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12[渡濑草一郎]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10-4-2 19:0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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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12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画: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故事简介
  菲立欧与乌路可在拉多罗亚和议员们展开了会谈。与元首杰拉得激烈辩论时,其他议员也一同参与,而使得辩论更形白热化,也揭露了拉多罗亚黑暗的一面。但就在他们唇枪舌战之际,梅比斯正在暗处策动一场异常变化。
  突如其来出现在首都拉波拉托利的漆黑空间——正是奉祀死亡神灵的第六个神殿「末日黑色神殿」。这古书中曾记载的可怕存在,迫使菲立欧等人参加赌上星球命运的最后一战——!
  谨以本系列最长篇幅献上精采完结篇!!
  
  
  渡濑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1978年)年型,横滨制。终于盼到完结篇了,真的很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爱护。照片里是人家送的白色南瓜,全白喔,而且可以食用。其实它上面并没有五官,是我在电脑上画出来的。这以番茄为开头南瓜作结尾的作者近照单元,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意。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12
  
  插画:岩崎美奈子
  新潟出身,现居琦玉。虽用这名字,但似乎性别不详……在游戏公司任职五年后,成为自由插画家,现正活跃于各领域。
  
  
  
  
  Contents
  中场.在异国迎接的早晨
  五十七.追求未来之人
  五十八.来访者的生活
  五十九.激烈争论的结果
  六十.末日黑色神殿
  六十一.错乱齿轮交织的世界
  六十二.无路可退的战争终结
  六十三.结束后留下的事物
  终幕.钟响时刻
  
  
  
  
  
  
  
  
  登场人物介绍
  
  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现为国王之弟。
  乌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倾慕菲立欧。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
  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
  穆司卡…………………………秃头的来访者,不再跟随依莉丝。
  西亚……………………………年幼的来访者,与穆司卡一起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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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密特·埃鲁…………………来自拉多罗亚的剑士。
  西瓦娜…………………………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
  梅比斯…………………………戴面具的男子,管理西兹亚等人。
  西兹亚…………………………拉多罗亚的间谍。
  晓………………………………西兹亚的伙伴。
  艾美……………………………西兹亚的部下。
  吕岳……………………………西兹亚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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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莉丝·耶里妮斯……………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猎人,也认识来访者。
  邦布金…………………………戴着南瓜头的战士。
  凡尼斯…………………………聪明的青年,也是依莉丝的护卫。
  卡多尔…………………………身形透明的来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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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拉得·梅森…………………拉多罗亚国家元首。
  悠蒂耶·梅森…………………杰拉得的女儿,是个眼盲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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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布鲁曼………………………拉多罗亚考古学者。
  ————————————————————————————————
  达古雷·巴托鲁………………拉多罗亚政治家。
  修奈克·巴托鲁………………达古雷之子。
  拉杜卡·埃鲁…………………拉多罗亚政治家,也是赫密特之兄。
  安洁莉卡………………………卡西那多手下的「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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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夏尔帕……………………生有蛇首的夏吉尔人。


  
  
