么走就能甩掉。
——正合我意!
郁一口气追了上去。
「没用的,我比你还快!」
青年惊愕地转头看她,显然不相信竟有人追得上自己。
「死心吧!」
那名青年随即停下来回过身,却不是回应郁的劝告。
美工刀还握在他的手里,他发了狠的一个劲儿挥来。
「叫你死心还不死心……别怪我动粗罗!」
除非是受过刀械战斗训练,否则普通人在近身战时不可能与职业战斗员匹敌的。手里拿着凶器,只会让人为了那一丁点的安全感而大意罢了。
再说图书特殊部队,谁不是职业战斗员呢?
说时迟那时快,郁伏身正面冲向青年,抓到持刀的那只手,扭身就是一记过肩摔——地板响起「咚!」的一声,美工刀则向外滑开。
这人果真是练过身体的。郁在抛投的那一瞬间察觉他的体魄结实。既然如此,体格略逊一筹的郁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趁那人呛咳着起身时,郁抢步跳到他的胸前,原想用膝盖压制住他的双肩,不让他乱动,却在一番抵抗下让他挣脱了右臂。青年就用那只手继续乱拍乱打。
「剩一只右手还想干嘛?你也闹够了吧!」
郁的耐性也到了极限。
「数到三给我住手,否则我揍人了!」
一面闪过青年的拍打,郁一面数数。
「劝告结束!」
使出全力,郁朝那人的脸狠狠挥拳,没给他反击的余地,一连打了好几下。鼻血直流的青年这才不再反抗,似乎完全丧失了战意。
就在她抓拢青年的双腕,准备为他戴上手铐时,堂上等人追了过来。
「笠原,你没事吧!」
「是,我没事!损坏书籍的犯人抓到了!」
她不会再重蹈刚入队时的失误了。郁提起青年的手腕,让堂上等人看见牢牢戴好的手铐,却见堂上和手冢脸色兀然大变。小牧则轻叹了一口气,看向别处。
「……手冢,我们先把犯人带到业务部去吧。」
「是……」
怪了,这股气氛怎么不太对劲?
就在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时,小牧和手冢带走了犯人。留下来的堂上取出特殊队员必备的白手帕,递给郁。
「咦,我哪里受伤了吗?」
「你被血喷到啦!快点擦一擦!」
「呀——!」
郁这才明白刚才的气氛为什么怪——抓到犯人那一刻的成就感,令她笑颜逐开。但见到女同袍满脸是血的回过头来灿笑,男士们的脸上大概都多了三条线,放心之外只觉得恐怖吧。
坐在地上,郁不禁为之消沉,落寞地用堂上的手帕擦脸。
「……那个——那人很顽强啊,跑得又快,所以……」
我只好一直揍到他的血喷到我脸上为止。
不对!女孩子用这个来辩解不太对吧!更别说是当人家女朋友的!
「够了,手帕给我。」
堂上拿走手帕,走向附近的男厕,不一会儿就带着绞干的湿手帕走回来。干手帕擦不净血迹,恐怕只会愈擦愈大片。
那我的脸现在到底成了什么德性?
完蛋,我应该冲去厕所洗脸的。郁慢半拍的想着。可是堂上已经回来,害她只好低着头继续坐在地上。她不想让他看见这张脸。
知道他在自己的面前弯下腰,郁头也不抬的伸出手。
「不好意思,我会买一条新的还你。」
堂上没答腔,径自抓了她的腮帮子,把她的脸抬起来。
「呀——不要啦——!」
「不用闹了,全班都看过你这副德性了!」
拿着湿手帕,堂上一把一把的用力擦拭郁的脸。擦着擦着,他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最后终于忍俊不住,噗嗤大笑。
「我的天啊,我刚才还以为是哪来的亚马逊女战士咧。被喷得满脸鲜血还笑得那么开心的女人,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也没见过哪个女人跟喋血场景这么搭调的。」
你当然是史上空前头一遭啦。我自己都没听说过。
「好了,搞定。」
堂上的手一放开,郁立刻垂下头去。
「唉,总觉得……我很多方面都好差劲。」
「你是指?」
「怎么说呢……以女孩子来说,或是以女朋友来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离谱。」
堂上在郁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刚才的景象是吓人了点,但要不是有你,犯人早就逃掉了。你是我自豪的好部下,能在我状况不佳时接手完成任务,又是我喜欢的女人。喏,天底下还有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哇,你就在这种场合把这种话说出来啊。
够了。能听到这番话,刚刚的喋血事件就忘了吧。
「堂上教官,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你又是什么时候呢?」
堂上反问道,又补了一句「王子时期就免了」。郁开始用力的推算。
呃、呃——王子时期该算到什么时候?王子在第一名的宝座上确实坐了很久,但跟堂上教官出线的时期一定有重叠。
「不用算啦,反正我一定比你早。」
此话一出,什么推算都被吹跑了。
见那只手伸了过来,还有那声「回去罗」,郁乖乖让他拉起。她当然能自己站起来,但知道这是他小小的公私不分,就当作是彼此的撒娇吧。



*



犯人是都内私立大学的三年级学生,据说是因为棒球而靠着体育推荐入学。
遗憾的是,他在大二时受了伤,不能再打棒球,也因此失去了奖学金资格。家里勉强凑得出学费,偏偏必修的国文怎么也拿不到学分。就在烦恼之际,那门课的副教授开出了条件。
你把研究所需的书籍送给我,我就送你分数。
副教授要的书不只一本,实在不是穷学生打工就能负担的程度。学生不好意思再向家里开口要钱,副教授今日私下暗示他到书店、旧书摊和图书馆偷。
在商店偷东西有必然刑责,在图书馆偷窃固然也是犯罪,哪里确实公共机构,顺手牵羊的心理障碍似乎低一些。再者,大学里的图书馆也有防盗系统,可供学生参考。
就这样,为了分数,学生开始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偷书。这里距离她所就读的大学虽不是最近,却好似东京都内最大的公共图书馆,副教授要求的书籍一应俱全。学生也认为,规模愈大则监视愈薄弱,下手比较容易。
接下来的发展,就和玄田推测的一样。
食髓知味的副教授又开了一张书单,学生更加无力负担,于是演变成这一次的事件。
当然,那么副教授也跟学生一起上了警局,罪名是教唆犯罪。
「我觉得心有戚戚焉耶——」
照例从柴崎口中早一步得知详情,郁在寝室里不由得颓然垂下双肩。
「心有什么戚戚焉?」
「就是体育推甄之后却因为受伤而取消奖学金资格啊,这样很晴天霹雳耶。」
郁也是靠着田径成绩而推甄进大学的,这名学生的故事令郁感同身受。
「没了奖学金,家里负担变重,又不能参加比赛换学分,什么好处都没了。做出这种事固然是那个人的道德感薄弱,但我觉得教唆他的那股老师更差劲。」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想想,要是换作你,你一定不会答应吧。你会宁可埋首苦读,绞尽那一点点脑汁也要拼命挤过及格门槛。」
做错事就是做错事,被教唆也一样要负责任。柴崎啜了一口茶又道:「希望检察官对那名学生能酌情量刑罗。」
「嗯,要是我早知道这背后的故事,我下手就不会那么重了。」
「噢,对了,血腥笠原。」
「啥?」
这个意想不到的称号,引得郁大叫。
「等一下!你这称号是哪来的?」
「算起来应该是从小牧教官跟手冢那儿吧。他们把犯人带到业务部来时,小牧教官笑得像个神经病,连话都讲不清楚,手冢就把他发神经的理由将给我们听了。」
「他、他、他、他们两个——!」
「手冢也是不得已才讲的,你就包涵一下罗。小牧教官的狂笑才夸张呢。最倒霉的其实是那个犯人,到小牧教官发完神经为止,他一个人被丢在讯问室里,我想想,大概待了十五分钟吧。」
「太久了吧!」
「话又说回来。」柴崎扳着指头数道:
「杀熊笠原、血腥笠原,你的绰号还真多。听说你带着满脸的血笑得超灿烂,那是怎么回事啊?」
郁心有不甘的嘟起嘴,她已经可以想见同事们明天会用什么话向她打招呼了。可是这次的功劳明明是我的!我明明完美的抓到了损坏书籍的犯人!
「哼,不稀罕,反正堂上教官已经夸过我了!」
嘴里嘟嚷着,郁气鼓鼓的往暖炉桌旁「啪哒」倒下。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2-28 23:17 编辑


二、「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





堂上归队之后,郁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烦恼。


……接吻的机会变少了。


堂上在医院里住的是单人病房,只要没有访客,隐密性倒是很高。
一旦出院,他俩各自住在男女宿舍,顶多只能在两舍之间个共同区域聊聊天。每到入夜后,不少作风大胆的情侣会在共同区域的阴暗处卿卿我我,但能亲热的场所就那么几处,常常闹出尴尬的笑话。当然,共同区域仍属宿舍用地,巡逻时少不了的,情侣们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有限归有限,真到爱火焚身时,还是有办法可想的。趁半夜溜出寝室,偷偷摸摸相会,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法不胜枚举。
话说回来,堂上是独自住一间寝室,郁却有个室友柴崎——而且偏偏是这个耳聪目明的柴崎,对别人的动静机敏得不得了。郁要是在深夜溜出寝室,柴崎绝不可能不注意到。
有人会说,那就趁约会的时候解决算了。可是约会都在外头,她就是觉得心神不宁。
「唉——好想亲亲——」
一个人跑在宿舍内的走廊上,郁才敢压低了声音嘀咕。
和柴崎聊着聊着,说到「隆冬吃冰品,不再怎么的特别有滋味」,于是动了念头想赶在门禁前去便利商店买回来吃。不料柴崎耍赖说:「我不想在这种冷天出门~」甚至任性的决定「猜拳输的出去买」。
为什么用猜拳决定就叫任性呢?那是因为柴崎的猜拳运好变态,用这种方式就跟直接判定郁要负责跑腿没两样。郁当然不情愿,却又赢不过柴崎的歪理强辩,怎样都是输。
就这样,郁又成了今天的跑腿值日生。她随便拉了件长大衣裹在运动夹克的外面,反正夜深了没什么人会看见。
我要雪莓娘大福!要香草口味的哦!慢走。
暗自思量着要买哈根达斯的焦糖脆片跟她互别苗头,郁拿出运动鞋穿好,走出了玄关。
啊——可是睡前还是别吃那么油的,买个霜淇淋就算了。睡前吃巧克力等脂肪含量高的东西会害郁长青春痘,这个体质到现在还改不了。


来到基地警卫哨,还是要写个外出事由:时间、姓名、所属单位和目的地。
「现在还去超商?会胖哦——」
听到值班警卫开玩笑,郁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说「要你管」,随即大步往正门跑去。超商就在正门外,步行也不用五分钟。
迎着寒风,脸颊立刻变冰。跑完短短数分钟的路程后,超商已像是一座迷你绿洲般的存在。
到头来,郁也买了根柴崎一样的雪莓娘大福。
关东图书馆基地占地虽广,但这种气温下,在户外再久也不会令冰品融化。刚才的小跑已经让身体暖和起来了,郁索性漫步走回宿舍。
眼见宿舍玄关就在前方,途中的建筑物后方隐约传来喘息声。
吓得浑身一僵的反而是郁——她倒怕是再久打扰了人家。适合情侣独处的地点这么少,她已经能体会那份难言之隐了。
努力放轻脚步,郁总算远离那个现场,就连开玄关的门也尽可能不弄出声音。
——说得也是,天气再冷也会想接吻的。
正当她边想边叹气,一面在空荡荡的玄关收起鞋子时。
「唷,你去哪里啊?」
有人出声唤她——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堂上。见他一手拎着杯装酒,大概刚去买酒回来。
想起前一秒钟还在脑中打转的念头,郁立刻脸红。
「啊、呃,我去门口的超商买冰。」
「这么冷害吃冰啊……而且门禁时间快到了,还一个人去?脸都冻红了。」
脸红的理由有很多,但都不是冻红的!
门外那一路令人心跳加速的喘息声、被那声音勾起的念头、跟那念头的对象不期而遇——这该死的不期而遇。
为什么偏偏被他看见我穿得这么随便啊!
爱迪达的黑色运动夹克,配上美美的外出专用羽绒大衣。配大衣只是因为它最暖——配什么配,这一身根本毫无搭配可言。
「堂上教官去买酒吗?」
「嗯。跟小牧他们喝到刚刚才结束,但我觉得没喝够,所以再买一点来当睡前酒。」
说到酒,男队员们都好能喝。郁胡思乱想着,下意识用手拢起大衣前襟。
蓦地,他们的对话中止了。
「啊,那……我回去了。柴崎还在等。」
「也对,不如冰会化掉。」
鞠了个躬,郁逃也似的奔向女生宿舍栋。


看着郁跑开,堂上抓了抓头。
「……是时机不巧吗?」
当然,忙着逃离现场的郁是不可能听见这句低喃的。



*



像耶诞节这样的私人节日,在图书队里是不存在的。
在这个最适合举办儿童活动、又即将迎接岁末年初的连续休馆日,各部门的工作量更重,使得所有队员的休假与轮值都得管制。就安全防卫俺,耶诞节也是警备强化期,总是撇开审查不说,年终的忙乱也经常为图书馆带来各种麻烦。
寝室里,柴崎在自己的月历上画圈圈,从十二月三十日一路圈到明年的一月三日。业务部和后勤支援部的休假天数比防卫单位要多,后者的连休平均只有三天左右。
「你今年又不回家啊?」
「嗯——气氛还不太行。」
闹了好一阵子别扭的母亲,最近偶尔会打电话来了。但做女儿的郁听得出这是被父亲要求的,而且母亲的心理明显仍存着「你这种工作就别再干了(以下略)」的想法,只是父亲不准她对女儿讲,所以她嘴上不明说罢了。于是,母女俩在电话里只能像外人似的客套客套、寒暄近况,直到看不下去的父亲中途接手为止。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还是别回去的好。」
「你就来个突击返乡,搞不好会出现意外的转机唷?不过,哎。」
柴崎笑得促狭。
「比起带着沉重的心情回老家浪费休假,你应该更想跟男朋友出去玩吧?」
「……对啊!怎样,不行吗?」
尽管郁已经努力表现得坦率,却还是被柴崎嗤之以鼻:
「大方一点嘛,你就是放不开。」
把圈完月历的笔插回笔筒,柴崎回到暖炉桌旁。
「欸,你们有没有打算去哪里过夜什么的?」
「哪……哪有这么快!」
「哦,还没进展到这一步啊。」
废话,连接吻的地方都很难找了!郁恨恨地在心中暗想,嘴上则应道:
「更何况堂上教官也要回他家过一夜。」
「那也只有一晚,而且他第二天肯定一早就跑回来了,对吧?这样等于有整整两天可以玩啊。」
听到柴崎这么算,郁的嘴角不禁一缓。
「嗯,我们会去神社参拜,逛新年特卖会,也想看电影。」
宿舍里人也少了,说不定还可以亲热一下下——郁甚至期待起这种事来。
「你们班排哪几天休?」
「元旦那三天。」
「哇,那不是大家最想休的三天吗?」
「嗯,对啊。」
说到这一点,郁猜想可能是队友们贴心地把假期让给了堂上班。这是堂上和郁开始交往后的第一个新年,而且小牧也有了女朋友。
「手冢完全不在考量之内啦——」
柴崎边说边闷笑。



*



堂上预定在元旦当天回家,除外游玩的行程则安排在二号与三号。毕竟元旦当天也没什么店会开门营业。
郁在宿舍看家兼待命。她打了通电话回家拜年,算是尽义务,不过家里的拜年客人很多,没讲几句就被挂断了。
电视频道播的全是应景的综艺节目。曾经是田径选手的郁比较想看箱根接力赛转播,可惜赛程要到二号三号才进行。
「幸好事先租了DVD!」
她早就去出租店借了两、三部之前没空看的片子。图书馆虽然也有DVD外借的服务,但热门的片子都被民众借走了,休馆前没剩什么好东西。
看完第一部,她才到餐厅吃迟来的午餐。休馆期间,餐厅的欧巴桑也休息,用餐的人要自己端菜去加热,吃完了也要自己收拾。
在看第二部片子之前,她随意打开衣柜。
「明天要穿什么出门呢……」
做了人家的女朋友之后,衣柜里「女孩子气」的服饰也多了不少。郁平日穿的都是战斗服和伤心成套的裤装,约会则是清一色的牛仔裤,她自己都觉得太没女人味。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液晶荧幕上的名字令她心脏一跳。「堂上笃」——是回家过年的他打来的。郁紧张地接起电话。
「啊,喂,我是笠原!」
「你就是笠原?」
电话那头竟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问你,是谁准许你跟笃交往——」
郁的脑中一片空白。
咦,呃?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到那个语带嫌恶的女声还没把话讲完,就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同时还听见堂上大骂「笨蛋,还我啦!」的声音。
「喂?是我!」
然后换成堂上来讲电话。
郁这厢还在发愣,根本讲不出话来,只听到堂上连珠炮似的急急说:
「对不起吓到你了,刚才那是我妹。抱歉。」
他一面在电话里对着郁解释,一面又朝别的方向凶巴巴地叫:「你给我闭嘴!白痴!」
「啊……哦——那个,你妹妹很爱开玩笑呢。」
郁总算挤出声音来回答时,耳边仍听见堂上怒吼着:「不准跟来!」同时像在换地方讲电话。接着,堂上的声调恢复了,大概已经甩掉了妹妹的跟踪。
「妹妹都是这样,相信我。」
「啊,是。」
刚才听见的那些斗嘴口气,显然是兄妹之间才有的。
「我也有三个哥哥,我知道兄妹胡闹都是这样。」
不过这位妹妹也太淘气了点,郁在心里度忖着。要是她敢对任何一位哥哥玩这种恶作剧,下场保证是一记德式背摔。
「新年快乐。」
出其不意的这场恶作剧差点儿害人忘了拜年,她赶紧补上这一句。便听到堂上也答:
「新年快乐,今天也请你多多指教。」
这倒让郁想起一件事。
「这时我头一次以私人身份跟你拜年耶。」
「是啊。」
「好新鲜,希望明年之后的每一年也都能跟你说『今年也请多指教』。」
堂上没应声。郁担心起来,怕是自己说错了话。
「你刚刚这句话真是可爱毙了。」
想不到确实天外飞来这么一句。
但接在这一句之后,堂上说的却是:「尤其是被我妹那个猪头闹完之后,更觉得……」害她笑到不行。看来他这个做哥哥的常被妹妹玩到火大。
「谢谢你,难得回家跟家人相处,你还特地打电话给我,我好高兴。」
「啊,等等,你别急着挂电话。」
依先前那情况,郁觉得堂上显然是在拨电话途中突然被妹妹抢走手机才会那样,所以她本想快快结束这段通话,但堂上似乎有别的事要说。
「你现在有空吗?」
休假要靠看片子来打发时间,还有什么情况会比此刻更有空?对她而言,明天起才是休假的重头戏。
「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如果你肯来。」
握着手机僵在那儿,郁又挤不出声音来了。教官,这种事——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大概解释一下好了,很不幸的让家人发现了你的时期——」
「什么叫很不幸?」
「不幸就是不幸啦,不要问!反正我妹放假回家,你刚也见识到她有多爱整人,我爸妈就被她煽动,跑来跟我说想看看你。老实说,我现在是被逼到招架不住了。我想他们应该只是想看看你本人,跟你聊几句就好。怎么样?就来吃个年夜饭吧。」
「呃,可是我这样可以吗?」
「哪样?」
「去见你的家人……就是,够不够格——」
「我可不记得我有交一个不能介绍给家里的女朋友!」
堂上吼得令郁锁起脖子。
「我知道事出突然,你会紧张,再加上我家有那个白痴妹妹。你要是不想来没关系,我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
「没有,不会!」
不管用什么理由,找藉口逃避就不是一件好事了,她更不幸让他的父母亲留下坏印象。
「那就么六洞洞,国分寺车站北口见。」
么六洞洞也就是下午四点。堂上说完就挂了电话,活像在上班时交办业务似的。
等一下!你爸妈的底细也透露一下吧!郁还想追问,却又觉得再打过去会尴尬。
衣服!第一次跟男友爸妈见面,要留下好印象的衣服该怎么穿?
郁开始发了疯似的在衣柜里东翻西找,一面胡乱迁怒起来:天啊,笨蛋柴崎为什么偏在这个节骨眼回家!


这种场合时一分钟也迟不得的,郁紧张得提早三十分钟来到约定地点。
堂上则在约定时间的是否分钟前就到了。
「这么早到!」
堂上吃惊的喊了出来。他的衣着还是一样笔挺,走沉稳风格。
反观郁则一改以往,穿起了车工精致的五分袖针织罩衫和及膝荷叶裙,再配上羽绒大衣和平地短靴——现在她已经养成了习惯,买鞋时专挑低跟款式。
「呃,我穿这样还可以吗?」
「可以啊,不错嘛。很努力装淑女的感觉。」
「什么装淑女!」
「开玩笑的。满有几分毯江的味道,看起来很稀奇,不过很适合你。」
被他看出来了!郁缩了缩脖子。
想起在图书馆里看见的毯江,郁觉得那股乖巧气质一定能给男友的父母亲留下好印象,所以刚才在选衣服的时候,嘴里是一面念着:「毯江、毯江……」
「哎,我爸妈不是严肃的人,你不用这么紧张。看他们把我妹养得那么野就知道了。」
说完,堂上又问:「要走十五分钟的路,可以吧?」郁无心地点头,其实根本就紧张得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所谓的十五分钟是指训练速度。幸好郁穿得是平底靴,按这个速度跟着走并不吃力。
堂上家是住宅区里的一间独栋洋房,外观平凡已极。但看在此刻的郁眼里,确实庄严得宛如森林里的城堡,压迫感直逼心头。
「我回来了。」

开门进了玄关,堂上不悦地如此喊道,便见一个年轻女子从屋里蹦蹦跳跳地冲了出来。
「不会吧,真的假的?哇塞?真是奇迹啊!太神奇了——!」
「打招呼——!」
见堂上对着那女孩劈头就吼,应该就是他妹妹了。
「你不会以为自己的年纪比笠原打吧,白痴!刚才还敢给我打那种恶作剧电话,不快点跟人家道歉!你这猪头!」
「知——道——啦。刚才在电话里根你开玩笑,对不起哦。我是笃的妹妹,我叫静佳——」
语毕,站在玄关阶上的静佳忽然跪坐下来,双手各以三指触地。
「家兄不才……」
「我还没有不才到要别你这种猪头讲!」
眼看着兄妹斗嘴的战火即将重燃,郁连忙低下头说:
「我叫做笠原郁!平时多承蒙堂上教官关照!」
「哎呀——!」
静佳又是一声高喊,郁又是一惊。
「哥,她为了配合你的矮个子而穿平底靴耶!真是个好女孩!」
「你太多嘴了!」
这小姑娘太猛了,郁已经快被吓傻了。就在这时,屋内传出了声音:
「喂!」
堂上的双亲从屋里探出头来,郁赶紧向他们鞠躬。
「在玄关就玩起来啦?偷跑哦,快点请人家进屋来。」
跟两位长辈打招呼的过程,幸好不像静佳那样跳tones。
但在郁心中的紧张度却是天壤之别,包括他们招呼着夹菜时,她连动筷子的时机都不会抓。
聊了几句,姑且知道堂上的父亲是关西人,母亲则是东京人。桌上的杂煮锅像是关东口味的。
「我是喜欢关西口味的白味噌啦,不过小孩子都跟着妈妈的口味了,我也就少数服从多数。」
堂上父亲的口音里还留着一点点关西腔调。
「啊,不过伯母煮的菜很好吃。年菜也是。」
「孩子的妈,明年记得再去羊华堂订这个口味。」
「也好,看大家筷子动得这么勤。」
惨啦——!郁在心底狂叫。
「啊啊啊啊,这个杂煮锅也好好吃!」
「可是,喏,这个伊达卷就不是羊华堂做的罗,我是另外跑去买的。不放在盒子里味道反而好,多吃点啊。」
老天爷啊怎么还在讲年菜!之前只听说他妈妈是护士,该不会是傻大姐性格?郁愈想愈恐慌。就在这时,她听见堂上压低了声音:
「不要在意,我妈讲话的步调只有我爸抓得准。她根本不介意年菜的事,你先夹她叫你吃的伊达卷就好。」
郁依言夹起伊达卷,送进口中。
「嗯,真的很好吃!」
「对吧?这家店可是我发现的哦,知道的人还不多呢。」
堂上母亲一脸得意地嘻嘻笑。如此近乎憨傻的天真性格,和郁母亲那敏感的心思恰成反比,郁虽然困惑却也松了一口气。
堂上父亲一面在郁的玻璃杯中倒白酒,一面问道:
「你跟笃是怎么开始的……」
他们准备了郁能喝的酒,大概是堂上事前提醒过。
「啊,对对对,我也想知道。」
静佳忙着预约租片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本来在旁边走来走去,这时也坐回了餐桌旁。
「他只说是部下,其他什么也不肯透露。」
你家有这种即兴演出也早点告诉我嘛!郁怨怨地瞪向堂上,堂上却逸开了眼神,不跟她对眼。
「我想想……我一入队,他就是我的长官,刚开始对我很严格。本来觉得他很难应付……」
「一定的。而且他一定不是第一眼就受女孩子欢迎的那种型,因为他又矮又爱唠叨。」
静佳用力点头附和。
「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他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事到如今,就给堂上多做点面子好了。郁豪爽地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然后语气毅然的说:
「我主动告白,他就接受了!」
很好!堂上父亲拍大腿夸奖道。听起来既像在夸奖郁所说的这番话,又像在夸她喝酒的气魄。
「这女孩很不错啊,笃。」
「我就跟你们讲过很多次了啊。」
「那你一开始老实招认不就好了。」这时静佳回嘴。
他俩相知的起点全在「白马王子」这回事上,而粗线条的堂上绝不可能把这么复杂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家人听——应该说,他也不想讲吧。郁很能理解。
「小郁,来,再来一杯。」
啊,那可不行。这种酒虽然顺口,酒精浓度却相当高,只喝这么一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响起警报。
「不,我已经……」
没来得及推辞,堂上父亲已经倒酒了。
「第一杯喝得这么爽快,可以再喝一点啦。」
「不要啦!」
堂上出面制止。
「这家伙在聚餐场合从没喝过第二杯的!」
「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啊,大过年的轻松一下嘛。」
「别用一般人的酒量去衡量这家伙啦!」
见他护着自己,郁很是开心,但这时第一次到男友家作客,也不好太过矜持。
「我……好!那我再喝一杯,不过这是最后一杯了!伯母,待会儿麻烦你给我一杯水。」
「笨蛋,不要硬撑!你一定喝不……!」
堂上的话还没说完,郁已经端起杯子——之后的记忆就突然中断了。


我就说嘛!你做长辈的还把人家没出嫁的女孩子灌醉成这样,倒是好样的啊!
哎唷,我也没想到她真的不能喝。白酒这玩意儿跟果汁不是差不多吗?
我当她的长官比当她男朋友还久,我们队上聚餐喝酒的次数会少吗?这家伙的酒量好坏,我比她自己都还清楚!
好啦——不过这女孩挺有气魄的。
就是说啊,她是看你们父子快吵起来了才喝的嘛。是个乖女孩呢。
对啊——所以是爸跟哥两个人害的啦。
……


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的床铺上。
「唔……?」
脑中仍是一片茫茫然。
「你醒啦。」
床边坐着堂上。
「这里是……?」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摆设极为简单。只有书桌椅之类——
「我房间。」
听到堂上回答,郁约略想起了事情经过。
「啊——门禁!」
见她猛然坐起身来,堂上只是淡淡地回道:「还早,别紧张。我已经打电话去帮你延长门禁时间了。」
郁放下心来,顿时又是一阵晕茫。她无力地往床头靠。
「会头痛或想吐吗?」
她摇摇头,便见堂上在一只大玻璃杯中倒满矿泉水,然后递给郁。应该是他特地准备的。
「先喝两杯。等下要是想上厕所,出去后左转到底就是。你喝了多少酒就喝多少水,然后尽量在回去之前把酒精代谢掉一些。」
郁乖乖把水喝完,钻啊钻的又钻回被褥里。
「这时堂上教官的房间耶——哇,我来到秘密花园了。」
「快三十岁的男人还什么花园不花园的,你的酒还没醒哦。」
今天真对不起你,堂上喃喃道。看见郁躺着歪头作不解状,他便补充说临时把她叫来家里又害她喝醉。
「你想想要什么东西,我送给你当做赔礼吧。反正在图书队里也没过耶诞节。」
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
啊,我们还没有拍过合照,还满想要一张合照的。小牧教官跟毯江戴一样的戒指也让我有点羡慕,不过我们的事都公开了,弄那种东西反而像情侣标签一样,搞不好又要被队上的人开玩笑。其实我最想要的是更多的亲亲啦——
嗯——还是再想想吧。脑中思绪凌乱,郁决定先把问题丢到一边。她把棉被抓起来抱。
不意间,堂上站起身来。
「……我去洗澡,你再休息一下。」
「啊,我也得快点回宿舍,不然就没热水了……」
「你不能洗,洗热水澡会加速血液循环的。你明天起床再去冲凉。」


