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神盾01【贵子润一郎】【台/简】


本帖最后由 chenlunno1 于 2010-4-2 17:4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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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贵子润一郎
插画:ともぞ
翻译:杜信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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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人類與魔族自古以來就持續上演著一場永無止境的正邪之爭,而只會降生於人類世界的LADY.KEY則是決定這場大戰的勝負關鍵。時至今日,一名手持退魔妖劍,身為虔誠基督教徒的少年,奉教皇敕命與魔族成員一同執行保護LADY.KEY的任務。只是他怎麼也沒料到,在短短三天當中,這項任務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目 次
序章 雨之歌
ACT·1 蠢动的雨声
ACT·2 LADY·KEY
ACT·3 巴比伦的巨扉
ACT·4 毫不容情
ACT·5 结局都一样
ACT·6 雨天及晴天
终章 朝阳洒落之家
后 记


人们将蔑视汝等所犯过错,
然而毋须引以为耻;
虽然可能因此无法获召进入神的乐园,
但那绝非致使汝等被下放地狱遭受烈火焚烧的罪。
汝等乃是为世人背负罪过,
纵使世人不谅解汝等,我也将饶恕汝等的灵魂。
汝等只管在天国与地狱的夹缝间安息,
静待末日来临即可。

※旧约圣经『以西结书』25章18节。
(译注:以上纯属作者虚构,实际上圣经内并无此一章节。)


序章 雨之歌


从昨天上午便开始滴滴答答地淋湿大地的这场雨,仿佛爬楼梯似地,雨势逐渐增强,到今天太阳西沉之际已化作倾盆大雨。面对这场足以使视野彻底遭到十二月寒空遮蔽的豪雨,就连视『养精蓄锐』为人生最大乐事的上班族们,都不得不放弃绕到他处寻欢作乐的念头,乖乖地加快脚步踏上归途。
大约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一名被雨淋得全身湿透透、好不容易搭上电车的上班族,赫然发现车窗外那幕光景飞进视野当中。咦?虽然上班族连忙凝神注视,不过电车已经启动离站,那幕光景也随之消失在雨的彼端。
上班族不禁面露苦笑——我似乎真的累坏了,无论这是一座多么疯狂的城市,也不可能有学生会淋着倾盆大雨,举着一把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长剑,伫立在高架桥下方的空地当中嘛!
一定是不小心看错了被豪雨打落的某部电影宣传看板,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如果真是电影情节的其中一幕,那感觉其实还真不赖。下次再找机会看看这部电影吧……



电车发出轰隆巨响行经正上方的铁桥,于是在这片黑暗当中,就只剩下不断敲打着周遭物体的雨声而已。
从昨晚开始青年几乎彻夜未眠,然而亢奋的精神却提升了他的神经敏锐度,集中力也未曾中断。个子矮小的他虽然举着一把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长剑,但置身在这场倾盆大雨当中,手中长剑仍旧纹风不动。
青年拥有一张宛如女性般的清秀面庞,由于几乎不带一丝男性特有的粗犷气息,因此看起来很像中学生。全身被雨水淋湿,略长的发丝紧紧贴在肌肤上。他那女性化的容颜配上令人心痛的强烈杀气,营造出一股极端危险,即便同为男性也很有可能屏息心动的眩迷性感魅力。
「我绝不会让你杀害她!」
青年以激动的口吻对剑尖所指的人说道。
站在距离青年约十公尺前方的是一名女性,有着细长双眸及线条尖锐的下颚,留着一头仿佛火焰附身般的鲜红长发,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上下,看起来并不像日本人。以一袭男性西装裹住那连时尚模特儿都会心生嫉妒的纤细身材,若将高跟鞋一并算进去的话,她的身高大约接近一百八十公分左右。
这名女性散发出与青年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特殊魅力。
一般常识认定的『女性特征』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她有着一身足以令人误认为瘦弱男性的平坦曲线,比寒雨更加冰冷的眼神,更是给人留下无论何种男性开口向她打招呼,也绝不可能微笑以对的冷酷印象。实际上,自从青年与她相遇之后,至今虽然已第三天,也未曾见过她的笑容。
唯独那鲜红双唇显得格外艳丽,仿佛受到那红润双唇唤醒一般,令人觉得那不解风情的装扮似乎只是她将自己身上那股妖艳气息硬塞进男用套装当中,进而导致内心萌生一股被虐狂般的欲望。就算听说曾经有某国王公为了一亲芳泽而不惜奉送半壁江山,人们大概也会毫不怀疑地点头相信才对。
只不过现在任谁也不会为她的容貌着迷,因为在受到她的艳丽美貌吸引之前,目光必然不由自主地先飘向她那自第二关节就被砍断的左手臂。鲜红的血液自遭到砍断的手肘伤口不断涌出,而手肘以下的小臂部位则掉落在青年与她之间的地面上。尽管如此,由她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功夫还真不错,」她以日语如此说道,「你是第一名避开这玩意儿的人类。」
那是如同将数条复杂曲线转变成单调的方程式一般,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但她明明惨遭截断手臂的重伤。
在女子剩下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个以细线捆绑、大小宛如拇指的金属块状物。那个金属块状物形似尖锐的三角锥,而女子明明没有挪动手臂,该物体却如同※探龙针的锤摆一般,迳自在离地表约数公分高的前方半空中摇晃着画起圆圈。女子所说的『这玩意儿』,指的似乎就是这个以细线绑住的金属锥。(译注:用来探测水源、矿脉等地底资源的传统工具。)
女子竖指轻拉细线,金属锥瞬间展现出她的手指动作绝不可能引发的复杂反应。只见金属锥宛如蛇扬起头颈似地在空中弯曲,停顿片刻后猛然飞向前方。她那鲜红的长发则随着金属锥引发的阵风翩然起舞,尽管伫立在倾盆大雨当中,她身上却找不到丝毫被雨淋湿的痕迹。
青年虽然举剑摆出应战姿势,但金属锥的目标不是青年,而是女子那只遭到砍断的手臂。待细线缠住断臂之后,女子再度轻拉丝线,金属锥便将这只被砍断的手臂带回女子手中。女子像是捡起掉落在水洼当中的自动铅笔一样,轻轻挥动断臂两、三下,甩掉上面的水珠。
「仅止于剑技而已,你根本没有真正下手杀过人。」
那是一种既非嘲笑亦非揶揄,纯粹只是用来确认事实的口吻。她对砍断自己这只手臂的青年似乎不太感兴趣,就连注视着自己那只被砍断的手臂之际,脸上也只是露出同样的表情。
「你如果坚持要杀她的话,我就先杀了你再说!」
「你办不到的,就两方面而言。首先,就算你再怎么气势万丈地呛声,仍然没有做好继续深入的心理准备,所以你才没能把握住难得的唯一一次机会,直接挥剑砍下我的脑袋。既然已看出你有几分实力,接下来也绝不会再粗心大意了。」
「你说什么!」
「你只是个小鬼头。从以前到现在,我猜你大概从未凭着自己的意志做过任何决定吧?这不怪你,像你这种年纪的小伙子,本来就无法自行做出决断。」
「不!我是自己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无论是面对战斗或挺身保护她……」
「是吗?」
青年虽然企图加以反驳,但女子接下来的动作却使他顿时哑口无言。只见女子随手将被砍断的手臂断面接回原本的位置,那只断臂的手指随即轻轻动了一下。青年脸上那充满杀气的表情瞬间浮现一丝阴霾,他瞠目结舌,不发一语地注视着眼前这幅光景。
女子反覆数次伸掌握拳的动作,藉此确认手掌的触感。就连方才明明跟手臂一起被砍断的套装,如今也找不到任何曾遭劈砍的痕迹。青年随即感受到一股仿佛从昨天开始累积的疲劳,直至此时此刻才全数爆发的强烈晕眩感。
「如今你正伫立在分界线上,准备踏进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当中。」
女子在青年遇见她之后的第二天,首度对他展露微笑,那是一张任由嘴唇微微扭曲的淡然微笑——
「小男孩,你想与我前往同一个世界吗?」


ACT·1 蠢动的雨声


『暌违370年的访日行程,纯粹只是为了观光?』

罗马教廷在目前发表了教宗将于五号前来日本参访的消息。据传这是一次相隔整整370年之久的现任教宗访日行程,上次教宗访日是在日本实施锁国政策之前。在上次教宗离开日本的数年后爆发※岛原之乱,致使日本与基督教会的关系彻底决裂。(译注:基督教徒为抵制领主重税政策而引发的大规模武装内战。)
这项突如其来的声明吓得日本政府大惊失色,笛冢总理大臣虽然取消五号的所有预定行程,并向教廷提出与教宗会谈及晚宴的邀请,但教廷却以教宗行程紧凑为由,婉拒了日本政府释出的善意。
「这绝非表示教宗刻意回避日本政府。正如对待其他国家的信徒一样,教宗也深爱着住在日本境内的信徒。本次到访的目的就是为了加深与日本信徒之间的亲睦关系,因此教宗由衷希望能将宝贵的时间全数运用在信徒身上。」
接着,教廷发表上述声明。吃了开门羹的总理大臣虽然不死心地再度送出:「这依旧不会对教宗贵为国宾的身分造成任何影响。敝国希望能以最高层级的警备来保护尊贵的教宗。假设届时有机会空出剩余时间的话,仍由衷期盼贵廷能拨出少许时间,让我等代表日本国好好款待教宗一番。」即使这么一段热情的呼吁,教廷甚至未对日本政府公开教宗在日本境内的预定行程安排。无论造访哪个国家都会接受VIP级优质警备待遇的教宗,竟不将行程透露给受访国家,此乃前所未见的特殊案例。
日本政府虽然竭尽所能地调查教宗的预定行程,不过除了查出教宗第一天会滞留在史翁吉安蒂圣堂之外,关于其他行程内容似乎一无所知。
搞不好是因为教宗访目的目的地是※歌舞伎町而非※永田町,所以才将行程内容视为最高机密呢?(译注:东京最著名的风月场所;日本国会所在地。)

2001 12/3日『东日运动报』

事情发生在第二节课的下课时间。篠崎健也一走进隔壁班,也就是二年F班的教室,随即发现那名男学生一如往常地翻开一本厚重的书籍,静静地坐在位于教室最角落的位置上。对于跟他一起自同一间国中毕业,然后又一起考进这间北星高中的篠崎而言,这可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光景。
而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则可以看见两名女学生一边聊天、一边不停窥视着那名男同学。或者该说她们是为了达成偷窥他的目的,才刻意跑去离他较近的位置上吧。这名有着看似弱不禁风的纤瘦身材,以及一张白净脸庞的青年,静静地翻阅着外文书——虽然他拿给篠崎看过,但篠崎压根儿辨识不出那究竟是哪一国语言——的身影,甚至散发出一股连同为男性的自己都不由自主地深受吸引的神秘魅力。
神秘感十足。虽然他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形容那名青年的字眼,但要是当面对他说出这几个字的话,就会立刻遭到平常个性极其温厚的他严加训斥一顿。绝不可以在他面前轻率地提起神之名,因为他的绰号正是『牧师』。
「你所说的深津是哪一个?」
另一名人高马大,跟篠崎一同来到这间教室的男学生开口询问。他是年纪比篠崎大上一岁的三年级学长,同时身兼剑道部主将的高野。
「就是他啦!」篠崎伸手指向教室最角落,「那个打开一本厚重书籍摆在桌上的家伙。」
高野朝篠崎所指的方向一看,随即如绝大多数首次看见那名青年的人一样,脸上瞬间浮现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再换上一脸严肃的神情。
「你真的打算拉那个跟娘们没两样的家伙出场比赛吗?」
「请不要只凭外表判断那家伙好不好?别瞧他那副德性,他在体育课的『班级对抗棒球列赛』中,可是有高达七成的上垒率,而且被取了个『诡异第八棒』的绰号呢!」
上垒率是打击率与四坏保送率相加而得的数字,也有人说这是棒球选手最重要的一项能力。明明身为剑道部成员,却以这种数字来评断那名青年的做法,最能凸显篠崎疯棒球的那一面。
「我对棒球话题没兴趣,他的剑道实力如何?」
「当然好得没话说啊!他国中时期的表现可是相当惊人喔。只不过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练习就是了……」
「我说篠崎啊,你根本不晓得何谓剑道。要是派那种两、三年没握过竹刀的家伙上场比赛,到时咱们北星高中剑道部可是会当众出糗耶。不对,不仅我们这群成员,就连拥有七十四年悠久传统的……」
「哎呀呀,这也只能说是很无奈的变通手段嘛。」
篠崎如此劝慰。就如同那名青年对跟神相关的事绝不妥协的道理一样,这位学长只要一扯到跟剑道有关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肯轻易退让。然而,目前这个拥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剑道部,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加起来也才只有五名成员,而从战前便不断上演校际对抗的宿敌·向泽高中已撂下狠话,说今天放学后要前来踢馆,不料又有一名成员为了服丧而临时请假。身为唯一的三年级成员,宛如责任感结晶体般自始至终守护着剑道部的这位学长,自从接到成员要求请假的联络之后,便一直露出很可能为了校际对抗赛历史被迫中断而不惜切腹谢罪的模样。
「总之,就安排他担任大将,让他成为最后出场的选手吧。如此一来,只要咱们四人设法击败向泽那帮家伙就可以啦。」
「嗯……好吧,这样说也没错。」
看见高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篠崎总算松了口大气。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让这个顽固的主将妥协。毕竟他说什么也不想帮这个主将※介错啊!(译注:替切腹自杀者砍断头颅,以缩短痛苦时间的人。)
「不过,那家伙真的拿得动竹刀吗?我听说过关于二年级『牧师』的传闻喔。他不就是信奉那种『有人打你右脸,连左脸也转过去给他打』的宗教吗?」
「其实,这就是想请他出马最大的难关啊……」
「篠崎!」
瞬间,如同开水壶般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吼叫的高野,立刻引来二年F班学生们的注视。唯独话题人物依旧无动于衷地静静低头看著书本。篠崎只说了一句「总之,先问问看再说吧。」便动身走向他。实际上,篠崎一直认为这名顽固的学长跟脚踏实地的自己算是一对好搭档,他实在不希望看见这名可爱顽固的学长失去最后一次表现的机会,而以『选手不足,只能弃权』的结局收尾。
「牧师,方便打扰一下吗?可怜的迷途羔羊有事找您商量。」
青年阖上书本,抬头说了声「嗨」,并面露微笑望向篠崎。篠崎竟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跳加速,看样子他的『神秘感』威力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深津薰,不但无法纯靠姓名来断定是男是女,甚至连看长相都很难分辨出来。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之所以会感到十分傻眼,主要是因为他们都会不禁联想到他搞不好是一名为了迫不得已的理由而把自己打扮成男生模样的女学生。由于现在他身上穿着学生服,还比较好确认,假设换上便服的话,保证会变得更加难以辨别,纵使在路上被邀参加什么美容疗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虽然篠崎时常认为他实在很适合穿上修女戏服,不过一旦他脱口说出这种玩笑话,肯定会换来惨遭训斥到今天放学为止的悲惨下场。
「都说过我不是『牧师』了嘛,我们的教派是称为『神父』啦。」
他不愠不怒地订正篠崎的错误称呼。『牧师』是基督新教的专用称谓,天主教神职人员则称为『神父』。打从国中时期就被同学们拿神父及牧师混为一谈的绰号来称呼的他,每次只要一听见同学们用错称谓,就会有点不太高兴地说明两者之间的差异;不过,最近他似乎也已经完全看破日本人对基督教极端缺乏理解的事实。
篠崎脸上一浮现苦笑,高野随即缓步走了过来,毫不遮掩内心的不悦瞪视着薰。虽然这名身材魁梧的学长散发出一股连不良少年都避之唯恐不及的魄力,但薰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这位同学是?」
「哦哦,他是剑道部的高野学长啦。说真的,我们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篠崎表现出仿佛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演员般夸张的演技,向薰说明剑道部面临的困境。他一解释完,薰立刻干脆地回了一句:
「可以啊,今天放学后对吧?」
在附近座位上侧耳倾听这段对谈的女学生们,窃窃私语地说着「深津同学说他要参加剑道比赛耶!」
「你可真是帮了个大忙啊,深津同学。」高野展现跟谢词完全相反的粗犷语调。「就请你担任大将吧,我们会在你前面挡下对方的所有攻势。」
高野丢下这句话之后,随即迳自转身离开教室。他那太过无礼的态度,惹来薰非官方粉丝俱乐部的女学生们纷纷对他做出倒竖拇指,意为『下地狱去吧』的挑衅动作。
「抱歉啊,其实学长平常为人还不错呢!」
「我不在意啦,我可以理解不得不向局外人求助的高野学长的内心感受啊。对了……我今天晚上还有点事,相信那场比赛应该不至于花到两、三个小时以上吧?」
「嗯,这你大可放心。只不过真的没关系吗?该怎么说呢……那个,你不是因为信奉『有人打你右脸,连左脸也转过去给他打』的教义……才毅然决定放弃剑道的吗……」
「嗯……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是说真的,就算美其名为锻练武艺,我对于殴打他人一事还是觉得十分反感啊。因此这几年来除了我们家的神父大人之外,我没有再跟其他人较量过剑术。」
「……其实你真的不用勉强喔。」
「无妨,我决定参赛。况且如果我不出战的话,不就会害你们不战而败吗?」
篠崎有点愧疚地点了点头,薰随即露出跟他绰号十分相衬的笑容说道:
「总觉得,我很讨厌尚未开打就弃战投降的念头呢!」



放学后的北星高中体育馆充斥着一股反常的兴奋气氛。
就跟地主队在主场进行比赛的状况没啥两样,纵使再怎么不受欢迎的社团活动,剑道部还是赢得一定程度的加油声浪。只不过这阵加油声却在转瞬间变成了失望的叹息声,因为地主队跟对手高中剑道部之间的水准——怎么也料不到——差距竟然大到连外行人都能一日了然的程度。地主队遭对方先锋连下三城,倒数第二个上场的副将·高野虽然竭力击败对方一名选手,却被接着上场的第二名对手轻易击败。一比四。剩下的大将如果无法击败对方四名成员的话,这次的比赛就只能以败北收场。就在学生们因为不想看见自己学校的校队兵败如山倒的惨状,而渐渐起身准备离开体育馆之际,最后一名站上比赛场地、身材格外纤细的学生却瞬间扭转了现场气氛。因为他在比赛开始之后,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便从对手身上夺得一分。那是一种根本没人搞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的惊人速度。而且,就连败在他手下的对方校队次锋也一样,尽管他因为挨了一记凌厉的面部直击而倒卧在地板上,但他也处于完全摸不着头绪的傻眼状态。
「喂,那不就是F班的『牧师』吗?」
紧接着,现场欢声雷动。随着薰连续在转瞬间挥剑击败对方的中坚及副将,现场热气也跟着快速窜升,体育馆内开始响起「牧师!牧师」的加油声浪。对方当然搞不清楚学生们到底在喊些什么,然而,当时与他交手的对方副将似乎听见那名身材纤瘦的学生轻声嘀咕着「我明明就不是牧师啊……」
「真不敢相信……」高野讶异地睁大双眼,「他的速度也太夸张了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压根儿只锁定脸部,却依旧无法挡住他的攻势。他该不会比我们老师还厉害吧?」
高野口中的「老师」是指剑道五段的剑道部顾问,高野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曾在下课时对薰表现出失礼的态度。
「所以,我说嘛,那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对不对?」
推荐薰上场的篠崎引以为傲地说道。
篠崎跟薰首次相遇是在刚升上国中不久的时候。打从国小时期就勤跑位于住家附近剑道馆练习剑术的篠崎,虽然带着相当自信加入剑道部,不料却被一名在剑道部里遇见、长相跟女孩子十分相似的同年级男学生打得落花流水。他完全看不见竹刀的走势,当他猛然回神之际,一阵尖锐的痛楚早已窜过脑门。而且,不仅自己反应不过来,就连剑道部的其他学长们也跟他一样,连看都没能看清楚。篠崎更是清楚记得薰在被众人间起以前究竟师承何处时,面露困惑的表情一边说:「我家神父先生身怀绝技,原本只是有个像我结拜兄长的人跟随他习武,后来我也陪着一起学习……大概就是这样啊……」一边轻轻抓着头发的神态。
不过,篠崎却无法相信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幅光景。他虽然十分清楚薰的实力,但也知道薰已经渡过好几年空窗期。而在这段期间,自己一直勤练剑道。他原本自认如今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完全消失,或者该说……纵使差距没有完全消失,但应该也近在咫尺才对,然而眼前的薰看起来却仿佛伫立在遥不可及的国度。
最后,终于演变成双方大将针锋相对的局面。会场的兴奋气氛窜升至最高点,全场观众通通起立送出「牧师!」或「薰同学~」等加油声浪。现场只见两名人物脸上露出了极其严肃的表情
其中一位是篠崎等人所属的剑道部顾问,拥有剑道五段的实力,粗犷的外貌宛如自江户时代穿越时空而来。一开始顾问先生虽然对薰的活跃L9l1t'到相当佩服,但他脸上的血色却逐渐消退,并以双手紧握副审座位,露出几乎要开口中止这场比赛的严肃神情,直盯着薰瞧。
最后一场比赛也在转瞬间宣告结束,就连理应身为对方校队实力最为坚强的大将,一对上薰,下场也跟前面三人没啥两样。薰一个箭步向前,再度瞄准对方脸部发动攻击。而对方大将在看过前面三场比赛之后,早已识破薰的战法——或者该说薰每次都只锁定敌人的脸部为攻击目标——于是摆出试图拨开薰的竹刀、再顺势反击的应战姿势,不料薰的竹刀却像穿透对手的竹刀防线一般,准确击中了对方大将的面罩。担任主审的对方校队顾问才发出「击中脸部!一分!」的判决,现场立刻爆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篠崎等人马上包围住向对方鞠躬行礼之后,转身回到自军阵地的薰。「好样的,你果然很厉害啊,牧师!」篠崎边说边抱住薰。「哎呀,我就说过我不是牧师……」、「你一定曾经进行过什么深山修行对不对?」尽管被剑道部的成员们挤轧得不成人形,薰却始终未曾露出对自身实力引以为傲的得意表情,他只对能将喜悦分享给同伴们一事感到心满意足。
「你是F班的深津同学对吧?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一阵严肃的声音从充满欣喜气氛的圈子外面传入,发出声音的人正是北星高中的顾问教师。自己等人的英雄即将获得赞赏……成员们虽然想像着这幕光景,然而顾问教师脸上却浮现截然不同的表情。他那直盯着薰不放的锐利眼神,看起来简直就像准备找薰决一死战般。
「你这门剑术是跟谁学的呢?」
「是跟这家伙所住那间教堂的牧师学的啦。」篠崎情绪高昂地开口解释,「这家伙从小被教会扶养长大,所以他的绰号叫做『牧师』。」
「牧师!?」
顾问教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薰,薰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点了点头。「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学了什么……」顾问教师话才说到一半,便将尚未脱口的下半段话给吞下肚子里,接着只抛出一句「今天谢谢你出手相助」,随即转身背对薰。听在篠崎耳中,不禁觉得这句话简直就跟「立刻给我滚」的意思一模一样。
薰虽然好像也有同样的感受,但他并未对此表示不满。就像先前高野主将在下课时对他失礼的时候一样,篠崎很清楚他平常总是怀着『要生气就等到发怒理由够明确,而且判断理由正不正确之后再说。』的想法。也因为这样,导致篠崎实在搞不懂他为何非得承受这种无礼的对待不可。
「那么,我教会那边还有一点事,请容我先行告辞了。」
薰转身离开体育馆之后,成员们开始对顾问教师表达不满,质问他为何冷酷地赶走方才那么活跃的剑道高手。
「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那是……」
就在顾问教师话说到一半时,有人从背后伸手抓住了顾问教师的肩膀。此人正是对方校队的顾问。他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严肃。篠崎等人的顾问教师这才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随后开口对部员们说道:
「……那并非剑道,是跟我们所追求的目标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东西。深津同学确实很厉害,但你们不该为了获胜而借助局外人的力量。」部员们虽然纷纷露出无法认同的表情,但顾问教师并未做出更进一步的说明。「今天你们都尽力了,就此解散吧!」
只见部员们一边异口同声地将不满的言词挂在嘴边,一边举步离开体育馆,而留在现场的顾问教师则向对方校队的顾问说道:
「感谢您及时出手阻止我,那并不是什么适合说给学生们听的内容呢!」
「是的……老师您也感受到了吧,」同为拥有剑道数段实力的对方校队顾问,正是目睹薰一再过关斩将而逐渐面露严肃神情的另一名人物。「那是古武术对吧?跟居合斩类似。真搞不懂一介高中生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习得这门可怕的剑技……不对,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剑术是一门什么样的武术吗?」
「我的学生说他是跟一名教会牧师学的……」
「牧师?怎么可能……」他神情僵硬地笑了一笑。「不管怎么想,神职人员绝对不可能会训练高中生那种剑术吧!」
「或许那只是时下盛行的学生式玩笑话罢了,像咱们这种老头子根本无法理解。然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位深津同学确实学会了那种可怕的剑术。虽然我认为他的确是个必须面对复杂家庭问题的孩子,不过照这情况看来,或许我还是得找机会进行一次家庭访问比较妥当呢……」
顾问教师表情凝重地说道,接着又补上方才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溜嘴的那句话:
「那是以杀人为目的的剑术啊……」


ACT2 LADY·KEY


搭完电车又改骑自行车,当薰总算能够透过树丛缝隙看见自家尖耸的屋顶时,天色已渐渐被夜幕笼罩。他看了手表一眼,只见电子表面显示出『16:47』这几个数字。
被吩咐今天务必在傍晚五点以前回到家的薰说了声「完蛋了」,随即猛踩踏板提升自行车的行进速度。
(不过,我今天算是帮了朋友一把,相信神父会原谅我才对吧……)
尽管位于都心地区,这一带周边却呈现出难以置信的清净风貌。大多数森林即便面对泡沫经济引发的炒地皮风暴,依旧未曾遭到建商的开发毒手,得以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至于零零落落地散布于这一带的建筑物,绝大多数都是由红色炼瓦砌成的欧风建筑。
这是个连发出脚步声在路上行走都会令人不禁心生犹豫的宁静地区。而如同楔石般坐镇于这个地区当中的巨大建筑物,就是薰所居住的纳菲达希亚教堂。号称拥有百年历史的纳菲达希亚教堂,具有就算耗上一整天时间也不可能把各个角落打扫干净的宽敞面积,再加上地下还存在着好几间禁止进入的房间,因此在局外人眼中,大概会觉得这是一间看起来十分可怕的教堂吧!
薰在毫无记忆的幼年时期便失去双亲,后来蒙身为双亲知己的深津神父收为养子,从小就居住在这间教堂里面。如今这里就只剩下薰及深津神父两人而已。
一些嘴巴较毒的同班同学曾经对他说过:「就是因为你从小在那种环境中长大,才会相信神明、上帝等无稽之谈啦。」之类的嘲讽,那是一种宛如薰遭到上帝洗脑似的口吻。
就某方面而言,薰承认这种说法确实没错。薰并非因为选择日后要成为神职人员,才来到纳菲达希亚教堂。而是从他懂事以来,天主教便一直是薰的生活重心。假设他生长在一个普通家庭的话,或许也会像其他班上同学一样,面带讽刺的笑容看着新兴宗教团体在电视上大肆作秀的场面,并脱口说出「宗教就是这么可笑的玩意儿啊」之类的话也说不定。
然而,薰并不认为自己被迫接受非自愿性的选择而过着无奈的人生。在这世上,并非人人可以在双亲、家庭环境、朋友及教师等各种不同因素的影响下,同时还能从崭新的起跑点上跨出人生的第一步。对自己而言,只是神国的道理凑巧成为影响自己人生的因素罢了。
「咦?」
有一辆汽车停在纳菲达希亚教堂的门口。虽然对汽车毫无兴趣的薰分不出这究竟是宾士还是林肯,不过可以确定这必是一辆相当高级的轿车,而且是一辆如同载送好莱坞巨星前往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一般,车体长到不像话的加长型轿车。
(是因为有客人来访,才吩咐我早点回来吗?可是……)
薰感到不解。看样子深津神父似乎拥有涵盖层面非常广阔的社交关系,至今他已不止一、两次见过那种一看就知道是VIP级角色,还带着贴身保镳的外国人造访。只不过当这类客人来访时,深津神父总是吩咐他暂时离开教会,从未开口要求他协助接待客人。说难听一点,别说是让他见客人了,就算事后询问来访者是何方神圣,深津神父也从没回答过他所提出的疑问。
就在他为了避免撞到这辆高级轿车,而小心翼翼地牵着自行车准备穿越教堂大门之际,一道从马路对面走向教堂的身影开口叫出薰的名字。
「唷,小矮子修道士。」
只见一名身穿法衣、二十出头的青年,伴随着这阵与周遭闲静气氛格格不入的滑稽声调出现在街灯的亮光之中。
「这不是真澄哥吗?」薰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叫,随即快步冲向他身边。「你几时回来的啊!?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欧洲才对吗?」
「我前天搭机离开阿姆斯特丹,刚刚才从成田机场一路赶回这里。」
这位名唤真澄的青年,一手拿着一只大号行李箱,另一手则握着一根白色法杖。行李箱上面贴着好几张证明他搭机出国的贴纸。
「你长大不少了嘛!」
语毕,真澄轻轻地将薰拥入怀中。
桂木真澄,是个直到三年前都跟薰一起住在这间教堂里的修道士。当他还在纳菲达希亚教堂时,可说是一个名闻遐迩,甚至有些看起来不太敬虔的年轻女性都为了一睹他那和蔼的笑容,而不惜拨空参加主日学的超级大帅哥。虽然只要不开口便可保持传说中的俊俏修道士形象,然而令人困扰的是他嘴上并未附挂扣锁。「你干脆在专长栏上写下『与他人引发纠纷』算了?」这是深津神父用来讽刺他的话,但薰却非常喜欢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大哥。
被真澄拥住的薰,察觉到他的体格已经变得跟以前大不相同。
「真澄哥你也变得相当强壮了呢!之前你不是说过『我讨厌练出一身肌肉,那只会害我变得很不受女孩子们欢迎。』吗?」
其实一开始只有真澄接受深津神父的剑术指导而已。当时年纪还小的薰虽然很羡慕地在一旁观看,并获准跟着一起练习,但后来在不知不觉当中,真澄却逐渐减少手握竹刀的时间,到头来就只剩下薰持续悟练剑术。
「因为我每天都忙着处理苦差事啊!」
真澄对他眨了眨眼。薰仔细一看,发现他脸上留有好几道伤痕。他身上那件设计款式前所未见的深红色法衣则布满泥泞及烧焦的痕迹,显露在法衣外面的双手还如同拳击手一般缠满绷带,就连摆在他身边的大型行李箱及法杖也都跟法衣一样破破烂烂。

在国外传教是一种容易受伤的行动吗?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又听见教堂大门里传出另一阵呼叫薰的声音。只见一名年过五十的银发男性伫立在月光之下,脸上虽然布满与年龄极为相衬的深邃皱纹,不过身材却十分结实,给人一种跟法衣比较起来,好像更适合穿上武道装或制服等服饰的感觉。由额头一路延伸至眉毛上方的骇人伤痕也令他看起来不太像个神职人员。此人正是薰户籍上的父亲,对两人而言则是存在意义更胜亲生父亲的深津神父。两人一同走进教堂范围,向神父深深鞠躬致意。
「太慢了,我不是要你在五点以前回到教会吗?」
「虽然我在中午过后就返抵日本,不过机场却发生一起空姐惨遭杀害的诡异事件,导致我一直被困在机场动弹不得。」
「经你这么一提,电视上确实播过类似的新闻。真是可怜啊~」深津神父阖上双眼,伸手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接着,他转眼瞪着薰说道:「薰,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啊,我是因为学校的朋友请我帮忙……」
薰还来不及把话说完,真澄已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抢先询问神父:「我说老爹啊,难道你打算连薰也一并带过去吗!?」只见先前的快活笑容已彻底自真澄的脸上消失。
「没错。」深津神父简短地作出回应。
「请等一下。关于薰是否要成为老爹的继承人一事,目前应该还没得出结论才对。难不成您已告诉薰了!?」
总觉得真澄显得十分激动,这让薰回想起真澄在三年前即将离开此地时,也曾听见深津神父与真澄争论至三更半夜的那段记忆。他并非刻意偷听,而是由于真澄的语气太过暴躁,才导致他的声音迳自从楼下一路传至薰的寝室。当时两人似乎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而起争执。
「我还没告诉他。不过,真澄啊,能够决定薰未来要走上哪条道路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薰他自己。只不过今天碰巧成为他必须做出决定的日子罢了。」
「不对,不是这样吧?咱们明明说好要等到薰从高中毕业之后再说啊!」
「只可惜现在发生了无法再等下去的严重事态,所以……」
「这个嘛……虽然我也很清楚,不过……」
真澄满脸苦涩地说道。
「你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去见什么人呢,但我明明尚未向你提及此事,不是吗?」
「那位人物的访日行程在欧洲可说是每天必报的头条新闻啊。像我这样的货色又在这个节骨眼被叫回日本,想也知道绝不可能毫无关系嘛。」
深津神父「嗯」了一声,露出别具含意的神情瞄了真澄一眼之后,随即转眼望向薰。
「待会儿我要带你去见某位人物,虽然我希望你从明天开始就接下某桩任务,但我要你在见过那名人物之后,再决定是否接受任务的指派。因为那是一件光凭嘴巴描述,也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实际见上一面才是直截了当的作法。我给你们俩五分钟的时间完成更衣及准备出门的动作,真澄你也别忘了顺便洗个澡。」
「真要说的话,我是个比较习惯多花点时间洗澡的人说。」
仍然带着一脸无法认同的神情,真澄语带挑衅地做出回应,深津神父却充耳不闻地迳自掉转脚步。此时薰总算领悟到停在门口那辆高级轿车并非载送客人来此,而是为了迎接自己等人。
(待会儿要面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真澄伸手搂住想像力追赶不上两人之间那副不寻常气氛的薰的肩头。他总是习惯勾肩搭背地与薰讲话。虽然跟自己三年前认识的那个真澄不太一样,但他的体温仍旧一如往昔。
「薰,仔细听我说,务必审慎思考之后再做决定,因为这是一条无法反悔的路。」
真澄在薰耳边轻声讲完这句话之后,随即快步奔向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一件全新的蓝色法衣,这是一套从未看过的法衣,散发出一种很讲究的感觉。
E SCUD O
衣领内侧可以看见一个以笔记体绣成的小小外文单字。
(E SC……什么玩意儿啊?衣服品牌名称……应该没这个牌子吧。)
虽然内心十分纳闷,但薰还是换上这套蓝色法衣并走回一楼,刚好撞见深津神父讲完电话的场面。神父挂上话筒后眺望了薰的全身上下一番,随即轻轻点头说出「这套法衣很适合你」。接着,楼梯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真澄穿着那件依旧布满脏污的深红色法衣从楼上走了下来,手中一样握着那根法杖。
「真澄,难道你打算穿成这副德性过去不成?我不是已事先备妥一套『战槌部门』专用的衣物放在你的房间里了吗?」
「我又不是因为隶属于战槌部门才被召回,而是由于我身穿这袭法袍才得蒙选召吧?既是如此,那我自然得回应他们的期望啦。」
真澄做出了夹带「本人压根儿不打算换衣服」的回应。神父则死心似地叹了口气,随即抱起摆在桌上那只布满灰尘的木盒。虽然散发出一股仿佛里面装有名贵古董挂轴般的气息,但整只木盒却远比一般挂轴尺寸还长,甚至跟薰的身高不相上下,而且看起来非常沉重。
「那是什么东西呢?」薰出声询问。
「必备之物,待会儿我再详细说明。」
神父口气粗鲁地回答。当神父展现这种态度时,就代表他绝不会在时机来临之前主动开口解释。真澄及神父虽然在类型上不太一样,但他们俩骨子里都是不折不扣的顽固份子。
「直接把那玩意儿丢掉不就得了。」
真澄边将脸撇向一旁边开口说道。
三人一来到高级轿车前面,驾驶座及副驾座的车门便同时开启,并见两道与薰一样身穿蓝色法衣的身影走下车子。
从副驾驶座走下来的,是一名年过三十、脸上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欧美男性。身材较为纤瘦,给人一种正经八百、动不动就可能变得有点神经质的印象。虽然装扮跟神职人员没啥两样,但薰总觉得他应该比较适合换上一套朴素的西装并自称「我在华尔街从事公认会计师职务」才对。
公认会计师拿出一本记事簿,开始用英文跟深津神父交谈。拜长年与前来参加主日学的外国人相处的经验所赐,薰在听力方面堪称无懈可击。虽然谈话内容围绕着会见时间与车辆行进路线等主题打转,不过由于受到他那斯文语调及外表的影响,导致这段对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明有关结算报告的事情一样。
(原来在外国教会也有这么与众不同的神职人员啊……)
薰边想边转眼望向从靠车道的驾驶座下车的另一名人物,忍不住一脸错愕地张大嘴巴。因为这位青年外表的奇特程度更胜于会计师。别说是法衣了,甚至连其他任何款式的西装都跟他完全不搭。一头让身高多出整整二十公分灌水高度的刺猬庞克发型,雄壮威武地直指天际,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只有二十出头。纵使隔着法衣,也能清楚看出他拥有一身如同中量级搏击选手的结实肌肉。嘴里边发出声音边咀嚼着口香糖,展现一副与其说是对自身实力颇有自信的神情,倒不如说明显散发出一股『干架万岁』的粗犷感觉。如今虽然没有佩戴,却依然可以看见好几个鼻环及耳环孔并排在他的鼻梁与耳垂上。
(虽然他们看起来都不像神职人员,但若安排风格极端迥异的两人一起行动,总觉得反而会造成他们互相衬托出彼此诡异特色的增幅效果啊……)
他一回神,赫然察觉庞克头青年正面露险恶的神情瞪着这边。领悟到方才自己露出稍嫌失礼的视线注视着他的薰正准备开口致歉,却随即发现对方视线凝视的目标是真澄,不对,应该说是真澄手中所握的那根法杖。面对这道目光,真澄则是笑咪咪地定睛回看庞克头青年。
假设是不认识真澄这号人物的第三者目睹此一光景,或许会认为明明遭对方态度凶恶地怒目瞪视,却还能展露和蔼笑容的真澄,真一名拥有高尚人格的彬彬君子,不过熟知真澄为人的薰却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因为真澄是个只要遇上不爽的对象,必定会设法将恼怒的滋味十倍奉还对方,否则不肯罢休的狠角色。他绝不会在被赏了一巴掌之后,还乖乖地将另一边的脸颊转给对方打。
「我来介绍一下,」与公认会计师谈完话的深津神父开口说道,「这两名是跟我情同父子的薰与真澄,而这两位则是隶属于教廷『神盾部门』的特动人员。」
「教廷的神盾?……啊!」
薰回想起『ESCUDO』这个绣在自己穿着的这件法衣上的单字。
「那是意味着『盾牌』的西班牙语单字,只要把它想像成类似安全警卫的职务即可。名字分别是……」
「杰米·里拉福特及席德·吉耶。」真澄从旁插嘴说道。
「你们早已认识彼此了吗?」
「我只知道他们的长相跟姓名而已啦。说到神盾部门的里拉福特,那可是连我这种傻瓜都知道的超级名人……」随后真澄侧目瞄了庞克头青年一眼,接着又以充满轻视意味的日语继续说道:「至于那边那个小鬼嘛,只不过是先前在资料上看过,那颗迷人的刺猬头实在令我难以忘怀。」
我的老天,那个人该不会碰巧听不懂日语吧……这个念头才刚掠过脑海,庞克头吉耶立刻飙出一口夹带大量粗话的英文对真澄展开反击:
「去你的混帐东西!少在那边满脸若无其事地冲着我讲出一串瞧不起人的话!」
薰一听见身上好端端地穿着法衣的人竟脱口飙出这堆毫无风度可订的咒骂言语,顿时面露惊愕神情。而里拉福特则伸手抓住采取备战姿势跨步走向真澄的吉耶衣领,制止了他的冲动脾气。
「放开我啦,里拉福特老大!」
吉耶虽然势如狂犬不断挣扎,身材纤瘦的公认会计师却纹风不动。被他那股隐藏于圆框眼镜底下的双眼凛然一瞪,吉耶总算慢慢安静了下来。
「难道那份资料上并未附上我跟这庞克小鬼都听得懂日语的注文吗?」里拉福特以一口流畅的日话说道。那种仿佛朗诵帐簿数字般的语调,令人无从判断他究竟是在反讽对方,还是压根儿不把此事放在心上。「附带一提,我也知道你的长相跟姓名喔,战槌部门的桂木真澄。毕竟你是个相当知名的人物呢!」
「哦,是好传闻吗?」
「想也知道一定是坏传闻嘛,蠢蛋。身为教廷部属还敢拿着那支跟狗屎没啥两样的柺杖到处乱跑,这种事情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真澄举起法杖轻敲地面。吉耶整个人顿时微微一震,立刻将双手收回法衣衣袖之中。真澄则仿佛表达出「只是开个玩笑嘛」的意思,如同耍弄指挥棒似地转了转手中的法杖。仔细一看,可以发现那并非做礼拜时使用的华丽金属制法杖,而是一支看似以干燥硬木制成、表面呈现苍白色调且毫无装饰花纹的粗糙法杖。另外,不知为何,这根法杖还散发出一股似乎经常派上用场的感觉。看样子真澄手中这根法杖似乎就是导致两人针锋相对的起因。
「喂喂喂,你这记唬人的花招用得还颇顺手是吧?该死的混帐东西!」
吉耶虽然边面露僵硬的笑容边『啪叽啪叽』地扳响双手骨节,但他还来不及抡拳开打,里拉福特便再次抢先出手抓住他的衣领。
「你们俩真要吵架的话,就给我等到任务结束之后。难道你们打算在这里大打出手不成?赶紧给我上车!」
「没错没错,你的发型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啊。」真澄紧接着补上一刀。
「有种再说一次看看,你这该死的外法师!」
「吉耶……我最讨厌预定行程被打乱,这一点你应该相当清楚才对?」
这句话明明没有丝毫威吓之意,但听起来却充满魄力。吉耶先恶狠狠地对真澄竖起中指之后,这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进驾驶席。至于面露无奈表情的深津神父及成功奉还十倍怨气给对方而感到心满意足的真澄,则合力将那只从教会里拿出来的木盒搬进车内。
「那个……关于方才真澄哥的举止真的很对不起。」薰开口向皱着眉头交互观看记事本及手表的里拉福特道歉。「真澄哥平常其实是个好好先生,只不过该怎么说呢,他只要一看见那些曾一度令他心生厌恶的对象,整个人就会变得非常暴躁好斗……」
「看来咱们似乎都很辛苦呢。」里拉福特阖上记事本说道,「只不过我并不在意,包括他所拿的那根法杖也一样。我看好他的实力,也认为他是这项任务不可或缺的人材之一。附带一提,吉耶那家伙也一样,虽然如你所见,他在教廷神盾部门长达两千年的悠久历史当中,号称是用字遣词最差劲最糟糕的特动人员,不过基本上他也是好人一枚。况且从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可说是非常有趣的事。只要能对他惹出的风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
虽然这个说法十分吊诡,不过吉耶品行的低劣程度着实已经夸张到不带一丝阴险的境界,甚至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我能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虽然不自觉地脱口说出「一个问题」,薰却发现自己想问的事情其实多到数不清。然而如果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发问,好像很有可能会害「最讨厌预定行程被打乱」的他心生不悦,于是薰提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也就是神父准备给薰换穿的这件法衣。
「请问我是否也得加入那个名叫『神盾』的部门呢?」
「我只听说此事将在稍后由你自行决定,但我个人则由衷希望你能答应加入我们。」
里拉福特转眼望向深津神父他们总算成功搬进车内的那只木盒。
「如果你被那玩意儿选上的话……」



轿车后座有两张长椅如同电车包厢座一样彼此相对,薰及真澄并肩坐在其中一张长椅上,深津神父则坐在正对面的另一张长椅上。至于那只木盒则仿佛桥梁般斜跨在两张长椅之间。
真不愧是高级轿车,坐在车上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振动。但在薰身旁的那只木盒里面却不断传出阵阵坚硬物体碰撞木盒内侧的咪哒声。
在都内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之后,突然听见上空传来一阵直升机所发出的轰隆声响。深津神父打开车内电视,开始切换节目频道。
只见一栋庞大的建筑物出现在晚间电视新闻的画面中。首次看见这栋突然出现在办公街中央地带的壮丽——而且又与现场风格极不搭调——哥德式建筑的人,绝大多数都会深受吸引并当场停下脚步。在二战期间,这栋敌国宗教建筑物所以明明座落于都心精华地带,却未惨遭破坏,原因就在于它是一栋太过精致华丽的建筑物,导致军方也没动手拆毁。另外,这或许算是上帝施恩吧,就连敌国也都刻意避开不予轰炸,而使这栋建筑物周遭一带得以完好无缺地逃过战火侵袭……这是自战后流传至今的一段趣闻。史翁吉安蒂圣堂,堪称统辖日本地区所有罗马天主教教会的总会所在地。
然而在电视画面中的史翁吉安蒂圣堂前面,却挤满了一大群极不相衬的人潮。有扛着大型电视摄影机的摄影师、手握麦克风对准镜头讲话的记者、以及专门打光的灯光师。现场同时有好几组人马吵吵闹闹地在圣堂前面进行实况转播,另外还有负责制止电视台采访小组的制服警察大队在圣堂门口布下一道防线。
一名女记者一边捂着耳朵阻隔周遭喧闹声及直升机引擎声,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今天顺利抵达史翁吉安蒂圣堂的罗马法王……」等播报台词。虽然在日本不该称做※『法王』,而应该译为『教宗』才对,但大众媒体对于缺少著名游说集团代言的天主教会所提出的统一称谓翻译要求压根儿不感兴趣。(编注:罗马教宗在日本常被译为法王,而教廷则是译为法王厅。虽然教会本身于一九八一年教宗首次访日时正名为「教皇」这个汉字,但是因为日本官方的书面以及网页都还是写罗马法王,因此一般大众印象还是法王这个译名较多。)
就在薰心生「难道接下来我们准备会见的人物是……」念头时,轿车已迳自从圣堂旁边穿越,停靠在某户人家门口。在这个距离约两百公尺外的地点,依旧可以清楚看见圣堂那几近异形的独特剪影。
薰面露苦笑。方才那番讲究过头的迎接,着实害自己不禁产生了愚昧的想法。连总理大臣都争取不到跟那位大人物见面的机会,像自己这种小角色自然更不可能得见尊容。
一行人走下轿车。此处看起来只是一间稀松平常的两层楼民宅,但莫名其妙的是太阳明明早已下山,屋内却未打开任何一盏灯光。不仅如此,甚至感觉不出有人住在里面的气息。
「就在这栋房子里面吗?」
由于不知即将会面的人究竟是谁,薰便提出一个不带主词的问句。庞克头吉耶随即搬出像是要跟真澄继续吵刚刚那场架的粗鲁语调说道:
「难道你这小子是个笨蛋不成?想也知道人不可能在这么小不拉叽的屋子里头嘛!」
「薰,用不着把那颗刺猬头讲的话放在心上。」真澄伸手勾住薰的肩头,「这里面有一条通往圣堂的秘密通道,毕竟圣堂周边有一大堆媒体等着抢新闻嘛。」
「通往圣堂……在圣堂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家伙果然是个蠢蛋嘛!真搞不懂为何上级要找这种小鬼来……」
吉耶由衷感到傻眼似地撂下这句粗话之后,随即迈步走到民宅门口,伸手敲了敲大门。
「我是吉耶,我带深津神父他们过来了。」
还未听见应答声,大门已自行开启,只见三名欧美人士伫立在玄关内侧。他们都以一袭黑色西装裹住宛如摔角选手般的厚实肌肉,站姿则找不到任何可趁之机。让人一看就察觉到他们便是所谓的安全警卫——至少比公认会计师及庞克小子明显多了。
再瞥见三人手上所持的物体,薰不禁为之一愣。因为其中两人各握着一把大型自动手枪,最后一人则手持锋利长剑摆出应战姿势。他们仿佛踏入猛兽栅栏当中,露出紧张的神情直盯着吉耶及站在他背后的薰等一行人。
「别闹了,这里可是闲静的住宅区耶。你们随随便便就秀出那么危险的玩意儿,岂不是会吓坏这几个小鬼吗?」
「但是,吉耶先生,根据我们所受的训练指出,它们能伪装成我们熟识之人的模样,令人防不胜防。所以请容我们确认您的真实身分。」
年龄差不多比吉耶大上整整一倍的特勤人员恭敬地对他说道,却始终不肯挪开抵住吉耶额头的枪口,自己的额头上则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此时,吉耶脸上浮现一抹讪笑。
「喂喂喂,换句话说,你是这种意思啰?它们逮住我、里拉福特老大、深津神父及两个外挂小子,然后透过拷问的手段打听到这个地点,再伪装成我们的样子来到此地……这就是你的想法吗?拜托,这位可是又名『弗拉基米尔剑士』的深津神父耶!果真如此的话,那不好意思,你们绝对是必死无疑啊!」
「……我们绝对没有小觑神盾成员的意思,然而这是我们奉命执行的职务。我们绝不容它们闯进教宗陛下所在的圣堂,纵使命丧黄泉也在所不惜。」
「好吧。抱歉,我讲得太过火了。拿出『石头』给我吧!」
薰虽然完全无法理解在眼前上演的这场对话,但是此时若开口询问吉耶,大概又会换来他一番揶揄,因此薰决定开口不提任何问题。
吉耶等人开始进行某种奇妙的行为。吉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式小刀,在指头上割出一个小伤口。站在家门内侧的特勤人员则将某种物体摆在手上,再缓缓伸到吉耶面前。原本以为那是一颗大小跟拳头差不多的石头,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颗石头具备显然为人造物所特有的尖锐直角,表面还刻有一排感觉有点模糊的文字,看样子似乎是石碑的一部分。吉耶将指尖伤口流出的鲜血滴到那片石碑上。
鲜血只是静静地染红石碑表面,并未引发任何变化。然而站在家门口的特勤人员们却立刻解除紧张情绪并收起武器,让开原本挡住的道路。
一行人行经脱鞋区走进屋内。特勤人员们虽然也毕恭毕敬地对薰鞠躬致意,不过最后当真澄准备通过玄关时,三人却同时闪身挡在他前面,指着真澄手中所握的法杖间道:
「喂,你拿在手上的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你所想像的那玩意儿啰。」
「无耻的外法师!」另一名特勤人员语调险恶地说道,「交出来,我们绝不能任凭你带着那种邪物进入圣堂。」
真澄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臂的特勤人员露出和蔼的笑容。正面直视着这张柔和笑容的特勤人员虽然瞬间看傻了眼,一旁的薰却早已面无血色。
「要怎么称呼这玩意儿没关系,但这是我的专用武器。相信你如果缺少怀中那把喷子的话,应该早就怕得不敢驻守在这里了吧?方才开门时,你可是表现得最为胆怯害怕的人喔。」
「你说什么!」
遭到挑衅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怀中掏出手枪瞄准真澄,真澄也立刻用双手握住法杖,使劲将杖尖笔直刺入地面。
「劝你赶紧收手,否则在这种距离下你必死无疑。这三年来,我天天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跟那些家伙们使用的武器比起来,你手上那玩意儿看起来就跟小钢珠没啥两样啊。」
(打打杀杀!?)
不知是否薰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只见真澄手中所握的法杖好像在黑暗中发出了宛如静电般的蓝白色火花。握着手枪瞄准真澄的特勤人员用力吞了口唾液,随即往后倒退了半步。拿着手枪的人竟然惧怕手持法杖的人。接着则明显看见一阵猛然窜出的火花沿着法杖盘旋而上,在场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就连脾气暴躁的吉耶,也不禁对真澄的疯狂姿态感到哑口无言。
『啪』一声,打破了现场的紧张气氛,原来是深津神父赏了真澄一巴掌。
「我应该早就吩咐过不准对人类使用这招吧。」接着,深津神父向拿着手枪的特勤人员低头致歉:「请原谅我徒弟的无礼。关于这次真澄携带此物一事,教廷已视为特例批准。虽然我很能理解您的感受,但还是希望您宽宏大量地放他一马。」
「你根本用不着道歉啊。他摆明知道上级已经批准,还故意出手找我的碴嘛!」
「……真澄,你当真打算惹我生气是吧?」
真澄耸了耸肩,拔起插入地表的法杖杖尖。对方也跟着收起武器,露出了看起来好像松了口气的表情。
吉耶则是咒骂似地轻声嘀咕着:
「脑筋秀逗的外法师及一无所知的小鬼头,再加上那个妖女……真是够了,要我跟这群奇怪的家伙共组护卫小队,简直是疯狂到极点的决定嘛。」