  中场.在异国迎接的早晨
  
  拉多罗亚的首都拉波拉托利,雨势从一大早就未曾停歇。
  雨势虽然不大,雨水却相当冰寒刺骨。
  拉多罗亚的冬天似乎比吉拉哈来得严寒。因此御寒相关的技术也相当进步,在房里并不如想像中寒冷。
  乌路可·迪古雷醒来时比平常早了一点,她并未下床,而是凝视天花板。
  在她旁边床上的菲立欧,正发出安稳的鼻息。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乌路可也不怎么紧张。在阿尔谢夫时,她光是跟菲立欧待在同一个房间都感到困扰,但在历经长途旅行之后,有他待在身边就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在旅行期间,菲立欧一直在乌路可身边守护她。
  若是在郊外露宿,他们便睡在同一辆马车里,当旅经城镇或村落投宿时,就睡在同一个房间——在这次长途跋涉的旅行中,他们共同渡过了漫长的时光。
  当然,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但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若勉强要提——就是乌路可再次确认了自己对菲立欧的爱意,而相对的,菲立欧也意识到乌路可的存在。
  幸运的是,乌路可并未遭遇什么危险,但负责保护她的菲立欧仍常时提防戒备。
  这点让乌路可感到有点抱歉。
  如果她当时没有说要前往拉多罗亚,那他一定不必跟随到此处。
  但在她感到愧疚的同时——也觉得很开心,并且勇气倍增。
  菲立欧自己也许还没有注意到,他有种能让周围的人安心的特质。当然,他偶尔会做出危险的举动,也唯独那时会让人感到不安,但只要菲立欧在乌路可身边,她就能放松心情。
  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不畏艰难,牢记自己该做的事。
  这份坚强自然地吸引了周遭的人。
  (丽莎琳娜大人——她也是被菲立欧大人这一点吸引的吗……)
  乌路可突然产生这种想法。
  在阿尔谢夫时,乌路可觉得可以跟丽莎琳娜当好朋友,而她至今都没有放弃这个希望。
  在吉拉哈时,她们的关系虽然变得有点尴尬,但乌路可并不讨厌丽莎琳娜。
  这还真是奇怪。乌路可并非没有嫉妒心,而且一想到身为姐姐的神姬口中所说,这围绕着菲立欧的三角关系,仍会觉得有点不安。
  然后无可奈何的是,既然菲立欧身为王族,总有一天会娶好几位妻妾。
  到时候,比跟自己个性合不来的对象,乌路可觉得如果是像丽莎琳娜这种知心又温柔的女性,肯定能与对方相处融洽。
  在想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同时,也觉得绝不会像姐姐神姬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可能性。
  如果丽莎琳娜是个占有欲很强、利己又自我中心的人,乌路可也不会想跟她当好朋友。
  但丽莎琳娜却是那种只关心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幸福,而选择使他人不幸的那种人。
  所以乌路可也实在无法抛下她不管。
  姐姐神姬曾说,乌路可鼓励丽莎琳娜本身是很「残忍」的事。她还指出乌路可的体贴,反而是在伤害丽莎琳娜。
  也许事实正是如此。
  尽管如此,就算被人骂自己残忍,乌路可也无法对丽莎琳娜说谎。
  她希望丽莎琳娜能够幸福。
  虽说如此,乌路可自己也无意放弃对菲立欧的爱意,这份心意毫无半点虚假。
  (……这一定是……我太任性吧!)
  虽说放弃并割舍这段感情也许是种温柔的表现,但乌路可就是办不到。
  她无法抛弃、割舍一切,简单说起来,就像个任性的小孩。
  乌路可讨厌这样的自己,并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下午,他们终于要跟拉多罗亚议员们进行会谈。
  在这个重大日子的早晨,乌路可却还在烦恼自己的事,连她也觉得可笑。
  只不过,当她一开始思考会谈的事,才感到现实有多沉重。
  若说乌路可完全不会感到不安,那是骗人的。也许正因为眼前的现实太过沉重,才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转而思考丽莎琳娜和菲立欧的事。
  拉多罗亚与吉拉哈之间若是掀起战端,这场混战势必将波及整个大陆。
  各神殿将无法置身事外,战乱会持续下去,治安更随之败坏。
  乌路可希望今天这场聚会能成为避免这场悲剧的起头,但她也感到不安,希望它不会反过来引发两国间的战争。
  何况自己和菲立欧会以「使者」身分获邀前来,就是拉多罗亚反战派陷入困局的证明。
  他们所负担的责任并不轻。
  乌路可强打起精神,此时身边的菲立欧终于醒了。
  乌路可发觉他醒了,便也坐起身:
  「菲立欧大人,您醒了吗?」
  「咦……?啊,我现在醒了……雨还在下吗?」
  他那还不清醒的声音让人不住露出微笑。
  乌路可瞥了窗外一眼,轻轻地点头:
  「是的,还在下毛毛雨……不过云层变薄了,应该很快就会放晴。」
  菲立欧也坐起身,略感遗憾地点点头。
  一早就下起雨,而且他们白天还跟人有约,因此不能随意地淋湿一身同时进行晨训。无法畅快地活动筋骨,对菲立欧而言是非常痛苦的事。
  两个人分别下了床。
  乌路可注意到菲立欧的头发。
  他那散发紫色光泽的后发翘得乱七八糟。
  「菲立欧大人,您的头发翘起来啦!」
  「咦……啊!真的耶!可能是太久没有好好在床上睡觉了。」
  菲立欧也摸着自己的头发,惊讶地苦笑。
  在旅行期间,他们都待在马车里生活,乌路可也有好久都不曾睡在这么柔软的床上了。
  乌路可轻声笑着,要菲立欧坐下:
  「请坐在那边,我来帮您整理吧。」
  「谢谢你。这样确实是很失礼呢。」
  菲立欧大方地坐下,乌路可走近他身后。
  她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他的头发。
  当他们从阿尔谢夫移动到吉拉哈时,乌路可经常像这样为西亚梳头。
  那个年幼的来访者小女孩,如今正与丽莎琳娜、穆司卡等人一起协助寻找「死亡神灵」。
  西亚不在身边,真的让乌路可觉得很寂寞。
  乌路可一边梳理着那意外难对付的翘发,一边轻声地低语:
  「今天总算要——」
  「是啊!我很感谢达古雷议员给我们这个机会,虽然我不认为会谈会顺利进行,但至少他们见过乌路可的话,应该就会解除认为吉拉哈是『蛮族』的这个误会吧!」
  菲立欧露出微笑,如此鼓励着她。
  但乌路可不像他这么乐观:
  「……老实说,我有点不安。在一般的外交往来中,通常会先在事前进行协议,但这次却是达古雷议员私下进行的众会——我们无法预估其他出席者会说什么话。」
  乌路可不禁对他说出这种胆怯的话。
  但菲立欧听了她这番话却是一笑置之:
  「乌路可,没问题的。我从黛梅尔他们口中听说过,在阿尔谢夫时,当我因西兹亚的毒而失去意识、艾娃司祭的教会遭到克劳斯卿的士兵包围时——你那威风凛凛的言行举止。多亏你争取时间,贝尔纳冯卿才来得及赶来救援,而我因此也得救。你的话语中有着『力量』,那是连敌人也不得不听从的力量——所以,你根本不必不安。」
  听了菲立欧这番有力又信心十足的话,让乌路可大感惊讶:
  「我……才没有那么了不起。人们之所以会听我的话,是因为我是威塔神殿的司祭,而且是『神姬之妹』。可是,这种头衔在这拉多罗亚毫无意义。」
  「乌路可,不是这样的。」
  菲立欧唐突地回过头。
  他那强而又力又温柔的眼神立刻慑服住乌路可,令她停下了手,浑身也变得僵硬。
  「就算你是司祭或『神姬之妹』,倘若你的话中没有说服力,就没有任何人会听。而且我并非因为你是神姬之妹才喜欢你。我之所以珍惜你,单纯只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你就是有这种吸引人的魅力喔!所以我认为,你的话语也能打动拉多罗亚的议员们。」
  听了他这番话的乌路可,先是愣了一会儿——双颊立刻变得滚烫。
  她的心思全被菲立欧不经意的那句话所吸引,全然没注意到其他鼓励的话语。
  菲立欧本人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发觉这一点,还是以非常温和的眼神望着她。
  「……好、好的——呃,谢谢您。」
  不在意似的道着谢,乌路可红着脸、慌张地将菲立欧的头转向前,如果让他继续盯着她明显变得狼狈不堪的脸,那真是太丢脸了。
  乌路可再次梳理起菲立欧的头发,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后脑。
  能毫不害羞地说出那样的话,正是菲立欧的过人之处吧。或许这是因为他那特殊的成长背景所造成,但乌路可还是觉得他很狡猾。
  乌路可带着苦笑,叹了口气:
  「——菲立欧大人,请您不要对我和丽莎琳娜大人以外的女性说这些话喔!」
  「咦?我都对你这么说了,应该没有机会再对其他人说了……怎么啦?」
  乌路可轻声对一脸不解的菲立欧低语:
  「因为菲立欧大人的话语中具有跟我完全不同、稍微不合理的力量,所以这是为了『小心起见』。」
  乌路可半带玩笑地说,放下梳子,用手梳理菲立欧的头发:
  「好啦!差不多整理好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望着站起身来的菲立欧,乌路可突然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
  她歪着头,确认他双眼的位置。
  也许是最近他们一直寸步不离,她才没有注意到——跟半年前重逢时相较,菲立欧的脸部位置稍微变高了。
  以前菲立欧的身高只比她高出约一个指尖,现在很明显地高了一截。
  他们是在初夏时重逢,历经阿尔谢夫内乱、乌路可一度失去记忆,然后在神殿出现异常后恢复了记忆——
  他们在夏天自阿尔谢夫出发,路经吉拉哈,最后来到拉多罗亚这个国家。
  在这期间,正值发育期的菲立欧已经逐渐从少年转变为青年了。
  他的五官还带有一点稚气,个性也没什么改变,但注意到他成长的乌路可还是很惊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菲立欧甚至连眼神都更加炯炯有神了。
  乌路可仰望这样的菲立欧,稍稍红了脸,轻声低语:
  「菲立欧大人——这半年中,您长高了不少呢!不久前您还跟我差不多高呢!」
  「是吗?啊!有可能。是说我也觉得刀子有点变短了,还以为是自己使刀习惯了——这样啊!原来只是因为我长高了。」
  菲立欧笑着望向放在枕边的神钢制爱刀。
  那把刀是恩师威士托交给菲立欧的,与他共同历经了好几场战役,却丝毫没有损伤。
  神钢所制的刀剑大致上非常坚固,但依锻造的师傅技术优劣,其强度也有差别。锻铸菲立欧这把刀的是北方民族的凯修,现在则改名为戈达·托雷思,以佛尔南神柱守护者的身分行动。
  同时,戈达也是西瓦娜的老师。仔细一想,这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菲立欧凝视着那把刀。不知为何,在这阴霾的早晨,他的侧脸却看起来非常耀眼。
  乌路可一边凝视他,一边又想起了丽莎琳娜。
  他们现在应该正持续搜索着神灵。
  乌路可祈祷他们在这危险任务中能全身而退,接着又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那就是阻止拉多罗亚与吉拉哈开战——
  她正是为此才来到这个国家。
  菲立欧走近窗边,深深地仰望天空。
  窗外的云层渐渐散去,雨势也慢慢停歇了。
  「看来雨很快就要停了,下午一定看得见蓝天呢!希望拉多罗亚议员对吉拉哈的误解,也能和天气一起雨过天晴。」
  菲立欧以诚挚的眼神望着乌路可,站在窗边的他,正露出温和的微笑。
  他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不安和胆怯。
  「乌路可,今天的会谈不会有问题的。就算发生什么事,我也会支持你。所以你放心,只要把你自己要说的话告诉那些议员就好了。」
  听见他这强而有力的鼓励,乌路可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深呼吸。


  
  