然后郁睡了一会儿,在一个开朗的「嗨~女朋友」呼唤声中又醒来。她已经认得这个声音了——一点儿也不静的静佳妹妹。
「呀——这么养眼!」
被她一说,郁检视自己,这才发现整条棉被都被自己当成了抱枕。这会儿要是穿着牛仔裤倒好,穿着短裙加丝袜可就不雅观了。幸好也没走光就是。
「哇。」
她连忙盖住双腿,坐起身来。便见静佳有所意会地点头说道:
「怪不得我哥突然说要洗澡。我还想,你第一次到男朋友家一定不自在,他怎么不好好陪在你身边呢。」
郁忍不住缩脖子。妈啊,让他的家人看到这种糗态。
「不好意思,我真是的,第一次来就出尽洋相……」
「不会不会,一点也不会,反而是我要跟你道歉。发现我那死板板的老哥有个相亲相爱的女朋友,我们全家都太兴奋了。所以……」
说着,静佳从裤子的口袋里取出一支铁灰色的手机。
「啊,那是堂上教官的——」
「让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他有女朋友的,算是向你赔不是。」
静佳边讲边操作起手机。
「呃,我不该看……」
「放心,我就是我们家的法律。我哥已经被我整惯了,他只会当作是天灾。」
神色泰然的她,把手机里的相片资料夹给叫了出来。
「他很少用这一类的功能,你知道吧?」
「啊,知道。」
即使是交往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手机或简讯往来仍只限于必要的公务联络,就连约会的约定也是。
「但是他却有这个。」
点开资料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看见自己在小荧幕里咧嘴笑着,郁想起当时是怎么拍下这张照片的。
堂上换了新手机,藉口说要测试功能,叫她在镜头前笑一笑。快门也就按了那么一次而已,跟他的性格一样不拖泥带水。当时还听到他感叹:想不到手机拍出来的效果还挺不错的——
如今回想起来,他并没有测试删除档案的功能。郁的脸上一热,心知此刻的脸红与酒意无关。
「而且还是个年级一看就比他小的漂亮女生耶——然后整个相簿里就只有这么一百零一张!你看他宝贝成什么样子——!这怎么可以不好好拷问一番?所以我们从一大早就把他吊起来逼供。」
只是对你不好意思,你会不会不高兴?
听她这么问,郁笑着摇摇头。
「我很开心。我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很多年都没回家了,所以好久没有这种过年的感觉。看到堂上教官的家人都还开朗,感情又好,我觉得真棒。」
「唷,你加分了。」
静佳「啪哒」的打响指头。
「好,那我要去进行不可能的任务了。」
「啊?」
「把我哥的手机拿回去放啊~我从浴室外面偷过来的。」
说完,静佳哼着歌走出了房间。
……换做我家,大概又是一记德式背摔吧。林林总总的说来,堂上也算是个温柔的好哥哥了。笠原家的兄妹都不是正常规格,恐怕不能相提并论。
郁向他们道别时,堂上把自己的包包也拿了出来。
「怎么,笃,你也要回去啦?」
堂上父亲问道。便见做儿子的板着脸孔回答:
「你以为是谁害的?本来她早就要回基地了,结果拖到这么晚。」
等到堂上准许郁动身回宿舍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反正我原本就打算明天早上回去。这趟送她,我干脆直接回宿舍。」
堂上父亲把年菜和剩菜类的东西装成几个保鲜盒,交到郁的手里。
「不嫌弃的话,这些带去吃。大过年的,光吃宿舍餐厅的菜总是少了一点年味。」
「哦——妈,你对小郁偏心哦。」
「反正笃在家里也吃狗了,男人不用管他啦。」
「对啊,我不要、我不要。」
堂上不耐烦似的挥挥手,郁于是受宠若惊地向堂上家告辞。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回得去。」
刚才休息得够了,郁的脚步已经没有醉意。听见她这么说,堂上的脸又拉长了。
「你的战斗本领高强,但那跟我私底下对你的关心是两回事。你好歹也是个妙龄女子。」
「谢谢你未我着想……」
「说到这个,你深夜跑去超商那次也是。」
堂上的声音切换成了说教模式。
「不过是为了买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那么晚还跑到外头去。就算只是附近也不可以。」
啊,原来如此。我猜拳输了倒还好,万一是柴崎猜输,那她一个人外出可就危险了。郁老实不二的想着,或许她们都疏忽了。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找柴崎陪我。」
「你找个女生陪有什么两样?万一出事,还不是你会去保护人家?而且你要是带着柴崎,她还会拖累你!」
男朋友是干嘛用的!堂上忿忿地骂道。
「要去超商可以打电话叫我!」
郁还不习惯被人当作女孩子对待,一时之间也没概念,但见他这股强势显然已进入男朋友模式,她只觉得开心。



*



「哇塞——!去男朋友家拜年,大进展!」
元月三日的约会行程结束后,郁回到宿舍,看见柴崎已经回来。两人直接报告起假期间的活动。
「我紧张得要命呢~~而且你居然选这种时候不在。」
「你这责任也转嫁得太过分。去他家之后呢?你觉得他家人喜欢你吗?」
「我觉得比较像是对我感兴趣而已……不过堂上教官转告我,说他爸妈交待要我有空再去他们家玩。」
「那约会呢?你说会去神社参拜?」
「没,结果第一站先去电器行的新春特卖……他买了数位相机送我。」
「居然送这么不浪漫的礼物,啧,一定是连耶诞节的份算在内吧?」
「啊,可是那是我想要的。我们一直没有合照过。之前总觉得要买就买还一点的,结果就一直拖着没买。」
啊唷,没想到堂上教官还挺会打探这个的。柴崎佩服地如是说。令人费解的是,郁并不记得曾经被打探过:
「我平常根本没看电器传单之类的东西啊,也不记得跟谁提过这个。」
「会不会是堂上教官自己也想要你们两个的合照?」
是的话我就开心了,郁俏皮地笑道。的确,用新相机拍的照片,他们讲好要各洗两份,各自拿一份。
再想到静佳提供的秘密情报,这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我还没拿去冲印,你要看吗?」
「要、要。」
郁才刚学会相机的操作方式。她让柴崎看着液晶荧幕,画面中正是她和堂上在参拜时拍下的照片。那是新春特卖会之后的第二个行程。
「……这人怎么搞的,跟女朋友照相还板张脸。」
「可能是因为请别人拍照吧,他会紧张,然后表情就这样了。」
「帮你拍照的是堂上教官罗?」
「嗯,我们互相拍。」
「你的拍的比较好呢——」
是吗,郁害羞的抓了抓头。
「也许问题出在被拍的人物身上吧。你看你这张笑脸多可爱,无忧无虑的,这种镜头就值得捕捉。相较之下——」
柴崎让画面停在堂上的照片。
「这啥?封闭心灵的野生动物啊?」
「我发现他好像真的很怕照相,不过我抓到诀窍了!」
郁从旁边伸手按钮,一连跳过几张照片。
「啊呀,他笑得这么好看?」
「我后来学到,要拍照时不能先告诉他。这张就是出其不意的偷拍。要是事先告诉他,他马上就会变成这种大头照的表情,就算叫他笑,也只会笑得很僵。」
「哇喔,这一张……!不错不错,这个表情好珍贵。」
柴崎幸福得巴着相机。
「会大卖!」
「卖什么卖,人家的男朋友耶!」
「不,就鉴赏价值而言,堂上班的市场行情挺不错的。」
「那是哪门子市场啊!反正我一定没被算在内吧!」
「哎呀呀,你客气了。咱们这儿恋腿癖的需求可多着呢?去百元均一店买一双黑丝袜,再把它勾到绽线,你只要肯穿上它让我拍一张照片,随随便便也能捞个十万元进口袋呢。」
「统统不准!」
「你就这么不贪心呀。」
柴崎嘀咕道,但与觉得问题不在此。
看完照片,郁的休假报告也随之告终。换柴崎来讲时,她却只说:「哎,回家嘛,又没发生什么事,就跟平常一样。」
「帮我去发土产好不好?」
「OK!」
于是柴崎将堆在角落的纸箱拖了过来,开始拆封。


发完宿舍的,她俩回到寝室,柴崎照例把要送特殊部队的那一整箱托给郁。
「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不是去基地外面吧?」
郁马上问道。堂上的说教发挥功效了。
「放心啦,在宿舍里而已。」
说完,柴崎拿了手机,走出了寝室。



*



结束了三天的休假,手冢回到基地,就在即将抵达宿舍时,手机响了起来。
荧幕上显示的姓名是「柴崎麻子」。
「是。喂?」
「新年快乐。你到了吗?」
「还没,快乐。再五、六分钟吧。」
「哦——你休假该不会全泡在家里吧?」
「嗯,差不多。」
自己道了新年快乐,却不给对方回拜年的机会,只顾着套对方的情报。你就是这种女人。手冢苦笑着想道,一面问:
「怎么了?」
要是没事,柴崎才不可能特地打电话来。
「嗯,见了面再说吧。有个小东西要给你罢了。我在大厅等你,你到了就来找我。」
回到宿舍登记完毕,手冢没进寝室,而是先往共同区域的大厅走去。
也许是有些队员还在休假,大厅显得比往常更空旷。柴崎就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正在翻阅报纸。
「我回来了,新年快乐。」
「你回来啦,今年也多指教罗。坐吧。」
柴崎说得大方,手冢则回敬「你当是你房间啊」,同时在柴崎对面坐了下来。为此而羡慕的男士们只怕是多得数不清。
「把手伸出来。」
他不明就里的伸出手,掌上随即多了一个小包袱状的白色护身符。
「来,土产。只有你有,别说出去啊。」
「……是什么贿赂吗?」
「别开玩笑了,我会有什么案子是得贿赂你这种人才能解决的呀?」
柴崎不服输地扬起头。
「不是,只是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你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
「你把人家当成什么了!虽然我擅长权谋述略又是个智多星!却也正值妙龄!是女人!我做事可不会只为了阴谋!」
「你自己都讲了。」
听到这句吐槽,柴崎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支着自己的脸颊,没好气地撅嘴撇过头去。
「……是谢礼。」
「啧,就是前阵子……」
柴崎语带不耐的催他想起。
「学生偷书事件的时候,我吓得动弹不得。」
「……哦,那点小事。」
对防卫单位而言,那是家常便饭。虽然当时情势是有点儿危险。
「所以我想到,你们一天到晚要面对那种状况的……喏,这时专门防意外的平安符。我趁新年参拜时买的,那一摊人好多。」
向来伶牙俐齿的柴崎,这会儿突然有些言不及义。特地向人道谢——柴崎搞不好是为了这举动而在那儿自己闹害臊。
原来她也有可爱的这一面。真像是错觉。手冢在脑中如是想着,嘴里却吐出别的话来:
「你倒还挺传统的,回去买护身符。」
柴崎仍旧支着脸颊撇着头,没吭声。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
「对了……你哥有跟你们拜年吗?」
突然听她这么问,手冢一时答不出来。
因为当麻的逃亡时间,哥哥和家人之间的决裂有了微妙的修正,使得母亲似乎多了几分期待,以为今年能看到这个大儿子回家来过年。
他之所以三天休假都泡在家里,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安慰母亲的失望。
家里没接到哥哥的只字片语,手冢的偶记却受到他的贺年简讯。
讲着讲着,便见柴崎略带顾忌的开口道:
「你哥就是太喜欢你了嘛。没有你的准许,搞不好他不敢进家门。」
「……你还有跟他联络吗?」
「算是,多少有点联络,不过只限于交换情报,个人隐私是不介入的。我们又没那个交情。」
所以跟我的交情就够吗?手冢在心中狐疑。他们此刻聊的话题,当然是手冢的个人隐私。
「要是你哥今年回家过年,或是寄了贺年卡回家,你反而会起疑心吧?怀疑他是不是又想利用你爸的地位之类的。」
被她戳到痛处,手冢不发一语。
「要是没做出一点成绩给你看,你哥可能也不敢踏近你的地盘。我猜他是这么想的。」
「谁教那家伙自己要离开我们。」
「所以你更要找台阶给他下啦。」
反射性地对着柴崎发牢骚,他知道是自己在寻求认同,而这种行为竟得到她的包容,又让他觉得面子挂不住。
「做做样子也好,你就回个贺年简讯给他吧?好歹他也为了你而努力做成绩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会乖乖告诉你呀。」
拜啦。柴崎就这么拍拍屁股走掉了。
这家伙跟可爱根本扯不上边,她的城府永远让人摸不透。想到这里,手冢又是一阵羞愧,不禁垂头丧气。



*



过完年,图书馆才刚开放,馆内就出了一点小状况。虽说是小状况,影响却不小。
有醉汉跑进馆内逗留。
不知是不是年过完了还没收心,这个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浑身酒气,每天都来图书馆报到,而且是一开馆就来。
而他哪儿不去,偏偏选在儿童读书室的地毯上鼾声大作。
家长们当然抱怨,只是馆员也怕醉汉撒野,因此只能对那人柔性劝导。醉汉倒愿意配合马上离开,却只是转移阵地——改到自习区或是大厅沙发区那儿去睡。
大概是儿童室睡得最舒服,只要一步注意,那儿又跑了回去。一而再、再而三地。
图书特殊部队的朝会上,玄田下达指令:
「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暴力行为,但我们得及早防范。你们在馆内警备时各自注意,一有发现就把他赶走。」
「我有疑问。」
郁举起手来。
「不能叫他离馆吗?」
「以往是有喝了酒的民众偶发性地闯进馆内,但从来没有像这样一来再来的,通常只消将他们清楚馆外就不会再发生问题,所以馆方也没有订规则禁止醉汉入馆。若要订出这一类规则,得在这一次的案例中闹出纠纷才能有个依据,否则我们不能自行制订,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话说回来,到目前为止,这种人还没有对民众或馆员造成具体伤害,也没有破坏设备造成馆方损失,故业务部只能消极因应。」
所以对方组号闯个祸,这样我们就有理由把他轰出去——玄田秉持着一贯的强硬论调。
「不过,业务部依据做好了准备,一旦这次事件闹出纠纷,他们就会把『醉后请勿入馆』的告示张贴出来。」
「这个人大多逗留到几点?」
发问的人是手冢。
「根据业务部的说法,快到七点钟闭馆时,他就不见踪影。」
「天啊,那不就等于待上一整天了!」
不光是郁,众队员也全都一脸厌弃。
「所以业务部提出了请求,希望今后能在阅览室常设便服警备,知道情况解决为止。这项任务就由堂上班负责。」
此类安排已成惯例,众人便也没用异议。


以馆员身份执行警备勤务时,他们都穿西装,不过馆内常开着空调,所以不用穿西装外套。
一进阅览室,便可听见儿童室方向传来低沉如雷鸣的鼾声。

那人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衣服和鞋子都不是便宜货。
盘算着儿童室使用者即将增多,堂上走过去唤醒那名醉汉。
「不好意思,这一区是小朋友的使用空间,能不能请你换个地方?」
劝导的原则是:不用「妨碍」、「干扰」等语词,避免刺激对方的情绪,语气力求委婉——他也如此指导郁和手冢,剩下的则由各人自行发挥。
就业务部馆员的经验,醉汉已经多次不服劝导。但或许是堂上的态度毅然,再加上防卫单位特有的魄力气质,这一次倒不见那人反抗。
醉汉喃喃说着:「哦,好,不好意思。」同时乖乖起身,象征性地抓了两本图画书,然后走出儿童室。
「想强调自己也是来看书的?」
听到郁如此揣测,小牧点头应道:「也有这个可能。」
接着,堂上在馆内警备无线电的通用频道中呼叫:
「特殊部队堂上班报告。目标已经离开儿童室,正在阅览室逗留。监视任务继续进行。完毕。」
堂上班随即散开,到各自的驻守地点巡视,开始监视目标。


在那之后,醉汉先后换到阅览室的自习区和自修室大睡特睡,但到中午就消失了踪影。
「他走了吗?」
「是就好了。」
正这么说时,在馆内警备的别班呼叫了:
『发现目标。可能是去超市买东西,现在又进馆了。完毕。』
「去张罗午餐了。」
小牧苦笑起来。
「我们也轮流去吃饭吧。」
经他如此建议,便决定由郁和堂上先去用餐。


「去馆内的附设餐厅吃吧。只是民众也会去,人多了点就是。」
「也好,可以快点回来。」
就在两人往设置在另一栋的附设餐厅走去时,却在途中的沙发区看见那名醉汉。这一带不是图书馆的主要区域,往来的人原本就不多。
只见那人茫然地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每一口的啃着便利店面包。用来配着喝的饮料是——
哎呀呀!郁暗暗叹了一口气。两盒未开封的纸包酒就摆在他旁边。
「中午又喝,难怪他会醉上一整天了~」
「那酒虽不烈,他买的却是便宜的酒,当然会醉。」
堂上也大皱眉头。
「那是便宜酒吗?」
「那种盒装酒顶多一百元出头,不是用来让人品尝的。连他吃的面包一起算,总共也不到五百元。」
「你说的那种酒不烈,那他为什么会醉成那样?」
「酒量差又去喝便宜酒,很容易就会变成烂醉。」
「可是我上次是喝很好的白酒……」
「你是一口气连灌两大杯才会那样!葡萄酒的酒精浓度可没你想的那么低。」
待他们吃完饭回到图书馆,醉汉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第二天下午,说故事活动的现场打来一同求救的内线电话。
那是馆方为小朋友举办的说故事活动,不了醉汉竟然闯进了活动室。
活动根本就还没结束,那人却跑进去睡得鼾声大作,虽然他没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却把几个小孩吓得哭闹起来。
「受不了,那个老伯……!」
等堂上班赶到活动室一看,屋里已经吵成了一片,本来没受惊的小孩也被别人的哭声引得跟着哭叫不休,现场活像是阿鼻地狱。
醉汉睡在角落,负责讲故事的馆员只能把小朋友们叫到离他最远的活动室另一头去,在那儿好言安抚着。
手冢一脸不耐,大步便向那人走去。
「不好意思,请你起来。」
被人使劲摇醒,又看见手冢摆出那张凶脸,醉汉可能被激怒了,表情顿时凶狠起来。
「……你说什么……?」
小牧及时上前打圆场:
「是的,伯父。在这里听故事的小朋友们吓了一跳,现在都哭起来了。不好意思,请你换个地方好吗?」
他笑容可掬的说着,一面将那人拉起来。那人还不肯动。
「不好意思哦——这里的确暖了一点,坐着坐着就会睡着呢——」
小牧的语调柔和已极,推拉着那人的手却没少使一分劲,手冢也在另一边帮着拖走他。
趁这个当儿,堂上向馆员叮嘱:
「这阵子有活动时先锁上门吧,也麻烦你通知业务部全体。」
「是,好。」
这位说故事的大姐姐点头应道,似乎也吓得快哭出来了。堂上和郁这才离开了活动室。


来到距活动室较远的一处走道上,醉汉坐在沙发上发起了酒疯。
「怎样?我是纳税人!图书馆是用税金盖的,难道不给纳税人用吗?你们硬把我拖出来,怎样?我是做了什么坏事吗?把我当犯人啊!」
醉汉边骂边指,指的就是手冢。他刚才摇醒那人的手法果然引起对方的不快。
「我没有恶意,只是看小朋友都吓坏了,所以想请你起来。若有得罪,请你多包涵。」
手冢已在措词上放低姿态,语气里却有掩不住的不满,显然是年轻气盛。醉汉总归是有点儿年纪的人,对年轻人自然怀着莫名的心结。
「包涵个头!你根本就觉得自己没做错!看你这副德性就知道你没诚意!国家养的公务员,居然敢把我当傻瓜!」
「非常对不起!」
郁知道,手冢弯腰鞠躬,是为了不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怒容。她看得出,那醉汉当然也看得出。再这样下去,只会更让那人藉题发挥。
「不好意思啊,伯父。我们会好好训诫他的,你就大人大量,别跟晚辈计较。」
处世圆融的小牧赶紧出面缓颊,打算把手冢拉奏。就在这时——
「站住!」
醉汉毫不客气的喊住他们。
「你要是真有诚意道歉,就给我跪下来讲!」
现场的气氛顿时凝结。
「这位伯父……」
小牧皱着眉头挤出笑容,回过神去。他们都认得那表情——小牧已是怒火中烧。
却见手冢挥手拦住小牧,扬手阔步地走回醉汉面前。
不会吧。
郁吃惊得屏息,堂上和小牧则像是有所领会,不发一语看着。
手冢竟然当真在那人面前跪了下去。看见手冢对着自己下跪,醉汉显得有些惊恐。更甚者,手冢伸出了双手,磕头及地。
「对不起!」
跪着的手冢声调毅然,令那醉汉也不禁震慑。
「只不过,我们有保护其他使用者的义务,这当然也包括馆内的小朋友们。你的行为若是抵触其他使用者的权利,恐怕我们就得再次劝道你。下次我会自我警惕,不再做出失礼的举动,恳请你务必体谅。」
他说完就起身,跟着小牧一起走开。小牧拍了拍手冢的背。
手冢此刻回事什么表情,郁当然想象得出来。
只见那名醉汉也失去了先前的气势,颓然瘫坐在沙发上。
郁一时动念,跑过去单膝蹲在他身旁:
「叔叔,这样不行的哦。」
堂上伸手在郁的肩膀上用力一扳,可是郁不听他的。
「小朋友们都被你吓哭了,那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想看刚才那人下跪吗?逼他下跪,你就满意了吗?」
醉汉低着头,抬也不抬。
「其实你并不想做出那些事,对不对?」
问到这一句时,郁看见那人的肩膀震了一下。
「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气过头,收不了手——」
按在她肩头的手劲增强了。这是堂上在指示她不得继续与目标接触。
「那边有饮水机,你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见。」
说完最后一句时,郁已经被堂上硬拉起来,拖着走开了。


走到稍远处的墙后,堂上压低了声音骂道:
「笨蛋!」
「对不起……」
「这人是警戒对象,不要随便跟他近距离接触!刚才对方举止安分算你走运,以后不准用那种低姿态和口气跟问题人物交谈!」
万一对方突然动粗,看你怎么办?堂上气愤地啐了一口。
「可、可是小牧教官也是那种口气跟他讲话,才不会刺激他啊。」
「那小子界线划得很清楚,经验也比你丰富!而且他绝不会用比对方低的姿势靠近,因为那是最容易挨揍的角度!」
「可是,我总觉得不该放着他不管。」
那人吼着要手冢下跪,结果手冢真的下跪,他却退缩了。
酒量不好,却用廉价酒精麻醉自己,日复一日。
看了就教人不忍心。
「处理这种问题人物时确实要多注意,但不可以动不动就想关心对方,或是站在对方的立场,那样会危害到你的安全。不要带着反感,但要保持距离。今后不准你过分接近警戒对象。」
「是……」


不久,郁终于明白堂上为何如此严厉告诫。



*



就在手冢向醉汉下跪之后的第三天。
有个家长带着孩子走出儿童室,向正在附近帮书上架的郁唤道:
「小姐,不好意思。那人又来了……」
常陪孩子一起来的母亲们都已经传遍。就是那名醉汉。
「好的,我马上去劝导他。」
走进儿童室,郁立刻闻到一股根本就不属于这儿的刺鼻酒气。铺有地毯的这块园地是专为幼儿坐着读书所设,如今却被喝了酒的大男人占据,还有鼾声扰人。
姿势要高。想着堂上的教诲,郁走向醉汉,尽可能保持公事化但温和的语气和表情,伸手摇了摇他:
「不好意思,请你醒醒好吗?小朋友没法来这里看书了。」
摇了好几下,那人的眼睛才睁开一条缝,朝郁看去。
「噢,是你……」
下一秒钟,他的举动完全超乎郁的预期。
「咿……?」
醉汉突如其来的抱住郁,又快又猛得不像是个刚睡醒的醉汉。
如果这时暴徒攻击,郁会马上反击并用手铐铐起他,但那人的举动又像只是攀着。被这种不算是攻击的行动所制,郁一时手足无措。
「是你啊~~~~~~~~~你来看我了啊~~~~~~~~~~~」
「呀啊!请你尊重点!喂!」
怎么办?对方又没有动粗,我可以对他动粗吗?这种情况要怎么应付?出手会不会造成问题啊?
想起手冢前天的遭遇,更令她不敢妄为。就在这番左右思索之际,那人却愈攀愈紧,甚至箍住了她的双手。
「呀!请你放手!放开我!」
「只有你了解我的心情啊~~~~~~~」
就在这时,有人使劲把郁从那人怀中拽开,紧接着听见一个殴打的声响,醉汉应声倒在地毯上。
「要做这种事就上酒店去!」
堂上的咆哮响彻整个儿童室,他一面为倒在地上的男子戴上手铐。
「你是公然猥亵的现行犯!站起来!」
对哦,用这个理由,我就可以反击了。郁这会儿才想到。
「笠原!这是告诉乃论罪!我们要写诉状,跟我来!」
「等……请等一下!」
郁很快的理一理被抓乱的衣服,站起身来。
「先把他带到特殊部队办公室,听他讲一讲……」
「没必要听他讲什么!他对你做的事情是性骚扰啊!」
「对,被他骚扰的人是我!所以对他提告的权利在我,应该由我来决定!」
堂上的表情里满是明显的愤怒,郁却是一步也不让。
「听完他的说明,我会判断的!」
「你为什么要包庇这种家伙!」
「因为她是笠原小姐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嘴道,小牧也赶来了。
「总之,我们以当事人的意愿为优先吧。」
堂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把男子扭送出了儿童室。


在权充侦讯室的队长办公室里,玄田也在场。
在被抓来的路上,男子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般眼泪。看见一个和自己父亲年纪相近的大男人落得这副惨样,郁真觉得情何以堪。
「听说你对我我们家的队员毛手毛脚是吧?」
玄田劈头丢来冷冷一句,低着头的醉汉便嗫嚅着「对不起。」
「还挑这种高风险低报酬的对象。」
「队长!」
堂上当场抗议,玄田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
「这是事实啊。就因为这家伙一向没机会遇上色狼,当下才会犹豫,否则这男的早就被她当成暴徒给摔了出去,起码跌断一个骨头。」
「不是这个问题!」
「不论如何,猥亵是告诉乃论,王牌在笠原手上,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最简单的处置就是交给警察,以后不准他进图书馆。」
郁不愿意这么做,却又担心是自己枉纵。她朝堂上瞄了一眼,却见他满面怒容的看着别处。
她决定从姓名开始问起。
川藤保久,五十三岁,已婚,家中有妻子和一女一子,分别就读大学和高中。
「要是我用色狼罪名向你提告,你的家庭就毁了。所以接下来的问题,请你认真回答。」
逼手冢下跪那时,郁曾问过一个令他心中动摇的问题,所以她相信这个人并不是真心要犯下这些恶行。
「你为什么每天醉醺醺后跑来图书馆?」
「……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公司在年底裁员,他被资遣了。
他不敢对家人说。
年过完了,他还是讲不出口。
每天穿着西装出门,却不想到花钱的店里坐。
想来想去,就只有图书馆可以让他吹免费的暖气。
「你自己也知道喝醉只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吧?跑来图书馆惹事,逼队员下跪,到了下个月的发薪日,还不是一样要面对家人?」
「那时你们这些……有工作的人才会这样讲。」
堂上想走上前,但被小牧从旁边拉住。
「就算是,你也没有权利在不服从馆内规定的情况下干扰使用民众和工作人员。你说这一切都是靠税金养的,但图书馆不是你一个人缴的税金盖起来的,向你下跪的的那人也不是用你一个人缴的税金雇佣的。他当时为什么愿意下跪,你知道理由吗?」
这个叫川藤的男子已经无话可答。
「虽然你不讲理,他也不甘心,但如果当下不接受你的要求,恐怕你会找更离谱的藉口来刁难我们,反咬我们一口。他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愿意下跪的,而你在别人的眼里也就是这么不堪。换作是我,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别人用这种眼光去看,我一定会伤心。」
手冢能忍得下这口气,实在是了不起。相形之下,这位长辈当时的蛮横就更加显得没品、更加不堪了。
包括他刚才对自己做出的那些失态行为。
「我是图书队员,也是被你性骚扰的受害者。或许这么做也算公私不分,不过我要请你二选一。」
郁坚定地看着川藤。
「一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告诉家人,以后也不再喝醉了跑来图书馆闹事。二是让我提告,你的家庭因此破灭。」
川藤岂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我会跟家人说。以后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
「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堂上在旁开口道: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要针对你的猥亵行为写一份告诉书,万一你又来图书馆闹事,我们会用这份诉状提告。」
配合着作完了告诉书,川藤含糊地向手冢致歉,手冢也事务性的标准态度接受了他的道歉——要他爽快的原谅对方,毕竟强人所难。
「也好啦,处置得挺不错的。」
玄田伸手在郁的头上乱抓乱按。那股手劲和堂上不同,差点儿没把她的头给抓掉。


似乎是川藤一离馆,业务部便立刻把事前准备好的「服用酒精、违禁药物者请勿入馆」看板摆了出来。
这一天的操课结束时,堂上臭着一张脸,等在更衣室外面。
一见郁走出来,他便径自开步走,却是一声也不吭。
受不了沉默的压力,郁先开了口:
「……对不起。」
「你不要老是替那种问题人物着想。不要让人家觉得跟你没距离。尤其该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在讲什么吗?」
缩着头,她答了一声「知道」。
「就算高风险低报酬,你还是个女人。不要忘了你的性别。对这种问题人物不太好,他们很可能会错意缠上你。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对、对不起。可是……」
川藤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什么苦衷,队里大伙儿其实早就料出了七、八分。
图书馆虽然是个人人有权使用的场所,但在他日复一日的逗留过程中,心虚的他也开始听见那些耳语。
这把岁数的老爹,大白天就泡在图书馆里。
跑业务摸鱼啊。
真不像样。
没工作吗?
该不是被裁员了吧。
那还来这种地方做啥,应该快点去找工作嘛。
不好意思继续装糊涂留在图书馆里,于是拿廉价的酒来麻痹酒量不好的自己,藉着醉意在馆内待上一整天,趾高气昂地说「这是我身为纳税人的权利」。
等到酒意将退,就到人迹较少的地方,眼神空洞地啃着便宜面包。
「那个人之后会怎么样呢?」
「你又来了!」
「对不起嘛!可是……」
一般公司行号的春节假期大约有一星期之久。时间这么长,身为一家之主的他,却不敢对家人坦承失业。
只有你了解我的心情。
也许这是酒客们的口头禅。
「我猜,他的家庭可能也不圆满……」
「我们去替他担这种心也无济于事。」
堂上没好气的说道。隔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不过,你就是这种个性,谁也拿你没辙。我不喜欢你这样,但我可以接受。那个醉汉走运,否则事情若闹上媒体,他更是有家归不得了。现在他还有个重新面对家人的机会,就算家人不支持他,至少不会因为性骚扰前科而落得身败名裂。你做这个决定,等于让这个人有了重生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包庇这种家伙!
因为她是笠原小姐啊。堂上气急时,小牧就是这么劝慰他的。
「我看上的女人就是这副德性,有什么办法。」
堂上将话含在嘴里咕哝道。
知道自己脸红,郁低下了头。
「你身上的衬衫。」
这阵子执警备勤务时都穿套装,所以郁摆在更衣室的包包里只装了备用的丝袜(为应付色诱的需要,不能不备)、化妆品和钱包等,当天所穿的衣服都得等到回寝室才能换掉。她进更衣室只是为了拿包包。
「回去之后马上给我脱掉,然后统统送干洗。」
堂上像在发脾气,口气里却不再带有公务性质,完全是私人情绪。
见他闹别扭生自己的气,郁有点儿高兴。她缩着脑袋应了一声,又觉得五味杂陈。



*



回到宿舍,她马上照堂上的交待,把衬衫和长裤送去干洗。
到了晚上——
「想也知道,做男朋友的,他恨不得当场把你那身衣服剥下来吧。」
一面往暖炉桌里钻,柴崎一面说道。
「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抱到,而且还是被一个喝醉的老伯抱得死紧,这衣服还能要吗?偏偏这女朋友又莫名其妙的坚持走温情主义路线。」
「与其说温情主义……我只是同情他罢了。那人的年纪跟我父母也没差几岁。」
「是啊,那种年纪的老爹还会上酒店找跟自己女儿一般岁数的小女生脱衣陪酒,手上东摸西摸的一边袭胸、一边跟人家说教呢。」
「我可没有被他袭胸!」
「幸亏你没有丰满到让他想摸!」
「喂!你得到的结论居然是这个啊!」
柴崎才不理会郁的抗议,自顾自剥起了橘子,一面又说道:
「算啦,说起来,这也是你的风格嘛。」
她的意见跟小牧相似。
「你也该多少考虑一下男朋友的心情。宝贝女友被自己以外的男人抱在怀里,他一定又急又气。」
听她直指这一点,郁心中一痛。
「……下次我会小心……」
「哎,就当是新春奇闻吧。听说连手冢都跟人家下跪了。」
「手冢跟你说的?」
「怎么可能。那家伙对这种事一定是三缄其口的。是他自己杀气腾腾的回到阅览室来,那张脸让民众看到了还得了?所以我就把他弄到后台去做事,之后才跟小牧教官打听的。」
「……手冢很了不起呢。」
「我知道。」
柴崎理所当然似的答道,剥了一瓣橘子扔进嘴里。
「也许是长官的教育得当,也或许是他本人天生的资质好,总之呢,说他是个大将之才也不为过——或者该说,他终于成了大将之才?」
说到这里,柴崎笑了笑,摸着郁的头。
「你当然也是啦。」
「不把我算进去也没关系!」
就在拂开柴崎的手时,她的手机响起收到简讯的一短声。
荧幕上显示的发信人是堂上。
能出来一下吗?