一打开位于楼梯下方那扇收纳室的门扉,随即看见眼前出现一个洞穴。没有木制楼梯,只有一座利用泥土刨削成形的简易楼梯朝着地底深处延伸而去,令人不由得将此处联想成一座防空洞。民宅虽然才刚建好不久,但这个洞穴必定早在战前便发挥出连接此处与圣堂的通道机能。拿着手电筒的里拉福特带头引领众人潜入洞穴。
这条四周尽是裸露岩层的地下道在途中接连出几条岔路,简直形同一座地下迷宫。虽然从这里到圣堂的直线距离只有短短两百公尺左右,但一行人明明已经走超过一倍以上的路程,却仍旧感受不到已抵达目的地的迹象。
不对,这里八成是一座阻止敌人反向入侵圣堂的迷宫吧?里拉福特每到一个交岔路口,便拿出记事本确认路线的认真神情,正是代表在错误路径前方设有危险陷阱的最佳证明。
「到了。」
里拉福特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亮天花板。只见眼前出现一座跟入口处类似的土砌楼梯,而灯光照亮的前方则有一面堵住去路的石壁。里拉福特走上楼梯,以某种奇特的节奏敲响石壁。石壁四周立刻伴随一阵低沉声响,往外退开五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刺眼的光芒随即射入洞穴当中。
楼梯上方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以及围绕在四面八方的彩绘玻璃。以橡木打造的长椅整齐地并排成列,另有一座巨大的十字架摆设于前方。薰曾经见过这幅光景,这里是史翁吉安蒂圣堂的礼拜堂。圣堂呈垂直及水平屋脊在中央交会的构造——换句话说,就是仿造出一座巨大的十字架——礼拜堂座落在象征着被钉死于十字架上的耶稣头部位置。薰等人出现在一般信徒无权靠近的祭坛内侧。原来只要掀开这里的地板,再挪开地板下面的石壁,秘密通道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眼前。
薰等人一走出地下道,随即看见超过十名以上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现身迎接。除了服装相貌之外,那一双双瞪视着真澄的险恶视线,更明显表现出他们跟先前在民宅那边守护秘密通道的特勤人员们隶属于同一部门,而他们肯定都听见了方才那段对话。薰怀着祈祷般的心情悄悄转眼望向真澄,内心顿时喊了声『我的老天啊』,真澄竟相当乐在其中地露出得意的笑容。薰不禁仰天长叹。
只不过这次幸亏里拉福特先发制人。
「他手中的东西已获得十二枢机卿委员会批准。专职防卫似乎是这个国家的国情特色,因此只要诸位别惹他,他就会乖乖地遵守既定规矩,诸位只要记得对他视若无睹即可。」
一名年长的日本人穿过特勤人员之间的缝隙,来到一行人面前。他身穿显示出崇高地位的祭司法衣。
「久违了,深津神父。」
「确实好久不见,长谷川祭司。」薰对这名老人也有印象。他是过去自己数次造访此处时,总是十分亲密地与养父闲话家常的人物。「长谷川祭司负责担任本次教宗陛下护卫行动的总指挥官。」
「还得商请早已退隐的你再度出马,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这回事,毕竟还有一名危险至极的男子潜伏在这个国家境内嘛。为了确保尊驾安全,包括我这把老骨头在内的所有神盾部门成员,当然都该接受征召护驾才对。」
「那咱们走吧,教宗陛下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一面了呢。」
长谷川祭司一跨步移动,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随即跟着往前踏出一步,并说出「请容我与您同行」,他的双眼露出警戒的视线直盯真澄。
「没关系,你不用跟来。我已委托神盾部门全权负责二楼以上的警备工作。」
礼拜堂外面也布下了相当夸张的警备防线。在场所有人员都是身穿黑色西装的欧美籍特勤人员,而且人人手上都持有手枪或刀剑类的致命武器,完全看不到半名日本警官的身影。
「真是相当惊人的警备布署呢……」
薰一边爬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边开口说道。
「这是当然啦,因为罗马教宗在此停驻嘛。」
在一旁听见薰与真澄这段对话的吉耶顿时扭曲嘴角,「哈」地发出了带有嘲讽意味的讪笑声。
「刺猬头,你怎么啦?颜面神经痛是不是?」
「不不不,当然不是啰,外法师先生。一想到态度明明十分嚣张,实际上却一无所知的你究竟有多么愚蠢,以及非得跟你们这种货色一起执行任务不可的我到底有多么不幸,我只能苦笑以对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句『请您告诉我吧,吉耶先生』来听听。」
「你说什么!?」
「你们别闹了行不行!真是够了……」深津神父出声制止差点又发生争执的两人。「由于事关重大,因此我事先并未对真澄提过任何关于此事的话题,吉耶先生。就如除了你们神盾部门的成员之外,无人知悉教宗陛下这趟访日行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一样。」
「真、真对不起。」
吉耶突然摆出像军人一般立正不动的姿势向深津神父致歉。
「别这样,我只是个早已退隐的老头罢了。」深津神父指着二楼走廊的天花板,同时开口询问长谷川祭司:「那玩意儿开启了录音功能吗?」在他手指前方可看见一架监视器安装在天花板上。
「有是有,但这里的影像不会传至下面那群特勤人员那儿。」
「我可以向真澄及薰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吗?虽然薰尚未正式决定是否要参加这项任务……」
长谷川祭司点了点头,薰及真澄则面面相觑。原来神父们方才在礼拜堂交谈的那段对话,竟是一记连自家人也被蒙在鼓里的烟雾弹。无视两人的困惑神情,深津神父静静开始说明。
「……这是发生在大约三年前的事情。有一本圣书被人发现收藏于法国二手书店街·圣杰曼德佩的某问二手书店当中。不对,『被人发现』这种说法与事实不符。应该说是店老板逝世后,他的遗族将店内所有书籍拿出来拍卖,最后才将卖剩的那本书捐给教会收藏。圣书是一本大约两百年前的著作,没有什么特别价值可言,不过书中却夹着一张纸条。因此,日后便沿用当初店家经手的二手书籍为名,称这张纸条为『弗·利提雷尔纸条』。」
「疯狂文学家是吧……敢将圣书陈列在专门收购此等可笑书籍的书架上,看来店老板八成上不了天堂啰。」
深津神父对真澄脱口而出的尖酸笑话充耳不闻。
「在获赠此书的教会任职,并于进行弥撒礼拜时偶然发现这张纸条的神父,突然挪动双脚走到盥洗室,张口吐光胃里所有的食物,然后将洗手台放满水,把自己的脸埋进水中,就这么自杀身亡。」
「什么……神父闹自杀!?」
真澄瞬间收起脸上的嘲讽笑容。纵使称不上是个敬虔的人,但是真澄的信仰也足够令他清楚领悟到那是何等天地不容的行径。天主教界绝不允许人们轻易舍弃神所赏赐的宝贵生命,而早已知悉该起事件的长谷川祭司及里拉福特也都面露沉痛表情,默然不语。
「不仅他而已。」深津神父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直到被送进梵蒂冈的禁忌图书馆之前,那张纸条又造成一名神父自杀,以及三名修道士精神失常而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骇人事态。日后才得知那张纸条在辗转流落至那间二手书店的过程中,至少引发了二十五人发疯、自我了断、或者因神智错乱而犯下可怕伤人刑案等状况。那间二手书店的老板也由于驾车与警方展开一场时速高达一百二十公里的飞车追逐,最后落得遭警方开枪射杀的下场。就连开始动手检视那张纸条的梵蒂冈禁忌图书馆也难逃劫数,拥有多年处理魔导书经验的老练图书管理员,都接二连三地被那张纸条逼到被迫退休的境界,甚至也有同志因而不幸丧命。」
「先、先等一下,那该不会就是去年被送至伊流史托列大师手上的玩意儿吧!?甚至传闻教廷还主动向根本不承认其存在的魔术师协会请求协助!」
「没错。碍于教义因素而未设立魔术研究机关的教廷,纵使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也无法成功译出纸条上的第一行文字。据说看起来明明只是单纯的英文字母,不过只要一开始解读文字涵义,似乎便会使人产生脑浆仿佛遭到胡乱搅拌的诡异感觉。」
「当然了。虽然我也不知详细经过,但那可是在进行解读作业期间,曾将伊流史托列大师门下一名导师级魔术师的躯体拖进非物质世界,只留下一张人皮的可怕玩意儿。甚至还有人认为那会不会是失踪已久的『外道祈祷书』其中一页呢!」
「如果那张纸条确实只是外道祈祷书的其中一页,真不知该有多好啊。」
深津神父难得露出嘲讽的笑容。
「别开玩笑了!老爹你或许不知道,『外道祈祷书』可是被喻为史上最凶恶的一本魔导书耶!?」
「无论再怎么凶恶的魔导书,一旦为教廷所取得,也只要盖上『永久封印』的戳记,再收进禁忌图书馆最底层严加保管就不成问题。而弗利提雷尔纸条在完成检视程序之后,原本也应当面临同样待遇才对,但由于纸条上好像记载着我等最感兴趣之物的所在地点,因此教廷无法中断解读工作,才决定委托魔术师协会继续进行解读。教廷与魔术师协会以解读完成后需转让纸条为条件,签署了一项暌违六十年之久的密约。不对,如果把允许你同时设籍于战槌部门及魔术师协会一事算进去的话,应该算是相隔两年的一项密约吧!」
「……纵火烧毁伊流史托列大师之塔的是教廷吗?」
真澄的声调突然变得十分激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在数天前,伊流史托列大师之塔惨遭祝融肆虐那起事件啊!就连用大理石砌成的外墙都被烧得体无完肤,伊流史托列大师也不幸丧生。难道不是教廷为了毁掉解读完成的弗·利提雷尔纸条,才刻意派人前往纵火吗?」
「以我一介观察员的立场而言,也只能说我个人手上没有证据足以断言梵蒂冈枢机卿并未做出这种指示。」
「老爹,长久以来,伊流史托列大师以对教廷采取稳健作风而闻名,同时他也是助我顺利加入魔术师协会的恩人。难道教廷当真背叛了大师不成.」
「我以教宗陛下之名在此断言,我等与这场火灾绝无任何关连。」长谷川祭司从旁插嘴说道。「在这件事情当中,我等自认确实完成了一场公平交易。另外,我听说在魔导物品中,确实存在着将某种因素设定为启动开关,以便自我销毁。难道不是吗?」
「施加这类防御机制的魔导物品的确不稀奇啦,但……」
「真澄,目前教廷正极其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等为了对抗它们所造成的威胁,是否已到了必须承认魔法为必要之恶的转捩点。说起来你算是明明身为异端份子,却得以隶属于教廷的第一个测试案例。你虽穿着魔术师协会的红色法袍前来,但现在你乃是以教廷成员的身分获召参与任务,希望你不要忘记这点。」
「……在下失言了,请您原谅在下的无礼。那么,请允许在下以战槌部门桂木真澄的身分发问。弗·利提雷尔纸条上面究竟记载了什么讯息呢?」
「就是我等最感兴趣的某项物品的所在地点……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我等也非解决这难题不可啊!」
「难道说!」真澄脸上顿失血色,「您的意思是说那玩意儿存在于这个国家境内?」
「等一下……」
里拉福特举手挡在真澄面前,打断他的发言。接着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从背后缓缓地靠近。回头一看,只见三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特勤人员快步朝他们直冲而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二楼以上的警备工作由神盾部门全权负责吗?」长谷川祭司皱眉说道。
「呃,是的。然而我们收到有人沿着外墙爬进圣堂的目击报告,因此……」
「沿着外墙?」
「可能是外面那群媒体人士干的傻事……喂,那边那两个人给我站住!」
话才说到一半,特勤人员突然大声怒斥。只见两名男子从走廊另一侧——也就是薰等人方才一路推进到底端的T字型通道的其中一边飞窜而出,并吓得浑身为之一震。这两名陌生人都是脖子上各挂一台相机、年过三十的欧美人士,外表看起来确实很像是媒体人。
三名特动人员一冲到入侵者身旁,立刻不由分说地揪住他们的衣襟。「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对不起,我们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见教宗一面……」、「我们不是早就宣布过教宗陛下将于明天举办记者会吗?你们究竟是从何处闯进圣堂的!」、「因为看见后门开着,所以……」、「后门!?少在那边信口开河!警卫人员绝不可能放你们进来!」、「呃,可是……」两名入侵者被这番严厉质询问得支吾其词,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
薰突然感受到一股令他不禁想紧紧抱住自己身体的恶寒。入侵者的回答如同只是朗诵出电话簿里面的数字一般,双方对话听起来更是给人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但他明明能够理解入侵者所说的每一句话……
不仅薰觉得奇怪。相较于对媒体人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而露出傻眼神情的西装特勤人员,里拉福特与吉耶的眼神却变得十分锐利,真澄与深津神父也一样。
「吉耶……你有能力沿着外墙爬进圣堂吗?」
「或许并非办不到,但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才不会为了想抢独家报导而不惜拿命开玩笑。这里是三楼耶,少说也有二千公尺高。」
「一旦摔下去,大概就死定了。」
「中庭的地面全都以石板铺成,当然必死无疑啊!」
里拉福特伸手绕至背后,悄悄递出某样东西给吉耶。薰依稀看见一块石头映入眼中,那跟吉耶在秘密通道民宅门口用自身鲜血滴过的石块一模一样。他回了句「OK,老大。」并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面带笑容走向入侵者的所在位置。另一只手则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暗中握住刀锋外露的折叠小刀。
「你们俩快点住手,惹火媒体人士的下场可是相当可怕喔。」吉耶推开了使劲抓住入侵者衣襟的特勤人员。「哎呀呀~瞧瞧你,居然受到这么粗鲁的对待……」
那是常人视力根本追之不及的动作。吉耶以暗藏小刀的那只手装出帮其中一名入侵者整理衣领的样子,顺势在他颈项附近划了一刀。对方喊了声「好痛!」连忙伸手压住颈项。
「哎唷,你没事吧?你的脖子流血了耶。」
方才明明握着小刀的手中,此时却多出一条手帕。而刚刚揪住入侵者衣襟的特勤人员则轻声嘀咕着说了句「咦,那不是帕多格洛斯石碑吗……?」此话一出,原本准备替入侵者擦拭伤口的吉耶脸上的假笑随即消逝无踪。
「你、你这大笨蛋!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
神情大变的不只吉耶而已,就连一副嘻皮笑脸的入侵者们,脸上原有的表情也仿佛化妆脱落似地跟着消失不见。
「危险啊!」
虽然不知所为何故,薰却连忙脱口大喊。那两名入侵者带给他一股难以克服的恐惧感。
于此同时,站在离吉耶较远处的另一名入侵者大大张开了他的嘴巴。不对,是否真的该说他张开了嘴巴呢?只见他整颗头仿佛沿着水平方向剖成上下两半一样,任由嘴巴从前面一直裂开至耳朵后方。
接着,那张血盆大口狠狠咬向其中一名特动人员。这名头颅及肩膀部位一并遭到巨嘴撕裂的特动人员,就这么边喷出大量鲜血边颓然倒地。
而原本只是两名不起眼的中年男性入侵者躯体也逐渐膨胀变大,撑破穿在身上的衣物,化为两团与那血盆大口极为相衬的巨大肌肉块。下颚如同猎犬般突出,尖锐的利牙也毫不保留地延伸而出。除了两头「身上没有长毛的巨大野兽」以外,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可用。唯独脸颊以上还保留着人类的相貌,简直形同一场诡异怪诞的恶作剧。
「所有人立刻退下,那两头怪物是使徒啊!」
原本应该在薰身旁的里拉福特已在不知不觉间跑到吉耶附近,手中还拿着一把大型手枪。这名看起来就跟除了午餐时间之外,绝不会离开办公桌半步的公认会计师没啥两样的男子,竟展现出仿佛弹簧般敏捷灵巧的身手。
吉耶的反应速度也不遑多让。他抛开小刀及石碑并掏出手枪后,随即摆出单膝着地的姿势,交互对前方那两只巨兽展开一次击发两枪的射击,直到用尽弹匣内的子弹为止。
然而子弹却只能在巨兽的肌肉盔甲上打出几个小小伤口。透过如同树干般粗壮的双臂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只护住脸部的巨兽脸上,浮现一般野兽根本无法展现出来的嘲笑神情。
「糟了,老大,我的枪械对它们不管用,看来这两头怪物一定有着相当高阶的主人啊!」
「你快退下,由我……喂,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其中一头巨兽高高举起手臂,前来搜寻入侵者的两名特动人员愕然伫立不动,仿佛仰望飘浮于天际的风筝一般,定睛注视着巨兽高举至半空中的手臂。
噗喳……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入耳中,两名特动人员如同熟透的柿子遭人使劲砸在地上一样,转眼之间彻底丧失人形。看起来宛如从那片覆盖着地板的暗红色沼泽当中,长出好几只扭曲变形的手脚一般。
「啧……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使徒,居然还白白丧命,真是一群大笨蛋!」
一拳杀死两名特勤人员的巨兽弯腰蹲在肉块前面,接着动手扯断尸体手臂,送至嘴边大咬。现场立刻响起阵阵啃咬肌肉与骨头的咀嚼声。
(它在……吃人肉吗?)
那是一幕超脱现实的光景。人类突变成怪物,在瞬间屠杀三名人类,接着大口啃食死者的尸体。
里拉福特瞄准巨兽开枪,但巨兽却瞬间消逝无踪,只留下一道残影。
「在上面,里拉福特先生!」
并未做出任何准备动作的巨兽直接跳向空中躲过里拉福特的子弹,并靠一次跳跃拉近长达数公尺远的双方间距,再顺势猛然挥动长出利爪的手掌袭向里拉福特与吉耶。只见它手上长满了一排与小刀一样锋利的尖爪。
听见薰大声一喊,里拉福特先使劲将吉耶推向后方,再纵身朝巨兽手臂挥击轨道的相反方向跳开。结果巨兽的指尖只轻轻扫中目标,然而明明只是指尖扫中里拉福特,他整个人却如同网球似地被震飞出去,并撞穿附近的一扇木门。房间里顿时传出一阵家具惨遭破坏的乒丘、声响。
一连串太过不切实际的光景……薰的心灵一角却不经意地接纳了这些异常的光景。连他自己也不知何故,或许这世上原本就存在这样的怪物……他如此认定。
两头巨兽转眼瞪视着薰等人,唾液不断地从嘴角旁边滴落。
「看来该换我上场了。」
真澄往前踏出一步,转动法杖横摆于胸前。法杖表面立时冒出阵阵蓝白色的火焰。
「闪一边凉快去吧,你这混帐外法师。我们才不屑借助你的力量!」
吉耶丢掉弹匣空空如也的手枪,双手朝下轻轻一甩。『咻』,现场响起某种物体与布料摩擦的声音,随后只见吉耶双手各握着一根如同冰锥的尖锐细长棒状物,长度约五十公分左右,大概具备折叠式构造吧。吉耶一按下手边按钮,棒状物立刻如同『山』这个汉字形状一样,从左右两侧各伸出一支较短的尖刺。原来那是琉球古武术专用的特殊武器·钗。
「我要拿出真本领啰,混帐东西!」
面对手持双钗的吉耶,巨兽龇牙咧嘴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那种玩意儿怎么可能对我有用嘛……它们的眼神明显露出这种意思。巨兽开玩笑似地摆出短距离赛跑的蹲踞起跑姿势。
真澄踩稳马步,手中法杖沉稳拄地。
「所有人通通压低脑袋蹲在我身旁!」
「闭嘴,谁理你那种该死的肮脏魔术……」
吉耶话才讲到一半,深津神父已抢先出手抓住他及薰的衣襟,用力将他们俩压倒在地板上。巨兽拔腿狂奔而来,而薰被迫紧贴着地板的颧骨则清楚感受到巨兽奔驰所造成的震动,那是一阵宛如火车晃动铁轨逐渐逼近的地鸣声响。
真澄轻声说了些什么,虽然因为受到巨兽奔驰声干扰而没能听清楚,不过薰只听见了『席尔芙』这么个字眼。风之精灵?还来不及理解这个字眼究竟代表什么意义,薰已感受到脸颊旁边刮起一道劲风。
「汪呜!」
旁边跟着响起一阵无异于野兽的惨叫声,并有少许暗红色的液体洒落薰脸上。薰抬头一看,发现走廊景色竟产生扭曲,某种仿佛将透明塑胶球对半剖开的物体彻底笼罩住他们四人……一开始他虽然这么觉得,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是一阵强风以真澄的法杖为中心,夹带惊人的劲势在原地盘旋打转。
「小心一点,千万别触摸这玩意儿喔,薰。这玩意儿可是连手枪的子弹都能轻松弹开呢。那头怪物刚才的举动,就跟主动将手伸进由刀刃制成的电风扇里一样啊!」
巨兽捂住手腕伤口,痛得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地板上则布满了一大滩红色鲜血。「谢啦,席尔芙。」真澄举起法杖轻点地板,这层由强风形成的巨蛋形防护罩随即如同吹熄蜡烛火焰一般,在转眼间悄然消逝。巨蛋防护罩则沿着轨道在大理石地板表面刨出一圈宽达三公分的痕迹,从巨兽手腕伤口流出的鲜血也在地板上形成一大滩血迹。
真澄站了起来,转动法杖摆出应战姿势。被蓝白色火光照亮的真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但并非平常那张讨人喜爱的笑容,也不是跟教廷特勤人员起冲突时所展露的挑衅笑容。如今他的笑容里蕴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气息,手臂被砍断的巨兽感受到危险,连忙纵身往后跳开。真澄却毫不在意地主动迈步走向巨兽。
「喂喂喂,这里的警备是神盾部门的工作……那个,该怎么说呢……」
随后追赶真澄的吉耶,竟被他的疯狂神态所震慑。
「刺猬头,给我闭嘴好不好。这群怪物我就算再杀个一百万只,还是觉得不过瘾啊!」两只巨兽边发出低鸣边并肩伫立在方才震飞里拉福特的地点附近。真澄以法杖尖端直指巨兽,蓝白色火花则逐渐汇聚至尖端。「你最好赶紧趴在地上比较妥当,我准备发动一波有点夸张的攻击啰。」
吉耶连忙『咿』一声趴在地板上,走廊上也同时响起一阵轰隆巨响。但这阵声音并非由真澄挥动法杖施展的攻击所引起,只见方才被真澄击伤的巨兽下颚瞬间被轰烂,而先前遭到震飞并撞破旁边房间木门的里拉福特,则手握大口径手枪伫立在一旁。他身上那件法衣的左肩部位被割得破破烂烂,残破不堪的布料也早被鲜血染红。
他边调整歪掉的眼镜边开口说道:
「我愿意对你出手救我伙伴一命向你致谢。不过,吉耶说的没错,这是我们的工作,麻烦请你别插手管闲事。」
里拉福特无视身上伤势,只凭单手不断扣击大口径手枪的扳机。子弹精确地瞄准巨兽头部,像是雕刻一般刨削、贯穿,使巨兽头部逐渐变形崩溃。巨兽虽然一边保护头部一边加速冲向里拉福特,但是当穿透指间缝隙的枪弹一击穿眉间,巨兽立时颓然瘫倒在地。尽管如此,它却仿佛还没丧命似地身体持续抽动不停。里拉福特见状随即从衣服里抽出另一把手枪,将弹匣里的子弹全数轰向敌人头部。这头巨兽总算完全丧失生命迹象。
剩下另一头巨兽马上掉转脚步朝T字路口飞奔而去。
「不妙,教宗陛下及LADY就在那边……」
换完弹匣的里拉福特虽连忙随后追上,但负伤的他跟拥有如字面所述一般怪物等级机能的巨兽相较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学生试图追赶奥运百米短跑金牌得主一样。真澄虽然也跟着拔腿追逐,无奈巨兽仍在转眼间彻底拉大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巨兽改变方向准备通过T字路口转角处时,却像遭到什么东西逼退似地急踩煞车。
『咻』一阵清脆的破风声随之传入薰的耳中。
他还在想自己似乎瞥见了某种东西时,巨兽的头部已在下一瞬间飞离躯体。仿佛颈部以上打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似地……慢了一拍之后,巨兽躯体才如同一座红色喷水池般,一边喷出大量鲜血一边颓然倒地。
「怎、怎么回事啊?」
真澄停下脚步,脱口发出错愕的声音。甚至连薰方才瞬间瞥见自眼前一闪而过的『某物』,他都没发现。
现场响起『喀』一阵清脆声响。
瞬间令巨兽命丧黄泉的人从通道后方现影。那是一名身穿男性西装的高眺女性。年纪大约二千五、六岁左右,虽然可以确定她绝非日本人,但详细国籍就不得而知。她叼着一根纸卷香烟,烟气自香烟前端袅袅窜升。
(红发……?)
起初薰还以为她的鲜红头发是被那头巨兽的血所弄脏,然而并非如此。明明在极近距离动手收拾掉那头巨兽,并从宛如喷水池般狂泄而出的漫天血雨旁边经过,她身上却完全没沾到任何一滴血污。
站在身旁的吉耶与长谷川祭司同时吞了口唾液,他们脸上同时浮现出由畏惧及厌恶混合而成的负面情绪。吉耶更轻声嘀咕着说了一句「该死的妖女……」
红发女子弯下腰、漫不经心地抓住巨兽尸体的手臂,接着随手将巨兽尸骸抛了出去。巨大的肉块仿佛小石头般飞行于半空中,边喷洒出鲜血边飞越真澄及里拉福特身旁,像是水上飘的小石子一样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最后戛然停在薰的脚边。实在很难相信那名身材纤细的女性竟能轻松抛出那具至少超过两百公斤的巨兽尸体。不仅如此,方才明明击发数十颗子弹才收拾掉的巨兽,那名女性居然一击就取下它的性命。

「你们的警备真不像话啊。」
女子开口说道。声音虽然冷若冰霜,但听起来却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只是纯粹描述警备出现漏洞的事实,并未夹带分毫情绪。不仅如此,她甚至展露一副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态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
「您这样任意离开房间,会对我们造成困扰。你的来到是只有神盾部门成员知情的最高机密。」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我事情办完马上就回房间去。」
女子轻易撇开里拉福特的发言,举步笔直朝薰这边走了过来。
薰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她是一名令人惊艳的美女,明明穿着一袭跟性感魅力完全搭不上边的服装,反倒使她看起来更显美艳动人。女子在薰面前停下脚步,随即拿出携带型烟灰缸捻熄香烟。
「小子,刚刚就属你的反应速度最快。」
声调听起来就与方才一模一样,完全不带一丝情感,然而眼睛深处却浮现一抹淡淡的感兴趣的神色。
「说,身为人类的你为何知道它们是使徒?」
薰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能够感受到危险。他只知道当他看到那两名入侵者的同时,便察觉到一股寒意从身体内部逐渐窜升。
薰的双脚微微颤抖。每当她那鲜红双唇格外艳丽地轻轻蠕动之际,薰便可看见隐藏于她嘴里的两根尖锐利牙。而站在眼前的这名西装美女也令他感受到一股跟名唤『使徒』的怪物毫无差异的寒气。
不对,应该说是一股宛如浓缩比例高达数百倍的强烈寒气才对……



大概是对回答不出问题的薰失去了兴趣吧,只见红发女子掉转脚跟,消失于刚才现身的方位。听见骚动声的特勤人员们则仿佛取而代之似地从一楼赶抵现场。巨兽尸体被特动人员们联手搬离现场,而特勤人员一离开,长谷川祭司随即开口对深津神父说:
「据说它们好像是由座落于13号密道入口上方的那栋民宅闯进圣堂,然后从位于中庭的出口钻出密道,接着再沿着外壁一路爬上三楼。」
「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呢,有几名同志惨遭毒手?」
「安排在那栋民宅的人手共有四名。虽然现场留有血迹,却没发现尸体,大概是被使徒的其他同伴们带离现场了吧。」
吉耶咬牙切齿地捶了墙壁一拳。
「该死的怪物!」
「冷静下来,吉耶。」
「可是,里拉福特老大!那群怪物带走同志尸体的目的,分明就是打算将他们摆在晚宴餐桌上当成菜肴享用嘛!它们简直把我的同伴视为庆祝圣诞节买回家的火鸡大餐!」
「在场不是只有你感到难受啊……长谷川祭司,我似乎受了点小伤,请容我先行离开,以便包扎伤口。」
虽然看起来压根儿不像只是「一点小伤」,但里拉福特还是踩着沉稳的脚步朝相反方向离去。
薰等人跨越地上那一大滩血迹,在位于建筑物十字交叉地点的尖塔正下方的一间房间前面停下脚步。长谷川祭司轻敲房门,说了句「属下已为您带来深津神父」,房内随即传出「进来吧」这么一阵平稳的回应声。于是房门开启,薰等人被带进房间当中。
只见一名曾于电视荧幕上看过好几次的人物面带微笑坐在沙发上,此人正是第两百七十四任的罗马教宗。如今他已是一名年过七十的老人家,健康状态也时常成为媒体喜爱探讨的话题。教宗脸上浮现一抹千里迢迢地从欧洲来到极东岛国造访所留下的疲惫神色。
另外,还有多位其他人士在这房间里面。有跟薰穿着同一款蓝色法衣的男子——大概是隶属于神盾部门的特勤人员——将近十名左右。由于方才发生的骚动,导致他们个个都散发出相当紧张专注的气息。除了他们之外,另有身穿显示地位与长谷川祭司相同之特殊法衣的三名欧美籍神职人员,以及数名看似发言人与事务官的人物在场。长谷川祭司与吉耶则加入了法衣男子们的行列。
教宗正对面坐着一名年约十岁的少女。在这股由蓝色法衣男子们所酝酿出来的紧迫气氛当中,唯有端坐在接待家具组之上的两人散发出一股仿佛来自中世纪沙龙俱乐部的优雅气息。虽然薰瞬间误以为那名少女是教宗的孙女,但理所当然的教宗并没有结婚,而少女那一头宛如在流着黄金的河川里挑染而成的亮丽金发,跟她身上那袭年代有点久远的洋装十分速配。当他不由自主地看着那名少女看到入迷之际,她随即转眼望向薰,并以目光轻轻跟他打了个招呼。薰则由于过度惊慌,竟连回个招呼都办不到,只能很没礼貌地赶紧将脸撇向一旁。
当他转头望向一旁时,却见那名红发女子独自一人伫立在他的视线前方。只见她一边抽烟一边交抱双臂,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金发少女。不同于盘旋在教宗与少女身旁的那股温暖空气,现场只有红发女子周遭的空气呈现冰冷凝结状态。
察觉到薰的视线,红发女子侧目瞄了薰一眼,但她却仿佛早已忘记薰这号人物似的,再度将视线转回少女身上。
「非常感谢你应邀前来,深津神父。还得商请早已退隐的你再度出马,真是不好意思啊。」
健康状态并不理想的教宗虽然需要身旁特勤人员搀扶,却还是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深津神父则向教宗深深鞠躬行礼并主动趋前,将那只细长木盒摆在教宗前面的桌子上,再跪下牵起教宗伸出的手掌,轻轻吻了手背一下。
「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十年时光呢。自从你退出神盾部门之后……」教宗看了木盒一眼,
「以及自从神盾部门失去此物持有者以来。」
「面对在我土生土长的国家发现第五扇『门扉』这种严重事态,无能亲赴战场实在是我毕生最大的遗憾啊!」
「你太谦虚了。我听说即便到了现在,那群受诅咒之徒只要听见你的名字,仍会吓得全身颤抖不已呢!」
「那大概只是由于我一再惹恼它们,它们才会受到有机会亲手杀死我的欢喜之情影响而兴奋到全身发抖罢了。」深津神父面露苦笑。「十年是一段足以让人再也不可能重出江湖的漫长岁月。以我目前的状况,最多最多也只能扮演诱饵的角色而已啊。」
「我已透过监视荧幕目睹了方才那场惨剧。」教宗脸上浮现由衷感到心痛的沉重神情,「它们是否冲着我而来呢?」
「八成错不了。要是门扉之事被它们察知的话,肯定不会只派出那种小喽啰前来才对。」
「那就好,这代表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有充当诱饵的价值。就让咱们两个老人家一起担任扮演诱饵的职责吧!」
(什么!?)
薰以为自己听错了教宗所说的话。教宗陛下充当诱饵?这怎么可能?那位大人可是目前还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类当中,对整个天主教界最具影响力的重要人物耶!
「是啊,我将请我两名儿子代替我来保护LADY·KEY尊贵的生命安全。薰、真澄,到这边来。」
「呃,是……」
虽然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但薰还是准备依言向前,不料一旁的真澄却纹风不动。「真澄哥……」试图出声催促他的薰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真澄脸上血气全失,额头上也浮现出好几颗豆大的汗珠。纵使面对那两头怪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仍旧表现出若无其事态度的真澄,如今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僵硬。不仅如此,真澄甚至散发出一股眼看就要动手开打的气息。真澄所释放出来的杀气虽使特动人员们开始议论纷纷,但真澄本人却毫不在意。他的视线尽头可以看见那名红发女子。
「真澄!」
深津神父一声怒斥,真澄这才回神望向教宗他们,但却始终不肯挪开紧盯着红发女子的视线。现场充斥着一股只要出现极其轻微的契机,真澄就会暴冲发飙的气氛。然而遭到他怒瞪的那名女子却连甩也不甩真澄,只是静静地笔直凝视着金发少女。
深津神父打开木盒,装在里面的物品是一把剑。
「试着抽出这把剑看看。」
「在这里吗!?这……是一把真剑对吧?」
「没错。」
薰察觉到在这间房间里,以教宗为首的所有人都定睛注视着自己,于是他依言拿起这把剑。咦……薰感到十分讶异,先前深津神父抱起这只木盒时,看起来好像十分沉重的样子,但这把剑却如同以铝质制成一般轻巧。
他抽剑出鞘。所有在房间里面的人,特别是身穿蓝色法衣的人们同时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吉耶嘟嚷着说了一句「真的假的,那个不中用的小鬼头竟能……」而站在他身旁某位资深特勤人员则立刻赏了吉耶的脑袋瓜子一掌。
这是一把非常诡异的剑,左右两侧锋刃各附有好几根仿佛敲碎黑曜石制成的小刀般呈现内弯状态的尖锐突起,以固定间距串连成一道又一道的波状凹凸。但可以肯定这确实是一把纯粹以金属淬炼打造而成的长剑。仔细一看,剑身前后两面都浮现出层层刃纹,看起来就是一把利用反覆折叠金属板的技术精制而成的日本刀。薰完全无法想像到底该运用何种技术才能锻造出这把奇形怪状的长剑。
「这代表睽违整整十年之后,弗拉基米尔终于再度重返神盾部门了啊。薰,圣女就有劳你了。」
「呃,那个,可是我根本不晓得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像门扉啊、神盾部门等等,都是我今天首度听见的字眼……甚至连那两只怪物也……」
「你尚未听人对你详细描述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吧?但我的孩子啊,我只希望你能牢牢记住一点,我等天主教徒的使命,就是保护圣女的尊贵圣躯免遭那群怪物的毒手。保护这世上唯一一名能使门扉维持封闭状态的存在……弗拉基米尔的剑士会诞生在发现门扉的这个地区,相信这必然是神事先安排好的命运才对。」
教宗轻轻抱了抱薰,随即转身面向金发少女。接下来,教宗采取的举动令薰差点吓破胆子,身为神之代理人的罗马教宗竟跪在金发少女面前。教宗牵起少女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手背一下。
「圣女啊,请您饶恕老朽这具只能勉强您不得不独自背负起沉重十字架的无力躯体。」
「请您切勿挂怀,教宗大人。相信我从前代LADY·KEY手中接下这项责任,必然是命中注定的安排。正如那名青年获选成为弗拉基米尔剑士的道理一样。」
少女缓缓起身,一头轻柔的金发随即优美地晃了一晃。少女来到薰面前,嫣然微笑着对他说道:
「我叫苏菲亚·莉薇艾尔。不过自从我年满八岁之后,就不再使用双亲为我取的这个名字,而是被众人称为LADY·KEY。请你也如此称呼我即可。因为成为『门扉之钥』就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
「那个,我叫深津薰,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外表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但操着一口悦耳英国腔英语的她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高雅淑女。薰好不容易才亲了她的手背一下,整张脸顿时变得面红耳赤。
教宗对真澄打过招呼之后,接着说「那么,由于我还必须处理一些从明天开始的外交事务准备工作,请容我就此先行告退。」随即转身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的同时,房间里面跟着传来『噗』一阵粗俗的声响。为了目送教宗离去而深深低头鞠躬的薰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方才并拢双脚端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如今竟大刺刺地岔开双腿,摆出若非身上那条裙子的裙摆够长,势必造成要命事态的夸张坐姿。
「哪,蕾妮,这个男孩就是传说中的弗拉基米尔剑士吗?开玩笑的吧?他分明一无所知嘛。」
虽然不像吉耶那样夸张,却也是一串相当不符语法的英文。薰着实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说出这段粗俗英文的人是刚刚展现一口完美英国腔英文的少女』这两个相反事实串连起来。「不,这不是开玩笑。」红发女子回答苏菲亚。「除了剑主动认定的持有者之外,其他的人绝对无法抽出那把剑,如果持有者以外的人企图握住出鞘的剑身,只会换来身受重伤的下场罢了。」
「真是一把任性的剑呢。算了,反正只要蕾妮愿意陪着我就行了,其他人对我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总之,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啦,薰。」
像是为了替被少女那前后判若两人的夸张变化吓得哑口无言的薰抒发内心的感受似地,吉耶出声说道:
「真是够了,这个小女娃哪里像是传说中的圣女大人啊!」
啪啪两声,只见两名老资历特勤人员接连从左右两侧挥手各赏了吉耶的脑袋一巴掌。苏菲亚则对吉耶吐出舌头,吉耶虽然竖起中指反击,却又立刻为自己的脑袋瓜子换来一掌。
只不过这一掌所以看起来好像有点手下留情,或许是由于出手之人也非全然否定吉耶的意见也说不定。



「我等必须先回教会一趟,因为还有些事情非得向我这两个孩子讲清楚不可。」
「麻烦你确实做足行前教育,让他至少知道什么是自己非尽不可的职责好不好?再怎么说他毕竟是所谓的弗拉基米尔剑士嘛。」
「遵命,圣女大人。那么明天就请您依照预定计划行事。」
「好好好——只要去门扉那边就行了吧?」
面对深深鞠躬致意的深津神父,苏菲亚只是面向一旁漫不经心地做出回应。受命接送薰等人的吉耶一准备转身离开房间,那名红发女子也跟着举步走向房间出口。而待在房间里的特勤人员们则全部退后数步,主动让出一条通道。但这并非出于敬意所采取的行动,看起来反倒比较像是为了闪避她而自然展现的本能反应。
「那苏菲亚,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嗯,到早上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对不对?」
苏菲亚张臂抱住红发女子。由于红发女子的身材相当高脁,因此使少女呈现出仿佛搂住她腰际的模样。她冷淡地回了句「就跟往常一样」,并伸手轻拍苏菲亚的头部,苏菲亚脸上随即露出一道算不上『圣女微笑』的开心笑容。
总算被苏菲亚放开的红发女子,迳自举步从薰等人面前经过。
(咦……?)
原先感受到那股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已在不知不觉间戛然止息。感觉宛如被密封在玻璃箱里面一样。
「你分辨得出前后差异吗?」
红发女子在薰面前停下脚步。虽然薰点了点头后,红发女子随即停顿了短短数秒,露出像是在等待进一步回应似的神态,但一看出薰无法做出回应,她旋即抛下一句「因为我要外出」,并笔直迈步走向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有一扇没加装玻璃的矛枪型窗户。她伸手搭住窗框,接着如同跨越护栏似地纵身飞出窗外。
「这、这里是三楼耶!」
再加上每层楼的天花板都比一般大厦挑高许多,因此实际上可说足足有五层楼高。薰连忙冲向窗边,但她却仿佛融入漆黑的夜色中一样,怎么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照理说,刚刚敌人攀爬外墙入侵的事实应该早已促使整座圣堂进入警戒状态,但驻守于中庭的特勤人员们却没表现出察觉到她一跃而下的模样。
「那种生物只要互相接近,纵使都拥有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外貌,似乎也能辨识出彼此是同族的事实。看样子她大概是利用某种手法阻断了那种生物的辨识能力之后,才纵身离开此地吧。」深津神父走到薰身旁如此说道。「她还是一点都没变呢……每次只要一到夜晚时分,就会迳自消失于某处。」
「她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个嘛……只有天晓得。」
深津神父苦笑着耸了耸肩。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装蒜,而是给人一种当父母亲听见孩子提出「宇宙的尽头是什么模样呢?」这种问题时,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伤透脑筋的感觉。
「那个,刚刚那两只怪物现身时,我也……」
话刚说到一半,真澄已粗鲁地抓起薰的手腕。
「薰,咱们走!」
「可、可是……」
「以后别再接近那个女人!」真澄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发言,「那是个你绝对不该与她产生任何纠葛的女人!」



在返回纳菲达希亚教堂的途中,车内的空气显得十分凝重。薰想问的事情虽然多到数不清,但这股沉重的气氛却逼得他根本开不了口。
设置于轿车内的电视荧幕中,正播放着教宗要求与总理大臣会面的新闻快报。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似乎是调虎离山之计,是为了转移『它们』的注意力,以免它们发现在教宗这趟访日行程背后,隐藏着『LADY·KEY』早已离开梵蒂冈的惊人事实。而薰则被安排担任带她前往那个叫『门扉』之地的贴身护卫……薰勉强可以理解的事态仅止于此。
回到车上之后,原本还以为能够问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却变成这种情况。真澄与深津神父营造出一股宛如在沉默当中抽刀互砍的杀伐气氛。
自从听见长谷川祭司提到那个叫门扉的玩意儿存在于这个国家之后,真澄的态度就变得有点不太对劲。真澄原本误以为任务内容是某件与教宗相关的事情,但在得知实际是与LADY·KEY及门扉有关的任务之后,他的态度瞬间彻底僵化。再加上那名红发女子,真澄对她更是展现出一股极其惊人的强烈敌意。
轿车快接近教堂的地段时,深津神父总算开口说道:
「薰,你今天感觉最具威胁性的人物是谁?」
薰侧目瞄了真澄一眼,只见他紧抿嘴巴直视车窗外的景色。薰犹豫了一下才出声回答:
「那两只怪物确实很可怕。不同于真澄哥及里拉福特先生,我甚至吓得完全无法动弹。不过,我觉得那名红发女子远比那两只怪物要来得更加骇人。」
「答对了。只要她有心的话,只需花上一分钟便可杀光在那个房间里的所有神盾部门成员。如果加上你及真澄的话,或许可以再多撑个一分钟也说不定。」
「您说要带我去会见的『某位人物』,就是指那名女子吗?」
深津神父面露笑容。
「你是个好学生。纵使对你说罗马教宗要跟我们会面,即便说要你保护那名比罗马教宗更加重要的少女,你大概也无法立刻认同这些说辞吧。但我相信红发女子的存在远比百万句描述话语更具说服力地告诉你一项事实,也就是那类诡谲生物确实混杂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虽然那两只入侵者算是出乎意料的访客,不过,我想应该更浅显易懂了吧,教廷就是在跟那群可怕的怪物战斗。」
「但是,我先前曾听见吉耶先生称那位女性为『妖女』……」
「正如他所说,她确实是个怪物。日后无论如何千万不可主动挑衅她,否则只会换来必死无疑的下场。因为她对阻碍自己的人向来毫不留情。」深津神父一边扭曲嘴角露出笑容,一边伸手轻抚着残留在额头上的深邃伤疤。「不过,以前也曾出现过一名蒙她手下留情的蠢男人就是了。」
「难道您打算利用那个女人来牵制我不成!」真澄大声怒吼。
「没错,她是己方同伴。不对,应该说她是队长才对。你们四人将在她的指挥下,全力执行保护LADY·KEY的任务。」
「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杀戮专家蕾妮』、『背叛者蕾妮』、『堕天使蕾妮』……那女人被冠上的绰号净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难听字眼!我实在无法理解梵蒂冈为何要驯养那个女人啊!」
「她不是个会乖乖接受组织号令的女人,双方只是由于目的相同才联手合作罢了。不对,反而该说是我等请她提供协助较为正确。」
「这简直是对教廷的天大侮辱!」
「能从你口中听见如此虔敬的字句,着实令我感到开心呢。但是,真澄啊,你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绰号,那就是『钥匙守护者蕾妮』。她总是出现在LADY·KEY所在之处,就连历代教宗陛下也承认历代LADY·KEY之所以不致落入『它们』手中.,她的实力可说发挥了相当大的功效……但这纯属非官方说法就是了。我知道你憎恨那群怪物,但她既然身为它们的『背叛者』,那岂不就代表她已成为我方同伴了吗?」
真澄闹别扭似地再度转头望向窗外。
「原来她叫……蕾妮小姐啊?」
「你也觉得『下雨』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是吗?」
薰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其词地回应「呃……这个嘛」。外面的空气变得十分潮湿,而维持着开启状态的电视新闻气象预报,则说从明天起将有可能连续下好几天雨。
「虽然不晓得在『另一边』究竟代表何种意义,但那似乎就是她的名字。基本上,『它们』并没有名字可言。」
「另一边?」
「老爹,别再说下去了!」真澄扯开嗓门大声打断对话。「请你将薰调离这项任务,这项任务对这小子而言太过危险了。一旦得知LADY·KEY离开了梵蒂冈,残留在现实世界这侧的其余怪物们必将一起发动袭击。」
「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要薰的力量。我们的使命其实说穿了就是概括于此事之上。不然怎么着?你要薰也成为像你一样,只不过烧死了将近二十名使徒便自认已经替双亲报仇雪恨,并为此感到心情畅快的莽夫吗?」
(双亲之仇!?)
神父这番话固然出人意表,但他那过度辛辣感觉实在不像神职人员的口吻更是吓得薰半晌说不出话来。真澄倏然起身大吼:
「神父!我一直认定你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我更希望以后不要再听见你开口提起这件事!」
「抱歉,我也不自觉地变得有点意气用事了。但正如我方才所说一般,薰的事就由他自己决定吧。」神父转身面向薰。「薰,你该做出决定了。你要选择为维护世界秩序安定而挺身与那群怪物奋战,还是走上另一条路。真澄的担忧绝不夸张,有可能成为你第一份工作的这项任务,是我所预测的所有任务当中,最为险恶的一件。所以,我不会强迫你接受。纵使你拒绝一战,你我之间的关系依旧不会有所改变。自从你来到纳菲达希亚教堂的那一刻起,你便成了我的儿子。」
「……她今年几岁了?」
「你是指哪一个『她』?」
「苏菲亚小姐。」
「嗯,原来是她啊。即便是我,也没有胆量开口询问蕾妮的真实年龄啊!」深津神父虽然露出怀旧的神情,不过他一察觉到真澄的视线,随即换回正经八百的表情。「十一……不对,我想应该即将年满十二岁才对。有什么问题吗?」
「她被那群怪物盯上了对不对?」
「没错,一旦不幸落入『它们』手中,她将惨遭杀害,而我们的世界也将遭到无边的黑暗所笼罩。因此,自从她八岁那年得知她是现任LADY·KEY并受教廷保护以来,她几乎都窝在位于梵蒂冈教廷最深处的小房间里过生活。」
「那她知道自己一旦落入那群怪物手中,就会遭到杀害的事实吗?」
「当然知道,她应该早就理解到白己究竟背负了何种命运才对。」
「既然如此,那答案自是再明确不过了。虽然天主教好像存在着我所不知道的另外一面,但保护那个女孩并不违背我所信仰的神之道理。虽然我不知是否有能力与那群怪物作战,但我愿意尽力试着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自此之后,车上众人再也未曾开口。真澄以单手遮住脸庞,纹风不动地注视着窗外。而每当行驶于对向车道的车灯照亮车窗之际,薰便能看见垂挂于真澄脸颊上的一行泪水。



轿车一抵达纳菲达希亚教堂,真澄旋即不发一语地消失于自己的房间。薰则跟在深津神父身后,一同走向教会礼拜堂。薰手中抱着装有那把剑的木盒。
神父伸手探入自己胸口,拉出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只见项链上同时串着一把钥匙与一个十字架。
在礼拜堂后面的准备室里面,有一扇通往地下的暗门。平常总是大门深锁,从小神父便严禁他擅自跑进地下室玩耍。但薰及真澄在小时候却曾经有过一次偷偷找出神父藏起来的钥匙,然后擅自闯进地下室玩躲猫猫的经验。结果神父硬是将他们从地下室拖出来,并面露可怕的神情各赏了他们俩的脸颊一拳。神父怒火爆走地动手教训他们,也只空前绝后地发生过那么一次而已。之后,神父便将地下室门扉的钥匙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虽然我很想将在与它们对战过程中累积的所有经验及知识传授给你,但夜晚的长度实在不足以让我实现心愿。因此,我会告诉你它们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以及何谓我们非尽不可的义务。剩下的就由你白行从周遭人士身上去观察吸收,并设法累积成属于你自己的能力吧。」
「是。」
在打开门锁、点亮烛台蜡烛之后,两人便一同往地下室前进。
沿着漫长楼梯来到地下楼层,略湿的空气及霉味随即令人产生仿佛不慎闯入钟乳洞穴的错觉。薰以拿在手上的烛台照亮通道,只见好几扇门并排于通道两侧,一路延伸至烛光无法照亮的通道深处。原本以为当时只是由于自己年纪还小,所以才会觉得这地下空间看起来相当宽敞,但实际上恐怕是有一片远比教会腹地更为广阔的空间存在于教会地下。
神父不发一语,只以单手托住下颚。每当神父摆出这种姿势时,就代表他正在思考该用何种顺序进行说明,才能让对方感到浅显易懂。
「……那群怪物是恶魔吗?」
薰有点犹豫地开口询问。薰相信恶魔的存在,而在肯定神存在的同时,也就等于肯定了神拥有宛如正片及负片关系的恶魔存在。但如果不加思索地说出「那是恶魔」这么一句话,听起来又会让人觉得肤浅无比。
「这个嘛,就从这点开始说明似乎也不错。」神父收回托住下巴的手掌。「如果依照教廷的官方名称来解释的话,那群怪物的正式名称为『魔族』。然而,由于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时常大声挂在嘴边的字眼,因此大多以『它们』这个代名词加以称呼。据说以英文来标记污秽之人的通称,是自从英国国教与罗马天主教会断绝关系之后才衍生的习惯。这真是个不错的玩笑呢!」
「它们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它们跟一般世人所谓『恶魔』的概念其实相差不远。不对,应该要反过来说才对。在传说及怪谭当中对人类采取残忍行径的异形怪物们,并非只是民智未开时代的想像产物。我们虽然试图将人类实际受到它们狠毒对待的纪录从历史当中彻底抹除,但传说及怪谭反而成为无法湮灭殆尽的记忆残渣。在销毁这些纪录的过程中,天主教刻意选择背起『沾满血腥的疯狂信徒』这项污名。十字军、魔女审判、多到数不清的宗教裁判……世人大概都认定我们是喜爱挑起战争的偏执宗教团体吧,但我们明明从未表现出危害人类的好战态度啊!」
话说到一半,神父停下脚步。一扇生锈的铁门出现在他面前,只见这扇双开铁门上挂着一个大型锁头。神父将钥匙插进锁孔,缓缓转动,锁头随即发出轧吱声响被打开。
原来这里是一座武器库。大小不一的利剑、斧头、长枪、弓箭……每一项都是旧时代的武器,找不到任何一把枪械类的兵器。薰觉得这是一幕相当诡异的光景,因为收藏在这座仓库里面的东西,并不是用来『护身』或『锻炼体魄』的训练器具,而是以发挥强大杀伤力为主要诉求,专门用来夺取生物性命的武器。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及数张椅子。神父将烛台放于桌上,弯腰坐了下来。薰也将剑盒摆至桌上,并选择坐在神父的正对面。
「当我效命于神盾部门期间,我认定它们是所谓的捕食者。你也亲眼见到了吧?专吃人类的它们,会啃蚀人类的肉、啜饮人类的血。对它们而言,我等的鲜血、肌肉、骨头只不过是排列在餐桌上的食材罢了。它们本来应该是栖息在与我等人类世界相隔甚远之处的生物,是一种有能力将人类踩在脚底下,进而称霸整个生态系的生物。如果要与它们交锋的话,最好事先认定『它们是会吞食自己,近似老虎或狮子之类的凶猛野兽』较为妥当,这种观念至少能减轻它们带给你的恐惧感。」
薰不禁吞了口唾液。神父竟说将它们视为老虎或狮子,反而能让自己感到轻松一点……
「……这代表它们本来是居住在门扉的『另一侧』吗?」
「一点也没错。教廷自从犹太教时代开始,便持续守护门扉至今。然而在一千年前,我等却没能完成使命,导致其中一扇连接它们栖息的『另一侧』与我等所住现实世界的门扉不慎遭到某人打开。」
「但我记得您先前不是说过,在日本发现的是第五扇门扉吗?」
「据传共有六扇门扉散布于世界各地,在千年前被打开的是位于梵蒂冈的门扉。之后,可能以欧洲地区为中心而爆发的惨剧真相,则随着历史的窜改遭到湮灭,导致如今只能依靠片段纪录及残留于世界各地的传说故事,才能略窥当时的惨状,但可以肯定那是一段极为黑暗的时代。它们的支配期长达数十年之久,在这段期间内,人类变成只是为了被它们食用而豢养繁殖的家畜。据说有许多人类甚至被盖上『食用』的烙印,带往门扉的另一侧。」
「门扉的另一侧……就是地狱吗?」
「天晓得,至今仍无官方纪录可供参考。因为教廷对门扉另一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以及究竟依循何种物理法则而动等等问题一概不感兴趣。魔术师们才是投注心力研究这些问题的主要团队,据说魔术好像就是起源于门扉的另一侧啊。这大概也是造成我们与魔术师协会水火不容的理由之一吧。依照真澄所说,最有趣的事情在于两个世界的物理法则……」
深津神父突然停顿不语,随后说了句「我好像偏离主题了呢」,并面露苦笑。
「跨越数十年的黑暗时代之后,我们的祖先虽然成功关闭了门扉,却也在这段遭到支配的漫长期间遗失了所有提及门扉确切位置的情报资料。在往后的千年岁月之中,人类一共寻获六扇门扉当中的四扇,并全数纳入教廷管辖之下。那些由于门扉遭到关闭而滞留在这个世界的异形访客们试图再度打开门扉,我等则因为深知绝不能让它们得逞而持续着这场永无止境的战斗。」
「如今,描述第五扇门扉所在地点的纸条被我们发现了……」
深津神父点了点头,将原本镶嵌在这个房间大门上那个布满铁锈的锁头摆到桌上。
「遭到弃置长达千年时光的门扉,其封印效果必然如同这个锁头一样变得十分脆弱。就像即将被巨浪冲垮的堤防、仿佛灌气灌到几近爆裂的汽球一般,非得尽快重新上锁不可,而圣女正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够完成这项重责大任的人。不论任何时代,都会有一名身为门扉钥匙的女性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只要她一丧命,身在某处的某人就会立刻被赋予这项宿命。由于不知为何总是由女性扮演钥匙一职,所以教廷便称她们为『LADY·KEY』。」
「而保护位于世界某处的LADY·KEY、修补门扉封印、与魔族交锋……这就是神盾部门所背负的使命吗……?」
「并非全由神盾部门一手包办。正如『神盾』之名所示,这个部门有点像驻守于梵蒂冈境内的教宗亲卫队,同时也必须担任LADY·KEY的贴身护卫。而真澄所属的战槌部门,则是个攻击性的组织,专门狩猎散布于世界各地的魔族份子。『神盾』也是隶属于教廷所有对抗魔族相关机构的总称,因为我们就是守护这个世界的盾牌……你真是个理解迅速的好学生,可惜的是你遗漏了一个问题。」
「咦……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神父闭口不答,迳自打开木盒拿出长剑。薰明明只凭单手便能轻松举起这把剑,神父却表现出即便以双手捧住,仍然觉得十分沉重的模样。
「替我拔出剑身吧,这把剑的所有权已从我身上转移至你手中了。」
薰接过长剑并拔剑出鞘,果然还是如同纸糊道具一般轻盈,但剑身却绽放出一阵非比寻常的淡淡光辉。
「仔细看着。」
当神父从薰手中拿起长剑的那一瞬间,那握住剑柄的手掌立刻窜出一道火光。手掌内侧旋即如同用力握住锋利剃刀似地裂开,并喷出大量鲜血。
「神父!」
「正如你所见,这把剑拒绝被持有者之外的人使用,纵使前任持有者也不例外。就像苏菲亚小姐所说,它是一把非常任性的剑。」深津神父痛得边皱着眉头边将长剑放回桌上。「然而,这把『弗拉基米尔』却是教廷代代相传的武器当中,被喻为最高杰作的一把宝剑。据传千年前当门扉被打开之际,身为持有者的骑士就是靠这把宝剑斩杀诸多魔族,并顺利完成关闭门扉的任务。之后,这把剑便成为神盾部门的精神象征。」
「可、可是我究竟是在何时被这把剑选上的?今天不但是我首度接触到它,更是第一次知道这把剑的存在耶!?」