  五十七.追求未来之人
  
  「死亡神灵」——
  梅比斯·弗仑岱特站在这不可思议的球体前,眯起了面具下的双眼。
  在这宽广的空间里,「神灵」那光滑且带有光泽的表面上交错缠绕着锁链,飘浮在钟乳石洞深处的模糊灯光下。
  以人类的技术无法完全操控这样的物体,也许这球体正如其「神灵」之名,是个等同于神明的存在。
  不过,如果它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明,那这位神明对人类还真是漠不关心。
  以结果而言——不论隐藏了什么力量,「这个存在」也只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因此,使用者可以随意改变它所象征的意义。
  对梅比斯而言,它是通往新世界那条路的工具;对西兹亚等人来说,则是他们生存所需的「尸药」制造机;对神殿势力而言,它是控制御柱的重要装置;而对拉多罗亚的掌权者来说,乃是对抗神殿势力的武器。
  这神灵的存在将人们耍得团团转,也让现状陷入一片混乱。
  就在昨夜——
  一批志在夺取神灵的人入侵了这个研究设施。
  那是吉拉哈的间谍无名氏、两位来访者,以及生有蛇首的夏吉尔人。
  梅比斯伪装研究所唱空城计,引诱他们上钩,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他无意小看这群抱有死亡觉悟而作战的人——但没想到还是让几个人逃跑了。
  梅比斯站在还充斥着血腥味的钟乳石洞,笑着对背后的少女说:
  「哎呀——虽然早就听依莉丝他们说过,但没想到你真的很强呢!所谓『升华』就是有效地引出手环力量的技术吧?我听说它可以强化反应速度、力道强度、战斗相关判断力等等。」
  站在那里的少女——丽莎琳娜·耶里妮斯并未望向梅比斯,而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凝视神灵。
  如今她的双手手腕被绑住,手环也被取下。她的倦容奇妙地相当美艳,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
  西兹亚、晓和艾美三个人在丽莎琳娜身后,正丝毫不敢松懈地注视着她。
  梅比斯刻意以缓慢的脚步走向丽莎琳娜。
  他手上拿着夺自丽莎琳娜的突刺剑。这把剑是用在拉多罗亚难得一见的神钢所制造,似乎是已故的埃尔西翁·埃鲁所作。
  梅比斯将她养父所制作的宝剑剑尖,伸到身为埃尔西翁爱女的她的眼前。
  丽莎琳娜丝毫不为所动。
  「——我很羡慕你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我们没有办法像你们那样将手环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毕竟这是借来的技术——『升华』啊!要是到那个世界去,我一定要学起来。」
  「——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
  丽莎琳娜喃喃自语。
  她依旧没有望向梅比斯,看来是故意转移视线。
  「『升华』技术的本质——以结论而言终究是要让人绝对服从长官的命令。我是失败的例子,但它并不是你想像中那种单纯的技术,因为——」
  梅比斯还剑入鞘,脸上出现一抹笑意。他大概想像得出她想说什么。丽莎琳娜的天真,让他觉得有趣又滑稽。
  「嗯,这些事我也从凡尼斯那里听说了。『升华』的技术一方面也是为了抹杀人的良心——即使对手不是战斗员,而是老人或小孩,但只要一声令下,升华的人还是会痛下杀手。在进行杀戮后,也可以对自己辩解:『那并不是出于我的意志,我是遭人强迫。』像你这样的女孩,如果不经过升华,就无法杀害敌人吧?」
  梅比斯戏谑地说道。丽莎琳娜听了吓了一跳,肩头颤抖。
  梅比斯窃笑着:
  「——不,我想起来了。你杀了依莉丝的养父,所以她才那么恨你。原来如此,我收回刚刚的话。你就算不升华也能杀人——也就是说,跟我们没什么两样。」
  丽莎琳娜闭上了眼。
  然后,她缓慢而微弱地说:
  「……我跟你们不同,并不是以杀人为乐。还有,即使在升华时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把它当作辩解的藉口。因为我并非受到什么人的命令而升华——而且,你们还是弄错了升华技术的本质。」
  梅比斯仔细倾听着丽莎琳娜的话。他只是单纯有兴趣想知道被囚禁的她会说出什么。
  「——父亲曾说过,升华技术是必要之恶。正如你刚才所说,在升华中所执行的任务,将无视于自己的意志,绝对服从上司的命令。换言之,就是毫无『背叛』的余地。因此,若是让敌国或敌对势力的间谍升华,就可以让他加入己方、成为可靠的确实战力——」
  丽莎琳娜说着,眼神相当悲哀。
  「当然,最重要的研究目的,应该是提升战斗力和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之所以特地对脑部施以处置,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我们的世界里特别需要这种技术……因为背叛是稀松平常的事。」
  她寂寞地如此说,梅比斯则是笑嘻嘻地望着她。
  他觉得丽莎琳娜有所误解。不只是她的世界——就连这个世界也充满了背叛。
  那是人类自古以来的罪孽,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因为丽莎琳娜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很难得有机会接触到背叛这回事。
  梅比斯按住面具,把手向丽莎琳娜一摊:
  「原来如此,而你也一样,以杀了那个名叫巴克莱德的研究者这件事为首,一路背叛了许多人,所以依莉丝他们才会追捕你啊!你这意见还真是耐人寻味。」
  丽莎琳娜似乎无意反驳他的讽刺,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而且我——背叛了最不能背叛的那个人的心意。就算现在发现,或许也已经太迟了。」
  她自嘲般地如此说。梅比斯悄悄地接近她,指着自己戴着面具的脸:
  「你说的是你那在这个世界过世的养父吧?他的长相跟我很相似,但个性倒是完全不同,不知这其中的因果为何。」
  「是的,截然不同。」
  丽莎琳娜毫不胆怯地立刻回答。
  「就算是升华中的我,似乎也明白此事,而且有跟你好好战斗过。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淡淡地、用甚至让人感到有点傲慢的口气说道,并露出有所保留的微笑。
  在丽莎琳娜身后的晓啧了一声,他的左手手腕现在正包着绷带,那是在跟升华后的她作战时所受的伤。
  西兹亚和艾美也并非毫发无伤,两人都受了轻伤。
  晓不爽地低语:
  「……你确实很厉害……我本来还以为只不过是个小姑娘。」
  「那的确是你轻敌的关系。凡尼斯应该也叫你要小心了吧?」
  听了梅比斯的话,晓不悦地瞪了丽莎琳娜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而梅比斯其实也——对此略感惊讶。
  他听说过丽莎琳娜并不能依照自己的意志升华,实际上,她昨晚也是感受到「生命危险」才升华的。
  而进入那状态的她——拥有仿佛在恶梦中出现的妖魔鬼怪般纯粹的强大力量。
  丽莎琳娜解决了几个梅比斯的部下,同时也以出色的战斗力帮助部分无名氏突破重围。
  要不是梅比斯使用手环,让包含丽莎琳娜在内的所有人运动能力麻痹,人员折损肯定会更加惨重。
  丽莎琳娜望向梅比斯:
  「我至今仍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像我义父呢?虽然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有点疑惑,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你的确是我的敌人,就算再怎么像我的义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你作战。因为你——是个坏人。」
  她的口气很沉静,但却充满了压抑的杀意。
  梅比斯对此感到很高兴,他一点都不讨厌杀气腾腾的坦率对手,甚至还觉得对方很可爱。
  「判断善恶是很主观的,不过我也不会否认。我的行为对你们而言肯定是种妨碍。但是我仍心存着如果你有意愿,要我充当你的义父也无所谓的善意喔。」
  听见梅比斯的玩笑话,丽莎琳娜的眼神变得更凶恶了。梅比斯则是报以苦笑:
  「——你好像一点都不希望这样啊!你也没有笨到会被外表蒙骗嘛!总之,我似乎有埃尔西翁·埃鲁的血统,不知道这是来自我父亲或母亲,也似乎因此跟你有某种渊缘。你要是有意,我们倒是可以处得很好喔!」
  他一半是开玩笑,一半却很认真。
  梅比斯对她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有很高的评价,如果能把她纳为手下,将会是个很得力的助手。他虽然不认为只花一、两年就可以笼络她的心,但只要能到「那边」的世界去,自己的寿命应该也可以延长。
  因此梅比斯不只要带西兹亚、凡尼斯、还有李布鲁曼等人前往那个世界,甚至觉得如果情况许可,能把丽莎琳娜一起带去也是件好事。
  那一天恐怕也不远了。