就这么一句,让郁迷惘了一会儿:该穿什么衣服?所谓的「出来」又是去哪里?假使是去超商,那就得换衣服;如果只是说说话,简讯里也没说要出基地,大概只在宿舍里走动吧。郁便在运动服外罩上常穿的刷毛外套。
「怎么了?」
「嗯,他叫我出去一下。」
漫不经心地留下这一句,她就走出了房间。


堂上坐在共同区域的沙发上等,见她到来便立刻站起。
「久等了。什么事?」
「就是出去一下。」
堂上穿着他在宿舍里常穿的空军夹克,里面也只是运动服而已。
见他在玄关处随便踩了一双公用拖鞋就往外走。
郁开始揣测:是去散步?不,搞不好是趁散步时说教。
一面警戒,她一面跟着走。
基地里面种的树特别多,除了可作为战斗时的掩蔽物,也可防范外来的监视,所以一到晚上,树荫便使得夜色更为幽暗。
绕过宿舍,弯过转角,就在四周立刻按下、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时——
堂上突然将她按在墙上。
果然是来说教的!?郁怯怯地僵住,被堂上揪着衣领往下扯。
然后——他的唇覆了上来。
但在那一瞬间,堂上放轻了力道,叠着她的嘴唇低声呢喃:
「其他人都做,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做。」
听到他骤然祭出的宣告,郁还没来得及怯场,她的唇又被封住。
好久。她不知道该怎么换气——应该说,她不懂如何在压抑着声音的情况下换气。直到气息匀不过来了,她才急而浅底偷着换,不料这一呼吸之间,竟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喉间逸出。堂上的舌头激烈起来,而郁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回应着他,自然已极。
一个隐约的脚步声接近,随即慌张地放轻、远离,就和数日前的郁听见那暧昧的喘息声时一模一样。
当时还觉得事不关己。
是啊,天气再冷也会想接吻的。想和心上人亲吻,有什么不对?
堂上起的头,便也由堂上做结。
就在双唇分离的那一刻,郁的双膝一软,几乎要站不住,只能虚荣地攀着堂上,前额抵着他那看似略低的肩膀。
「为什么……这么、突然——」
「是你说的啊,你想要的东西。」
「咦,什么时候?」
「在我家醉倒的时候。你说想要合照,不要戒指,可是最想要的是更多的亲亲。」
「啊。」
郁不由得朝堂上看去,只是双腿都还没力气,于是又挨了回去。
「我不记得有讲……」
「都是半醉半醒的时候讲的。」
哇啊,郁的全身都热了起来。那一长串欲望,自己竟然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口!
「只是我没想到,你最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
这话未免太动人心弦。
让她几乎没有回敬的余力。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3-10 21:30 编辑


三、「亲亲二月、碰碰三月」



*





「情人节快到啦~你们交往有没有半年了啊?」
柴崎在寝室里这么问道。郁坐在暖炉桌边,难为情地看着面前的桌布。
「呃、嗯……」
正确来说,有七个月了。
「这么久了,通常也有人已经进展到那一步了……」柴崎顿了一会儿,歪着头问:「你们咧?」
真是好事又直接。
「亲、亲亲有啦。」
「废话,要是没有就吓死人了!我现在是在跟高中生讲话啊?」
柴崎的吐槽反应好激动。
「谁会以为你每次被他找出去都只是挨骂?」
穿帮了!她这种说法显然是发现真相了!郁的头愈缩愈低。
自从堂上那晚的大胆宣言,郁对于亲吻一事已经很自然了。每当一同出游,他们会在回程时到堂上家去坐坐,有时就顺便到堂上的房间去——那位一点儿也不静的静佳妹妹在外独居,平时不住在家里,因此不怕她会来打探。这时,他们会「适度的」享受独处时光,只不过几乎都是点到为止。
「是激情的?还是温柔的?」
用这么抽象式的问法,问的又是这么大胆的问题,害得郁手上那颗剥到一半的橘子差点溜出去,她几时伸手接住,幸好没把它捏烂。
「干嘛问这个啦!」
听得她抗议,柴崎别开了视线。
「好奇。」
「喂!」
「……理由怕你听了会心里不舒服就是了。老实说吧,其实我没谈过什么两情相悦的恋爱,有的只是——我想想,经验而已?所以罗,有一个像你这样一看就很幸福的标准范例作室友,我就有很多事情想问,好比谈恋爱是不是真的那么幸福。」
难道——这就是柴崎绝少展现的真实面?
郁原以为,有柴崎如此美貌,在恋爱方面应该不至于不顺遂才是。
仿佛为自己无意间泄了底而后悔,柴崎又端出打趣的口吻连番追问:
「所以老实说,堂上教官室哪一种的?热情如火,还是柔情似水?」
「呃,这个……都有。呃,看情况。」
亲吻时激情的,抚摸则是温柔的。
「你不会想试试更进一步的吗?」
「也不会不想……只是……」
反正该在柴崎面前丢的脸早就丢光了。郁烦躁起来,把心一横:
「没经验所以会怕!就这样!」
「哦——秉承纯情玉女的温室栽培路线,到这个年纪就会产生弊端。」
「不行吗?」
「难道你不曾有过快要被他霸王硬上弓的感觉?男女朋友情投意合,应该很容易玩过头才是。」
「跟清纯的未婚女性讲什么玩过头啦——!」
激情而温柔。不因为郁的紧张而住手,却会在她害怕时停下。
曾有那么一次,他们回堂上家时发现他的父母不在,拨他们的手机一问,原来是堂上老爸带着太太参加公司的员工旅游去了。
向郁转告这个消息后,堂上问她是否还要到屋里坐坐。
她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想到长辈们不在,应该就不要像平常那样担心他们听到什么了。
走进父母都不在的家中,似乎反倒是堂上显得踌躇。
进到堂上位在二楼的房里,平时总会反锁的房门,他那天没有锁。
能坐的地方也只有床铺。
若是之前,她得敛声屏气,但当时只需要压抑到不会令自己难为情的程度就行,因为整间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那个吻也比之前都还要久,令她愈来愈难克制声音。
突然间,右肩被他轻轻一推,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她怔怔地往后倒去,就这么看着眼前的景象换成了天花板的木纹。
堂上用手撑在她头侧的床铺上,由上往下地凝视着郁,郁也由下往上地看着他。他们就这样四目相望,不知凝视了多久。
接下来会怎么样?堂上打算怎么做?
她发现自己根本一无所知。
好可怕。
就在这个连头窜入脑中的那一刻,堂上抓着郁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该回去了吧?听他这么问时,她的脑中只有一团乱,心中像是如释重负,却也有相对的失落感。失落感有多大,被卸下的重荷就有多大。
所以,她只能颌首同意堂上提出的选择。
「唉呀——我知道了!我交往过的男人没一个懂得体贴我的心情,这就是败因!」
柴崎猛抓头。
「有、有那么惨吗?」
「有——而且打从第一任男朋友开始就是这样,全都认定我这么耀眼的大美女一定早就有性经验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说我是处女、会害怕,请给我一点时间!」
「身为朋友,我不能不说,在那种紧要关头还不敢讲实话,根本是无聊的自尊心作祟。」
「二十六岁的青春玉女拿恋爱问题对我说教!好屈辱啊——!」
「闭嘴啦,死要面子!」
嬉笑着闹完这一阵,柴崎又长叹一声。
「话说回来,堂上教官进攻得很辛苦呐——遇到这么顽强的对手。温室栽培的二十六岁玉女,茨城县产。」
「不要把我讲得好像农作物似的!」
郁反驳完,锁起了脖子接着说:
「那,堂上教官他……真的会想那样……」
「废话,怎么可能不想!人家可是年过三十的大男人呀。而且连亲亲都那么想了,总不可能是自己害怕所以停手吧?这算哪门子踩刹车嘛。」
不,或许是搞恋爱养成游戏那一套,这样才萌?柴崎一脸认真,交抱着手臂沉吟。
「什么恋爱养成游戏啦——!」
「放心,你这人打死也不可能变成所谓的萌角色,所以你们之间不会玩出那种变态味的。」
「就跟你说别用『玩』这个字眼!」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寝室房门。
「哈罗,有人在吗?」
「请进——」
两人齐声应道,便见一个熟识的前辈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块写字板。
「每年的例行活动又来啦——你们俩个今年如何?笠原入队都第四年了,可以参加了吧?」
「啊,要要,我要参加!」
每年西洋情人节将至时,宿舍里就会举办应景活动,由舍内社团之一的家政主办的手工巧克力制作班是其中的重头戏。
「你们笠原参加……好。参加费是一千五百元,麻烦你。柴崎呢?」
「我跟她不一样,还没找到可以送的对象呢。」
「好吧,柴崎还是照往年……」
这时,郁怯怯地抬眼望向学姐:
「对了,今年的够简单吗?我做得出来嘛?」
「别担心,这个活动的用意也包含征求新社员在内,所以每年都是那几个基本配方轮流,谁来做都不会失败。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在内,只管放心。我们甚至安排了老社员全程在一旁帮着看。」
「……怎么有一股被歧视的感觉?是我多心吗?」
「事关家政社的面子,我们也怕活动中出现失败者呀,更何况还会影响新生入社的意愿呢。早料到你今年会参加,我们可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呜,果然是歧视我!?」
「参加费啦,快点。」
故意不理会郁的假哭讨饶,前辈自顾自催着收钱。
郁沮丧地拿出钱包,点了一千五百元交给前辈,又故意把五百元的部分全部以百元硬币代替。哼,都给你铜板,累死你。
「啊,谢谢。太好了,我正愁零钱不够,没法儿找钱呢。」
郁的小心眼成了未爆弹,还是前辈段数较高。



*



「你们交往也差不多半年了吧?」
问话的是小牧,他带着酒跑来堂上的寝室聊天。堂上喝酒倒不介意有没有人给,不过小牧似乎喜欢有酒伴,所以每当他想喝酒时,总会像这样拎着酒来窝在堂上房里。
「正确说来是七个月。」
「进展得怎么样?」
「……你们呢?」
「我们双方父母早就同意了,总算也熬到她满二十岁。啊——等得真久。」
小牧表情一转,笑容竟带着一份傻劲儿。
「之前她也会吵着要,可是毕竟还没成年,我不太敢下手。不过,哎,我们有工作上的限制,也不可能跑太远的地方,在外面约会时顶多到好一点的旅馆去过个夜罢了。」
「彼此都有共识,一定轻松多了。」
「……跟一个年过二十五岁的女人交往,还不能达成这种共识才可怕吧……」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可怕的事啊!」
堂上举起了啤酒罐,却发现罐子已经空了,于是再开了一罐。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早就可以做到哪一步。」
曾经有过那么一次现成的好机会。照当时的气氛和进展,一般女方应该会顺水推舟的让事情发生至最后。
轻轻推了她的肩膀,见她就那么愣愣地倒到床上去——满脸的不明就里。以及——
惊怯。
「摆出那种表情,我怎么下得了手。」
「这样就下不了手,真不知该说你是温柔还是懦弱哦。」
小牧苦笑道:
「如果问题出在不习惯,也有别的方法让她慢慢习惯,不是吗?被你这么一说,跟笠原小姐交往好像在驯服野马似的。」
「闭嘴啦。」
堂上闷闷不乐地撑着脸颊。
「我就是怕她会吓跑,不行吗?」
「人家没经验,也许就是要靠你带领。」
「我观察一阵子再想想吧。」
紧张时表示OK的讯号,他可以不顾忌;但让她害怕却是另一回事,他不忍心。
可恶。娇吟的声音那么让人心动,想考验我到什么程度啊!
碰上她这么类型的,对男人来说也是另一种折磨呢。
小牧如此笑道。



*



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节当天。
堂上走进办公室时,看见穿着战斗服的郁正拿着量贩包的KitKat巧克力往点心盆里倒。堂上班今天的轮值人物是出操训练。
「喂,笠原——你送的人情巧克力该不会就是那一大包吧?」
别的队员问道。郁一点儿也不避讳地答:
「是啊。怎么?」
「太没情调了啦——!至少拿便利商店卖的情人节巧克力来嘛——」
「士长一个月才领多少薪水?你们也想想特殊部队的男女比例好不好!别队的女队员可以分摊,我却要一个人包耶!就算是人情巧克力,难道要我一个人去买五十人份吗?」
说着,郁又拿了两大袋KitKat巧克力。
「吃完了就请来这里走进拆新的吧。队上的茶点一向都是共同出钱买的,这会儿可是我独资请客罗!」
「算得这么精,你也太——」
「每年都请你们了,少废话!要废话就不要吃!况且就算是量贩包的巧克力,你们还不是吃下肚,但有谁在白色情人节回礼给我过吗?」
被她狠狠地「提醒」一番,这群老早把白色情人节抛在脑后的队员们当场没了气势,只能小声嘟嚷着乖乖走过来取用KitKat巧克力。明知只是人情,好歹是女队员送的,大伙儿似乎还是满想要。
「要是有剩,我可以带回家给小孩吃吗?」
「先抢先赢,请尽管拿吧!」
「我也拿一个吧。」
堂上才出声说道,却见郁吓得双肩一耸。
「早、早安!请用。」
「堂上你最好了啦,反正一定有真心巧克力可拿。」
「你们这些小心眼!」
郁大喝一声,又转过头来,视线却有点低低的。
「呃,这是兼作茶点用的。别客气。」
「嗯,我要吃。」
堂上从点心盒里拿了一罐熟悉的红色包装巧克力。
「有女朋友的家伙别吃啦!喂,大伙儿,我们快把它吃光!」
「你们心眼真的很小——!」
「有女朋友的不能吃,那我也不能吃吗?」
同样着战斗服出勤的小牧凑过来说道。趁着瞎起哄的队员们还没回答,郁抢着喊:
「可以可以,不能吃是他们乱讲的!这只是人情巧克力,放心吃吧!」
「这样做人情很有效率哦。」
小牧笑着,也伸手夹起一个。
「听到没?小牧教官这么中规中矩的感想!想吃女朋友送的真心巧克力,就快跟人家多学学!」
「你……也太口没遮拦……!」
看着郁一如往常般嬉笑怒骂,堂上咬着KitKat巧克力,不经意地想着。
她刚才的视线略低,也许只是我多心吧。


训练结束,堂上换完衣服走出更衣室,看见郁就等在前面不远处的走道上。
「辛苦了!」
她笑着小跑过来,接着在一只较小的提包里翻找。每到训练日,她会多带一只较大的体育背包,用来装训练时穿过的脏衣物,小提包则是用来装重要物品的。
找了一下,郁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呃,这个……是情人节的——」
她吞吞吐吐的说着,把盒子递向堂上。
「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做的。」
「……能吃吗?」
半开玩笑的问了这么一句,便见郁一本正经的回答:
「没问题!有宿舍的家政社亲自指导!而且还有个资深社员跟在我旁边教我,你尽管放心吃吧!」
「看得出你在女生宿舍的地位啊。」
苦笑着接过盒子时,他碰到了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间——
听到一小声屏息也似的惊叫,郁忽地抽回了手。堂上也还没抓稳,那盒子就这么翻了一圈,正面朝下掉在地板上。
「啊……」
郁当场楞在那儿看着堂上,仿佛在他的脸上见到受伤的表情。
「对、对不起!」
像是从定身咒之中解脱似的,她这才仓皇地蹲下去捡拾盒子。
堂上早一步捡了起来,同时说道: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此时此刻听你道歉,更让人觉得难过。
「谢啦。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亲手做的,我会仔细品尝。」


回到寝室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松露巧克力倒没什么碰伤。
拿起一颗来尝尝。有资深社员亲自指导,确实吃得出几分成果。
可是。
……我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吗?让她只碰个手就怕成那样子。
「不然先保持一点距离吧。」
自言自语着,他又拿了一颗放到嘴里。



*



趴在床铺上,郁一动也不动。
我好差劲。
翻倒在地上的巧克力盒子。
堂上快手拾起盒子,果然是温柔体贴。


堂上教官他……真的会想那样……?
废话,怎么可能不想!人家可是年过三十的大男人呀。而且连亲亲都那么想了,总不可能是自己害怕所以停手吧?这算哪门子踩刹车嘛。


其实郁正隐隐约约察觉,只是一味佯装不知。
一味让他忍着。
对于激情热吻之后的下一步,郁发现自己怀抱着兴趣和好奇——有这种心思的我,会不会被他认为识不正经?
洁身自爱的意识一旦浮上台面,矛盾就开始在心底翻腾。
想让那双手抚摸,甚至想体验更多更进一步的感觉——她好怕这种念头要是被他发现,那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一层纠葛的影响下,自己不过是碰到他的手而已,竟心神不宁地弄掉了此生送出的第一份情人节巧克力。见到他那一刻的表情,她发现自己的失手可能意味着更严重的后果。
他会不会一味我讨厌他?以为我在躲避他?
这是他们交往后的第一个情人节,自己却表现得如此失态,堂上当然受到了打击。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遇上这种情况时,有谁是顺其自然OK的,有谁能教我该怎么自然的面对!
「欸,怎么搞的,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开灯啊——?」
柴崎一进房里就问,同时把灯打开。
「哇!哎唷,你在哭什么?」
「我拿巧克力给堂上教官时,掉到地上了~~~~~~~~!」
「啥?你昨天拿回来时,包得那么漂亮不是吗?怎么,堂上教官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吓得失手摔掉?」
「不是啦~~~~~~~~~~」


大致听完事情始末,柴崎的眉间出现小皱纹。
「这就……有点残忍了。」
「我真的伤到他了?伤到了吧?」
「嗯——不过我要先点明一件事,那就是你为什么会被那种复杂奇怪的贞操观念给绑住。」
陪着郁坐在床铺上,柴崎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这个二愣子。
「说得直接点,就是你妈咪的洗脑。」
郁只觉得全身一僵,因为她心里有数。
「你妈一定交待女孩子要守身如玉,婚前性行为是天大的罪过,诸如此类吧?」
「可、可是我才没有照单全收。」
「真的吗?当你想要他在亲吻之后更进一步,你没有害怕自己被他当成不正经的女人?没担心他会因此而讨厌你?」
被他直指痛处,郁沉默了。
「心灵控制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事人根本浑然不觉呀。以你的情况来说,亲吻已经是『妈妈订下的规矩』极限了。」
柴崎顿了一会儿,又道:
「不过,亲吻既然是性爱的代价行为,这劳什子『规矩』也早就被打破了。」
「什……什么代价?」
「难道不是?」
说着,柴崎突然起身脱去了外套和毛衣,接着换上运动衣裤。那副女人见了都要流口水的好身段,她就这么大刺刺的亮给郁看。
「就这样啦,我能给的提示就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加油吧。」
只见柴崎从包包里取出某种小包零食,塞进运动夹克的口袋里,然后挥着手转身往房外走去。
「柴崎,晚饭跟洗澡……」
「整张脸哭成这样,我们还是晚点再去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打发时间再回来。」
「……谢谢你。」
柴崎是不折不扣的刀子口豆腐心。不过,要是当她的面这么讲,她一定不承认。



*



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零食,柴崎在大厅里翻阅杂志,忽觉一个影子从上方笼罩。抬头一看,原来是手冢。
「怎么?情人节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廉价巧克力啊?」
柴崎吃的是最便宜的TirolChoco综合巧克力,那是她买午餐时顺便去超商买来的。
「女人就不能在情人节吃巧克力吗?我满喜欢这个牌子的味道,最近它还出了很多新口味,挺有趣的。而且有一种咸香草的,意外地好吃哦。」、
说完,柴崎问他是来看什么书报的,便见手冢拿了几份报纸。
「不花钱就能盯到很多消息,报纸最划算。」
他边说边在柴崎对面坐下。他从不坐在她身旁,仿佛成了一种惯例。
「对了,训练课程之后,你有见到堂上教官吗?」
「没啊?他不是跟笠原一起下班了吗?」
「哦,是哦。」
……管这种事跟我的作风其实不符,不过——
「要是有机会的话,你——」
……算了,真的不符。
「……没事。」
「干嘛啦,吊人胃口啊。快说啦!」
「就跟堂上教官讲……」
「嗯?」
「讲讲看啦——『笠原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所以不好意思正眼看你』之类的……」
手冢猛然退后,整个人重重靠在沙发椅背上,像是惊骇已极:
「干嘛?叫我做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他们两个是吵架了,还是怎样?」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猜想,他们之间可能有点儿会错意,可是问题不在堂上教官,反倒在我们家这个茨城县温室栽培的纯情玉女身上,所以我想请他耐着性子好生护着罢了。」
「愈听愈不懂!」
「唉——那就算了。其实这种事或许不要有外人介入才好,而且我找你谈这种事显然是选错对象在先,应该要逮小牧教官才对——」
「遇上这种事情,反正我就是没用啦!」
见手冢气鼓鼓,柴崎话锋一转:
「说到这个,你没收到情人巧克力?你应该很热门呀。」
「我全都拒绝了。」
他没好气的说道,将双手交抱在胸前。
「又不是我喜欢的女人,到时还要一个个回礼,麻烦。」
「哇——真不知该说你是一板一眼,还是不知变通。你知道吗?会送你巧克力的那些女孩,是不会期待你回送的。」
「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真心,可是收礼后不回礼,跟我的个性不符。」
「你这硬派的禁欲作风,反而会让更多女孩子着迷呢。同期队员里,你的人气指数已经是第一名了。」
「找我麻烦。」
他的耿直令柴崎苦笑。说起来,这倒也像是他的为人。
手冢的报纸摊开到桌面上,柴崎便把自己吃剩的小半包巧克力扔上去。
「干嘛啦,挡到我。」
见他果然端出一副皱眉讶异的表情,柴崎在起身离去之际说道:
「送你,反正我喜欢的口味已经都吃掉了。」
「你当我厨余桶啊。」
嘴上如是说,手冢还是拣起一个基本口味的,剥了包装纸扔进嘴里。


柴崎一走,立刻有男队员从四面八方朝手冢围去。
「为什么你有柴崎小姐给的巧克力?」
「这些……是那家伙吃剩不要才丢给我的耶。」
「不准把柴崎小姐叫成那家伙!你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故意讲这种话?」
「情人节又怎样?柴崎也会吃零嘴,刚好就是吃巧克力,如此而已。」
「拜托!一个一百元卖给我!」
见众人一个个准备掏钱,手冢这才明白柴崎的「商品价值」何在。
若换作柴崎处在这种情况下,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开始喊价吧。手冢一面这么想,一面将巧克力塞进运动夹克的口袋里。
「好歹是人家给的,我擅自卖钱有违个人原则。抱歉了。」
「王八蛋,那么多女队员要送你,你全都推掉不说,又来跟我们抢!」
懒得再跟他们多啰嗦,手冢折好没看完的报纸,起身离座。



*



第二天早上,郁特地提早进办公室。今天也是训练课程,所以她还是穿战斗服。
昨天那三大包引人怨声连连的KitKat巧克力,早就被同事们搜刮一空。大概是有家室的队员们把剩下的分着带回去了。
堂上大多提前半小时进办公室,是最早到的人。
「唷,真难得。」
果然,堂上如预期准时抵达。
「早安。」
「嗯,早安。」
「那个,昨天……你吃了吗?」
见郁愈问愈小声,堂上笑了。
「非常好吃,谢谢你啊。」
然后,他反射性地举起手,却在半途硬是放了下来——换作平常,这时的他总要摸摸郁的头,表示嘉许。
天啊,果然——我果然搞砸了。
但她现在也没资格开口提要求。
说自己想要他像以往那样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想要他摸摸她的头发。


在那之后,一连数日,堂上的手总在类似的时刻停下。
他变得比较小心,仿佛避免碰到郁,也不再在深夜找她外出。
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争吵,却成了两条平行线,无疑是最糟的状况。
郁找过他一次。也是在晚上,用简讯问他能否外出。这是她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尝试,堂上却没那么大胆,他的吻只是贴着嘴唇的温柔之吻,而且还带着几分踌躇。
郁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恢复以往。



*


过了几天,堂上班轮到馆内警备。
郁和手冢编成一组搭档巡逻。
这个安排必定有所避讳——实在没法儿让人不这么联想。
「欸,你跟堂上二正是不是闹不愉快?」
手冢难得回问起这种事,可见那股尴尬的气氛有多明显,这让郁又是一阵消沉。
「看起来像闹不愉快?」
「没有,只是柴崎这么说。」
这虽然像是柴崎会担心的事,但找上手冢这个呆头鹅来打探,未免也太不适合了。
不知是不是郁的表情透露了心中狐疑,只见手冢闷闷不乐的撇过头去:
「对啦,柴崎有说她挑错了人选,还后悔没去找小牧二正。」
「啊……抱歉,谢谢你们关心。」
手冢答的那声「不客气」依旧没好气。他又添了一句「我们也只能担心」,语调同样闷闷的。
「你做了什么吗?」
被一个异性朋友问这种问题,郁实在答不出口。换个方向想,说到不愉快就以为是我闯了祸,难道是他们的基本认知?
「我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过堂上二正可没生气哦。」
郁也知道,堂上不是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的人。
「他很注意你的。」
听到这句,她不由自主抬头往手冢看去。
「因为你的行动老是搞半吊子。遇到事情,你马上就仗着体能冲出去蛮干,个性又莽撞,工作上还常常搞到忘记这句的性别。堂上二正努力想做到公私分明,我觉得他大概也很辛苦,不过他真的很常注意你。」
——线断了。
喉头仿佛不受控制,蓦地逸出一个细而低的呜咽声。
做长官的立场也好,在情人的身份也好;一个如此看重我的人——结果我是怎么回报他的。
「抱歉,借一下下!」
揪起手冢的外套,郁一股脑儿的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呃啊,住手!拜托你至少用衬衫啦!你们女人都有化妆什么的吧,不要弄脏我的西装!」
手冢为他的西装整洁奋力保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体贴郁,把她引到转角墙后,任她把自己的衬衫当成手帕般的哭泣。
郁听见他叹了一声,好像要把手举起来。
「不要摸我!我不需要拍拍!」
明明是她拿人家衣服来擦眼泪,她却激动地拒绝接受安慰。
郁只想要堂上摸她的头发,她只希望是堂上来摸她的头。
就在这时,手冢似乎紧张起来。
「喂,先放开。」
没等郁的反应,他硬是推开了她。
顺着手冢的视线看去,堂上和小牧就站在不远处。堂上的表情一贯平静,身旁的小牧却是以手按着太阳穴。
「她、她哭了所以我就带他来这!我看她情绪不太稳定……!」
郁就这么怔在那儿,听着手冢为他解释。不过,那张哭脸就是最好的说明了。
「柴、柴崎说……那个——你们交往,堂上教官一点错都没有,问题在笠原这边,所以要耐心等她!」
这番话的逻辑也相当的乱七八糟了。柴崎跟手冢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至少不是他转述出来的这副德行。
「我知道了。」
却见堂上只是点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也实在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说完,堂上转身离开,临去前又交待「笠原要是好了,就快点回去巡逻」,那挺直的背脊仍像往常般凛然正义。
堂上二正努力想做到公私分明,他大概也很辛苦。
尽管手冢的观感如此,但堂上刚才的这一句叮咛已经算不上公私分明了。郁终于体会到堂上的感受。
泪水反而更止不住了。
「我……我们继续巡逻吧。」
郁抬起头,大步大步地往巡逻区域走去。
「喂,你要不要再冷静一点……」
手冢像是有点儿惊恐,郁只是猛摇头。
「回去吧。」
让堂上扛了那么大的压力,自己却怠忽职守,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馆内突然警铃声大作,火灾警报器响了起来。