「不,你以前曾经摸过它一次。」
「不过我……」
「那是发生在你小时候的事,你根本不记得了。」
薰确实不太记得年幼时期的往事,即便他试图回忆自己亲生父母的容貌,也只是仿佛在浓雾弥漫的路上迷失方向一般,总是抵达不了位于记忆深处的终点站。
(话虽如此……)
他也注意到另一件更令他耿耿于怀的事情。他听说自己大约是在十年前因为父母双亡才被深津神父收养。依照今天听见的描述加以推算,便可发现神父是在收养了自己的同一时期,宣布退出神盾部门。
(神父是否一开始就怀着让我成为弗拉基米尔接班人的想法,才耗费精力教导我修练武术的……)
在薰脑中萌生的疑惑,仿佛对神的存在产生怀疑一般,伴随着尖锐的痛楚刺穿了他胸口。
「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这把剑有点可怕。」
薰连忙岔开话题,但他这句话并非谎言。薰在国中时代曾一度看过剑道部顾问老师特地带至学校的日本刀,当时远比其他部员更受真剑光芒震慑的他,甚至不敢伸手试拿出鞘的利剑,但若与手中的弗拉基米尔比起来,那把日本刀简直就跟美工刀没啥两样。
「没错,这把剑的确带有一股魔导之力,但你非得加以运用不可。这把剑具备一边封锁它们的再生能力,同时斩断它们肌肉组织的克魔攻击性。反过来说,光用一般刀剑劈砍它们的话,伤口一定会在攻击者抽离刀锋的瞬间愈合,使外表看起来毫发无伤。」
「但里拉福特先生却以手枪杀死『它们』?」
「那是神盾部门专用的枪械,子弹八成经过了特殊加工。然而,那不是问题所在。为求正确起见,我得说你所看见的它们,实际上并不是『它们』。」
「这是什么意思呢?」
「早先袭击圣堂的那两只怪物并非来自门扉另一侧的魔族份子。魔族份子能够透过尖牙及鲜血,让人类变成绝对服从它们指示的奴隶。成为奴隶的代价是可以获得极端惊人的体能及长生不老的寿命。」
「那就是所谓的『使徒』……吗?」
「如果要以正确名称来称呼的话,你要叫它们为僵尸或吸血鬼都无妨。因为那也是从与它们有关的记忆残渣转变而成的怪物。那两只怪物原本是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同胞,但你千万不可对沦为魔族手下的家伙们怀有『它们本是人类』的想法。它们自从肉体遭到改造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染上了与主人一模一样的嗜好。你也亲眼看见它们是如何对待自己所杀害的人类吧?从吃下同胞血肉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再也不配称为人类了。不过薰啊,切勿认为正牌魔族份子不过是比今天那两只还要强一点的高阶怪物罢了。今天那两只终究只是下等眷属而已,真正的魔族可是层级截然不同的可怕存在。」
神父再度拿起弗拉基米尔,剑身因拒绝神父而割伤神父的手掌。伤痕虽然逐渐由手腕朝手臂部位延伸,神父却依旧以鲜血淋漓的手掌紧紧握住剑身,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薰。
「钥匙的功能是什么?」
由于神父突然转变话题,导致薰不禁「咦?」地回问一声。
「这是方才那个未完话题的后续,也就是在你提到的神盾部门所负的使命当中,还少了一个答案的话题。」
瞬间薰感受到今天最令他毛骨悚然的一股寒意,他知道自己的脸部肌肉正逐渐变得僵硬。
钥匙的功能不只是用来上锁而已。
「你果然是个相当聪明的学生。没错,钥匙也可以用来打开门扉。残留在人类世界这边的那群家伙,正处心积虑地试图从我们手中夺走LADY·KEY,以便再度打开门扉。只要活生生地挖出她的心脏,将心脏内的鲜血奉献给门扉,阻隔人类与魔族世界的围墙就会再度遭到撤除。她是一把双刃剑,所以她才会被它们盯上。」
神父将出鞘的弗拉基米尔递至薰手中。
「其实结局都一样,当你认定再也保护不了她的时候,务必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了她。」


ACT·3 巴比伦的巨扉


这是倒数第二糟糕的组合啊……薰心想。
薰及真澄坐在奔驰于高速公路上的这辆轿车后座,吉耶则负责掌控方向盘。当然啦,最糟糕的状况就是蕾妮及真澄坐在同一辆车上,自己又不幸成为两人的夹心饼干,但幸好她如今跟苏菲亚并肩坐在前面那辆轿车的后座。
如同舌祸化身的真澄自天亮以来便未开口讲过任何一句话,只是紧握法杖定睛瞪视着行驶于前方的轿车。但手握方向盘的吉耶心情似乎并不糟,反而很轻快地跟着汽车音响所播放的音乐打起节拍。这是一首由『枪与玫瑰』所翻唱,名叫「怜悯恶魔之歌」的歌曲。枪与玫瑰不但是个很难归类为庞克乐风的乐团,同时也是个离所谓虔诚福音音乐这类形象极远的音乐团体。看样子不管是庞克族也好,或是隶属教廷的特勤人员也罢,吉耶似乎都是一名包容范围相当宽广的人物。
隔天,薰等人再度经由那条密道集结于史翁吉安蒂圣堂。等教宗边受媒体采访阵容包围吵吵闹闹地离开圣堂之后,隔了三十分钟左右,真正的VIP才悄悄地溜出圣堂。
苏菲亚及五名护卫分别搭乘两辆平凡的中型国产车,一路赶往门扉的所在地。薰只听说目的地位于东京都内的某个地方。由于受到教宗调虎离山的外交行动影响,以致到处都可看见警方所设下的盘问点,而将装于布袋内的弗拉基米尔摆在膝盖上的薰虽然紧张得脸色发白,不过负责驾驶前面那辆轿车的里拉福特开口说了几句话之后,负责盘查的警察立刻恭恭敬敬地允许两辆车子离开。看样子教廷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力似乎远比薰所想像的来得强大许多。
往行驶于前方的车辆一看,可以清楚瞥见苏菲亚的侧脸。她如同前来参观东京的外国旅客般,边指着各个不同方向边开开心心地跟蕾妮聊天。她那兴奋奔放的笑容显示她确实只是个十一岁……即将年满十二岁的少女罢了。
(如果保护不了的话,我就必须亲手杀死那女孩吗……)
薰突然感觉膝盖上的长剑变得格外沉重,他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一旦落入敌人手中,她就会为了被用来打开门扉而惨遭杀害,所以必须在事态演变至那种地步之前,由我方抢先动手杀了她……反正结局都一样。
道理他可以理解,但办不办得到却是另一回事。
自己只是为了听命执行那种行动而被抚养长大的吗?
追根究柢,其实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为了不让它们打开门扉,有时也会碰到非得狠心杀害年幼少女不可的状况。』一说在薰的内心尚未具体成形。甚至,他也是直到昨天晚上才首度得知怪物的存在。但如同自己亲身父亲的人物开口吩咐自己必须动手杀害少女一事,却不断打乱薰的心思。想请深津神父解答的问题明明多到数不清,但自从听见他如此吩咐自己之后,薰就再也无法正视神父的脸庞。
「那个,吉耶先生,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因为真澄散发出一股不适合与他交谈的险恶气息,所以薰转而询问手握方向盘的吉耶。
「OK,当然可以。就让我以前辈的身分,指导你如何做好面对各种不同状况的心理准备吧!」
「请问各位在碰到紧要关头时,是否也会……」
薰发现自己正打算提出一个很蠢的问题,于是连忙将还没讲完的话吞回肚子里去。照理说绝不可能只有自己收到那项指令才对,另一方面他更害怕真的听见「嗯,届时当然会杀了她啊。」这种答案。
「搞什么鬼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啊,这,那个……苏菲亚小姐看起来好像跟蕾妮十分亲近的样子?」
「只要一有时间,她总是紧紧黏着那个妖女不放呢!大概是因为自从接受梵蒂冈保护以来,那个女人就一直待在她身边,所以才会变得那么黏她吧?」
用字遣词虽然粗鲁至极,但却感觉不出他对苏菲亚怀抱任何恶意。
「苏菲亚小姐知道吗?蕾妮小姐她……并非人类的事实。」
「废话。说穿了,她只不过是个小鬼头而已啦。她八成认为那名不知何时将背叛咱们的妖女是个会挺身保护她的超人或什么英雄吧!」
「真是这样吗?因为,那个……您一点都不怕蕾妮小姐吗?我总觉得就连小孩子也能清楚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才对啊……」
「我怕都怕死了。如果不是任务需要,我压根儿不想靠近她方圆三十公尺以内啊。看见那个妖女还不会吓得双脚发抖的人,就表示他肯定早已失去人类应有的求生本能。不过呢,也因为我相当敬畏深津神父,所以根本无法主动开口与他交谈,但你不是总能稀松平常地跟他说话吗?我想她的状况大概就跟这个例子差不多吧?……咦,你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薰实在不敢老实搬出『因为你讲出的话格外有道理,害我不小心吓了一跳呢』这段话做为回应。「那为何蕾妮小姐要保护苏菲亚小姐呢?」
「不知道,至少神盾部门当中没有人知道原因。或许只有教宗老头知道答案,也或许连老头子都不晓得真正的原因也说不定。但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教廷根本就是脑袋有问题嘛。因为在门扉被关闭后这段超过千年的岁月当中,梵蒂冈一直都委托她担任贴身护卫,保护历代LADY·KEY免遭怪物残党的毒手啊!」
「你说千年以上!?」
「所以女人是不能只看外表来推算年龄啊!」
「等等,她的实际年龄固然惊人,但我更讶异的是『不知何时会背叛我们的女人』为何能够持续保护LADY·KEY长达千年之久……」
「……我哪知道啊!」吉耶颇不高兴地说道。看样子他情绪外露的程度似乎几近百分之百。「直接去问她本人不就知道了吗?但你这可爱的小子很有可能会被她吃掉就是了,我是说,真的吃掉喔。」
一样白色物体从薰眼前飞掠而过,是真澄的法杖。
「别在我面前开这种无聊玩笑,否则我会让你那颗刺猬头变得更加花俏。」
真澄边以法杖杖尖抵着吉耶脸颊边开口说道。原以为昨天那场未完的争执又要重新上演,不料吉耶竟立刻向真澄道歉。
「……歹势,我不是故意说的啦。昨天我看过你的纪录档案,非常清楚你为何会那么憎恨它们,甚至不惜依靠那些诡异法术的力量。因为你的双亲在你眼前……」
「叫你少废话,听不懂是吗?」
这大概并非出于刻意,纯粹只是法杖呼应真澄的激动情绪而自行发出一道蓝白色火光。车内传出一道类似静电现象所引发的『啪叽』声,吉耶随即伸手捂着脸颊,车辆跟着打滑了一下,通讯麦克风立即传来里拉福特询问「怎么了?」的声音,吉耶马上丢出一句「没事」做为回答。
「真是够了,我都说我不是故意的嘛。现在我可是负责驾驶这辆轿车的司机耶!」虽然吉耶先关掉麦克风才提出抗议,不过被真澄那双投射在后照镜当中,夹带疯狂气息的凶狠眼神一瞪,他随即耸耸肩并抛下一句:「……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便再度转头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薰则透过方才这段对话,充份理解到真澄对于有关『它们』的一切怀着强烈憎恨的最主要理由。
(真澄哥的双亲被它们吃掉了,而且……是当着真澄哥的面……)



染上一层铅灰色的天空,对都会区的大街小巷吐出阵阵令肌肤感到黏腻不堪的潮湿空气。
「就是这里吗?」
一走下车,薰立刻不由自主地抛出这个不知询问对象究竟是谁的问题。
因为目的地是一座废墟。
希普诺西斯大饭店,是一间在将近三十年前沦为号称『昭和最惨重大火灾』骇人灾难发生舞台的饭店。包括消防队员在内,共有将近两百条人命葬身火窟,伤患更是多到算不完。对饭店经营者及被害者家属而言,最不幸的是这场大火发生在更新火灾保险契约的作业审核期间,导致尽管是一场伤亡惨重的大型灾害,事后却领不到一毛保险理赔金。最后,经营者因无法支付被害者家属的庞大赔偿金而被迫宣布倒闭,只剩下这栋明明位于都心黄金地段,却无人敢收购整修,至今依旧维持着焦黑外观的大楼废墟静静伫立于此。诅咒及怨灵出没的谣言更是不绝于耳。在乌云满布的天空底下,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看起来仿佛蒙上一层昏暗的阴影薄纱。
「错不了,里面发现了可以证实纸条描述的物品。」
里拉福特一边翻阅记事本一边冷淡地回答他。不同于昨天的法衣装扮,今天由于身上穿着一袭商务西装,使得他看起来愈来愈像个公认会计师。里拉福特阖上记事本,露出夹带「还有其他问题吗?」含义的表情看着薰,薰却因不晓得该问些什么才好,只好轻轻摇了摇头。
吉耶打开轿车行李箱,拿出手电筒分发给一行人,随即看见一名头戴安全帽、身穿土木工程公司制服,有着一身黝黑肌肤的中年男性主动靠近过来。
「哎呀……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乍看之下他们一行人的确相当诡异。薰虽然穿着看似普通高中生的便服,不过手上却拿着一只装有神秘细长物体的袋子。苏菲亚、蕾妮及真澄都维持着跟昨晚一模一样的装扮——也就是走西式风格的飘逸洋装、男用黑色西装及深红色长袍。里拉福特的公认会计师服装虽然正常一点,不过如果出现在※丸之内也就算了,但跟这座拥有数十年历史的饭店废墟实在太不搭调,最扯的当然非吉耶莫属,他展现出由皮夹克及一大堆安全图钉营造而成的浓厚庞克时装风味,昨晚拿掉的耳环及鼻环也全都扎实地挂在脸上。(译注:东京各大企业总公司集散地。)
的确,如果置身在这座名叫东京的都市当中,纵使看见有人打扮成他们这副模样逛大街,相信也不会有人感到在意才对,但如果六个风格迥异的人物凑在一起现身,势必异常引人注目。根本无法想像这群人究竟为了什么目的齐聚一堂,而且还在废墟前面分发手电筒。
只好用『我们是来拍摄连续剧』这套说词瞒混过去……就在薰心生此念,整个人惊慌失措之际,他突然看见有个东西仿佛沿着丝线往下垂降的蜘蛛一般,从蕾妮的衣袖里滑了出来。那是一个用近似钢琴线的细绳绑住三角锥状尖锐金属块所构成的物体。她的手明明毫无动静,金属锥却如同探龙针一般,迳自在前方的地表上空绕起圆圈。
「麻烦你把那玩意儿收起来,他是先行潜入日本的神盾部门联络员。」
「立刻确认他的身分。杀死目标物再藏匿于人皮底下伺机而动,是魔族的拿手绝活。」
联络员咂了下舌头,拿出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指头。利用里拉福特取出的帕多格洛斯石碑确认身分无误之后,蕾妮总算将金属锥收回衣袖里面。联络员先怒瞪了蕾妮一眼,接着开口说道:
「这边没有任何问题。昨晚有一对情侣开车来此,大约停车休息了一小时左右。为求保险起见,我派人跟踪他们回家,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你有安排什么人驻守那座地下停车场吗?」
「没有。一开始发现此处时,我曾调派几个人负责看守,却都落得撑不到几小时便呕吐不止,并被其他伙伴扛出废墟的下场。会是那玩意儿造成的吗……」
「大概错不了吧。话说回来……那名男子应该没有任何动静吧?」
联络员点了点头,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
「我在那人藏身之处的周遭一公里内安排了三十名同志展开监视,但至今只看见侍从进出宅邸,并未察觉任何可疑动静。」
「我知道了,假设发现那名男子……」
「很危险,立刻减少人手。」
蕾妮已在不知不觉间伫立于两人背后,两人同时惊讶地回问:「你要我们减少人手!?」
「如果你们所说的跟我所想的是同一名男子,那么在他周边布下那么多监视人员实在太危险了。」
「但、但对手是……」
「正因对手是那名男子,所以不管派出百人也好、万人也罢,凭你们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伤他一根汗毛。最后只会落得投入多少人力,就必须准备多少块墓碑的下场。只要在宅邸正门及后门各安排一组双人搭档监视即可,绝对不可再增派人手靠近那间宅邸。」
「钥匙守护者蕾妮啊,请您允许我提出反驳意见。」身为联络员的男子以相当恭敬的话调说道,但瞪视着她的目光却充满挑战意味。「教宗陛下都已经来到日本访问,那名男子应该也会将严格化的监视解读为理所当然的发展吧?如果不严加监视的话,不是反而显得很不自然吗?监视人员并非神盾部门的直属人员,我们没有告知他们有关LADY·KEY的事。万一不幸被那家伙抓走,他们也不致于被套问出真正的使命才对。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你对那家伙的个性解读似乎有点误差。那家伙是个会认真去实行『有些令我感到不爽的家伙在宅邸附近逛来逛去,我就去干掉教宗那老头子,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这类离奇突发想法的男子。而这世上没有人阻止得了他的一时兴起。你懂是不懂?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别诱使他产生兴趣,别干出类似吵醒沉睡小婴儿的愚昧行动。」
蕾妮背对两人迳自走向团团围绕饭店用地的高耸围墙,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地突然转身望向他们。
「另外,我不是对你们有意见,而是由于你们的行动会对我造成妨碍,因此我才对你们下达『现在立刻住手』的命令。」
方才明明遭受那么激烈的挑衅,她那完美无瑕的美艳容貌竟未浮现丝毫波动。相反的,联络员却宛如被丢进暴风雪当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原先表现出来的挑战态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苏菲亚『咧~』地对联络员吐出舌头,这才转身追上蕾妮,伸手轻轻抓住她的西装衣摆。
蕾妮抬头仰望彻底封锁住饭店遗址的围墙,高度大约三公尺多,上方还缠绕着一大片布满铁锈的带刺铁丝网。蕾妮一手搂住苏菲亚,下一秒钟就看见她连助跑都不需要,就抱着苏菲亚,身形轻灵地飞越了这面高耸的围墙。她展现出任由身上西装随风飘舞,仿佛视重力为无物的慢动作,悄然降落到围墙另一侧,甚至连着地的声音也没听见。
在场男性与其说被她那卓越的运动能力吓到傻眼,倒不如说是深深受到她那一连串动作散发出来的优雅气息所吸引。头一个回过神来的是真澄。
「该死的妖女,居然擅自展开行动!」
真澄转眼环视周遭一圈,立刻拔腿冲向位于围墙旁边一扇被铁链绑住、离他们约十公尺远的便门,举起法杖以闪电击断铁链之后,也跟着消失于围墙内侧。
「关于方才那件事……该怎么办呢?」联络员支吾其词地说道。
「就听从她的吧。她的资历远胜我等百倍以上,麻烦你跟长谷川祭司联络一下。」
里拉福特叹了口气,这才举步走向真澄所打开的那扇便门。联络员则是面无血色地转身离开现场,薰与吉耶也跟着里拉福特一起推进。
「那个……她是队长没错吧?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压根儿不把我们放在眼中呢……」
「没错,她只把我们当成后勤人员看待。在获召参与这项任务之际,她就当面对我们说了这句话。其实这也很理所当然啦,在这整整千年的漫长光阴中,她亲自见证了历任LADY·KEY重新封印门扉的作业流程。因此,她是一个熟悉LADY·KEY所有一切的女性,这点绝对没错。」
「……既然如此,那我们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无论她对我们有什么看法,都无关紧要。因为保护LADY·KEY免遭它们的毒手,就是我们的使命。不是吗?」
一走进饭店用地,刚好目击到真澄消失于建筑物当中的瞬间。三人加快脚步穿越水泥地面残破不堪、遍地布满杂草的中庭。
「啊,对了,其实我们肩负一项非常重要的『后勤』任务,那就是入夜之后,LADY·KEY的护卫工作将改由我们全权负责。」
「什么!?」大吃一惊之后,薰才回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光景。「经你这么一说,昨晚蕾妮小姐确实在纵身飞越圣堂窗户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呢……」
「白天时分的她虽然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LADY·KEY身旁,不过每当夜幕低垂,她便会动身离开LADY·KEY的房间,就此消失于黑暗之中。听说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不断重覆着同样的行动。所以,只要一到晚上,大家都会变得格外紧张。因为说实话,她虽然倍受排挤,不过众人也十分认同她的实力。」
「她到底都跑哪儿去了呢?」
「天晓得。」里拉福特露出跟深津神父一样的表情。「我曾经一度派人跟踪她,不料却被轻易识破,那名特勤人员在收下她发出『下次我会宰了你』的宣言之后,面无血色地回来报到。虽然没有遭到暴力的痕迹,但他最后还是退出了神盾部门。」
「那个妖女一定是吓到了啦。因为只要到了晚上,魔族及使徒就会变成更加可怕的存在啊!」吉耶从旁插嘴说道。
「但她的力量也一样提升了,两者相减的结果还不是扯平了?拜托你多用点脑筋思考好不好?」
吉耶一脸困惑地思考片刻之后,这才很难为情地抛出一句「少啰嗦啦」。
「它们的力量……会变强吗?」
「在惨遭魔族毒手而丧命的教廷特动人员当中,其实有高达八成都是在夜晚遭到杀害。牺牲者数目以深夜十二点达到最高点,呈现出一条起伏程度相当激烈的曲线。当然啦,蕾妮小姐的离去也是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然而我个人却也实际感受到夜色愈深、它们就变得愈加凶暴的不争事实。就跟笼子里的野兽突然兽性大发的感觉没啥两样。」
「流传于世界各地的各种奇异怪物的传说,只不过是用来隐藏它们所留下的历史伤痕罢了……它们是名副其实的怪物呢……」
「喂喂喂,你在怕什么啊?只要找到门扉,叫LADY·KEY重新上个锁,然后再把她送回圣堂不就结束了吗?真是个没用的小鬼耶。简言之,只要整个作业流程别拖到晚上,就不会发生任何问题啦。」
咦……薰不禁感到纳闷。刚刚自己究竟是被吉耶瞧扁了呢,还是得到他的关心呢?
里拉福特小声地对薰说道:
「如何?他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庞克小子对不对?」



进入饭店的一行人朝着地下停车场迈进。
六人摆出由真澄及里拉福特带头,苏菲亚及蕾妮走在中间,薰与吉耶负责殿后的队形。只不过真要说的话,感觉上比较像是为了配合任意行走的蕾妮,其余四人才选择这种围绕在她身旁前进的阵形就是了。薰等人虽然十分依赖手电筒的灯光,但蕾妮似乎根本不需要那种小道具,时常不发一语地跟走在前面的两人唱反调,惹得真澄心情相当不愉快。
地下的二个楼层都被用来当成停车场使用,一行人一路走到最底层。在数十年前发生大火时遭到弃置的老旧车辆当中,有好几辆已被地下的湿气腐蚀成布满铁锈的不堪模样。
「照理说应该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存在于这个楼层中,请大家分头寻找。薰,纵使发现那块巨岩,也绝对不可自行伸手触摸。知道吗?」
「啊,嗯。」
一行人就此散开,各自溶入面积极为宽广的黑暗中。
薰利用手电筒发出的细小光束探照四面八方,总觉得好像只要一挪开手电筒的光束,周遭的黑暗就会瞬间蠢动起来,并蹑手蹑脚地从背后蜂拥而上。这股格外奇特的沉闷气氛,令薰忍不住紧紧搂住自己的身子。
打从看见饭店时就感到不祥的气息。一开始以为那是由于自己知道曾有两百条人命葬身于此所致,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因为这里的空气里混杂着某种不明的物质。
现场还有另一名跟自己一样,以单手抱着身体、面露不安神情环视着周遭的人,就是苏菲亚。『钥匙守护者蕾妮』伫立在她身旁,苏菲亚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着蕾妮的西装衣角。
「苏菲亚小姐您也感受到这股压迫感了吗?」
「我又没说我很害怕,我一点都不怕好不好。我已经看过很多比这更可怕的玩意儿了啊!」
「真、真对不起。」
薰一出声道歉,苏菲亚随即一边注视着薰一边挺直背杆。好像极力强调「虽然身高不如你,但我可是比你来得成熟稳重多了呢!」一般,不过另一只手却始终不肯放开蕾妮的衣角。
「我虽然感受不到,但那八成是从封印效果渐弱的门扉中渗漏出来的瘴气吧。人类会感到不舒服是很正常的现象,毋须为此感到难为情。」
「我、我既没有感到难为情,也一点都不害怕。就算少了蕾妮陪伴也没关系啦!」
苏菲亚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放开蕾妮的西装衣角,并以紧握成拳头状的双手抵住自己的胸口。
「苏菲亚小姐,建议您还是别一个人落单比较妥当,这个空间似乎不太对劲。」
「我都说我一点也不害怕了,你听不懂是不是!我这就把『咒封』找出来给你们瞧瞧!」
苏菲亚跨着大步走进黑暗当中,接着只听到黑暗中传出一阵「别挡路啦,刺猬头!」、「我说过不准叫我刺猬头,你还故意这样叫!」跟吉耶起争执的吼叫声。
突然觉得那两人的对话有点好玩呢……就在他心生此念之际,蕾妮主动开口与薰交谈。
「别对那孩子抱持负面情绪。」
「我并不认为她是个坏女孩。」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千万别误会那孩子』,而是不论对受保护者产生正面或负面情绪,结果只会在执行任务时造成妨碍。」
「但……你不是十分疼爱苏菲亚小姐吗?」
「为何如此认为?」
「你自己看……」
薰悄悄指向黑暗之中,只见一道格外娇小的人影在距离约十几公尺远的地方徘徊不前。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反而露出偷偷观察这边的模样。
「我认为她应该不会对不带任何正负面情感,纯粹怀着尽忠职守的想法与她相处的人表现出那种态度才对。」
「……你的说词十分有趣。你是头一个透过苏菲亚的态度来分析我个人特质的人。」
蕾妮以一点都不有趣的冰冷视线瞄了薰一眼之后,随即留下高跟鞋所发出的清脆声响,迳自举步走向苏菲亚。
「喂,各位~快点过来这里!」
吉耶嘹亮的嗓音传入耳中。一行人以他手中挥舞的手电筒光束为指标,重新集合起来。
有一块表面凹凸不平的巨大岩石从墙壁一角延伸而出,体积大小差不多等于半辆小型轿车,感觉宛如一颗与墙壁合而为一、却有四分之一裸露在外的巨大球体,看起来既像是自然物体,却也很像人工物体。只有那块巨岩周边的水泥铺装未能完工,同时还占掉了足以容纳两辆轿车的停车空间。
「饭店业者为何没在建造停车场时,动工挖掉这块巨岩呢?而且总觉得这颗大石头实在点……」
虽然薰差点接着说出『可怕』这两个字,但又觉得说了好像只会惹来苏菲亚一顿臭骂,所以他赶紧把这两个字吞进肚子里。不过,就连直到方才为止,还一直气呼呼地鼓着脸颊的苏菲亚,如今也像是躲在蕾妮背后一样,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这块巨岩肯定就是先前联络员曾经提到,导致负责监视此地的特动人员接二连三被送进医院的元凶。
「就算很占空间也拿它没辙啊!是否请真澄说明一下比较妥当呢?毕竟这是属于他的专业领域嘛。」
「这才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我用的是精灵魔术,这却是某种黑魔法。别随便混为一谈好不好!」平常就算别人拿『外法师』一词加以贬抑,脸上依旧挂着若无其事神情的真澄,如今却相当不高兴地说道;「但我确实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咒封。」
「所谓的咒封是指?」
「咱们不是时常听说有什么只要在施工时不小心碰到,就会招来报应的小庙或神像吗?其中有九成或许纯属偶然,不过剩下的最后一成就是必然会发生的灾厄,而……这玩意儿就是必然发生的灾难源头。如果有人试图触碰这玩意儿的话,极端强烈的『不幸』就会立刻降临。所以在建造这座停车场时,业者只好原封不动地留下这块巨岩。我猜三十年前那场彻底烧毁这间豪华饭店的大火灾,八成是某位住宿旅客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触摸了这玩意儿,导致降临到那名旅客身上的『不幸』祸延整间饭店,才会造成那么悲惨的结果吧。真是够了,居然做出这么麻烦的玩意儿。」
「这是『它们』制造出来的东西吗?」
「我也不知道啊。假设这玩意儿真是出自它们手中,那就真的糟糕了。因为这代表在过去漫长的千年岁月之间,它们曾经造访过此地。」
「意思就是说它们知道门扉位于此处……算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那么,真澄,这玩意儿就拜托你啰。」
「拜托我?」
「当然是解除加诸在这块巨岩之上的咒封啊。我听说并非神盾部门成员的你之所以获召参与任务,主要就是为了请你解除这个咒封耶。」
「喂喂,拜托别强人所难好不好?我的魔术跟这玩意儿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系统派别耶。这就跟我明明想转开一根螺丝,你却拿一把锯子给我的道理没啥两样……看来教廷确实该考虑成立一个魔术研究部门比较妥当喔。」
里拉福特虽然瞬间愣了一下,不过却也很快就回过神来。
「你有认识什么能解决这玩意儿的黑魔术师吗?」
「……所谓的黑魔法,就是借助『另一侧』的力量所施展的法术。因此钻研至一定水准之后,如果想继续深造的话,就非得与魔族缔结关系不可。虽然魔术师协会称这种行径为『跨越界线』,并会立刻给予除名处分,不过据说这世上还是存在着好几名暗中与魔术师协会维持交易关系的黑袍魔术师。」
「中立的红与混沌的黑……换句话说,可能有办法解除咒封的家伙,基本上都跟魔族有往来是吧……」
「跟使徒不同的是他们并未服从魔族份子,因此还有交涉的空间可言,只不过我个人真的很想亲手干掉那些与魔族交易的垃圾就是啦。关于你方才问我『你有认识什么能解决这玩意儿的黑魔术师吗?』这个问题嘛……我只知道在我师父认识的朋友当中,是有那么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家伙啦。不过,他却是个会让你们觉得相较之下我其实还算可爱的超级神经病,竟然对自己名列教廷人类黑名单前十名一事感到洋洋得意呢!如果你们能够接受那家伙出手相助的话,那我倒是可以请师父设法联络就是了。」
大概是猜到那名人物的真实身分吧,只见里拉福特瞬间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得出别无选择的结论。
「……大概得花多少时间呢?」
「他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到的地点是在地球另一侧,而且是整整一年前的事啰。」
「我的天啊!我们已经不惜劳烦有病在身的教宗陛下降尊纡贵,才让事情进展到这种地步耶!总之,还是麻烦真澄请你师父替我们找寻那名黑袍魔法师的下落吧,所有责任都由我……」
「能打个岔吗?」
蕾妮从旁插嘴说道。
「哎呀,我都忘了有个真正的黑魔法专家在场嘛!」
真澄虽然撂下一句仿佛毒素结晶的狠毒讽刺,蕾妮却回了句「没这回事,我对黑魔法仅止于知识方面的涉猎罢了。」半充耳不问地轻松带过。接着,蕾妮转眼看着薰。
「我一直以为找这小子来的目的就是要他破坏这玩意儿,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以弗拉基米尔所拥有的强大克魔攻击性,照理说应该可以轻松斩断这个咒封所蕴含的黑魔法力量才对。」
「给、给我等一下,你这臭女人!难道你要叫这个根本没有半点魔法知识的毛头小子动手解除咒封!?」
「如果你有其他替代方案的话,尽管说来听听无妨。但是,休想要我同意让那个来路不明的黑袍魔法师接近苏菲亚这类可笑的提议。他们只是一群有可能为了换得一把药草而不惜将苏菲亚出卖给魔族的下流东西。」
「这种小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等咒封破解之后,我会立刻宰了那个鸟黑袍魔法师。但我的意思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那家伙再怎么恶质下流,咱们也只能借助他的力量啦。你真是个有够肮脏的女人啊!」
「我很肮脏?」蕾妮一脸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真澄这番怒骂虽然带着形而上的意义,但这名美女八成是世界上最不适用『肮脏』这个字眼的人物吧。「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思考逻辑,身旁明明有人可以立刻完成必须尽快处理的事,你却打死不让他出手,甚至要咱们选另一种风险较高的方法?难不成这个小子只是随团参观而已?」
真澄顿时哑口无言。
「真澄,你先冷静下来。蕾妮小姐说得对,这么做说不定会导致对方察觉教宗陛下的访日行程只是障眼法啊!」
「……里拉福特老兄啊,你打算逼薰淌这浑水吗?」
「你误会了。但与其等待目前行踪不明的魔法师,而让LADY·KEY滞留在这个国家境内,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吧?」
「我愿意试试看。」薰斩钉截铁地说道。除了那名面无表情的女性之外,其他众人都面露惊讶一同转头望向薰。「请告诉我破解咒封的方法。」
「千万不可啊,薰。这块岩石已远比当初完工时来得危险许多。它就像颗电池,会吞噬因触摸过它而惨遭『不幸』之人的怨念,藉以不断累积能量。一旦处理不当,那场火灾所有牺牲者的怨念将全数落到你身上。那会是一股不仅这辈子,就算你投胎转世十次也无法消弭殆尽的强烈诅咒啊!」
「父亲他……」话说到一半,薰旋即重头说起,「我认为深津神父一定已事先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所以才特地派我参加这项任务。」
「薰,你错了,你误会老爹了。弗拉基米尔是一把神启宝剑,自从千年前拥有那把宝剑的武士成功关闭被打开的门扉之后,那把宝剑的拥有者便成了神盾部门的象征。」
「你知道自己正以『你只是个装饰品』这句话愚弄着那个小子吗?」
「给我闭嘴,你这个该死的臭女人!」
「真澄哥,请你别再口出恶言。蕾妮小姐说的没错,我是依据自己的意念决定执行这项任务的。无论是教廷的预测有误,或是从一开始便打算要我动手也罢,都代表现在只有我具备完成此事的能力。所以请让我全力一试吧!」
「薰……」
「看来结论已经出炉了。做法很简单,只要破坏位于这块巨岩中心的核心部位即可。不过,一旦伤及吸收了大量怨念的『外壁』,便会引发一股极为强烈的反弹力量,因此你必须设法让剑身一鼓作气地刺入核心。」
「换句话说,你要他把这块巨岩连同中心部位一起砍成两半吗c"a这种要求未免太不合理了吧?」吉耶开口说道。
「没关系,其实我早就想找机会挑战看看了。」薰将尚未出鞘的弗拉基米尔摆于左侧腰际,右手握住剑柄,摆出类似施展居合斩的姿势。接着,他勉强露出一抹微笑,「看自己是否能使出所谓的灯笼斩……」
感受到薰所散发出的坚定决心,在场众人全部往后退开数步。真澄虽然仍试图阻止他,不过被里拉福特轻轻拍了拍肩头之后,也只好紧咬嘴唇腾出空间。
握住剑柄之手的大拇指,轻轻推动等于日本刀刀锷的部位,抽出少许剑身。鸦雀无声的停车场内瞬间响起一阵『喀嚓』声。
薰发现弗拉基米尔并不适合用来施展居合斩。一方面是因为剑身过长,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弗拉基米尔这把西洋剑缺少像日本刀一样的刀身弯度。于是薰拔剑出鞘,重新摆出居合斩的架势。
他的手颤抖不止。真澄刚刚所提『就算投胎转世十次也无法消弭殆尽的强烈诅咒』这段警告虽是异教徒的特有概念,不过那种可怕的感觉却明确地钻入薰的心海深处。最糟糕的是这种概念八成确有其事。
薰开始调整呼吸。五秒呼吸一次、十秒呼吸一次、十五秒呼吸一次……逐渐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宛如熟睡时一样平稳缓慢,原本激动的心跳也仿佛无风无浪的海洋一样宁静缓和。
闭上双眼的薰,不知弗拉基米尔正配合着自己的呼吸发出阵阵微弱的光芒。但他倒是察觉到剑身开始产生震动,手中传来阵阵如同音叉共鸣般的轻微震动。当他的心绪愈平静,剑身就呈现出反比例的高昂震动频率。这真是一把极端反常的武器,但却相当可靠。薰屏气凝神。
下一瞬间,只见一道火光伴随『叮』的一阵清脆声响,在巨岩表面划出一条直线。而且火光并非从他原先摆放剑身的左侧窜出,而是从右上方往左下方斜砍而下。这代表他让长剑在半空中旋转至相反方向,接着再猛然祭出这一击。尽管他做出了如此夸张的动作,在场却没有半个人类能够清楚看见剑身劈砍的轨道。
裸露于墙外的岩石上留下一道深邃的剑痕。薰放心地吐出一口大气之后,全身肌肉跟着松懈下来,导致整个人当场跌坐在地上。真澄连忙跑到薰身边。
「薰,仔细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觉得我的脸扭曲变形,看起来好像陌生人一样?这类诅咒的初期感染症状,就是会让人看见幻觉。」
「我没事,你依旧是平常那个帅气的真澄哥。」
「真是精彩。」蕾妮站在巨岩前面。「大约四百年前,这个国家曾经诞生过一名LADY·KEY。梵蒂冈虽然发现了她的行踪,并试图保护她的生命安全,但不幸的是那名女性刚好身为王族千金,应该就是所谓的『公主殿下』吧?当然啦,双方的交涉最后还是以决裂告终,结果我等只好上演从王族手中抢走公主殿下的戏码,并与这个国家断绝一切外交关系。
听说事后该王族为了报复而动手杀害了许多基督徒。之后,教宗也未曾再到日本访问……当时在她的部下当中,有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士,他竭尽所能地与我等战斗至最后一刻。看见你的剑术,就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名武士。」
「最后那名武士怎么了?」
「死在我的手中。」
蕾妮不加思索的回答令在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呃,嗯……这个结局确实很符合你的行事风格。」里拉福特如此说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呢?」
「通通退下。这玩意儿已变成一颗普通的石头,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就好。」
等众人退至安全距离之外,维持着一般站姿的蕾妮随即轻描淡写地赏了岩石一记回旋踢。看起来明明是慢到可以清楚看见踢腿轨迹的一记轻踢,却仿佛完全无视于透过速度及质量方可衍生出能量的物理法则一般,她的高跟鞋甫一触及岩石表面,整块巨岩瞬间化作漫天沙尘。
等飞舞的沙尘止息之后,众人以手电筒往前一照,随即发现一条倾斜的小路绵延不绝地往前延伸而出。
一股空气由洞中不断窜出,令薰明确体会到自从踏进这座废墟以来,便觉空气中夹杂着某种诡异物质的感触不是错觉。那是一股从异世界满溢而出的灾厄气息。薰至今仍无法确切相信所谓门扉及魔族的存在,但他却产生了『此处绝不可置之不理』的念头,否则自己熟悉的世界将会崩溃倾覆。
蕾妮毫不犹豫地跨过巨岩残骸,伫立于洞窟入口。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背后,却发现直到方才为止都紧紧黏在她身边的那道娇小人影并未随后跟上。
只见苏菲亚脸色苍白地呆立原地,她一手紧紧握拳抵着胸口。薰见状正准备开口安抚她,她旋即察觉到薰的视线,气得噘嘴大骂:
「我就说我一点都不害怕嘛,你这人实在有够顽固耶!」
苏菲亚连薰所说的「对不起」这声道歉都予以漠视,就这么牵起蕾妮的手,一同消失于洞窟深处。



这条四面尽是裸露岩壁的通道维持着五度左右的斜度,时左时右地向洞窟深处蜿蜒而去。宛如日本神话当中那座连接人世与死后世界的黄泉比良圾。就跟方才进入饭店时一样,一行人还是沿用以苏菲亚及蕾妮为中心,前后各有两名男性守护的队形往前推进。
通道里明明没有风,薰却感受到一股仿佛在暴风雪当中逆风而行、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而且愈往前进,这股感觉就愈强烈,宛如一艘潜行至深邃海底,快要被水压摧毁的潜水艇一样。
其实不仅日本,在其他国家的神话传说中,也能发现地狱及死后世界的位置大多设定于地下。薰原本认为那纯属偶然,并不具有特定意义,可能只是人们从死者埋葬于地中的风俗习惯衍生而出的传承罢了,不过如今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想法。
会不会这一切设定都是由跟门扉有关的记忆演变而来的呢?捕食人类的可怕掠食者从地下攀爬而出……会不会是上述事实转化成原始恐惧的型态,就此刻画在人类的心海深处呢?
「感觉敌人好像就快出现了说。」
并肩而行的吉耶开口说道。
「是啊,吉耶先生。」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啦,加『先生』听起来实在很土耶。况且咱们年龄也差没多少啊!」
「你几岁呢?」
「我今年十八岁,只大你一岁而已。」
「那你也是高中生啰!?」
「傻瓜,想也知道不可能嘛。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乖乖听话上学的人吗?我在肯特州葛里曼翠斯高中所留下的最快退学纪录,至今应该还无人能破。」
自从方才挥剑解除咒封之后,总觉得吉耶的语气中好像多了几分亲和色彩。
「薰,日后如果跟它们杠上的话,务必提防它们的牙齿。」
「牙齿?」
「没错,来自另一侧的魔族会利用牙齿吸食人类的鲜血,并让人类变成所谓的使徒。虽然那种行径俗称『契约』,但事实上它们根本不在乎人类的想法。一旦被它们咬中,就再也无法翻身。不管意志再怎么坚强的人类,也会向咬他一口的魔族屈膝下跪。我从未听说过任何例外。硬是遭到吸血的特勤人员转而下手杀害同伴,若无其事地啃食同伴血肉的事例更是多到数不清啊!」
「好像……吸血鬼呢!」
「在与它们有关,教廷无法湮灭的残存记忆中,吸血鬼大概算是保留了最浓厚原始色彩的一则传说吧。但是,实际上它们订定契约的手法更加恐怖,甚至会让人感到极端恶心且不舒服。」
「到底有多恐怖呢?」
「……劝你还是别问的好。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回惨遭毒口的人类。『碰上被咬的同伴,杀无赦』,这就是我们的规矩。总之,一旦遇上魔族,务必保护自己别被它们的吸血獠牙咬中。我可不想下手杀你啊!」
「后面两位小兄弟,」走在前面的里拉福特回头说道,「别在那边打屁聊天,咱们可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明此地尚未落入它们手中喔。」
「我只是在传授薰关于神盾部门成员应有的心态及知识啦。况且它们不是也早就失去这扇门扉的相关线索了吗?」
「……你到底把我跟真澄方才那段对话听到哪儿去啦?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没有人知道刚刚那个咒封究竟是不是魔族在这千年之间刻意制造出来的玩意儿,也没人敢保证巨岩里面确实没被设下只有魔族才察觉得到的警报系统。正是为了连带应对这类状况,我们才会在下手解除咒封之前,先行请LADY·KEY同行嘛。」
一行人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吉耶提心吊胆地转头望向背后。基本上——通道前方及后方都未传来任何脚步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蕾妮身上,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要是我感受到任何异状的话,早就出声警告你们了。」
「那可不一定喔,搞不好等咱们抵达门扉之际,它们已经派出大票人马等在那边守株待兔了呢!」
真澄的讽刺语调也无法迫使蕾妮的表情产生变化,但苏菲亚却怒火中烧地瞪着真澄。
「别闹了,真澄……蕾妮小姐,你有感受到敌人的气息吗?」
「在我所能察知的范围内,并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但对方有可能像我一样,隐藏自身的气息展开跟踪,如果要举例说明我的侦测范围大小,那顶多也只限于敌人若住在饭店的隔壁房间,就绝对逃不过我的法眼这种程度而已。」说到这儿,蕾妮转头询问薰:「你有感受到什么气息吗?」
「喂,臭女人,你干嘛问薰?」
「因为尽管这小子身为人类,但他似乎拥有与我一样的侦测能力。同时,那也是在我完成使命的过程中,足以引起我兴趣的一股力量。如何,小子?」
「我也没感受到敌人的气息;另外,我并不晓得自己昨晚为何能一眼看穿它们的身分。当时我只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一股令人忌讳的气味……我只能以这种字句来形容那种感觉。」
「在那之前,你有过与它们对峙的经验吗?」
就在薰摇了摇头,准备开口说出「没有」之际,真澄突然闪身挡在薰与蕾妮之间,打断他的发言,接着又以极端险恶的语调说道:
「想也知道没有嘛,你这妖女。以后别再找薰说话,薰说你身上散发一股怪物气味,害他感到反胃想吐啦。」
「你、你这个人!」
苏菲亚的激动喊叫声回荡于洞窟之中。
「我不在意,反正我已被类似话语持续讽刺了千年之久,早就习惯了。」
蕾妮独自迈步走下斜坡,苏菲亚则气呼呼地撂下一句「差劲」,并追着蕾妮的背影而去。
「真澄……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你那种态度会对任务造成不良影响。既然咒封已被我方动手破坏,那我等就非得加快速度执行任务不可。」
「我知道啦。」真澄转身背对里拉福特。「但是,里拉福特老兄,麻烦你别再随随便便讲出『我理解你的感受』这句话,听了就令人火冒三丈啊。目睹双亲在自己眼前被吃掉的感受,只有经历过同样惨剧的人才能理解。」



「……好像不见任何人影呢!」
这座从希普诺西斯大饭店向外延伸约一公里距离的洞窟通道仿佛水管被切成两半一样戛然而止,连接至另一个开放空间。
用宽敞一词来形容也绝不为过,因为手电筒的光束根本无法触及对面墙壁。这个空间大概可以轻松容纳下一座棒球场吧。洞窟出口面向一座陡峭的悬崖,旁边有一道切削石壁而成、长约十公尺左右的楼梯一路延伸至开放空间的下方。远方则可看见一个体积庞大、状似人造物的白色长形平坦物体隐约浮现于黑暗当中。一行人走出洞窟之后,随即趴伏在地面上,定睛窥视位于下方的这个宽敞空间。
里拉福特对蕾妮使了个眼色,蕾妮缓缓摇了摇头。基本上并未感受到敌人的气息——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蕾妮站了起来,以细线绑住的金属锥顺势滑出衣袖。
「如果有敌人的话,只要动手宰光它们即可。小子,你留在苏菲亚身边。」
「虽、虽然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叫我『小子』、『小子』,但站在你的立场来看,在场其他人应该都没什么差别吧?」
虽然薰自认这已经算是他所能想到最恶毒的咒骂言词了,但蕾妮却不予理会,而且连楼梯都懒得走,就这么直接纵身跃向眼前的宽敞空间。
「意思就是男人也不能单凭外表定胜负啊,这下子你懂了没?」
满口骂人话语的开山祖师双手握钗,拔腿紧追蕾妮而去。
「看样子你已彻底博得妖女的欢心啰。」
真澄语调不悦地说道,手中法杖跟着绽放光芒。
「好啦,如果只让最年长跟最年少的成员大显身手,那就当真太对不起神盾部门的威名了。薰,这儿就拜托你啰。」
里拉福特也拔出手枪转身背对薰,加快脚步冲向开放空间。被留下的薰则拔出弗拉基米尔,站在通往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的通道入口。
(虽然我没有参战的意思,但全场一致视我为后补选手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啊?)
自己果真只是『客人』而已吗?难道真的在动手斩断咒封之后,就再也没自己的事了吗……脑中产生这些念头、顿时觉得有点沮丧的薰,突然瞥见苏菲亚低头蹲在地上的身影。或许是衣服下面有个十字架吧,只见她一手握拳轻抵胸口,同时用另一只手抱住膝盖。她看起来一副拚命强忍住颤抖的模样。
薰立刻领悟到自己误解了。保护她的生命安全,并请她重新为门扉加上封印,这才是神盾部门的使命。自己并没遭到众人置之不理的过分对待。
「苏菲亚小姐。」
薰弯腰单膝跪在苏菲亚身边,那是一种随时都能起身应战的姿势。苏菲亚惊讶地抬起头来,随后又连忙挪开停留在薰身上的视线。她嘴巴虽然死不承认,但其实应该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抓走,就会因为敌人尝试打开门扉而惨遭杀害,绝不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薰假装没发现她浑身颤抖不已的事实,向她道歉,说了句「方才真澄哥说出那么没礼貌的话,真是对不起。」
「他真是个阴险的家伙耶,有够讨厌。」
再次转头望向薰的时候,苏菲亚已重新换上气呼呼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
「薰真爱有事没事就说抱歉呢。我姊姊曾经说过『把道歉当成口头禅挂在嘴边的人,代表他很怕搞坏自己的人际关系。』自从真澄被深津神父收养之后,你不是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吗?要是你一味包庇他的话,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啊?」
「说的也是,对不……啊。」
「……我说啊,你真是那个深津神父的儿子吗?听说当他还隶属于神盾部门的时候,可是靠你手中那把剑砍杀了两名魔族份子及不计其数的使徒呢!你不觉得自己有点不中用吗?」
「不会,我跟神父没有血缘关系。」
「咦?」苏菲亚面露讶异的神色。
「我跟真澄哥都是因为父母双亡,才被身为双亲知己的神父好心收养。我虽然转移了户籍,但真澄哥却依旧继承他双亲的姓氏。」
虽然他以前对此事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薰猜想,那大概是真澄为了提醒自己不可忘记复仇的誓言吧!
「原来如此……我一点也不知道啊……」她的语调变得柔和一些,「薰的父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因此我对他们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名字也不晓得。」
「这样不行喔,你好歹也该牢牢记住自己父母亲的名字才行。只要询问深津神父不就得了吗?」
「或许吧……但我问不出口。神父将我及真澄哥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扶养长大,我也认定神父是我真正的父亲。所以,总觉得向神父询问我亲生父母的事,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薰不禁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这番话惹得面露苦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胆小啊?」
「或许吧!」
苏菲亚发出一阵轻笑,但那绝非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声。此时,旁边传出一阵爬上楼梯的脚步声,原来是吉耶。
「真是扫兴啊,下面连半条人影也没有。看样子敌人果然也错过了这个地方。好啦,咱们快点下去搞定任务吧!」
「别妨碍我们啦,刺猬头,我现在正忙着教训薰呢!」
「啥?你居然被这种小妮子教训?」
「才、才不是咧,我们只是聊聊彼此家族成员的事情而已啦。」
「哎呀,是挨骂或闲聊都没关系,那种事拜托等封印完成之后再继续好不好?说真的啦,我实在不想在这种鬼地方逗留太久啊!」
「什么嘛,胆小的刺猬头。就你留的那种发型看起来,你一定是从鸡蛋里面孵出来的对不对?」
「你、你说我胆小!?」
苏菲亚「哼」了一声之后,迳自迈步沿着楼梯往下走。