  在凡尼斯的协助下,梅比斯开始一点一点地了解「死亡神灵」的本质。
  就算他无法完全操作神灵——但唯独「到那边的世界」这件事并非完全不可能。
  突然间,他与监视丽莎琳娜的西兹亚对望了一眼。
  西兹亚一如往常,眼里带有看透人心——或着该说轻视、否则就是怜悯的意味,嘴边则是露出讽刺的微笑。
  他们跟梅比斯祸福与共,为了生存下去,便需要「尸药」。死亡神灵所生产的「尸药」,原本就是在丽莎琳娜等人的世界所制造的药。而包含原料核心在内的手环等物,也是来访者们所制作的东西。
  辉石、原料核心与尸药——这三者有密切的关系。
  自御柱生产、落下,并由夏吉尔人所精制的是「辉石」。夏吉尔人胸部有个空洞,他们将辉石原石纳入洞中,以进行辉石精制。
  辉石在精制后,依生产神殿的不同可以分别发挥不可思议的效果。佛尔南的辉石能使土壤肥沃,涅迪亚的辉石可以使水质清澈,札卡多的辉石能加强火力,而加鲁尼耶的辉石则产生风力,这些力量都是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所不可缺的。
  实际上,流通的「辉石」近似夏吉尔人吸取力量后所剩的渣滓。然而辉石若未经精制,对人类就毫无用处。
  而所谓原料核心,是来访者们将所发现的御柱——「魔术师之轴」加以仔细调查,以其技术尝试复制而完成的能源块,可能因为制作材料是御柱,它也有代替辉石原石的效果。
  他们为了有效利用原料核心的力量,开发了手环,并完成了升华系统。
  另一方面,尸药则是名叫巴克莱德·迪雷恩的学者,在进行手环与升华相关研究时所制造的药物。
  一般来说,为了使用手环,来访者们也必须接收高度外科手术。
  然而「尸药」的副作用虽强,但服用后不需接受手术即可使用手环。
  不过,若是对尸药没有耐药性——就会在继续投药的过程中失去意志、变成废人。而即使是有耐药性的人,如果不持续投药而中断,则会陷入昏睡状态,不久便会死亡。也就是说,他们的性命全靠尸药来维持。
  目前也已经知道,是否具有这种耐药性,恐怕是取决于是否有「来访者的血脉」。
  而且不能只是单纯的来访者,必须是经过肉体强化的来访者之直系子孙。
  经过强化的来访者子孙人数虽不多,但毕竟还是存在。
  例如西兹亚等人出身的北方民族,也是过去来到这里的一支来访者部队,在与榭卜拉兹山地的少数民族结合后留下的血脉。因此他们既具有对尸药的耐药性,也能使用手环。
  即使如此,这也是因为近代有来访者造访才发生的状况,照凡尼斯的话听来,其效果会随着世代轮替而变淡。
  也就是说,如果将来御柱不再出现来访者,等经过几百年的世代交替后,也许这个世界将不会再有对尸药具耐药性的人。
  不过对梅比斯而言,这些未来的话题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
  他的目的就只有「自己」能到来访者们所在的世界去,其他事都无所谓。
  对——根本「无所谓」。
  在丽莎琳娜身后负责监视的艾美察觉入口有动静。
  同时,梅比斯也注意到了。
  那顺着阶梯而下的脚步声,缓缓移向这宽广的空间。
  出现在刻意沉默地等待的梅比斯视野里的,分别是一位穿着高级西装的五十岁男子、引导其来此的银发青年,以及与眼前丽莎琳娜有着相同脸孔的少女三人。
  那是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来访者凡尼斯和其上司依莉丝·耶里妮斯。
  「哎呀……三位一大清早来访,有何贵事?」
  梅比斯对这三位访客问道。
  来的说不定不只三个人,第四位隐形的「卡多尔」可能也来了,但众人无法察觉其存在。
  「我已经听闻昨夜骚动的经过了,只是来确认一下状况。还有顺便……」
  杰拉得如此回答,并瞥了那个与依莉丝有着相同脸孔的少女一眼,接着对身旁的依莉丝使了个眼色。
  依莉丝注意到丽莎琳娜的存在,不悦地皱起眉头。
  「……依莉丝,好久不见了。」
  虽然丽莎琳娜先开口,但依莉丝却充耳不闻。丽莎琳娜似乎也并不期待她回答,默默地转开了视线。
  梅比斯已提出申请,希望能暂时将丽莎琳娜交给他处理。
  可以把丽莎琳娜当作诱饵——引诱前夜终究没有现身的赫密特、与无名氏等人合作的北方民族前来此地。另外,也可把她当作人质。如果以丽莎琳娜或西亚的性命要胁另一位来访者——见多识广的穆司卡,他应该会答应协助。
  另一方面,面对仇人丽莎琳娜,依莉丝却出乎意料地冷淡。
  梅比斯略微察觉到理由。
  依莉丝恐怕不是为了「报仇」才追捕丽莎琳娜,她只是在嫉妒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跟她有着同一张脸、同样的出生经过,而且还是「复制品」——却比依莉丝还要幸福,就是这点让她无法忍受。至于要为被杀害的养父报仇,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罢了。
  但这份嫉妒的感情,如今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
  安朱·薛帕德——那名陪在依莉丝身旁的猎人少年,已经一点一滴地改变了她的心。
  现在的依莉丝,有着至少比丽莎琳娜更幸福的处境,而且丽莎琳娜已成了阶下囚。
  也许依莉丝已经不再有任何理由执着于丽莎琳娜,而且即使她仍厌恶着丽莎琳娜,但如果杀了她,恐怕会惹安朱生气。
  也许依莉丝正是害怕这一点。
  带来两位不速之客的凡尼斯,以一贯慧黠的口气说:
  「梅比斯,如果你们要谈很久,那我把丽莎琳娜带到里面去吧?」
  梅比斯摇摇头说:
  「不,你留在这里,丽莎琳娜小姐就交给西兹亚他们吧!拜托你们监视她了。」
  「好的,我明白。」
  西兹亚坦率地回应,眼神却带着笑意。从杰拉得和依莉丝的表情看来,他们似乎并非单纯只是来看「昨晚那场骚动」后的状况。
  晓没有点头答应,而是用拳头推了推丽莎琳娜的背部,艾美则是轻轻点头致意,就离开了神灵祭坛的钟乳石洞。
  留下的依莉丝和离去的丽莎琳娜都不曾回头望向彼此。
  「那么,元首,你有什么事呢?正如你所见,我们已经顺利击退来袭的无名氏等人了……」
  梅比斯问道。杰拉得脸上虽然堆满亲切微笑,但梅比斯也很清楚,绝不能信任他那张笑脸。
  「嗯,关于这件事,你们辛苦了。这下子那群无名氏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所以——梅比斯,因为我对你们的身手很有信心,所以又有事要拜托你了。昨晚,在吉拉哈的间谍回报说人手不够,要求增援。卡西那多司教也回到国内,警备变得更加森严——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冬天来临前过去当地。」
  梅比斯在面具之下眯起了眼。
  ——这真是奇妙的要求。
  「这还真是突然啊!但是……元首,现在比起与吉拉哈的谍报战,更需要人员来警戒这『死亡神灵』吧?在御柱停止生产辉石的现在,敌人的目的就是神灵——虽说我们在昨夜击退了无名氏的袭击,但与其同行的北方民族却毫发未伤。吉拉哈不可能只袭击一次就放弃,应该会立刻追加派遣部队前来。而且我们目前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在吉拉哈做的事——」
  梅比斯才刚亲眼观察了东方的状况,虽然他们并非可以轻匆的存在,但现在应该先把焦点转往「死亡神灵」,没有必要前往吉拉哈。
  但是杰拉得依旧带着微笑说道:
  「并非如此。如果可能,我想委托你暗杀神姬。这虽然很困难,但只要能让吉拉哈国内笼罩在危险的气氛中,就会让战争一触即发。简单说,我想拜托你去指挥这次的秘密行动。」
  杰拉得大言不惭地说着,依莉丝在杰拉得身旁像观察梅比斯般凝视着他,在一旁的凡尼斯则皱起眉头。
  死亡神灵的研究是在梅比斯的主导下进行,如果他遵照元首的指示去做,那么凡尼斯回原本的世界的日子可能变得遥遥无期。
  梅比斯思索了一会儿——嘴边浮现笑意: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我立刻准备出发。」
  「梅比斯……?」
  凡尼斯不满地出声询问,梅比斯则是立刻以手制止他:
  「凡尼斯,这是工作,也是元首的指示。确实,不对吉拉哈做些什么,我们可能就会很危险。研究工作就交给李布鲁曼博士,我则去做这件更重要的事。明年夏天前,应该就会获得某种程度的成果。」
  杰拉得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梅比斯的肩膀:
  「你真的帮了我大忙。那么我改天再告诉你细节——对了,那位李布鲁曼博士在吗产我今天早上派使者去他家,结果他不在……」
  「啊!博士在这研究所休息。昨晚他住在这里协助研究,就这样被卷入异常事态中……要我转达什么话?」
  「……不,不用了,没什么重要的事。」
  杰拉得只留下这句话,就以「处理公务」为由迅速离开了。依莉丝也跟着他离去,神灵前只留下凡尼斯和梅比斯。
  等到看不见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凡尼斯就立刻叹了口气: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只差一点就可以确定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了吧?」
  梅比斯点了点头,以冷漠的眼神望向神灵。
  杰拉得的提议虽然令人费解,但梅比斯也已察觉其理由。