『手冢、笠原!去公共大楼的最上层引导民众避难!防卫部会出动馆内警备,所以你们应该只要帮他们再三确认逃生状况就好!我们负责图书馆大楼!』
堂上那坚定的喝令从无线电对讲机里窜出,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火灾的起点是?」
手冢直言问道。堂上也简单扼要地回答:
『目前还不知道!知道了会联络你们!』
馆内开始广播逃生指示,要去民众尽快向馆外疏散、解释各逃生门梯的灯号标志,以及禁用使用电梯。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郁和手冢正在三楼,没有闻到烟味。他们沿楼梯往最顶层的五楼跑去,也没有发现烟味。看来起火点在二楼以下。
公共大楼本来就只供申请者使用,平时不常有民众走到这儿来。
「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
他俩高声呼喊,一面在没上锁的房间、厕所和隐蔽处检视。偶尔在走道上碰见人影,都是防卫部的馆内警备员。
「还有人吗?」
「没有!」
双方做了最简短的确认,然后继续各自检查。
直到两人再度下到三楼,一路上都只见到无须协助的图书队工作人员。见三楼已经有一点点薄烟,郁和手冢连忙到厕所去弄湿手帕,掩住口鼻。
这不是普通的燃烟。郁的眼睛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刺痛——是化学性的刺激!
她往手冢瞥去,看见他也已经被熏得双眼泛泪。
这时,无线电又响起堂上的呼叫:
『手冢、笠原!你们在几楼?』
手冢边咳边答:
「我们到三楼了,现在要去复查!」
『不用了,防卫部会去做!你们从户外逃生他下楼!』
堂上的声音也有些紧张了。
『起火源已经找到了,是大厅的宅配包裹堆放处!起火的不只一个包裹,是大量的催泪弹!你们马上撤退到馆外!』
果然不出所料。这股刺激感,她在训练时曾经经历过。
没被衣物覆盖住的表皮,现在也开始感觉到刺痛了。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白色的烟雾愈来愈浓。
先冲到防火门的是郁。门外就是户外逃生梯。郁用全身的力量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两人随即在往外翻滚出去,再由手冢爬起来把门重新关好。
坐在户外逃生梯上,他们稍事休息。湿手帕毕竟太单薄,刚才又在催泪瓦斯中狂奔,一时都还站不起来。
「你跑得……真的……好快——」
手冢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道,中间还夹着呛咳。
「因为不用背重物嘛。」
「走吧。」
手冢起身,两人便往一楼奔去。


图书馆的前庭停了好几辆救护车,另有几十个供人洗脸用的水桶,由防卫员定时去换水。
一旁的地上铺了垫子,已经设置了简易急救中心,许多民众在垫子上休息,有人无力的瘫坐,有人只是躺着。
几个比较严重的伤患正被抬上救护车,看上去大多是馆员和防卫人员。为了让民众先行疏散,他们在馆内留得比较晚。
「你们没事吧!?」
郁和手冢还没来得及张望,两位长官已经跑了过来。他们的双眼也是红通通的,显然也遭到瓦斯波及。
「是!」
郁和手冢一齐立正敬礼,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堂上偷瞄。
只见堂上也正在打量着她,而且毫不避讳旁人的眼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却没再说话。这时,手冢报告了情况:
「手冢·笠原组已经确认过公共大楼的五楼和四楼,中途都遇到防卫部馆内警备员。五楼复检两次,四楼复检一次,三楼没有检查,而是依堂上二正的指示逃生。」
「瓦斯的浓度如何?」
小牧问道。手冢也答得得体:
「已经扩散到整个三楼。」
「那可以算是遍布全馆了。」
「今天大概会宣布禁止入馆吧。」
「应该会。强制排气系统虽然启动了,但清除全馆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堂上和小牧讨论了起来。就在这时,柴崎边跑来边喊道:
「啊——你们来得正好!」
「柴崎,你怎么样?」
郁下意识地也往柴崎奔去。
「洗脸了吗?催泪瓦斯对皮肤不好哦。」
「嗯,防卫部指导得很详细,我都洗过了。不过……」
「出了什么事吗?」
堂上心知有异,便这么问。
「今天有一所附近的小学在馆内做社会科的观摩活动,领队的老师刚刚才来说小孩少了一个,很可能还留在馆内,请我们派人去找。」
这话听得众人都吓呆了。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不看好小孩啊!」
手冢率先吼了出来。
「小学生应该也听得懂警报声跟避难广播吧!就算状况有些混乱,跟着带队老师走总该会啊?」
「八成是听障生。」
小牧接腔了。他的女朋友真是听障人士。
「万一灾害在他们上厕所或自由活动的时间发生,他们非常有可能脱队。」
灾害发生期间,馆内的警报和广播会持续播放,但对听不见的人而言,而只是在各处看见警示灯不停地闪着红光,未必了解那代表的意思,当然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柴崎向小牧点头。果真是如此。
「对,事件发生时真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当时他们都在图书馆的二楼,那位老师也想先点了名再走,可是烟雾扩散得比预料的还快,只好先带大家疏散外面来……脱队的就是听障生。」
他们没法靠着声音来察觉周遭的情况,其实满危险的。
郁第一次见到毯江时,曾经听小牧这么讲过。
如今正是这种状况。
「就算是这样,那老师的通报也太迟了吧!要是早点讲……」
手冢焦急不已,但是郁能体会。要是那个小孩还留在馆内,此刻不知已陷入何等危机。光想都让人害怕。
「『学校的老师』不是紧急逃生专家,怪他也没有用。」
小牧把手放在手冢的肩上。
「当他发现少了一个人时,一定吓得只知道反复清点人数,忘了先通报。」
这时的堂上已用无线电向特殊部队总部呼叫:
「堂上班呼叫总部。需要四套化学防护装,请紧急送到图书馆前庭。」
化学防护装被用到的机会非常少,平日都保管在后勤支援部,所以现在也要从那儿拿出来。但这么一来就得多花些时间。
结束通话后,堂上转向小牧:
「你去请防卫部帮忙,先在图书馆周边一带找找,说不定他跟着人群出来了,只是走散而已。」
「收到。我会请学校的老师也一起跟着去找。」
堂上没有命令自己的班员去搜索,是基于最坏的打算。部下们听得出来,其实他是在等待化学防护装送到。
基本上,防卫部和图书特殊部队所受的训练,是要他们在各种情况下应付最恶劣的事态。他们必须把问题假设在最严重的程度。
孤单单地被留在那一片具有破坏力的烟雾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种刺痛感是怎么来的——那孩子不知多么难受,多么害怕。
郁垂下头去,瞥见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草坪上有好几条毛巾。
一切只是出于反射,根本没有经过判断。她拾起了一条毛巾往水桶里塞,拿起来连绞也不绞的就往脸上蒙去,然后拉到脑后绑牢,并将毛巾的上缘盖到下眼帘。
「笠原!?」
堂上的呼声传来时,郁已经迈开大步跑了出去。
「要是那小孩真在馆内,等防护装会来不及的!我先去!」
她冲向图书馆的正面玄关,掰开自动门,往里面直奔。


屋里白眼极浓,遮蔽了大半视线,但有这条湿得淌水的毛巾在,她的不适感只和刚才逃出公共大楼时差不多。
学童是在二楼失散的,她一股脑儿的往楼上跑。
快想。如果我听不见声音,又在一个人活动时发生了这种情况,我会做些什么事?
二楼有自修室和阅读室,人来人往也不算少。去几个感兴趣的地方看看,上个厕所,回来时却看见楼梯口挤满疏散民众。班上的同学不见踪影,也听不到老师点名的声音。急着逃出去的人全都在往楼下走,看起来很可怕,很可能让人想躲远一点。
而且还有奇怪的烟从楼下飘上来,眼睛、嘴巴和皮肤都刺刺的。
这下子,我会怎么办?
是这阵怪烟让我不舒服,所以——
找一个房间把门关上,烟就不会进来了。
叫喊也不能让那学童听见,郁索性闭上嘴巴。催泪瓦斯的效果已经袭来,令她不停的流泪。
从走道的一头起,她专找关着的房门打开来看,房里若有橱柜或箱子,她也都一一检视。
她觉得厕所的可能性最高,可是男厕、女厕里都没人。
这么说,学童是被烟雾逼得往楼上逃了?她转向楼梯——不意间,目光停在楼梯旁的两扇电梯门上。
郁用力按下电梯钮,第一架电梯没有反应。由于安全系统启动,它可能已经停在别的楼层。
她再按另一架。门开了。
一个正在啜泣的小男孩蹲在电梯里,看起来大约小学三年级左右。
察觉电梯门开启时的振动,小男孩抬起头来。电梯内部有独立的通风设备,可能因此没让烟雾入侵。他大概只是害怕才哭的。
「来观摩的学生?」
她问了才想起这孩子听不见。现在电梯的门没再关上,也是安全系统的设计。先前也许是线路异常,这孩子才会把自己关在电梯里。
郁蹲下来,抽出图书手册上的笔,在空白页面写着:


观摩的学生?


拿给小男孩看,见他点头,郁又接着写。


我来救你了。现在要逃到屋外。等下先去厕所。你先吸大口气,这一路都要憋气。
学童又点了点头,郁就收起了手册,将小男孩抱了起来,让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前。
在往厕所的路上,走道传来一个犀利的呼声:
「郁!」
隔着烟雾看去,竟是同样只在脸上盖着湿毛巾的堂上。他的寻人路径似乎也跟郁一样。
「找到失踪者了!」
「好,做得很好!」
说着,堂上领头冲进了男厕。厕所外有屏风遮蔽,烟雾不像外面那样浓,而且通风扇还在运转,因此排出了部分烟雾。
「一楼的瓦斯还很浓,等一下脚步要快。」
说着,堂上脱下了西装外套,打开水龙头就整个儿跑进洗脸盆。郁在这时又拿出图书手册,在上头写道:


等下会用湿衣服包住你,才不会碰到烟。水很冰,要忍耐。


小男孩咬着嘴唇,用力一点头。
堂上拿起湿衣服往小男孩头上套去。小男孩穿着长袖长裤,所以只要遮蔽头部就行。
包好之后,堂上将小男孩包在胸前,向郁使了一个眼色,郁随即打开厕所的门。
然后,他们在白烟中狂奔。
郁照样先跑到玄关,再次徒手掰开那道自动门,让堂上先逃出去。门外已有小牧、手冢和几名防卫员在等待,小牧马上从堂上怀里结果小男孩,接着在防卫员的协助下直向急救中心跑去。
等郁跟着跑出来后,防卫员和手冢才合力关门。
折腾了这么一回,堂上和郁都瘫在地上不想动了。他们把毛巾扔在一旁,大口大口地把新鲜空气吸进肺里。
只过了一下下,顶多喘了几口气,根本也还谈不上休息,堂上就站起来了。
「跟他老是报告……」
「已经讲了。」
小牧静静地扶着堂上的肩。
「休息一下吧。善后工作就让副班长代劳,如何?你跟笠原小姐已经辛苦够啦。没装备的在瓦斯里跑了半个多钟头,可以领奖章罗。」
有那么久吗?听见小牧这么说,郁这才感到惊讶。在馆内急着找人,时间感也相对浓缩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下子就找到呢。
「馆方大概还会乱上好一会儿,你们先回办公室去休息好了。顺便把这趟搜索的报告也写一写。」
小牧又推又赶, 像是把堂上给轰走似的。要不这么强硬,堂上大概不会主动说要休息。
「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堂上往行政大楼的侧门走去。只穿一件衬衫,在这个季节是单薄了些。
「喂。」
手冢唤了郁一声。
「你也要去休息吧,那你顺便把这个拿给堂上二正。」
说着,他扔了一条叠好的毯子给她。
「他穿那样子,不相小心睡着就感冒罗,何况又抱着裹了湿衣服的小孩跑出来。」
郁知道这是手冢在帮她找理由。只不过,想起火灾发生前一刻的窘况,她的脚步动不了。
「代理班长发令笠原士长!」
突如其来的,小牧罕见地喝令道:
「即刻休憩,专心恢复体力。另外,将休憩用的毛毯送交堂上班长。完毕,复诵!」
她反射性地举起手来敬礼。
「笠原士长即刻休憩,专心恢复体力!另外,将休憩用的毛毯送交堂上班长!」
「很好!」
郁一放下手就往行政大楼跑去,因为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同袍们。



*


「堂上教官!」
叫住堂上时,堂上已经走到行政大楼旁边。他停下来回头看。郁知道这是在等她跑去。
赶到他的身旁,郁大大的一鞠躬。
「你辛苦了!」
她抬起头,拿出那条毛毯。
「这是大家要我送来……怕你会着凉。」
「嗯,不好意思。」
一手接过毛毯后,堂上和郁一同继续走。
沉默持续着。受不了这股压力的郁先认输了: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
「不……」
堂上思忖着措词:
「……我问你,你为什么一个人冲进去?」
全没料到有此一问,郁差点儿要答「反射动作」,但这答案可不行。
「呃,这个……化学防护装不是常用的装备,所以等他们检查好送过来,我觉得太花时间……」
「所以你就冲进满是催泪瓦斯的馆内?」
「对不起。可是我受过训练,可以撑得住,但那孩子什么通知也没接收到,却一个人背留在瓦斯之中。跟他相比,我应该更能克服……」
「那你为什么不提出建议呢?」
这一句话又把郁问住了。
「……想到时,脚已经自己在跑了……」
堂上半苦笑的叹了一口气。
「结果你倒成了我们班上的旗舰。」
想不出这话会是什么意思,郁歪着头,听到堂上又说:
「馆内充满催泪瓦斯,地方又大,找一个孩子势必要花点时间,所以防护装是必要的。我和小牧跟手冢都这么想,因为这是标准程序,其他队员大概也都会这么做。紧急状况时最需要采取标准程序,你却把它整个儿推翻了。」
她不确定这是夸奖还是责备。堂上的语调不像在骂人,话中却有叱责的意味。
「你一遇到紧急状况就感情用事,当下觉得没错就行动了。你怕那孩子等不到防护装送达,怕他在心里留下伤害的阴影,又以为自己能掌握情况、受过训练,可以撑得过去,所以先冲进去再说。的确,就另一层意义来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那不就好了……」
「我以前做事业像你这样,你相信吗?」
这是郁第三次被他问倒。
「后来我觉得这种作风会拖累队友,就把你现在的这些特质给改掉了。但你已经入队第四年,四年来却一直是这副调调,搞得我也常被你的一时冲动给牵着鼻子走。这也算是一种互补,所以你维持既有的作风或许也好。我们负责思考基本准则,你就去感情用事,先抢到旗舰位子的人就带头,反正都会有好的结果。你做得很好。」
说着,堂上举起了一只手,却又在半途停住——
「请不要打消念头!」
郁立刻叫道:
「请你摸我!我想要堂上教官摸我!」
听她低着头如此要求,堂上嘟嚷着「你啊」,声音里像有怒意。
然后——就像以前那样,那只手轻轻地放上了她的头。那是夸奖的拍拍。
啊,太好了,回到以前了。才这么想时——
堂上手里的毛毯「啪!」的掉到地上。
呼吸好困难。
发现自己被紧紧抱住,是在他的手放开之后。今天就点到为止,堂上压低了声音对她低语。
郁这厢已满脸通红,堂上却是板着脸看着旁边。
「话讲出口可要算数,别以为我会听过就算罗。」
她可没有晚熟到听不出言外之意。
「只、只要时间跟地点可以让我选就行!」
「废话!当然是由你决定!你把我想成什么啊!」
好久不见的铁拳扎扎实实往郁的脑门落去。
不过,总比看他躲着不碰自己要好。



*


强制排气系统和中和剂双管齐下,人员总算能在傍晚时分进到馆内。
在特殊部队的报告会上,柴崎也出现了。
「我们检查了大厅收发处的宅配单据,其中十件的寄件人是虚构的,经过检查,起火的包裹也正是那十件。包裹里的催泪瓦斯都并有限时装置,从加工手法看来,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很有可能是优质化法声援团体下的手……他们虽然在法律上已经解散,但有消息证实,几年前在埼玉地区有个团体就擅长这种手法……」
玄田「嗯……」了一声,靠在椅子上交抱着手臂。
「所以我早就提案要装X光的包裹检查机。」
换了那老秃鹰上台就抠门得小气巴拉,玄田不服气睇咕哝道。队员们大多吃吃的偷笑,包括堂上班的小牧和郁。
堂上本人则是一脸嫌弃,又装没听到的样子。玄田口无遮拦兼措词低俗事常有的事,堂上从经验中也知道劝了没用,最好就是不理不睬让他没戏唱,那就可以让他少说几句了。手冢依旧端出严肃的表情,大概是顾及堂上的心情。
「不过,有这次的时间,经费应该拨得下来了。」
柴崎说完,嫣然一笑。
「设备需求的最佳藉口就是实际案例。在这个情况下提出申请,我想预算会比较容易通过。」
「啊,那……」
小牧敛起笑容,举手说道:
「请让我提案设置听障者的逃生引导系统。」
「说得具体点?」
听到玄田问道,小牧像是早有准备地应答如流:
「首先,警示灯号要有文字说明,附带逃生方法的告示,至少每一盏警示灯旁都要张贴。其次,最好能使灯号的转动或闪烁方式有所变化,让听障者可以区别紧急情况的种类。至少要有以下这两种类别:一是火灾之类的意外灾害,让他们及时逃出馆外,二是突击审查,让他们尽快进入避难室。灯号的改变只需要调整电路板,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印告示本来就不贵,每个地方都张贴也很便宜。」
几乎每一处主要设施和房间都设有警示灯,在有灯号的地方设置告示就够了。
「好,那你马上把案子写来。」
「谢谢你。」
这应该是小牧很早就想提议的改进案吧。
「再来,这一次是堂上班立了大功。那所小学派人来道谢了。」
「是笠原的功劳。」
堂上毫不犹豫睇这么秉报,听得郁不由得低下头去。被他这么坚定地嘉许,令她难为情。
「啊唷——真教人意外啊。」
「有没有搞错?」
「太远打西边出来了吗?」
队上的伙伴们却七嘴八舌地奚落起来。
「你、你们这些人——!我立功有什么好奇怪的!」
「买量贩巧克力来做人情的女人,没啥好慰劳啦!」
「什么?怎么到现在还为这种小事记恨啊?那你们在白色情人节也照规矩送三倍回礼给我,我明年就一人送一份巧克力!」
眼见郁认真地抗辩起来,堂上便拉着她的袖子叫她坐下。
「你以为这群没事爱起哄的大老粗能讲出像样的慰劳之词?他们对我跟小牧都下手不留情了。放心吧,他们心里是肯定你的。而且……」
堂上顿了一会儿,脸色一沉:
「脸这种事都拿来当成吃你豆腐的藉口,我不喜欢。你少理他们,免得他们闹得更起劲。」
听到这几句耳语中竟有醋意,郁几乎没法儿故作平静的点头。




*


当天,柴崎沐浴后的脸部保养做得特别仔细,因为她也曾曝露在催泪瓦斯中。
「呜……真的有点发红,我的肤质一向没问题的——」
「碰上了催泪瓦斯能怎么办呢。」
「可是我一逃出来就去冲水,之后也马上找机会用肥皂洗脸,脸上的妆都牺牲了啊——」
极尽完善之能事睇做好了自己的保养工夫,柴崎转向郁说道:
「不过我看你的问题比我还严重。怎么东一块西一块的泛红?额头这边。」
「没办法,我是战斗单位的嘛。而且我待在瓦斯里的时间也比较长。」
「谁教你只捂了一条毛巾就冲进去。等防护装送来就不会这样了。」
不过也好,柴崎邪邪地笑道。
「我看堂上教官就是喜欢你这种调调。唉呀——真想让你看见。」
郁的脸窜上一阵火热,柴崎愈发好事地故作叹息。
「一看你冲进馆内,天哪,你不知道堂上教官那样子!根本顾不了避嫌,大喊着:『郁!』直接叫你的名字耶。那些防卫员之类的不知道你们在交往,每一个的眼睛都瞪得好~大呢。然后他发疯似的大吼:『拿毛巾来!』一有人拿给他,他马上弄湿了绑在脸上就追着你冲出去,连指挥权要转交给小牧教官都忘了。」
哇,我好像都可以看见那幅场景了。郁愈想愈忍不住脸红。
「来,过来。」
柴崎向郁招手。
「我帮你保养一下,明天才不会恶化。」
「哇——真好。」
郁凑过去,看着柴崎从梳妆盒里搬出一罐罐化妆水、美容液之类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昂贵。
「泛红的部分我先帮你涂软膏——不过这是我去皮肤科拿来的处方药。」
「啊,可是我不能擦类固醇的东西。」
「放心,这是汉方的。很有效,皮肤不好的人用过都说赞。」
柴崎抹了些药膏,接着拿两块化妆棉,倒上从冰箱中取出的化妆水,开始在她的脸上轻轻拍打。
「啊——这个好舒服。」
「这是彻底镇静皮肤,不然明天就会肿起来发热了。」
接着是化妆水、美容液,最后是厚厚的一层乳霜。
「对了,你妈咪的洗脑是不是解除啦?」
没来由的这一问,害得郁连马虎眼也打不出来。
「应……应该解除了,我想。」
郁低着头答道。她三天两头找柴崎商量,柴崎想必也放不下心。
「我确定可以让他碰了。」
「……你知道你刚才讲的话有多色吗?」
「啊,哪会?之前闹尴尬啊,他连摸都不肯摸嘛!」
「如果这就是少根筋也太恐怖……!」
算啦,看你们已经和好如初就好啦,柴崎喃喃的边说边收拾保养品。郁倒觉得柴崎比较恐怖,在会议上坐得那么远还能嗅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在会议上露过馅。
看她利落地将那些瓶瓶罐罐收进梳妆盒,郁突发奇想。
「柴崎——」
「干嘛?」
「刚才的药膏跟冰化妆水可以借我吗?」
「好啊,要给堂上教官用?」
这么轻易就被说中,郁缩了缩脖子。
「可以呀,反正男人没什么肌肤保养的概念,一定比你还惨。化妆棉你自己有吧?」
怀着对柴崎的感激之心,郁拨了电话给堂上。


被郁用「脸部保养」的名义叫出来,堂上似乎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答应她在大厅碰头。
见了面一看,他脸上果然也有几处起了红斑,只是没像郁这么严重。大概是肤质有异。
「柴崎说,今晚处理一下,明天就会好很多。」
说着,郁将化妆水和化妆棉拿给他看,却见他大皱眉头。
「你拿这种东西,我又不懂得怎么用。我顶多只用须后水罢了。」
「基本用法跟那些东西差不多啦。而且我是现在要帮你弄。」

时间还早,大厅里仍有人来人往。郁倒不介意,只管找了空位子和堂上并肩而坐。
「眼睛闭起来。」
「你到底想干嘛?」
「涂药而已,拜托你相信我!」
于是她在堂上的脸上涂抹起药膏来,接着是拍化妆水。
「会不会痛?」
「很舒服。」
「那你的皮肤果然受损了。我也是,柴崎帮我弄这个时,我觉得好舒服。」
郁知道有别的队员正在屏息偷看。一个女人替另一个男人做脸部保养,外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还有——这副景象看起来说不定像在调情?捱了这么久,周遭的反应这才让她有此疑惑,无奈眼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做这种事,更不可能到阴暗的地方去做。
连续拍了好几块化妆棉的冰镇化妆水之后,郁再拿自己平时用的化妆水和美容液等等帮他完成基础保养程序;她用的产品每那么昂贵,添加物比较少。同样轻拍在堂上的皮肤,最后学柴崎那般用厚厚的乳霜覆上。
堂上突然后退,仿佛大吃一惊。
「……怎么了吗?」
「没有,你突然直接用手指,我吓了一跳。」
「又不是要怎样,坐回来啦。眼睛闭上。」
堂上坐回成原本的姿势,竟像是战战兢兢似的。她在他的脸上推匀乳霜,指尖才刚顺脸滑下,他又退后了。
「又怎么了?」
「没有,这样就好了。」
「还没涂完呢。」
「只要涂上去就行了吧?」
说着,堂上指尖随便揉了揉脸上剩余的乳霜。
「唉,难得我刚才擦得那么轻。白费力气了!」
「饶了我吧……」堂上表情尴尬。「你手指直接来,会害我感觉奇怪的。」
「怎么奇怪?」
堂上板起了脸孔。
「要试试吗?」
郁想起柴崎为她保养时的那股舒服感,连忙摇头。同样身为女性,护肤时的轻柔指触都那样舒服了,情人的指尖还得了?至少她能想象得出。
这样的举动果然是大胆了些。不过我是真的担心他的皮肤呀!
「不、不好意思,那你多保重。我回去了!」
匆匆抱起那一堆护肤用品,郁向堂上大大一鞠躬,随即逃也似地离开了大厅。


「我就直接说了吧,你还真是做了就跑呐。」
回到寝室,柴崎竟下了这么一个评论。羞得郁只能缩在暖炉桌下,头也不敢抬。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4-2 22:37 编辑


四、「不敢喊出声」



*





「喏,这种的平常穿起来也很可爱。相反的,这款深色的就比较性感,但也不错。」
柴崎在架上找出几个看着顺眼的款式,一一拿在郁的胸前比对着。郁只会杵在那儿,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们正在柴崎常去的一家内衣专卖店。
「不过,你本来除了运动内衣以外没几件普通胸罩,这会儿倒长进不少哇。」
「那是因为我不想再出那种洋相啦!」
——事情要追溯到不久前,樱花季还没到的时候。


约定好的这一天,是他俩第一次外宿的日子。
知道郁没有经验,堂上便体贴地选了一间漂亮雅致的旅馆。郁在集训或与朋友出游时大多选择便宜的商务套房或小旅舍投宿,私底下从没住过这种等级的房间。
开心叫嚷着把房间里的新奇设备玩过一遍后,她突然担心地瞄向堂上。
「那个——这边的价钱……士长薪水应该还付得起吧?」
「拜托。不同薪不同级还要在这种事情上明算账,我可不是那么不识相的男人。而且这里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级,只是一般而已。」
「咦,开始房间这么漂亮,而且明明是两张床,每张床还这么大。」
「之前在大阪都跟当麻老师住过希尔顿的行政套房了,还这样大惊小怪?」
「那是警备需要啊,而且住一晚要三万多元呢。」
「反过来想,三万元就可以在希尔顿住行政客房已经算合理了。要是搭配旅行社的住宿优惠,年轻女孩小小奢侈一下也住得起。」
「睡个觉也花那么多钱,好浪费……」
见她这么说,盘腿坐在床铺上的堂上长叹一声:「我说你啊——」便无力地垂下头去。
「呃,怎么了?」
郁怯怯地打量去,便见堂上抬起脸骂道:
「好歹是跟情人来这种地方,什么叫『只睡个觉好浪费钱』!」
「对、对不起,我有点状况外。」
所以之后发生的事,大概算是报应吧——就因为她状况外。


决定让郁先用浴室之后,她开始隐隐约约的察觉不对劲,却一直到穿上浆过的浴衣走出浴室为止,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洗好了。」
待她如此招呼,堂上才拿着自己的浴衣走进浴室,而且好像故意不正视她似的。
不久,郁听见淋浴的水声传来。
……怎么办,开始紧张了。关灯之后不知道会「看见」多少。
幸好这间旅馆还算正派,浴室装的是规规矩矩的实心门,不是商务套房常见的那种雾面玻璃。她用床头边的主控台关掉所有照明后,发现整个房间几近一片漆黑。
等到眼睛适应,她又解开浴衣,拉开前襟。
肌肤在黑暗中显得白皙,而——我这到底是在耍什么笨。
思绪刹那停住。郁努力恢复理智,先把灯打开i,然后用双手紧紧拢住浴衣的襟口,就这么僵在那儿。不知僵了多久。
惨了——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日子做出这种蠢事?
不管了,先去便利商店看看?还是超市?可能会来不及赶回来,但总比这样好!
慌张已极地把已经收好的衣服从行李袋中抽出来,郁脱了浴衣往地上乱扔,换回衣服抓了钱包就超门口跑。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开了。
堂上擦着头发走出浴室,郁正好跑到他的面前。他盯着郁看了好久,严肃无比认真。
「……临阵脱逃啊?」
他的口气也很认真。
「不、不是这样的!」
「那麻烦你解释一下,趁人洗澡时换了衣服往门口溜是什么意思?」
「行、行李!我的行李都在!你看我不是逃跑!」
「不管行李还在不在,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睡同一个房间,你选在轮流洗澡的时候溜出去,这样说得过去吗?」
堂上抓着郁的手腕往回走。
「啊——真是的……浴衣也丢在地上。」
「就说我打算马上回来嘛!」
「那你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真的要生气了!要是洗完澡出来发现你不见踪影,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多受伤?」
郁实在无路可退了,只好乖乖吐实。
「我……我本来想去便利商店埋内衣。」
堂上立刻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该不会今天一整天都没穿?你也太有『意愿』了吧。」
「才不是!我怎么可能那么花痴!」
「不然是你忘了带换洗的?」
「也不是!」
郁羞愧地双手掩面。
「我不小心把运动胸罩跟短裤给穿来了!」
「……运动胸罩是啥?」
老天爷啊,我怎么会搞到要在这个大日子里解释这种事情呢!
「就是给女生、呃,基本上是体育选手获须要剧烈活动的、呃,固定胸部免得妨碍活动!像我、我的工作就是战斗性质,所以平常都穿这一类的!」
「那你现在穿来,有什么问题吗?」
「功能简单就是它唯一的价值,所以它完全不好看——根本就是丑毙了!而且又是套头式的,穿脱时什么狗屁情趣都没有啦!」
听到这里,堂上噗嗤大笑。
「所以,拜托你让我去便利商店货超市吧,总比现在好!」
「好啦好啦,你先冷静下来。好了好了。」
拖着又挣扎又哀求的郁,堂上一径往自己的床边走。
而且是一路爆笑。
「我从没指望你有那种情趣,所以你也不用紧张。」
说时,他把房里的灯关了。
「不过我让你考虑,你可以选择换或不换浴衣。」
穿着这身衣服上床会弄皱,于是郁几乎半啜泣睇选择了换浴衣。
可是,换好了浴衣才走回堂上身旁,上半身就被他剥掉了。
「照你的说法就跟脱T恤一样,对吧?」
堂上边说边将手放在运动胸罩的下缘。
「脸朝下,手举直——不用缩脖子啦。」
「唔唔唔~~~~~~」
这就是他们的「初夜」第一步——活像在替小孩子换衣服似的,把胸罩给脱去。