从悬崖上望见的巨大白色物体,原来是一块经过研磨的平坦白垩地板。给人一种如同一间神殿的绝大部分建筑构造都遭到暴风刮走,只剩地板侥幸逃过一劫的感觉。
另外又可看见真澄、里拉福特及蕾妮的身影伫立在大约一百公尺的前方。苏菲亚等三人往前走去,便发现白皙的地板构造突然中断,换上一片凹凸不平的岩石地板。
「难不成……这就是门扉?」
薰开口询问,一旁的苏菲亚随即点了点头。
之前他曾隐约想像过那大概是一扇竖立在墙上的玩意儿,但失落已久的第五扇门扉是却以横躺于地面的形式端坐于此。也就是说,整扇门扉像是两块表面布满精致雕刻图案的巨大石板——面积大到就算开两辆小型巴士并排停在一起,仍旧无法完全遮掩的程度——凿穿磨得平坦光滑的白垩地板中央,直接镶嵌于地面上的模样。由于面积太过宽广,以致在近距离观看的话,根本不像一扇门扉。门板上既无钥匙孔也无把手,甚至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扇往内推还是向外拉才能开启的门扉。看样子这座仿佛神殿的建筑物似乎是沿着这两块巨大石板的周遭建造而成。
不停翻阅记事本的里拉福特迎接苏菲亚的到来,明显可看出他脸上浮现一抹安心的神情。
「虽然我以前只见过位于梵蒂冈城地下的那扇门扉,不过两者看起来真的相当类似呢!」
「是啊!」
「LADY·KEY,据说您具备确认这扇门扉真伪的能力。可以劳烦您鉴定一下吗?」
「我知道了。」
讲归讲,苏菲亚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蕾妮默默走到她身边,如同征求舞伴似地牵起苏菲亚的手。
「会有点痛喔,稍微忍耐一下。」蕾妮以指尖轻轻划过苏菲亚的掌心。她那比小刀还要锋利的指甲在苏菲亚的掌心表皮上划出一道小伤口,鲜血跟着缓缓渗出。「去吧!」
「嗯……」
就在受到催促的苏菲亚战战兢兢地跨出一步踏上门板之际,镶嵌于地面上的巨大门板竟开始缓缓震动起来,同时发出一阵『喔喔喔喔喔——』近似呻吟的轰然巨响。听起来既像是痛苦不堪的悲鸣,又仿佛欣喜若狂的咆哮。暌违千年,总算再度得知LADY·KEY驾临的门扉,如今彻底陷入了兴奋状态。
苏菲亚吓得僵立原地,双脚颤抖不已。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薰这么想。他十分能够理解连吉耶也脱口说出「我实在不想在这种鬼地方逗留太久啊」这句话的感受。
一滴鲜血悄然自苏菲亚掌心滴落,而当这滴鲜血落至门扉上头,着地处立刻迸射出一道光芒。只见这道光仿佛将一颗石头丢进平静池塘所形成的光环般,『咻』地快速扩散至门扉的四面八方,随后瞬间消逝无踪。但她的血却使门扉发出的呻吟声变得更加激昂响亮,同时撼动了整个开放空间,简直就跟饥饿的野兽所发出的震天咆哮一样。被这阵摇动震得脚步不稳的苏菲亚连忙逃离门扉,扑进蕾妮怀中。当她人一离开,门扉传出的诡异响声与震动随即缓缓归于平静。
「看来这扇门是真货呢!」
面对里拉福特的发言,苏菲亚只是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目前这扇门扉处于何种状况呢?」
「感觉像是个躺在加护病房的病人……跟塞拉耶佛及波兰的门扉比起来,我在此处只能感受到一股极端微弱的力量而已。」
「塞拉耶佛的门扉在八十七年前、波兰的门扉则是在六十二年前才刚重新施加封印而已。」里拉福特边翻动记事本边开口说道,不过他似乎早已熟记这些数字,讲话过程中从未低头看过记事本一眼。看样子这大概是他的习惯动作。「相较之下,这扇门扉已经被弃置长达千年之久……幸好咱们及时赶上。」
薰试着倒推前两次封印行动的年代。今年是二○○一年,八十七年前是一九一四年,六十二年前则是一九三九年。再加上塞拉耶佛及波兰这两个地名……纯属偶然吗?不对,这绝非偶然。两个数字分别是第一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年代,而两个地名也分别是响起第一声炮响的国家。这八成也是遭到教廷窜改过的两段历史。
「请你动手封印门扉吧,LADY·KEY。」
苏菲亚默默离开蕾妮的怀抱。她手握成拳置于胸口,低头瞪视着镶嵌于地面上的门扉,但却看不出她有准备采取任何行动的迹象。
「……请问,您怎么了?」
里拉福特颇感讶异地出声询问,苏菲亚旋即转头如此回答:
「我不玩了。」
「啥米!?」
「我说,我懒得在今天动手。两天……没错,等两天后再说吧!」
「这、我实在无法理解您究竟在说些什么呀?我们非得尽快重新封印这扇门扉不可耶,但您居然说要延后几天再处理,这……」

里拉福特不知所措地说道,而平常纵使面对圣女也总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吐槽、号称教廷史上最强两大问题儿童的吉耶与真澄,更是轻松跨越了惊慌失措的境界,同时张大嘴巴,宛如蜡像一般彻底愣住。
「动手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因此无论你们同不同意都与我无关。我需要一点时间完成施加封印的事前准备工作啦。」
「我根本没听说过还需要做什么事前准备啊!」
「废话,想也知道教廷史上最大的秘密绝不可能透露给你们这些一般护卫知情嘛。用不着这么慌张,反正这扇门扉不会那么快炸掉,至少还能撑个两、三年啦。」
「千年当中的两、三年也算是在误差范围之内啊!不对,问题并不在这。而是既然我们已经采取行动,也就代表它们迟早都会察觉到我方的动向啊。您知道住在这个国家之中的魔族份子是谁吗!?正是白银亚尔费姆,是千年前就滞留在人类世界的三大魔族盟主之一。一旦被那个人发现的话,我们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啊!」
「什么嘛,居然怕成这副德性。真的这么害怕的话,那你只要退出任务不就得了?我才不怕那个什么亚尔费姆咧!」苏菲亚表现出多说无益的态度,迳自转身背对门扉。「蕾妮,我们走吧。在施加封印的时刻来临之前,蕾妮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不对?」
「当然了。」
苏菲亚相当开心地面露微笑抱住她的手臂,两人一同举步走向通往饭店的洞窟。
「你、你给我站住!」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真澄加快脚步追赶两人而去。法杖呼应他的情绪,开始绽放出阵阵光芒。他的声音当中也夹带着强烈的杀意。
依旧背对着真澄的蕾妮手臂微微一动,只闻『咻』一阵破风声传入耳中。
「真澄哥,快点停下脚步!」
听见薰这声呐喊,真澄连忙急踩煞车。接着,真澄吞了口唾液,只见那个金属锥停留在离他额头只剩数公分距离的半空中,而且尖锐的前端还对准了他。不仅如此,从蕾妮衣袖内延伸而出的那条绑住金属锥的细线,竟无视重力影响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圆滑的曲线,形成好几个圆圈团团围绕住真澄的颈项。他的身体一因发抖而不慎接触到这条细线,皮肤随即遭到割伤,同时呈现出血现象。
原来这就是昨天她用来粉碎使徒脑袋的武器……薰察觉到这一点。看起来跟玩具没啥两样的金属锥,正是她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如果不想白白丢掉小命的话,就立刻放下你手中的法杖。」
真澄依言而行,但他那燃起熊熊憎恨怒火的双眼却紧盯着蕾妮不放。金属锥一边发出『咻咻咻』的丝线摩擦声,一边缓缓飞回蕾妮的衣袖之中。
「……你明知风险很高,还硬是要求薰挥剑破除咒封;不过,却放任LADY·KEY为所欲为?你真是个有够随便的保姆呢!」
「如果这是在咒骂我过度保护LADY·KEY的话,难道你不认为应该先检讨一下自己才对吧?」
「你说什么!?」
「我只是叫小子完成他办得到的事情罢了。不过,苏菲亚既然亲自走这一遭,并判断她需要一些时间做好准备的话,那我就会替她争取到足够让她完成准备工作的时间。封印门扉其实是很讲究心灵层面的作业,她本来就需要时间好好集中精神。」
「我听你在那边胡说八道!」
「你曾亲身参与过封印门扉的作业流程吗?」
里拉福特代替无话可说的真澄回应,他的语调已恢复往常应有的冷静。
「请容我与总部联络,此事已超出我能判断的容许范围。」
「你毋须做任何判断,因为负责指挥这个行动小组的人是我。」
「的确,但是如果要我实话实说的话,上层其实也同时命令我提防您是否有采取任何可疑举动的企图。而我认为其中就包含了您方才试图凿穿同伴头颅的动作。」
「这代表就算花费了千年光阴,我仍旧得不到你们的全面信任是吧?」
「那倒未必,您的实战成果获得了远胜任何人的高度评价。只不过亚尔费姆是栖身在这国家的魔族份子。纵使像您如此厉害的人物,日后也极有可能在面对那名男子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时,重拾『背叛者蕾妮』这个称号也说不定。」
「你这话可真有趣,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顶头上司吩咐你放手一搏的话,你是否真会动手与我一战呢?」
「是的,我会放胆挑战您。」
一行人再度穿越幽长的洞窟通道,回到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的地下停车场。途中无人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
一走出饭店,乌云密布的天空刚好开始下起雨来。天气为六人之间那股格格不入的气氛做了最佳诠释。
里拉福特拿出行动电话与总部联络,通话对象好像是长谷川祭司。语气平淡的对谈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说完「等确定留宿地点之后,我再与您联络」这句话便结束通话。里拉福特转身走到苏菲亚面前,深深向她鞠躬致歉。
「LADY·KEY,我等并未被告知施加封印需要做好准备一事,还请您原谅在下方才的失礼举止。」
「你看吧——我就说嘛!」
苏菲亚嘟起嘴巴,气呼呼地将脸撇向一旁。
「真不敢相信,你们神盾部门的高层干部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啊!」
「别闹了,真澄。此事并没有我等过问的余地。」里拉福特打断真澄的发言,直接对蕾妮说道:「只是话说回来,我方收到了一则令人在意的情报。我等已确认当LADY·KEY与教宗昨天搭乘特别专机抵达这个国家之后,有一名男子在短短数小时后跟着出现在从伦敦飞抵日本的班机乘客名单中。」
「谁呢?」
「……迪杰萨德。」
里拉福特满脸忌惮地讲出这个名字之后,听见这段话的真澄与吉耶同时脸色大变。吉耶不自觉地轻声嘀咕着:「连迪杰萨德都跑来啦……」看样子他似乎是个相当著名的人物,不对,应该说是恶名昭彰的魔族份子。
「同一天发生了一起在机场厕所内发现空姐惨遭杀害的骇人刑案,警方已经介入,并请机场提供监视录影带协助调查,最后才发现它的身影出现在录影带画面中。看来机舱服务似乎满足不了它的胃口。」
「黑执事迪杰萨德吗……」就连面无表情的蕾妮脸上也浮现一抹严肃的神色。「有它的消息吗?」
「至今尚未查明它的行踪及目的。据说神盾部门已增调一倍人手负担保护教宗陛下的警备工作,同时也取消了原先预定与日本总理大臣会面的晚宴,甚至将商请教宗陛下提前返国的方案已列入检讨当中。」
「如果查到它的动向,立刻通知我一声。」
「就、就这样!?」
里拉福特虽然露出一副期待她会改变心意并催促苏菲亚提前进行封印作业的神情,但蕾妮却只抛下一句「就这样」,随即转头询问苏菲亚:
「苏菲亚,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要去买东西。」
「如果施加封印需要用到什么物品的话,我等会为您准备。接下来,我们得寻找留宿的饭店,请您留在饭店里面,千万不可随意走动。」
「你搞错了啦,我想买的东西是衣服啦。」
「您要买衣服!?」
「没错,因为刚刚走进那个布满灰尘的鬼地方,害我身上的衣服都脏掉了。我啊,一直很想找机会上街去购买自己的衣服呢。以往我成天被关在地下室,根本没出门买过东西啊。蕾妮,跟我一起走吧!」
「虽然我很想陪你,但在它们的世界当中,我比迪杰萨德还要来得声名远播。一旦被它们目击到我跟你走在一起的场面,将会害你的真实身分被看穿。我会在离你较远的地方保护你,你尽管放心上街购物吧。」
「但是人家又不会讲这个国家的语言。」
「你只要从那几个神盾部门的成员当中,挑选一个陪你上街不就得了?」
「要我从这几个人当中挑选啊……」苏菲亚感到十分无趣地鼓起脸颊,边指着再度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不动的四名男子边依序看了过去。「这个人太过阴险,我才不想挑他……这个人好像会啰嗦叭唆地计较预算问题……要我跟刺猬头一起逛大街,实在太丢脸了,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列入考虑……」
最后,苏菲亚的手指停在薰身上,笑容满面地说道:
「薰,你跟我走吧!」
苏菲亚拉着连话都答不出来,只能张阖着嘴巴的薰的手臂,迳自坐进车子里头。
吉耶则一边重新梳理被雨水淋湿而瘫软低垂的庞克头,一边以傻眼到不行的声音向吵架对象·真澄说道:
「喂,外法师,我举双手赞成你的意见,那个小妮子分明就是满嘴胡说八道,她根本只是为了参观东京街头,才延后进行封印作业的时程嘛!」



「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了呢!」
中年男子放下享用餐点的双手说道。其实他对天气变化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由于这间宅邸的主人转头看着窗外,所以他才开口说出这句问候语罢了。
然而这名定睛眺望窗外,留着一头银发的年轻男子——外貌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却未做出回应,只是任凭带着一丝忧虑神色的双眼持续注视着窗外景色。身为访客的男子闷不吭声,暗自在心中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随即再度拿起手边的刀叉餐具。
这是一间以高格调装饰品精心布置而成的餐厅。餐桌、椅子,以及点着蜡烛的烛台,从天花板的装饰吊灯、地板上的绒毯,到排列在餐桌上的餐具,清一色都是维多利亚王朝时代的制品。尽管这间宅邸位于日本境内,但却给人一种仿佛连室内空气都是从那个时代切割而来的感觉。实际上,这间房间里面的物品,全都是身为宅邸主人的银发男子在当时命人打造的全新饰品。来访客人深知,男子最是喜爱百年前的那个光辉时代。
来访客人扫光了排列在餐桌上的所有料理。它大口咀嚼一动刀切割就会滴出鲜血的三分熟肉排、将呈现鲜红色的浓汤送至嘴边、再以倒满玻璃酒杯的红艳液体滋润喉咙……虽然来访的客人对宅邸主人的怀旧兴趣及另一个兴趣感到无法恭维,不过在餐点方面倒是令它相当满意。
来访客人时常心想,虽然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总是忙得晕头转向,当门扉遭人关上之时,还十分怨叹不幸被遗留在这个世界的悲情命运,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至少还可以享用这种食物。当门扉再度开启,同胞们再次进入这个世界之时,大概就必须制订妥善的保护及繁殖计划,以免同胞们不小心吃光了这种生物吧。像当时就是为了顺利巩固统治地位而毫无节制地制造出大量使徒,导致后来爆发了原为人类的使徒啃噬人类,将某国将近七成的人口全都吞进胃里的状况。杀戮风暴——宛如害虫般不断增生的使徒被人类冠上了这个称号,只不过如今人类宣称那是黑死病引起的惨剧就是了。
当桌上的料理全数消失的同时,一块甜点蛋糕随即静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块蛋糕也染上了一层鲜红色彩。身穿燕尾服,外貌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谦恭有礼地向来访客人鞠躬致意,旋即转身退出餐厅。
我真无法理解这位先生的兴趣啊……来访客人暗自在内心嘟嚷着。为了服侍宅邸主人而排排站在房间墙边待命的侍从清一色都是男性。年龄从十五、六岁至二十五、六岁都有。每一名都是宛如硕大宝石般精挑细选而来的美少年,颈项上则留有证明使徒契约已然成立的咬痕。由于它们都是接受过不慎被留在这个世界的三大盟主之一·亚尔费姆卿的尖牙贯穿及鲜血的人,因此它们至少可以维持现今的年轻俊美外貌长达数百年之久,并为了排遣它的内心忧闷而奉献身心侍奉它。前提是……只要这名银发公爵没对它们心生厌倦的话。
说老实话,来访客人始终认为性好男色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兴趣,但它当然不会脱口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唯有奉与此人具备同等地位的特洛瓦努卿——漆黑的特洛瓦努——派遣而来的使者身分,才是自己生命安全的最佳保障。
「请问……我是否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呢?」
来访客人提心吊胆地开口发问。
「你冒犯到我的地方可多啰,迪杰萨德。」
迪杰萨德突然觉得公爵的声音似乎使室内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但并排于墙边的使徒们却仿佛室内响起天籁一般,神情陶醉地聆听着亚尔费姆的声音。
「例如你用餐的方式令我感到很无法接受。我已刻意吩咐下人调理这份对我个人别具涵义的食材,你却毫不珍惜地轻易将这几道菜吞下肚子里去。真是太遗憾了。」
「真、真是对不起。但是,那个,这些料理都非常美味……」
「谢谢,能听见你如此称赞,相信那孩子一定也会感到十分开心才对。」
亚尔费姆面露微笑。虽然无法判断这是否为反映它真实情感的表情,但迪杰萨德却差点深深被它那微笑的神情所吸引,甚至不禁产生了『也难怪至今会有许多人类男子被拉进它那有违常理的世界啊』的念头。
「关于教宗前来日本访问一事,特洛瓦努大人它……」
「麻烦你别在我面前提起它的名字,这会让我心情变得相当不悦。对我而言,它的名字就跟瘟疫没啥两样啊!」
「……亚尔费姆大人,请恕在下失言,然而在十二名盟主当中,特洛瓦尔大人具有比您更为崇高的地位。在下认为您这番言论实在有点不当。身为那位大人的部属,您着实害在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打算以『黑执事』之名的心腹身分向它报告此事吗?」
迪杰萨德虽然体会到一股宛如全身瞬间冻结的悚惧感受,但它还是在勉强维持住同族威严的状况下,成功开口做出回应:
「……在下不会刻意采取有损特洛……那位大人愉悦心情的不当言行。」
「谢谢你的协助,毕竟它是个粗暴的野人啊。我实在很讨厌包含这个特质在内的它呢!」
「亚尔费姆大人……」
「这也不能怪我吧?它本来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嘛。」
并排在墙边那群亚尔费姆专用的使徒们,宛如一群喜欢恶作剧的小鸟发出鸣叫声似地嘻嘻轻笑了起来。真是够了……迪杰萨德觉得为了遭到区区使徒嘲笑一事而生气,好像显得自己太过肤浅愚蠢了,而忍不住长叹一声。

由于罗马教宗突然启程来到这个国家,自己便奉所服侍的特洛瓦努之命展开追踪。它虽然理当向统治这个东洋岛国的亚尔费姆打声招呼,并请求它提供支援,没想到自己前来拜访却只换得如此丢脸的待遇。
同样名列十二盟主,特洛瓦努及亚尔费姆不和却是众所周知。迪杰萨德所服侍的特洛瓦努确实是一名个性粗犷的魁梧壮汉,而且有着与并排于眼前这群隶属于亚尔费姆的使徒们极端对比的外貌。虽然导致两名盟主事事针锋相对的理由众说纷纭,但迪杰萨德却早已认为「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说不定就是所谓的事实真相。这位名叫亚尔费姆的盟主,是连活了数千年之久的迪杰萨德都无法理解的存在。
「我的心情所以突然变糟,或许正与你接受那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命令,而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一事有关也说不定。」
话说到一半,亚尔费姆伸指轻弹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只见那群站于墙边待命的使徒当中,有一名抱着酒瓶的少年随即面泛潮红地跑了过来。当然啦,少年动手倒进玻璃杯中的液体,绝非以葡萄压榨而成的饮料就是了。
「您这话的意思是?」
「我收到一则情报,指出昨天滞留在史翁吉安蒂圣堂的教宗遭到袭击。那是你派人干的好事对吧?」
「是,您说的没错。」
「在我的领地内为所欲为,还真亏你有办法如此干脆地承认呢!」
亚尔费姆虽然依旧面带笑容,它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却使整个房间霎时为之凝结。负责倒酒的使徒则因双手微微颤抖,带动酒瓶的瓶颈与玻璃杯互相碰撞,导致才倒了一半的鲜血美酒顺势洒落至桌面上。「真、真的很对不起。」少年脸色苍白地跪倒在亚尔费姆的脚边。
「舔干净。」
亚尔费姆如此命令它。少年颤抖不已地将脸贴近餐桌,宛如猫咪舔舐牛奶似地伸长舌头,舔着美酒被桌布吸收殆尽而形成的红色污渍。
「站在那边根本构不着吧?再靠近这边一点。」
少年战战兢兢地走到亚尔费姆身旁,再度低头开始舔舐桌布。亚尔费姆的纤细指尖轻轻触及少年的颈项,少年发出了「啊啊……」的微弱呻吟声。那并非出于恐惧或痛苦的声音,而是使徒只要一受到主人触摸,就会体会到一股极端强烈的快感。看见少年裤裆猛然膨胀,亚尔费姆也跟着微微眯起双眼。
「但、但是,杀害教宗乃是在八百年前第一届哈雷迪科努姆会议中表决通过的议案,况且亚尔费姆大人您也投下赞成票……」
那是被遗留在这个世界的三名盟主齐聚一堂所举行的首次会议,在那场会议中表决通过的议案则成为这个世界的魔族份子理当遵守的法律。如果对照现况,会发现其中有许多内容已显得相当落伍,然而由于其间发生了诸多问题,导致第二届会议一再延期,因此魔族份子们也觉得无可奈何。
「问题并不在此,而是那个男人的部属竟然在我的领土内肆意妄为,这件事让我感到很不高兴。虽然我对那个糟老头的死活丝毫不感兴趣,但我个人认为在你派人动手之前,应该要先征得领主的同意才对吧?难道不是吗?」
迪杰萨德连开口回话都办不到,只能不发一语地猛点头。纵使杀害教宗是个正确主张,但无论到了哪个时代,正确主张都对暴君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对,应该说拥有力量之人的存在就是所谓的规范。在门扉遭到关闭,导致其他九名盟主与统治一切的伟大君主被隔离于原属世界的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两个人有资格对亚尔费姆发表意见。
「好啦,我就原谅你吧。所以,你快点给我离开这里,并带着那个糟老头的脑袋回去见你家饲主吧。接下来我要处理一件事,一件更美好快乐的事情……」
亚尔费姆定睛注视着因被它的手指玩弄,而完全忘记舔舐餐桌的动作、彻底陶醉于主人手指所带来的快感当中的少年。亚尔费姆的视线充满了慈爱的神色。
「呃,可是,那个……」
「还有什么事吗?你再不给我识相一点的话,我真的要生气啰。」
迪杰萨德虽然很想立刻转身逃跑,但它实在无法不报告就离开。如果只是杀害教宗一事也就罢了,但若瞒着亚尔费姆私下进行另一件事,极有可能引发这两名盟主兵戎相见的要命事态。
「我所以被派遣来此,并不是为了杀害教宗。我也是为了刺探一下他们的反应,才吩咐我带来的使徒动手袭击。因此,才会拖到现在才来向您报告……」
「我最讨厌讲话拖拖拉拉的男人。」
亚尔费姆的手掌猛然出力,少年的颈骨应声碎裂,五指深深地刺穿了颈部肌肉。但受过亚尔费姆尖牙贯颈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伤就命丧黄泉。少年发出了夹杂着痛苦及快感的悲鸣声。
「其实是教廷有了奇怪的动作,据说梵蒂冈大圣堂里面几乎不见任何护卫人员留守。」
「八成都跟着教宗一起来了吧?从昨天开始,这间宅邸的周遭也变得吵吵闹闹的,害我很受不了。真是够了,难道他们以为我会对那种糟老头有兴趣不成?真是不愉快啊。」
「不仅如此,至少在过去四十八小时内,全欧洲地区都找不到那名女叛徒的身影。由于她是个总是有如雾气般溶入漆黑夜色之中的女子,因此在下也不敢断言,但综合上述迹象推测,教廷很有可能已带着LADY·KEY来到此地。相信您应该也知悉此地可能藏有我等失去的其中一扇门扉的谣言……」
「找是找了,但至今还没发现踪影。」
「这、在下绝无责怪亚尔费姆大人的意……」
「我知道你的来意了。我会把我手边最能干的部下借你一用,剩下的事情就去讲给它听吧。」
这桩攸关再度打开门扉,迎接至尊君王降临人世的殊荣由谁获得的案件,竟然被这短短几句话给打发掉,害得担忧两名盟主发生冲突的迪杰萨德内心萌生自己好像被狠狠摆了一道的感觉。
「好啦,我必须好好惩罚你一番。还记得当你成为我的使徒之时,我曾经答应过你的那个约定吗?」
少年连话都答不出来,只能任由唾液从嘴角滴落并不停点头。
「就算我心生烦厌,也不会抛弃成为我使徒的人。因为对你们而言,那是远比任何事还要痛苦的下场。因此,我会亲手杀了你,然后再亲自吃了你。」
少年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就让我来履行这项约定吧!」
亚尔费姆随手将少年的头颅压在餐桌上,随即张口啃咬它的颈项。少年发出惨叫声,但直到断气之前的短短数秒之间,少年脸上却充满了欣喜之情。
突然感受到一股方才吃进肚子里的餐点仿佛在胃中喷洒精液的错觉,害得迪杰萨德只能一边强忍住涌上胸口的呕吐感,一边连忙起身逃出回荡着少年死前惨叫声的房间。
「迪杰萨德先生。」
一走出房间,随即听见一阵沙哑的嗓音叫住它。迪杰萨德一回头望向声音来源,不禁面露愕然神色。从它身上也穿着跟并排在餐厅墙边那群公爵专属使徒一模一样的燕尾服看来,它应该也是这间宅邸的侍从,但外貌却与在房间里面那群如同宝石般耀眼的少年们截然不同。夹杂着苍白发丝的头发显得稀稀落落,整颗头已经秃到几近脑门部位。或许是罹患了什么重大疾病吧,只见它的脸庞仿佛遭到地心引力从左右两侧施压一般,呈现扭曲歪斜的状态,并留下许多丑陋的疱疮疤痕。还算整洁的穿着打扮及无懈可击的恭敬言行,反倒极其讽刺地让男子的丑陋容貌看起来更加显眼。
「在下名唤布鲁姆奎斯德,是这间宅邸的侍从长。当吾主使用那种语气说话时,就代表在下已被主人指派为迪杰萨德先生的助手,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像你这种丑八怪竟能成为那个亚尔费姆的使徒?」
迪杰萨德皱眉询问。在追究到底能不能干之前,这个人明明就是亚尔费姆最讨厌的类型。可是,眼前这名丑陋男子身上确实也散发出一股眷属特有的气味。「是的,然而吾主却对在下颁布了『别让我在必要的以外时间看见你那张嘴脸』这么一道严格命令,诚令在下感到痛心难过啊……」语毕,布鲁姆奎斯德微微扭曲着脸庞。它似乎自以为自己露出了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但实际上那只是一张胆小人类一看就可能会立刻吓昏的诡谲神情罢了。「那我们走吧,先找在宅邸附近徘徊的人类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拥有『黑执事』绰号的男子一边与丑陋侍从长并肩而行,一边暗自在内心嘀咕着「我果然还是难以理解那位大人的兴趣啊。」


ACT4 毫不容情


雨势丝毫不见止息的迹象,反而愈下愈大。在时过傍晚四点钟的现在,已经陷入不撑伞就无法外出步行的状态。夕阳橘光遭到绵延无尽的阴暗云层所遮蔽,沿着地面弹跳的冰冷雨珠则为路上行人的脚掌带来阵阵寒意。
然而在这种令人提不起劲的糟糕天候下,苏菲亚仍旧显得十分开心。
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原本那袭洋装,而是一件镂空牛仔夹克,以及用同款布料剪裁成的及膝裙子。另外,她也换掉那双正经八百的女用洋鞋,改穿一双在滑板商店找到的中古滑板鞋,在路上刻画出轻快的步伐。一名感觉典雅高贵,顶着一头即便身处昏暗天空下,仍然不失光彩的金发少女,如今穿着一袭极不搭调的街头服装在大马路上昂首阔步,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更夸张的是苏菲亚一手撑着彩色雨伞,另一手则紧紧抱着一只大号企鹅娃娃。只要天气晴朗的话,纵使发生她每走一个区块就被时装杂志摄影师出声搭讪的状况也不足为奇。就算LADY·KEY的容貌是教廷的最高机密,但薰反而很怕她会不小心被卷入其他的犯罪行径当中。
虽然已经在这一带逛了将近三小时,苏菲亚却未露出任何厌烦的迹象。除了现在所穿的服装之外,她又买了两套不同的服饰。另外,费用明明全数由教廷负担,而且她也格外在意价格,不过却还是买了粉饼、口红及小腰包等物品,再将这些东西连同换掉的旧衣服全部丢到薰手上。如今薰并没佩戴弗拉基米尔出门。蕾妮说「在它们的世界中,那把剑的出名程度跟我不相上下」,实际上不用她说,要是自己敢携带那把武器漫步于因教宗访日而进入戒严状态的东京街头,肯定会引起相当麻烦的事态。
自从步出饭店之后,薰的脑海中就持续响起电影『罗马假期』的片头主题曲旋律。这虽是以往来到纳菲达希亚教堂参加弥撒聚会的英语圈信徒教的歌曲,但听说罗马假期这个字词其实是指古代罗马帝国让奴隶进入竞技场展开生死对决的残酷游戏,片商为了暗喻新闻记者在罗马这个舞台被公主要得团团转的惨痛经历,而采用这个双关语为电影取名。
(不管怎么想,她根本只是想逛街购物而已……真亏蕾妮肯答应她的要求呢!)
薰无法在街道上发现提前离开饭店的蕾妮踪影。他只有一度瞥见展示橱窗玻璃映出她那由红黑两色交缠而成的剪影,但当他回头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苏菲亚确实表现出由衷信赖蕾妮的样子,脸上也看不见丝毫不安的神色。
走在他身旁的苏菲亚突然停下脚步。
「……哪,跟我一起散步真的这么无聊吗?瞧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露出面有难色的样子……
薰连忙赶走脑海中的※奥黛丽赫本及葛雷哥莱毕克。(译注:电影罗马假期的男女主角。)
「没、没这回事,只是那个,天色也差不多快暗了……」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啦,在意时间的男人只会惹人讨厌喔。」
「那个,真对不……」
话讲到一半,薰连忙闭嘴。他以为自己又不慎打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苏菲亚却被薰的表现逗得噗嗤一笑,笑容满面地盯着薰的脸看。
「你刚刚又打算向我道歉了对不对?」
「……嗯。」
「好啊,我原谅你。反正薰本来就是这种人嘛。」苏菲亚再度踩着小碎步往前走,薰随后追上。「姊姊对我说的话,其实还有下文呢。『把道歉当成口头禅挂在嘴边的人,代表他很怕搞坏自己的人际关系。所以,往后记得对那种人温柔一点。』既然姊姊说过这种话,那我也该对薰……」
「温柔一点吗?」
「还是算了——我实在很讨厌神盾部门的成员啊!」
苏菲亚话一说完,随即闪身走进一间位于街道旁边的高级服饰店。
虽然听起来很像玩笑话,薰却直觉地认为那或许是她的真心话。她应该很清楚自己等人都收到万一遇上紧急状况时,务必亲手杀害她的命令才对。
苏菲亚抱着一大堆衣服走进更衣室之后,独自被留在商品价格高到令人傻眼的女性服饰专卖店里的薰便显得格格不入。当这股坐立难安的感受逼得他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之际,年轻女销售员面带笑容说了句「你女朋友真可爱呢」向他打招呼,但双眼却透露出「这里可没有价格低于一万元以下的裙子唷?」这么一道坏心眼的讯息。尽管如此,这间店对待他的方式已经算很不错了。上一间店的店员甚至正经八百地问苏菲亚:「你姊姊不跟着买些衣服吗?」苏菲亚当时立刻捧腹大笑了好一阵子。
店里的客人突然开始发出有点反常的喧闹声,薰一眼便看出原因所在。一名身穿男性西装、留着一头如同鲜血般红艳长发的女性走进店里。店内男女顾客都因目睹蕾妮的美貌而哑口无言。截然不同于一般人在看见苏菲亚之际,会说出「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并回首观看的反应,蕾妮那无瑕的美貌反而会让见者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
「请问……您想找什么样的服饰呢?」
方才那名年轻女销售员出声询问。蕾妮的美貌似乎使她倍感混乱,居然用日文与怎么看都不像日本人的蕾妮交谈。
「没有,也毋须替我介绍,这里好像没有适合我穿的服装。」
蕾妮也以日文回应。她大概只是想表达出「这间店里的服装都无法应付打斗场面」的意思吧,但听见她脱口说出那句话的销售员旋即满脸通红地逃离现场。
「蕾妮!?」
苏菲亚从更衣室的布帘后面探出头来。
「差不多该回饭店了,已经快入夜啰。」
「我知道了。」感觉好像会在街上逛一整晚的苏菲亚坦率地做出回应。「哪,蕾妮,我不晓得该挑这两套衣服中的哪一套,你觉得哪一套比较适合我呢?」
「你大可两套都买,这两套服装都很适合你。」
「可是……这间店的服装都很贵耶,一万日元不是大概等于一百美金吗?」
「用不着想那么多,就算要教廷替你支付这么一小笔费用应该也不为过。」
蕾妮转身走出服饰店,转眼间便消失于夜幕低垂的街道之中。苏菲亚及薰也离开店家并叫了一辆计程车。
「好棒喔!这是我第一次自己选,自己买想穿的衣服耶!我绝对要穿遍这几套衣服才甘愿!」
苏菲亚满心欢喜地拿出今天购买的衣服,摆在膝盖上仔细端详一番。
「你要穿遍这些衣服吗?」
如果包含在方才那间高级服饰店购买的服装在内,她今天总共买了五套新衣服。
「不行吗?我想一件不留地全部穿过一次嘛。真是讨厌,这场雨干嘛一直下个不停啊?」苏菲亚心有不甘地看着窗外景色,从染上漆黑色彩的天际洒落的雨滴,静静敲打着计程车窗。「哪,薰平常都怎么渡过你的假日呢?」
「我习惯留在教会做些侍奉神的圣工。」
「天啊~好无趣的假日喔。」
眼见苏菲亚露出仿佛被迫喝下苦药的神情,薰也忍不住感到有点不悦。
「……这跟有不有趣毫无关系,因为那是我自己决定要走的路。」
「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想问的问题是,在这个国家中,年纪跟薰差不多的年轻人都习惯做些什么休闲活动啦。除了像薰这种极端正经八百的人之外。」
「这个嘛……应该就是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或是到速食店边吃东西边闲聊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这是什么休闲活动?很有趣吗?」
薰向看起来颇感兴趣的苏菲亚解释了何谓卡拉OK之后,她再度露出好像被迫喝下苦药的表情。
「说穿了,就是类似圣诗团的独唱嘛。如果能从为数众多的圣诗团成员当中被选出在大家面前引吭高歌,那也算是十分光荣的一件事,但我真搞不懂所有人轮流上台演唱到底有什么好玩啊?撇开这种事情不谈,没有其他更有趣的活动了吗?」
「其他……你是指游乐园之类的地方吗?」
「就是这个!」苏菲亚像是表达出『正确答案』的意思般,猛然竖指指向薰。「我记得这个国家也有迪士尼乐园对吧?明天就到那边玩一玩吧。」
完蛋了,原来她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问我那些问题啊……当薰想到这点时为时已晚,她已开始挑选明天要穿去迪士尼乐园的服装。神盾部门的成员们可能做出的各种反应,当下栩栩如生地在薰的眼前浮现。而当脑海里回荡起『罗马假期』的主题曲旋律时,薰也不禁感到有点头晕眼花。



自从二十世纪末,土地价格暴跌至只能一笑置之的程度以来,在地段及交通便利程度都无可挑剔的都会区中心地带,就存在着许多因为无人愿意收购而遭到弃置的土地与建筑物。
那栋办公大楼也是众多废弃屋中的一份子。建筑物本身并不算太过老旧,但大概是有学生们抱着玩闹心态投掷石头的缘故吧,只见风雨不断透过被打破的窗户吹进室内。在这种下着冰雨的黄昏时刻,并没有什么好事份子会想要进入这栋大楼探险。对这类好事之徒而言,今天没来真的只能说是他们走运。
废屋里响起『啪哩啪哩』的声音,那是一阵好像使劲压碎某种坚硬物体的声音。接着,又传出阵阵吞咽声,以及啜饮声……
被迪杰萨德抓进这间废屋的四名男子当中,如今只剩下一个人还活着。其余三人的血肉已全部进了迪杰萨德的胃袋当中,只余下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以及从迪杰萨德嘴里掉落出来的少许肉屑。它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干干净净地吃光了这三名人类。
虽然这是一项抱着必死觉悟所接下的任务,不过,最后存活的这名特勤人员还是忍不住要诅咒,诅咒自己必须葬身在这个名叫迪杰萨德之魔族手中的不幸命运。
在监视亚尔费姆宅邸时遭到这名男子袭击,并在无法伤及对方分毫的状况下被带到此地。原本以为既用绑架代替杀害的手段对待他们,那就代表它八成打算严刑拷问一番,不料迪杰萨德却连半个问题都没提出,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吃掉他的同伴。他被迫目睹三名同志活生生地消失于它的胃袋之中,纵使闭上双眼,也还是会清楚地听见声音。听见骨头被咬碎、肌肉遭到咀嚼的声音、从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身体遭到吞吃的男子们口中所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痛苦惨叫声,以及充满整间房间的血腥气味。他恨透了自己在这种可怕的环境中,还能维持清醒的神智。暴食之罪,脑海中居然还浮现出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话。
「好啦……」抵达这间废屋之后,迪杰萨德首度出声说道。它走到被绑在滚落于废屋一角的铁管椅上的特勤人员面前。迪杰萨德那张被鲜血染红的脸展露一副满足的神情。「乖乖地说出你们的目的吧!」
「……我拒绝,要吃要剐随你高兴!」
特勤人员勉强挤出这句话。
「真不愧是LADY·KEY的护卫呢,我已经好久没遇过在这种状况下依旧不肯求饶的人类啰。」
「你说LADY·EKY!?」
特勤人员十分惊讶地开口回问。这也难怪,因为他只接到『为了确保教宗陛下的生命安全,你必须前往监视亚尔费姆的一举一动』这个指示而已。
「如果他是在演戏的话,那就表示他的精神力着实相当强韧呢!」
在一旁待命的亚尔费姆侍从长·布鲁姆奎斯德如此说道。为了安排这场餐会兼拷问的进行场地而引领迪杰萨德来到这间废屋的人正是它。然而,它之所以不愿在迪杰萨德用餐的过程中提供任何协助,似乎是由于它对自家主人的忠诚促使它坚决与此事划清界线。
「或许基层特动人员根本不知此事也说不定呢!」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呢?要顺便吃掉这家伙吗?」
「不了,我吃饱啰。」迪杰萨德轻抚着鼓胀的肚皮。「你去帮我找个容器过来,我要一个刚好能容纳下一个成年人的玩意儿。」
「您的食欲可真旺盛呢,真希望吾主也能向您效法啊。吾主的胃口实在是少了一点……」
「我又不是要把他打包起来带走,生吃才是我最喜欢的享用方式。」迪杰萨德正经八百地做出回应之后,才转头望向特勤人员。「你将在五分钟内说出『求求您让我回答吧』来恳求我,不过为时已晚了。这个后悔的念头将持续数十年之久。」
迪杰萨德这番话已足够彻底夺走特动人员心中的男子汉气慨。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完全没听说过任何关于LADY·KEY的事啊!」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已经白白错过唯一一次的求饶机会啰。」
特动人员确信无论自己知道或不知道,这个魔族份子肯定都会对自己做出某种可怕的举动,接着迎面袭来的强烈恐惧感,则逼得他忍不住放声惨叫。



「……知道了,有什么动静的话,记得立刻联络我。」语毕,里拉福特挂断这通电话。「真是够了,那三人究竟跑哪儿去了啊?」
苏菲亚、薰及蕾妮等三人尚未回到饭店,躺在沙发上的吉耶则颇表赞同似地耸了耸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定睛注视着窗外景色的真澄则是一言不发。
「那小妮子肯定强迫他关掉手机电源啦。当老大最后一次打电话过去时,连我都听见她发出『你差不多一点好不好!』这么一阵怒吼啦。既然这么担心,当初应该全部跟过去才对嘛。」
先前虽然每隔十分钟就打电话给薰的手机进行联络,但讲完第三通电话之后,就再也无法拨通,而失联至今已超过三个小时以上。待在房间里的男人们一致认定这是苏菲亚干的好事,并非他们发生了什么意外,而众人的猜测确实精准无误。
「我们不能那样做。在这种状况下,只能请薰随行打杂。我跟你及真澄在它们之间都算是颇为出名的人物,未被它们得知面貌及身分的只有受到严密保护的LADY·KEY,以及昨天才加入我们部门的薰而已。就算并肩步行于街道上,它们八成也想不到他俩就是LADY·KEY及她的护卫吧!」
「既然如此,与其窝在这里穷担心,当初你就不该答应他们外出逛街购物!你只是想找些藉口正当化自己的决定而已!」
真澄面向窗外破口大骂。「老大,麻烦你治治这家伙好不好?」吉耶只张开嘴巴抛出这句话。真澄的焦躁情绪似乎已接近爆发边缘。
「如果你也是隶属于组织的一份子,就给我乖乖地遵从上头的指示。只不过我不晓得你到底自认是哪个组织的成员就是了……」真澄转眼怒瞪难得说出这段明显带着嘲讽字句的里拉福特。「你总算肯转向我这边了呢,过来吧,有桩坏消息要告诉你。」
「坏消息?」
「我方人员目击到迪杰萨德的身影了。」
「你说什么?在哪儿看见的!」
真澄猛然起身。某位空姐在机场惨遭啃食杀害案件——迪杰萨德明明在自己抵达机场之前就已出现在那儿,但自己却没察觉到它的踪迹——此事令真澄感到内疚,这也是促使他格外暴躁不安的因素之一。
「如今已失去它的确切下落,再加上它被目击到的地点更是糟到不行。他好像走进了亚尔费姆的宅邸。虽然一小时之后,它与一名中年男子一同走出宅邸,但这却是总部接到的最后一次联络,原本负责监视的两组人马,也就是四名特动人员则成了失踪人口。」
「老大,感觉很不妙耶!」
「教宗陛下的返国时间已经敲定,将于明天中午在机场举办一场盛大的欢送典礼,随后立刻搭机飞离这个国家。当然啦,这不是为了逃跑,而是用来引诱迪杰萨德现身的圈套,但它如果没有采取行动,反而决定留在这个国家的话……」
「那就代表它已经察觉到LADY·KEY的存在了,对吧?」
「虽然因为一无所知,因此不动声色的状况,也可列入考虑,但是透过假设来谈论尚未发生的事情根本毫无意义。总之,我方必须尽快完成重新封印门扉的行动不可……只是……」
里拉福特边看着真澄边结结巴巴地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他的态度立刻令真澄察觉到高层干部究竟指示了何种行动方针。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高层还放任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为所欲为吗!?」
「包含我在内,所有得知这次任务真相的神盾部门成员,有过半以上都赞成放弃封印,并带LADY·KEY返回梵蒂冈。然而,身为总指挥的长谷川祭司却认同LADY·KEY所提出『需要时间集中精神』的说辞,并强力主张继续执行任务。」
「没到过现场的人懂些什么啊!」
「……事实上,是某位曾经比任何人还要勇猛地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人挡住了神盾部门的反对意见啊。听见前任弗拉基米尔剑士说『照那名女子的意思去做吧』,我等也只好点头同意。」
「电话借我!我直接跟老爹谈谈!」
「别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举动。深津神父不是那种会因为被别人批评就轻易改变意见的人,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吧?」里拉福特接着又小声补充一句:「……只不过连我都无法理解为何会归纳出那种结论就是了。」
真澄喊了声「可恶」,并抬脚踢翻旁边的垃圾桶。
「要继续任务也无妨,不过我们应该立刻用绳子套住那个小妮子的脖子,硬把她拉到门扉所在地才对。你应该也很想这么做吧!?」
「想是很想啦,不过呢……」
里拉福特露出一副拿真澄没辙的模样,伸手轻轻抓了抓头发。
「我说啊,方便打个岔吗?」吉耶从旁插嘴说道,「如果真要我说的话,这次我比较赞成外法师的意见喔。高层干部虽然信以为真,但需要时间集中精神的说法根本只是瞎扯淡。不过,在质疑小妮子的人格之前,应该有另一个更需要我们深入思考的问题吧?你们知道我在讲哪件事情吗?」
「你是指蕾妮小姐为何默视行程遭到打乱一事吗……」
「答对了。她明明给人一种绝不会放过妨碍自己行动计划的人的感觉,但却完全不管小妮子将行程搞得乱七八糟的任性举动。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三人面面相觑。
「……那个女人打算用LADY·KEY之血打开门扉。」
「应该不太可能。如果她真有杀害LADY·KEY的意思,那么她随时都能找到机会下手。当初她也可以轻易完成以金属锥贯穿你的脑门,然后再顺手杀死我们其他三人的行动。」
「不然老大觉得该怎么解释比较妥当呢?」
「这代表纯就理论而言,刚才那个想法遭到否定罢了。不过,对于久未表现得如此精明的庞克老弟讲出这番话,着实令我感到有点难为情就是了。总之,今后必须对她的行动……」
就在话讲到一半之际,房门突然自行开启,一名红发女子随即现身。
三人同时噤声不语。蕾妮背后则传来由苏菲亚发出「我回来了——」这么一阵与现场气氛极不搭调的开朗声音。抱着一大堆东西的薰也跟着走进房间。熟知『它们』拥有灵敏听觉的三人虽然顿时变得面无血色,而始终维持着一张扑克脸的蕾妮却迳自从薰手中接过大量购物袋,与苏菲亚一同走向后面的寝室。
「……你听见了吧?」
当蕾妮通过眼前之际,真澄趁机开口说道:
「嗯。」
「你无话可说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已习惯有人在背地里说我坏话。事后如果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再找机会发表吧。」
苏菲亚脸上的开心表情倏然消失,她似乎已察觉到原先待在房里的三人方才正在讲蕾妮的坏话。里拉福特则有点犹豫不决地开口询问:


「您方才有听见我们谈论教宗陛下决定回国那段对话吗?」
「没有,我听见的内容大约是从『用绳子套住那个小妮子的脖子,硬把她拉到门扉所在地才对』开始。」
「总之,还是让我向您报告,虽然觉得您大概不会有多大兴趣就是了……」
里拉福特一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苏菲亚随即怒瞪真澄一眼,并牵着蕾妮的手走进寝室。