  「……真伤脑筋。凡尼斯,看来好像是『被发现』了呢!」
  「发现什么?」
  凡尼斯一脸不可思议,梅比斯则是报以苦笑:
  「元首应该是知道——如果我们前往神灵另一侧的世界,这个世界将会有何下场,所以他才打算派我去吉拉哈,要我远离神灵。他的目的可能是为了争取时间,也可能是藉这个看似暗杀的任务来处理掉我——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跟他分道扬镳了。虽然以庇护者来说,他是相当难得的人材……」
  凡尼斯皱起眉头。
  那个除了梅比斯以外谁都不知道的事实——西兹亚应该已经察觉了吧?只是梅比斯不认为她会泄露出去。这么一来,泄露这项情报的恐怕就只有被俘虏的夏吉尔司教了。
  「……什么事?梅比斯,你瞒了我什么?」
  「我先确认一件事。凡尼斯,对你而言,『回原来的世界』有多重要?」
  「你为什么现在才问这个……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想回去,就算要把灵魂出卖给恶魔,我也必须回去。因为那边——有人在等我。」
  凡尼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梅比斯窃笑:
  「就算我不说,依莉丝也一定会告诉你。所以我就老实说吧!你们那个世界的『魔术师之轴』,跟这个世界的御柱是入口和出口的关系,所以你们才会来到这个世界。这条路现在是单行道,而如果让这功能逆转——也就是让这边变成入口,那边变成出口,这个世界的御柱就会产生异常变化。让我给你一个提示:在你们那个世界作为入口的『魔术师之轴』,具有『什么样的功能』吗?」
  凡尼斯皱起眉头。
  梅比斯轻轻地耸了耸肩:
  「……没有任何功能,是吧?对,从古代被禁止公开的文献,或我自己从神灵中所获得的知识推敲得知,御柱一旦变成『入口』,便会失去其他功能。所以你们那个世界的御柱并不会生产辉石,你们擅自分析其成分,开发了原料核心这点很值得赞赏。但另一方面,这个世界的御柱会支撑大地、清洁水源、管理温度和制造空气。正确控制这些功能的,就是吉拉哈的御柱,而下达命令执行这些功能的,正是『死亡神灵』。」
  梅比斯指向那个黑色球体。
  凡尼斯当场浑身僵硬。
  「虽说御柱已停止生产辉石,但还未失去它原本的功能。以人类来作比喻,就是无法使用一条手臂的程度,但没有生命危险。御柱真正的任务是支撑这个世界,而我们为了到另一个世界去,正打算『毁灭』这个世界——应该是某人把这个事实告诉元首了。」
  凡尼斯呻吟出声。
  这个冲击似乎太大,他那原本就显得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
  凡尼斯的眼神显得震惊不已,相对的,梅比斯的眼神却很冷漠。
  原本这个世界的一切就是夏吉尔人的罪恶意识所制造的产物,被制造的东西总有一天要毁灭,这也是理所当然。
  正如活着的人总有一天要死去,而世界也是一样,总有一天会毁灭。
  梅比斯打算不择手段地让自己活下去。
  他并不认为这是罪恶。有识之士也说过,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而就算其「结果」是导致这个世界的毁灭——梅比斯也不打算放弃自己活下去的权利。
  他那戴着面具的额头一直感到针刺的疼痛感。
  他常觉得,那针的尖端仿佛一直将疯狂的成分注入他的额头。
  稍显惊慌失措的凡尼斯此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压低了声音说道:
  「……梅比斯,难道不能在我们移动到那个世界后,立刻恢复死亡神灵或御柱的原有功能吗……?夏吉尔人应该能够控制神灵吧?」
  「我也想过这一点,其实我已经问过高司教相同的问题了。他的答案是——算了,不提也罢。凡尼斯,现在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撇开世界的命运不谈——你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呢?」
  ——梅比斯很确信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
  凡尼斯与梅比斯很相似,就算两人动机不同,但他会选择的答案只有一个。
  所以梅比斯不等凡尼斯回答,就接着说:
  「我本来打算慎重地多进行几次实验,但时间所剩不多了。我已经掌握到方法的头绪,接下来只要下定决心就行了。埃尔西翁·埃鲁就是没有这种决心。说起来,要不是他当年中途停止关于神灵的研究——你们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吧!」
  当然,如果是如此,甚至连梅比斯等人也不会出生。
  逆转御柱功能,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毁灭」。
  凡尼斯低下头,咬紧了牙关:
  「就算要毁掉这个世界……?这种事真的被允许吗……你真的不打算放弃——?」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还有,我不需要任何人允许,没有人有资格允许、甚至处罚我。凡尼斯,这是更单纯的问题啊!『想去』还是『不能去也无妨』——以你而言,是『想回去』还是『不能回去也无妨』——我刚刚也说过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梅比斯笑着回答凡尼斯那悲壮的问题。
  「说到底,这个世界不过是夏吉尔人所制造的副产品,『那个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啊!我们要回到那里去,而这个世界则迎向梦的终点——就只是这样而已。梦总有一天要醒的!就连夏吉尔人的梦也不例外。」
  凡尼斯还是低着头,然后摇了摇头:
  「——但是,这个世界不是梦。就算跟『那边的世界』有时间流速的不同,但仍是货真价实的现实世界,有人实际居住在这里过日子——」
  「——那你是想放弃啰?」
  吓着抬起头来的凡尼斯掩不住动摇神色,看起来已濒临崩溃。
  梅比斯继续低语:
  「在原本的世界里有你的家人吧?当你屏除周围多余的杂音、闭上眼睛时,浮现在你脑海里的脸孔——是等着你回去的重要家人、还是这个世界素不相识的人?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你们来到这里半年了——但在那个世界,你们不过消失半天而已。如果你能够回去,一定可以能跟心爱的人重聚。」
  凡尼斯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脚步。
  但他没有跌倒,而是站定了脚步,紧握住双拳瞪着梅比斯,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梅比斯看出他心中的纠葛并非是「困扰」,而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下定决心开口回答」。
  然后凡尼斯——终于挤出低沉、压抑又沙哑的声音:
  「不论……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会如何,我还是——想回去……!」
  听了他那心碎的声音,梅比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操作神灵这件事对梅比斯而言并不轻松,可以说必须冒着生命危险进行。
  就算如此,如果梅比斯不过去——只要留在这个世界,他便没有未来可言。
  「……梅比斯,我的命运也交给你。随时都可以付诸行动。」
  凡尼斯的眼里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梅比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操作神灵需要精制前的辉石。而且功能完全逆转后,就需要比过去实验时更庞大的数量。研究所里的辉石已经在之前的实验中用完了,虽然首都仓库里还有存货……但既然杰拉得已经注意到,那他大概也已经封锁仓库,或是把存货搬走了。不过,我们的某个据点还藏有备用辉石。我马上派人去拿来,今天下午应该就可以抵达此处。」
  「——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需我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凡尼斯说着,转身背对神灵。
  他甩动着银发,慢慢地离去。梅比斯目送他的背影后,又转向神灵。
  在他眼前朦胧飘浮的黑色球体,既不是神明,也不是恶魔,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工具。
  这区区的工具,将把这个世界导向毁灭之途。
  而做了这个选择的梅比斯并不是神,只是个人类。
  『在这个世界毁灭的瞬间,不知道神殿的人会不会把这当作是神的旨意呢——』
  梅比斯用手指按住了面具,茫然地想着这毫无意义的问题。
  额头深处还在持续疼痛。
  梅比斯觉得,透过面具所注入的辉石成分,正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心。
  