「哎,不过一开始就出尽洋相,后面也就没什么好怕了吧?」
听柴崎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口吻,郁的嘴翘得老高:
「是不怕啊!脸都丢光了还怕什么!可是我绝不要重蹈覆辙了!」
就算不用多么性感浪漫的款式,至少也该穿一套普通或正常一点。自己明明就有好几套,样式也还算可爱,却偏偏穿了最难看的!
她左思右想,觉得问题一定是出在数量比例上——衣柜抽屉里的「普通内衣」存在感不够,因此这会儿才央求柴崎陪着来添购。
「要不要试穿看看胸罩呢?试衣间都有空哦。」
知道柴崎是常客,一个女店员适时识趣地走近来招呼她们。
「你就多拿几款去试试吧?」
「呃,嗯。」
郁心虚地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把藏在心底的小愿望说出口。也许是感觉到这股气氛,机灵的店员又一次适时的问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我也可以为你介绍。」
「那、那个——」
郁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的说:
「可以托高集中、然后可爱型的……比方电视广告那款胸前有天使翅膀的。」
「哦,天使胸罩。」
郁不好意思讲出口的商品名,店员笑容可掬地替她讲了出来。
「那个系列出了很多颜色跟款式,选择很多唷。」
「什么——你要那种的?」
柴崎泼来一盆冷水,郁立刻红着脸瞪她。
「怎样,你有意见吗?」
穿上后罩杯立刻升级,就是这一系列商品的卖点。它的电视广告拍得很可爱,在托高的乳沟中间有一对天使翅膀,蔚为话题。
「也好啦,可以啊,你就试穿看看吧?反正试穿免钱。」
姑且丢下语带调侃的柴崎,郁在店员的推荐下挑了两款内衣带进试衣间。一款是黄色系的可爱型,另一款是薰衣草色系的成熟型。
这种内衣在穿着上似乎有一点儿诀窍,所以店员也跟着郁一起进到试衣间去指导她,结果——
「真、真的很不好意思。」
奋斗了将近十分钟,店员竖白旗投降了。也差不多就在这时,柴崎从布帘边边探进头来。
「不行吧?」
听她这么问,店员带着歉意略略颌首,郁却恼怒起来。
「你那表情是怎样?干嘛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就是因为早知道啦。」
努力半天,郁挤不出广告里那样令人向往的乳沟来。
店员欠身说道:
「呃——这个系列的设计诉求是把外扩的胸部或多余的赘肉挤到罩杯里……不过,你的身材很好,没什么赘肉,所以……」
赘肉、肥肉或多余的肉,在店员的术语中似乎是可以代换的同义词。的确,店员刚才很努力的把郁腋下和腹部的肉,揉啊挤啊的往胸前推,大概就是在集中赘肉吧。
以前,玄田曾命令郁将录音机藏在乳沟里,但堂上班的男士们一致认为不可能。当时她在内心抗议「要是挤一挤我也有乳沟」,就是深信这种机能型的胸罩可以挤出「波涛汹涌」的效果来。
结果真的不行!连这种胸罩都没有用!混账,班里那群家伙居然说对了!
「不好意思,大部分女性的上围多多少少会有些赘肉的……」
落井下石又一击!郁用试衣间的毛巾围着胸部,沮丧地将那两件内衣还给店员。
「啊,接下来我们自己找就好了。」
柴崎说着钻进试衣间来,接替了店员的位置。郁一面穿回自己的胸罩,一面往柴崎那丰满合度又漂亮的胸部打量去,眼神是又妒有羡。
「要怎么用才能有你那种胸部啊?」
「一点点天生,外加长年努力的成果吧?简单的说,就是夜以继日的把胸部周围的肥肉拼命往罩杯里面拨,然后告诉它『你是胸部,你是胸部』。」
「要这么辛苦吗?」
「岁不中亦不远矣啦。现在的内衣都做得很好,给赘肉洗脑也轻松多了。」
「那我现在就没救了吗?」
「可是相对的,你也没肥肉哇。你是标准的模特儿体型,肉结实,腿又这么长。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
「至少给我个努力的机会嘛——!」
「哎,这话倒也是啦。」
如此不否定的口吻也教人感到可恨。
「你还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柴崎又道。郁不解。
「已经被洗脑的赘肉就算了,还没洗完的肉呢?胸罩一脱,那些肉会变成什么德性,你有没有想过?」
郁听得心中一惊。这是她的盲点。
「管你什么乳沟不乳沟的,全部忘两边逃啦。上了床总不可能不脱内衣吧?看都看光了,再多的不就措施也抹不去第一印象了。」
确定于已经把衣服穿好,柴崎拉开了试衣间的布帘。
「所以你不用担心。就算不丰满又没乳沟,堂上教官还是最喜欢你的身体啦。」
被她在耳边这么轻声一说,郁整张脸都红了。
「因此,基于本人长年对你的身体观察——可比堂上教官还久呢——以下的推荐保证是最适合你的商品是也~!」
「好、好啦。交给你把。」
柴崎为郁所挑选的五套内衣裤都不是机能型内衣,也不是多么时髦花俏的款式,穿在身上却最能衬托气质。看着那淡雅中带着甜美性感的设计,郁不禁感激自己有个品味卓越的友人。
「好啦,以后你就不会再『不小心』穿到运动内衣了。万一真的再犯,我也帮不了你咯。」
「我知道啦!我会摆在抽屉最前面的!」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抱着新内衣的纸袋走在人群中,郁又羞红了脸。
郁原以为能捱得过痛楚就好。房里已经很暗,他应该看不见她的表情才是。
但在忍受疼痛的期间,他的动作始终是温柔的,等到同感渐渐减缓,她才发现不妙,原来最难忍耐的并不是痛觉。
不行,好难过,我受不了了。
在喘息与压抑之间挤出这些话,便听得他问是不是还痛。
她一时答不上来。
你都不痛了,我现在更不可能停下来了。
呢喃在耳畔的气息是那样灼热。
不敢喊出声,就找个东西咬着吧。
发现他连自己在逃避什么都知道,郁便也不再多想,就着眼前的东西张嘴即咬了下去。




*



「堂上二正,你的肩膀还在痛吗?」
刚刚冲完澡,冷不防被手冢这么问了一声,真让他吓了一大跳。
「看你贴了好几天了。」
手冢指的是堂上的左肩,那儿贴着一块肤色的防水药布。
「……没有,只是前几天有点落枕。」
「那就好。不过要是再不好,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哦,没事的。」
见别人贴肤色的药布就知道是不想引人注意,怎么还追根究底的问?真是少根筋!堂上暗暗在心里反骂,却也明白手冢生性如此。这人在这种小事上的迟钝性子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
「我先走了。」
手冢进了澡堂也是如此中规中矩。见他走出去,堂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幸好现在不是人多的时间,要不然——
「算你好运,队上的人没在这时一起进来洗。」
加上这位爱笑的损友敲边鼓,到时的调侃可就有得受了。其实这家伙最好也别在场——堂上瞄向吃吃笑个不停的小牧,心里如此想道。
「手冢就是个二愣子嘛。」
小牧笑着说完又问:
「怎么还没好?」
「哪有这么快好!她一咬住就没松口了啊!」
堂上赶紧套上T恤,用毛巾胡乱擦干头发。
打从休假那晚的外宿之后,他的左肩上就多了一块药布。糟糕的是,药布下其实是个齿痕——而且一看就知是女人的齿形。
为了内衣出糗在先,郁一整晚都紧张得浑身僵硬,深怕再出洋相。
于是她不敢呻吟,所以咬牙忍着,就怕发出了怪声音会被他笑,而这些矜持心思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叫出来让我听听有什么关系,他想。但知道她就是怕羞和放不开,便也不好勉强她。
叫她找个东西咬,当然是指那些已然凌乱的被单。
谁知道,郁居然一反预料地选了一个更近在眼前的东西。
这一咬可不轻,痛得他差点儿要大喊。可是他知道,要是在这时候惨叫,郁一定更加畏缩,什么戏都没得唱了。
结果他也只好忍下来,等到郁习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为止。这下可好了,堂上的肩头多了一个深深的齿痕,清楚得不得了。
别人的初夜之后可能是一番促膝谈心,他俩的促膝却是一顿说教。
一般人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都是去咬布之类的吗!谁会去咬别人的肉啊!人肉耶!你是肉食兽啊?你当我是弹涂鱼吗!
他原本板着脸孔如此骂道,骂到一半却忍不住噗嗤大笑。郁又挨训又被笑,愈发可怜巴巴地缩成了一团,更让人觉得可爱和不舍,结果他也不忍心再说教下去了。
之后的问题就剩下如何掩饰那齿痕。总不能老实地区医务室看吧?几番思索之后,只好拿肤色的防水药布来整块盖住。他不敢用透气胶布去贴,否则贴成这么大一片,反而很难自圆其说。
话说回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不行还真这么傻不隆咚地跑来问。
「受不了,我们家的部下居然两个都是傻瓜……」
听得堂上叹道,小牧又笑了。
「他们的个性都一板一眼,所以不知变通嘛。」
的确,郁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照办,叫她咬她就咬。手冢则是一心一意地担心长官的「肩伤」,正经道不懂得怀疑。
他俩的这种特质的确是一板一眼过了头,虽说是不知变通,却也称得上是可爱之处。



*



郁悄悄完成了她的秘密采购任务时,堂上肩头的齿痕也差不多消了。
就在这个时候,吉祥寺的武藏野第二图书馆向图书特殊部队请求出动。
无论容貌、装扮,那名青年看起来都是再平凡不过,以致驻守在玄关处的便服防卫员也没特别注意到他入馆。往来民众这么多,当然不可能注意到每一个人。
青年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气质,是在他进入阅览室之后。据说他在自习区仰头盯着天花板直看,动也不动的站了三十多分钟。民众开始觉得不对劲,有人不敢去自习区看书,有人则找馆员抱怨。
不得已,一名男性馆员只好走过去出声唤他。
「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就在那一瞬间,青年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夹克飞扬起来。
鲜血随之迸溅成一道弧形,却是来自馆员的身上——青年从怀中挥出的菜刀,就在馆员的手臂上切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听见青年那宛如野兽似的咆哮声,几名馆员立刻从柜台后方冲出来,把负伤倒地的同事给拖开。其中一人按下了紧急按钮,警报随即大作。
「请大家马上避难到馆外!」
这一点只有比较靠近门口的民众才做得到。然而——
「不准动!」
青年口齿不清地吼出这一句,加上那把挥舞得有如电风扇一般的菜刀,把他身旁好些个离门口较远的民众吓得不敢再往前走。
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人想试试运气,企图从阅览室的角落溜走。
不幸的是,其中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竟然不小心跌倒了。
持刀的青年当然看见这一幕,浴室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对母女。没有人上前去搭救。
「快走!妈妈不要紧!」
那母亲说着,用力把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女儿往门口一推。
「快点跑!不要看这边!」
她一头狠下心对女儿喝斥,另一头使劲将自己的包包扔向正在步步逼近的青年。小女孩看上去顶多是刚上小学的年纪,很勇敢地遵照妈妈的吩咐,头也不回的跑到了门口,随即被守住自动门外的防卫员带到一旁照料。
却也在同时,青年把那名母亲抓了起来,拖着她的手腕揪到自己面前,另一手则拿菜刀抵住她的颈子。
「放开那位女士!」
手持SIG-P220在门口严阵以待的防卫员如此喊道。但他们心知肚明,持枪完全只是威吓而已。
歹徒虽然犯下暴行,却是一般老百姓,二图书队是无权向一般百姓开枪的。更不用说眼前的这人显然失去理智,别说是言语沟通,只怕他连自己正被枪口指着都无所认知。
「你们敢再动一步,我就把这女人△×○●……!」
没人听得懂青年的后半句话在吼什么,但他的意图已充分表达。
坐在赶赴现场的厢型车内,负责收听无线电讯的小牧叹道:
「怕刺激犯人,只好让防卫员撤离阅览室。」
这样啊。驾驶座的堂上语带苦涩地应了一声。
「人质是个年轻妈妈。歹徒精神错乱得很严重,几乎没法跟他喊话。」
「唉,初春就是发病高峰期。」
这时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堂上便回过头去,对着坐在中排的郁问道:
「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郁一面瞄着最后步骤的口红一面答道。开始跟堂上交往之后,她的化妆手法也稍微熟练了些。只是堂上不喜欢看女人浓妆艳抹,所以郁平时总是化淡妆,只在今天的这种场合画得重一些。
同样的,比照色狼事件时的诱饵标准,她今天穿的是娇娇女风格的迷你裙。
歹徒会不会上钩倒不得而知,只是姑且一试,就算让对方误以为可以交换人质也算达成目的。不消说,这时玄田的提案。堂上少不得要摆张臭脸,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举确有奇效。若能让郁接近犯人的身旁、甚至是怀里,大概只要一击就能摆平对方了。
此外,进藤也是今天的出动人员之一,此刻正在最后排的座位上教导手冢使用电动空气枪——即当麻事件时曾经使用过的「小玩具」,由后勤支援部谨制。
「别小看这玩意儿的威力哦,打在脸上也是不得了的,足以令歹徒放开手中的凶器。这一次的案发现场是在室内,距离近而且又没有风,不怕弹道偏离,所以就算不小心射到人质或笠原,也不会弄出人命。」
「原来如此。」
「什么话,拜托!瞄准一点啦!」
郁对着后排的两人抗议道,一面将口红收进包包里。


抵达第二图书馆之后,众人商议擒贼的剧本,决定让郁假扮成误闯阅览室的女大学生,在不顾馆员劝阻的情况下少根筋地「自投罗网」。
「不必刻意去演,反正你一天到晚在做少根筋的事。照本性就可以了。」
堂上的指导一点儿也不客气。
但在同时,他的手却伸过来在垂头丧气的郁头上拍了拍。
「不论对方上不上当,在事件解决之前,你是不可能离开阅览室的,所以不要冲动乱来。不准伤害自己。」
那只手传达了他真心的关怀,也把她的沮丧一扫而空。
「放心,我穿了长袖的防刃服,就算被刀砍到也不至于受重伤。幸好现在不是夏天。」
「那也只是上半身啊。」
堂上的脸色愈来愈阴郁,这是他担心时的表情。
「一旦抢到歹徒的怀中,一刻都不要犹豫,下手也绝不要留情。有什么责任我来扛。」
郁点头答应。小牧也刻意用轻快的语调叮咛道:
「笠原小姐,你最好先去上个厕所。还有,你带了宝特瓶吗?」
万一犯人不上钩,郁的任务将转变为给受困的民众和馆员送水。事发至今已将近两个小时。
「有!我带了两个两公升的瓶子呢!」
就这样,当郁从厕所回来后,擒贼剧本开始。
「不可以,现在不能进去啊!」
「怎么这样——?可是我明天就要交报告了——!」
「别进去!」
无视于第二图书馆防卫员的制止,郁装作傻乎乎的径自穿过阅览室的自动门,接着在踏进室内的那一刻屏息,停下脚步。她想,这些动作,看起来不知像不像?
「小姐!请你马上出去!」
阅览室的对外联络中断,当然不知道这是救援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柜台处的馆员一见郁走进就紧张得大喊。
「快走!」
郁假装走进一见受到了惊吓,尽其所能地摆出胆怯的表情盯着犯人看。犯人也对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你,给我过来。」
那人语调平板的命令道。他——上钩了吗?
「不可以!你快到外面去!」
那位勇敢的母亲也这么对郁催促道,随即被犯人喝令闭嘴。犯人这时的声调也是怪里怪气的。
「你不过来,我就杀了这家伙。」
年轻的母亲脸上刷白,不敢再开口。
对郁来说,这是她求之不得的胁迫,但若大大方方踏出步子,反而不自然了。她继续假装害怕,假装呆站在那儿。
「我叫你过来!」
听得犯人又一吼,郁才怯生生地往前走一步。
别开口,别出声,害怕已极的人是不会多说话的。她一面留心做出畏惧的表情,一面拖着脚步继续走。
来到犯人面前时,她停了下来,像是不敢再接近。
来,再焦躁些。
「你在拖拖拉拉什么啊——!」
犯人口齿不清地大吼,抓着年轻妈妈的那只手将她往旁边一推,接着就这么朝郁伸了过来。
丢开包包,郁抓过那只手——可以的话,她倒希望歹徒伸来的是持刀的那一只手。也罢,如今只有指望队友们的掩护了。
一旦抢到歹徒的怀中——
一刻都不要犹豫!下手绝不留情!
她揪着那条手臂猛然一扭,趁势使全力将那人的前臂扳向另一个角度。
——呃,好不舒服的感觉!
虽已经历过几场审查抗争的近身战,但把人骨弄断的这种感觉,她还是不习惯。
男子的喉间发出一声浑浊的哀号。
接着转为垂死挣扎的野兽咆哮,同时举起了持刀的手。
「笠原趴下!」
一听见进藤大喝,郁立刻往地板上伏去,片刻也不犹豫。她紧接着向旁翻了两个滚,迅速拉开与犯人的距离,也避免刀子落下时刺伤自己。
仿佛二重奏似的,两声枪响轻快且高速地连续响起——进藤和手冢手持电动枪猛然冲进阅览室,对着犯人就是一阵连射。室内的射域条件虽然没有弹道偏离之虞,不过两人的设计也确实精准得有如神技。郁抬眼望去,只见那些橡胶弹全都打在歹徒脸部和持刀的手臂上,痛得那人只能忙着护脸,最后终于松开了手中的菜刀。
「手冢!」
在进藤的指示下,手冢把电动枪挂在肩上,上前为歹徒戴上手铐。被郁打断的那条胳臂已经没有攻击能力,姑且可以免铐。
「作战结束!」
听得进藤如是宣布,堂上和小牧立刻飞奔而入,跟着是第二图书馆的防卫员们。
这时,原本在柜台区的馆员们已经将那名年轻妈妈扶了起来,一名防卫员则将她的女儿带进来交还给母亲。
母女俩紧紧相拥而泣,那妈妈方才显然是故作坚强。
郁看着这一幕,嘴角禁不住微扬。忽有一只手搭到她的头上,但郁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你做得很好。一百二十分的完美速度,而且人质毫发无伤。」
「谢谢夸奖,犯人……」
「会交给第二图书馆的防卫部处置。」
然后,堂上改了个口气:
「你有受伤吗?」
「没有。」
郁自己抓了抓头,难为情的笑起来:
「不过把人家的骨头直接弄断,感觉还是很不习惯。」
「没关系,你下手能不迟疑,已经很有进步了。」
「碰到这种犯人,我也不敢手下留情,顶多只有避开他的关节而已。」
警察还没来,所以现场也没人敢做什么推论,不过他们都认为歹徒是药物滥用者。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我也能骗得倒人哪——我还以为这趟八成只能送水了。」
「这场行动本来就是预设对方会上钩。」
堂上没好气的咕哝道。
「玄田队长也是,他最近未免也太喜欢拿你当诱饵了。」
「哎,她能使敌方降低戒心又有格斗能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嘛。队里有这么一号女性,用起来确实方便。不过,讲『方便』不大好听就是了。」
小牧走过来插嘴,末了又加了一句:
「而且以诱饵而言,又有魅力。」
这话令郁很是意外,不由得愣了一愣。
「没、没有……」
「是你谦虚了,实际上不就骗到了嘛?」
「换作室我,我才不要这种满脸鲜血还笑嘻嘻的女人。」
手冢一贯的毒辣评语,反而让郁觉得自在一些。
「那是特殊情况,手冢你又是近距离看多了。现在的笠原要是没对象,想报名当她男友的人恐怕有一大票呢。」
「我搞不懂那种人的感性。」
「就各方面来说,栽培她的人才是最大功臣。有些人就会对着别人的心血成果垂涎,你只是不屑那种心态罢了。」
进藤走回来与他们会合,突出一番耐人寻味的结论,之后就宣布撤队。
等一下,他说的各方面是哪方面?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好歹有点自觉。」
堂上闷闷不乐地丢下这么两句,转身就走。



*



叫我要有点自觉。
这话虽然在郁的脑中盘旋,但她并没有多么当真。一回到基地,郁马上换回平日上班时常穿的战斗服。她觉得,还是这样最能感到自在。
他们回来不到一个小时,事件的相关会议旋即召开。
「结果确实是药物中毒,吸食兴奋剂。」
听得玄田开宗明义的报告道,郁睁大了眼睛。这消息未免传得太快。
「这么快就知道了?」
便见玄田得意地哼哼一笑。
「我有『亲戚』在警视厅嘛。抢情报也不是柴崎一人的专利啊。」
「咦,我头一次听说!」
郁不疑有他,只觉得惊讶,却见周遭的队员吃吃窃笑。堂上蹙着脸扯了扯她的袖子:
「他说的是平贺刑警,我猜对方早被他搞到头大了。」
喔,难怪玄田提到「亲戚」两字时发音特别不同。是郁自己后知后觉。
柴崎没有除夕这场会议。此次事件解决得异常迅速,业务部的善后事宜恐怕没处理得这么快。
「碰上这种歹徒,笠原表现得很好。傍晚的新闻大概就会报出来了,到时免不了有些批评图书队的声音,但你们都不用放在心上。歹徒虽然伤重,但她胁持了那位年轻的母亲在先,我们要是手下留情,人质的性命恐怕不保,速战速决才能剥夺歹徒的战斗力。」
「我下手也没有太狠,本来就只打算让他的前臂单纯性骨折……」
「什么?你还替他想那么多?在这种案例中,舆论的焦点大多放在人质平安获救,至于歹徒受伤,你是一定会招致批评的,你就算扭断他的韧带也不会更糟。」
听玄田那口气,好像郁应该扭断歹徒的肘关节才不吃亏似的。
「说到舆论的批评,恐怕反而会集中在图书馆进出管制的问题上吧?」
小牧如此发音。绪形回答道:
「不过,既然民众在入馆前都没有可疑举动,馆方不可能强行拦阻。总不能在大门口偷装金属探测器,或是检查民众的随身物品吧。」
亲民便民向来是图书馆的信条。要是采取了这种措施,民众一定是怨声载道。
「算了,反正每当有这种事情发生,外界一定先拿危机管理问题开刀。我们就当作是噪音,听过就算了。」
玄田说得干脆。
「可是,姑且撇开审查抗争不提,绝大多数的民众原本相信图书馆是安全的,这下子……」
堂上皱着眉头发言。
图书馆既为公共设施,就不可能对出入民众采取严格的检查措施,所以有心人士大可以假装成一般民众进出馆内,实际上也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尽管警备与巡逻已相当频繁,大大小小的突发事件还是层出不穷。
在审查抗争和优质化法声援团体的威吓行动之外,图书馆的危险所在多有。
阅览民众和可疑人士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类似今天的暴力事件虽不常见,但民众摆在自修室占位子的私人物品被偷、或是游民滞留不去等等,却是家常便饭。
顺手牵羊、色狼偷拍、骚扰或甚至诱拐儿童等等,图书馆最多只能张贴告示以敦促民众提防,基本上还是得靠个人的危机意识才能有效防范。等包包不见才嚷嚷着「有人偷了我的东西」都太迟了。
诱拐儿童就更不用说了。遗憾的是,有这种想象力的家长竟然不多。
流浪汉的处置最难。一般民众大多因为他们身上的异臭而来陈情,但若馆方一径要求他们离开,又会有人跑出来指控此举「侵害人权」。近来来,不少图书馆先打出「若接获民众陈情,恳请配合馆方人员劝导离馆」告示来自清,只是无论劝导过程是否和平,总会为馆内带来骚动,造成不便的还是民众。
面对这些纠纷,馆方更不可能采高姿态面对,一旦惹上人权主义分子,官司可有得打了。有些事件原本单纯,却因为馆员经验不足而以高压手段处理,最好酿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图书馆零犯罪』的安全性是个没有根据的神话,这个神话却深植人心。总是世上没有优质化特务机关和优质化法声援团体作乱,也不代表图书馆就是绝对安全的空间,无奈这一点却不是人人皆知。」
听得小牧如此补充,玄田罕见地露出了个苦笑。
「老百姓大概都以为,奥不是因为优质化法,图书馆应该会安全得像个托儿所吧。柴崎以前不也说过吗?很多妈妈会把小孩丢在儿童室里,自己溜出去喝咖啡下午茶。要他们拥有危机意识都难了,彻底宣传更难。」
「但他们去到公园就知道奥注意,公园也是公共场所啊。」
郁鬱鬱地嘟囔道。堂上便答:
「一来是室内,二来是出入民众多,再加上图书队的警备措施,所以他们对图书馆特别放心吧。」
「就是出入民众多才更难提防啊。除非是很明显的可疑行为,否则谁看得出哪个人图谋不轨。」
「所以就更须要图书馆来教育民众了。单就现况而言,不论如何,只能先从防卫方努力做起。」
听到这里,玄田做出了结论:
「总之,针对这次事件,歹徒入馆后在自习区呆站了将近半个小时,馆员却没有及时应变,恐怕也值得我们检讨。由于对方一开始并没有捣乱,安于很可能只把他想成是有独立行为能力的轻度智障者,结果却因此放任他的行为异常持续了三十分钟以上,这就是个问题了。傲视馆员能及早察觉,请防卫员过去劝导或警戒,应该不至于演变成后来的骚动。」
「那么,图书馆业务部要重新办个危机管理讲座了。」
绪形接口道,就此做成了决议。


会议结束,各人回到工作岗位,玄田也回到了队长室。
掏出手机,他拨了一通电话给折口。
「喂喂。啊,玄田?」
她的应答仍是那般伶俐清晰,只是气息中有些微急促。他能想象此刻的她必定是边走边接电话,而那步伐也必定充满律动。
「这次的事件,你们也会报导吧?」
「当然。我正考虑明天去你们那里跑一趟做专访呢。」
「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弄一页来写图书馆内的危险性,让读者警惕一下。」
在世相社里,折口不只是优质化法报导的第一把交椅,也是图书队的第一手消息人士。她那含笑的舒气声立刻从话筒中传了过来:
「好。落版时我再想想。不过,《新世相》的读者群恐怕跟你所设想的目标族群交集不大,这个讯息未必能有效传达。我替你弄个案子丢到育儿杂志部门去吧。」
「有劳你了。」
「现在还跟我客气什么,我们不是命运共同体吗?」
你真是个好女人。他佯装玩笑的如此说完,便听见她朗声清气应了一句「你发现得太晚啦」。要比故弄玄虚,还是折口技高一筹。



*



回宿舍聊起会议结果,却见柴崎哀叫着往桌上一趴。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就是二馆出事,一馆也脱不了关系。尤其第一图书馆是基地附属的图书馆,又在特殊部队的跟前,馆员的警戒心确实比较松懈呀。大家都想『反正出了事可以找特殊部队帮忙,近在眼前、一叫就来』。从这一点去思考,第一图书馆对防卫单位的依赖心确实重多了。」
柴崎频繁走动于各单位之间,能够多元地掌握图书馆的情势,但像她这样的馆员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人每天忙于馆内日常业务,危机感渐渐就薄弱了。
「馆员对审查和优质化法声援团体的妨碍作为还算敏锐,碰到日常生活中的危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几乎所有人都懒得预先判断,直接就丢给防卫单位去应付了。」
「柴崎,如果你一直只负责阅览室业务,恐怕也会有那种心态?」
郁其实一叫隐隐察觉,柴崎并不单隶属于业务部,似乎还兼任某些特殊职务。
「就算我还是很机警,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全盘注意呀。更何况是馆内业务繁忙时。」
知道郁的话中略有玄机,柴崎倒也不刻意否定。
「恐怕就像绪形副队长所讲的,业务部的要定期上一些危机管理的讲习课程才行;我想,这会是整个关东区的课题。令我有件事说来丢脸,就是业务部对防卫单位的依赖度愈来愈高了……」
柴崎顿了一会儿,眉头深锁。
「早在这次事件之前,业务部就有人提过意见,说阅览室要有便服警卫常驻了。」
「什么——?」
郁不由得惊叫一声。
「若是由防卫部和特殊部队配合轮值,这个提议也不是不可行,只是……第一图书馆带头这么做的话,别的图书馆一定会抱怨不公。要是都内每间图书馆都这么搞,反而削弱了原有的警备力,因为不单是馆内巡逻和市区哨戒,训练课程还是有呀。现有的防卫规模绝对应付不来的!」
正因为如此才演变成现行制度——一般民众的寻常纠纷和事件概由业务部监视,发现异常时再通报防卫部请求支援。
「所以你放心,这个意见意见被彦江司令驳回了。他自己是防卫部出身的,不可能纵容业务部予取予求。」
郁和彦江曾经正面交锋,向来觉得他很难搞,却不得不承认他职掌司令时处事公正。彦江属于行政派人马,对原则派从没有不当施压,也不偏袒自己人。她自知经验不足,该向稻岭请益的时候也绝不犹豫。
「想不到他做了司令还挺称职的。」
「只是个性执拗、不讨人喜欢罢了。」
「的确,他一点也不平易近人。」
「对了,听说你今天的表现非常精彩?」
柴崎突然换了个话题。
「呃……算是吧。保住了人质,打断了犯人的手骨。」
虽然我不觉得犯人有被我的伪装骗到就是了,郁抓着头一面说道。打从作战行动结束,长官们就一直对她讲些听不惯的评语,害她老师觉得怪怪的。
「这都是你的进步呀——在那样紧张的情势下只身诱敌,而且又成功的让对方上钩。」
「哎,就凭我让歹徒上钩,我们要是赌运气罢了。只求能抢到他的近前就够了。」
「你又来了,这么谦虚。」
柴崎这么说时,竟笑得狡猾:
「我可是先提醒你,手冢的意见只是少数派唷。」
「怎么回事?那么之间的情报管道会不会太畅通了点?」
「我们订有协议嘛——」
柴崎巧笑嫣然,四两拨千斤:
「要说同期的男队员后悔,那可多着了。有人还说什么野猴子变那么漂亮根本就是犯规,早知道就先下手,才不让长官占到便宜之类的。」
「哪、哪有这么……」
「就是有。堂上教官把你变得愈来愈可爱,只有你自己不知不觉啦。」
「……叫我有点自觉就是这个意思吗?」
郁侧过脸颊贴在茶几上说道:
「可是我的内在又没变。」
如果我真的……就算真的变可爱了,那——
「那也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堂上教官。而且在工作上,也是他把我训练成可用之才的。」
「你这种个性真是乱可爱一把的!」
「呀——干嘛突然抱过来——!」
「没错!那些人不懂你真正的可爱之处却在短时间内就对你有意思,我第一个就不准!」
「好啦好啦,你冷静点放手啦!」
「啊,你这样吼叫好像堂上教官。」
柴崎忽的收敛了表情,冷静地放开了郁,郁赶紧锁着脖子坐远一点。
「为什么你心血来潮时就会做出像是『百合』的事?」
「因为你有的时候就是好可爱嘛——」
「只是『有的时候』吗!」
无视于郁的抗议,柴崎突然又换了个口气。
「也好,除了你跟手冢以外,特殊部队的成员都算得上心智成熟,不会莫名其妙的瞎操心,对堂上教官而言也是个救赎吧。」
「我实在不觉得那帮人成熟到哪里去。」
「就是因为你幼稚才看不出来。如果你们队上全都是幼稚鬼,那种鲁莽又蛮干的领导统御风格才成不了事呢。」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郁歪着脑袋点了点头,其实不怎么肯定。柴崎见状又说道:
「你刚才跟我讲的那些话,不妨去跟他本人讲。我想他听了会开心的。」
郁沉吟着犹豫起来。
这种话好像不必特地去讲,堂上应该知道。不过假设立场对调,换成他特地来讲给我听,那我的确也会高兴——所以应该错不了?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郁拿着手机趴到床铺上前,开始输入简讯。
「你每次给堂上教官传简讯都往床上钻,这一点也可爱毙了!」
听得柴崎那满口的调侃语意,郁只能难为情地回敬道:「你很烦啦!」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有这习惯,却被指摘出来,害她有点儿脸上挂不住。