后面寝室传来苏菲亚所发出的笑声。
自从薰等三人回到饭店之后,至今已过了将近三十分钟左右。待在客厅的四人彼此交换情报,并针对今后的行动进行讨论,不过却没能归纳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寝室的房门打开,蕾妮走出房间,嘴巴叼着一根香烟。将企鹅布偶搂在怀中的苏菲亚则紧跟在后。宣称「我想全部穿过一次」的她很快便已换上另一套衣服。
「各位神盾部门的成员,我想麻烦你们一件事。请你们在明天之前查出那个叫迪士尼乐园的游乐场所在地点给我。」
薰抬头望天,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你说……迪士尼乐园……」真澄则以沙哑的嗓音轻声嘀咕着。
「蕾妮,你好傻喔。这种事根本不用调查也知道啊,那是个相当出名的地方耶,听说那里也是一个非常有趣好玩的地方呢。」苏菲亚语调兴奋地说道。「蕾妮,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坐旋转木马吗?」
「就跟你今天上街购物的行程一样,这个要求我办不到。你就叫小子陪你坐吧。」伸手轻轻摸了摸脸上露出少许不满神情的苏菲亚的头发之后,蕾妮迳自掉转脚步走向门口。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我会在太阳东升之际回来,到时候你再跟小子去那个地方,我会暗中保护你的安全,就像今天一样。」
「给我站住!在这种节骨眼上,你究竟想溜到哪儿去啊!」
真澄终于爆发了。他快步追上蕾妮,企图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但蕾妮却闪过他的手臂,翩然转身望向真澄。脸上表情依然如同往常一般,不带一丝情感。
「我不是早就声明过了吗?我无法在入夜时分担任警卫工作,因此才需要你们提供后勤支援。」
「难道你跟这小妮子完全不理解如今的状况吗!?特洛瓦努的心腹及亚尔费姆同时存在于这个国家境内耶。要是教宗明明已经班师回朝,却仍有一大批神盾部门的成员滞留在日本,那被它们察觉到事实真相根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可是这个小妮子却是满怀观光客心态,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地说什么『我无法在入夜时分担任警卫工作』。说,你究竟有何企图!」
「我没有任何企图,我一旦勉强自己留下,就很可能对苏菲亚造成危害,所以我才选择在入夜之后离开苏菲亚身边。事情就这么简单。」
「你……」真澄怒瞪蕾妮,以连薰都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的语调诘问:「打算出去猎食对吧?」
「错。」
蕾妮的口气始终不变。
「我根本不屑相信你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披着人类外皮的你们说穿了只是一群怪物而已。我会彻底消灭你们,连一只小喽啰都不放过。或许顺序会稍微往后调换也说不定,但我必定会亲手猎杀你这个妖女!」
「别再说了!」苏菲亚放声大喊。她拔腿冲进客厅,像要保护蕾妮似地挡在她前面。「蕾妮才不会吃人,她一直都忍受着那股冲动的煎熬耶。你到底了解蕾妮什么啊!?你根本不知道蕾妮每天晚上都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杀害并吃掉你父母亲的凶手并不是蕾妮啊.」
苏菲亚这番话听得薰等人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苏菲亚虽然察觉到自己说得太过火而面露愕然神色,不过真澄瞪视她的眼神早已变得与直盯蕾妮的目光一样冷酷。虽然最糟糕的光景——无论是针对蕾妮也好,或是改对苏菲亚出手也罢,这次金属锥八成不会再中途停止,而是直接取下真澄的性命吧——同时浮现于薰等人的脑海当中,不料蕾妮却反而开口责备苏菲亚。
「苏菲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不希望他人触及的领域。他有、我也不例外。就算得知这点,也不该以偏概全地认定自己已完全理解那个人的一切。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吧?」
苏菲亚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她的神情当中丝毫感觉不到因为被强逼着道歉,而心生不满的尖锐态度。蕾妮也向真澄低头致歉:
「我也为苏菲亚的无礼举止向你道歉,不过我至今从未吃过任何一口人肉。虽然说老实话,吞食人类的诱惑常常逼得我焦躁不安就是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是为了休息才选择在夜晚离开。或许语意不同,但这绝非谎言。当然,就算无法博得你的信任也无妨,反正我本来就没有听你发表意见的打算。」
蕾妮轻抚泫然欲泪的苏菲亚头发,对她说了声「明天见」之后便转身离开房间。现场再也没人拦阻她。
「真的很对不起……那个,我刚刚说得太过分了……」
苏菲亚开口道歉,真澄却未做出回应。他伸手拿起摆在窗边座位上的法杖,迈步笔直走向蕾妮方才闪身离开的那扇门。
「等一下,真澄,千万不可以冲动!」
「拜托你别会错意好不好?我不是要去找那个女人干架。明明只把人类当成家畜的魔族居然向人类低头道歉,光是这点就可以让我对那个女人产生敬意。因为不管发生什么状况,我也绝对无法向魔族低头啊!」
「既然如此,你到底打算到哪里去?难道你想放弃任务吗?」
「打死我都无法接受上层的作法,其中当然也包括娇宠那个小妮子的态度。我要去见老爹……深津神父,当面向他问个清楚。要是他的理由令人无法认同,那我就退出这项任务。我的目的不是保护这个小妮子,老实说那不过是一份外挂工作罢了。我只想多杀几个魔族份子及它们身边的使徒,多杀几个吞食人类的该死怪物。小妮子,就拜托你明天去游乐园记得玩得开心一点,务必尽可能引诱它们现身喔。」
「你这家伙!」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吉耶还来不及冲到真澄身边,里拉福特已抢先赏了真澄一耳光。
「……我很同情你的过去,但别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背负着重担。我跟吉耶都一样,绝非因为一时兴起而寄履历表到教廷应征这份工作。然而,最不可原谅的是,你在当事人面前说出保护LADY·KEY的任务根本无关紧要一事。」
「你……」
真澄意带嘲讽地扬起半边嘴角。
「彻底中了那个妖女的毒啰。」
里拉福特不发一语地伸手探入怀中,薰连忙扑向里拉福特,紧紧扣住他的双臂。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板上的冲击导致手枪离手,一路滚至苏菲亚脚边。苏菲亚仿佛觉得那就是引发争论的元凶一般,脚步踉跄地倒退数步,整个人瘫坐在地板上。
「真澄哥,你错了!你被憎恨蒙蔽了双眼,变成一个看不见其他事物的瞎子了!」
「我最不希望听见你对我说出这种话啊……」
真澄面露愁容地说道,那跟薰宣布愿意接受这项任务之时的表情十分相似。真澄转身背对众人,举步走出房间。
「薰,可以请你放开我吗?我已冷静下来了。」
以为真澄即将遭到枪击的薰,就如同警官动手制伏犯人一样,几乎出于下意识地锁住里拉福特的双臂关节,将他整个人压倒在地。这也是深津神父连同剑术一并传授给他的防身武技。薰手忙脚乱地离开他身上,里拉福特旋即起身拍掉衣服上面的灰尘,再弯腰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眼镜。
「不愧是有办法一剑将那块巨岩劈成两半的高手。看起来明明相当瘦弱,腕力却出奇强大,我根本动弹不得呢!」
「刚刚真澄哥的行为,真的很不好意思。他居然在苏菲亚小姐面前讲出那种话……」
「你毋须替他的所做所为道歉。」
里拉福特捡起滚至苏菲亚脚边的手枪,重新收回上衣的内侧口袋,再伸手扶起跌坐在地上仍无法起身的苏菲亚。
「LADY·KEY,请您原谅同志的无礼举动。在『钥匙守护者蕾妮』回来之前,我等三人誓必舍命保护您的安全。然而,我等仍旧希望您能尽快完成封印……」
「不要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调跟我讲话啦!」苏菲亚拨开里拉福特的手,「你明明已经气到不行了,却因为我身为『LADY·KEY』才勉强压抑怒火对不对!?我也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么讨人厌,可是蕾妮她从未搬出『LADY·KEY』这个代名词叫过我!还有,明天说什么我也要去迪士尼乐园玩!」
苏菲亚连珠炮似地吼完这串台词之后,迳自转身冲回寝室,现场只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从后面房间发出的苏菲亚的哽咽声,伴随着雨声传入耳际。最后,吉耶成了好不容易率先打破沉默的人。
「说过『请称呼我为LADY·KEY』这句话的人明明是她自己,原来她很讨厌这个称呼啊……算了,虽然她是个任性调皮的公主殿下,但不论年纪大小,女人本来就是一种再任性不过的生物。所以,咱们也只能拚了吧?」
薰正经八百地注视了吉耶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他那种令人无从判断究竟是为了缓和现场气氛才说出这种话,或是真心如此认定的表现,最是让人感到有趣。里拉福特也苦笑着说道:
「那种台词麻烦等到你不会被威士忌呛到之后再说吧!」
「少啰嗦啦,大叔,这种台词只有还没生小孩之前的年轻人才有权利讲啦。你说对不对啊,薰?」
看见两人脸上都重拾笑容,薰总算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两人在怒火攻心之时,好像习惯透过看似拌嘴的举动来让彼此冷静下来。
「算了,这个庞克小子说的没错,我们就尽力而为吧。到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就以一小时轮班制来担任戒备工作。」
「请问,那真澄哥他……?」
当薰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里拉福特的神情立刻变得极端严肃。
「很遗憾的,我必须请真澄退出这项任务。他实在太缺乏所谓的专业意识。正如你所说的,憎恨已经掌控了他的心。」
里拉福特撂下这句话,随即转身走进苏菲亚的寝室。虽然接着听见「滚出去啦」这么一阵怒骂及摔东西的声音传入耳中,但很快就只剩下持续洒落的下雨声回荡于耳畔。
「下一班换我上,你就先睡个小觉吧。」
「啊……嗯,谢谢。」
薰依言躺在沙发椅上休息,吉耶则顺手关掉电灯。身体明明疲惫不堪,睡意却迟迟不肯到访。
「你很在意你老哥的事吗?」
「嗯……」
「这也没辙啊,里拉福特老大的作法并没有错。」
「可是……我也很能体会真澄哥的感受。就如真澄哥曾经说过的话一样,我完全无法体会他对双亲在眼前被吃掉一事所怀抱的憎恨……但真澄哥总是露出相当开朗的笑容对待我,他从未展现自己所背负的痛苦过去,一直扮演着轻浮的角色。这让我不禁了解真澄哥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态度落差,那代表真澄哥内心的苦恼究竟有多深。我总觉得自己做出了对不起真澄哥的事情……」
「……只要从事这份工作,多多少少都会经历那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啦。里拉福特老大在跟我组成搭挡之前的合作对象因为它们的报复行动而惨遭杀害,连同他的家族也不放过。而且,听说它们还特地拍下凌迟他们的过程,再将录影带寄到教廷示威。你应该不会想问他们究竟如何遭到杀害的对吧?在那之后,里拉福特老大便将他的家人藏了起来,而且他明明是个居家型的好好老爹,但自从迎接现任LADY·KEY进入梵蒂冈之后,就未曾回去与家人见过面。说到他每天打电话确认家人平安无事的表情,那真是有够不堪入目呢。真是够了,我真想教他快点退休回家乖乖当个中年老爹就好啦!」
「那吉耶……你为何放弃高中学业,投身成为教廷的特勤人员呢?」
「拜托,别逼我讲出那么无趣的答案好不好?想也知道是因为我讨厌念书嘛。」
「你骗人,当你述说里拉福特先生的往事时,感觉就好像是在说你自己的故事啊。」
隔了一会儿之后,吉耶才笑着回答:
「歹势啦,薰,庞克族是个不会回首过往的族群啊!」
薰回了句「你一点都不像庞克族啊。」吉耶接着撂下一声「少啰嗦!」并在黑暗中竖起中指,结束掉这段对话。薰深深喜欢上这个面恶心善的庞克族。他觉得拜吉耶所赐,自己应该可以有始有终地完成这项任务才对。
(不过……今晚我大概没有机会进入梦乡了吧……)
雨势逐渐增大至根本无法外出步行的程度。



被雨淋湿的深津神父,回到了纳菲达希亚教堂的自用寝室。
他手中握着一把从地下武器库取出的锋利长剑,名唤艾斯达特。虽然威力远远比不上弗拉基米尔,却也是由教廷装备部门精心锻造的一把名剑,剑身涂有一层具备砍杀魔族能力的克魔镀膜。年轻时代的神父,有时也会同时带着弗拉基米尔与这把剑施展二刀流与敌人交锋。
神父试着举起艾斯达特,然而再熟悉不过的这把剑并未令他回想起过往的精湛剑技,反而使他深刻体认到自己年事已高的不争事实。光是为了让一把剑保持水平状态,就已经为全身肌肉带来了相当大的负担。
实际上,神父也很清楚自己早已无力再踏上战场。只不过为了鼓舞那群隶属于神盾部门,却被暗中肆虐的迪杰萨德及逐渐脱序的行程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的年轻特勤人员,像自己这种已无法参与实战的老骨头威名多少能发挥一点效用才对。为此他才提出陪同教宗一起回梵蒂冈的要求。
神父挪动年老力衰的肉体躺卧在床上,全身关节立刻伴随着以橡木制成的床板发出轧吱声响。大概是因为陪同教宗到处参访,或者由于跟反对这项任务继续执行下去的年轻特勤人员展开言词争辩的缘故吧,身体早已感到疲惫不堪。
(真是够了,教宗陛下的身体果然十分硬朗。能够统治教廷表里两面长达四十年之久,显见他绝非只是虚有其表……希望今晚至少可以让我好好一觉休息到天亮啊……)
眼皮自然而然地变重。
他很想诅咒所谓的老化现象。与手持弗拉基米尔的他并肩作战的那名女性,还是跟当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既美丽、又强悍、且冷淡。在史翁吉安蒂圣堂擦身而过之际,她连看也懒得看自己一眼。她是在这世上存活了漫长光阴的女性。与自己共渡的数十年时光,对她而言大概就跟抽光一整根香烟一样,只是眨眼即逝的刹那而已吧。或许她早已彻底忘记了自己的一切,说不定是因为自己变得太过苍老,导致她完全认不出来。甚至她很有可能打一开始就压根儿对自己毫无兴趣。
看见她对如同自己亲生儿子的青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神父心中萌生轻微的妒念。年过五十的老朽身体还会受到这种情绪余火煽动一事,令他感到有点难为情。但那绝非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感情,因为反刍年轻回忆是老年人才能拥有的特权。
神父在年纪跟现在的薰差不多大时遇见了她,同时深受吸引。没错,那是他的初恋。明明身为魔族却坚持保护LADY·KEY,宛如钢铁般的女性。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也不肯让任何人有机会亲近,仿佛冰雪般的女性。当她以缺乏感情的语调开口讲话之际,隐约可以透过嘴角瞥见的那双白皙獠牙显得格外艳丽迷人。虽然无法在忏悔室告解,不过神父甚至曾经产生过『好想被那对尖牙贯穿自己的颈项』这么一个过于违反伦理道德的妄想。
希望她能对自己产生兴趣的神父专心锻炼实力。他变得相当强悍,屠杀了诸多敌人。虽然后来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名收到夸大风评及诸多赞美的名人,但那些东西对自己而言或许无关紧要也说不定。他只是由衷希望她能对自己展露笑容,即便只有一次也无所谓。
但是正如她的名字所示,她就像下着雨的天气一样,始终不肯让人瞥见隐藏于冰冷面纱下的真实面貌。明明一起行动了数十年光阴,神父依旧对她一无所知,连她在夜晚时分究竟消失于何处也不得而知。不仅如此,他甚至从未见她脸上浮现过微笑。她早已在某个地方割舍掉名为感情的这项思绪。
(不对,她只展现过一次宛如烈火焚天般的愤怒神情……)
神父伸指轻抚额上的伤疤。
十几年前,前任LADY·KEY还活在这世上的时候,教廷做出了请LADY·KEY重新替位于雪梨那扇间隔上次封印已过四百年时光的门扉施加封印的决定。不过,蕾妮却撂下一句「还没有重新封印的必要」,极其冷淡地否决了这项决定。
就像位于这个国家的门扉封印足以维持千年光阴一般,她大概很清楚那扇门扉少说还能撑上数百年时光吧。不过,神父却由于无法认同而强烈质疑她,最后甚至情绪失控地拔出弗拉基米尔对准她,而且竭尽所能地撂下大量咒骂言词抨击这名深深吸引了自己的女性。
但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结果只落得在额头上被划了一道伤痕,且遭到同情的可悲下场。

你想与我前往同一个世界吗?

当时她所说的那句话,至今仍回荡于自己的耳朵深处。神父以额头伤疤为代价,得知她究竟生存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当中。
(没错……当时我的心拒绝踏入她所属的那个领域。无论嘴巴讲得多么好听,我的心灵早已弃械投降了。或许早在那时,弗拉基米尔就已经放弃我这个主人了吧。而在发现薰这个拥有耀眼天份的人材时,弗拉基米尔随即抛下我,主动转移至新主人的手中。只是那孩子承受得了吗?那孩子也会像我一样,听见她脱口说出同一句话吗?)
他突然回过神来,听见玄关那边传来一阵敲门声。从二楼窗户往外窥视,发现虽然因为夜色与雨势致使他看不清楚,不过确实有人伫立在大门前方。
(怪了……迎接之人应该会等到明天才来,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神父手握长剑步下楼梯,打开玄关大门。
但伫立在门扉前方的男子身影却使神父顿时哑口无言。尽管男子从滂沱大雨中漫步而来,却完全没被雨水淋湿。颤抖的手臂使得剑身及剑鞘不断摩擦碰撞,发出咪喳咪喳声响。
「唷,好久不见啰。」
留着一头银发的男子仿佛与怀念的故友久别重逢似地,张开双臂、面露和蔼的笑容说道。
「亚尔……费姆!」
被遗留在人类世界的魔族三大盟主之一,掌管潜伏于日本及周边国家的魔族份子——银发魔王。
神父快速做出反应,他将剑置于腰际摆出居合斩的姿势,猛然抽剑劈向亚尔费姆。
但在剑身不知是否已经出鞘之际,只闻现场响起『叮』一声,接着一阵沉重的触感沿着手臂直窜而上。
「这……」
剑身轻易遭到震碎,碎片如同雨水般洒落。亚尔费姆披在身上那件看似斗篷的外套轻轻晃动了一下。神父根本没能看清楚亚尔费姆方才究竟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
「真是太遗憾了,你已经变得十分苍老了呢。看来我似乎忘记你们总是会在转眼之间变成年老力衰的模样。以前你挥动长剑的优美身影,明明曾那么令我感到怦然心动耶。」
没有其他武器可用了吗?祭坛上的烛台映入神父视野之中。但神父却连一步都踏不出去,就在他施力准备飞冲而出的瞬间,双脚膝盖以上的部位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鲜血狂喷而出,瞬间为法衣染上一层暗红色彩。原来亚尔费姆动手震碎长剑的同时,也早已在神父脚上留下两道深邃的伤口。神父顿时倒卧在亚尔费姆脚边,极其痛苦地挣扎个不停。
「LADY·KEY来到这个国家了对吧?你愿意透露她的藏身之处给我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
「你绝不可能置身事外,拜托别浪费我的时间好不好?我并不喜欢玩弄不够俊美的男人,就算听见哭泣求饶声也兴奋不起来啊!」
「那能否由我代劳呢?」
背后传来这么一阵声音,亚尔费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无踪。
「迪杰萨德……为何你会出现在这儿?」
「我想应该与您来此的目的一样,碰巧看见眼熟的人与教宗一同行动的场面,因此……原以为您对此事似乎不太感兴趣,但果然不愧为三大盟主之一,行动效率着实迅速无比,连在下也没料到居然会被您抢得先机呢。」
迪杰萨德这番夹带讽刺意味的语调,促使亚尔费姆的双眼深处浮现一抹不稳的神色。迪杰萨德随即脸色苍白地转移话题。
「呃,那个,关于您的侍从长·布鲁姆奎斯德,由于它的任务已了,因此在下便请它先行回宅邸。不愧是亚尔费姆大人的侍从长,着实是一名能干的男子,就连此处也是在下请布鲁姆奎斯德代为调查……」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家伙的名字,我讨厌那个老头。」
「什么?」
「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喜欢那种丑不拉叽的男人嘛。我只是派我讨厌的男人去协助另一个我讨厌的男人,以求得一时耳目清净罢了。」亚尔费姆神情不悦地说道,接着抬起下巴指向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深津神父。「喏,你尽管拷问或用任何手段从他口中套出情报吧。我会在一旁看着,随你高兴去做无妨。」
「谨、谨遵吩咐。」
迪杰萨德往前踏出一步,只见它两只裤管底端窸窸窣窣地钻出两条形似毒蛇的物体,原来是触手。口径就跟能够一口吞下兔子的蟒蛇没啥两样,呈现出红艳肌肉般的鲜明色彩。这两只触手似乎是从躯干部分延伸出来,经由裤管攀爬至地面上。当触手行经散落一地的长剑碎片之际,只见裹住触手表面的黏液瞬间溶化掉剑身碎片,并发出一阵异臭。
「只要可以回答问题,就算让他再也无法保有人类外貌应该也没关系吧?虽然此举会导致亚尔费姆大人中意的这名男子的形态变得有点不堪入目……」
「随你高兴吧!」
迪杰萨德拿起摆在玄关鞋柜上面的大号花瓶,抽出插在花瓶里的鲜花,倒光里面的清水之后,便将空空如也的花瓶摆在地板上。
「装得进去吗?」
「你说什么……?」
「接下来,我要将你的身体溶解成如同自腐肉当中渗透出来的肉汁,好用来装满这只花瓶。我只会留下你的嘴巴,而只剩一只嘴巴飘浮在肉汁表面的你,将会在你的寿命宣告结束之前,不断奉献出痛苦的呻吟声供我聆听。只能在花瓶里渡过余生,可是很难受的一件事喔。不久之前,我也才刚用你们同伴的血肉制造了一瓶同样的玩意儿,如今他大概仍旧在空无一人的废屋当中,悲惨痛苦地重覆喊叫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句话吧。」迪杰萨德脸上浮现一抹残酷的笑容。「如果你肯透露消息,我倒是很乐意赏你个痛快喔。」
这是谎言。纵使自己立刻松口告知,这个魔族份子还是会搬出那种手法来对付自己。神父在这场与魔族对峙的漫长战争中,已经太过熟知魔族的『不良兴趣』。
触手逐渐逼近神父,神父则拖着动弹不得的双脚拚命沿着地板爬行。明知这家伙是在玩弄自己,也仍然不敢正眼观看边滴下连金属都能轻易溶解的液体,边不断靠近的可怕触手。神父脑海当中浮现出那名女性的冷淡容貌。
(我老了。如果换做与她并肩作战之时的自己,至少还有能力采取逃亡以外的行动啊……)
此时,现场闪过一道闪光。神父以为是雨势带来了雷云所致,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迪杰萨德拿在手上的花瓶竟随着一阵轰然巨响化作碎片,迪杰萨德十分讶异地转身望向背后。
只见教会庭院当中,伫立着一名将雪白法杖水平横摆于胸前的青年。虽然从法杖飞窜而出的蓝白色火花传导至他那被雨水淋湿的身上,青年却丝毫不以为意。他脸上甚至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举起法杖对准两名魔族份子的真澄开口说道:
「好啦,两位老兄,回归尘土的时间差不多到啰。」



亚尔费姆及迪杰萨德背对深津神父,经由玄关走到庭院。背后的神父则隔着两名魔族大声对真澄呼喊:
「快逃!那家伙是盟主之一的亚尔费姆,以及特洛瓦努众多手下当中最得力的心腹大将·迪杰萨德。根本不是你能赢得过的对手啊!」
「老爹,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啊?我可是为了杀光这群怪物才选择成为外法师耶。现在只不过是先从最终大头目下手罢了。」
「真澄!」
真澄完全不理会深津神父的警告,举起法杖在地面上画出一个直径约三十公分左右的圆形图案。他所使用的魔术并不需借助如同黑魔法般复杂的魔方阵,只要画出一个可以用来向大地或天空借取力量的入口即可。
真澄明明正全神贯注地准备发动攻击,亚尔费姆的目光却纠缠不休地在他全身上下来回游走。直到方才为止还停留在脸上的不悦神情也已经消逝无踪。亚尔费姆仿佛在社交界向初次见面的对象打招呼一般,语气恭敬有礼地开口与真澄交谈:
「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番,我叫亚尔费姆,并不像你们一样拥有所谓的姓氏。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请你告知全名呢,真澄小弟?」
「桂木真澄,是个为报双亲被你们这群怪物吞食之仇而生的外法师。」
「据说他是教廷首次聘为战槌部门成员的魔术师。」迪杰萨德对亚尔费姆说道。
「我收到了数名使徒遭他屠杀的报告,前一阵子他明明还待在欧洲境内……」
「被招聘来担任LADY·KEY的护卫……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元素魔术师小弟?」
「那种称呼太老套了。」
「你所谓的老套是指?」亚尔费姆微微侧头感到不解。
「最近我习惯自称为阴阳师啦,因为这个名称听起来比较受欢迎。给我记清楚了,你个死人妖!」
真澄开始咏唱咒文,法杖响起引擎般的声音,同时发出阵阵光芒。
迪杰萨德脸色大变,挺身挡在亚尔费姆前面。就算自己所侍奉的特洛瓦努与亚尔费姆势如水火,但区区人类出言愚弄盟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饶恕的暴行。
然而亚尔费姆却伸手制止迪杰萨德,暗红色的眼瞳还浮现出一抹对真澄极感兴趣的神色。
「以雷兽费尼喀仑的脊椎制成的法杖吗……虽然非常适合拿来召唤精灵之力,但身为人类的你光是把它拿在手上,应该就会遭到极大的痛苦侵袭才对吧?你的自制力真是令人赞赏呢!」
「只要能奉送百倍痛楚给你们这群怪物享受,这点小痛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反而会让我感到神清气爽呢!」
「太棒了……」亚尔费姆神情陶醉地说道,「着实合我的胃口,我最喜欢玩弄这种类型的小男生啊!」
「快住手,真澄!那个家伙是人类绝不可出手反抗的怪物啊!」
可惜神父的悲痛呐喊无法传入真澄耳中。只见他周遭的空气逐渐扭曲成球状体,而原本存在于半空中的雨珠则猛然弹向四面八方。这些球状体的总数超过十颗以上,感觉仿佛有好几颗透明球体飘浮在他身边一样。或许是由于试图动用强大精灵魔力而承受着由法杖传来的痛楚吧,只见真澄边咬紧嘴唇边控制着手中的法杖。
「要被玩弄的是你们这两只怪物!化作肉屑忏悔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吧!」
真澄举起法杖猛然一指,透明球体随即快速冲向位于法杖前方的亚尔费姆。球体朝左右两侧延伸拉长,化为回力镖一般的利刃形态,真澄为这招取名为『喀拉·艾琉亚珥之刃』。除了自己之外,真澄从没听说还有其他人类魔术师能够同时驾驭这么多支空气利刃,这是真澄最强的撒手钢。
迪杰萨德挺身挡在亚尔费姆前面……根本毋须在意,喀拉连巨大树干都能轻松剖成两半,我就一齐宰了你们两个!只要可以同时解决掉那两只怪物,日后被它们吞进肚子里的人类牺牲者数量也将跟着大幅减少……
就在喀拉·艾琉亚珥之刃即将触及迪杰萨德之际,迪杰萨德举起一只手臂,然后仿佛赶苍蝇似地振臂轻松往下一挥。只闻『砰』的一声,现场响起一阵宛如气球爆裂的轻微爆破声,接着刮起一道强烈爆风。
「这……怎么可能!」
迪杰萨德脚边出现数个巨大凹洞,迪杰萨德则毫发无伤。它单凭挥动手臂的动作,就轻松破解了真澄最强的撒手钢。
「想以魔术挑战魔族,简直可笑至极。只不过屠杀了几名使徒就想对抗本尊,真是太不自量力。魔术把戏到此为止了!」
原本充斥于真澄脸上的憎恨与自信顿时化作一道阴霾,但真澄尚未放弃。面对深恶痛绝的魔族盟主,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复仇的机会。
(如果能找到不受水精灵干涉的高度干燥空气,而不是这种湿答答的空气,必能大幅提升气刃威力!)
隔壁栋教会建筑物的仓库映入真澄的眼帘,真澄拔腿往仓库直奔而去。
亚尔费姆一边注视着开始对仓库外墙咏唱咒文的真澄背影,一边开口对迪杰萨德说道:
「谢谢你保护我,虽然只是多此一举罢了。我很想亲自品尝一下他对我们所抱持的恨意究竟有多强烈呢……」亚尔费姆轻松飞越地面上的巨大凹洞,「他是我的猎物,接下来的甜头我要定啰。」
「亚尔费姆,求求你住手。那孩子是我儿子啊!」
神父拖着伤势严重的双脚爬出玄关外面。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你们俩的鲜血气味截然不同啊。不过,我能充分感受到你所付出的满满爱意唷。」亚尔费姆伸出舌头舔了嘴唇一圈,「而让人头痛的是,我最喜欢这种在当事人面前彻底蹂躏他心爱之人的情节啊。你就躺在那边仔细观赏吧!」
真澄的咒文在仓库外墙上开出一个小洞,屋内略带霉臭味的空气涌流而出。看我再赏你们一发攻击,如此心想的真澄转身回头,却赫见留着一头银发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伫立在他面前。「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真澄。」亚尔费姆露出极其温柔的微笑。
(我得拉开足够咏唱咒文的距离!)
真澄虽然为了拉开双方距离而试图跨步跑开,无奈双手却遭亚尔费姆扣住,并轻轻松松地被他压在仓库外墙之上。撞上墙壁所产生的冲击促使法杖不慎脱手。
亚尔费姆温柔地拥住真澄,它胯下那话儿则紧紧抵住真澄的身体。对被冰冷雨水淋湿的身体而言,那话儿简直如同烧红的铁筷一样灼热。
「你以为我会动手杀了你吗?我得叫你透露LADY·KEY的藏身之地,而且如果这么轻易就赏你个痛快,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亚尔费姆抓住真澄的双手,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一样,将他紧紧压在仓库的外墙之上,一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亚尔费姆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你、你想干什么!」
真澄仿佛女生一般,忍不住发出尖锐的倒嗓声。因为亚尔费姆伸出舌头轻舔真澄的颈项。
「我要给你一个对你而言最为残酷的刑罚。让你变成即便是你最厌恶的言行举止,只要在我一声令下,你仍会满心欢喜地实行的生物。」
真澄感受到亚尔费姆大大张开它的嘴巴,某种尖锐坚硬的物体触及颈项表皮。真澄瞬间领悟到自己即将遭受何种对待。对真澄而言,那是远比杀死他还要残忍百倍的要命刑罚。

「住手,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这个要求我办不到……我现在已进入极端兴奋状态了……」
亚尔费姆的獠牙深深刺穿了真澄的颈项,鲜血随着阵阵声响被吸出脖子上那两个遭尖牙贯穿的小洞。真澄再也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稳脚步,只能任由紧紧贴住自己的亚尔费姆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那是一种宛如灵魂快被连根吸走的可怕感觉。
专心一意地贪食着真澄血液的亚尔费姆脸上神情突然一凛,它悄然拔出刺穿真澄颈项的獠牙,真澄随即瘫倒于泥泞当中,脸上露出了神智不清的表情。
亚尔费姆先擦掉嘴角周边的鲜血之后,这才伸手绕至自己背后。只见亚尔费姆背上刺着一把断剑。
「快逃,真澄!」投出断掉的艾斯达特的人正是神父。「一旦接受了它的鲜血,你将永世不得翻身啊!」
亚尔费姆拔出刺在自己身上的断剑,接着眉关深锁地走向神父。
「真是头痛呢……这是我第一次遭人类所伤,根本想不到该用什么方法来惩罚你比较妥当!」
「你这低等生物好大的胆子!竟敢伤害盟主尊贵的身躯!」
迪杰萨德的愤怒无一丝矫饰,它举脚猛踩爬行于泥泞之中的神父背部。神父的身子伴随一阵闷响弯成弓状,张口吐出大量鲜血。迪杰萨德的触手跟着凶猛地上扬。
「老爹!」真澄的眼神重新恢复生气,他一捡起掉在地上的法杖,立刻伸指在空中画出一道五芒星,开始咏唱魔术咒文。「迪杰萨德,不准对老爹出手!」
「赶紧逃走……真澄……这是为父的心愿……你千万不能死……跟你及薰三人一同渡过的安详时光……」
神父没能顺利讲完这句话,因迪杰萨德的触手已贯穿了神父的心脏。
「……我有吩咐你杀死他吗?」
「咦!?可、可是亚尔费姆大人,这家伙对您的尊躯造成了伤害……」
「你根本没有所谓的情绪,真是像极了你的饲主呢。我讨厌它的原因中,也包括了这点啊……算了,不跟你计较,反正我已得到另一个替代玩具了。」
语毕,亚尔费姆转眼望向真澄,只见他在空中画出的五芒星轨道如同残像一般,绽放出淡淡的光芒。
「该死的怪物,你们居然两度从我手中夺走父亲的生命!」
「难道你还不懂你的努力只是徒劳无功吗?那种小技俩对我……」
亚尔费姆还来不及说完,一道巨大的火柱已从五芒星当中衍生而出。火柱一边发出轰隆巨响一边贯穿滂沱大雨,像毒蛇缠住猎物似地吞没了亚尔费姆与迪杰萨德。一阵如同白画般的耀眼光芒彻底笼罩整座教堂庭院。
当光芒消退之时,真澄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障眼法吗……火焰应该比风更适合那孩子吧?感觉上应该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才对,着实令人期待呢。」
亚尔费姆的衣服虽被烧个精光,但它那宛如雕像般的肉体却不见任何烫伤痕迹。方才被神父以艾斯达特刺中的背部伤口也早已愈合。
「啧,休想逃走!」
「站住,你打算让街上行人看见你这副丑陋的模样吗?」
「可、可是,亚尔费姆大人,现在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
「你说『这种小事』?就我的伦理观而言,如果有魔族敢以那副德性在我的土地上奔驰出没,它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迪杰萨德,我会宰了你喔!」
迪杰萨德深知亚尔费姆只依据他人无法理解的逻辑思考行动,只得隐藏起他那被评为『丑陋』的肉体前半部,十分难堪地伫立于大雨之中。
「哎呀,不用担心了,没有问题啦。」
亚尔费姆张开双臂,如同淋浴似地接受雨水冲刷。沾附在它身上的焦黑服装碎片被雨水冲走,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它所拥有的俊美容姿。它脸上已重拾笑容,那是一张极其冷酷,同时也极其天真无邪的笑容。
「因为我跟那小男孩已经结为连理啰!」


ACT5 结局都一样

由于受到设立在园区相邻地带的迪士尼海洋世界于今年九月正式开幕营业,以及从昨天开始持续下个不停的强烈雨势所影响,前来东京迪士尼乐园玩耍的客人并不怎么多。
「看来小妮子玩得还满开心的呢!」
吉耶说道,在他视线前方可以看见苏菲亚乘坐着旋转木马的身影。
自从早上起床之后,苏菲亚就未曾主动开口讲过半句话。即便出声与她交谈,她也只以简短的回应打断对话。给人一种既像是不希望听见别人催促她赶紧完成任务的话语,又仿佛拒绝接受任何一句隐藏真实想法的虚伪言词的感觉。
当太阳攀升至厚重的雨云彼端,天色已勉强恢复到可清楚看见街景时,名字具有『下雨』意义的女性一回到饭店,坚强的苏菲亚立刻笔直奔向她的怀中,开始放声大哭。她此举并不是闹别扭,只是蕾妮的离开使她感到担心害怕罢了。
该说是按照既定行程吧,一行人动身来到迪士尼乐园。由于有了迳行关掉行动电话电源的前科,所以里拉福特与吉耶这次也连袂前来,虽然园内几乎不见任何游客踪影,不过在魔族圈内也算颇为出名的两人还是决定站在远处眺望拉着薰到处玩耍的苏菲亚。至于在停车场抛下一句「我跟你们兵分两路一便迳自消失的蕾妮——八成没买门票,便直接从某个角落闯进园区——大概也一样在暗中保护着苏菲亚的安全吧!
苏菲亚看起来相当开心。今天她穿着一袭由连身洋装及前胸开扣式厚毛衣搭配而成的服装,任由秀发随风飘扬,在旋转木马上开怀大笑。金发少女与充满童话气息的旋转木马,速配到令人不禁想把这幅画面印成导览手册的境界。
吉耶与里拉福特坐在板凳上眺望着她玩耍的模样。两人呈现出如同虽为工作而来,却因下雨导致表演被迫中止,因此闲到不晓得该干什么的无名庞克摇滚歌手及其经纪人的风貌。虽然他们压低雨伞遮住脸部,但仍无法保证安全无虞。幸好日本迪士尼乐园并未安排搜身检查,所以他们总是提高警觉,以便随时可以取出藏于怀中的武器以应付危险场面。
「该怎么说呢,真想对她说句『拜托你搞清楚身为LADY·KEY的责任好不好啊!』当然啦,过着每天被关在位于梵蒂冈地下深处的小房间里面,根本无法随意外出的生活,或许真会让人感到无法忍受,但你可是LADY·KEY耶。好啦,如果这样玩耍能够转换心情并提高什么集中精神的程度,那我倒是无话可说……」
「每次你只要一讲别人的坏话,最后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转而为话题人物辩解。这就是所谓庞克族的行事风格吗?」
里拉福特的吐槽使得吉耶顿时有点面红耳赤。
「才、才没这回事呢!我对那个小妮子还是感到很火大啊!像今天早上,她还不是表现出
一副压根儿不信任我们的态度?咱们可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耶!无论再怎么糟糕的小鬼,咱们依旧会赌命保护到底……不过啊,经老大这么一提,我才发现自己搞不好也曾表现过『因为你是LADY·KEY,我才肯保护你』之类的态度。今天当那个妖女回来的时候,她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啊!」
「喏,你又包庇了她一次啰。」
「都说过不是了嘛。」
「是不是都无妨啦,我只是很想知道她今天早上的表现,跟抛下任务跑来这里玩耍的举动,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啊!」
「老大看起来好像也很火大的样子呢!」
「正如你所知,我这个人生理上最不喜欢的状况,就是事情无法按照既定计划进行……」略带自嘲地说完这句话之后,里拉福特随即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情。「其实,大约在半小时前进行固定联络的时候,我收到一则令人担心的情报。据传理当陪伴教宗陛下一同回转梵蒂冈的深津神父,至今尚未抵达圣堂。」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不是一直跟教宗老头子在一起吗?」
「听说昨天晚上神父为了准备行李,好像回到自己所属的教会。原本预计在今天早上九点抵达圣堂,不料在我刚刚收到联络时,距离原订会合时间已经超过整整一个小时以上,他却始终没有现身,也没捎来任何讯息。再加上连打电话到教会都没人接,为了以防万一,总部已派遣数名特动人员前往一探究竟。」
「难不成是像先前负责监视亚尔费姆宅邸的同志们一样!」吉耶霍然从板凳上起身,「我去通知薰一声。」
「别闹了,神父并没有携带行动电话的习惯,或许他只是陷在交通阻塞的车阵当中,一时之间无法与总部取得联系罢了。别无端让薰心生不安,真澄的事已对他造成颇大的打击了,咱们等待下次的定时联络再说吧。」
「对他而言,神父应该是跟亲生父亲没啥两样的重要存在吧!」
「别再把对待客人那一套用在他身上了。要是你得知家人在故乡发生意外的消息,你会放弃这项任务赶回故乡参加丧礼吗?」
「……好吧。」深知里拉福特也是强忍着家人可能遭到袭击的不安情绪坚守岗位执行任务,吉耶只好再度坐了下来。「我真的对那个小妮子愈来愈火大了啊!」
或许这种想法十分残酷……里拉福特暗自在内心如此说道。纵使深津神父落入敌人手中,至少还庆幸他不知道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那不只是里拉福特,更是整个神盾部门的一致判断。然而,不仅他忽略了,甚至没有任何人曾注意到,昨晚在圣堂听说神父已回教会的真澄,可能碰巧撞见敌人袭击神父的场面……



尽情享受过旋转木马的苏菲亚这次说出「我想吃冰淇淋」的要求。她一手撑伞,另一手捉着薰的手。虽然撑着雨伞,全身还是被雨淋得湿漉漉,不过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负责担任护卫的薰被她半拖半拉地带往贩卖部,向店员买了两根冰淇淋。
「哪……跟我在一起真的这么无聊吗?」
昨天上街购物时,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因为反射性地开口道歉,结果被苏菲亚嘲笑了一顿,于是薰这次便支吾其词地回了句「倒也不是啦……」
「你很在意真澄先生的事对不对?」
薰默默点了点头。
「真的很对不起……昨天我对真澄先生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对你恶言相向的真澄哥也有错。不过,当时自己不小心脱口说出那句仿佛将真澄哥逼入死胡同的话,更是令我感到后悔莫及……」
「嗯,你确实应该挺身袒护他啊,毕竟你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嘛。纵使其他人再怎么严词责备,也唯有你最不该……对吧!」
薰转眼望向苏菲亚,只见她定睛眺望着耸立于远方的灰姑娘城堡,轻声嘀咕着「要是天气能够放晴的话,不知该有多好……」十一岁少女的侧脸看起来显得格外成熟稳重。
察觉到薰视线的苏菲亚突然转头回看他,薰则连忙挪开视线。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那个,你看起来好成熟……」
「哎呀,这就表示你先前一直认为我看起来很孩子气啰。这也难怪啦,因为我是个抛下LADY·KEY的使命不管,还大剌剌说出『人家想去迪士尼乐园玩』这种要求的任性小女孩嘛。」
「这、这种念头……」
我连想都没想过……即便这么说,她大概也会立刻识破自己的谎言吧。薰仿佛遭到吐槽般地口拙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毕竟薰不是以『LADY·KEY』,而是直接用我的名字称呼我,再加上等我上天堂的时候,还得被姊姊责备一顿啊!」
「咦……令姊已经离世了吗?」
「嗯,你不知道吗?」苏菲亚颇感意外地开口回问。「我还以为神盾部门的成员们全都对我的人生了若指掌呢,透过传阅连三围数字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的个人资料……」
「里拉福特先生他们或许知道,但我是到昨天才被告知关于这项任务的细节……」
「啊,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别露出那么过意不去的表情啦。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以LADY·KEY的身分被带往梵蒂冈保护之前的往事啰。」
「难道说……令姊也遭到它们的毒手?」
薰犹豫不决地询问。所谓的心灵创伤是一种自行触碰根本不痛不痒,但若被他人提起的话,还是会引发强烈痛楚的伤痕。
「不是,是贫病交加。」苏菲亚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诞生在一个民族纷争绵延不绝的国家,每个人都饱受饥饿迫害,有半数以上的小孩无法活超过十岁以上。宗教在我的祖国只是引发战争的祸因,是个人用来杀害他人的藉口……所以说实话,我到现在仍然十分讨厌宗教这玩意儿。当我八岁时,有个医疗团来到我们的村落进行传染病的抽血检验,其实那是由隶属于教廷的人们所组成,为了找寻LADY·KEY的神盾部门成员。当前任LADY·KEY过世之后,我便获得天神选召。如果创造出门扉那玩意儿的始作俑者是天神的话……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很没礼貌的话呢。」
「不会,没有关系,毕竟我平常总是蒙您谅解嘛。」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苏菲亚说了句「你看看,我都被薰给传染了啦!」并伸手拍打薰的背部。
「我在梵蒂冈过得十分幸福喔。既不会饿着,也不会睡到一半被冻醒,更不必害怕三更半夜遭到对立的民族放火烧掉自己的家,能够安心一觉到天亮……可是呢,我还是很怀念那块土地。有时我会这么想,好想回到那块被世上所有富强国家抛弃的荒凉土地,以一个普通女孩的身分好好活下去。当然我也很清楚教廷不可能允许我实现这个心愿就是了……」
「等这项任务结束之后,您何不请蕾妮带您回祖国去呢?」
「……你喔,一定认为蕾妮会答应我的任性请求对不对?」
「没、没这回事。」
苏菲亚嫣然一笑。
「说的也对,我就试着开口要求看看吧。说我想回到曾经跟姊姊共同生活过的那个老家。嘻嘻,我可以清楚想像得到蕾妮脸上的困扰神情了呢。」



「……奇怪,怎么打都打不通。」
里拉福特将行动电话收回上衣内侧口袋说道。时间明明早已超过,还是没接到总部每隔一小时便会打来的定时联络,而从这边主动打电话回去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吉耶,咱们走。」
「收到。」
两人起身走向准备进入星际奇航的苏菲亚等人,他们脸上再也看不见一丝从容的神态。



「LADY·KEY,方才发生了令我们颇为在意的状况,再加上雨势也愈来愈强,今天就到此为止,提前返回饭店休息吧。」
「突然跑过来丢出这句话,这算什么啊!我才不要咧!接下来,我要跟薰一起搭乘星际奇航啦。另外,我不是说过我很讨厌人家叫我『LADY·KEY』吗?」
「无论您期望他人如何称呼您,您始终拥有LADY·KEY这个身分。相信您必定知道『高贵义务』这个字眼才对吧?」
「哎呀,你从何时开始变成大英帝国人啦?英国国教不是你最讨厌的宗教派别吗?」
虽然苏菲亚表现出每次只要一不高兴就采取的撇脸闹别扭举动,但薰却察觉到两人的样子不太对劲。此外,照理说两人应该不会现身与他们接触,而是潜伏在远处商量护卫的方法才对。
「发生了什么事吗?」
吉耶试图说些什么,却被里拉福特伸手制止。里拉福特连看也不看薰一眼,直接对苏菲亚说道:
「我无法与位于圣堂的指挥总部取得联系,我们应该先回饭店一趟较为妥当。」
「你无权决定行动方针,蕾妮才有资格。」
「没错,决策者是我。」不知不觉之间,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女性已经伫立在众人背后。「你刚刚所言属实?」
苏菲亚笑逐颜开地扑进蕾妮怀中。「蕾妮,帮人家教训他们一顿啦。我今天不玩到晚上绝不回饭店!」苏菲亚转头对里拉福特吐了吐舌头,然而里拉福特的表情却显得格外冷漠。
「蕾妮小姐,假设您继续放任LADY·KEY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的话,我就判断您是以妨碍任务为目的。」
「没这个必要,立刻启程回饭店,我先回车上等你们。」
在场众人都料想不到,蕾妮竟放开苏菲亚的身子,迳自掉转脚步离开现场。而苏菲亚自然成了最感困惑的人。
「等、等一下,蕾妮!我才不要回去咧!只不过是联络不上,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蕾妮不是愿意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吗!?」
「我是有此打算,不过那仅限于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蕾妮停了短短几秒,「……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当然知道。」
蕾妮的身影一消失于雨幕彼端,苏菲亚随即说了声「我们回饭店吧」,并自行举步走向游乐园出口闸门。



车辆跨越江户川进入东京都内,车上气氛显得极度沉重。里拉福特虽然再三拿出行动电话试图与总部取得联系,但每次都只撂下「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句咒骂,并使劲将行动电话丢回小置物箱。
当红灯促使车辆停止前进时,薰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而开口说道:
「日本政府将在机场举办一场欢送教宗的纪念典礼。只要打电话去机场询问,不就能得知一些相关消息了吗?」
「原来如此。薰,这个国家的查号台是……」
就在话才说到一半时,负责开车的吉耶嘀咕着「看样子根本不必刻意打电话去问了啊……」他定睛注视着窗外,而在他视线前方则可看见一台装设于大厦外墙的液晶荧幕。
「老大,麻烦你打开收音机好吗?我想大概每家电台都忙着播报这则新闻吧!」
虽然液晶荧幕并未传出任何声音,不过任何人还是能够一眼清楚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布满阴郁的街景染上了一片极端鲜明的亮红色。
史翁吉安蒂圣堂遭到祝融吞噬。



回到饭店的一行人,透过房间内附设的电视注视着圣堂遭到大火燃烧的光景。只有里拉福特采用薰的提案,透过机场服务进行联系。虽然最后总算联络上教廷的成员,却被迫与至今才得知LADY·KEY来到日本的他们,展开了一段鸡同鸭讲的对话。
纵使有下个不停的大雨,以及多达十几辆消防车的水柱喷洒,仍旧无法减弱包围整间圣堂的红莲烈焰。圣堂付之一炬已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负责在现场进行实况转播的记者,语气半带肯定地断言,这是一场恐怖攻击行动,企图暗杀先前驻留于此的『法王』。「……不过,幸好罗马法王陛下早已提前离开史翁吉安蒂圣堂,并中止原先预定于机场举办的纪念典礼,早一步踏上归途……」
里拉福特关掉电视。连被雨淋湿的衣服都未换掉,只能抱着膝盖低头躲在房间一角的苏菲亚整个人也顿时为之一震,她虽然刻意不转眼观看电视,但从电视喇叭传出的声音应该全数进入她的耳中才对。里拉福特无视战战兢兢的她,迳自开口对蕾妮说道:
「报告,由于史翁吉安蒂圣堂遭到敌人袭击,导致神盾部门完全丧失机能。死伤人数不明,虽然共有十六名成员极端隐密地潜入日本境内,但如今确认尚存活于人世的成员,就只剩下目前在场的两人,以及负责监视门扉的五名同志而已。敌人并未出现于门扉所在地周边。」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以公事公办的语调强行压抑焦躁情绪的里拉福特,发出了夹带咄咄逼人声调的嗓音。「或许是不知教宗陛下早已搭机离开日本而胡乱挥军袭击,或许是为了获取情报而发动袭击,搞不好纯粹只是杀鸡儆猴也说不定。」
「目前只有我们知道这间饭店的所在位置吗?」
「嗯,照理说是这样没错,但……」
「很好。那我们就不动声色地在此停留到今晚深夜,等一到明天之后,立刻动身前往门扉所在地。吩咐待在门扉那边的成员们继续监视。假设稍后发生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的情况,那我会判断门扉位置已被它们掌握,我们就必须放弃封印门扉这项任务,带LADY·KEY返回梵蒂冈。」
蕾妮这番话听得里拉福特顿时哑口无言,随后扯开嗓门大声怒吼:
「开什么玩笑!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打算放任LADY·KEY为所欲为吗.既然决定封印,就该立刻动手!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封印是一项极端讲究精神层次的精密作业,不等到明天,她无法顺利完成。」
「简直胡说八道!你一定隐瞒了什么对不对?」
里拉福特转眼怒瞪苏菲亚。苏菲亚一将头撇开,里拉福特马上再次打开电视。转播圣堂火灾的新闻仍未结束,记者疯狂的播报声、消防车的警笛声,以及圣堂烧毁崩塌的声音笼罩整个房间。苏菲亚的嘴唇霎时血色全失。
「LADY·KEY,请你仔细看看电视画面。」
颤抖不止的苏菲亚缓缓抬起头来,但她双眼注视的不是电视画面,而是蕾妮。苏菲亚泪眼汪汪地向蕾妮求救,然而不知为何,蕾妮却未开口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定睛默默直视着她。
「谁叫你看那边!仔细瞧瞧你自己惹出什么事端!」
里拉福特这声怒斥吼得苏菲亚整个人弹也似地转头望向电视画面,脸上两行清泪反射着吞噬了圣堂的凶猛火光。
「等到了明天……我一定会马上进行封印……所以拜托了。请等到明天……在明天来临之前,我实在办不到。就算再怎么想提前完成封印作业,我也无能为力。到了明天,我一定会善尽身为LADY·KEY的职责……所以……」
「您的意思是虽然在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之前无法动手,但一过了半夜十二点就可以进行作业?」
苏菲亚被里拉福特咄咄逼人的语气吓得浑身颤抖,微微点了点头。
「可笑至极!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要是你趁昨天完成封印作业并与教宗陛下一同搭机返回梵蒂冈的话,今天根本不会发生这桩惨剧。我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参与这项任务,但我们可不想为了配合你的任性举动而丢掉性命!」
「里拉福特先生,您的说法太过分了。假设苏菲亚小姐当真必须为此事负责……」
还来不及讲完这句话,旁边的吉耶随即说了声:「薰,你别插嘴啦。」并拉着他的衣服硬逼他坐下。
「老大,我可以告诉他那件事吗?」
里拉福特默默点了点头。
「从昨晚开始,连深津神父也成了失踪人口。」
瞠目结舌的薰及依然哑口无言的苏菲亚同时互看了对方一眼,她微微蠕动颤抖的嘴唇说了声:「对不起……」
「这……不是这样的……」
薰好不容易才挤出回应。
「『假设苏菲亚小姐当真必须为此事负责的话,唯一的状况就是苏菲亚小姐她说谎欺骗了我们。』这才是我刚刚试图表达的意见。两位为何断定她说了谎话呢?事实上,说不定本来就是这样啊!假使教宗陛下开尊口说『希望你们给她两天时间』的话,里拉福特先生你们一样会对教宗陛下的说辞起疑心吗!?」
原本猛然抨击苏菲亚的里拉福特与吉耶瞬间恍然大悟似地低头不语,他们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羞愧的神色。
「真是一段温柔的言论呢,」蕾妮开口说道:「不过,小子,假如深津早已惨遭杀害的话,你还有办法讲出同样的话吗?」
「……这问题太过残酷了,难道你们真的缺乏人类的感情吗?」
薰首度对她产生负面情绪,然而蕾妮面对薰这段带刺的言论却始终面不改色。
「我想深入认识你这个人。只有观察一个人如何回答照理说绝对答不出来的问题,才能了解此人的真实本质。如果你选择搬出场面话回应,那我将永远不再对你产生任何兴趣。」
「……届时我或许无法压抑内心泉涌而出的激动情绪。不过,如果任凭愤怒凌驾理智而责怪苏菲亚小姐的话,我想事后自己必定会后悔莫及。纵使亲近之人不幸牺牲,也不该轻易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否则就显得太过卑鄙下流了。所以,我很希望到时候自己依旧能说出同样的话。」
他日不转睛地对蕾妮说了这段话,随即牵起苏菲亚的手。
「苏菲亚小姐,请您换掉身上这套被雨水弄脏的服装。不是还有两套新衣服等着您换穿吗?」
「真的很对不起,我……」
「如果您没说谎的话,那就请别向我道歉。我相信神父必定也是赌命参与了这项任务才对。来,请您起身吧!」
薰扶她站了起来,并护送她到寝室前面。随后只听见一阵啜泣声由关上的房门内侧传入耳中。
「回答得不错。」蕾妮说道。
「我不是为了讨你欢心才这么说,也不是为了袒护苏菲亚小姐。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说罢了。」
语毕,众人再也未曾开口讲过话。一阵尴尬的沉默气息笼罩整间房间。幸好没有人动手关掉电源,致使电视机得以持续播放吵闹不堪的新闻特别节目。因为电视能助众人避免听见苏菲亚的哭声传入耳中。
最后,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这阵铃声不是来自某人携带的行动电话,而是由房间内附设的室内电话所发出。里拉福码一边面露疑惑,一边接听这通电话。
「……什么,真澄他!?」里拉福特捂住话筒,转头对房间里的其余三人说道:「是柜台人员打来的,说有一名青年刚走进饭店便倒卧在地上,柜台人员本想联络警察前来处理,结果由于该名青年说出这个房间的号码,所以才打来确认。听说他的伤势相当严重。」里拉福特再度对着话筒说道:「是的,他确实是我们的同伴。毋须联络警方前来处理,我们立刻请人到楼下……什么?是吗……那就麻烦你们了。」
「真澄哥受伤了吗!?」
「似乎,八成被卷入敌人所策动的圣堂袭击行动当中吧。这下子总算可以问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饭店人员说愿意护送他上来。」
随后过了短短一分钟时间,一股恶寒沿着薰的脊椎往上猛窜。薰还清楚记得这种感觉,那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就跟他先前从闯入圣堂那两名看似媒体人的男子身上所感受到的寒意一模一样。
「你也察觉到了吗?」
金属锥悄然自蕾妮的衣袖中滑出。
「可、可是为什么!」
「不晓得,但敌人来袭的可能性极高。往后退开。」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来者在房门前停下脚步,边说「我们是柜台人员」边伸手敲响房门。
「进来。」
蕾妮话一出口,房门随即跟着打开,赫见被两名身穿饭店制服的员工从左右两侧搀扶着的真澄身影映入眼帘。他全身沾满泥泞及雨水,脸色如同死人一样苍白。看起来似乎连想凭自己的力量走路都办不到,他身上那件深红法袍的颈项周遭,则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真澄哥!」
薰推开蕾妮奔向真澄身旁。仍旧被饭店员工搀扶着的真澄抬起头来,虚弱不堪地对薰露出微笑。
「……歹势……我吃鳖了……」
薰一看见他身上的变化,脸色瞬间变得跟真澄一样苍白。由嘴唇之间瞥见的犬齿早已变成一对长度暴增两倍之多的尖锐獠牙,指甲也宛如野兽一般锋利,颈项上更留有两个遭到利物贯穿的小小伤口。
「小子,带那家伙到后面的房间去。」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薰从饭店人员手中接过虚弱的真澄,挺起肩膀搀扶着他。但被真澄这番凄惨模样吓得魂不守舍的薰并未察觉另一件事。
「我得付点小费给你们才行。」
蕾妮开口说道,她那秀丽的脸庞早已十分不悦地扭曲变形。
「不不,在诸位的朋友伤得如此严重的状况下,我们怎么敢厚着脸皮收取小费……」
「这不是这个国家的习惯吗?只管收下这玩意儿,当做日后横渡三途川的旅费吧!」
话一说完,蕾妮的金属锥也同时贯穿了其中一名饭店人员的胸口。前胸后背一起喷出大量鲜血的饭店人员就此颓然倒地。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难道你奉行杀害目击者的夸张主义吗!?」
吉耶感觉有点混乱地放声大叫。此时,薰总算察觉到……除了真澄之外,现场还存在着其他引发寒意的气息。
「近来的人类在心脏遭到贯穿之后,还有办法保住一命吗?」
胸口被金属锥贯穿的男子痛苦地在地板上翻滚挣扎。蕾妮以高跟鞋抵住男子的头颅,随后毫不犹豫地踩碎了男子的脑袋。
剩下的饭店人员——使徒——转身拔腿逃离现场。蕾妮并未追赶上去,她只是如同交响乐团的指挥家挥动指挥棒一样,轻轻挪动缠绕着丝线的手指。下一瞬间,只见原本停滞于半空中的金属锥快速飞窜而出,在冲出门口之后,猛然画出一道九十度直角,追赶逃亡的使徒而去。最后听见门外传来『咕喳』一声悚然声响及人体倒地的声音之后,完成使命的金属锥便悄然回到蕾妮掌中。
「敌人已经知道这个地方了。待会儿向真澄问清事态详情之后,我们立刻动身离开此地。快去准备吧!」