  *
  
  「……没想到梅比斯会这么爽快就答应去吉拉哈。」
  在离开研究所的马车中,坐在杰拉得对面的依莉丝喃喃地说着。
  元首杰拉得听到这位少女坦率的感想,则是眯起了眼。
  她认识梅比斯的时间不长,在不了解他本性的情况下,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
  从一早持续下着的雨已经停了,在阴霾的天气下,住在城镇的人们也纷纷开始活动。
  元首的马车受到骑兵的保护,当然没有人可以接近。
  在马车中,有杰拉得、依莉丝,以及她那隐形的部下卡多尔。
  这个名叫卡多尔的男子不只身形透明,而且不发一语,因此有时会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元首杰拉得面对这位少女和隐形的男子淡淡地回答:
  「……不,梅比斯是在演戏。看来他逼近神灵核心的程度已经远超出我的预期了。梅比斯对我——不,该说对这个世界的反叛之心已是不容置疑。」
  依莉丝怀疑地皱起眉头,但杰拉得非常确定此事。
  杰拉得会下达要梅比斯前往吉拉哈这种无意义的命令,当然有其理由。
  他今早造访研究设施时,心中已有两个腹案。
  其中一个是如果梅比斯愿意去吉拉哈,杰拉得就趁他不在时将神灵藏到其他场所,并且派人暗杀梅比斯。
  另一个为梅比斯拒绝前往吉拉哈时,杰拉得就迅速组织部队,以强攻策略镇压研究所——
  前者是较为安全的计策,而后者当然能免则免。毕竟梅比斯与他的那批部下并非一般卫兵所能对付。
  结果——梅比斯答应前往吉拉哈。
  只是,他超乎杰拉得预期的,答应得太过爽快。本来杰拉得以为梅比斯应该会更为啰嗦,在提出几个交换条件后才会接受这要求。
  但梅比斯却明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所意味的最糟糕结论,可说极为单纯。
  (难道说,梅比斯将在这几天内,展开前往「那边的世界」的行动——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换句话说,梅比斯之所以答应去吉拉哈,单纯是为了争取时间。因为他也注意到,如果自己拒绝,杰拉得便会立刻派兵讨伐他。
  老实说,杰拉得没有料到神灵的相关研究居然进展得如此神速。
  另一方面,依莉丝则是一副还无法释怀的样子:
  「可是元首,我突然想到……那份夏吉尔人的报告书,会不会只是为了挑拨梅比斯和我们的技俩?也就是说,一旦让入口和出口逆转,世界就会毁灭只是谎言而已……」
  听见她的怀疑,杰拉得摇了摇头:
  「的确,如果是谎言就好了——但如果夏吉尔人的信中所言是事实,那我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位『埃尔西翁·埃鲁』会打消回去的念头。」
  他一说出这个名字,依莉丝的表情就变得很僵硬。
  杰拉得抚摸着下巴,深思回道:
  「他恐怕已经发现了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了,但他却没有回去——也就是说,他的良心无法允许他牺牲这个世界。但若是梅比斯则会实行。那名男人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为了自己,他会不惜牺牲其他一切。要是把我们的世界和他的性命放在天秤两端,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自己的性命。」
  「……你说梅比斯的性命是什么意思……」
  「啊……这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吗?梅比斯的身体已经快没办法负荷下去了。他切开额头,将辉石成分送进脑部——做出这种莽撞的举动,寿命不可能太长。跟梅比斯受过相同处置的人们全都很短命,他应该也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杰拉得压低了声音如此回答。在这马车中,虽然不必担心会有人听见,但这也不是什么可以大声嚷嚷的事。
  依莉丝哑口无言,但同时也能理解得个中原由,所以仅是闭口不语。
  「总之,他的时间所剩不多。但他相信——就算在这个世界活不下去,若能到你们的世界,就可以利用那边的技术延续生命。从梅比斯的口气判断,李布鲁曼博士应该也加入他们了。李布鲁曼博士这个学者明明知悉一切,却还是把自己的好奇心摆第一。」
  今天早上杰拉得没能见到李布鲁曼,说不定反倒是件幸运的事。他很有可能已经被梅比斯拉拢了。
  「恕我失礼,那位名叫凡尼斯的青年,说不定也为了回去而……」
  听到他的指摘,依莉丝瞪大了眼:
  「请、请你不要说这么荒唐的话!凡尼斯他才不可能做出这种……!」
  「很可惜的是,我们无法否认有这种可能性。」
  依莉丝总是先选择相信伙伴,但杰拉得与她相反,会先预设最糟糕的情况。虽然他并不了解凡尼斯这位青年——但在「那个」梅比斯将他留在身边的时间点,还是把他视为敌人比较妥当。
  杰拉得并不太信任自己当作部下来利用的梅比斯,相信梅比斯也是一样。两个人只是因为利害一致,而暂时建立起合作关系。
  这恐怕是两个人共同的认知,正因为如此,杰拉得迅速下了决定。
  虽然失去梅比斯、西兹亚等优秀的棋子非常可惜——但如果为了他们而失去这拉多罗亚、甚至整个索里达帖大陆,那就本末倒置了。
  「我身为这个国家的元首……不,身为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人,必须阻止梅比斯。当初允许他失控的也是我,我必须负起这个责任。如果有可能,我想请你们帮忙解决他们。」
  来访者们的战斗力——特别是卡多尔和邦布金的力量,也适合用来对付梅比斯等人。
  依莉丝的眼神变得很严肃,低声回答:
  「你是说……要我们杀了伙伴凡尼斯吗?」
  杰拉得早已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好整以暇地对她晓以大义:
  「不,恰恰相反。我想阻止的只有梅比斯一个人而已。我打算投入足以击垮他的战力,就算放火也要解决他……一旦这么做了,就不得不把凡尼斯牵连进去。如果你们想要活捉他,那就没有必要特地杀他,以后就交给你们了。如何?」
  依莉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反正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蹚这浑水,对吧?」
  她闭上双眼,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明白了,我会帮助你。如果这个世界毁灭,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这回答让杰拉得放下心来。
  至少,如果没有他们加入,就不可能对抗那个梅比斯和西兹亚等人。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你真的对原本的世界毫无眷恋吗?」
  杰拉得再度提问。依莉丝皱着眉叹息道:
  「……这样说对凡尼斯很不好意思……但我在那边并没有任何快乐的回忆。」
  杰拉得觉得奇怪,眯起了眼。
  来访者们的世界应该是文明极为进步、优异的世界。杰拉得也如此相信,而且愈是了解同样身为来访者的埃尔西翁·埃鲁所留下来的功绩,就愈是向往那个世界。
  梅比斯想「前往」那个世界,杰拉得则是想「追上」那里的文明。
  然而,看着已经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依莉丝等人——杰拉得有时也会感到不解。
  杰拉得原本猜测,依莉丝之所以不想回去,是为了那个名叫安朱的少年。而他现在已经确定,这肯定是重要因素——但他不认为原因仅此而已。因为提起原来世界时的伊莉丝,表情甚至该说有些深恶痛绝。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们对自己的世界为什么不会抱有深厚的感情呢——那里文化发达、文明进步,有着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就像手环一样,只要拥有那样的技术,人类就有更多可能性。你真的不想回有那种技术的世界吗?对你们来说,这个世界应该是落后、不方便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一说出自己的疑问,依莉丝就不敢置信地直眨眼。
  杰拉得看了她那坦然的反应,又是一惊。
  「……我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怀念原本的世界。那个世界确实有些东西比这里方便……但元首你似乎有所误会了——」
  依莉丝轻声低语:
  「原本,我们的世界就已经接近毁灭。我们就算回去,也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过得这么舒适。」
  听到她率直的回答,让杰拉得一时无言以对。
  