面对面讲也好,在电话里讲也好,郁都觉得太肉麻了,这才决定用简讯的。她努力打了好久的字,发送出去后竟立刻接到堂上的回复。


写这么可爱的东西要死啊,笨蛋。


凶巴巴的这一行字,看得她咧嘴猛笑。
果然被柴崎说中了。郁庆幸自己寄了这封简讯。




*



「那个……我找不到我的小孩,想请你们帮忙找。」
事件发生数日后的某个傍晚,有一位气质稳重的年轻母亲如此要求道。由于闭馆时间将近,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馆员都紧张起来。
「请问小朋友的姓名跟年龄是?」
「高木雄大,四岁。」
「服装呢?」
「卡通图案的T恤,黑色连帽外套,还有牛仔五分裤。」
「那么大概是几点时失散的?」
「这个……三点钟的说故事会活动结束后,我让他自己去找她想看的书,就没跟他在一起……等到差不多该买菜回家了,我去儿童室找他,次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他很好动,所以我以为他到别的地方去玩,或是跑到庭院去,但都找过之后还是没发现……」
听完母亲的描述,馆员语带责备的说:
「前几天在吉祥寺发生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本馆明明在入口处张贴了告示,要家长们千万别让孩子离开视线的。」
「可是……」
母亲欲言又止,但还是辩解道:
「四岁的小男生,有事活泼好动的个性。实在很难医治盯着。要是这样顾他,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了了。」
「这位妈妈,你是我说你——」
眼看着这位男性同事就要数落起来,柴崎赶忙介入:
「别担心,这位妈妈,我们马上就用寻人广播试试。」
见那位母亲缩头缩脑的表示羞愧,柴崎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不顾男同事的不满眼神。
「你没有救他自己回家吧?」
「没有,我只准他最远可以到图书馆的庭院。」
「那就好。放心吧,很快就会找到的。请你在儿童室等。」
柴崎说着,一路陪那名母亲走到儿童室。


『○○幼稚园长颈鹿班的高木雄大小朋友。你妈妈在绘本的房间等你,请你快点回去找妈妈。』
这段广播一试第三次播放。读稿者的速度都比先前稍快了些。
「该不会被人带走了……」
郁下意识的甜头望着音箱。吉祥寺骚动的风波才刚平息,业务部神经绷紧自不消说,此刻就连防卫部里有空的人都出来帮忙找这个小男孩。堂上班也临时中断训练课程,换上便服一起到馆内四处探看。郁和堂上搭档,正走到公共大楼区。
「别担心。」
堂上很快断言道,接着解释:
「毕竟是事件刚结束,防卫部和民众的警觉心还算高。而且那个妈妈跟儿子分开时三点多的事情,到现在也还不到两小时,各出入口的警卫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既然他们都说没看到有这样的小男孩跑出去,看见高木雄大还在馆内。」
「这么说来,他还在馆区玩?」
「馆区这么大,又有这么多栋大楼,到处都是小孩子想探险的地方。他妈妈说雄大活泼好动,可见他的冒险心一定也很旺盛。」
「可是都广播这么多次了……」
「小鬼头玩疯了,很可能根本没听到。听到广播就会乖乖回来的反而不多见。通常还得等他自己发觉迷路或失散了,才会哭着找妈妈呢。」
「只好当作跟他玩捉迷藏了。」
「你想自己的童年时吧。来到这种地方,做什么最有趣?」
郁想了好一会儿。
「『秘密基地』!」
「答对了。」
堂上在郁的头上拍了拍。郁这才想到,堂上这一路都在注意某些半大不小的空间,像是没上锁的小房间、储物柜,或是演讲台底下和逃生梯的隐蔽处等等。
「这是堂上教官的亲身经验?」
不再有无头苍蝇的焦虑后,郁的心情也放松了些。此话一出,堂上立刻在她的脑门轻轻一敲。
「若是在这一栋,还有大讲堂没找过……」
这一区的清洁工作室委外进行的,每天都有专人来清扫,所以大门从来不管,兼可通风。
「那里有几十个地方可以做秘密基地,又有小朋友最爱钻的小缝隙。」
郁忍不住摇头叹息。堂上也大感头痛:
「没办法,走吧。」
两人便转向大讲堂。


图书馆大楼这边,则有小牧和手冢协助。
「一定躲进『秘密基地』去了。」
「我想也是。」
两位男士不一会儿就达成共识。
四楼以上是会客室和馆长室等重地,气氛格外庄严,一般民众大概不敢擅入。三楼以下才是开放给民众使用的设施,他们便决定先从三楼着手。
就在三楼的小会议室讲桌下,小牧和手冢发现了那个小男童。男童的服装与母亲的描述完全一致:卡通T恤、黑色连帽外套、五分裤。
「抓到罗——你是高木雄大,对不对?」
小牧探头一问,却见男童机警地跳起来就往两人之间的空隙钻。
要是他们就这么被一个小孩逃走,图书特殊部队可就颜面扫地了。手冢一把便将男童拦腰抱起。
「放——开——我——啦——!」
看来他妈妈说的没错,雄大果然活泼过动。
「你肯自己下来走,我就把你放下来。」
手冢的口气严厉。雄大这才不再挣扎,手脚悬垂在那儿。
「好啦……」
见雄大答应,手冢便将他放下。谁知雄大的脚一踏到地板,刚才的安分就不见踪影,手冢和小牧见状即同时伸出手去,一人一边抓到他的手臂,没让雄大一溜烟的往前冲。
「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套。」
小牧眯着眼睛对雄大笑,气得雄大呲牙咧嘴,小脚直跺地。
「图书特殊部队堂上班呼叫,小牧手冢组于一六四○发现雄大。即可带回阅览室。」
用无线电向各搜索人员通报后,小牧和手冢便拎着雄大往阅览室走去。


雄大的妈妈在儿童室里等,一见儿子回来立刻奔上前去。
「雄大,你这孩子真是!」
她当场跪在地上,抱紧了雄大啜泣起来,好像整个人都在打颤。雄大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任母亲抱,脸上满是不悦。
「真的,有那种小孩,做妈妈的可辛苦了。」
郁回到阅览室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苦笑着喃喃道。堂上也有同样的感想。
然而,就从那一天起,这对母子令图书馆开始了疲于奔命的捉迷藏大赛。



*



『○○幼稚园长颈鹿班的高木雄大小朋友。你妈妈在绘本的房间等你,请你快点回去找妈妈。』
相隔不到三天,这一段广播又在馆内播放。
「不会吧?」
三天两头的被叫去找同一个小孩,防卫员和馆员简直跳脚,却也不忍心责备雄大的母亲。看见雄大每一处都鬼灵精地逃躲,又每一次百般挣扎的被带回去,那幅景象让大家都能想象这位年轻妈妈的平日辛劳,已婚有小孩的队员们更是同情。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某一天——
「喂!」
雄大对着柜台后的柴崎这么喊道。
「喂什么喂?没礼貌!跟大人讲话怎么可以喊『喂』!」
被柴崎轻轻一瞪,四岁的小孩果然知道要怕,当下便略显畏惧地改口喊「阿姨」。
只是之后又改回他那臭小鬼口吻。
「把我的糖果还来!」
「你的糖果?」
柴崎先是讶异,接着想了起来。就在昨天,清洁公司的欧巴桑在报告时提到某个不寻常的失物。
图书馆的大厅中摆着好几盆观叶植物,清洁人员在其中一个盆栽后面找到一个打了结的塑胶袋,怕是危险物品,便找玄关处的警卫来检查内容,结果发现袋内净是五颜六色的糖果。
猜想是小朋友忘了带回家,馆员于是原封不动的将那袋糖果放到失物招领区去,却没想到是这小鬼。柴崎忍不住苦笑。
「就在门旁边的失物招领箱哩,你自己去拿。」
失物招领区摆的都不是贵重物品,主要是手帕或玩具之类的零碎小东西。箱子边都有贴纸条,若民众遗失的是贵重物品,请他们向柜台询问。
雄大丢下一声「谢谢」,立刻跑向失物区。
不过,在那一天之后,疑似雄大遗失的糖果饼干也开始三天两头的被寻获。据扫地的欧巴桑表示,这孩子好像刻意换地方藏糖果似的,她们总在不同的地方发现这些被塞到缝隙小角落哩的食物。
说来好笑,雄大后来也不到柜台来问了,他自己会跑去食物招领箱找。
「……该不是想在我们这里露营吧。」
远远看着雄大在失物箱里翻找,柴崎表情凝重,脑中忍不住多想。
来打扫的欧巴桑虽然是清洁公司指派来的委外人员,工作表现却十分优秀,又是长年和第一图书馆配合,雄大藏匿的零食总是被她们百发百中地寻获。协助发现有心人士蓄意留置的可疑物品,本来就是她们的工作内容之一,小孩子的稚拙心机怎么可能逃得过她们锐利的眼睛。
话又说回来,初夏将至,气温已经渐渐升高。
保管在失物箱里的零食若有破损,小孩子拿回去又吃,恐怕会坏肚子,到时就是图书馆的责任了。柴崎忖度着,以后得先检查是否有不能久放的零食在里面——


「真不知道该替他扔了呢,还是让柜台先拿去摆在冰箱里……」
回到寝室,柴崎找郁商量此事,听得郁也不由得苦笑。说起雄大的捉迷藏,堂上班也被迫参加了好几次。
「那孩子该不是玩上瘾了吧?虽然在图书馆里弄秘密基地是很有意思。」
刚回到宿舍的郁边更衣边答道。
「不过天气变热了,会吃下肚的东西可不能大意。要是丢掉,恐怕他会难过,我看还是保管在冰箱里吧?」
「不行,我看还是得扔掉。要是让他养成习惯,别的小孩也流行起来,那就不妙了。」
跟郁谈过,柴崎反而有了定见。见她态度毅然,郁便也不反对了。
「原来如此,你的担心也有道理。嗯,丢掉吧,不然就还给他妈妈。」
柴崎倒没想到还有这一条路,于是边点头边说道:
「这个方法倒不错。虽说是孩子的恶作剧,终究是他的私人物品,与其扔掉,也许拿去还给家长更好……谢谢你,这个主意很棒。」
「哦?」
郁扬了扬眉毛,未置可否。
「男孩子有活力是好事,可是像雄大那样老是给大人找麻烦,做他的妈妈可不轻松呢。要是我有这种小孩,我都没自信能管得动。」
「是呀,我看他妈妈完全被耍得团团转,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管教小孩。虽然雄大的个性要是个问题就是了。」
看在柴崎眼里,雄大的母亲简直是悠游寡断到令人不耐的地步,然而当今多的是管不动小孩的父母亲。每当雄大闯祸,这位年轻母亲总是萎顿已极地向众人道歉,和一味袒护孩子的激进型家长相比,给人观感好得太多了。
「算了,像雄大那样不怕生有胆识的孩子,将来说不定会成大器呢。」
郁笑了起来。孩提时跟着哥哥们闯尽祸事的她,当年显然也是「大器晚成」的毛躁小鬼,这会儿倒是事不关己似的。


再度发现雄大偷藏的糖果时,柴崎没再将它放到失物箱去。
知道雄大神情讶异地在失物箱东翻西找,柴崎不动声色,径自往书架区找到正在看书的雄大母亲,将她叫到柜台附近的隐蔽处。
见她满脸不安和怯意,柴崎把她的业务笑容开到最大:
「是有关雄大的事……」
「是。他又做了什么吗……」
「不,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说着,柴崎取出装了糖果的那只塑胶袋。是清洁工昨天在公共大楼某空房间的通风口找到的。
「雄大可能把藏零食当成一种游戏,这阵子好像玩上了瘾,到处都能藏。我们一直没有特别去阻止他,不过一来是天气慢慢变热了,怕他吃坏肚子,二来也怕别的小孩跟着玩起来。我们不好意思丢掉,怕他难过,所以姑且还给你,也顺便请你讲一讲他。」
「好的,不好意思……」
母亲消沉地接过塑胶袋。
「老是给你们添麻烦……」
跟雄大的妈妈谈完,柴崎回到柜台,随即感觉到一股尖锐的气息。说道追踪他人的动静举止,柴崎的感应力格外敏锐,甚至自诩不让任何人专美于前,因此她精确地超那个方向抬眼望去。
雄大站在那儿,以一种不像是幼儿的憎恶眼神与她对望。
柴崎平静地回视。片刻之后,雄大转身跑开,直往儿童室奔去。
心知那眼光中怀有敌意,但她可没有陪小鬼头瞎搅和的义务。
要闹别扭就去闹吧。柴崎很快地把心情做了个转换。



*



这一天,雄大照例又在傍晚搞失踪。
不管是馆员还是防卫部,都忍不住直呼「又来了」。
当天正好是堂上班轮值图书馆业务的日子。他们便加入搜索的阵容。
堂上和郁往图书馆大楼走,小牧和手冢则前往公共大楼。
当堂上提议由地下室先找起时,郁不解的问:
「地下室不是禁止民众进入吗?」
「那里有没有设门禁,小朋友就有可能躲过馆员的耳目偷溜进去。雄大被抓到那么多次,一定会找新的地点躲藏,而且他的个子小又机灵,要是真心想躲,大人很难注意的。」
要前往地下室有两条路,一是业务部柜台后方,二是电梯直达。外人若想从柜台方向走,馆员当然会发现并制止,但对儿童或许就没这么提防了。雄大又是这么鬼灵精。
这时,呼叫雄大的广播再度响起。
「这就是为什么地下室也要装广播音箱了。话说回来,那小鬼根本就不会乖乖听话,广播了也是白搭。」
堂上边说边耸肩,一面走下楼梯。郁随口聊道:
「听说雄大最近开始带零食到馆内偷藏。」
「哇,那他真的是想在我们这里露营了。小男生都想要最近的秘密基地。」
「小女生也会想要啊。」
「你的话就有可能。你当小女生的时候非比寻常。」
「真过分!」
见堂上大笑起来,郁在他的肩头打了一下,接着又说:
「他是到处乱藏,什么地方都试过。柴崎前几天把他藏的糖果拿去给他妈妈,他好像就不再这样玩了。这种天气,就怕他捡回去吃坏肚子。」
「这么做很恰当啊。」
「不过,在那之后,他好像就讨厌起柴崎了。柴崎有点可怜,明明是为了他好才拿去还给他妈妈的。」
「她也没那么脆弱吧?不过是被个行为有问题的小鬼头嫌弃。」
「这倒是,那孩子真的不好管教。」
地下楼层主要是书库,也有业务部的办公室和储藏室等等。
「书库常有馆员进出,对面又是办公室,他若要躲,应该会往更后面的房间去。」
阅览民众不会来到这个楼层,所以这儿没有太多装潢,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水泥墙面。不过这里同样有厕所,也有饮水机,作为秘密基地的候补场所,说不定还挺适合的。
就在这时,走到尽头有个小小的影子动了一下。堂上好像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了。
「笠原!」
他对她的脚程已经有了绝对的信赖。郁立刻以跑百米的速度冲了出去。那影子溜过转角,但她在转弯后却只见到几个置物柜,前方没有去路。
这么看来,那影子必定钻进了这些柜子里。
「听话!我已经走到你在这里罗,出来!」
郁一面大喊,一面打开置物柜的门。
开了几扇之后——
「雄大,听话!」
随着这一扇门开启,一个刺耳的尖叫声窜进她的耳朵。
「对不起——不要打我——!不要打————!」
这紧迫、恳切又无助的哀求,从哪个蜷缩在方格子里的小小身躯发出来。郁完全僵住了。
未及堂上赶来,她的双膝一软,跌坐在雄大的面前。
「怎么会……?我没有打过你呀。这几天……图书馆的人也没有打过你吧?」
郁伸出手去,却被雄大乱挥的小手抓了几下。不过,比起被抓痛的郁,反而是抓伤人的雄大因此而显得惊恐。
「不是因为你。」
堂上把郁推开,在储物格前单膝跪下。
「……之前把他找出来的,都是男性。」
这意思是——这表示——
堂上迎向郁的视线,他已经心里有数。
「责任不在你,不过你不能再靠近他了。现在得以这小孩为优先。」
堂上重新面向雄大,伸出双手,贴在雄大的身上。
「从现在开始,我的两只手都不会动。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雄大抱着头,点了点头。
「好乖,出来吧。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却是堂上慢慢将雄大从柜子里拉了出来。
「我不会打你。不过,我的手要放开一下。」
每一个动作,堂上都先讲给雄大听,然后再做。现在他慢慢睇放开雄大。
然后,他把手放在雄大的T恤下摆。男童战栗地抽了一下。
「我不打你。这个女人也不会打你的——我把衣服拉起来哦。」
慢慢的,轻轻的,堂上掀起了T恤。
郁倒抽了一口气——不行。我不能叫、不能喊、不要出声,会刺激这孩子的事都不能做。堂上教官正在绷紧了的钢索上走,我得定在这里做一尊铜像。
在那件被堂上撩起的T恤下,她看不到一寸像样的皮肤,却见大片大片的青紫。不只淤青,还有看似烟头烫过的圆形瘢疤,深深浅浅,一个叠着另一个,好像连结痂都来不及似的。
「是妈妈弄的吗?」
雄大闭着嘴,等于是回答了。
堂上放下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雄大。
「笠原,去向柴崎报告。我先带这小鬼到医务室去。」
那一声「是」,郁听见自己答得沙哑。她站起身,大步往走道另一头奔去。


这一路上,郁只是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惊慌。
将柴崎找到往来人少的隐密处,她把事情说了一遍。
柴崎只应了声「我知道了」,随即迅速地行动。向业务部长及馆长报告、联络儿福咨商处委派咨询师、申借咨商场地,最后用无线电通报取消雄大的搜索。
于是,呼唤雄大的广播没再响起。
一切准备就绪后,柴崎走向雄大的母亲。
「高木太太,请跟我来一下。」
在跟着柴崎走向柜台之际,这位年轻的母亲显得忧心忡忡:
「请问……雄大又闯了什么祸吗?」
「不是。」
郁跟着走在那母亲的后头,提防她临时起意逃跑。
在柴崎的带领下,三人走进了那间临时咨商室。
室内已经坐了一名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见三人走进便起身向她们深深一鞠躬。
「这位是儿福咨商处的泽山女士。」
柴崎只这么介绍完,雄大的母亲便突然哭倒在地。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雄大一点也不听我的话。
我找我先生商量,他又不肯理我。
我一急就没法克制自己。
待在家里就忍不住想打雄大,一打就停不下来。
所以我只好把他带出门,待在家里的实际就可以少一点。
可是回到家之后,又会为他在图书馆闯的祸而对他发脾气。


「不用道歉。我们就是来帮助你跟雄大的。」
听到泽山的话,雄大的母亲更是放声大哭。



*



泽山带走了高木太太,雄大则由别的咨商人员带走。临时咨商室里只剩下郁和柴崎。
不意地,柴崎低声说:
「伤口去弄一下吧。」
「咦?」
「手啦。那是雄大抓伤的吧?都红肿了。」
柴崎对郁讲话从没有过这样不耐烦的口气,很明显是想赶她出去。郁默默起身,临走时回头看了看柴崎,却见她一点儿也不回应。
郁来到阅览室时,正好遇见刚刚结束了搜索的小牧和手冢。郁没向小牧求助,却找上手冢帮忙,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手冢,你去柴崎那里陪她一下。」
她想,他们应该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概。
「都是我多嘴,叫柴崎把雄大偷藏的糖果拿去还给他妈妈……他妈妈一定是因此更把气出在雄大身上,才会——」
「她在哪?」
换做是平常,手冢会摆出嫌弃的表情,冷言道「为什么找我」。
「业务部楼层的二号小会议室。」
没再多说第二句话,手冢掉头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笠原小姐,你也尽力了。」
小牧贴心地劝慰道:
「你的手,快去擦药吧。我去处理一下阅览室业务的中断手续,晚点就回办公室。」
郁点了点头,便往医务室去。
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手冢喊了声「我要进去罗」,便径自打开门。
「不要进来!」
屋里的柴崎厉声叫道。只见她脸朝下伏在桌上,此刻大概是掩饰不了也克制不住了,那声音里竟夹杂着呜咽。
手冢压低了声音叹道:
「我那时也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不知是哪位大小姐当作耳边风唷?」
这话俨然宣告了手冢也有权利我行我素。他便在柴崎的对面坐下。
眼见柴崎仍然趴在那儿不动,手冢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要自责了。这也不是图书队任何人的错。处理儿童受虐问题,我们又不是专家。在图书馆里的雄大只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儿童,他妈妈也掩饰得很巧妙,谁会怀疑到这种事呢?我们都没有受过这种训练啊。」
「是笠原跟你通风报信的?」
听见她的口气恶劣到极点,手冢一时不禁担心,怕自己此举帮了倒忙。
「不要讲成这样。依我看,八成是你自己先把笠原赶走的吧。你以为她不懂吗?你要知道,你看起来可没有像你自己所想的那样刚强。」
少啰嗦。柴崎喃喃道。
「笠原也一样,她虽然笨,也没有笨到可以让人小看的地步。她跟我说过,说柴崎外表坚强,其实是内心的脆弱与众不同罢了。连她都知道你只是好强却心肠软,其他人还会不知道吗?我也很清楚啊。」
柴崎不再答话。手冢也差不多用光了他脑中想到的词汇。
这种时候的下一步该怎么做?想起两名长官时,他想到了堂上。
迟疑着举起了手——往柴崎伏着的头伸去。轻轻拍了几下,便见柴崎环抱着脸的双臂圈得更紧。
我最讨厌你。
在这一声低语之后,无法遏抑的哭泣声从她的喉间逸出。
最讨厌就最讨厌吧。
手冢如是答道,继续拍抚着她的头。



*



走向医务室的途中,郁看见堂上向她跑来。
「郁!」
一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泪水便决了堤。她想低下头去让泪水自然滑落,登时却被紧紧的抱了起来,就这么给拉到了大楼后方。
「你做得很好。你现在是我的第一顺位了,想哭就哭吧。」
郁压抑着,只让呜咽声释放。
她和雄大的母亲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为女性」。打开那扇置物柜的门时,郁的呼喝也不过就是平时在儿童室里管教小孩的那般音量。
只是被一个女性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雄大竟惊慌到那个程度,可见他长期受到多么严重的虐待。
雄大看上去只是个顽皮又好动的孩子,他母亲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在孩子身体上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实在教人想不到。
雄大想要的,其实不是秘密基地。
「他想离家出走……」
郁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每一次来图书馆就偷藏一点的那些糖果点心,就是他离家之后的存量。看上吃完了以后呢?年幼如他,还没法儿想那么远,却已想到要逃离那个家。
在那个家里,他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他妈妈说……不敢待在家里,出来外面……就不会在人前打他。」
但回家的时刻总会到来,于是她又忍不住动手。做妈妈的控制不了自己,雄大也隐约知道。
每被大人找到一次,那颗幼小的心灵就要承受一次绝望的打击。母亲在见到雄大时总是哭着抱紧他,而他也总是直挺挺的站着让她抱。
那是妈妈的心声,他只能木然地听着。
为什么你都不听妈妈的话。
为什么你不能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愈是要求完美的母亲,愈容易对孩子做出虐待之类的偏差行为。妈妈们克服不了这道难题,逼得年幼的孩子只能用叫喊表达心中的惊恐。
在被郁找到的那一刻。
「吉祥寺那次……那妈妈用自己当人质,让她女儿逃走……有那种妈妈,为什么雄大却被自己的妈妈伤害……」
为了救那对母女,郁诱骗那名歹徒,并且毫不犹豫的折断了他的臂骨。
但在逮到雄大的母亲时,她不能如法炮制。
「雄大跟他妈妈……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郁抽抽噎噎地说道。堂上将她抱得更紧。
「对,我们都无能为力。这么多天以来,就连他被虐待的这件事,都没有人察觉到,再多想也无济于事。案子已经交给儿福中心接手,你就把事情忘掉吧。这已经是我们所能做最大的努力了。」
「你想,他们还会来图书馆吗?」
仿佛寻求救赎一般,郁这么问道。堂上的回答倒也诚实:
「等他们能来时就会来吧。」
不轻易。也不过度地给予无谓的希望,正像堂上会做的回答。这一份平实的感动又引得郁呜咽起来,她只好将脸埋在堂上的肩头。
「给你咬吧,今天准你咬。」
依旧忍着不敢大声哭,这一次郁只咬了堂上的衣服。



*



梅雨季节结束后,小学和幼稚园陆续进入暑假。
柴崎刚在柜台前坐下,便见终端机上摆了一个草草打结的塑胶袋。半透明的薄袋里,看得出是装着糖果点心。
这袋子太眼熟,柴崎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发现一个正往出口跑去的小小背影。
那身影在自动门前停了下来,一回身,拉着嘴对她做了个鬼脸——是那个任凭各单位长官交待要放下,而她佯装忘记、却自知不可能忘怀的小淘气。


郁和堂上在馆内巡逻时,堂上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堂上教官!」
郁忍不住惊呼,踉跄前仆的堂上则倏地站定脚步,回身做出反击的姿势。
却见他回身后就愣住了。
撞他的人士穿着短袖T恤的雄大。这小鬼头一声不吭,却是对着他们撩起了自己的上衣。
除了那些非得要整形手术才能复原的烫伤以外,其余的部分几乎已完全恢复到正常的肤色了。
雄大露完了自己的肚子,接着又转身展示背部。
默默地亮完他想亮给他们看的,雄大就跑掉了。
不一会儿,那小小的身影已淹没在往来杂沓的人群中。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4-2 22:38 编辑


五、「来幸福吧」





*





在这个季节,外地工作的人开始陆续接到老家寄来的苹果、橘子,附带定期家书里的叮咛「多吃水果有益健康」。
郁的老家寄来一整箱橘子,柴崎家则寄了一大箱苹果。虽然同样产地的东西,本地也买得到,不过做父母亲的总有这种习惯,就像送点儿吃的给住在外地的儿女。而且秋冬交替之际的水果似乎存在着某种交易行情,郁和柴崎将吃不完的苹果、橘子分送给同级的好友,那厢便也回送几个柿子、梨子什么的。
郁利用这个机会请柴崎传授削水果之道,总算抓到了一点儿诀窍。照柴崎的说法,只要会给球状的水果削皮,给别的食物削皮切块也就不成问题了。让郁拿刀子切东西,现在再也不用怕了。
「开始想租房子一起住了呢——」
手里拿着苹果,郁一面练习一面咕哝道。柴崎闻言便咯咯笑:
「你呀,一般人在交往半年后早都度过这一关了。」
单身的图书队员大多住在宿舍里,一旦有了男女朋友,总想要有个专属的两人天地好卿卿我我,若是每次都住旅馆,算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两人之间的感情稳定后,自然而然会想在外头租个小套房之类的。
郁和堂上交往至今,也已有一年多的时间。
「两个跑起来跟飞毛腿已有的人,谈恋爱的进度怎么跟乌龟一样慢?照队里的标准,你们已经晚了半年多,搞不好乌龟都比你们快。」
「你很烦耶,人家的恋爱速度你别管啦。」
郁在迷你砧板上将切开的苹果挖去果核,装进小碟子,插上两支牙签。
「而且每次的外宿费都是堂上教官出,我会过意不去。」
「人家阶级比你高,薪水比你多,你就乖乖让他请嘛。」
「只不过,如果就近有理想的小套房,我们就可以多些独处的时间啦——」
「那就问问他的意思吧?」
柴崎看了看那碟苹果,打了个七十五分,然后拿起了一片来吃。
「你愿意跟他分担房租,不会让他一个人负担,对吧?」
「那当然!」
郁没有记账的习惯,也不是精打细算的性格,但就最近几个月约略计算的支出结果看来,她相信他们有能力在附近租个小套房。押金、佣金和首月房租之类的第一笔费用当然不是个小数目,所幸她这个在宿舍住了四年多的士长没有太浪费薪水,手头上的存款时绰绰有余。
「就是找不到什么好机会来提这件事。」
郁拿起自己削的苹果,也端详了好一阵。的确只能得七十五分。
叹口气,嘀咕着不知何时才有好时机,她将苹果送入口中。
好时机却在出人意料的时候降临。
那就是十一月一日发派下来的升迁令。
图书队的升迁一律在勤务评定达一定标准后才能参加考试。要升到正级以上,除了这项考试的成绩以外,还需要业务绩效;至于正级以下,则只需要考试合格即可。
当然,由士长升三正的考试内容远比先前要难得多、为了帮助与应付这场在残暑之秋所举行的大考,堂上、小牧、手冢轮流为她恶补,就连柴崎也来助阵。每当郁忍不住大叹「我没希望了,干脆放弃吧」时,总会有人凑上来训斥一顿。套用柴崎的说法:


笨蛋!你想升三正,今年就是最大的机会!今年还有当麻事件替你加分,你的考绩会冲上最高点!你知道业务绩效占了多大的优势吗?就算考试分数差个二十分,这考绩也会把你拉进合格范围的!反过来说,你想拿洋菊就得把握这次的机会,否则不会有下一次了!