薰等人扶真澄躺卧在床上之后,蕾妮开门走进寝室。手上端着一个摆有红茶餐具组及毛巾的托盘。
「很痛苦吧?你的肉体已产生相当程度的变化。」
蕾妮坐在真澄身旁,拿起毛巾擦拭真澄额上所冒出的冷汗。真澄看起来就宛如一名遭到致死病症侵袭的重症病患。「……你少啰嗦,臭女人……」真澄虽然出言咒骂,却未试图拨开她的手。看在薰的眼中,蕾妮的身影就跟一名照顾生病儿子的母亲一样。只不过小时候便失去双亲的薰,脑海中并没有与那只慈祥手掌相关的记忆就是了。
她将茶壶里的热茶倒进杯中。虽然茶水呈现如红宝石般深邃的暗红色,但看起来似乎不是红茶。茶水根本不带任何茶香。
「喝下这杯热茶。」
「那是……什么玩意儿?」
「『卡帕拉焰花』,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众多植物当中,少数得以在这个世界成功扎根生长的一种植物。是一种普通人类直接品尝的话,就可能导致休克死亡的强效药物,却具有近似麻醉及镇痛的效果。只要熬煮成汤或当成香加以焚烧,照理说可以多少缓和还没完成契约的使徒所承受的痛苦才对。」

「你准备得可真周到呢,臭女人。是打算拿给被你咬过的人使用吗?」
「还有办法说出这些挖苦的话,就代表你可以独自饮用。原本我还想如果你办不到的话,我就要用嘴对嘴的方式喂你喝呢!」
「呸,真没想到我居然有机会听见你说出这种玩笑话。」
真澄边抱怨边拿起茶杯送到嘴边。或许是拿『对人类而言过于强烈』的药效没辙吧,一开始虽然被呛到并忍不住吐了出来,但后来还是喝光了剩下的茶水。
蕾妮从衣袖里掏出她的拿手武器,并拉紧另一只衣袖抽出丝线的另一头,再把从口袋里拿出的另一个金属锥绑在丝线尾端,于是两个金属锥便呈现如同拉炮一般,利用穿越她服装内侧的长线绑在一起的形态。
「那个,蕾妮小姐……」
又是一阵恶寒,一阵打从内心深处攀爬而出,通知非人族群已然来到现场的警告讯号。这阵警告讯号逐渐逼近,并且不止一两个,这阵恶寒已彻底笼罩整间饭店。
「我知道。」
蕾妮交错双臂,将两个金属锥分别抛向左右两侧。金属锥以极端惊人的速度掠过薰与吉耶眼前,轻轻松松地贯穿墙壁。那片墙壁面对隔壁房间,而从薄墙旁边则传出一阵惨叫声。里拉福特与吉耶总算察觉到自己等人已被包围,连忙掏出自己的武器,只是敌人早已命丧蕾妮手中。她擦拭掉沾附在收回手中的两个金属锥上的血液。
「或许这是个让你感到不太高兴的问题,但我要你照实回答。你究竟被谁咬中?」
「……白银亚尔费姆……」
「你说亚尔费姆!」里拉福特放声大叫。「我的老天啊……没想到那个人居然采取行动了……」
「一定糟透了吧!明明被那么高阶的家伙咬中,却还拒绝接受它的鲜血,这代表你必然承受着无比剧烈的痛楚……」
「谁要……接受它的鲜血!」
躺在床上的真澄边说边猛烈咳个不停。他的身体激烈抽动,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蕾妮一边擦掉他嘴边的鲜血,一边挥动另一只手抛出金属锥。这一击钻过里拉福特的胳肢窝,在窗户玻璃凿出小洞,贯穿了如同爬虫类一般紧贴着玻璃的使徒。使徒撞破窗户玻璃掉进房间里面,边发出痛苦的叫声边在地板上挣扎打滚。
「没射中要害吗?看样子我似乎变得有点急躁了呢!喂,那家伙在那边鬼吼鬼叫的,实在啰嗦的要命,快点把它丢出窗外吧!」
「呃,喔……」
里拉福特瞄准使徒头部轰了几枪结束它的生命之后,再依蕾妮吩咐将尸体抛出窗外。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间饭店里面的人类——至少还活着的人类——就只剩下自己等人而已。
「吉耶……麻烦解释一下你之前说过最好别问的『契约』详细内容给我听听好不好?」
「它们制造使徒的『契约』过程分成两个阶段。首先,是将咬过的人类身体转换成使徒躯体,然后被咬过的人类再喝下主人的血,契约便宣告成立。到时候人类就会变成绝对服从主人命令的生物。最要命的是,如果非凭藉自我意志渴求主人的血,契约就无法成立。而在契约成立之前,只有肉体变成使徒的人类将持续品尝着地狱般的痛苦滋味。该死!它们就是能逼迫人类屈服,就是有办法要人类跪下向它们哀求『请让在下饮用您的鲜血』啊!没有任何一名被它们咬过的人类能够忍住痛苦不去渴求主人的血。无论拥有怎么坚强意志的同志,最后都沦为它们的奴隶。而这些同志……全成了敌人,它们转而杀害直到昨天为止还并肩作战的战友,吞食他们的肉、啜饮他们的血……」
神盾部门的铁则——碰上被咬的同伴,杀无赦。
「可、可是,真澄哥绝不可能服从魔族份子!」
吉耶无法开口做出任何回应。
等真澄状态稍微稳定之后,蕾妮再次出声询问:
「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为了见老爹一面而前往圣堂,但听圣堂职员说『神父已回教会』,于是我也跟着回到教会,结果目击了银发人妖跟迪杰萨德攻击老爹的场面……」
独自缩成一团蹲在房间角落的苏菲亚顿时全身一震。
「我虽然杠上迪杰萨德,但我的魔术对它根本起不了作用,于是我硬是被亚尔费姆咬了一口。之后,老爹他……为了助我逃离现场而被迪杰萨德那个怪物给杀了。」
「是吗……他死了……那么,亚尔费姆知道LADY·KEY的存在对不对?」
「嗯,总觉得它好像对此事十分有把握的样子……」话说到一半,真澄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对,我既未泄露这个地方的相关情报,而且为了不留下被它派人跟踪的机会,还刻意错开了时间!」
「你太小看盟主的力量了。察知咬过之人的所在位置,对它们而言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罢了。只不过从未制造过使徒的我无法斩钉截铁地断定就是了……」
「……抱歉。」
曾说过绝不会对魔族份子低头的真澄,如今却向蕾妮低头道歉。
「我没责怪你的意思,那家伙不是人类有办法抵抗的对象……最后一个问题,」蕾妮隔了几秒才接着开口:「你想死吗?」
「请等一下!真澄哥并未喝下那家伙的鲜血,他怎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从今天起,只要时间愈接近夜晚,魔族的咒缚就会变得愈加强烈,追求亚尔费姆之血的渴望也将大幅暴增。即便有办法熬过今晚,到了明天将再次迎接着痛苦煎熬的夜晚来临。在真澄心灵投降并喝下它的鲜血之前,这种折磨将永不止息地跟随着他。而在喝下主人之血的瞬间,将他转变成他最憎恨的生物的程序也同时宣告完成。他会变成对人类血肉垂涎欲滴的丑陋生物。他明知神盾部门奉行『碰上被咬的同伴,杀无赦』的铁则,还特地挣扎回到这里,我认为他是为了死在我们手中才回到此处……」
「凭我自己的力量……怎么也无法自我了断啊!」真澄转身背对着薰说道。「痛苦越来越剧烈,全身的痛楚及呕吐感始终未曾消退。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光了,还是止不住呕吐,先是吐出胃液,最后呕出鲜血……」
「这……真澄哥!」
「原想如果只是肉体上的痛苦,我还有办法忍受,无论如何都要忍耐下去。但是……我体内却发生了另一种比痛苦更加可怕的变化,那就是我的身体开始渴求那个家伙。那股想要再见它一面的欲望迟迟不见消退啊,我甚至开始想像要是能够跪在那家伙面前饮用它的鲜血,不知是多么令人陶醉的迷人滋味啊。我虽然曾用刀砍过自己的脖子,还是没有一命归天。所以,我想至少可以回来请同伴给我个痛快……」
「不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手杀死真澄哥。父亲已经不幸过世,要是现在又失去真澄哥的话,我就再也没有任何家人可以依靠了啊!」
这将成为他第二次丧失家人的经验。分别是在尚无记忆的久远过往所失去的亲生父母,以及在教会一同渡过十几年时光的家人。由于没有任何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以致对亲生父母的憧憬就仿佛存在于自己脚边的巨大缺口一般,总是令薰感到十分不安。但是,拜深津神父及真澄陪伴在身旁所赐,薰的心灵才勉强得到一丝救赎。所以,薰实在无法忍受失去这份依靠的残酷结果。
「动手的人不是我,」蕾妮一边承受薰的杀气一边开口说道:「应该由你动手杀了他。」
「你!」薰猛然揪住蕾妮的胸口。手背感受到一阵柔嫩触感的同时,薰随即稍稍放松双手的力道,「你……难道没有任何感情吗!?」
「虽然我自认早已舍弃殆尽,不过麻烦的是不管感情也好,身为女人的自觉也罢,这些玩意儿偶尔还是会探出头来闹场。不过,我自认我是满怀人情味地说出刚刚那句话。既然身为同出一脉的至亲家人,就该聆听并帮助他实现心愿。他目前正处于明明决定一死,却无法凭一己之力自我了断的状态。」
「不对!」薰以为她又误会了,「真澄哥跟我不是真正的兄弟。不过,我当然视真澄哥为我的亲哥哥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们俩身上的血液散发出同样的气味,这代表你们体内肯定流着同样的血脉。」
所有的人同时大喊一声「什么,」并转眼望向薰与真澄。薰也放开抓住蕾妮胸口的双手,转头注视着真澄。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薰体内迸裂开来。脚步突然站立不稳,心海深处浮现诸多影像,宛如DJ播放唱片似地交错飞窜,片段的影像目不暇给地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年幼的自己与真澄……横躺在地板上的两具男女尸体。这是某人的家中,尸体布满鲜血,四肢早已不见……将弗拉基米尔斜举于身前的年轻深津神父……好几名长满獠牙的男子……方才满身鲜血命丧黄泉的男性大喊「别伤害那两名孩子!」的身影……男子们吞食这对夫妻……边笑边吃……扯断他们的手脚,活生生地吃进肚子里……当着孩子们的面吃掉……嚎啕大哭的薰与真澄……以及薰从受伤倒地的神父手中拾起弗拉基米尔,挥剑砍向吃掉父母亲的男子……
薰理解到那是属于自己的记忆,顿时放声惨叫。
最后,当他的心灵恢复平静之时,包围住饭店的那股可怕气息仿佛溶入黑暗的夜色当中一般消失不见,他再也感受不到魔族份子的气息了。
「臭女人,局外人干嘛插嘴管我们兄弟的闲事啊!」真澄开口说道。「看样子我似乎有点恍神了吧,真是太丢脸了。不过,拜你所赐,我终于再次清醒过来。方才还差点忘记自己对你这臭女人立下的誓言呢!」
「我有与你立下什么誓言吗?」
「没错,当然有。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就算把你调到最后一个,我也必定亲自送你下地狱。所以,除非那天来到,否则我绝对不会死。」
「原来如此……入夜之后,如果感觉痛楚过于强烈的话,记得拿出茶壶内的花叶含在嘴里。不过,别吞进肚子里,否则纵使拥有使徒的躯体,那玩意儿还是会对你的内脏造成伤害。」
「我迟早会要你哭着对曾经照顾我病情一事感到后悔。」他的言词已重拾少许原有的开朗声调。「接下来,是我们兄弟俩的谈话时间,麻烦不相干的人物快点离开房间吧!」

◇◇◇

在纳菲达希亚教堂的某间房间里,只见深津神父静静等待着在隔壁寝室进行的那项仪式完成时刻的到来。
深津神父身上有好几个地方以绷带包扎起来,全身上下也布满怵目惊心的伤痕。与魔族交手而负伤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比起坐在对面的这名少年,他认为自己已经算够幸运的了,因为自己身上这些伤口迟早会痊愈,而少年心灵上的创伤却深深地刻划在心板上。
神父十分佩服真澄的坚强表现,自从目睹双亲在面前遭到啃杀,自己及弟弟也差点跟着丧命等可怕事件之后,至今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然而,他已经不再嚎啕大哭,眼神中也蕴涵着一股坚定的意志。
不过,神父却对这股意志抱持一丝不安。真澄渴望知悉『它们』的相关情报,吃掉自己父母亲的它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吞食人类?该怎么做才能杀死它们……
神父将本来只有隶属于教廷台面下组织的人才有权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他那燃烧着强烈憎恨的眼神,带给神父一种如果自已不肯告知,他大概会凭一己之力去调查魔族相关资料的感觉。神父十分担心日后会发生他在毫无抵抗能力的状况下,出奇不意地遇见魔族份子的要命事态。
房门悄然开启,一名身穿深红色法袍的金发女性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中抱着收入剑鞘之中的弗拉基米尔。她边嘀嘀咕咕地念着「真是够了,实在有够累人啊。」边选了桌子旁边的空位坐下,并将弗拉基米尔摆回桌上。
「薰怎么样了?该不会失败了吧!?」
真澄起身大吼。
「哎呀,这位小弟弟究竟把我当成谁啦?讲话的口气给我放尊重一点喔。」
身穿法袍的女性以流利的日语如此说道。言行举止虽然充满成熟韵味,但年龄看起来却好像只有二十三、四岁左右。
「我才懒得管那些鸟事咧,死老太婆!薰到底怎么样了?快说!」
「哪……深津神父,我是为了接受这番无礼至极的粗俗咒骂,才大老远被你请来的吗?一旦被魔术师协会的高层得知我答应了教廷,而且是神盾部门成员的要求,我可是会立刻被扫地出门耶!」
但她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反而表现出一副热衷于开真澄及深津神父玩笑的轻松调调。
「你就别生气了,克劳蒂亚。我不是向你说过这两个孩子遭遇过什么样的惨剧了吗?」
「……说的也是。我已依照你的要求,封印了那孩子的记忆啰。虽然因为从没使用过这门魔术,所以我得一边翻阅魔导书一边施展术法,不过结果应该很成功对吧?」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死老太婆!要是失败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对魔术一无所知的你,知道一名魔术师突然动用从未使用过的魔术时,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吗?施术者必须冒着跟被施术者几乎一模一样的高度风险呢!我可是为了你那个素昧平生的小弟,冒了极大的风险耶!」
这次她展露出少许愤怒的神色。被克劳蒂亚这么一瞪,真澄顿时哑口无言。或许是认为气焰全消的真澄看起来有点可怜吧,克劳蒂亚面露优雅的微笑对他说道:
「不过呢,我想在日常生活上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令人担心的障碍才对。你也知道,本姑娘是个天才嘛。」
「能听见你这么说,就令人再放心不过了。只有你能解除他的记忆封印吗?」
「不,『那孩子知悉真相』就是解除封印的钥匙。只要他一得知真相,记忆就会立刻恢复。只不过由于记忆会以类似播放电影的型态涌现,因此他能否辨识出那些画面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就是另外一回事啰。」
「这也无可奈何。那孩子因为遭受惨剧所引发的打击,导致精神濒临崩溃。如果置之不理的话,他将变成一名废人。再加上……」
神父转眼望向桌上那把长剑。
「这我就完全没辙了,」克劳蒂亚颇不甘心地摇了摇头,「虽然早有耳闻,但它真是一把有够夸张的长剑呢,甚至连整合式灵视干涉术都产生不了作用啊!」
「毕竟它是教廷代代相传的圣剑嘛。」
「我倒不觉得它真是一把来路这么干净圣洁的武器呢……总之,这把剑的所有权已经转移到那孩子身上了。我感觉到剑与那孩子之间存在着一股强烈的羁绊。而我所能知道的事情也仅止于此,要将所有权变回你身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我不敢想像一旦强行干涉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换句话说,现在那孩子已成为『弗拉基米尔剑士』啰。」
「我的老天啊……」
神父掩面低头不语。
「哪,这纯粹只是出于好奇的一个问题。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把剑的所有权移转到那么小的男孩身上呢?虽然我刚才说是一股强烈的羁绊,不过感觉上却仿佛是这把剑单方面喜欢上那个小孩子呢。」
「当我与袭击桂木一家的魔族份子及其使徒交手时,我败给了那名魔族。那是一名我从未见过的魔族,然而却是一个极端恐怖的男子。倒卧在地板上的我虽然已有必死的觉悟,薰却从倒地不起的我手中拿起弗拉基米尔,使劲砍向那名魔族。」
「难道那孩子打败了魔族!?而且是害你苦吞败战的对手?」
「没有,薰只砍中它一刀。不过,那个魔族却相当愉快地轻声对薰说了一句话,便带着使徒离开现场。『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你的面前,当你成为配得上那把剑的剑士时』……」
克劳蒂亚叹了口气,以同情的语调说道:
「那孩子被它看上了呢。我听说过有些魔族份子偶尔会很想与人类营造出这类关系就是了,不过被它们吸引的人类,最后都会迎接十分悲惨的下场啊!」
「双亲惨遭杀害的孩子得到名唤弗拉基米尔的力量,并将与它们一决生死……这或许是所谓的命运吧。比起我这种对任务失去热情的男人,长剑还是选择认定需要它这股力量的人为主子。」
「你那句『失去热情』是什么意思啊?最近的你实在不太对劲喔!」
「那是一件无法透露给你知道的事情。从某名女性口中得知的事实真相,彻彻底底改变了我……我已经退隐了,薰将继承我的名号,以弗拉基米尔剑士的身分……」
「不可以!」
真澄放声大喊。
「绝对不可以让薰跟那种怪物们交手!由我来就好。我会杀光那群怪物,连同那个叫什么弗拉基米尔剑士必须杀死的数量也一并搞定!我愿意一肩扛起所有肮脏的工作,所以拜托你这辈子都别将事实真相告诉薰,让他好好渡过平凡的人生好不好?拜托啦……就算我求你了……」
「……这孩子真是可爱呢……」克劳蒂亚十分佩服地嘀咕着。「我说小弟弟啊,要不要大姊姊传授可以打败魔族的厉害魔法给你呢?」
「我不需要啦,臭老太婆!你滚一边卖毒苹果去吧!」
听见真澄不加思索地如此回呛,克劳蒂亚顿时面露微愠。
「……这个死小鬼果然一点都不可爱啊!」
「真澄,我很理解你替弟弟着想的心情。不过,很遗憾的,弗拉基米尔剑士不是一个随便说让就能让的身分地位。因为在这段横跨千年的漫长光阴当中,历代弗拉基米尔剑士都必须挺身与那些杀死你们双亲的怪物们奋战啊!」
「可是……」
「至少等薰从高中毕业之后再说吧,搞不好弗拉基米尔会在这段期间再次挑选其他人做为主人也说不定。况且你弟弟也有替父母亲报仇雪恨的权利。有权决定他未来人生方向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一切就等到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再让他自行决定吧!」
虽然真澄仍旧表现出一副不太能接受的模样,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面朝下点了点头。
「你们兄弟俩从今天起就待在这间教堂生活吧,只管把这里当成你们的家。我啊,以前曾经受过你们父母亲极大的关照……」
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亲兄弟的名字就拆成了桂木真澄与深津薰。为了探视薰的情况而与真澄一同步出房间的神父由衷地向神祷告。
如他所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神能够保佑他们过着不再与魔族有所牵扯的人生,不仅是被驱魔妖剑选上的弟弟,也包括这名坚毅不拔的哥哥……

◇◇◇

饭店房间里只剩下薰与真澄。「薰,我们先走一步。由于他并非神盾部门的成员,所以我不会强迫你照规矩了结他。但是,如果不动手的话,事后你一定后悔莫及。」丢下这句话之后,里拉福特等人便先行离开房间。方才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打斗声,不过如今房间周遭已经恢复宁静。
「你是我哥哥对吧……真正的……」
「嗯,可是在你能够不经意地脱口叫出『哥哥』这两个字之前,只要照往常一样叫我『真澄』就好,否则我会觉得很难为情。」
「好。」
「我跟老爹瞒着你的只有这件事而已。补充说明一下,之所以一有使徒接近,你就会对它们产生反应,我猜八成是克劳蒂亚小姐过去施展的那门魔术的副作用。我认为应该是沉潜于意识底层那段有关使徒的凶恶记忆,对它们发出的微弱气息产生反应而试图浮出记忆表层所致。因为我是个对这方面一点也不拿手的精灵魔术师,所以无法明确断定对错,不过照理说我的推测应该没错啦。真是够了……明明自称『天才魔术师』,但收尾工作未免也太随便了吧。」
尽管真澄并未详加描述那个封印了自己记忆、名叫克劳蒂亚的女性相关资讯,不过薰却觉得他们俩好像十分亲密。能够跟毒舌派的真澄处得很好,相信一定是个性格与他完全相反的温柔贤淑的女性才对……薰如此猜想。
「现在我已感受不到那股寒意了。」
「还是觉得原来的样子比较方便吗?就像随身带着妖怪雷达……」
真澄虽然勉强自己展露笑容,却因遭到痛楚侵袭而扭曲身子。薰模仿蕾妮的动作,拿起毛巾擦拭真澄脸上的冷汗。
「……我很丑陋对吧?」
「咦?」
「有事没事就顶撞那个女人,搬出满口脏话咒骂她……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有多么丑陋,我自己清楚得很。但我就是克制不了,只要一看见使徒或怪物,杀意就会立刻占据我的心。自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疯了,变成一名满脑子充满复仇念头的疯狂外法师。对它们的杀意转化成心灵的力量,支撑着我,让我没有出现一般社会所定义的疯狂模样。可是,我不想让你变成跟我一样的复仇狂人,我希望你能走上迎向光明的敬神之道。」
「不对,真澄哥没有被复仇的念头逼疯,你为了我挺身承担了这一切,但我却……」
薰哭了出来。不知真澄内心纠葛的他,昨天晚上竟然对他说出那么过分的伤人言词。
「你啊,不是怀疑过自己是否被老爹训练成专门对抗那群怪物的杀手吗?」
「嗯……」
「老爹他啊,虽然总是把『薰身怀弗拉基米尔剑士的使命』这句话挂在嘴边,但是,实际上他也不希望你踏上这条驱魔之路。等等,我的说法不太对,应该说自从咱们三人生活在一起之后,老爹肯定已逐渐将咱们俩当成他真正的亲生儿子看待。在即将被杀之时,老爹对我这么喊道:『你千万不能死』……我想夹在前任弗拉基米尔剑士应尽的职责,以及身为父亲的感情之间,老爹一定也为了该如何取舍而伤透了脑筋。」
薰边哭边不停点头。
「好啦,咱们走吧。先前的我一定是脑筋秀逗了,居然想亲自了断这条被老爹救回的宝贵生命。」
真澄挺起上半身,喝光剩下的卡帕拉焰花茶,然后吃力地挪动身子离开床铺,不过却因双脚发软而跌倒在地板上。
「真澄哥,这太胡闹了啦,请你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况且真澄哥也不能跟我们同行,真澄哥不是会被那个叫亚尔费姆的家伙侦测到你的所在位置吗?」
「我知道,我并不打算跟你们走。」
真澄轻轻拨开薰试图扶他起身的手臂,他凭自身的力量站了起来,并伸手拿起法杖。
「我要杀光出现在这间饭店的所有魔族,这是疯狂外法师重新对魔族怪物们发出的挑战书!」



虽然使徒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留下薰及真澄而先行离开房间的蕾妮等人面前,挺身挡住一行人的去路,不过却完全阻止不了他们的脚步。这段路程也让里拉福特与吉耶充分体会到蕾妮真正可怕之处,两人的武器几乎没有机会派上用场。
(这就是认真起来的『杀戮专家蕾妮』的真正实力吗……)
不管我采取什么行动,你们都毋须在意,只管全力往前跑。
一开始她便如此吩咐众人。尽管一路上配合着体力最差的苏菲亚的脚程,但众人还是以相当快的速度推进。服从蕾妮意志而自由舞动的两个金属锥,以人类双眼追赶不及的子弹速度,在没有造成任何擦伤的状况下飞窜于四人的手脚之间,不停屠杀挡住去路的使徒,连接着金属锥的细线也未曾勾缠住任何人的手脚。
你们只是后勤人员——觉得尊严深受伤害的两人,在见识了如此强大惊人的实力之后,也只能同意蕾妮的认知其实十分理所当然。
一行人来到地下停车场,周遭不见任何敌人的踪影。
「蕾妮小姐,薰该怎么办呢?」
「只等他五分钟。虽然他是必要战力,但如果无法留下他哥哥跟我们一起离开,那也只能忍痛放弃。」
「……我实在无法理解你这个人,原以为身为魔族的你总是毫不容情地虐杀同类,不过如今你竟放遭到亚尔费姆利牙贯穿的真澄一马。本以为你只会一味娇宠LADY·KEY,但方才你却默默看着我责备她。你的一切行动简直乱无章法,毫无法则可寻啊!」
「我不期盼你们这些只活了二、三十年的小毛头理解我的为人,我也不会主动求取你们的信任。」
「……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你这号人物,但你的强悍却令我心生敬畏。那不只是来自你身为魔族所具备的战斗力,而是在这长达千年的悠久光阴中,不断保护LADY·KEY、挺身而战的过程所培养出来的意志。」
里拉福特转身前往取回轿车。
「苏菲亚,你知道当时我为何没开口袒护你吗?」
「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没错。如果说你毋须负责,那必然纯属谎言。我虽然尽可能地任由你随心所欲地采取行动,但如果因此而导致其他人付出牺牲代价,那么你就必须心甘情愿地面对遭人责骂的下场。」
「我……不晓得该怎么向薰道歉才好,连他哥哥都变成那副模样……啊,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说蕾妮喔!」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心知肚明……苏菲亚,你很中意那个小子吗?」
「才、才不是咧。反正……等这项任务结束之后,我就要跟他分隔两地了啊……」
「要是没有背负LADY·KEY的宿命,你早已到了可以交男朋友的年龄了呢!」
蕾妮将苏菲亚拥入怀中,苏菲亚则在蕾妮怀中发出了微弱的呜咽声。
「圣堂遭毁及深津之死并非你一个人的错,我也认为自己该对深津等人的死负起责任。只不过如今我仅能以完成这项任务来回报他的牺牲就是了……至少日后我将背负起这条罪过,直到这副躯体回归尘土为止。」
「你……实在太帅气了啊!」在一旁聆听的吉耶边轻轻抽动鼻子边开口说道:「所谓的庞克并不是什么音乐型态,而是一种生活态度,换句话说就是像你这样的风格。你体内保证也流着庞克之血啊!」
这恐怕是吉耶所能表达的最顶级赞美言辞,苏菲亚却抬起头来,露出带着「你在说什么傻话啊Oo」的眼神看着吉耶。蕾妮好像也感到有点困惑,她突然神情僵硬,大喊:
「里拉福特,快趴下!」
听见蕾妮这声大喊,里拉福特并未转身回望,而是立刻做出反应压低脑袋。纵使看起来像极了公认会计师,但他实际上是个经历过许多激烈战斗的男子汉。金属锥则仿佛算准他会采取的行动一样,沿着他头部原本所在的高空直飞而来。随后只听见他头上传来一阵『咕喳』的恶心声响,接着又有某种不明物体从天而降。
「好烫!」
虽然看起来仿佛肉片一样,但掉落在手上的暗红色不明物体却灼伤了他的皮肤。他连忙脱下西装拨掉肉片,西装竟如同被强酸泼中一般,冒出阵阵浓烟破了好几个大洞。
「啧……」
柱子后面传来一阵沉吟声,一名中年欧美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来者只有脖子以上呈现中年男子的模样。此人解开了所有上衣钮扣,存在于衣服底下的竟是一张血盆大口。从肚脐附近垂直裂开至锁骨部位的巨大嘴巴,左右两侧各长满一排尖锐犬齿,另有看似舌头的两根触手从裂口当中延伸而出。方才蕾妮击落的就是其中一只触手的前端。
吉耶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虽然曾经有过数度遇见魔族并与之交手的经验,但眼前这名中年男子却散发出一股以前那些敌人无法比拟,仿佛位于另一次元的强大存在感。来者正是以『黑执事』这个绰号名闻遐迩,身为特洛瓦努众多部属当中最得力的心腹大将·迪杰萨德。他认为连拥有惊人实力的真澄都苦吞败仗也是理所当然,不对,他甚至觉得真澄光是敢正面挑战这种可怕的敌人,就已经够了不起了。
「喂,刺猬头,给我好好保护苏菲亚。」
「知、知道了,大姊,您自个儿小心一点。」
蕾妮脱掉西装外套,抛至苏菲亚手上。换成衬衫装扮的她,整个人宛如打开瓶盖的香水般,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性感魅力,看得吉耶忍不住吞了口唾液。一股靠着男用西装才勉强压制于服装底下,由非人族类施放出来的感官吸引力。如果她脱光身上所有衣服的话……吉耶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别产生这种想像。庞克族总是忠于自己的欲望。
「……哪,你在想像什么下流场面对不对?还有,刚刚那句『大姊』又是怎么回事啊?」
「少、少啰嗦啦!我只是觉得她实在太炫了啦。」
「我好心提醒你一下,蕾妮绝不会跟你这种留着丢脸发型的家伙发生关系啦!」
蕾妮以眼神对里拉福特打暗号,示意要他退离现场。他乖乖地顺从了她的指示。自己根本无从插手干涉这两人即将展开的战斗。
「你又出现了呢,污秽的魔女啊。明明独占了至尊君王的宠爱于一身,却选择与人类联手的背叛者!」
窸窸窣窣地又见三只触手从迪杰萨德肚子上那张大嘴当中延伸而出,像是挥舞长鞭抽打地板似地蠢动不止。停在附近的汽车则被四处飞溅的腐蚀液溶出数个大洞。
「我并非这些人类的同伴。不过,你们也没资格以『背叛者』一词来称呼我。如果你已经遗忘,那我就让你透过痛苦及惨叫再次回想起来吧!」
蕾妮将两个金属锥抛向上空,只见两个金属锥如同进入无重力空间一般,轻飘飘地浮上空中,随后绕着她的身子缓缓开始旋转起来。
「自从我诞生以来,就注定成为杀戮你们的专家。」
战斗正式揭开序幕。



较晚离开房间的薰,只看见一幕尸横遍野的光景。其中既有化为怪物姿态的尸骸,也有保留着人类模样的遗体。虽然解除封印魔术的薰无法清楚分辨,但在场所有死者大概都是使徒吧。
「可恶,该死的臭女人,居然抢了我的猎物……」
真澄伫立在他身旁。别说走路了,照理说连起身站立应该都备觉痛苦才对,但他却拒绝了薰的协助,摇摇晃晃的身子时常撞上墙壁,每次咳嗽都会吐出鲜血。尽管如此,真澄依旧试图靠自己的双脚步行。
在即将抵达轿车停放的地下停车场之前,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气息。那并非因魔术副作用尚未消退而察觉到的魔族气息,而是由两股憎恨意念激烈冲突所形成。
「那家伙……出现了!」
一抵达地下停车场,薰随即发现如同暗红色巨大长鞭般的物体,以及来回飞纵于汽车引擎盖之间的身影。由于速度过于惊人,使得薰无法立刻认清蕾妮就是那道来回飞纵的身影。
「薰,那边太危险了,赶紧过来我们这里!」
现场响起里拉福特的声音。他、苏菲亚与吉耶一同抱头躲在车辆后面。
薰拉着真澄的手准备冲过去与其他人会合,而原本视薰及真澄为无物,只是一味追赶蕾妮的暗红色长鞭——也就是其中一只触手竟突然改变轨道,朝着薰及真澄直扑而来。察觉到不慎闯入它攻击范围的薰,虽然试图以弗拉基米尔挡开攻击,但触手却如嘲讽他一般,在击中目标之前瞬间煞车,避开了猛然挥劈而来的长剑。
「糟……」
脑中顿时浮现自己被横劈成两截的模样,但停住的触手并未接着展开追击,反而掉头飞往反方向。所有触手全部集中至一个焦点,在触手前进方向则赫见原本以惊人速度来回飞窜的蕾妮停住脚步伫立于天花板上。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高跟鞋的鞋跟刺穿天花板,她本人则藉此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她救了我一命!?)
虽然蕾妮纵身跃下地板,与展开袭击的五只触手擦身而过,不过她的手臂却被其中一只触手从侧面扫中,整个人弹飞了出去,猛然撞上停放于附近的一辆轿车。「蕾妮!」苏菲亚见状不禁放声尖叫。五只触手再度扑向蕾妮,她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跳开。触手贯穿车身,导致整辆轿车起火爆炸。
薰及真澄冲到里拉福特等人藏身之处与他们会合,苏菲亚则刻意转眼不去看薰。
「哪一方占优势呢?」
「大姊虽然厉害,但那个触手老爹也不遑多让。感觉上算是平分秋色吧!」
「大姊……你是指蕾妮小姐吗?」
「怎样啦?我想怎么叫又没关系!」
吉耶嘟嘴说道,同时变得有点面红耳赤。
「再这样下去,战局会变得愈来愈不利。」
真澄说道,薰也回了句「的确没错」。
「喂喂喂,你们这对兄弟档别瞧扁大姊好不好?大姊绝不可能输给那种大嘴巴老头啦!」
「既然那两人实力不相上下,但待会儿如果有援军出现的话,咱们该怎么办?别忘了还有另一个更难缠的该死东西住在这个国家境内,咱们得趁那个死东西来到之前,设法逃离。」
「真澄,你要我们用什么方法逃走呢?另外,丑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打算带你一起离开。」
「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接下来,我要出去援护那个臭女人,你们就赶紧趁机开车逃亡去吧!」
「别傻了,你看那玩意儿。」在里拉福特手指的方位前面,只见他的手枪熔成一团废铁掉落在距离他们约五公尺远的地上。「当我为了展开援护射击而从车辆后面探出身子的瞬间,手枪就变成那副德性了。蕾妮小姐目前正一边保护着我们,一边对抗着那只怪物。只要她一停手,除了苏菲亚小姐之外,我们一定立刻被那堆触手杀害。」
「只有你们才会落得那种下场吧?但是,不好意思,现在我拥有就算脑袋被轰烂也死不了的体质啊。待会儿见我打出暗号,你们就立刻驱车离开现场。」
真澄横举法杖,开始咏唱咒文。只见他身旁逐渐浮现出数颗空气球。
「拜拜啦,薰。咱们兄弟俩后会有期了。」



一完成咏唱程序,真澄随即从车身后方飞纵而出。他快步冲进攻击范围之内,触手也跟着迎面袭来。真澄射出喀拉·艾琉亚珥之刃,飘浮于他身旁的空气球瞬间化为利刃砍断迪杰萨德的触手。
迪杰萨德的咒骂声自远处传入耳中,触手则缓缓退回它身边。以利刃砍断的触手肉屑纷纷从头顶掉落,灼伤了真澄身上的肌肉。不过,如果跟遭到亚尔费姆利牙贯穿而持续承受的痛苦比起来,这种烧灼感简直就跟毛毛雨没啥两样。
真澄已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术法使起来异常轻松,不管是魔术对身体造成的负担,或是施术必须耗费的体力,都远比以前来得轻松许多。另外,直到昨天为止还如同一匹悍马似地拒绝接受控制的法杖,如今却乖乖地服从自己的掌控。勉强引出法杖力量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法杖反而主动襄助自己一臂之力。
真澄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看来这副身体也不是只会带来坏处而已嘛……)
蕾妮无声无息地降落到真澄身旁。
「别勉强自己。」
「我可不想接受你这臭女人的同情啊,我负责应付那个家伙,你就趁机带着LADY·KEY他们逃离现场吧。」
「我说过了,你毋须为了被它们得知这个地点一事感到自责。」
「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样,而是那家伙还欠我一笔血债。」
苏菲亚等四人坐进轿车里面,引擎还没发动。虽然轿车位于迪杰萨德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不过由于注意力被现身援护的真澄引开,导致它并未发现他们的举动。
蕾妮默默点了点头并纵身跳开。触手开始追击蕾妮,朝着车辆停靠地点的相反方向,也就是远离停车场出口位置的方向飞窜而去。
「臭女人……居然准确地看穿了我的心思。」
真澄横举法杖开始咏唱咒文。『引力重压术』,是在众多运用大地之力的精灵魔术当中,被归类为威力最强的高阶魔术之一。不过,真澄却从未成功地控制过这门魔术。自从把恩师克劳蒂亚的住家压成瓦砾堆之后,就被下达不准再度使用的严厉禁令。真澄回想起她当时的模样,不禁面露苦笑。
(当时她可真是气炸了呢!毕竟所有贵重魔术道具全都无一幸免地被瓦砾给压坏了嘛……
不过啊,现在我就有自信控制得了这门魔术啰,克劳蒂亚小姐。完全拜这具污秽该死的躯体所赐!)
真澄挥动法杖对坐在驾驶座的吉耶打出暗号。听见引擎发动声的迪杰萨德察觉到一行人的企图,连忙收回追赶蕾妮的触手。即便站在远处,也能清楚看见迪杰萨德手忙脚乱的模样。
不过,迪杰萨德的触手无法构着轿车。因为改变行进方向,转身冲向轿车所在位置的蕾妮抛出金属锥击落所有触手。由于注意力分散至两个不同方向,致使触手根本无法躲过蕾妮的金属锥攻击。
「这边还有一波你该提防的攻势咧!」
真澄解放了引力重压术的力量,停车场的水泥柱持续发出『霹哩、霹哩』声响,并不断迸现裂痕,整座停车场的重力开始产生扭曲。真澄体验到一股全身精力仿佛从脚边渐渐被吸出体外的感觉,晕眩感逼得他双脚逐渐站立不稳。
(不行!如果无法撑过这个阶段,只会再次落得跟当时一模一样的失败下场……)
然而,新生的肉体却宛如具备源源不绝地补充精力的机能一般,帮助真澄成功地支撑过去。车辆从真澄身边呼啸而过,坐在后座的薰虽然张大嘴巴呐喊着什么,真澄却没能听见。
「我就挖一座墓穴当成礼物送给你!」
轰隆……像有一颗透明铁球从天而降一般,只见迪杰萨德周遭十公尺内的范围突然崩塌凹陷。在那一瞬间,迪杰萨德被压倒在地板上,触手全数遭到切断。尽管这里已是地下停车场,地板上还是冒出一个被掏空的巨大空洞,将迪杰萨德的身体及惨叫声连同大量瓦砾一并吞噬殆圭血。
绷紧的神经一松懈下来,真澄整个人顿时跪倒在地。
不过,强大的引力重压术并未就此宣泄完毕。接着,又有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从吞没迪杰萨德的轰炸中心点泉涌而出,有如扩散开来的波纹般,一边掀起水泥地板一边扩散至整座停车场的四面八方。
(看样子这里垮定了啊……)
虽然遭到自己施展出来的魔术余波震飞现场,真澄的双眼却也同时捕捉到平安逃离停车场的轿车,以及蹲踞在轿车车顶的蕾妮身影。



下个不停的雨水几乎形成倾盆豪雨,雨势已大到连视野都变得模糊的程度。耳边听见由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原先留宿的饭店离史翁吉安蒂圣堂不远,因此根本分不清消防车究竟是为了抢救饭店的火灾——或者该说是崩塌——而赶往现场,还是圣堂火势至今尚未扑灭。
原先蹲踞在车顶的蕾妮,伸手打开仍在行驶中的轿车后车门,闪身坐进车中。
「真澄哥……他怎么了呢?」
薰压抑住担心的情绪问道。
「不晓得,但他很坚强。以他的表现,或许能够胜过亚尔费姆的血之诱惑也说不定。」
「可是……只要一天不肯向咬过他的人下跪称臣,那种痛楚将会半永久地折磨他对不对?」
「嗯,没错。」
「……真是太残忍了。我觉得承受那种苦楚,是远比吞食人肉来得更加残酷的刑罚啊!」
坐在副驾座与某人通话的里拉福特挂断电话并转头说道:
「长谷川祭司及数名神盾部门的成员顺利逃出圣堂,转而在纳菲达希亚教会设置了临时指挥总部。目前正火速召集散布于周边的神盾及战槌部门成员,请同志们到此地会合……另外,薰,同志们已发现被藏在教会地下室的深津神父遗体。」
「……嗯。」
「蕾妮小姐,我至今仍不知您及高层干部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认为应该暂时带LADY·KEY返回梵蒂冈才对。不过,假设继续执行任务是持续保护历代LADY·KEY长达千年光阴的『钥匙守护者』的行事准则,那么我也愿意遵从指示。只是我想请您说一句真心话,假如她即将被亚尔费姆掳走的事态已经迫在眉睫,您会动手了结LADY·KEY吗?」
「废话,我当然会亲手杀了她。」
「这、蕾妮小姐你……」

坐在薰旁边的苏菲亚则是颤抖不已地默默低头。
「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是苏菲亚被亚尔费姆掳走,想从它手中救回苏菲亚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另外,它们已经掌握住我们尚不知道的最后一扇门扉的可能性也颇高。换句话说,一旦抢救失败,人类世界就等于宣告毁灭。如果你不想看见苏菲亚丧命,那就尽全力保护她吧!」
「您毋须继续再说了,蕾妮小姐。要求您当着LADY·KEY的面讲出这种话,实在非常抱歉。请您指示接下来的目的地。」
「这个问题该问小子才对。」
「问我!?」
「除了你之外,车上再也没有其他熟悉这个国家地理状况的人了。既然不打算公开临时指挥总部及藏身地点,那也只能要求你负责带路。建议你最好先假设教廷所有设施已全数落入它们掌握之中较为妥当。」
「就、就算你突然要我负责,我也想不到什么藏身地点……」此时,薰联想到一个相当经典的藏身之处。「……有了,我想到一个点子……」



真澄的引力重压术虽然震得饭店地下停车场到处布满瓦砾碎片,不过整体结构仍然勉强维持在尚未崩塌的状态。照明灯光的电力虽被切断,但起火燃烧的车辆却为周遭带来一丝微弱的亮光。
引力重压术所掏空的巨大空洞底部传出一阵声音,那是一阵某种物体缓缓攀爬上来的声音。刚刚被魔术余波震飞,猛然撞上墙壁而昏厥过去的真澄,则多亏那阵声响才重拾清醒意识。
(能够在那片重力场当中存活下来,果然『特洛瓦努的心腹大将』这个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呢……)
真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那不是对明明承受了威力强大的魔术攻击,还能保住一命的魔族之力感到绝望的自虐笑容。
(我还能战斗。只要可以设法压抑住这阵痛楚,我就能跟那群可恨的怪物战成平分秋色的局面,就有能力找它们报仇雪恨!)
真澄一边强忍着侵袭全身的痛楚,一边找寻自己的法杖。他刚刚看见法杖被引力重压术的余波震飞至一辆翻转了半圈的汽车旁边。
摇摇晃晃地跑到汽车旁边的真澄弯腰试图捡起法杖,却见一只晶莹剔透的雪白手臂从旁抢走他的法杖。
「唷,真澄,你看起来似乎比我想像的还要有精神呢!」
「亚……亚尔费姆!」
银发魔王面带笑容伫立在他面前,真澄立刻纵身往后跳开。虽然体内每一个细胞都表达出恐惧的心态,不过却马上被一股强烈的怒火取代。那是冲着先前那个渴求亚尔费姆的反应感到绝望而试图寻死的自己所产生的愤怒意念。
「像这样直呼主人名讳,可是会受到我惩罚唷!我喜欢听见仆人们称我为『吾主』。如果希望得到我临幸,建议你最好记住这点。」亚尔费姆转头望向一旁,「哎呀呀,这边则是惨不忍睹的丢脸模样呢!」
迪杰萨德终于爬出引力重压术所掏空的巨大洞穴。它身上沾满泥泞及鲜血,脸上则挂着愤怒的扭曲神情。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将你的失态透露给你的饲主知情。后续就交给我来处理,你乖乖地回国去吧。说真的啦,你这副德性实在是……没错,丢人现眼啊!」
「……您目睹了在下不慎放任LADY·KEY逃离此地的场面吗?这可是一个隔了千年时光总算来到、能够恭迎至尊君王再次降临这个世界的绝佳机会啊!」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我只是抽身去了别的地方找东西,然后不小心稍微迟到了一点而已。」
以雷兽脊椎制成的法杖,在亚尔费姆手中化作尘沙洒落一地。接着,亚尔费姆伸手探入在地板上堆积的白沙小丘当中,只见一支漆黑的法杖像是被拉出地表的植物根部一样悄然现形。亚尔费姆顺手将黑色的法杖丢到真澄脚边。
「真澄,那是送给你的聘礼。归顺我吧!」
真澄知道那支法杖的来历。肯络兹兰布勒。无论打算学习哪一种领域的魔术,只要有志追求魔术的人,都对此杖之名略有耳闻。那是一支辗转游走于无论是好是坏都曾名留青史的伟大魔术师手中,带来屈指可数的繁荣及不可胜数的毁灭之后,又突然自历史记载中消声匿迹的法杖。真澄虽然见过许多支赝品,但如今落在亚尔费姆的手中,便是如假包换的真货最佳证据。
真澄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捡起那支法杖,只觉法杖宛如吸附似地嵌入手中,而法杖所发出的波动则跟心脏脉动没啥两样。
「这代表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对吧?」
「即使你说这是求婚……」
真澄面露苦笑以肯络兹兰布勒在地面上画圆,并用双手在空中结出五芒星阵。如今明明是下着滂沱大雨的恶劣天气,火焰元素却以极端猛烈的劲势自大地深处汇聚至真澄面前。
「我老早就已经跟找你们报仇雪恨的怨念互许终身了啊!」
一道昨晚为了逃命而用的火柱无法比拟的超大火柱猛然袭向亚尔费姆,那是一道漆黑的火柱。一股宛如烤箱微波炉的灼热气息彻底笼罩整座地下停车场,待在远处的迪杰萨德不由自主地压低身子趴在地上。
成功宰掉一名盟主了!真澄如此心想,实际上却事与愿违。
当黑焰火柱消散之际,却见衣服连一抹煤灰都未沾上的亚尔费姆再度映入眼帘。
「你就这么喜欢烧掉我的衣服吗?可是今天不行唷,因为我很中意这套衣服唷!」
「该死!」
真澄再度咏唱同一门魔术的咒文,地下停车场瞬间充斥大量火焰精灵之力。这次跳过了召唤精灵之力的程序,因为驱使同系统的精灵魔法,可在所谓的加速状态下施展。虽然随着引发庞大能量而被吸走的肉体精力也会爆增数倍,不过真澄却认为凭他这身使徒的肉体应该承受得住才对,就算承受不了也无所谓。
真澄接连施放三道黑焰火柱。这三道火柱宛如缠绕着骷髅头的恶龙一般包围了亚尔费姆,并逐渐缩小绕圈半径。庞大的幅射热能烤焦了真澄的肌肤。
但在即将遭黑焰火龙吞噬之前,只见亚尔费姆高高举起手臂,黑焰火龙竟在转眼间缩小成一条瘦弱的小蛇,最后被吸进亚尔费姆的掌心之中。原本充斥整座地下停车场的热气仿佛幻觉一般消失无踪,倾盆大雨则透过半毁坏的出入口,将湿气及寒气送进停车场内。
「说真的啦……」亚尔费姆面露苦笑,「运用元素发动的所有魔术对我起不了任何效用。无论是黑魔术也好、精灵魔术也罢,因为在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当中,我就是所谓的元素啊!」
亚尔费姆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真澄面前。虽然脑筋一片空白的真澄猛然回神,试图举起肯络兹兰布勒展开攻击,不过亚尔费姆只凭着轻轻挥手的动作,便震飞了真澄手中的法杖。
亚尔费姆推了真澄一把,整个人跨坐在倒卧于地板上的真澄身上。
「你的身体可真火热呢……你感受到了吧?尚未完成契约的使徒不仅承受极大痛苦,同时也享受着无边无际的快感。如今在我面前的你,照理说应该感到极端兴奋才对。我劝你还是趁夜晚尚未来临之前,赶紧跟我完成契约比较妥当喔。我已看过好几名孩子因为逞强,最后只落得精神崩溃的可怜下场呢。」
亚尔费姆轻咬自己的嘴角,再将舌头伸到真澄的脸颊上方。滴答、滴答,亚尔费姆之血缓缓滴落至真澄脸上。颜色红艳,与人类一样带有铁锈气味的鲜血。但真澄却觉得那仿佛极其甜美的果实汁液,心跳骤然加速。
亚尔费姆将脸贴近,随即以舌头舔开滴落在真澄脸上的自身鲜血。
「真澄,我答应你,就算日后我对你感到厌倦,也绝不会狠心舍弃你。我会亲口吃了你,而且是毫不保留地吃光你的血肉骨头唷。」
原本是真澄最憎恨的行径,但是一听见这名男子脱口说出此话,反而让他觉得那是一种相当舒服快乐的行为。另外,还有恐惧,也就是一股不管再怎么将迄今所学的精灵魔术钻研至登峰造极的境界,也对此人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绝望念头。
但真澄硬是压抑住这些软弱的负面情绪。
「……还记得本人昨天哭着对你这怪物说过的话吗?」
「当然啰,你哭喊着『求你不要吸我的血!』对吧?当时的你真是可爱呢。」
「忘掉那段话吧,就当我从来没说过。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再也不会向你们这群怪物下跪求饶、绝不会服从你们、也绝不会放过你们。在找出吃掉我爸妈的家伙报仇雪恨之前,我将永远扮演疯狂外法师这个角色!」
「……你好坚强喔,害我不禁产生无论如何非得玫陷你不可的想法呢。」
「想都别想。我的心灵不会渴求你,所以也不可能成为你这家伙的使徒。总有一天,我会设法取得超越你们这群怪物的力量。你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亲手杀了我,或是等着被我干掉。」
「是吗?但我手中还留有能够赏赐给你的东西唷。」
「什么……!?」
「只要成为我的使徒,你便可充分运用那股力量,而且不会受到恼人的痛楚妨碍。如此一来,你不就能得到向吃掉你双亲那家伙报仇雪恨的能力了吗?」
(啊……)
亚尔费姆这番话化作一根尖锐的楔子,刺穿真澄那宛如强固堤堰般的心防。亚尔费姆也未错过水流从他心防上那个小小破洞逐渐渗出的细微迹象。亚尔费姆挪动双唇贴进真澄耳边,轻声地对他说道:
「哪,真澄啊,你今后还有办法变得更加强悍唷。成为我这个盟主的使徒,你甚至有能力站在对等立场与魔族份子一较高下。我就顺便传授只有魔族知道的魔术给你吧。啊,对了,我也可帮你找出复仇的对象呢。有我襄助一臂之力,相信你一定能够立刻找到它才对。跟我一起联手找寻嘛……所以,乖乖听话吧。」
(恶魔……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眼泪从真澄的双眼之中泉涌而出。真澄体会到亚尔费姆真正恐怖的一面,明知此人轻声所说的话语全是为了攻陷自己的甜言蜜语,但他却无法摇头加以拒绝。而浮现在亚尔费姆脸上的邪恶笑容,则是知道纵使怀疑自己的言词,也明白真澄会做出何种回应的神情。在洞悉一切的状况下,尽情玩弄对象的心灵,并试图吞噬对方的斗志,这种做法远比展示各种压倒性实力还要来得令人畏惧。真澄心想:我这辈子绝对不可能胜过此人……
亚尔费姆温柔地擦去真澄的眼泪,接着对他说道:
「如果以言词表达会使你感到心痛,那就张开你的嘴巴、伸出舌头来代替回应吧。」
(对不起,薰……)
看见真澄微张嘴巴的小小动作,亚尔费姆十分满意地露出满面笑容。
「来,吃药的时间到啰。」
亚尔费姆随即以自己的舌头沾满自身的鲜血,贴上真澄的嘴唇,将舌头探入他那僵硬不动的双唇之间。