  *
  
  穆司卡·布莱多克洛伊兹在牢房深处回想着那不令人怀念的故国,同时凝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他一直在沉思——人类究竟是在哪里误入歧途的?
  有好几个契机。
  当在能源战略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石油,开采程度无法满足人类所需时。
  当被称为稀有金属的贵重矿物资源价格暴涨,引起人们竞相争夺时。
  在气候变迁中,环境也产生剧烈变化,而人们却无法对其采取完善的对策,因而导致后代子孙的悲剧。
  再加上——把这些问题当作政治斗争工具加以利用的人们,又使事态更加恶化。
  他们对问题本身置之不理,只为了权力斗争提出不同的主张,最后使得许多国家面临各种各样的变化之际,终于必须以「斗争」的方式解决问题。就连表面上诉求环保的团体,也滥用政治权力,以只求自己方便的方式利用社会。
  好几个国家或团体分裂后灭亡、再次形成、接着再度灭亡——
  就像微生物在试管中不断地重复繁殖和减少一样,世界也在一片浑沌中一再重复历史。
  人们一直不去正视这些问题,结果就是纵然技术有长足的进步,但同时也产生了许多无法挽回的悲剧,更在国与国之间留下长年宿怨。
  早在穆司卡诞生前的遥远过去,这些影响就有如沉淀物般累积。
  在清算和赎罪都无济于事的世界中——穆司卡等人为了先保护自己,接着打倒敌人,正不断地进行研究和战斗。
  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偏离正轨的呢——
  或许是一开始就走入歧途了——
  穆司卡不得而知。
  『这个世界——迟早也会像我们那个世界一样吗?』
  他担心会如此。
  只是,在这个世界,存在许多穆司卡等人的世界所没有的要素。
  那并不只是御柱、辉石及身为引导者的夏吉尔人的存在。
  穆司卡在接受佛尔南保护的那段时期,于图书馆接触了许多书籍。
  在那时,他得知这个世界建构了几乎完全循环型的系统。
  在这个世界,只要经过数十年左右的岁月,就连各种矿脉也会一点一点地「恢复」。只要人类不过度开采,矿脉就会自然而然地在洞窟深处生成,之后藉着小规模的地震推挤至地面,当生产到某种程度的规模后又会停止。
  这个现象,简直就像是有谁在暗地里「控制」这片大地。
  那恐怕也是出于御柱的影响。
  这片大陆的御柱,分别负责支持大地、清洁水源、产生空气、调节气温。位于中央的威塔神殿御柱是其核心,使这些功能常保正常运作。
  说不定就连这片大陆也是由「御柱」所制造。
  穆司卡根据这些现象,暗暗思索:
  『这个地方该不会——原本是「空无一物」吧?』
  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制造大陆、填满水源、准备空气、调整气温——如此制造出来的就是这块索里达帖大陆。或许原本就有行星当作基础,但创出适合生物的居住环境的,想必是夏吉人吧?
  穆司卡没有任何管道可以确认此事,但他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这片土地并非只是「类似地球的行星」。
  这时,在牢房正对面监视他的那位胡须大汉,突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他名叫吕岳,是个在昨夜那场战役中击昏了穆司卡,还把丽莎琳娜逼到无路可退的高手。
  他手上的手环具有穆司卡等人称之为「魔盾」的功能。这手环可用来防御原料核心的能源攻击,但它亦可射出块状能源来攻击他人。穆司卡便是在出乎意料的状态下遭受其攻击,当场昏迷不醒。
  他虽然无意轻敌,但这无疑是很大的失误。
  吕岳打过呵欠后,注意到穆司卡的视线,便望向牢房:
  「咦?怎么啦?你想要什么吗?」
  他的口吻听起来通情达理,以敌人而言算相当友善,让人无法讨厌他。
  穆司卡瞪着他,叹了口气:
  「是啊!如果可以,我想离开这里——这你办不到吧?」
  吕岳露出苦笑:
  「啊!没错。夏吉尔人也曾这么说。成了人质的人,大概都会说一次这种话。总之,你就算没有『手环』,也可以用过人的蛮力把这不堪一击的铁窗折弯吧——不过我们手上还有人质,你最好谨言慎行。」
  他所说的人质,就是指同为来访者的西亚。
  原本睡在无名氏据点的西亚,最后也在昨夜被抓了。穆司卡也才刚见过她,但她现在不在此处。梅比斯等人为了避免穆司卡和丽莎琳娜反抗,所以将西亚隔离在别的地方。如果穆司卡以蛮力突破重围,那西亚将无法平安无事。
  「我们也不想对一个小孩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啊……」
  吕岳低语。穆司卡严肃地凝视他:
  「别说这种违心之论了,听说在阿尔谢夫内乱时,你们的上司西兹亚杀了被囚禁在牢房里的皇太孙,他还是个婴儿吧?」
  「啊!因为西兹亚有点不正常——不,我也没两样,如果有必要,我还是会痛下杀手,人质不就是这样用的吗?」
  吕岳口气十分平静,但听在穆司卡耳里反而感觉很不舒服。
  ——穆司卡在脑海里描绘那些在原本的世界被认为「失踪」的朋友们。
  「『那些』武臣部队的子孙——偏偏变成这样的人啊!时代的变迁还真是可怕。」
  听见他自言自语抱怨内容的吕岳,不解地问:
  「武臣部队的子孙……你说的该不会是武臣·鹏吧?」
  穆司卡点点头。
  他是在与西瓦娜等人闲谈时,听闻这个似乎在他们「北方民族」之间流传已久的名字。
  武臣·鹏所指挥的六十多名警备部队——
  某一天他们突然从穆司卡等人的世界消失无踪,那是在埃尔西翁·埃鲁消失前几个月的事。
  有这么多人失踪,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尸体,因此大家判断他们叛逃。但因为完全无法掌握其行踪,与他们有私交的穆司卡不认为他们是「亡命天涯」——而他们似乎是与穆司卡一样来到这个世界,与当时的北方民族结合。
  他们大多数在基因阶段就已经施以强化,生来就是足以与邦布金匹敌的战斗人员。那是个几乎全由日系人种所组成的特殊部队,其中有一位女子是武臣的副官,也是知名的研究人员。
  她的专长是研究大型生物——这个领域的研究当初是作为粮食问题的对策,但在穆司卡等人的时代已经完成开发大型的牛或猪,因此是「为研究而研究」,消极地持续开发没有什么效果的生物兵器。
  但对深陷知识欲而不可自拔的学者而言,这种消极的研究行为却令人愉快。
  她深受开发大型生物这事件吸引,而持续进行研究。
  但是——穆司卡等人的世界于五年前发生的「魔术师灾厄」,令这个研究设施所在的城镇整个消失了。
  只有她因正好到其他地区的研究设施出差而逃过一劫,但开发大型生物一事因设施消失而中止,身为研究人员的她也无处可去。
  最后因为她的事务能力获得赏识,所以成为武臣的副官。
  穆司卡——无法忘记她。
  他们绝对不是情人关系。
  这还只是穆司卡的单相思,而且就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她就随着武臣等人的部队一起失踪了。
  然后武臣和他们——
  「……当时,该来访者集团救了受迫害的北方民族——而你们就是他们的子孙吧?」
  听到穆司卡这么问,吕岳抓着脸颊点头说道:
  「好像是吧!我们的取名方式之所以在这个世界很少见,也是受到那些来访者的影响。当时的北方民族接受了他们的风俗习惯……他们就像北方民族的守护神一样,因为他们也拥有『这种』技术。」
  吕岳抚摸自己的手环,在穆司卡眼前晃了一下。
  如果知道吕岳等人是武臣那批人的子孙,也就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对尸药有耐药性。在动物实验中,肉体强化的效果和对药物的耐药性虽然会逐渐减弱,却仍能流传好几世代。依个体不同,有时甚至会出现宛如隔代遗传般发挥强大能力的例子。
  而听说北方民族能操控玄鸟,也是在与那些来访者融合之后的事。
  恐怕是「她」将玄鸟的调教方法和习性教导给北方民族的。
  穆司卡心中浮现了那位女子的面容。
  她拥有可爱的面容、给人仿佛松鼠般开朗而娇羞的感觉。
  当她与武臣等人消失时——穆司卡觉得,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过,他们却来到这个世界,还做出影响历史深远的事,这对当时的穆司卡而言完全无法想像。
  但是——无庸置疑的是,他们曾经造访此地。
  「武臣他们是很好的人,以其子孙来说,西兹亚的手段太不光明磊落了,跟他们大不相同。」
  吕岳惊讶地皱起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将近五百年以前的人了,你却说得好像是你的朋友一样。」
  「嗯,我的确认识他们。」
  穆司卡也不激动,只是淡淡说道。
  「武臣·鹏、明日菜·篠山、藏人·西条、桐谷·艾斯纳——全都是很好的人,我还在想他们是消失到哪里去了……原来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足迹。如果可能,我也想在跟他们相同的时期一起来到这里。」
  他的话一半是开玩笑,一半却是真心话。
  在铁窗另一头,吕岳眯起了眼:
  「……我曾听梅比斯说过,两个世界的时间流动方式不同。不过,那批与北方民族融合的来访者,是接近五百年前的人耶?你真的认识他们吗?」
  「哈哈……何止五百年前——」
  穆司卡淡淡地笑了,而他们的对话就此中断。
  带丽莎琳娜前来牢房的晓和艾美,就在此时出现。
  晓以眼镜后的锐利双眼神瞪着吕岳,啧了一声:
  「吕岳,你又在跟囚犯聊天了吗?可别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我的专长是负责听。因为我跟你不同,没有满肚子墨水。」
  吕岳对实在看不出有满腹学问的晓如此说道,并站起身来。看起来要换班了,
  他们将丽莎琳娜也关进穆司卡所在的牢房。
  那位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女,表情比出发时更加严肃。
  穆司卡小声地问她:
  「丽莎琳娜,梅比斯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不,他没说什么……不过,我见到依莉丝了。」
  穆司卡瞬间明白她的表情为何这么严肃,便低低地哀叹了一声。
  负责监视他们的晓与艾美,分别坐在牢房左右。
  晓的手边有提灯和书籍,他就这么用仿佛能穿透眼镜的视线阅读起书本。
  他似乎很习惯这么做,令人意外地他竟然真的是个读书人。
  「……你的眼睛不好吗?」
  穆司卡很在意这一点,不禁如此问道。
  晓短暂地瞪了穆司卡一眼:
  「咦?远的东西倒是看得见,近在眼前的小字就看不清楚了。」
  接着冷淡地如此回答。他似乎就是所谓的远视。
  艾美则是为了打发时间,当场开始织起毛线。
  这两个人身负监视人质之责,还真有闲情逸致。
  在手环被取走、西亚也被藏匿起来的情况下,穆司卡和丽莎琳娜确实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但也未免太缺乏紧张感了。
  『他们看不起我们吗……』
  穆司卡虽然这么想,但被人看不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他输得无话可说。
  他原本就没有受过正式的战斗训练,只是身为肉体强化的实验对象,而获得非比寻常的力量,所以他并不具有除了护身外能活用这股力量的手段。
  另一方面,身具战斗技术的丽莎琳娜,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她明白:
  『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总会发生变化的——』
  虽然无名氏等人的袭击失败了,但包含西瓦娜在内的北方民族仍毫发无损。他们一定会为了救出穆司卡、丽莎琳娜还有高司教而演练对策。


  
  