对郁而言,他们的填鸭恶补和训斥宛如拷问,令她在考试结束的那一瞬间就把死背过的东西统统忘光,甚至将整件事情都给抛在脑后。直到这一天的朝会开始前,她连想都没再去想起来——
「首先公布今年的升迁名单!」
玄田看着手中的名单朗声说道。就在这一瞬间,「升迁」这档事回到了她的脑中,紧张的心情顿时涌现。
「先是绪形一正,升为三监!」
「谨受命!」
绪形立正敬礼后,玄田继续依照阶级顺序宣布下去:
「进藤一正,升为三监!堂上二正,升为一正!小牧二正,升为一正!」
看来,今年升迁的考绩项目是以茨城县展和当麻事件为中心。被点名的队员一一敬礼并应答。郁的紧张心情也来到最高点。终于——
「笠原士长,升为三正!」
「骗人——————!」
她忍不住吼叫起来,脑门随即被身旁的堂上猛巴一记。目睹这司空见惯的一幕,场中顿时爆出一阵大笑。
郁慌张地敬礼并答「谨受命」,全场队员却已经笑成了一团。同阶级的宣布顺序是依照姓氏的五十音排序,紧接着排在她后面的手冢也升上三正,如今却完全没了庄重肃穆的气氛,郁在事后当然少不了一番道歉。



*



「恭喜你啊,拿到洋菊了。」
当天下班后,堂上对郁这么说道。白天进行的是训练课程,因此下班后的他们都换回休闲服,并决定先去基地外找间店喝喝茶小坐片刻,权充升迁的庆祝。这间店是基地附近唯一有供应洋甘菊茶的地方,两人也惯例地点了洋甘菊茶加蛋糕的套餐组合。
餐点上来,他们举起茶杯轻碰,当作干杯。
「柴崎的训诫有效?」
「她训得可凶了。这段准备期简直累死我,被教官你盯着猛背笔记,三天两头挨手冢的骂,还有小牧教官笑眯眯的叫我重来再重来。」
「哎,我跟小牧现在只看考绩而已。倒是手冢跟柴崎自己也要准备考试,他们还愿意帮你,你看你们的友情多美好。」
「那倒是真的,我很感谢他们。」
最可怕的是,他们两人帮着照料郁的准备工作,自己却仍能轻轻松松地通过笔试。郁在考完后哭丧着脸说「可能连及格边缘都摸不到」,他们也还有那份从容可以安慰道「放心,考绩是你最能指望的加分项目」。
「听说柴崎也升上三正了。」
「我都升上来了,她怎么可能升不了。」
「我记得女生在三正之后就可以选择单人寝室,是吧?你们怎么打算?」
「啊,女生宿舍现在没有单人房的空缺了。如果非要不可,大概会是一个人去睡双人房……」
这么一来,一旦宿舍里寝室不够时,就只能任管理员指派新室友了。
「所以我们商量过,还不如保持现状就好了。」
「男生要等到升到二正才能住单人房,所以手冢还得再等一级,不过他觉得能从四人房换到双人房已经好多了。」
「哎,手冢是井水不犯河水型的,谁跟他当室友都不会有问题吧。」
听说应了一声「说得也是」,接着换了个话题:
「你想要什么升迁贺礼吗?」
「啊,教官你才是。」
「我升了这么多次了,哪还用得着什么贺礼。你的升迁意义才不一样啊。这是你的第一朵洋菊。」
被他在头上轻敲了一下,郁还是在心里盘算着送点什么小东西意思意思,同时却也在堂上的劝邀下认真思考起自己想要的贺礼。
然后,她想起了这阵子最想要的东西。
「那个……与其要贺礼,我更想跟你商量……应该说是个小小的提议。」
「是什么?」
「我有点想在附近租个小套房。反正我也升了三正,薪水也变多了。」
「驳回。」
见他否定得果决,郁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咦……呃,为什么?」
「蠢毙了。」
她更怀疑自己听错了。蠢毙了?他刚才说蠢?
「也没必要说成是蠢毙了吧……」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想租房子?」
「当然是因为……!」
非要明讲你才懂吗?这个呆头鹅!
「一来是外宿方便,二来是就近有个可以独处的地方嘛。况且很多人都有在外面租房子。」
「那我问你,我们一个月平均能外宿几次?」
加上定休,每个月也就两次,最多三次。其余的休假日是不准外宿的。
「就这么几次,那还不如花钱住旅馆更划算。房子租下来之后可不只是付房租而已啊。要能过夜,至少要有几床棉被,又要打扫,还得添购吸尘器之类的扫除用具。窗户也得挂窗帘吧?若想打发时间,搞不好还要买一台电视机。万一租到没空调的,东京的夏季跟冬天可就难捱了,但是连空调都有的高级小套房可不便宜。连同找房子和整理新居要花的时间成本一并考量,我们在交往阶段还是住旅馆比较便宜。在附近租高级套房的家家酒是那些年轻小朋友的特权,我们就……」
「够了!」
郁用力放下蛋糕叉子,瓷盘因此发出响亮的敲击声,周围的视线刹时全往这儿集中了过来,她只好压低声音:
「抱歉找你谈这种蠢毙了的家家酒。我不会再提了,堂上教官你也不用送我任何贺礼。」
说完,她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千元钞,用力的拍在桌上。
「我先回去了!」
那块蛋糕,她几乎还没碰,茶也才喝了一半。
何必要讲成蠢毙了的家家酒?何必算什么时间成本?
我只是想多一点相处的时间,活像是我一厢情愿似的。想着想着,这些悲伤和不甘害她得在回基地的途中拼命忍住泪水。


堂上回到寝室不久,小牧就来拜访。
在这个时间点来,可见小牧已有所悉。
「听女方说,笠原小姐回来时的气势像是颱颱風。」
堂上正在换家居服,闻言只能苦笑:
「……一整个失败。」
「哎,请吧。」
小牧钻进暖炉桌,同时讲半打罐装啤酒放到桌面上。单身寝室里常备的肉干鱼干就是下酒的点心。堂上没什么胃口,便只接过一罐啤酒打开来喝,然后闷闷地吐起苦水来。
「你把她的提议说是蠢毙了,人家当然会生气。不过我想,她最后海华丝希望你能体会那种家家酒的气氛吧?算啦,笠原小姐就是那个性嘛。」
「不,是我太穷追猛打了。」
小牧的手机在这时响起简讯声。打开一看,他露了个苦笑:
「反正想多点相处时间的只有我一个而已——笠原小姐好像这么说。」
八成是柴崎泄露的情报。
「笨蛋,怎么可能啊……不要传啦。」
堂上应答时不忘阻拦。
过了一会儿,小牧又收到一通简讯。
「柴崎小姐说:『听一个为情所困的人哭成这样快烦死我。我要带她去喝酒。』」
「红酒喝两杯就会醉倒,传过去。」
「是是是。」
小牧在手机上按了起来。
同时,堂上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郁醒来时已是天亮,放在枕边的手机正闪着收到简讯的灯号。
她打开来看,见是堂上传来的,只有两行。


『我的措词不对,抱歉。』


什么对或不对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偏偏自己又忍不住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真教人不甘心。
这时的宿舍淋浴间已经开放。但她在昨天训练结束后才到更衣室冲过澡,而且今天已是训练日,迟早会弄到一身是汗。
简短的回复一句「算了」,郁倒头回去,继续睡到起床时间为止。



*



郁虽不至于幼稚到让这场争吵影响工作,却也没有足以粉饰太平的那般大气度。职场中的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她在跟堂上赌气。
同事们察觉有异时,便找堂上探问。
「你们是怎么了?」
「呃,有点事。」
要承认是自己惹她闹别扭,堂上总觉得说不出口,顶多自觉大事不妙。
「哎,我们外人是不好开口啦。」
一连几个「关心」都是劈头先来这么一句——特殊部队的这一帮人平时表现得吊儿郎当,骨子里却圆融得让人难以消受。
「快到和好吧。你们认真搞这种冷战,我们都觉得心神不宁。」
「真不好意思,这一次是我讲错话在先。」
堂上终究只能招认。
过了两天,长官中素来最稳重温和的绪形都这么对他说:
「既然你决定是自己搞砸、找不到好时机去挽回,不妨别去想什么时机,干脆放大胆子行动,有时也挺管用的。」
这时的办公室里正好偶他们两人。绪形正在处理文件,说这话时却是连脸也没抬。
「是……」
「两个人能在『同一阵营』,要珍惜。」
堂上约略知悉绪形的过去。他的这一番话听在耳里,感觉格外沉重。


「我说你呀,也该原谅堂上教官了吧?」
执馆内警备勤务的这一天,郁找柴崎一起吃午饭。才在队员餐厅坐下,柴崎就扔出这么一句,害她愣住。
「哪有不原谅?我都说算了,也没再跟他争,而且又没让工作受到影响。」
「那是你自己以为。你怎么说呢,手冢先生?」
见话头扔到自己身上,手冢深深地长叹:
「没有比这更闷的低气压了……」
「你的同事可是这么看的呢,笠原三正。」
听柴崎的口气,显然要与想想自己的升迁是托了谁的福。
「可是明明……我就说算了,堂上教官却在那边神经质……」
「关于这一点,手冢先生,你认为呢?」
「的确,我也觉得堂上一正的消沉好像有点过火了。不过,那不也正表示他知道自己惹你生气,内心歉疚吗?」
「你就行行好,给他打个更容易懂的和解信号出去吧。而且我猜……」
柴崎停下来吃了一口面。
「不管他来跟你讲什么,你是不是一律都用『算了』回答?」
「那又怎样?」
「你这么一说,他就讲不下去了呀。那种口气很给人压力呢。而且你那天喝茶时丢下的那句话又那么凶。」
堂上教官你也不用送我任何贺礼。
郁在事后扪心自问,也觉得很凶。
「谁教他不好。」
我的提议还不是为了能跟他多些时间相处,他偏偏那样不客气的批评那很蠢又是家家酒。
「吵架就是两败俱伤,想谈和又要争当初是谁伤害谁、谁错得多,这就没完没了了呀。总得要有一方先喊停嘛。某家的兄弟失和,也可以套用这个道理。」
「……为什么又扯到我身上。」
「唷,我又没说是手冢家的兄弟。」
「你根本就是在说!」
东聊西扯了一阵,午餐也吃完了,三人便回到图书馆区。
走道上有几个少年正在踢一个扎口的塑胶袋。从他们身上的制服看来,是附近某中学的学生。那三人拿塑胶袋当足球踢,弄得袋里的垃圾一直往外掉。
「喂!怎么可以在屋子里做这种事!」
郁嚷嚷着制止他们。
「啰嗦公仆!」
谁知那帮少年竟恶形恶状地这么吼了回来,还将那只塑胶袋踢向郁。郁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幸亏手冢一手便将袋子拍落。
「笠原,把他们抓起来辅导。」
「呃、好。」
趁其不备,手冢猛然冲向少年们,随即抓到较近的两人。
「完蛋!」
较远的艺人拔腿开溜,当然逃不过郁的脚程。
「柴崎,麻烦你找一间辅导室。」
中学生们不停挣扎着想逃跑,但特殊部队之名可不是喊假的。
在柴崎的带领下,他们将三名学生带到业务部的小会议室,然后手冢说:
「笠原,联络堂上一正。」
「咦……」
「你不是说不会影响工作吗?」
想来是手冢刻意为他们制造机会,郁只好不情愿地打开无线电。
「手冢笠原组呼叫堂上班长。」
「怎么了吗?」
郁这才发觉,透过无线电听见堂上的声音,心里果然有一丝莫名的尴尬。说起来,他们这阵子连公务上的交谈都没有。
「有三名学生在馆内踢垃圾,要进行辅导。」
「要到辅导的地步?」
「因为我们在劝导时遭到他们的反抗,最好请一位合适的辅导人选来。」
「好,我会带合适的人选过去。」
这么看来,大概会是玄田出马。三名少年此刻还厚着脸皮装不在乎,待会儿就要精神受创了,因为这位辅导人的功力可比学校的生活辅导老师要恐怖上好几倍。
「他们是怎么反抗的?」
「对着我们骂『啰嗦公仆』,接着朝我们踢垃圾。」
「我会转告辅导人。」
魄力肯定再多两倍。


在长官抵达之前,他们便在辅导室外闲聊。
「……吓我一跳。」
郁低声说道。
「居然会用『啰嗦公仆』这种词汇。现在的小孩讲话都这么高深吗?我读中学的时候还不知道『公仆』这个词呢。」
「哦——说到这个……」
柴崎苦笑道:
「是个颇受青少年欢迎的畅销作家。我想是受了他的影响,有样学样吧。」
「咦?是什么样的作家?」
「这个解释起来就复杂了。」
「是木岛迅?」
手冢好像知道这个人,郁则是连听都没听过。
「那个人的确不好形容。怎么说呢……他写作时专门使用优质化委员会的推荐用语,有强烈的讽刺风格。大概是这样。」
「对对对,虽然他描述的手法完全走偏锋的反社会调调,文章却是从头到尾不用一个违规语词。你要是好奇,倒是可以找一本来看看。」
「好,那我下班前就去借一本。」
这时,他们听见一个熟悉而粗重的脚步声。玄田大魔王领着堂上和小牧驾到。
It’s show time!郁为少年们暗暗划了个十字。
「小鬼们呢?」
「在里面。」
柴崎示意,玄田便打开房门。一见他走进屋内,手冢迅速地把门关上。
「你们这时什么狗屁态度————!全体起立!」
隔着门板,这一声狮子吼仍能令郁的耳鼓膜感受到空气的剧震。她可以想象那帮中学生是用什么姿势在等待,现在这一阵桌椅碰撞的砰磅乱响,似乎也描绘着他们是如何惊愕地起立站好。
「玄田队长的辅导结束后,先叫他们把垃圾扫干净,再来做笔录。我跟小牧也会在场,不过笔录由你们两个去做。」
待堂上指示完毕,手冢随即举手敬礼,郁却是迟了半秒钟才行礼。
她朝堂上偷偷打量,堂上却在眼前相望之前将视线转移开去。
他是有意的吗?
柴崎刚刚在餐厅里说的那番话,如今在郁的心底作痛。
要争当初是谁伤害谁、谁错得多,这就没完没了。
是我太拗脾气?可是……
「你们负责盯着那三个学生扫地,要做笔录的时候再联络我们。我们现在先回去执行警备任务。」
公事公办地交待完这些,堂上便和小牧一同离开了。
「哇——堂上教官好可怜。」
长官们一离去,柴崎便缩着脖子如此说道。手冢也帮腔。
「你能体会我说的那种低气压了吧?」
「能啊——」
「可、可是……!我没做什么啊!你们也都看到了嘛!是堂上教官自己那样的,我又没对他怎样。」
「不,你表现得很固执呢。堂上教官原本就是个自律甚严的人。或者说,他的自责意识特别强,被你用这种态度面对,他就更加患得患失了。再加上你动不动就说『算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等于让他一直碰钉子。」
「那到底要我怎么做嘛?把当时的话题再拿回来炒一次,然后说『你要是有别的话想说,就请说』吗?这样岂不是更尖酸!」
「就说『我也太拗脾气了,对不起』,不行吗?」
手冢的提案时如此单刀直入,听得郁一时语结——完蛋,现在要是比较「可爱女性指数」,我连手冢都赢不了!
「哎——手冢你也真是,自己都做不到,还敢建议别人。」
「鸡婆,我家的事你别管啦。」
「不过这主意很好,一点也不像是死硬派会想到的呢。笠原,他的说法值得采纳哦。」
听得柴崎如是说,郁便在脑中模拟起手冢的方案,却在「对不起」三个字撒好难过打了注脚。
蠢毙了、家家酒,直指她「白费工夫」的一连串批评。
她还是嚥不下那口气。
「我……我还是等冷静点再来想想。」
「唉唷——你真拗。」
听得柴崎既惊又厌的口气,外加手冢的叹息,郁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去。


把堂上好小牧请来监督笔录的制作时,少年们已经完全地意气消沉。玄田的震撼教育似乎奏效了。
叫三人拿出学生证,郁记下他们的姓名、住址和校名,并逐一记下他们的行为,手冢同时在旁读给他们听。
「内容有没有写错?尤其是关于行为的那一部分。有错或不服都趁现在讲。」
垂头丧气的三人都答「没有」。
「我可以问你们一件事吗?」
郁插嘴问道。少年们默默地点头。
「你们朝我踢垃圾时,为什么骂我『啰嗦公仆』?」
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面有愧色。迟疑了一会,坐在最中间的那人才答:
「我们是学木岛迅的小说,学校现在很流行……」
郁和身旁的手冢换了个眼色。果然如此。
「我可以写在笔录上吗?」
「好。」
征得少年同意,她便在备注栏里填上这项动机。
柴崎原本和长官们站在角落监督,这时却走上前来。
「这些送给你们回家看。」
她将一小叠纸发给少年们,好像是杂志之类的影印本。
「徒具形式地模仿小说,是否符合作者的原意,你们不妨好好想一想。」
柴崎说这话时,脸上自然是满满的业务笑容,小男生们都看傻了眼。
最后,堂上出来收尾:
「你们今天的行为就当作是恶作剧,我们不会通知校方或你们家里。不过,你们已经上了中学,希望你们思考在公共场所应有的举止。下次再犯就不轻饶罗。」
少年们连忙低头赔不是,接着由堂上班将他们送出馆外。
「这样的处置就可以了吗?」
在郁而言,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努力——她故意向堂上问道。
堂上似乎也有所意会。便见他浅浅笑着回答:
「玄田队长和我们的看法一致。这些孩子不是本性坏,只是爱玩,所以这样的惩罚就够了。」
这时,馆内响起五点整的报时音乐。听到这段音乐,就表示儿童室要关闭了。
此外,这也是馆内警备的换班时间。馆内的警备勤务向来由特殊部队与防卫部联合执行,一轮一班,由各班班长在图书馆大厅交接。
「那我去交接了,交接完就会回办公室。你们先回去写日报,写好了交给小牧签。先写好的人先交无妨。小牧,你拿玄田队长或绪形队长的章去盖就行。」
「我替他们两个签,不久等于我自己得最好交了吗?」
小牧笑着接下了这份代理职务。



*



报告时先写好的先交,结果先交的人是手冢,郁则晚了十五分钟才交出来。
「好,辛苦你了。今天多亏了你们。」
「不,哪里!那我先走了。」
郁好久没在下班时怀有这般轻松的心情。她走到置物柜取回私人物品,随即转往阅览室。儿童室随时五点整关闭,不过阅览室开到七点。
今天提到木岛迅的小说作品,要是架上有,她想借回去看。
向柜台后的柴崎挥了挥手,郁走向日本文学区。
「木岛迅、木岛迅……」
「在这里。」
头上传来一个男声,把郁吓了一跳,但她知道来者是小牧。
「啊——吓我一跳。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本来就只在等笠原小姐的报告啊。」
知道是自己的报告交得太慢,郁缩了缩脖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小牧教官,你也来借书?」
「嗯,也有这个目的,但主要还是……」
小牧浏览着面前的书架,若无其事地接着问道:
「笠原小姐,你没有要跟他分手的意思吧?」
郁的心脏狂跳一下。
「没……没有!一点也没有。」
小牧答道,同时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硬皮精装书。
「这是木岛迅的出道作品,算是入门之作,要是唯一有后记的,应该能帮助你了解作者的出发点。」
把书交给了郁,小牧转身就要走,郁却不由自主的唤住他:
「那个——要是我们现在不马上……和好,就会破局吗?」
「不会啊。只不过,他会搞不懂你的折衷点在哪里。」
「我还想再拗一阵子、再让他苦恼一阵子……这样是不是不好?」
便见小牧笑眯眯的答道:
「如果只是你自己想拗脾气,你们不管你要拗多久,堂上都会等的,但那只会徒然消耗你们双方的感情基础。其实,浴室这种僵局,女人有个天生的好武器,就怕你自己没发觉。」
「什么武器?」
「『撒娇』。」
「这我当然知道。之前没吵架的时候,我常常向他撒娇的!」
听得此言,小牧又笑了。
「吵了架也可以撒娇啊。与其一个人关起门来等脾气过去,不如直接跟他本人讲明你在拗什么脾气吧。堂上毕竟比你大五岁。」
郁咬着嘴唇,觉得眼眶一热。
「……可是,我就是想让他怕一下。」
她当然想去找他把话说开,却又觉得这时在耍任性,所以始终忍着不做,不料柴崎和手冢都说这样反令堂上难为。
「当女人摆出不想多谈的封闭态度时,男人就难做了。他不是不懂你闹脾气的理由,只是你不肯给他一点机会,他也就无从施力了。」
这番道理和柴崎的意见差不多,但从小牧口中说出,郁就觉得坦然。
「好吧,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因为我觉得脸上挂不住。」
当她提出租房子同居的想法时,抱着的也是撒娇心态,却没想到会被他那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偏偏堂上端出的一大串说辞又极有道理,害她顿觉得自己思虑不周,脸上无光,直希望整件事没发生过。
就我一个人盘算得起劲,却仿佛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似的,丢脸透顶。
不仅仅是单纯的拗脾气,也不仅仅是单纯想挫他的气势,更不只是单纯的恼怒而已。这所有的情绪,都掺杂了她丢不起的面子,所有才更加不想让他探触。
「只要你们两个谈过,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可是堂上太有耐性,要是你坚持,不管心里多么煎熬,他都会一直等下去。你记着这一点,好好斟酌吧。」
说完,小牧就走到别的书区去了。郁站在原地,等心情收拾了才去办理借阅手续。


当晚,郁吃完了饭、洗了澡,开始读木岛迅的小说。
作品讲述的是一个暴力故事。她躺在床上翻阅,十点多就把整本书看完了。
「啪!」地一声合上书本,郁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好累。」
「大概知道了吧?」
正在看电视的才去这么问道。她把音量关得很小声。
「嗯……可是,读起来好吃力。」
白天那几个少年为什么拿「公仆」一词来骂人,郁这才了解。
书中的奇特词汇还不只这些。
你这个特教班的!
流动垃圾桶寻宝人就给我识相点,乖乖到垃圾桶去找你今天的晚饭去吧!
你的话真是浅显易懂……敢问你是不是移植了狗的大脑?或是一日三餐都有主人喂你狗食?
从没想过,在识字率高达九十九%以上的日本,我竟能遇见那所剩无几的零.几%。
原来如此,几位贤达是靠人权吃饭的。恕我失敬。
快来替这位教改后的高学历先生带路。
从食人族转行做人体肢解业?
作品全篇却是没出现半个违规语词,至少在郁的刻意留心下,她并没有读到任何违规词条;然而,故事中所有的辱骂、粗话、贬抑或歧视性语意,坐在一概用非属违禁的语词和推荐用语撰写——或是重组编造,结果反而使文意变得比单纯使用违禁语还要来得更羞辱人。
反过来说,木岛不用违禁语却能写到这种程度,让人不得不咋舌。
该书的后记更是精彩。


写这部作品,让我成了一个作家。
不过老实说,我不打算以写作维生,当作家赚不了几个钱,但我也毫不担心自己衣食不继。
我只是个愤青。要挞伐现状,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个失去反抗立场而不痛不痒的人。
所有我成了作家。
今后我所出的每一本书,包括我的作家生涯能维持多久,都将是我对现状的挑战。


彻头彻尾地遵守优质化法,却也同时藉此实践反社会精神的意志,尽在这短短数行之中道尽。
「嗯……难怪小朋友会喜欢。但我没法接受就是了。」
郁躺在床上喃喃道。柴崎也点头:
「我也不喜欢,而且我本来就不看暴力小说的。不过他能想出这种手段,还能发挥到这个程度,倒是值得赞赏。」
说着,柴崎拿了一份影本给郁,这应该就是她今天下午送给学生们的东西。那是一份木岛迅的专访。





——现在的年轻读者对木岛迅先生有一股狂热的崇拜,你对这一点有何感想?


木岛
没什么特别感想。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所谓「想做的事」是指?


木岛
对出版现况做些「有趣的反抗」之类的。


——不过,你的作品完全不使用优质化法所规定的违禁语,并且正是因此而出名呢。


木岛
我用优质化法指定的词汇,依然能写出令人不愉快的歧视性措词、反社会精神的表现,这就是我的坚持。我知道自己的作品让不少有良知的人大皱眉头,而且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来皱眉头。身为作家,我希望更多的人彻底厌恶我,让我因恶名昭彰而成为话题。


——就作家的目标而言,这个想法相当反常……


木岛
因为这是我想做的挑战,就像我在出道作品后记里写的。优质化法可以针对小说去指定违禁语,却不能藉由文意去指定,除非你直接批评优质化法。尽管许多人认为我的作品充满歧视性,我确实走在优质化法制订的框架里,一步也没有出界。一本措词如此恶意又偏颇的书,现行的优质化法照样不能取缔。


——为此,每当优质化委员会更新违规词条,听说你都会去索取新版手册?

木岛
是的,每当优质化委员会的违规用语手册是向全民发放的。这手册是用国家预算编印,任何人都有权索取,委员会也有提供的义务,当然不可以说「木岛迅这个作家不准领」。以作家来说,我想我是最熟悉这些违禁语和推荐语的人。


——然后你就用这些知识写出一部作品。


木岛
对。用优质化法制订的辞汇,我刻划出许多不愉快且具有歧视性的失物,优质化法却无权取缔我的作品。也许只是一种自我满足,但我当作家就是想向世人炫耀这一点。


——你的动机似乎蕴含着更深层的用意,那是……


木岛
有人很鸵鸟的以为消灭语汇就能消弭歧视,或是以为曾经存在的歧视可以藉此一笔勾销,我是在对这些人喊话。


——话句话说……?


木岛
要是这些语词的指述对象确实蒙受不利,进而声明拒绝受害,那么社会的确应该有所应对。可是现在呢?某一部年代怀旧漫画复刊,对话框里简直都是涂白,读起来让人完全不知所云;年代考证性的作品里用到「乞丐」硬是得换成「游民」,活活糟蹋了作品性。这些都是我希望读者去思考的。举例来说,在优质化法出现前,很多争议用「作品中有部分语词系现代所认知之歧视用语,见于此处仅为顾全时代考证之完整性,并非刻意歧视」之类的备注就能解决了,现在呢?


——千篇一律的猎书、没收,而且出版方的自主规范也愈来愈严重。


木岛
说起来,用来表示视觉障碍和字体障碍的旧词汇,在今天虽被订为歧视语,但我怀疑,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了解它们形成的过程才加以责难?古人之所以用那些语词代称,就是因为他们认为直接用「眼睛看不到的人」、「没手的人」、「没脚的人」去称呼身障人士是不礼貌的,浴室想出一个委婉的区别之道。语词本身有没有歧视意图,端看它们怎么被使用。我个人认为,日本人非常糟糕的坏习惯,就是爱粉饰太平,然后视而不见或当作没发生过。大前提是歧视确实存在,那却不是光在词藻上下工夫就能改善的。


——你的意思是,歧视不是个可以用语汇来一概解决的问题,须要逐一斟酌检讨才行,对吗?


木岛
对,但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促使我用这种形式写作的契机是这样的——我以前住的地方是个住宅区,有一位老先生骑着脚踏车在巷子中间慢慢晃。一辆汽车开来,当然就对着他按喇叭,结果老伯没让路,车子就再按喇叭,老伯还是不让。等到那汽车按第三次喇叭时,老伯终于回头了。你猜他说什么?


——这……「吵死人了」之类吧?


木岛
更劲爆。我听见他先骂:「按你们多次不嫌烦啊,白痴!」接着更对着汽车驾驶破口大骂:「叭叭叭叭的吵死人!你这○○人、○○人、○○人!」

(※经编辑部判断,「○○人」一词不宜刊出,请见谅)

——这未免……(访问者为之语结)


木岛
老伯用那种明显攻击性、贬低对方的口吻一连骂了好几次○○人,旁边的路人听了都傻眼。表情就跟你现在一样。很显然,那个老伯把○○人当成歧视语来用,反过来说,○○人一词因此有了歧视对方的性质。但你想想,这个名词能够登录在优质化委员会的违禁语清单中吗?