「原来如此,这里或许真是个盲点呢!」
薰选择地下存在着通往圣堂秘道的那栋民宅,做为容纳他们躲藏至今天晚上的藏身地点。丧失指挥总部的机能,内外仍旧挤满消防队员、警察人员及采访媒体的圣堂,理当同时被我方及魔族认定为毫无意义可言的地方才对。
一行人将轿车停放在远处较不起眼的地方,步行进入民宅当中。
「呀!」
苏菲亚突然发出尖叫并抱住蕾妮,原来有尸体横躺在脱鞋区后方。或者该说是被吃剩的部分尸体较为正确。薰对这些尸首还有印象,他们正是原本负责固守此地的特勤人员。
「你们俩负责把尸体处理干净。」蕾妮吩咐里拉福特与吉耶,「我要出去在这栋民宅周边设下结界。小子,你就留在这里陪伴苏菲亚。」
「大姊,你所谓的结界是指?」
蕾妮开始从西装手腕部位抽出丝线。她以指尖不断翻转缠绕,拉出的整体长度极长,而且跟用来绑住金属锥的丝线一模一样,是一条非常纤细的丝线。
「我会用这条线围绕住整栋民宅,藉此封锁住我的气息。因为魔族及其眷属会散发出一股让同族能够分辨出所在位置的气息。另外,只要有魔族份子一跨越这条线,我也能立刻发现它们的踪迹。」
「但是大姊不是经常在室外走动吗?」
「所以我早已用这玩意儿绑住自己的身体了。」
「喔……原来那条线是绑在大姊身上啊……」
吉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持续从手腕部位延伸而出的丝线。
「苏菲亚小姐,这边请……」
薰确认过客厅内没有尸体之后,转身准备带领苏菲亚进屋,这才发现她正心不在焉地凝视着蕾妮身影早已消失的玄关。就连刚刚里拉福特悄悄说了句「方才真是失礼了」向她道歉时,她也只是含糊不清地做出回应而已。
「苏菲亚小姐。」
薰用比较嘹亮的嗓音喊了她一声,苏菲亚总算回过神来,两人这才一同走进客厅。带着她坐到沙发椅上之后,薰也跟着坐在她正对面。蕾妮则碰巧行经窗外,外面明明下着倾盆大雨,这位名字隐含下雨意味的女性却丝毫未被雨水淋湿。
「真澄哥他……」
薰的声音令苏菲亚浑身为之一震。
「真澄哥好像是为了我才踏进这条险路的。虽然他自己宣称是『为了替父母亲报仇』,不过他八成是为了代替我扛起我非得承担不可的弗拉基米尔剑士之职吧。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我却出言责骂他……」
「薰,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请别再说了。至今我仍不认为这是您的错,一切只是发生在巨大命运洪流中的事件罢了。假设我们的父母亲没有遭到杀害,我们根本不可能被找来参与这项任务。在我的认知当中,历史上只有一个人有能力背负起这世上所有的罪过。」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温柔地对待我呢?为什么当时你还肯袒护我这种既任性又讨人厌的女孩呢?」
「一开始我以为苏菲亚小姐很讨厌我们这群神盾部门成员,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总觉得您是刻意做出惹人生气的言行举止。虽然您假装提出任性要求以拖延封印作业的时程,但我猜想应该是有什么迫使您非延期不可的理由才对吧?」
「讨厌的家伙……你简直温柔到令人讨厌啊!」
她的语气听得薰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嘛!你笑什么笑啊?」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您总算变回平常的苏菲亚小姐了。」
「哼——我就知道!你果然认为我只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嘛!」
苏菲亚虽然气得鼓起脸颊,不过她的声调已恢复原有的活力。薰说了声「对不起」,苏菲亚立刻回一句「你又道歉了」加以指摘。听见两人笑声的吉耶虽然伸长脖子探望,同时抛出「吵什么吵啊?」这个问句,苏菲亚却只回了一句「滚一边去啦,刺猬头。还有,以后别再露出下流的眼光盯着蕾妮!」开开心心地撵走他。
「……哪,薰,你肯听我说说关于我姊姊的事吗?」
薰默默点了点头。先前去迪士尼乐园的时候,薰察觉到只要一打开这个话匣子,苏菲亚就会一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边设法转移话题。
「我姊姊的名字叫洁茹薇伊姆。她大我四岁,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我已经说过我诞生于一个饱受民族纷争与饥饿迫害的国家,对吧?」
「是的。」
「我父亲被冠上将情报出卖给对立民族,藉以换取食物的罪名。虽然家人们根本不相信父亲会犯下那种罪行,但父亲却在接受完部落酋长审问的回家途中遭人开枪射杀。族民们甚至不允许我们替父亲建造坟墓,之后母亲及姊姊只好外出工作,竭尽所能地养活那个只有三个女人相依为命的家。然而,那是一片根本无法光靠女人的力量生存下去的土地,同时也没人肯出手帮助被冠上叛徒污名的我们一家三口……最后,姊姊终于在我年满七岁那年不幸饿死。她总是将自己那份食物分给我吃,而我也总是毫不在意地一并吃掉姊姊那份食物。假设姊姊有办法多活个一年,等到我成为LADY·KEY,被梵蒂冈一起接走的话,也就不用死于非命了啊……」
「请您别这么说好吗?您似乎认定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不对……」
「说的也是,要是这么说的话,我那早已过世的姊姊就太可怜了。但是,我始终认为自己这条命是从姊姊手中得来的礼物。无论薰怎么安慰我,这个想法也永远不会改变。」
在她那柔和的微笑底下,透出一丝截然不同的情感。那是一张既优雅又悲伤的笑容,薰首度看见少女苏菲亚与圣女LADY·KEY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令堂目前身在何方呢?」
「在梵蒂冈啊!话虽如此,但自从我们被接到梵蒂冈之后,我也只与妈妈见过几次而已,而且每次都只是站在远方匆匆瞥见妈妈的身影。由于不能让它们发现我是LADY·KEY,因此我跟妈妈的母女关系必须保密到家。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寂寞喔,因为我有蕾妮陪伴。蕾妮她啊,就好像我另外一个亲姊姊呢。」
「只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的年纪差距未免也太悬殊了吧……」
「我待会儿要把你这句话转述给蕾妮听~」
「请、请等一下,到时我搞不好真的会被她杀死啊!」
「好吧,我就好心地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相对的,我也要对你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之前说过『我想回到曾经跟姊姊共同生活过的那个老家』的这句话,你可不准透露给蕾妮知道唷。」
十一岁少女带着与她实际年龄相称的淘气笑容说道。



太阳下山了,时钟的指针即将通过晚上八点,距离凌晨粗估至少还有四个小时。在这间用来藏身的民宅当中,只见四人屏气凝神地坐在连灯炮都没打开的客厅里面。
然而,却有一人表现出坐立不安的模样,实际上也不知『一人』这个数量词是否符合事实,因为此人是一名非人族类的女性。
只见蕾妮焦躁不安地在客厅内来回踱步,或是反覆站站坐坐,或是伸指猛敲桌面,而且毫不间断地狂抽香烟,总之就是采取许多不符她行事作风的举动。每当里拉福特有点犹豫不决地提醒她,她虽会回句「喔,抱歉。」并暂时沉寂一阵子,不过隔没多久又会开始重覆上述的其中一项行为。自从太阳西沉,周遭为黑暗所笼罩之后,她也同时陷入了堪称情绪不稳的反常状态。
「我……离开一下。」
蕾妮起身走向客厅出口。
「蕾妮小姐……难不成您连今晚都打算离开我们吗?」
「错,在苏菲亚完成封印作业之前,我不会再离开任务岗位。只是觉得不太舒服,想到户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罢了。」
再次听见这句不符她风格的发言,里拉福特与吉耶忍不住面面相觑。
离开客厅的蕾妮并未走出户外,而是举步前往洗手间。
她洗了洗自己的脸,并定睛凝视着镜子。就算没有打开电灯,凭她的视力也能清楚看见映照在镜子当中的容颜。
一张极端难看的脸,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肤因为丧失血色而变得更加苍白。不断渗出的冷汗早已彻底濡湿了西装底下的衬衫。心脏持续快速跳动,全身皮肤变得敏感异常,每次只要衣服与肌肤产生摩擦,双脚就会跟着失去力量。
蕾妮烦恼不已,她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民宅比较安全也说不定。不过,光凭其他三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顺利护送苏菲亚抵达门扉所在地。
「唯今之计也只好硬撑下去了……」
试图从香烟盒里面抽出一根新香烟的手掌微微颤抖,导致香烟不小心掉到地板上。弯腰准备捡起香烟的蕾妮发现到那玩意儿的存在,顿时面露惊愕。因为她领悟到明明打算前往户外,结果却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手间的理由。
惨遭杀害的特动人员尸骸全都摆放在这里,这些都是杀害他们的使徒吃剩的尸块。不过,尸块当中的鲜血却散发出比任何食物更加诱人的气味。这实在太糟糕了,自己居然被这股气味引诱至此。
不可以……
理智虽然清楚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弯起膝盖。只要舔一口鲜血,就能让自己感到轻松一些。鲜血的气味持续诱惑着她,但那是绝对不可跨越的一道界线。一旦尝上一口鲜血,先前极力把持的自制力将瞬间瓦解,甚至有可能下手危害苏菲亚也说不定。
「呜……」
但她却像跪倒在地一样,如同小狗吃着狗食一般,缓缓将脸凑近尸体。
口水沿着嘴角不断滴落,这种有如身体认定自己只是一头肤浅野兽的生理反应,使她内心大受打击。「不行……唯有这种行径说什么绝不能做……」两行清泪流过脸颊。
就在这个时候,她脑中响起一阵『霹哩』声响,那是身怀黑暗血统者跨越包围着这栋民宅的结界时,所引发的警告鸣响。如同瞬间切换开关一样,她变回了『杀戮专家蕾妮』。
「怎么可能?它为何知道此地!」
她熟知这股气息,拔腿沿着走廊狂奔。在这条笔直通往玄关的走廊上,她清楚感受到那名男子就隔着玄关大门伫立于民宅外面。来者正是在这周边三千公里的广大范围中,最为声名狼藉的邪恶男子——
「亚尔费姆!!」
爆炸声轰然响起,她的视野瞬间化为一片雪白。



蕾妮的呐喊与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以玄关为中心迸射开来的风之魔法,连带导致邻接玄关的客厅有整整三分之一的结构瞬间瓦解。拜蕾妮的呐喊声所赐,及时压低身子趴下的薰等人才得以逃过一劫,不致遭到被破坏而漫天飞窜的房屋结构碎片击中。
当爆风止息后,只见一名银发男子独自伫立于原为玄关的地方。薰挺身站在苏菲亚前面,缓缓抽出弗拉基米尔。
「哦哦,你就是薰对不对?果然很像你哥哥呢!」
「你……就是咬了真澄哥的亚尔费姆吗?」
银发男子仿佛展示獠牙似地露出狞笑。
「你哥哥的鲜血滋味实在鲜美极了。」
杀意彻底占据了心灵,呼应这股杀气的弗拉基米尔开始绽放出微弱光芒。那是一阵仿佛吸收薰的憎恨般,与圣剑之名极端不搭的不祥光芒。
「那道光芒所绽放的颜色真是迷人呢,搞不好我也会不小心喜欢上你唷。」
薰准备挥剑砍向亚尔费姆时,却有人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原来是蕾妮。她似乎承受了方才那记魔法直击,只见她全身沾满尘沙,嘴角也留有一道血迹。
「凭你现在的实力,只会落得一击丧命的下场。立刻带着苏菲亚逃离此地,由我负责拖延时间。」
「但是,我们还能从哪儿逃走啊!」
蕾妮一语不发地推开薰并走到他前面,随即脱下上衣交给薰。再趁着递交上衣之际,做出一个小动作指向地板。我懂了,是通往圣堂那条秘道吗?楼梯虽然遭到魔法摧毁,但依稀还能透过瓦砾残骸的缝隙,看见位于地下仓库内那个通往秘道的入口。
「唷,蕾妮,好久不见啦。大概二十年没见了对吧?你依旧美艳动人呢!」
「你的变态程度似乎也一样没变呢!就算被你这种变态夸奖,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如果换成至尊君王夸奖你的话,你就会喜极而泣吗?」
亚尔费姆语带嘲讽地说道。瞬间,薰感受到平常纵使遭受各种恶毒言词咒骂也不当回事的蕾妮,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极端强烈的憎恨意念。
「你只要一听见至尊的名字,就会立刻脸色大变呢!咱们就别再搬出彼此不想听的话语来抨击对方了,你说好不好啊?同样身为拥有高贵血统的人,不表现得高雅一点怎么像话呢?」
「我不是在追究你的性癖好,而是在说你的个性本来就很变态。」
亚尔费姆面带笑容开始咏唱咒文,一阵强风以亚尔费姆为中心盘旋而上,现场随即浮现出一道弹开滂沱大雨的巨蛋型剪影。虽然跟真澄先前在圣堂使用过的风力防护罩极为类似,但规模却远远凌驾其上。这道剪影的半径逐渐向外扩张,一遭到巨蛋剪影吞噬,玄关的石砌地板及民宅残骸立刻被强大的风力震飞出去。
「刺猬头,把你的武器借给我。」
「可、可是大姊,这玩意儿的表面涂有克魔镀膜,要是大姊一碰到只怕会……」
「废话少说,拿出来借我就是。」
蕾妮头也不回地接住吉耶抛过来的两根尖钗。只闻『滋』的一阵刺耳声响,她的掌心顿时冒出阵阵浓烟,但她却连吭也不吭一声。
「去吧!」
蕾妮以嘴叼住自己擅用武器的丝线,纵身穿透即将崩塌的天花板,飞跃至二楼屋顶的上空。身穿白色衬衫用力敞开双臂的她,与其说是杀戮专家,倒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振翅飞向苍穹的天使更为恰当。
某种东西从亚尔费姆的强风巨蛋剪影中飞窜而出,倾盆大雨促使透明利刃的身影清楚浮现。蕾妮抛出金属锥缠住附近的电线杆,改变自身飞行的轨道避开攻击。
察觉到她手指所打出的暗号,里拉福特连忙抱起苏菲亚冲进地下秘道,薰与吉耶也随后跟上,而在隔了短短几秒之后,暴风便夹带着破坏所有物品的强烈威力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
所有人顺利沿着楼梯走至地道底部。由于没人携带手电筒,因此众人的视野都陷入一片黑暗。
「老大,咱们该往哪儿走呢?」
「朝圣堂推进,现在那里算是最安全的出口。」
「或许没有魔族份子在那边啦,但警察不是还在圣堂里面进行搜证工作吗?」
「不管了,挡路者轰无赦,妻子就交给教廷去收拾。」
「帅啊,我赞成这个点子!」
不……我可不赞成啊!
「咦?」
从防空洞般的通路前方传来一阵男子的嗓音,使得众人同时停下脚步。有人伫立于黑暗之中,是薰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熟知的嗓音。
「这……难道说!」
「你没猜错,是我。」
男子咏唱了某种咒文,只见他拿在手上的法杖前端绽放出光芒,真澄的身影也跟着出现。他仿佛在童话故事书里面登场的魔术师一样,穿着一袭漆黑的长袍。
「你还是一点没变呢……每次玩捉迷藏时,总是习惯跑回之前躲过的地方,藉此扰乱我的注意力。」他脸上浮现薰熟悉的笑容,不过一对獠牙却隐约露出嘴角之外。「抱歉了,薰……我禁不起诱惑,宣告投降了。」
「你投靠黑暗势力了吗?」
里拉福特拔出手枪。「里拉福特先生,快住手!」但这次薰根本来不及阻止,里拉福特已抢先开枪攻击真澄。
真澄咏唱了某种咒文。他身上的长袍翩然飘动,薰的脸颊感受到一道阵风掠过。真澄周边响起好几声清脆的声响。
「我应该说过了吧?这玩意儿连手枪的子弹都能轻松弹开啊!」
真澄将手中的法杖指向一行人,法杖前端出现三颗橘红色的小小光点。
「不妙,快退回去!」
光点膨胀成直径约五公分左右的光球。就在一行人试图让苏菲亚沿着入口楼梯往上爬夕际,薰突然听见某种东西坠落的声音,他连忙抱着苏菲亚趴在地上。随后一个大型块状物以飞快的速度砸落地表,接着猛然弹开。
「蕾妮!」
苏菲亚放声大叫。只见一根钗深深刺入蕾妮的腹部,衬衫下半早已被大量鲜血染红。她紧咬嘴唇强忍着痛楚,使尽力气试图起身。不过,双脚完全陷入瘫软状态的她最后还是无法站〦上。
亚尔费姆则静静地由石砌楼梯上面走至秘道底端,他的手臂遭到另一支钗刺穿。虽然身上还有其他轻微伤口,不过两人所承受的伤势差距已一日了然。
「太遗憾了。如果换成太阳高挂天际的时间带,咱们至少可以有一场精彩的决斗。」
亚尔费姆拔出插在手臂上的钗,随即像玩飞镖似地射向蕾妮。这一击几乎刺中与第一根钗完全一样的伤口位置,导致蕾妮发出细若蚊鸣的惨叫声并痛得昏厥过去。
「……真的非常抱歉,LADY·KEY,请您原谅在下。」
里拉福特手画十字,举枪瞄准苏菲亚。苏菲亚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交握于胸口。「不可以!」薰挺身挡在苏菲亚前面。
「薰,快点走开!一旦门扉开启,跟那个怪物同样可怕的家伙将会蜂拥而出,彻底占据这个世界啊!」
「但是,不可以这样!不能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牺牲某人生命!人类必须抵抗到一切宣告终结的那一刻来临才对啊!」
只听见一阵掌声仿佛嘲笑薰的呐喊般从头上传来。
「真是有趣的节目啊,建议在上演之时最好打出『喜剧』这个宣传标题比较妥当。那边那个男人,你如果真想杀死LADY·KEY的话,大可一并开枪打死同志不就得了?如果连一个人都杀不了,就别在那边说什么要保护世界的大话。真澄,你可以动手了。」
光球由真澄手中的法杖飞窜而出。根本无从闪躲的三颗光球像是带有质量的物体般直接撞进三名男子体内,使他们瞬间失去意识。
「『光之铁球』……一项凭普通人类的肉体绝对无法施展的魔术。如何啊,真澄?能够得到那具新躯体的感觉很棒对不对?」
真澄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苏菲亚拉出地下秘道。苏菲亚一边定睛怒瞪亚尔费姆,一边伸手探向自己胸口,亚尔费姆则主动扣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你这不洁之人。肮脏下流!」
「如果勉强要说的话,这是我该讲的台词才对。其实就算有人求我,我也压根儿不想触摸女人这种生物啊!」
「我了解蕾妮方才那段话的意思了,你果真是个只能爱上男人的变态呢!」
亚尔费姆挥手赏了苏菲亚一巴掌。「我这个人的心灵非常容易受伤,你就乖乖地给我表现得像个淑女吧。」虽然它已尽量放轻力道,却还是让苏菲亚的口腔产生裂伤,鲜血沿着嘴角滴落。
亚尔费姆抓住苏菲亚的下巴,舔舐掉那道由嘴角缓缓滑落的鲜血。「哦……这就是能够开启门扉的鲜血是吧?」尽管如此,苏菲亚还是目不转睛地瞪着亚尔费姆。
「吾主,需要杀死那几个家伙吗?」
「你能对你弟弟痛下杀手吗?」
「……如果吾主下令要我动手的话。」
「不用,就饶他们一条小命吧!」
看见真澄脸上浮现一抹安心的神色,亚尔费姆轻描淡写地接着说道:
「我可不是为了你才做此决定,这只是保险而已。」
「您所谓的保险是指?」
「就是为了防止最糟的事态而加装的门钩啊!」
回答了一个不成答案的答案之后,亚尔费姆像是拿起肮脏书包似地拎着苏菲亚的衣领,与真澄一起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薰清醒过来,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吉耶的脸庞。他试图起身,立刻感觉腹部残留着一股沉重的痛楚,逼得他吐光胃里所有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才起身环视了周遭一圈。只见附近一片漆黑,看来自己似乎被搬进了秘道深处。
「我一醒来,听见了警车的警笛声,马上拚死拚活地拉着你们三人来到这里。只是这里的安全状态也不晓得能撑多久,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比较妥当。」吉耶指着附近的某个角落说道。「那座楼梯通往另一间无人民宅,上面没有半个警察。」
「你所谓的三人是指?」
里拉福特及蕾妮横躺于一旁,但却不见苏菲亚的身影。
「小妮子好像被那个银发变态抓走了……我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里拉福特老大的伤势相当严重,不但肋骨断掉,还刺穿了他的肺部,从刚刚开始已经吐过好几次血。另外,大姊……她的状况也不太对劲啊├」
蕾妮呼吸急促地喘着大气,她身体扭曲不断揪着自己的胸口。「呼、呼」的喘气声变得愈来愈激昂,最后只留下一阵「啊啊……」的尖叫声,整个身子激烈地抖了一下。
「好惨的……痛苦模样啊!」
「不不不,该怎么说呢,与其说那是承受着痛苦折磨的样子……你果然只是个小男孩啊!」吉耶颇感困扰地支吾其词,他的脸早已变得通红。「那个家伙该不会是趁我们丧失意识这段期间,对大姊干了什么好事吧?」
「总之,还是先叫醒她比较好。」
薰跨坐在蕾妮身上,边呼唤她的名字边摇晃她的肩膀。她的衬衫被汗水濡湿而沾黏在皮肤上,导致肌肤清晰可见。她的双眼也流出两道泪痕。
蕾妮睁开双眼,急促的呼吸迅速恢复平稳。她定睛注视着摇晃自己的人。「蕾妮小……」脸上浮现羞色的她,伸手猛然推开薰。
「我的西装外套呢?」
「被我完整无缺地找回来了。」
蕾妮披上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盒,张口叼住一根香烟,再以微微颤抖的手点燃,仿佛深呼吸似地将烟气大口吸进体内。
「苏菲亚呢?」
「对不起,大姊……好像被抓走了。」
「这就代表你们没能杀死她是吧?」
那是一种既非诘问亦非责备,只是纯粹确认事实的语调。至少声音已经变回原本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嗓音。
妨碍里拉福特下手杀害苏菲亚的薰回了一句「是的……」不对,虽然这并非亚尔费姆的指摘所致,但就算薰没有出面阻止,里拉福特大概也无法扣下扳机射杀苏菲亚吧。他是靠着将这句话挂在嘴边的方式来鼓舞自己,提醒自己为了避免对苏菲亚痛下杀手,就非得竭尽全力守护她不可。
「这个小组于此时此地正式宣告解散。你们设法联络指挥总部,并送里拉福特去跟教廷有合作关系的医院接受治疗。」
「啊,我已经联络过总部了,总部人员应该再过不久就会赶抵这里才对。」
「位于希普诺西斯大饭店那扇门扉的状况如何?」
「目前尚未接到魔族现身展开袭击的消息。由于猜测魔族可能打算前往我们不得而知的最后一扇门扉所在地,因此总部已派人至国内所有机场把关。」
「很好,刺猬头的表现很不错。」
获得夸奖的吉耶「嘻嘻」地抓了抓头发,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蕾妮开始迈步走向楼梯,当她消失于楼梯顶端的同时,薰才赫然察觉她打算采取何种行动。「请、请等一下!」薰一手抓起弗拉基米尔,连忙追赶上去。
薰在玄关外面追上蕾妮。虽然这是一间位于市区的住宅,不过受到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影响,导致路上行人屈指可数,耳边则可听见由远处传来的电车行驶声。
「您打算去杀害苏菲亚小姐吗!?」
「没错,她恐怕是被抓回亚尔费姆的宅邸吧。」
「只要……只要设法救回苏菲亚小姐不就得了!」
「你也见识过那个男子的实力了吧?要救出落入那男子手中的苏菲亚,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如果拿我这条命去换的话,至少还有办法取下她的生命……反正不管怎么做,最后结局都一样。」
两人来到大马路上,由于才晚上九点出头,所以路上的车流量还十分拥挤,不过受到十二月寒冷天气与这场滂沱大雨的影响,致使来往行人的身影少得可怜。尽管如此,急着赶路回家的上班族们,还是忍不住回头观望这对边争吵边快步从自己身旁经过的奇特双人组。
「我恨透了这种说词!什么结局都一样?就算没希望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就不该搬出『结局都一样』这种说词提早宣告放弃!我情愿竭力抵抗至最后一刻!」
蕾妮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被薰这番话说服。她默默地走进位于大马路旁的一间店铺。
那是一间蛋糕店。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蕾妮在店里逛了一圈,买下一个蛋糕之后再走回薰面前。表面画着动物图案的可爱蛋糕盒,以及身穿男用西装、面无表情的美女实在极不搭调。
「那是……什么啊?」
「明天是苏菲亚的十二岁生日。我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庆生。」蕾妮抬头仰望街道上的电子时钟面板,「大概只剩三小时左右吧!」
「你……」薰顿时哑口无言,连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正发出气得直发抖的愤怒嗓音。「难道你打算在庆生之后,立刻下手杀死那孩子!」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怒火攻心的薰试图拔出弗拉基米尔,但他却无法成功地抽出剑身,因为金属锥的尖端已抵住他的额头。
「换个地点再说吧。要是有人打电话报警,只会造成彼此的困扰罢了,不是吗?」



电车通过正上方铁桥的轰隆声抵消了倾盆大雨的哗啦声。从电车车窗透射出来的光线照亮了两人的身影,当声音逐渐远去之后,黑暗及雨声再度彻底笼罩周遭一带。
蕾妮将蛋糕盒摆在不会被雨淋湿的地方,随即掏出一个金属锥抛向半空中,金属锥宛如卫星一样在她身边来回盘旋。薰早已充分见识过那颗小小金属锥的可怕威力,就连运动能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使徒们,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被它贯穿心窝、震碎脑壳。
地面发生震动,下一班电车的声音逐渐接近。薰丢开弗拉基米尔的剑鞘,摆出施展居合斩的架势。金属锥则仿佛等着他完成战斗准备一般,戛然停于蕾妮胸前。蕾妮拿出携带式烟灰缸捻熄香烟。
「我不会手下留情……但我会一击取下你的性命。」
薰拔腿冲向蕾妮。她瞬间从迎面而来的薰身上挪开目光,旋即重新凝视着他的身影。
(如果纯粹只看起初的第一击,我应该有办法顺利避开。不过,那毫无意义可言。这种小事连使徒也办得到,但是它们终究逃不过金属锥变幻莫测的追杀……)
蕾妮轻轻挪动手指。
正如事先算准的时机一样,由正上方行经的电车灯光助他看清金属锥的攻击轨道。薰扭转身体,以毫厘差距避开金属锥之后,立刻停步猛然转身。从薰身旁飞掠而过的金属锥也正巧勾勒出一道急转弯,试图从背后对薰展开袭击。
(逮到你了!)
那是薰刻意诱导蕾妮所发动的一波攻势。
(就算再怎么操控自如,也违抗不了惯性法则。)
剑身直劈而下,薰面前瞬间迸出一阵火花。
「什么!」
蕾妮发出惊愕的叫声。薰这一剑击落了由于勾勒出急转弯轨道而导致速度变慢的金属锥,双手留下了一股仿佛挥击铅球般的沉重触感。被击落的金属锥则沿着地面弹开,飞往离两人极远的空地一角。蕾妮虽然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金属锥,不过薰的动作却快上一步。
一鼓作气缩短双方间距的薰,挥剑斩断蕾妮的左手。
那是薰有生以来首度体验到砍断他人肌肉组织的触感。



薰重新拉开间距,以弗拉基米尔的剑尖指向蕾妮。虽然从昨晚开始几乎彻夜未眠,然而亢奋的精神却使提升了他的神经敏锐度。
「我绝不会让你动手杀害她!」
然而,蕾妮尽管身受断臂的重伤,却还是以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淡声调说出「功夫还真不错,你是第一名避开这玩意儿的人类」这句话。
蕾妮竖指轻拉绑住金属锥的细线。面对宛如获得生命一般动了起来的金属锥,薰虽斜举弗拉基米尔准备应战,金属锥却缠住她那只掉落在两人之间的断臂,将它带回手中。她像是捡起掉落在水洼当中的自动铅笔一样,轻轻挥动断臂两、三下,甩掉上面的水珠。
「不过也仅止剑技而已,你根本没有真正下手杀过人。」
「你如果坚持要杀害她的话,我就先杀了你再说!」
「你办不到,就两种层面而言。就算再怎么气势万丈地呛声,你仍然尚未做好继续深入的心理准备。所以,你才没能把握住难得的唯一一次机会,直接挥剑砍下我的首级。何况,既然已看出你有几分实力,接下来我也不会再粗心大意了。」
「你说什么!」
纵使气势十足地回呛,薰还是不经意地肯定了她的说法。假若当真怀着不惜杀死她也要保护苏菲亚的想法,那就应该瞄准首级出手才对。但薰却在即将砍中她之前突然改变攻击位置,心想挨了这一击之后,她或许就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这说明薰心中确实没有动手杀人的觉悟。
「你只是个小鬼头。从以前到现在,我猜你大概从未凭着自己的意志做过任何决定吧?我不怪你,因为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子,本来就无法自行做出决断啊!」
「不对!我本来就是自己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无论是面对战斗或挺身保护她……」
薰一边说,一边感觉到自己所说的这些话只是很空虚地在心中空转个不停罢了。仿佛看透了薰的心思一般,蕾妮说了句「真是这样吗?」并轻描淡写地将被砍断的手臂断面接回原本的位置。那只断臂的手指开始缓缓蠕动,连方才明明跟手臂一起被砍断的西装,如今都再也找不到任何曾遭劈砍的痕迹。
「如今你正伫立在分界线上,正准备踏进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蕾妮在薰遇见她之后的第三天,首度对他展露微笑。展露出只任由嘴唇微微扭曲的淡然微笑——
「小男孩,你想与我前往同一个世界吗?」



连根拔除了薰的战斗意识,但蕾妮脸上不见丝毫优越神色,微笑已然消逝无踪。方才浮现在她脸上那抹稍纵即逝的微笑,看起来好像也是在悲怜自己的命运。「我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就当你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吧!」她苦笑着转身背对薰。
「看在刚刚那一招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命。忘掉我及苏菲亚的事情,好好活下去吧,你并不适合涉入这个世界。」
「我……不要。」
蕾妮转头看向他。
「只要还有路可走就要抵抗到底……真是一句耀眼的台词,但你却缺少配得上这句台词的觉悟。你在砍中我之前改变了剑身轨道对吧?如果你当真打算阻止我的话,大可顺势一剑杀死我,不过你却期待我会改变心意,所以只砍断我的手臂便罢手不再抢攻。我说的没错吧?你在面对你哥哥的时候也一样。你只是害怕哥哥死掉,导致自己落得孤苦无依,因此才放声大叫『不准你们杀他』。虽然,他最后还是成了亚尔费姆的部属,但你大概连想也没替他想过必须以未完成契约的使徒身分活下去,对他而言是多么痛苦难受的一件事吧……你不是一个能够跟我活在同一个世界中的人,只管回到更为光明的地方去吧。这个世界太过黑暗,像你这种人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不要!我要送她回她曾经跟她姊姊共同生活过的老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曾说过『我想回家』。虽然她要求我别告诉你,难道你听见她的心愿之后,仍然没有任何感想吗?其实,她十分渴望在故乡跟自己的家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她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就算送她回故乡一趟又何妨呢!而你居然打算下手杀害一名为了不给你添麻烦,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说不出口的女孩,这代表你果然没有人类的悲悯心肠!」
「……既然她拜托你别告诉我,你就该闭口不提此事才对。」
「你说什么!」
「你犯了一个天大的误会。苏菲亚早在很久以前便怀着你们望尘莫及的坚强意志,做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才会说……『结局都一样』。」
蕾妮弯身坐在桥墩的基柱上,水泥并未被雨水淋湿,旁边则摆着刚刚买来的蛋糕盒。她拿出香烟盒,点燃一根新香烟。
「如果你觉得后悔也无妨,那就坐下吧。我解释给你听,我保证你一定后悔莫及。你的养父也是听了这段解释而离开神盾部门,因为他承受不了污秽下流的事实真相。」
薰吞了口唾液。她那平稳沉静的语调远比方才针锋相对之时还要来得吓人。但薰还是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非听不可。他觉得如果选择不听,自己根本就无法解救苏菲亚。
蕾妮静静开口描述:
「我只对你们说了一个谎,也就是『一旦被亚尔费姆掳走,就只能狠心杀死她。如果不希望她死于非命,那就尽全力守护她』。神盾部门的成员们都深信这个说法而奋战不懈。然而,事实真相并非如此。无论如何,苏菲亚都必死无疑。因为封印作业必须以LADY·KEY的生命做为代价方可完成。」
「什么……!?」
「规则很单纯,唯有靠LADY·KEY以生命做为代价所流出的鲜血才能挪动门扉。破除封印需要透过他人之手挖出心脏加以杀害而流的鲜血,但是施加封印就不一样了。在进行封印作业时,门扉渴求LADY·KEY以男一种死法所流出的鲜血。」
「另一种……死法?」
蕾妮点了点头,吸了口气之后接着说道:
「既然不是藉由他人之手让LADY·KEY流出鲜血,那自然只剩下另一种死法了。」
过于惊人的事实吓得薰顿时全身虚脱。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嘴唇持续颤抖着。
蕾妮说的没错,此时他当真认为早知道就别问……
薰赫然察觉自己等人在这两天当中,究竟对苏菲亚提出了何等过分的要求。自己等人完全不知道她内心怀着什么样的重担,只会一味苛求她。
为何她总是像说着口头禅一样,反覆将「我一点都不害怕」这句话挂在嘴边。
为何她会在购买大量新衣服之后,说出「我想通通穿过一遍」这么一句话。
同时也理解到她神情寂寞地脱口说出「我想回去曾经跟姊姊共同生活过的老家」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封印确实是一项必须以她的意志来决定时程,绝非其他人有权插嘴过问的作业。
而自己等人……竟再三催促她赶紧自杀。
「很肮脏下流对吧?教义明文禁止自杀,却不得不要求别人自杀。不对,在这之前,应该说一般精神正常的人根本无法挺身保护不管怎么做都非死不可的人。所以,教廷高层干部才选择对担任护卫的人隐瞒真相。以前与深津发生争论时,我将这事实透露给他知道。虽然他还是选择继续执行任务,不过那把剑大概早就知道他的心已经完全崩溃了吧……小子,苏菲亚为何将她姊姊的事说给你听,你能理解她的心情吗?」
薰捂着脸摇了摇头。
「苏菲亚喜欢你。大概是希望相信『我只需要两天时间』这番说词的你能够在她死后知道她真正的面貌,因为不希望被你视为一个坏女孩,所以才不小心说溜了嘴吧。苏菲亚她……只希望至少能活到迎接生日来到的那一天为止。」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姊姊年仅十一岁就不幸过世,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认定都是自己害死了姊姊。所以她由衷希望至少能在这世上替姊姊多活个一年时光,以求将来见到为了让自己保住一命而不幸饿死的姊姊时,可以说出『多亏姊姊,我才能够渡过很幸福的人生唷。』这句话。大概来到梵蒂冈一年左右吧……她总算打开心房告诉我这件事。当时我们许下一个约定,要一起庆祝她的十二岁生日。」
蕾妮拿着蛋糕盒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倾盆大雨避开她,持续下个不停。
「我好希望能在天气更为晴朗的日子,跟她两个人静静地庆祝生日啊……不是在那种位于地下的昏暗小房间,而是在万里无云的蓝天底下,摆上一张放着蛋糕及红茶的桌子,或者加了大量砂糖烤成的小饼干也行。然后两人一同聆听喜欢的唱片音乐……偶尔过过可以如此温柔对待她的日子,相信应该也不为过才对吧。只是我的名字好像很不吉利,每当我与某人许下约定,那一天总会下起滂沱大雨。受诅咒的雨女蕾妮,指的就是我。」
她以唱着轻快歌曲般的语调说道。脸上带着笑容,并非方才那种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而是一张充满女人味的迷人笑容。但是看在薰的眼中,却只感觉她哭得十分伤心。
「正因我深爱苏菲亚,所以才决定亲手杀死她。这就是面对一名为了化作这个世界之盾而早已有所觉悟,准备奉献出她那十二岁年幼生命的少女,我所能给予她的爱的表现……再见了,小子,其实我并不讨厌你喔。」
「……不可以……你不可以动手杀害苏菲亚小姐。」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想杀死苏菲亚?」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严厉。
「当然不认为,但是你错了。虽然你先前在真澄哥面前说过『由你这个当弟弟的来了结他』,但正因我是他亲弟弟,所以才不可以痛下杀手。对苏菲亚小姐而言,你算是她另一个姊姊,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杀死苏菲亚小姐!」薰伸手拿起弗拉基米尔,「我要去救苏菲亚小姐。虽然如此,假若非得砍杀她不可的那一刻当真来临,那我……就由我动手吧,由我背负起夺走她宝贵生命的罪孽。」
蕾妮定睛注视着薰的双眼,薰也目不转睛地回看着她。
「背负起这份罪孽的你或许无法蒙召上天堂,但也绝对不致坠入地狱接受刑罚。」
「那是圣经里头的……」
蕾妮轻轻拍了拍薰那头被雨淋湿的头发。
「小子,这就是所谓的觉悟。好吧,我也奉陪到底,试着采取你所谓的抵抗行动吧。」


ACT6 雨天及晴天


雨水激烈地敲打着窗户。虽然窗户既未上锁也没加装铁窗,但苏菲亚很清楚自己根本无法逃离此地。此处离地面有三层楼高,再加上有好几名使徒在庭院巡逻。在黑暗当中闪耀着红色光芒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仰望着用来因禁苏菲亚的房间窗户。
苏菲亚被带到亚尔费姆的宅邸。这间摆满高贵家具用品的客房,简直舒适到令人感觉极不愉快。眼前的桌面上摆着好几个餐盘,香料气味虽令身体回想起今天从早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东西的事实,但她当然不屑动口品尝这些料理”天晓得这几道菜肴是以何种食材烹调而成。
有人敲响房门。苏菲亚刻意加以漠视,房门却迳自开启,亚尔费姆跟着走进房里。
「感觉是否还满意呢,LADY·KEY?」
它虽表现出无可挑剔的谦恭,但苏菲亚十分清楚这名男子其实只把自己当成物品看待。
我才不会输给你咧!苏菲亚如此心想。于是她展露『LADY·KEY』的笑容,看着翘起二郎腿坐在对面座位上的亚尔费姆。
「不愧是盟主的宅邸,准备得如此完美,让我能够舒服地渡过这糟糕的下雨天。唯一的遗憾就如同在美丽的翡翠表面发现一个小瑕疵般令我感到心痛不已。请容许我表达一下意见?」
「不用客气,但请直说无妨,我会立刻吩咐下人改善。」
「布满整间房子的血腥味实在臭得令我难以忍受啊!」
亚尔费姆瞬间愣了一下,接着放声大笑。它那看起来好像十分愉快的模样反而令人害怕。苏菲亚压抑内心的恐惧,依旧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亚尔费姆。
「我原本听说你是一名不懂人情世故的任性公主,没想到你竟能说出合我胃口的台词。我很喜欢拥有坚强心灵的人,如果你生为男儿身的话,我一定会相当期待你未来的发展啊!」
「哎呀,这听起来很像是希望我再次说出那句惹怒您的话语邀请函呢!」
「我劝你还是别说出口比较妥当。不仅是为我好,同时也是为了你。」
这次苏菲亚真的开不了口了。苏菲亚将双手缓缓举至胸口,紧紧握成拳头状。亚尔费姆则露出坏心眼的表情看着她的动作开口说道:
「你在等那个女人吗?」
「……咦?」
「明知她有可能设法赶来救你,我却没有动手杀死那个女人。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吗?」
「假如蕾妮真的闯进这栋宅邸,她的目的只会是为了取我的性命而来。」
「错错错,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才目睹亚尔费姆突然从座位上起身,接着又看见它整个人飘向半空中,并在下一瞬间扑向苏菲亚。亚尔费姆伸手探向苏菲亚的胸口。
「你、你想干什么!」
「你这句话是对我的侮辱喔,我想都没想过要吃掉你这种小女娃。」
亚尔费姆的手掌侵入苏菲亚胸口,扯断项链并将那玩意儿给拉了出来。一把收于刀鞘之中的短剑。为了完成这项任务……也就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由教廷发给她的武器。
亚尔费姆抽出短剑,让苏菲亚僵硬的双手握住它。
「我不会妨碍你,你要不要死给我看看呢?只要在这里舍弃生命,你就不必成为门扉的祭品。不管是解开封印也好,或是重新加上封印也罢,你应该很清楚怎么做才是最妥当的方法。否则全世界将会再度被血腥味薰得恶臭难当唷!」
短剑从苏菲亚手中滑落。亚尔费姆弯腰捡起短剑,当着苏菲亚的面捏碎。钢铁碎片掉落至桌上,发出如同音乐盒的清脆响声。
「可是你死不得。你怀抱一丝希望,你猜想那个女人会不会跑来救自己脱困。」
「所以……你才没有下手杀死蕾妮?」
亚尔费姆像是征求掌声的舞台演员般,优雅地张开双臂。
苏菲亚拚命忍耐,就是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她无法原谅这个彻底洞悉人心,再无情加以践踏的男子,同时也恨透了随着它的话语而产生动摇的自身心灵。明明早已抱着坦然面对死亡的觉悟,却还暗中期待蕾妮带着自己前往一个没有痛苦、悲伤的快乐天地。
自从接到好像发现第五扇门扉所在地的报告以来,「我不想再当什么LADY·KEY,只想跟蕾妮生活在一起」这句话曾数度差点脱口而出。她也猜想只要自己放胆说出这句话,她必会一如往常地板着扑克脸说声「好」,并带着自己逃离梵蒂冈也说不定。
但是,她办不到。她已在梵蒂冈看过太多太多次,深知魔族及其使徒会趁着夜色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教廷也播放过神盾部门的特勤人员及其妻儿惨遭魔族杀害的录影带。明知那是为了逼迫自己……为了让自己选择做出自行了断生命行为的手段,但她仍无法转眼不去看那一幕幕惨剧。因为她觉得逃避身为LADY·KEY的宿命,就等于玷污了为求保全自己而献出生命的姊姊的死。
「搭乘飞机的手续延误了一些,可能得请您在此多待上一段时间。」亚尔费姆起身离开座位。「还是干脆请您在此待到门扉封印自行解除为止呢?说不定如此一来,您就有机会永远跟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了唷。」
(我绝不能让这个臭男人称心如意。)
苏菲亚抓起餐桌上那些从没食用过的其中一道晚餐,连菜带盘使劲砸向窗户。窗户应声碎裂,餐盘及玻璃碎片一并洒向室外。在庭院里巡逻的使徒们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苏菲亚正面瞪视着亚尔费姆。原本她已抱着再次被呼巴掌的觉悟,不料亚尔费姆脸上毫无怒色,反而浮现一抹失望的神情。「请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呢?」房门外传来一阵慌张询问的声音,亚尔费姆回了句「没事没事」,撵走赶来关心的部下。接着,亚尔费姆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你也太不识相了吧……我原本还想请你舒舒服服地在此待上几天,但你如果照三餐打破我家房间的窗户,我可是会吃不消的啊。看样子阶下因的身分似乎比访客更适合你呢!」
亚尔费姆一步出房间,苏菲亚立刻跑向窗边。与亚尔费姆互换进入房间的两名使徒动作飞快地压制苏菲亚,将她带往地下室因禁起来。
(蕾妮……我绝不会认输……)



「吾主,迪杰萨德来了。」
就在亚尔费姆拿起餐刀切割餐盘上的生肉时,真澄现身报告。
「难得的用餐兴致又被打坏了。」亚尔费姆一脸无趣地放下餐刀。「真澄,那种不入流的家伙好歹也是魔族份子,就算只是做做表面工夫,也该表现出应有的敬意。我可是很讨厌没礼貌的孩子唷。」
「……请吾主恕罪。」
真澄虽语气恭敬地说道,但在这句话背后却透出一丝芥蒂。亚尔费姆极端厌恶有人对它表现出这种态度。我该搬出何种严厉的惩罚来好好折磨这孩子一番呢……原本心生此念的亚尔费姆却又突然改变心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让它进来吧!」
被引进餐厅的迪杰萨德毫无坐下的意思,只是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亚尔费姆。
「何不坐下呢?我才刚被某人害得食欲全失呢!如果你不介意吃我剩下的食物,尽管端去享用无妨。」
为了服侍亚尔费姆而并排于墙边的使徒们纷纷发出嘻笑声。
「心领了,倒是在下有事想请教您。LADY·KEY明明已经落入您手中,您为何未动身前往开启门扉呢!?」
亚尔费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无踪。
「……你是从谁口中打听到关于LADY·KEY的事情呢?」
「即便身在异乡,我也拥有自己专属的情报网。另外,特洛瓦努大人也再三吩咐我要睁大眼睛注意您的一举一动,因此……」
「搞什么鬼,原来你已经知道啦?」亚尔费姆装出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不过它的眼神中却毫无笑意可言。「亏我为了给它个惊喜,还特地设法保守这个秘密说。」
「盟主所言毋庸置疑。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在下自然相信您的话语。那么请您立刻动身前往开启门扉,门扉另一侧尚有至尊君王在引颈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呢!」
「目前我正在安排搭乘飞机的事宜。不过,每座机场内都布满了教廷的走狗,那群家伙为了不让门扉被我等打开,说不定不惜连同LADY·KEY一并炸掉整架飞机啊。我总不能冒着这种风险强渡关山吧?」
在场只有一名无法理解迪杰萨德认真程度的使徒再度发出嘲笑声。迪杰萨德的触手随及钻破衣服飞窜而出,紧紧缠住那名使徒,该名使徒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触手捏爆,肉片及脑浆四处飞溅。
「哎——你此举也太过分了吧?」
「……相信那则宣称您反对打开门扉的谣言应该不是事实才对。但是,您明明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却比我早一步赶抵深津居住的教堂,至于上次晚了许久才抵达饭店停车场,不也是刻意的吗?」
「我并不反对开启门扉啊,把自己的失败怪罪到别人身上,这实在太不像话了唷!」
亚尔费姆起身离开座位,缓步走到被杀的使徒身旁。接着,取下原本别在它胸口的胸针,再将弯曲的胸针折直。
「为求慎重起见,请容在下先行提醒您。LADY·KEY落入您手中一事早已传入特洛瓦努大人耳中。」
亚尔费姆将针恢复成原状。
「再怎么想侮辱我也该适可而止啊!我只是为了能够确实达成千年的夙愿,而选择比较安全的作法罢了。难道不是吗?」
「照理说应该有一扇失传已久的门扉存在这个国家境内才对。他们就是为了重新封印那扇门扉,才决定使用LADY·KEY的能力。」
「你该不会是想指控我连那扇门扉都隐瞒不说吧?那些被抓住的神盾部门成员,可是由你全权负责拷问耶!反正你一定是拷问到一半,因为肚子饿而把他们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吧?」
「……他们确实没有吐露任何情报,然而那边那个男妓应该知道才对吧?」
在场所有使徒的目光全数集中到真澄身上,真澄则紧抿双唇定睛回瞪迪杰萨德。
「拷问这家伙应该无妨吧?」
「我可不允许你这种肮脏的家伙触摸我的使徒喔。」
「请恕在下无礼,但亚尔费姆大人您诚然做出了违背自身话语的行动!假设那则谣言并不属实的话……」
「我没这个意思,」亚尔费姆打断迪杰萨德的发言,「我只是想说根本不用拷问,只要由我发问就能问个水落石出啦。真澄,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说来听听吗?我不会因为你隐瞒至今就发脾气啦。」
血之束缚迫使真澄开口回答:
「……位于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的地下……」
「哦,原来在那种地方啊!迪杰萨德,我待会儿立刻带LADY·KEY前往,你就先过去杀光教廷派驻在那边保护门扉的小喽啰们吧。这次可别再输给那个女人啰。」
「夜晚时分那个女人根本不足为惧。」
迪杰萨德连低头致意的动作都没做,就这么迳自转身离开宅邸。亚尔费姆一脸无趣地轻声嘀咕着「算了,这也难怪啦」,随即招呼真澄到自己身边。它一边秀出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个原本属于被杀使徒的胸针给真澄看,一边开口对他说道:
「这玩意儿呢,是我送给那孩子的礼物。虽然只是个便宜货,不过那孩子却视若珍宝喔。它从不肯让任何人触摸这枚胸针。虽然脑筋不太灵光,但它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接着,亚尔费姆将胸针递至真澄手上。「真澄,今后你就代替那孩子保管这枚胸针吧!」
真澄深深鞠躬致谢,伸手收下这枚胸针。为了带苏菲亚出来而准备走向地下室的亚尔费姆,发现真澄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注视着自己。亚尔费姆立刻察觉到真澄似乎有话想说。之所以无法开口,大概是由于使徒所承受的血之束缚促使他心生犹豫。他无法判断想说的话是否会对身为主人的自己造成任何利益损害。
亚尔费姆就跟刚刚一样,装出不知情的模样说道:
「接下来,我要动身前往开启门扉,你也跟我一起去吧。记得去地下室带出那个愚蠢的小女娃。」



好一对奇怪的乘客……计程车司机心想。
一个是看似高中生的小鬼,或许是因为连伞都没撑的缘故,以致整个人被这场倾盆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另一个却是身穿男用西装的超级美女,虽然不知来自哪个国家,却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最为艳丽动人的大美女。
以前,司机曾经搭载过好几对看似另有隐情的情侣档——例如令人不禁怀疑是否接下来打算找地方殉情的阴沉情侣——不过,这两人的情况实在太明显了。小鬼手中拿着一把怎么看都如假包换的真剑,而女方明明没有撑伞,身上却找不到任何一处被雨淋湿的地方。他们的目的地更是糟到极点,是打从以前便时常传出年轻男子闹失踪的诡异地区。
司机瞄了时钟一眼。
『22 : 16』
现在还不是幽灵出没的时段啦……他藉此激励自己的勇气。
纵使心生『不想看』的念头,司机还是不自觉地再三透过后照镜窥视后座的动静。因为有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淫靡气息持续从背后涌向前方,促使他的男性本能蠢蠢欲动,心里不断萌生『该不会已经开始上演某种非常要不得的场面了吧』的妄想。喂,小鬼,你的年龄太小,还不适合享用这个女人啦!
不过,两人当然并未做出符合司机脑中妄想情节的举动,他们只是以英语进行交谈罢了,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女方似乎显得十分痛苦,不断喘着大气。「这位客人,您不觉得还是前往医院一趟比较妥当吗?」刚刚司机虽然试着提出建议,女方却只以日语回了一句「啰嗦」。那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调。错不了,这个女人肯定干过杀人之类的勾当。还是别跟他们扯上关系比较好……