——不可能。万一真的登录,此后新闻都不能再报导那个国家的消息了,更会影响两国邦交。


木岛
歧视的本质就在于此,语言的本质也在于此。因无知而造成的误用,只消予以导正,若是有正当意图的使用,则应该附加解释并检讨。当然,怀着歧视意图而说出来的话,无论措词雅俗与否,责任终究在说话的人身上。就像那位老伯用○○人骂人一样,任何词汇都有可能成为歧视语,政府单位向消灭语汇,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一味的消灭只是让歧视转到台面下,而一个歧视语的消灭必定促使新的歧视语出现,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所以你……


木岛
是的,我坚持藉用推荐语来写作,绝不抵触违规用语的规定。检阅单位只能用单一标准来处理我的问题,再怎么查禁也是徒然,就算他们把半数的日本语词都消灭掉,我还是有办法用剩下的一半来创作出我的歧视风格。所以,有良知的读者请尽管皱眉吧,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写作是否能养活我。这一点,我在出道时也曾声明过。






「原来是这样啊——」
郁低声叹道,爬起来盘腿坐在床铺上。
「牺牲自己,走上作家这条路……原来还有这种反抗方式。」
「他才不是牺牲自己呢。」
柴崎应道:
「木岛自己都说了,他没把生涯重心放在作家上。恐怕他另有本业,写作真的只是『兴趣』兼挑衅的活动吧。」
「专访中说的也有道理。小说的用词太刁钻毒辣,读起来真的很费心思,不过……既然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你们用这种方式去对抗大环境,倒让我佩服起来了。」
「这篇访问的点题也很巧妙呀,所有对优质化法的批评都只是点到为止而已,中途岔题聊到歧视问题,也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评击话术。你有没有注意到?整篇访谈也没有用到一个违禁语。木岛自诩为作家界最熟知禁用语和推荐语的人,果然不是说说而已呢。」
「怪物……」
「不过,就因为这种写作风格,教育委员会和家长会简直恨死了他的作品。要求木岛作品限制借阅的投诉信函,光是东京都就接到了好几百封。特别是青春期的孩子,很多只是单纯被木岛恶意写作风格表面的酷劲吸引,而大受影响。」
难怪柴崎要把这篇访问发给今天的那几个中学生。
她想告诉他们,既然喜欢木岛迅,就要认真思考他的出发点。
木岛写作的精神只在他的第一部作品后记里提到,很难让年轻读者完全了解其意境。
「要不要把这篇专访贴在书衣的封里?」
「嗯——我们曾经这么做过……」
柴崎苦笑起来。
「贴了马上就被人撕走,包上书套也一样。贴来撕去次数多了,把书都弄得脏兮兮,有时还会破掉,很难看。」
「大可以问你们要影印本嘛!现在的小孩是怎么搞的,连问都不会问吗?」
「大人来图书馆割书、撕杂志都是家常便饭了,小孩子当然有样学样。也不能光是责怪小孩子不懂事啦。」
说到这里,柴崎抓了抓头,无奈的表示最近曾跟教育委员会和家长会团体协商此事,馆方在提供资料时都很小心。
「话虽如此,还是有很多大人说木岛的写作手法恶质、有害啦,要我们限制书籍的借出,甚至要求销毁。现在的馆长够坚定,当场明白地拒绝了他们,可是……他们跟图书馆谈不拢,恐怕下一步会出奇招呢。」
木岛的著作本身虽没有优质化法置喙的空间,其中却隐藏着一个例外。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这个例外发生了。
宿舍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声,舍内广播喊道:
『优质化特务机关正在本馆周边部署!要员立刻就第一级警戒位置!非战斗员请勿离开基地!重复一次!』
郁猛然跳起来,穿着代替睡衣用的运动衫就冲下床去,匆匆套上战斗靴专用的厚袜,抓起了内衣往口袋塞——她睡觉时不穿内衣的。
「小心点!」
听见柴崎的叮咛时,郁已经奔出了房门外。从女舍出动的队员毕竟不多,不过玄关处已经被男队员挤得满满。男性队员果然是防卫单位的主力。
抵达特殊部队大楼,众人都先往更衣室去。男子更衣室已是灯火通明切人声鼎沸,女子更衣室则是一片漆黑。郁飞快地冲进更衣室,开了灯就往里面跑,并且一口气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全特殊部队就只有她一名女性,不须在意别人的眼光。
套上运动内衣,穿上战斗服的长裤,接着是防护装备。她仔细睇由内而外一一扣妥,系上腰带,最后才是战斗靴和头盔。应战所需的枪炮武器一律由长官发分发,发配地点在空间宽敞的户外,所有郁一穿戴完毕就往大楼外狂奔,留心更衣室里扔了一地的睡衣裤。后勤支援部的卡车应该已经开到了。
郁是堂上班里第二个赶到的。就在她向堂上报到时,小牧和手冢也来了。
堂上点名后即分发武器——SIG-P220、冲锋枪和手枪。看见装备中多了大型枪炮,郁的心中暗暗惊悚。堂上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便说:
「深夜的袭击者不必顾虑一般民众的安慰,手段往往有激烈化的倾向。敌人应该也会搬出大型武器。」
「训练时也常用,没问题吧。」
听得小牧如此叮嘱,郁遂敬礼并答:「是!」——对着堂上。
现在不是为了私人感情而闹别扭的时候。她想让他知道自己对工作所保持的客观与理智。
便见堂上笑着微微点头,好像明白。
手冢领到的武器中没有手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步枪。他的射击技术高明,每当审查抗争时便被分配到进藤一正——现在是进藤三监哦率领的狙击部队下,已成惯例。
「负责夜间警备的防卫部正在抵挡正门方向的入侵者,我们要在敌人入侵馆区之前固守防卫据点。手冢就照以往,其他人则与青木班会合,防守阅览室的侧门。」
「是!」
手冢敬礼,随即往正在整队的进藤走去。
「我们走!」
听得堂上号令,小牧和郁也跟着跑。
敌人尚未进占馆区,三人于是沿行政大楼的侧面走道进入馆内。侧门处已经有防卫部的布署。
堂上班率先抵达阅览室。
「笠原,到业务部去确认优质化委员会的代执行宣言是否送到!」
截至目前为止,图书队还没有接获这项通报。
既然没人看到快递员,业务部的传真机就是可能性最高的递送管道。在夜间,基地和图书馆各有一支代表号可拨通,此外就只有图书馆之间紧急联系用的警卫电话线路,总共三线而已。
夜间警备人员会定时检查这三支电话,他们若发现传真机收到代执行宣言,必定早就通报了,就怕是在警备巡逻后才传到。
郁奔向业务部办公室,果然在传真机的输出端口见到两张纸。她抓起来就往楼上跑,先赶回堂上身边。
瞥见传真的第一页,郁立刻认出拿出检阅代执行宣言的通知书。
但在翻开第二页时,堂上的脸色一沉。
「怎么了?」
小牧问。堂上便将那一页亮给小牧和郁看。


『今天的审查目标是木岛迅的书。
教育委员会和家长会团体已联合委托优质化委员会代行没收。』


论著作本身,木岛迅的文章原没有优质化法见缝插针的空隙。
然而,却有一个例外——这会儿便是那唯一的例外。
小牧皱着眉头沉吟道:
「从优质化法实行细则下手?」
优质化法的实行细则中确实有这么一条:「经正当团体请托,优质化特务机关得以取缔未违反优质化法之著作物」——这就是唯一的例外。
利用这一点,优质化特务机关曾经试图没收教育委员会所认定的「不良书籍」。郁刚入队时就经历过这样的事件。
木岛迅的著作并未违反优质化法,却无疑是一种想优质化法挑战的举动,当然引发优质化委员会的忌惮。
会是哪一方的人发来这一纸密告?三人没有讨论下去,现在谈这些都没有意义。
就在这时,青木班赶来了。
「青木一正,你看一下。」
堂上将那第二张传真交给年长的青木,便见青木的神情也为之一变。
「这张密告的可信度很难说。不过,它的发送时间和审查行动差不多,不排除是通晓内幕者送来的警告。」
通晓内幕者的警告。听到这番推测,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手冢慧。
她当然不可能现在跑回宿舍向柴崎打听。时间紧迫,不该浪费在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上,泄密管道更不是这个节骨眼该考虑的问题。
「为防万一,就把木岛迅的书籍统统收进书库,然后封锁书库吧!这项任务由堂上班执行。」
「是。」
堂上敬礼,随即领头走进阅览室。
木岛迅的著作虽多,但因为极受读者欢迎,所以借阅率也高。
「我跟小牧把书搬进电梯,笠原负责到书库去接手。」
「是!」
她回到业务部楼层,一路往更下层的书库奔去。用识别证感应打开了书库门锁,便见书籍用的输送电梯已经下来。郁马上把那些书搬了出来,收在临时书柜中。
走出书库时,只见堂上等人也刚下楼来。
「电梯里的书本已经全部移到临时书柜!」
「好,你先关闭书库。」
郁在门禁感应器上刷过自己的识别证,书库的大门便在沉重的响声中关上。
接着,堂上用他的识别证再度开门并关闭。电子感应锁会保留使用者的记录,唯有在场的最高负责人才有封锁权限。郁入队时,这套系统只用于图书队相关处室门禁,近年才应用来保护重要设施和设备。门禁一旦封锁,只有关门的那人才能重新打开。
书库门关妥后,小牧便在门上用黄色封锁胶带贴了一个大大的X字形。
「以上,书库封锁程序完毕!」
就在这时,无线电传来青木的呼叫。
「青木一正呼叫堂上一正!我已经下令封锁阅览室,铁卷门都拉下来了,你们走别的路线上来会合!」
「是!」
无线电的音量够大,他们都听见了,所以不必再说明。三人随即跑向另一处出口,不再循业务部楼层回去。


由玄田总指挥的这场攻防战一直打到天亮,馆区外围的防御虽被突破,特务机关却始终无法攻进建筑内部。
大楼建筑物破损得相当严重。以夜间突袭来说,已经不算太严重了。
堂上班前去解除书库的封锁,始终也被狙击部队赶了回来,两方会合之后采取参加总集合。
「全队先行解散,出勤时间调整为一三○○,业务项目改为馆内警备,一九○○起再由防卫部接替。各员好好休息。完毕,解散。」
郁在淋浴间冲好澡,换上之前脱在地上的运动衣裤,然后捧着汗湿的战斗服走出更衣室。原想等一等堂上,但见男子更衣室那儿人满为患,他恐怕不会这么快洗好。
于是她走回宿舍。现在连平常的起床时间都还不到。
为了不吵醒柴崎,郁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却听见她「你回来啦。怎么样?」的一声招呼。看样子,非战斗员的她刚才也谁不安稳,好像一直都在小桌前假寐。
「放心,全体平安。防卫部有几个人受了伤。」
「哦。」
「还有一通奇怪的传真。」
「怎样的传真?」
「密告说今天的审查目标是木岛迅的书,还说是教育委员会跟家长会共同委托特务机关来没收书籍的。」
消息的真实性如今已难辨真假。图书队没让特务机关入侵阅览室,特务机关也不会特地声明他们是为了哪一本书而来的。
「嗯——优质化法的施行细则里是有,忘记是第几条了,说正当团体可以委托特务机关取缔非属违禁的书籍。要说正当团体,公安跟内阁调查跟外务省派系下都有好几个……都道府县层级的教育委员会应该也算在内。教育委员会既然会为木岛迅的问题联合提出抗议,惊动到都政府教育委员会也不无可能。」
「我猜是手冢他哥哥提供的情报……」
「哦——这倒未必呢。」
柴崎站起身来,大概已经清醒了。
「我不认为那人有这么宅心仁厚,会为了小小的一场检阅而特地来关心。而且他若要走漏消息,直接打手机找我或手冢还更快呢。那人不会做这么不合理的举动。不过,算了,我还是跟他确认一下好了。」
说着,她走向衣柜,开始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
「好啦,你该睡啦。早上的点名我帮你去就好。」
「嗯,谢谢。晚安。」
郁钻进被窝。才一躺下,睡意立刻袭来——但他撑着眼皮,用最后一点力气掏出手机。
叫出堂上的号码,她开始打简讯。


辛苦了。



打上自己的名字,算是多一些和解的意味,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
过了一下子,堂上传来了回讯。


你也辛苦。好好休息。



心脏猛然大跳一下。
堂上对她称呼自己时,从来都是用姓氏或全名,这是他第一次只用名字,令她觉得彼此的距离突然拉近了。
呃,虽然该做的事情早都做过了,这会儿还谈什么距离!
眼见和解的征兆显现,郁这才放心地沉沉睡去。




*



柴崎上班后,也在业务部的朝会上得知神秘传真的事。
和郁所言不同的是,图书队接获的传真预警不只一通。
另一通传真是在抗争进行期间收到的,内容比前一通更详细,除了指出优质化特务机关将连续发动三次审查,也再度点名木岛迅作品就是唯一目标。
「发生号码是武藏野市内某超商的传真机。」
听到业务部长的这番报告,柴崎已然明白,这下子很难找出发送者的身份了。
便利商店的传真服务讲究便利和普及性,消费者无须出示身份证件,只要和店员讲一声即可使用。纵使有些店家会主动要求查验身份证,基于个人自老保护的观点,他们也不会提供给图书队。
图书队的搜查权只限于图书馆相关范围,这起事件也没有重大到足以向图书队提供有力情报的程度。
「我方固然不至于完全采信这项情报,不过防卫部的态度时姑且信之,做好基本防备。同仁们请将书库里的木岛迅作品放回阅览室书架,一般业务照常进行。民众若因为馆外建筑的损害而有所动摇,我们要尽力安抚,用平常心去应对。」
朝会结束后,柴崎偷了个空拨到手冢慧的手机。
结果的确如她预料。手冢慧回答时还带着苦笑。
「抱歉啊,没能符合你的期待。像特务机关这样的基层组织动态,我不会去一一掌握。要是你真的希望我去打听,我倒也不是不能安排,只是要花点时间就是了。」
「不,不用。我们其实没有太重视这个案子。」
「我弟弟今早有没有出动?」
「有,而且他现在是个颇受信赖的狙击手了。听说他平安归队,没有受伤。」
「他升了三正也不通知我。」
「冰雪消融之路还远着呢,他的脾气又那么硬。」
「你能不能劝劝他呢?」
「可惜我跟他没那么亲密,还是请你自个儿多努力吧。而且我一向不管人家务事的。」
柴崎刻意好声好气的回答。便听得手冢慧说了声「好无情啊」,笑着挂掉了电话。


一如传真所预言,特务机关只能等发动了三次突击检阅。
尽管图书队不敢全面信任那一纸密告,仍将这些情报通告全图书馆,各馆因而都做了完全的防卫布署,在这三次抗争中都没有让敌方夺去任何一本馆藏,包括木岛迅的作品在内。
总计四回的袭击都无成果,特务机关也只好收手,或许是察觉情报走漏,也或许一切就在计划之中。图书馆阵营既已完全进入警戒状态,发动攻势恐怕也不会有太大成效,那些夜半突击就宛如潮水般兀然退尽。
「搞了半天,整件事还是莫名其妙!」
郁在暖炉旁剥着橘子。柴崎则是一脸严肃,语带保留的说:
「我倒是推测出了几个可能性。」
大概就是因为得不到明确结论,柴崎的心理不怎么痛快。
「推测?」
「第一,木岛迅本人就是教育委员会或家长会团体里的成员。第二,教育委员会或家长会团体里有人与木岛迅关系密切。第三,这两个团体里有木岛迅的支持者。这时我归纳过的结果,却没办法锁定是哪一种。」
「咦——真是那样!?」
「就结果而言,那些密告的情报都是正确的呀,所以我们可以假设提供情报的人也知道检阅行动的消息。其次,假设这些行动真是那些团体所委托,那他们必定有办法得知特务机关的审查时程,加上向我们陈情,要求限制借阅木岛作品的团体。」
说到这里,柴崎也拿了一颗橘子来剥。
「要是跟折口小姐那边问问,也许可以再进一步锁定。」
从木岛迅的写作意图看来,他当然是个「蒙面作家」——绝不轻易公开自己的基本资料;但像折口这样的资深媒体人,也许会知道一些内情。
「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追究下去了。」
「哇——难得你这么简单就放弃。」
「事实真相引不起我的兴趣啊。万一是第一项,那不就表示木岛迅根本只是个表里不一的软脚蟹吗?在出道作的后记和各种访谈里装出一派傲骨,实际被学校或检阅单位盯上时却不敢挺身而出。」
「你讲得真狠。」
「如果是第二、第三项,那么此人认同木岛迅却不敢在团体中提出反对意见,一样是个随波逐流的人。」
柴崎将一瓣橘子扔进口中。
「不管是哪一项,图书队都被这人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没话说,因为图书队的使命本来就是平等守护每一本书。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拦阻这个人提供情报,图书队并不会因此得到好处。我们无法确信他是否有心为图书队助阵,一个只对木岛迅的动向有兴趣的人也算不上是为图书队助阵。」
所以事情就到此结束。柴崎爽快的下了结语。
「经过这次事件,你对木岛迅怎么评价呢?」
但见柴崎的表情泰然,继续吃她的橘子。
「没变呀。一来没确定木岛迅的人格如何,二来他那挑战大环境的手法还是一样值得佩服,除非他在这次事件之后改变作风,就此妥协,那我大概会有点失望。不管他是从哪个管道获知消息的。」
照这么看来,柴崎的包打听性感倒也不是囫囵吞枣,而是明确地用兴趣界定出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区块。
好成熟哦。郁一面想着,一面剥开第二个橘子。
「对了,你跟堂上教官和好了没?」
原来这件事在你的兴趣范围之内!郁心中一惊,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天外飞来一笔,忍不住往暖炉桌面一趴。
「呃、这个……算是和好,又好像差那么一步。」
「想不到你这么死硬派,跟手冢好像。」
唷——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拿手冢出来比啊?郁在脑中兴起了捉弄柴崎的念头,不过柴崎不喜欢别人对她开这种玩笑,想想还是作罢。
就算他两人之间有可能发展出那种感觉——起码在郁看来,这可能性是相当高的——柴崎更有可能因为旁人的好事调侃而自行了断一桩缘分。所以郁不忍心多说什么,只觉得那样既对不起柴崎,也对不起手冢。
柴崎和手冢其实十分相配,但他们自己好像没有察觉?郁常常这么暗想,却见两人的互动始终是老样子。
「说嘛,怎么样了?你还在拗脾气吗?堂上教官的反应如何?」
一反刚才的漠然,柴崎突然变得兴致勃勃,还探出身子凑近来问。郁一时有点儿不好意思抬头。
「反正我刚刚发了一封简讯,约他下次定休时出去走走。」
「要外宿吗?」
「没有啦!」
堂上的心情已经不在郁的担心范围内了,现在她只为自己当初的一厢情愿感到丢脸,要是不把这些情绪好好处理一下,谈什么肌肤之亲——
「也对,你们好像四次定休都没约会了?马上就那个是会尴尬呢~」
「啊啊啊,你别讲出来嘛!」
郁抱头大叫。虽是约好了要见面,但一想到那谈话的场景,她脑中就一片空白。
「你紧张什么——人家可是成熟男子汉。」
柴崎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你都打出了这么大的和解信号,堂上教官会耐心引导,不会让你感到尴尬的啦。」
这话乍听是鼓励,其实是在寻开心。郁太了解柴崎了。
拜托你谈我的事情也像谈木岛迅那样冷漠嘛。郁暗自想着,一面闷闷地拿橘子猛往口里塞。


后来,针对年轻族群的读者,业务部办了一场「木岛迅」概念展。
包括木岛著作的后记、个媒体访谈的报导,业务部将这一类周边讯息制做成看板,用来解释木岛迅「完全合乎优质化法的歧视性文风与反社会精神」的初衷,同时也说明他的原则何在。
徒具形式地模仿小说,是否符合作者的原意,你们不妨好好想一想。
就像柴崎在辅导中学生时所做的劝说,此展览的宗旨也在向一般民众呼吁。
同时,这场展览也在东京都内的各图书馆同步开办,并且公开邀请都教委以下的各级教育委员会暨家长团体参观。在折口的协助下,周刊《新世相》将整个活动写成报导,扩大了宣传效果。
不知是展览内容得到认同,抑或《新世相》的报导建功,在那之后,由都教委代表向优质化委员会提出的请求——没收木岛迅的作品——被撤回了。这是手冢慧「花了点时间」弄来给柴崎的情报。



*



随后,到了堂上班定休的这一天,也是郁约堂上「出来走走」的日子。
以前的每次约会,她总是开开心心挑选衣服打扮自己,但在拗了将近一个月的别扭之后,此刻心情竟然复杂起来。郁在衣柜里东翻西找,最后拿了一件甜美成熟风的半袖针织衫来搭配牛仔裤,勉强给自己打了个「OK!」的成绩。
让人烦恼的是内衣。万一和好的过程顺利,气氛来了;万一他们临时决定今天送出外宿申请单、明天早上再回来——
郁倒不是特别期待外宿,只是她打死也不想再经历「第一次」那晚的窘境。
如厕而已!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已!以防万一!
莫名对自己讲了一大堆藉口,郁才从抽屉里找出柴崎替她挑选的内衣换上。


郁故意晚了十五分钟才到,堂上果然已经等在售票机那儿了。
「让你久等了。」
个子比对方高,郁很难用小女生装可爱的仰角视线去看他,只好低着头抬眼瞄。
「不会,我也没等多久。车票买好了,走吧。」
呃,要去哪?没等郁问出口,堂上已将车票塞在她手里,同时说道:
「今天的地点由我决定,可以吗?」
「哦,好……」
郁当然没想到要去哪里,便点头应允,于是堂上泰然自若的牵起她的手,就这么往剪票口走去。


在抵达目的地前,两人只是随意闲聊,郁老觉得莫名的难为情,应对上是在不自在。
「咦,这里……」
堂上的目的地就是立川车站楼上的香草茶简餐店,也正是他俩初次一同品尝「洋菊茶」的地方。
走进店门前,堂上回过头看着郁,对她说:「你那时穿的也是这件大衣呐。」——知道他连这个小细节都记得清楚,郁既是心喜,又是不甘。
还不到午餐时间,店里的空桌很多,这点也跟当时一样。
店员随意将他们带到窗边的桌位,堂上却另有要求。
「我们可以坐那个位子吗?」
他指着当时的那个桌位。
当然,今天他们点了不同的餐点,只有餐后的洋甘菊茶和蛋糕是老样子。
「你吃的是什么?」
「茄子跟大黄瓜的笔管面。」
「笔管面有什么不一样?」
「哦,也是意大利面的一种……」
「我没吃过,给我吃一口。」
所以他们各自交换吃了一口。庆幸用餐时有话可聊。
「……跟通心粉不一样吗?」
「差多了——啊,这个香草煎白肉鱼的外皮好酥脆。」
堂上始终搞不清楚笔管面和通心粉的差别,就这么吃完了主餐,让店员送水餐后茶点。
郁的蛋糕碟在第一杯茶的时候就空了。就在她为自己斟满第二杯时——
「……上次是我讲错话了,抱歉。」
哇呀,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刻,拜托你别提啦——!郁在心底这么惨叫着,嘴上却又将不出来,只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所以,这给你看。」
堂上从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传单。仔细一看,那竟是不动产公司的房屋资料,上面满是各种大楼型套房的行情。
「唉唷,你就饶了我吧。」
郁终于忍不住求饶。
「那件事真的不用再提了!一切都只是我自己一头热,而且教官你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现在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丢脸了,请你当我没说过吧!」
「你不要自己在那里穷紧张,先看了再说。」
堂上将传单摊开在桌上。传单上有个用红笔画的圆圈,应该是堂上相中的物件。
「既然要租,你也不想租太破烂的房子吧,毕竟我自己都不愿意了。所以我把租屋条件假设成这一户的。」
月租七万出头,押金和佣金各一个月。离基地也还算近。
「而且这一间有空调,我们搬进去就不用自己花钱买。其他条件差不多的房子也都是这个价位。」
堂上指着传单一角,只见那熟悉而略丑的字迹写着几项别的物件资料,包括大楼的名称及价格。
「你就算搬家的第一个月要付多少钱出去,连采购费一起算。」
「不用算啦,你之前就说那样不划算,我已经听够了。」
「你算就是了!」
郁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始心算起来。
光是房子本身的支出就是七万元乘以三等于二十一万,加上添购用具……
「……拜托,别用指头在那里数啦。」
堂上叹了一口气,径自公布解答:
「粗估是三十万上下。」
「……都说我已经知道了,你还要让我难堪?」
郁咬着嘴唇不高兴,却见堂上交抱着手臂往后一靠。
「这样一算,反而让我想得比你更远了——既然拿得出这笔钱,干嘛不买个好一点的订婚戒指算了。你不觉得吗?」
一心提防着前方,想不到却在背后挨上一脚。郁此刻的震惊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话啊。」
直到堂上凶巴巴的催她回答,她都只是愣在那儿。
「觉——觉得。」
于是他欺身向前,用手支着脸颊,没好气地别开脸去不看郁:
「你愿意收下吗?」
「咦,可是订婚戒指不是得男方一个人出钱吗?」
「废话,这是常识吧?」
被他这么一呛,郁不由得缩起脖子。
「可是——呃,我说要租房子是跟你平均分摊租金耶。」
「你也想想我比你大几岁,比你高几阶,工作资历又比你长几年吧!」
「只是……一下子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堂上重重叹了一口气,怒目朝郁瞪来:
「好,那就是我的『提议』,我只问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要送你一个订婚戒指,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结婚?」
「要、好!」
她几乎是反射性的答了出来——根本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就走吧。」
堂上拿起大衣,站了起来。
「啊?去哪?」
「去看戒指。这一带总该有些像样的珠宝店啊。你说在交往期间没特别想戴戒指,不过结了婚可不能不戴。嗯,顺便看结婚的对戒。」
郁还在那儿发怔,堂上已经付完了帐,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店外。
「那个,提亲之类的事呢?」
「我家就在东京都,随时都可以去,你家比较远,我看你先打个电话去讲一声,时间敲定了我再去拜访。跟你爸讲就行了,让你爸去转达比较好。」
原来他都设想好了,包括郁的母亲这一层。
「我怕我妈会有很多意见,尤其是双方家长见面、聘礼方面的习俗等等。」
「双方家长见面这事,我想,就约个时间请他们来东京走一趟吧,场地让我爸妈来安排。聘礼就照你们的想法,我们尽量配合。不过,以我们两个的工作性质,很多事情到时候恐怕都得劳驾你爸妈到东京来商量,因为我们去茨城的机会毕竟不多。说起来,你爸会比较辛苦,因为有些事还得透过他去说服或安抚你妈,记得帮我谢谢他。」
「……堂上教官,你几时跟我爸变得这么熟啊?」
走在车站的人潮中,不意地,堂上停下了脚步。
他将郁拉到空地的一旁,轻轻戳着她的胸口。
「行了,你也该改口了。」
郁一时没有意会过来,便见堂上臭着脸点明道:
「我怎么还是你的教官啊?郁。」
啊!她不由自主的掩着口。
「工作场合就无所谓,因为柴崎也一样还在喊我教官。但私底下,我可不想再听你这么叫我了。」
堂上要求郁马上改口喊喊看。
忸怩了好一会儿,郁总算才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听见她不带姓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堂上用满足的神情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4-2 22:39 编辑


后记


不知该不该说抱歉,承蒙动画界的青睐,这部作品改编成了动画。
而且是由Production I.G公司经手——这种说法好像有点儿大言不惭,其实敝人在下我对动画完全不了解,全是编辑部和朋友抓着我恶补,我才对Production I.G有些粗浅的认知。现、现在我诚惶诚恐的明白自己有多么幸福……实在不好意思,在外子下班回家之前,我在家是从不开电视机的。
另一件事也让我心生歉意,那就是为了配合动画上市,《图书馆战争》系列多了这本衍生作品。
说穿了就是台面下的各方较劲才造成这项后头,真抱歉。
总之,《别册图书馆战争》的「别册」两字就和《别册花与梦》或《别册玛格丽特》的别册「意涵差不多。请各位自行想象。」
所以对此感到棘手的人赶快逃!不要怪我没明讲。
甜,就是甜!真的,不能适应的人请务必回避。本传的终章设定跳接太大,中间的细节全无交待,所以我试着用这本就书来补述这对情侣的恋情发展史,并以图书馆的日常小事件作为点缀。
不,其实是优质化法的话题已经在本传里炒够了,退了场的演员还要上台演主角就是犯规。因此,我改为人物为描写重点……第一集姑且以原本的两位主角为焦点,第二集暂定由别的人物登场。
由于本集之开发重点完全偏重在登场人物,若有客官看完本传,已不能再忍受更多爱情喜剧成分,你可以尽管略过本书,绝无任何遗珠之憾!
这就是本书的企划梗概,不好意思;明明内疚却还是出书了,真不好意思。很多细节都让我想说「不好意思」……所以我基于良心发出了避难劝告,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原谅我。


话说回来,我的作品有幸以三种不同的媒体形式呈现,而且每一部都完整嵌合我的原则概念,这真是天大的幸运。
改变漫画的弓黄色老师、ふゐ鸟弥生老师。
改编动画的Production I.G和Asmik Ace社。
以及为小说封面画出一篇篇精彩插画、亦为之后的每一部改编作品提供了设定概念的徒花スクモ老师,和担任版型设计的谦部先生。
当然,更包括支持《图书馆战争》系列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


真真正正的,这真的是最后的别册系列了(应该是吧?编辑部,我可是深信不疑的啊!)
这两册完全不影响本传的完整性,就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了。



有川 浩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0-2-14 22:29 编辑


自己来坐个沙发先!!


啊啊,堂上,你终于开始出手了!!!


终于怠工完成了!!!
这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闪光弹呢,不过真的很欢乐吖!!
笑得我都肚子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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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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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zbszsr 王爵
oh该死的,这耀眼的闪光弹,的确没有那种沉重的气氛了

14 年前 0 回復

cleverfox 侯爵
感谢LZ的辛苦录入!
希望能早日看到后面几本
期待别册2

14 年前 0 回復

FFR31MRD 子爵
稍微講一下作者在後記講的《別冊花與夢》或《別冊瑪格麗特》
花與夢跟瑪格麗特在日本是以小學生及中2為主力市場的少女漫雜誌
別冊是日本特有的雜誌銷售方式
就是把增刊直接額外作一本跟雜誌夾一起賣
向錄入組錄的一些小說短篇(番外篇)有些就是從別冊錄入的
這些番外因為受出版社的版權問題
有不少內容都是不可能再另外出單行本的(所以沒錄到就是沒摟)
這邊用別冊就是有:番外篇.外傳.與本篇無關的涵義

14 年前 0 回復

lostheart 皇帝
第一次都能这么搞笑啊,真是太有才了这两个人。。下一部轮到柴崎和手冢了啊,应该也会很有趣吧~

14 年前 0 回復

久南 子爵
真的很甜.....甜到腻了.........真是欢乐的别册啊~突然很期待别册2啊~~

14 年前 0 回復

hefeinaonian 子爵
好物顶个,等了很久了。

14 年前 0 回復

duoo 侯爵
居然图书馆…都快忘了这书了= =…

14 年前 0 回復

blackkitten 騎士
终于开始填坑了……太感谢了

14 年前 0 回復

magusmethu 侯爵
别册终于有人开坑了..天啊 感谢大大了 不知道自卫队3部曲的别册有没有..

14 年前 0 回復

screem 子爵
噢噢噢噢
外传终于开始录入了啊
可喜可贺
终于又可以看到光和柴崎的进一步发展了

14 年前 0 回復

hira 子爵
闪得不行啊≥▽≤真是甜到牙疼了
最爱图书馆战争系列,有川大神的描写相当细致入微
感谢辛苦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AmanThul 侯爵
噢噢~图书馆战争 的短篇么? 真有爱啊~想当初1口气看完8本啊~~

14 年前 0 回復

husr 伯爵
果然是强力闪光弹,特别是第二章最后的那一点,太闪了。堂上教官关键时刻还是很勇的。
总之是很有意思的故事。期待能看到后续的故事。

14 年前 0 回復

531031655 子爵
图书馆啊  想当年的动画我超喜欢

小说找时间也补了吧

14 年前 0 回復

duck1111803 騎士
這本小說挺有趣的 感謝大大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tycemd 侯爵
不知道别册里会不会出现郁和堂上的婚后生活?超期待他们之后的发展

14 年前 0 回復

zako 伯爵
教官好萌!!!!果然是个好男人啊~~~堂上夫妇的闪光弹放得也太猖狂了

14 年前 0 回復

cy猫猫 勳爵
啊啊,超级期待的别册终于出现啦。感谢楼主的录入哦!!占位慢慢看了!!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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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小猪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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