薰发现蕾妮的样子不太对劲。她仿佛遭到高烧侵袭一般,呼吸变得十分急促,额头持续冒出豆大汗珠。另外,她整个人也变得特别美艳动人。
「蕾妮小姐,你真的不要紧吗?」
「……我没事。倒是等一下抵达那家伙的住处之后,我会负责牵制亚尔费姆,你就趁机带着苏菲亚逃离现场。」
薰回答「我知道了」。薰虽未点破,但实际上她已重覆说过三次同样的话。而且,并非再三强调,反倒给人一种她好像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的感觉。
(她说自己在夜晚时段无法担任护卫……这就是她入夜之后的状态吗?)
「纵使计划顺利成功,负责与亚尔费姆对峙的我大概无法活着离开,所以苏菲亚就拜托你照顾了。只不过……可以麻烦你让苏菲亚自行决定她的未来吗?」
「你是指她如果说『我不想死』的话,就要我放她一马吗?」
蕾妮点了点头。
「即便门扉可能因此开启也在所不惜?」
她再次点了点头。
「任谁都不能强逼她舍弃生命,但我实在搞不懂蕾妮小姐的心思。你不是为了保护门扉,而一直投身战场之中吗?甚至连方才你也怀着准备杀害苏菲亚小姐的想法,但如今你却说要我放她一马……」
「……至今我总共看过四十六名LADY·KEY,其中有三名是因为即将落入它们手中,所以我亲手杀了她们。她们任何一名都并非所谓的『LADY·KEY之一』,我记得她们所有人的名字,也记得她们的长相。她们喜欢什么东西、用什么语调口气讲话,甚至连她们肌肤散发出来的气味,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为了保护她们,要我变得多坚强都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蕾妮神态虚弱地笑了一下,轻声嘀咕着「会讲出这种话,是否代表我也心生胆怯了呢……」
「但保护门扉与保护她们这两件事常背道而驰,为了不让LADY·KEY落入它们手中,我必须亲手杀害她们。如果想重新封印门扉,就得要求LADY·KEY了结自己的性命。这诡异的理论一再折磨着我……尽管如此,在这千年当中我仍不断重覆着同样的行为。」
她转脸背对薰,定睛凝视着窗外的雨中景致。
「我原以为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对象是苏菲亚,我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杀害,但我的心意却产生动摇。至今我只对她吐露过自己的身世背景。虽说那是为了赢得自从被带到梵蒂冈之后,就一直不肯打开心门的那孩子的信任,但她却因此而视我为某种特别的存在。只是那反而使苏菲亚在我心目中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也说不定。」至此,她不再开口讲话。倒映于如同镜子般的窗玻璃上的侧脸,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名由于身怀诸多别称而令人心生畏惧的女性一「感情果真是一种麻烦的玩意儿啊……」
「你……」
薰的发言促使蕾妮转头望向他。
「蕾妮小姐为何挺身保护门扉呢?」
「我跟人家约好了,跟我所认识的头一名LADY·KEY,她对我说『千万别让门扉再度开启』。那是远在千年之前,我跟一名为了关闭不慎开启的门扉而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少女立下的约定。」
此时,薰的行动电话传出来电铃声,是吉耶打来的。「薰吗?你现在人在哪里.」他的声调显得极为慌张。
「我在前往亚尔费姆宅邸的路上,蕾妮小姐也跟我同行。」
「听说它们出现在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目前战槌与神盾部门联军正展开迎击。我也要赶去支援,你快点请大姊过来一趟吧!」
薰还来不及将消息转告给蕾妮知情,她的听力早已抢先捕捉到两人的对谈内容。直到方才为止的虚弱身影已不复见,『杀戮专家蕾妮』……不对,『钥匙守护者』蕾妮已经苏醒过来。
她以日语对「司机」说道:「转往希普诺西斯大饭店遗址,快!」
听见目的地变更为都内少数灵异地点之一的司机,内心逐渐确定这两人肯定是幽灵,同时卯足全劲踩满油门。



一让两人在希普诺西斯大饭店前面下车,司机立刻加速驱车逃离现场,连车资也不敢收。之后,过不到几天时间,都内将增加一则『在明明无人敢造访的火灾遗址内部,竟传出阵阵人类争吵声』的灵异故事。
蕾妮顺手丢掉叼在嘴边的香烟,将绑住金属锥的丝线缠绕在手指上头。薰也拔出弗拉基米尔,任凭剑身绽放淡淡光芒,随着战斗气息而逐渐激昂起来。
「……还真像呢!」
「咦?」
「我说你很像年轻时期的深津。」
「我像……义父吗?」
「试着秀出与他不相上下的力量来协助我吧!」
两人纵身冲进饭店用地之中。
那里已成为一片战场,在看似教廷特地准备的大型探照灯扫射之下,只见数十名人类正浴血对抗着异形怪物。倒地不起的牺牲者已超过十几二十名。
率先察觉到她出现在战场上的是那群怪物,并非因为感受到同族的特有气息,而是野兽般的本能告知它们已有一名具备压倒性力量的杀戮专家抵达现场。嘴巴叼着蛋糕盒的蕾妮以双手握住金属锥,纵身跃向空中。
抛射而出的两个金属锥接二连三地屠杀怪物群。明明有数十名人类在场上混战不休,金属锥却未错伤任何一名同伴。
原本对峙的敌人被她歼灭,手持金属拐棍的男子目瞪口呆地抬头仰望天际。「那就是蕾妮……」他虽是个在最前线与使徒及魔族交手经历超过十年以上的战槌部特勤人员,但连经验丰富的他也对首度见识到的蕾妮实力大感震撼。不对,应该说是深深着迷。其他特勤人员们也都纷纷忘记战斗,迷上了飞翔于半空中的她。这名红发死亡天使远比世上任何一件艺术品都要来得美艳动人。
持续飞跃至离地约四层楼高之半空中的蕾妮,突然猛烈一晃,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她仿佛被某种东西拉住一般,开始往地表坠落。置身滂沱大雨中的薰定睛凝视,原来有一个头上长角的巨人摆出放风筝般的姿势,将双手高高举向半空中。虽然已有半边腹部被炸得血肉模糊,不过巨人却在挨了蕾妮的金属锥攻击之际,同时伸臂抓住金属锥丝线。
薰将弗拉基米尔斜摆于腰际,拔腿冲向巨人。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巨人转头怒瞪薰,它的脸上只有一颗巨大眼珠。巨人虽然放开蕾妮的丝线转而对薰展开攻击,最后却维持着高举双臂的姿势,就此气绝身亡。弗拉基米尔一剑便使拥有强韧肉体的巨人上下半身彻底分家。
遭到砍击的巨人仿佛泄了气的汽球,缓缓变回原本的人类姿态。只见一具极其平凡的瘦弱青年尸体倒卧在地。薰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双手微微颤抖。自己方才首度杀了一个人……
蕾妮翩然降落薰的身旁。
「别把它当人看。在吃下同胞血肉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再也不配称为人类。」
「这句话……义父也曾对我说过。」
「是我教导他要抱持这种想法的,在他年纪差不多跟你一样大的时候。」
她再次叼着蛋糕盒,纵身跃向天际。
(咦……?)
隐藏于蕾妮话中的某项因素使薰感到耿耿于怀。不过,战场上的喧闹声立刻打消了他的疑虑。他发现旁边有同伴被一头巨大的黑犬扑倒在地,该名同伴将手臂塞进试图咬断自己喉头的黑犬口中,勉强挡住了猛烈攻势。
薰挥剑斩断黑犬头颅。对薰而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这只黑狗并未变回人类的姿态。毕竟如今薰还无法轻易认定『这群怪物并不是人』这个想法。
「抱歉,感谢你救我一命。」虽然不知姓名,但他是先前曾在史翁吉安蒂圣堂见过一次的神盾部门特勤人员。「你就是弗拉基米尔剑士……」
「都是我们办事不力,致使苏菲亚小姐落入敌人手中。真的非常抱歉。」
「别这么说,既然碰到亚尔费姆亲自出马,此事自然不能怪你们。况且我们也没能守住圣堂,导致圣堂遭到大火烧毁。拜她所赐,敌人数量已减少许多,你们就赶紧动身前往地下吧。原本明明有一只操纵触手的怪物,但从刚刚开始就不见踪影。那家伙肯定是魔族份子。」
薰转眼看着饭店建筑物,虽有数名同伴在正门玄关设下防阵,不过这栋建筑物八成还有后门,因此它们极有可能直接破窗闯进建筑物内部了。
「我知道了。另外,你有看见一名银发男子的身影吗?」
「你是指亚尔费姆吗……如果它已现身此地的话,我们早就惨遭歼灭了!」
他露出一脸僵硬的笑容。
「既然如此,你们得快点撤退才行……它是个很可怕的家伙啊!」
「别说傻话了,我们可是神盾。好了,快去吧!」
薰发现蕾妮的身影而追赶过来。以高跟鞋踩碎敌人头颅的蕾妮,头也不回地问了薰一句「干嘛?」她的肩头不断激烈起伏。虽然她凭一己之力屠杀了现场绝大多数怪物,不过薰却觉得那并非造成她如此疲惫的主因。
「听说那只触手怪物好像已经来到现场,不过却没看见它的影子。我猜它大概利用别的入口潜入建筑物里头了。」
「迪杰萨德吗……咱们走!」
两人连袂进入建筑物当中。薰的双眼虽然尚未习惯黑暗环境,但对蕾妮而言却完全不成问题。薰追着她的背影一路冲向地下停车场,中途曾遇见数只使徒,但他还来不及思考应战或逃亡,这些使徒便已先行死在蕾妮手中。
前方透射出微弱的光线,同时传来阵阵争闹声,看来地下停车场似乎也设有大型探照灯。
甫一踏进地下停车场,薰随即听闻一阵破风声钻入耳中,并赫见一条粗大暗红色的长鞭直扑而来。还来不及产生『不妙』的念头,蕾妮已抢先抱住薰一同往旁边跳开。瞬间,原本位于他们背后的老旧水泥柱已被触手连根拔起,整座地下停车场跟着剧烈晃动。「大姊!」耳边听见一阵熟悉的嗓音,看来提前赶抵饭店的吉耶似乎正在此地迎战来犯的迪杰萨德。
(蕾妮小姐的身体……好烫……)
交缠着翻滚至楼梯正下方避难的两人,脸颊刚好紧紧贴在一块。她的身体带着一股滚烫的高热,显见她绝非只是遭到发烧之类的小病侵袭而已。
「蕾妮小姐,你不能再硬撑下去了啦!」
「少啰嗦!」
蕾妮起身离开薰的身子,一看见掉落在地板时遭到压扁的蛋糕盒,立刻露出尖锐的獠牙,火冒三丈地开口咒骂:
「该死的迪杰萨德,只会一再惹火本人……小子,你的剑拿来借我。」
「你要借用弗拉基米尔!?」薰还记得她先前握住吉耶所用的双钗时,手掌立刻受到烫伤的画面,而弗拉基米尔铁定具备威力更加强大的克魔攻击性。「一旦触摸到这把剑,蕾妮小姐的手会……」
「无妨,刚好可以助我提神醒脑。」
蕾妮不允许薰继续反驳,薰只好将弗拉基米尔递交出去。『滋』一声,她那纤美细致的手掌立刻如同被强酸泼中一样逐渐溃烂,迸裂出一道又一道骇人的伤口。
「……你仍旧是一把好恶分明的剑呢!」
蕾妮将弗拉基米尔斜举于腰际附近,纵身跃入地下停车场。
只见两派人马隔着咒封残骸,形成了迪杰萨德在前方抢攻,吉耶和数名同伴固守于后方的对峙局面。另外,还有多具惨死的遗体,包括吉耶在内,迎战迪杰萨德至今仍幸免于难的就只剩下四人而已。假使蕾妮再晚个几分钟赶抵现场,他们大概将全数捐躯沙场吧!
等待蕾妮现身,迪杰萨德立即伸长触手展开攻击。不过,她已事先识破它的攻势,挥动剑刃砍断触手。敌人原先似乎打着先硬吃她一记金属锥攻击的觉悟,再趁机反击的如意算盘,不料她手中的武器却透过克魔特性发挥出更强大的杀伤力。只闻现场一再响起迪杰萨德的惨叫声,蕾妮接二连三砍断它那些胆怯退缩的触手,一路直取本体。
(这、这是!)
蕾妮的动作就跟薰一模一样。不对,其中略有差异。那是每当薰挥剑练习之际,必会在脑海中勾勒的理想动作……也就是他的剑术师父深津神父的剑击动作。
(难道说蕾妮小姐就是指导义父剑术的启蒙师!?)
操纵金属锥屠杀敌人的她强得令人心生畏惧,不过手持长剑的她却更胜一筹。仔细想想,金属锥只是单凭指尖力道加以操控的武器,然而长剑却能完全发挥她那非人族类的所有肉体力量。先前白天交手之时,两人的实力虽然看起来不相上下,如今则是连比都不用比了。
触手几乎被劈砍殆尽的迪杰萨德改用魔术发动攻击。火球凭空而降,猛然袭向蕾妮。她也跟着反握弗拉基米尔,像是打网球似地将火球一颗一颗拨开。
这波魔术攻击的目的不是为了击败她,而是为求脱身的障眼术法。但她没有放过企图从她身旁飞跃离去的迪杰萨德。她猛然转身,利用回转劲势挥剑砍断迪杰萨德的一只脚。
蕾妮以剑尖抵住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呻吟的迪杰萨德,开口问道:
「苏菲亚在哪儿?」
虽然弗拉基米尔持续烧灼她的玉手,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这受诅咒的魔女!至尊君王可是感到非常伤心啊!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位大人的尊容吗?」
蕾妮面无表情地将弗拉基米尔刺进位于迪杰萨德腹部那个血盆大口之中,此举宛如拿一根烧红的火筷扎进伤口一样。迪杰萨德边发出令人心生悲悯的不堪叫声边在水泥地上来回翻滚。
「……迪杰萨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是她最讨厌听见的禁句啊!」
耳边传来一阵与现场杀伐气氛极不搭调的悠闲嗓音,接着又听见好几个人沿着楼梯往下走的脚步声。
「……小子,到后面去。」
蕾妮的视线已至迪杰萨德身上移开。薰则行经蕾妮身旁与吉耶等人会合。除了吉耶以外的其他三名特勤人员,明明都未见识过这阵悠闲嗓音的主人实力,身体却已开始猛烈颤抖起来。
银发魔王终于现身。不对,他那头明亮的银发如今已呈现另一种颜色,染上了一层与蕾妮一模一样的鲜红色彩。饭店前方已无任何幸存者了……薰如此直觉认定。抓住苏菲亚手腕的真澄则如同亚尔费姆的影子般跟着现身。「真澄……哥」薰虽脱口叫出兄长的名字,真澄却连看也不肯看薰一眼。
「哎唷?」亚尔费姆面露装蒜的神情说道:「期待已久的女主角正式登场了,难道众人都不肯给点掌声欢迎一下吗?」



弗拉基米尔从蕾妮手中悄然掉落。并非蕾妮已经宣告弃战,而是弗拉基米尔所具备的克魔特性严重灼伤手掌,导致她再也握不住剑身了。放开长剑之后,她手掌所受的烫伤随即如同快速倒带的录影带一样,在转瞬之间自动愈合。
好不容易将断脚接回身上的迪杰萨德一拐一拐地从她身旁逃走,单膝跪倒在亚尔费姆前。
「非常抱歉,在下竟铸成此等大错……」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将此事透露给那家伙知道,你立刻退出我的视野范围之外吧。光是看到你的嘴脸就让我感到不爽啊!」
亚尔费姆连瞧也不瞧深深鞠躬致意并退至它身后的迪杰萨德,迳自开口对蕾妮说道: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呢,蕾妮。现在应该是你最受不了的时段吧?」
「闭嘴,你这个死变态。」
「我没说过我很讨厌这个字眼吗?」
亚尔费姆说了声「把那小女娃交给我」,从真澄手中接过苏菲亚之后,出奇不意地赏了苏菲亚一巴掌。她口吐血沫,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
「你不觉得玩弄LADY·KEY,就是用来报复你的最佳手段吗?」亚尔费姆十分愉快地笑道。「乖乖给我搬出对盟主应有的敬意。下次你敢再口出不逊,我可是会挖出她的眼珠塞进你嘴里,好让你再也说不出话喔。」
蕾妮边紧咬着嘴唇边捡起弗拉基米尔,嘴唇甚至已渗出一丝丝鲜血。
「蕾妮,别再管我了,你快逃!」苏菲亚挺起上半身开口呐喊。「你应该已经到达极限了,真的不用再管我了啦!」
「……她都这么说了耶,你打算怎么办呢?」亚尔费姆语带嘲讽地问道。
「不可以,苏菲亚,别轻言放弃!我会送你回家,回到你跟你姊姊共同生活过的那个老家。」
「不用了……我是LADY·KEY啊!」
在场没人能够制止她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之后所采取的那项行动,那是连亚尔费姆都始料未及的举动。「不可以,住手啊!」看见她从衣袖里抽出某种银色物体的蕾妮放声大叫。
苏菲亚以反握在手中的小刀刺穿自己的胸口。那是先前被带往亚尔费姆宅邸时,随同晚餐并排在餐桌上的餐刀。
「小小淑女……你果真了得。」
亚尔费姆注视着瘫软倒地的苏菲亚,语调中完全不带一丝嘲讽意味。
「我彻彻底底被你摆了一道,当时你抓起餐盘丢向窗户的举动并非因为情绪失控,而是经过算计之后的行动对吧……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察觉到你已暗中捡起这支餐刀。我太小觑你了,希望你能原谅我先前所做的诸多无礼举动。」
亚尔费姆单膝跪于苏菲亚面前,伸手拔出刺在她胸口的餐刀,再轻轻抱起她的躯体。「我一向乐于对拥有坚强心灵的人表达敬意,你只管在心爱之人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吧。」
苏菲亚的躯体乘着亚尔费姆创造出来的微风,仿佛花瓣一般飘舞于空中,缓缓送至蕾妮面前。抱住苏菲亚的蕾妮,看起来就如同将刚出生的耶稣基督抱在怀中的圣母玛利亚一样。
「苏菲亚,生日快乐。」
「我好开心……原来你还记得呢。」
强忍至今的泪水终于从苏菲亚的眼中夺眶而出。
「我当然记得,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说的也对……你是一个在这千年当中,持续不断遵守着约定的人嘛……哪,蕾妮,不要浪费我这条小命,趁我还没断气之前,赶紧带我到门扉那边去……」
「我知道。」蕾妮叫薰过来。「小子,苏菲亚拜托你了。我要再借用这把长剑一段时间。」
「嗯!」
薰擦去眼泪抱住苏菲亚,立刻转身冲向通往门扉的洞窟。退至亚尔费姆背后待命的迪杰萨德顿时惊慌失措。
「亚、亚尔费姆大人,您怎可做出这种事?当LADY·KEY自裁之后,在尚未断气之前流出体外的鲜血将会牢牢封印门扉啊!您果然对开启门扉一事怀有……」
「住口,别再挑起本人的不悦情绪。你这家伙连那位小小淑女所具备高洁气度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亚尔费姆斩钉截铁地怒斥它一顿。「……话虽如此,我也不能不善尽身为盟主的职责,那个女人就交给我来对付,剩下的随你高兴去搞吧!」
「此、此事我必会如实向特洛瓦努大人禀告!」
迪杰萨德也快步飞冲出去。蕾妮虽然挺身阻挡,由亚尔费姆手中发射的巨大风刃却迎面直逼她而来,迪杰萨德趁她闪躲风刃之际顺利突围,追着薰一并消失于洞窟之中。原本站在蕾妮背后的一名教廷特勤人员则因闪避不及,导致身体遭到风刃剖成两半。
「一想到非得出手袒护那种下三滥货色,心情就有够不爽。」
「吾主……」真澄开口向亚尔费姆说道:「属下有事恳求。」
「劝你最好别跟现在的我讲话,否则只会被我讨厌喔。」
「此事非得现在开口恳求吾主不可。」
面对真澄那正经八百的表情,亚尔费姆一脸无奈地伸手往上拨弄头发。不过,当真澄在它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之后,它那极端不悦的脸上顿时掠过一抹微笑。
「好吧,下手务必干净俐落一点喔。」



距离究竟有多远呢……薰开始回想。至洞窟终点处约有一公里远,到了开放空间之后,大概还得再跑两百公尺才能抵达门扉前面。真的来得及吗?如果来不及的话,她的自我牺牲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由苏菲亚胸口流出的鲜血,早已将衣服胸口至腰际部位染成一片鲜红。苏菲亚虽然抓着薰的手腕,但她的手掌几乎完全使不上力。即便尝试轻轻抱着她前进,也会由于路况实在过于恶劣,而导致不管怎么做都会摇晃到她的身体。再加上从后面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一股强烈的杀气持续烧灼他的背部。薰根本无法回头察看背后的状况。虽然不知来者究竟是迪杰萨德或亚尔费姆,只要不幸被迫上,自己的下场肯定唯有一死。
「薰……」
苏菲亚气若游丝地说道。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护送您至门扉前。真的很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苏菲亚小姐内心一直承受着那么大的痛苦……」
「不是的……我有事想拜托你……是关于蕾妮的事……」
「蕾妮小姐的事!?」



「闪边去吧,刺猬头……话虽如此,但你现在根本称不上是刺猬头嘛。」
真澄与吉耶等人——除了吉耶之外,尚有两名从旁协助的特勤人员——在洞窟入口处形成对峙局面。吉耶那颗最引以为傲的庞克发型,因为被雨淋湿而呈现低垂紧贴头皮的模样。
「休想通过此地,你这该死的叛徒!我绝不容你出手妨碍苏菲亚小姐的心愿!」
吉耶脸上浮现浓厚的悔意。透过迪杰萨德方才的对话,他已明确理解到自己等人究竟对苏菲亚提出了何种过分的要求。
「这次可别以为你还能像当时一样得逞!」
吉耶双手握钗,纵身扑向真澄。他自认掌握一定程度的胜算。
(外法师需要一定空档来咏唱咒文。换句话说,只要别留下任何空档给他就行了!)
他瞄准对手的喉头,像是祭出空手道的贯手式一样刺出手中的尖钗。原以为锋锐无比的钗尖必能贯穿真澄的喉头……不料这一击却未带来任何得手的触感。吉耶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接受过盟主亚尔费姆利牙穿喉的真澄,除了保有原本的魔术师能力之外,还连带得到远远凌驾于吉耶之上的运动能力。
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轻飘飘地飞越自己头顶,降落于背后。此时吉耶总算想起对手是一只使徒,不过真澄的肘击已猛然轰向背部。一边吐出胃液一边震飞至墙边的吉耶就此昏厥过去。
剩下的两名特勤人员掏枪射击真澄,然而真澄却不避不闪,在全身遭到大量子弹击中的状况下,完成了咒文咏唱程序。就在两名特动人员心生绝望而松开扣住扳机的手指时,一阵雷电也同时自真澄手中的黑色法杖迸射而出。
真澄捡起从吉耶手中掉落的两支尖钗,却因手掌被涂有克魔镀膜的尖钗灼伤而微皱眉头。真澄一边将两支尖钗收进长袍内,一边对昏迷不醒的吉耶说道:
「算了,看在向你借用这两把玩意儿的份上,我这次就好心放你一马啰,刺猬头。」
随后真澄也跟着消失于洞窟当中。



「拜托你,薰……待在蕾妮身边陪伴她。等到我一过世,她又将变成孤单一人……她为了千年前的遥远约定一直独自奋战至今,我希望有人成为她的心灵支柱,否则她太可怜了……」
「您是指她与所认识的第一位LADY·KEY许下的约定吗?」
苏菲亚点了点头。瞬间,她突然猛咳数下,导致鲜血喷到薰的脸上。
「够了!请您别再说话了!」
「不行……我希望你能知道事实真相……其实她一直在寻找可以跟自己在同一个世界并肩而行的人……相信薰一定可以陪伴在蕾妮身边才对……放开心胸相信她,她绝对不会做出背叛我们人类的举动,因为……那是妹妹啊!」
「什么?」
「千年前为了封印门扉而献上生命的LADY·KEY……是她的亲妹妹啊。她就是为了遵守与妹妹之间的约定,才投身于战场之中啊……」
「但、但不是只有降生于人类世界的女性,才有资格成为LADY·KEY吗.」
「嗯……」
苏菲亚开口,说出自己相信蕾妮的真正理由:
「蕾妮她……是人类啊!」



挨了亚尔费姆风刃直击的蕾妮重重地跌落地面。风刃深深划破了蕾妮的腹部,其他部位也留有几道轻微的伤口,此时的她早已浑身是血。
尽管伤痕累累,她还是缓缓站了起来,举起弗拉基米尔并定睛瞪视着亚尔费姆。相较之下,乘风飘浮于半空中的亚尔费姆则是毫发无伤。
「还站得起来啊……真是令人傻眼的强韧精神力呢!持续拒绝契约之血的人类到了这个时段,明明必须承受着足以夺走正常理智的痛苦及快感才对啊。更何况你所受的是至尊君王的獠牙,若以男人为例子的话,大概就等于身陷每隔一秒就射精一次的状态吧?」
「闭嘴……你这死变态……」
她的声音极其虚弱,却又格外妖艳。尽管脸庞因伤口痛楚而扭曲变形,却也同时显得红润动人,双唇之间也不断发出苦闷难受的喘息声。
蕾妮企图在不被对方察觉的状况下,悄悄伸手探向西装外套的口袋。
「我个人一点也不在意,你尽管拿出来使用无妨。我很乐意等你一下。」
「啧……」
蕾妮手中握着一只香烟盒。
「你很想再见到至尊君王对不对?你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应该都十分渴望才对。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你非常非常想念那位大人……我说的没错吧?哪,蕾妮,只要打开门扉,你就可以见到那位大人了唷。」
蕾妮撕开香烟纸,直接将烟草吞进肚子里。那是以卡帕拉焰花制成的香烟,她也很清楚一旦直接吃下卡帕拉焰花,事后将会受到数倍余威的反噬。
「叫你闭嘴,你听不懂是不是啊!」
蕾妮泪流满面地挥剑砍向亚尔费姆。沿着脸颊流下的两行清泪,是为了忍不住肯定亚尔费姆那番言词的软弱自我而流。



「她跟我们一样都是人类……是史上唯一一名尽管承受了魔族獠牙穿喉,却有办法在订定契约途中打消念头的人类。她之所以每到夜晚就从我们面前消失,并非外出猎食人类,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失去理智的状况下错手杀了我。她为了避免自己被诱惑打败,受到期盼与位于门扉另一侧的主人重逢的欲望引诱而下手杀害我,总是选择到某个未知的地方渡过漫漫长夜。」
薰总算领悟到刚才听见蕾妮说出那句话时——在吃下同胞血肉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再也不配称为人类——所感受到的异样感究竟具有何种意义了。答案在于蕾妮是以主观角度讲出这句话。这必定是肉体早已使徒化的她,尚能让自己的心灵停留在人类这边的终极界线。
「可、可是她为何不肯将此事说给大家听呢?」
「这不能怪她啊,一旦她说出此事,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她。届时,她如果想从这份痛苦煎熬中获得解放,就只能选择打开门扉,主动去见位于另一侧的主人。带着『碰上被咬的同伴,杀无赦』这种想法的人们,根本不可能相信她。如此一来,她与教廷之间的合作关系将宣告破灭,她也无法继续待在LADY·KEY身旁……有一次,碰到她实在无法于夜间离开我身边的状况,当时我偷偷看见了她晚上的模样。真的很可怜。那个蕾妮居然没发现我的气息,躺在床上不停翻滚、伸手揪抓自己的身体、口吐鲜血、痛苦不堪地挣扎了一整晚。你也看过你哥哥被咬过之后,究竟承受多大的痛苦吧?她可是整整被折磨了千年之久啊……」
苏菲亚再度口吐朱红。
「薰,拜托你……救救她脆弱的心灵……」
这个时候,薰听见某种物体破风逼近的声音。薰连忙抱着苏菲亚趴在地上,只见一条暗红色物体从头顶呼啸而过,在岩壁上凿出一个大洞。
「迪杰萨德!」
薰终于被拥有血盆大口及触手的魔族份子追上。它与蕾妮交手之际所留下的创伤尚未完全愈合,因此给人伤痕累累的印象。但自己手上也没有专用武器·弗拉基米尔可用。他实在很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思考『空手的自己跟有伤在身的魔族究竟谁比较厉害?』这个问题。
「请您再忍耐片刻。」
薰在胸前互击拳头发出声响,横移身体并用力岔开双腿。薰从深津神父那边学来的防身武术与其说是空手道,倒不如说比较近似太极拳。接着,缓缓调整呼吸,这是任何一门武术都相通的步骤。
如果是木板的话,大概还有办法轻松击破。但是在空手格斗方面,他几乎没有与人实际交手过的经验。薰很清楚缺乏实战经验的武术根本毫无意义可言。况且纵使成功祭出一记足以震碎头盖骨的打击,他也不认为对方会因此倒地不起。大概认定没有弗拉基米尔可用的薰根本构成不了威胁,迪杰萨德嘲笑似地蠕动触手,静静等待薰发动攻击。
(不可在此时此刻怯场,非得认定它比亚尔费姆还要好对付不可!)
薰像是拉弓一般将惯用手挪至背后,并把左臂探至身前。双方间距约四公尺左右。必须边闪避触手攻击边接近敌人,再瞄准下巴前端轰出一记掌击,藉此引发脑震荡现象。
(如果那只怪物也会脑震荡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薰……你那点子也太过有勇无谋啰。」
迪杰萨德背后传来一阵男性嗓音。薰还来不及产生怀疑念头,迪杰萨德已抢先发出惨叫声。只见转身回看背后的迪杰萨德背上刺着一根银色物体。
(吉耶的尖钗.可是方才那声音明明是……)
「你家主人果然打算阻止我!」
迪杰萨德伸出触手攻击背后那名人物。
「根本没这回事啦!」
一阵强风从薰身旁吹拂而过,由黑色法杖引发的强风斩断了迪杰萨德的触手。薰清楚看见真澄的身影映入眼帘。
「真澄哥,你怎么会!?」
「……废话少说,快帮我一把吧!」
真澄的嗓音流露一抹痛苦。虽然击落却没能砍断的触手在真澄的长袍上钻出一个大洞,真澄的脸庞则早已扭曲变形。
薰一鼓作气缩短与迪杰萨德的间距,对准刺在它背上的尖钗底部猛然一踹。宛如以铁锤敲打铁钉一样,薰的踢腿劲势震得尖钗贯穿迪杰萨德的躯体,克魔镀膜由内侧不断烧灼迪杰萨德的肌肉组织。迪杰萨德面露愤怒回头瞪着薰。
「接住吧!」
真澄将另一支尖钗抛给薰。薰左手一接住尖钗,立刻将尖钗前端对准迪杰萨德的眉心,使尽浑身解数朝底部轰出一记掌底强打。
一只魔族就此结束了它在世上长达数千年的生涯。



真澄拔出刺在迪杰萨德身上的两支尖钗,就如同蕾妮的状态一样,手掌一触碰涂有克魔镀膜的尖钗便立刻遭到灼伤的现象,令薰回想起他已不再是人类的痛心事实。
真澄像准备拿垃圾出门丢弃一样,粗鲁地拖着迪杰萨德的尸骸转身走向方才来此的通道。
「为什么要出手救我呢?」
「我才没救你。这家伙虽然冒犯了吾主,但吾主却不能亲自下手取它性命。所以吾主才决定利用你。接下来我要回去向吾主覆命,说『迪杰萨德大人虽然十分勇敢地挺身与教廷的垃圾小喽啰交战,无奈最后竟不幸战死沙场。』然后将这次的失败全部赖到它头上。」
「骗人!是因为它……因为它是杀死义父的仇敌,你才决定对它下手对不对!?」
真澄的脚步顿时停住,回头看着薰。除了从微微张开的双唇间显露出来的獠牙之外,哥哥的容貌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你错了。」
「我才没错!」
「不,你错了。我们使徒无法违抗主人的心意,抢先完成主人内心期望的事,才算是一个好使徒。」真澄背对薰再度迈开脚步,「如果你决定成为吾主之敌,那我取你性命的时刻迟早来到。我已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桂木真澄,如果不想死在我的手中,奉劝你最好选择走在阳光普照的道路上。」
真澄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之中。它的言词感觉跟蕾妮在那座高架桥下所说的话颇为类似。
「薰……」苏菲亚的声音传入耳中,薰连忙跑到苏菲亚身旁。「真澄先生并不是说『如果不想死在我的手中』,而是说『我并不想杀你』啊……」
「我知道,纵使接受了黑暗之血,真澄哥仍旧是我的……」
就在薰即将脱口说出『我的哥哥』这几个字时,他突然茅塞顿开,彻底理解到为何蕾妮的心意会产生动摇。
就如同苏菲亚在蕾妮身上看见姊姊的身影一样,蕾妮也不经意地将千年前牺牲了自己生命的亲妹妹形象套用在苏菲亚身上。



当薰抱着苏菲亚跨步踏上横躺于地面的两块巨大石板之上,石板立刻与昨天一样开始产生震动,并发出『喔喔喔喔喔——』的呻吟声。薰将苏菲亚轻轻摆放在接近门扉正中央的位置。早已染成鲜红色的洋装一触及石板,一道绚烂夺目的蓝色光芒马上自该处逐渐往外扩散开来。
「在我断气之时,封印作业就算大功告成。可以请你陪我直到那一刻来临吗?」
苏菲亚以LADY·KEY的语调说道,并对薰伸出手臂。薰单膝跪在她身旁,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回了一句「当然可以」。
「我这两天真的过得很开心。跟薰一起上街购物、一起去游乐园玩耍……原来这世界上还有那么有趣的事情呢。之前我连想都想像不到啊……」苏菲亚神色虚弱地笑道。「但我并不是为了想玩而延后作业时程……请你相信这一点。我……唯独不希望薰……」
「不是的,应该向您道歉的是我们才对。我们根本不知道您背负着非死不可的命运……我们不晓得您其实只是希望能够活到十二岁生日来临的那一刻……」
「是蕾妮说的对不对……虽然我也将蕾妮的秘密透露给薰知道了,但蕾妮她也把我跟她之间的约定说给薰听了……这样就算扯平啰。」
「是啊!」
「现在……几点?」
薰看了看手表,一串残酷的数字排列于手表面板上。还剩两分钟,但他根本无法据实告诉已呈弥留状态的她,无法对她说「请您再努力支撑个两分钟就好」……
「生日快乐,苏菲亚小姐。」
「是吗……我总算回报姊姊所赏赐给我的这条生命了呢……」
「原本有买了一个蛋糕过来,但不小心被压扁了。那可是蕾妮小姐亲自挑选的喔。」
「蕾妮也会跑进蛋糕店吗?」
「真想让您看见那一幕啊!」
苏菲亚笑了一笑,然而她的手却逐渐变冷,也几乎使不上任何一丝力气。
「姊姊……蕾妮她就拜托你了。」
「我立誓遵守这项约定,苏菲亚小姐。」
「替我转告蕾妮一声,说她既然长得这么漂亮,最好多笑一点比较迷人。」
「您、您要我转告她这句话?」
「你该不会打算拒绝我吧?」
苏菲亚试着露出笑容。连在这种时候,她还挂念着自己的感受……薰虽然也尝试微笑以对,却只能任由眼泪不断溢出眼眶。
「……另外还有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请教廷将我的遗体送回我曾跟姊姊一同生活过的那个老家……」她的声音仿佛陷入沉眠一样逐渐低沉,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般的梦呓。她的双眼焦点已从薰身上移开。「蕾妮……多亏有你相伴,我才能过得这么幸福……谢谢……」
门扉的呻吟声来到了最激昂的境界,这代表门扉承受了LADY·KEY临终之际的鲜血。两块石板完全绽放光辉,照得整个开放空间有如白画一般明亮。受到剧烈晃动的影响,薰再也无法维持住单膝跪地的姿势,整个人趴覆在苏菲亚身上。
苏菲亚虽然无法持续发出声音,只能挪动着双唇,但薰却清楚听见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谢谢你,姊姊。
时钟的指针悄然跨越了深夜十二点。



终章 朝阳洒落之家

「打扰了,吾主。」
亚尔费姆专用寝室的房门被人敲响,容貌丑陋的侍从长布鲁姆奎斯德随后开门现身。回到宅邸的亚尔费姆维持着浑身沾满虐杀之人鲜血的模样,独自静坐于窗边。
「属下拿了一套换洗衣物来供您更换。」
「立刻把那套衣服拿去烧掉,我可不屑穿你碰过的衣物啊!」
亚尔费姆连瞧也不瞧布鲁姆奎斯德一眼,迳自开口如此说道:
「遵命。只是吾主,保持着此等肮脏模样的您,实在……」
「少啰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讨厌你的嘴脸、声音、气味、一切的一切!我不是说过除非有事,否则打死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吗?然而,你却总是一再找理由冒出来惹火我……」
「属下当然有事禀报。方才属下收到真澄先生捎来讯息,据报迪杰萨德大人似乎因遭到教廷神盾部门成员的毒手已不幸捐躯沙场,门扉好像也被重新加上封印。」
「喔,是吗?尸体就附上书信一并送回去给那个家伙,务必巧妙地混用表达追悼之意与责备其无能的字句。再加上『因为你派迪杰萨德那种不中用的东西前来,才害得教廷顺利完成了封印作业』这段文字,狠狠地讽刺它一番。」
「谨遵吩咐。」
亚尔费姆像是表达「去去去,别留在这儿烦我」的意思一般挥了挥手,布鲁姆奎斯德却毫无转身离开房间的迹象。
「事情应该都搞定了吧?快点滚出去吧你。」
「与其说是事情,倒不如说属下心中有个小小疑问。为什么吾主允许真澄先生对迪杰萨德大人展开复仇行动呢?」
「想也知道,迪杰萨德那种下三滥根本无法与我可爱的使徒相比嘛。」
「我还以为吾主是由于怀着反对开启门扉的想法,才答应了真澄先生的要求……」
「那只是看我不顺眼的家伙们捏造出来的无聊谣言罢了。要是对那种蠢话信以为真,只会惹我厌恶……」亚尔费姆一脸不悦地说道:「我已讨厌你讨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啊。」
「您这番话诚令属下感到痛心不已。属下听闻这次教廷之所以采取行动,乃是受到一张纸条引导所致,而属下猜测吾主可能就是留下那张纸条的幕后黑手。如果不是的话,那就代表属下大胆说出了一段冒犯吾主的无礼言词。」
亚尔费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布鲁姆奎斯德。尽管说出这段勇气可嘉的台词,但布鲁姆奎斯德似乎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误。亚尔费姆放声大笑,它实在很难得在这名丑陋的侍从长面前展露笑容。
「自从我偶然发现沉眠在这片土地上的门扉,并将写着门扉所在地点的纸条夹进一本书籍当中以来,至今已整整过了五十年。亏我为了让他们明确了解到门扉就在那里,还特地动手制作了一个咒封,只能说教廷那批人迟钝的程度实在令人伤透脑筋啊。然后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带着LADY·KEY前来,却又因为迪杰萨德现身搅局,害我不得不转而保护LADY·KEY的生命安全……不过,这几天我倒是过得十分开心啦。既然已经玩得那么愉快了,就算门扉真的打开,其实应该也没关系吧?」
「那张纸条又名『受诅咒的纸条』,似乎是道上颇为出名的物品。大概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顺利地送抵教廷手中吧!」
「我只是动笔写下门扉的所在地点而已耶!」
亚尔费姆一脸不可思议地侧头说道。
「看来吾主似乎过于低估自身所拥有的力量。难道吾主已忘记前一阵子只因您递出一张点选晚餐菜色的纸条,竟引发厨房出现一个特异空间,至今仍未恢复原状的事吗?」
「原来我就是引发那件怪事的主因啊?」亚尔费姆只用一句话轻松打发掉如果换成魔术师,八成会动用整个派系的人力展开调查的惊人事件。「话说回来,真澄实在是个有趣的孩子呢。虽然它表面上装出一副是为了我而主动请愿去解决迪杰萨德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为了亲手报杀父之仇。明明接受了我的鲜血,却还残留着对魔族的强烈憎恨。如果换成普通人的话,那点怨念应该会被成为使徒的快感吞没而消逝无踪,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有趣的案例。它是一头野生猛兽,一想到它很有可能突破鲜血束缚反咬我一口,就让我感到极端兴奋。纵使发现真澄做出少许不对劲的行动,还是放任它去吧!」
「遵命。话说回来,敢问吾主为何反对开启门扉呢?」
「其实也算不上反对啦。怎么说,我毕竟也是堂堂十二盟主之一。我始终认为总有一天还是得迎接至尊君王再度降临这个世界不可。只不过呢,我也有点担心,要是位于门扉另一侧的魔族大量涌入这个世界,我心所爱的诸多事物会不会就此被它们搞得乱七八糟啊。况且……」
「况且?」
「至尊君王实在不是个合我胃口的类型啊!」
面对大言不惭的亚尔费姆,连布鲁姆奎斯德也不禁面露哑口无言的表情,但它还是立即恭恭敬敬地低头鞠躬,说出「悉听尊便」这四个字做为回应。



门扉的震动宣告终止,两片石板既不再绽放光芒,也不再发出任何呻吟。薰轻轻抱起苏菲亚的遗体,沿路走回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亚尔费姆已经离开现场,浑身是血的蕾妮则单膝跪倒在地,呼吸急促地喘着大气。薰走到她身边。
「结束了吗?」
「是的,苏菲亚小姐已经完成她身为LADY·KEY的使命。」
「是吗……我是否该说句『你表现得很好』来称赞一下这孩子呢……」
她接过苏菲亚的遗体,轻声嘀咕着。
薰将苏菲亚的遗言转述给她,在听见「多一点笑容比较迷人」这句话时,她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但是纵使转述完最后一句遗言,她依旧没有落下任何一滴泪。只是转身背对薰,定睛眺望了远方好一阵子。
薰开口询问亚尔费姆的下落,她嘟嚷着回答「我无法理解那个男子的想法」。据说它虽然与蕾妮战上数十回合,但当她陷入濒死状态之后,它就像是玩腻了一样丢下她不管,迳自动身回转宅邸。
从她口中得知吉耶还活着的消息,薰便扶着昏迷不醒的他,和蕾妮一同走出饭店。
先前那场倾盆大雨宛如从未发生过一样,雨势已转为毛毛细雨。当朝阳东升之际,这场雨应该就会完全止息吧!
「如果在前往这孩子的故乡时,天气能放晴就好了。只不过我的名字向来都很不吉利。」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找出身在世界某个角落的LADY·KEY并加以守护,就这么简单。正如以往我所秉持的原则,今后我将照样执行。」
「蕾妮小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能否请你利用找到下一任LADY·KEY之前这段期间,教导我战斗的诀窍与方法呢?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假若你想救你哥哥的话,那就代表将来势必会对上那名男子喔!」
「我知道。就算对手身为盟主,我也非奋力一搏不可。因为,直到今天之前,真澄哥实在替我背负了太多太多的重担啊!」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很乐意指导你。毕竟我现在……也有点希望有个聊天对象跟在身旁。」
薰没有对她提及自己与苏菲亚立下的约定,成为他人的心灵支柱,绝对不是一件可以轻易由白己主动提出的事。或许只有在她愿意寻求自己扮演此一角色的时候,她才会对自己展露真正的笑容也说不定。
「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的本名吗?」
薰一开口询问,她立刻换上有点不悦的表情。
「『蕾妮』就是我的本名。」
「我想知道你的全名。人类与魔族的差别,就在于人类还有姓氏。我叫桂木薰,我猜自己并不姓深津,这大概是我真正的姓名。可是,今后我仍打算沿用另一名父亲的姓氏。」
「苏菲亚告诉你了吗……我明明说过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小女孩啊!」
「她说『她也把我们之间的约定说给薰听了,所以算扯平啰』。」
「你不会再告诉其他人吧?基本上,魔族是没有姓氏可言的。」
「当然。」
为求保险起见,薰还用手捂住昏迷不醒的吉耶双耳。
「我就相信你一次,实际上你早已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了。」
「咦?」
「教廷至今不知窜改过多少历史记载。但历史其实是一种纵使未经窜改,本身就已包含许多错误传承的有趣玩意儿。例如历史上某人物惯用某把名剑的故事,经过一番巧妙的误传之后,导致剑名与人物名称对调,最后只剩下剑名残留在历史记载中……」
「啊……难不成……」
「老实说,听见那把剑的拥有者在不知不觉之间叫出我的姓氏,总让我感到有点开心呢!」
蕾妮注视着薰的表情,就跟首度遇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她露出一对在冷若冰霜的情绪之中,夹带着少许兴趣的眼神凝视着薰。蕾妮指着薰的腰际,指着挂在他腰际的那把长剑。
「蕾妮·弗拉基米尔,就是我的全名。」


后记

各位读者大人久违了,我是贵子润一郎。
从上一部作品『眠り姖』倒推的话,大概隔了七个月左右;如果从长篇作品的角度来计算,那就会形成距离出道作品『12月のべロニカ』整整长达两年半的状况,已经彻底超脱『久违』的境界,因此还请各位手下留情,切勿采用后者的计算方式。(玩笑话先撇开不谈,对于期待已久的各位读者大人,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没错,本作是长篇作品,而且是系列作品的第一集。哎呀,『创作长篇系列作品』这句话听起来真是舒服呢!总觉得好像打响了招牌一样。
「依照我个人的构想,预计推出本传六集、续篇六集、外传六集,共计十八集的系列作品。」虽然我很想这样夸下海口,但由于这世界上存在一种专门列出作者明明预告执笔创作,结果却未能完成的书籍,名叫『不存在书籍目录』的恶劣书单,为了不使本作名列其中,就容小弟我撇开今后的预定不谈,专心聊聊本集的内容吧!
该在小说当中秀出几分作者自身兴趣的尺度,实在是一门难以拿捏的工夫。举个极端的例子来说,假设我是个职棒大联盟的疯狂粉丝,在设定本书登场人物分别是不同球队球迷的状况下,写出一本角色们有事没事就针对登录选手的方式等议题展开讨论,那我想自己大概会被广大的读者群骂到臭头吧!(不过,说老实话,我真的很想这样写写看呢,让薰当西雅图水手队的球迷、蕾妮则成为安纳罕天使队……哎呀,离题了。)
我虽然采用瞒着读者在某些部分——例如固有名词或篇章标题等——偷偷加入自身兴趣的创作手法,然而当作品完成并重头阅读时,仍旧发现整部作品依然隐约呈现出自己的兴趣。
例如对魔术道具的偏爱,这根本是恋物癖的领域。光是身为冒险起点的『弗利提雷尔纸条』,我就用了四、五张稿纸的篇幅来描述攸关此物的插曲,虽然这在故事结构中,显然是个比重很不均衡的桥段,但我却因为写得太开心而有点难以停笔。
这种恋物癖被输入脑中的过程其实相当明显,原因就出在我小时候所阅读过一本名叫『ァィテム·コレクツョン(道具大全)』的书籍上。只不过这本书在武器方面的介绍较为精彩,至于魔术道具方面的知识,我个人分析或许是受到当时延伸阅读的『クロちゃんRPG见闻录(小黑的RPG见闻录)』的影响所致(这两本书都是富士见ドラゴンブック出版,如今已极难购得)。随着欧美物品直接进口而开始的古老奇幻游戏当中,总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魔术道具呢!
如果针对自己偏爱不已的物品探索「为何会喜欢上这种玩意儿呢?」的根源,其实可以重新获得许多乐趣,但其中却也存在着一些搞不清楚究竟是透过何种原因被输入脑海,而使我伤透脑筋的设定元素。像本作的女主角之一·蕾妮便是属于这种不明元素,我从投稿时代开始就反覆不断地描写着她的一切。
感情起伏极小的冷艳美女,设定服装为男用西装,然后实力又强悍到极点……以上这些特征虽然从未改变,但有时让她扮演杀手、有时让她成为吸血鬼、有时请她担任可怕魔女、甚至我还写过叫她当市政府柜台小姐的情节。(最后一项虽然写到一半就宣告放弃,不过当时自己究竟打算写出一则什么样的故事呢?)能让蕾妮这名女性角色正式问世,固然令我满心欢喜,但其他版本的蕾妮就此消失,却也使我感到一丝寂寞。
可是,我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角色设定呢?如果在街道上看见身穿套装的女性,我时常会瞬间怦然心动就是了……这与其说是恋物癖,倒不如说已经算是『萌』系话题了吧!
最后,要聊聊与本书有关的音乐话题。由于我会聊到相当深入的层面,所以请对音乐不感兴趣的读者大人们约略浏览即可。
本书标题『RAINY DAY&DAY』是借用※DRAGON·ASH的出道曲名取的。虽然觉得将标题译为『雨天及晴天』有点过于勉强,但如果改用『RAINY DAY&SUNNY DAY』又觉得太老土,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强行采用原案。各位学生读者请勿在考试卷上写下这个标题当作答案。(译注:首支将嘻哈音乐推向日本流行乐坛的著名混音乐团。)
起初我所想到的本系列作品标题并非『炼狱神盾』,而是『FIRE·ON·BABYLON』。但是,担当编辑却说出「不但意义不明,而且如果采用『FIRE·ON·BABYLON:RAINY DAY&DAY』这个方案的话,会造成主副标题都以同样字体并排在一起的状况,所以我认为应该改掉其中一个标题才对。」这么一段话,因此最后便决定留下后者。
消失不见的『FIRE~』其实也是借用※辛妮·欧康纳于一九九四年推出的畅销单曲名称所取。这是一首描述『从我人生当中夺走一切事物的女性』的歌曲,当我在撰写魔女版本的蕾妮时,曾经拿这首歌的歌名做为故事标题,后来虽因对曲名念念不忘而直接沿用为本书标题,最后却因上述理由而遭到否决。(译注:著名爱尔兰流行歌手兼作曲者。)
算了,反正『RAINY DAY&DAY』才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使用的标题,所以遭到否决也罢,只不过后来还是造成了小小的遗憾。
堂堂成为本篇终章标题的「朝阳洒落之家」,是※动物合唱团于一九六四年推出的著名畅销金曲,实际上在欧康纳的「FIRE~」单曲CD当中,也收录了这首歌曲的翻唱版本。无法偷偷将系列作品标题与第一集终章标题联结在一起,真的令人感到相当惋惜。(译注:60年代著名英国节奏蓝调乐风团体,曲名原文「HOUSE OF RISING SUN」。)
另外,我由衷希望各位读者在阅读本集终章时所播放的背景音乐,是欧康纳版本的「朝阳洒落之家」。这是一首让原创的粗犷旨趣转化为极具透明质感的经典翻唱曲。遗憾的是收录这首歌的单曲CD已经绝版,如果各位幸运在中古唱片行找到的话,请不用怀疑,马上买回家聆听一番。
那么,最后出一个小小的谜题代替离别的寒暄。不知该说是我在前作后记所出的谜题太过困难,还是由于事关作者的个性问题,所以想也知道没人答得出来,再加上赠品实在小气过头等等因素,导致上次谜题评价极差,所以这次我会出一个保证大家绝对都能找出答案的谜题。
由于「朝阳洒落之家」的关联性遭到取消,因此我曾考虑拿另一首具有关联性的歌曲曲名做为终章标题。虽然终究还是觉得「朝阳洒落之家」最为恰当而拍板定案,但在这里就要请各位读者猜猜看,被否决掉的那首歌曲名称。(哎呀,就是带有跟『太阳』相关单字的那首歌曲啦!)我会挑选出几名答对谜题的忠实读者,致赠本人亲手制作的原创商品。
那么,咱们下一集再会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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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贵子润一郎
插画:ともぞ
翻译:杜信彰
扫图:an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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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mikeu130 勳爵
。。。很难理解的那。。。总之凑合下

14 年前 0 回復

mkkao 伯爵
曾经一度以为苏菲亚是女主角,结果居然是蕾妮OTL

14 年前 0 回復

billy0429064 伯爵
感覺上
不太清楚想要表達的東西
難道?
重點在第二集嗎?

14 年前 0 回復

moshenz 子爵
天哪,给我感到里面基情四射。。。

14 年前 0 回復

wsljxoper 子爵
感谢录入啊对这样的剧情超有爱啊

14 年前 0 回復

245026861 公爵
本帖最后由 245026861 于 2010-4-3 21:57 编辑


虽然有点对不起扫图和录入的前辈.....
但是这本书无后宫无恋爱且基情十足.外加剧情不连贯及文笔拖沓...是在不是一本好书啊...
...好吧...也许是在下的品味问题吧..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先讲下看法,不错的小说。
刚开始就被序章的叙述骗了,刚看第一张黑白还以为是BL。
本以为LADY-KEY是女主。没想到在这一卷就不幸去了。
而男主的老哥虽然跟他相认,但马上就被吸血鬼收去做男宠了
感觉这一卷故事一完,虽说是故事开始,但反而让人觉得仿佛一个完结的样子(实际上后来作者就好久没写新故事)
女主似乎是那个活了千年的不完全的吸血鬼眷属。
这里留了太多让人在意的事情。lady-key的存在 男主幼年砍的那个吸血鬼

14 年前 0 回復

zhouyixue 勳爵
每次看到这种正统感的恶趣味魔族总让我不舒服 就象圣枪修女里的某恶魔
男主又是弱气型的 哎= = 11区的作者真是地
就不能搞个一出场就满级的男主来看看 一个个都是千年受的造型

14 年前 0 回復

mass 騎士
感謝樓主录入~~
但係點解女主第一集就離去的....
有點兒的不解呢....
但第二集的女主是怎樣的可期待下的~~

14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对这种勇者*公主的东西真是没什么感觉了 mkkao 发表于 2010-4-2 19:28 '


你指那个千年公主和正太吗???这剧情很难弄

而且这剧情设定使徒有超快感,估计千年女刺激太大

发个便当还真快,那个LOLI第一集就往生极乐了..

14 年前 0 回復

mkkao 伯爵
对这种勇者*公主的东西真是没什么感觉了

14 年前 0 回復

firey 侯爵
看到后记了……应该没插楼了……感谢录入组的辛苦录入!庆祝轻之国度复活!

14 年前 0 回復

chenlunno1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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