  五十八.来访者的生活
  
  离开研究设施后,依莉丝回到了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的宅邸。
  杰拉得本人也跟她在一起。
  在回程的马车中交谈过后,杰拉得就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依莉丝想他可能是在烦恼如何对付梅比斯等人,但气氛似乎是在杰拉得与她对话过后才有所变化的。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依莉丝虽然感到困扰,仍努力专心思考梅比斯等人的事。
  因为如果她不这么做——眼前就会浮现安朱今早的表情。
  他一听见依莉丝拒绝,便露出寂寞的表情。
  当她一回想起那一幕,心就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对安朱的好意感到害怕。
  杰拉得走进书房,要依莉丝在沙发上坐下,对待命的几位秘书下了几个指示。
  其中主要是关于如何警戒梅比斯等人、确保突袭的战力等,在交代完这些指示后,其中一位秘书发问:
  「元首,下午跟吉拉哈使者的联谊会该如何处理呢?」
  「我会依原定计划出席,但如果你们在开会中有事联络,直接进来打断也无妨。」
  听闻此言,依莉丝觉得十分惊讶。这时已经接近中午,不立刻离开宅邸就可能赶不上这场会谈。正因为这样,她还以为杰拉得一定会取消这次会谈。
  「在这种状况下,你还要特地出席联谊会吗——」
  杰拉得静静地点了点头,秘书则是干脆地退下。
  「那当然。我正在召集可以动用的特殊部队——但为了上次亡国派占据议会厅的事件,他们也分散各处进行搜查,最快要到傍晚才能集合完毕。在那之前,我也没办法有所动作——而且我也是为了不让吉拉哈使者畅所欲言,才打算出席。」
  依莉丝虽然理解其理由,却还是心急如焚。
  「必须阻止梅比斯,愈快愈好……」
  依莉丝对自己的心急也有自觉。
  今天早上——她从杰拉得口中听到「灭亡」这个字眼,才注意到现在的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世界。
  她在前不久——还觉得如果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那就算回去也无妨。
  直到现在,她还是很「怀念」干净的浴室与淋浴间、发达的情报网络、打发时间的方便游戏、大量生产但还是深受喜爱的零食等东西。
  但她现在已经无法产生「想回去」的念头了。
  那边的世界——没有安朱。现在的依莉丝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重要性。
  她也无法带他一起回去,安朱一定不会喜欢那个世界。
  『……我想留在这里。』
  依莉丝的确怀抱着这种感觉。
  今早她虽然怒气冲冲地拒绝了安朱,现在却非常懊悔。
  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
  不过她的个性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率面对。
  不明白依莉丝心事的杰拉得,此时深深地坐进沙发里叹了口气:
  「……现在只能祈祷梅比斯不会先下手为强了。我们需要复数的部队,才能逮捕或打倒他们。如果能确保神灵平安,就算让他们逃跑也无所谓……但遭他们报复的危险性也很高。」
  杰拉得似乎仍太过低估梅比斯等人的力量了。部下西兹亚等人的力量已经不容小觑,而梅比斯的手环还有让周围的人感官麻痹的效果。
  若采用寻常的手段,绝对无法与他们相抗衡。
  如果没有像升华后的邦布金、卡多尔和丽莎琳娜那样的战斗力——
  一想到此,依莉丝突然想起在丽莎琳娜身旁的那位少年。
  当依莉丝等人刚出现在佛尔南时,那位少年不但砍断迦古伊的金属身躯、击退暗中活跃的西兹亚等人,甚至还凌驾在照依莉丝指示而「升华」的邦布金与凡尼斯之上——
  『菲立欧·阿尔谢夫……?』
  他就是因依莉丝的指示而丧失记忆的乌路可所喜欢的人。他跟丽莎琳娜分开行动,如今也跟乌路可一起以使者的身分来到拉多罗亚。
  『……要是把丽莎琳娜的事告诉那个名叫菲立欧的人——说不定可以让他成为另一支镇压研究所的部队……』
  依莉丝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难想像,菲立欧和乌路都带了大批护卫随行,尤其是菲立欧身边的「王宫骑士团」骑士,曾在佛尔南时加入对抗尸兵的战斗。
  如果把他们牵扯进来,也许就能镇压研究所。
  只不过——
  『如果丽莎琳娜被救走,那我们特地把她抓起来就没有意义了……还有,也不能让他们接近死亡神灵……』
  这些一一浮现的想法令依莉丝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胆怯地开口:
  「呃——元首,这只是我的假设——在镇压研究设施的行动中,将来自吉拉哈和阿尔谢夫的使者所带的那批护卫牵扯进来,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她话才说完,杰拉得就皱起眉头:
  「你是说,将神灵所在之处泄漏给他们?」
  「我是在假设战力不足时的另一种方法。再者,他们迟早会从存活的无名氏、或北方民族口中得知神灵的所在位置,说不定他们早已知道了。其中一位使者菲立欧·阿尔谢夫跟被捕的来访者丽莎琳娜关系匪浅——他们很有可能举兵前去救她。恕我失礼,他们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更拥有神钢制造的剑,实力应该比拉多罗亚卫兵更坚强。」
  根据西兹亚等人所给的情报,阿尔谢夫在与塔多姆的战争中,大量地搜集了神钢之剑,而身为精锐部队的王宫骑士团团员也获得这种宝剑,虽然大多是便宜货,但也远比普通的剑坚韧,足以对抗手环的力量。
  杰拉得深思地抚摸下颚:
  「……原来如此,要这两派棘手的人互相残杀是吗?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夺回死亡神灵,而我们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就算这样,也总比让梅比斯抢先下手要『好』。」
  把世界灭亡与死亡神灵放在天秤两端,何者重要,自是不言而喻。
  杰拉得似乎很欣赏依莉丝的提议。
  「没想到梅比斯所逮捕的那个来访者少女,会在这时发挥作用。既然我们不能对议员公开神灵的事,就很难在今天的会谈中把那个来访者少女当作筹码……该如何通知他们呢?」
  「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北方民族应该也会通知他们,不过在这个情况下,他们也有可能慎重地暂时观望。如果能让他们觉得『若不快一点,丽莎琳娜就会有危险』就好了……」
  杰拉得自沙发站起身:
  「那我就故意放出消息吧!无名氏的谍报网应该多少还有几个人存活下来。首先——我们也必须凝聚战力。依莉丝,我可以期待你们加入吧?」
  依莉丝点了点头,转头望向身边隐形的卡多尔:
  「卡多尔,你去找邦布金并把他带来,要快。」
  邦布金一早就出门去了,现在已接近中午,他恐怕还在城镇的广场。
  卡多尔迅速开始行动,依莉丝也在同时离开杰拉得的书房。杰拉得打算见过女儿后就前往会谈场所,三个人在此分道扬镳。
  依莉丝一边在庭院里走着,一边皱起眉头,轻轻抚摸自己的手环。
  在她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手环就被那个「菲立欧」砍坏了。
  虽然穆司卡有帮她修理,但只能用现成的零件做应急处置,天球的爆发力也大幅下降。
  依莉丝没有丽莎琳娜那种出类拔萃的身体能力,因此战斗力算是不上不下。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焦躁。
  (……对了,得先让安朱避难……)
  既然梅比斯已成为敌人,这梅森宅邸就不再是安全之处了。
  先不论该让安朱到何处避难,总之,依莉丝希望他平安无事。
  依莉丝回到别邸,一边打开门,一边向室内小声问道:
  「……安朱,你在吗?」
  一想到早上的事就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沙哑。
  室内没有反应。
  「……安朱?」
  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但房里似乎没有人在。
  一注意到他不在,依莉丝当场僵直,以生硬的眼神环视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来到拉多罗亚之后,安朱还不曾独自外出。
  『他去哪里了……该不会因为今天早上的事而离开了吧……』
  这不安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依莉丝慌张地跑进卧室,确认安朱的更换衣物和随身物品还在不在。
  除了他今天早上所穿的衣服——并没有缺少什么东西,来到拉多罗亚后所购买的弓也还放在床边。
  依莉丝先放下心来,摇晃着脚步坐进椅子,又趴在桌上。
  ——自己最近好怪。
  冷静地想想,安朱不可能什么都不说、连张纸条都没留就离开。
  他从玄鸟背上摔落时所受的伤已完全痊愈,可能也想一个人上街走走吧!
  尤其是在今天早上发生过那件事之后,更是如此。
  『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
  她现在只要想着梅比斯等人的事就好了。
  依莉丝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全身乏力、不断地深深叹息。
  
  *
  
  在相当接近议会厅的广场,安朱·薛帕德与邦布金并肩坐在长椅上。
  自早上开始下的雨已经完全停了,现在天空正覆盖着薄薄的云层。
  安朱心不在焉地坐在吸饱了水、濡湿的长椅上,眺望广场的人们。
  「猎人少年哟!汝可认为此广场难得一见乎?」
  邦布金愉快地说道,安朱则是叹着气回答:
  「没什么……因为我是个乡下人,所以觉得这里人还真多。」
  「嗯,此广场诚然是好地方,不只单纯人多,亦可感受到每个人的人生。吾人心喜此处。」
  邦布金讴歌般地说道,并将细长的双手一摊。
  如今,邦布金已经完全成了这广场的熟面孔,他融入这里的风景,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有不少路人对他打招呼,几乎没有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而且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会有小朋友聚集在他身边。
  今天也是——有位少年戴着用纸糊的「南瓜」,从广场另一头拼了命奔跑过来。
  「国王!请您看看这个!」
  少年兴奋地以高亢声音称呼邦布金为国王,邦布金在这个广场似乎是南瓜国王。安朱不禁苦笑起来。
  少年把自己所戴的南瓜拿下来,递到邦布金面前。
  那颗南瓜简单朴素地以纸和细木条制成。虽然有点歪斜,但不论作为底色的绿色也好,挖出的眼鼻形状也好,都忠实地重现了邦布金的样貌。
  直视着那颗南瓜的邦布金,夸张地将双手一摊:
  「噢!此物无与伦比!确实为饶富风趣之珍品哪!」
  这位活泼的少年得意地笑着说:
  「对吧?这是哥哥帮我做的。我们可不可以把它大量制造、放在店内销售呢?一定会很流行的。」
  邦布金上下摇晃着那颗南瓜头点头道:
  「嗯嗯,汝此言甚教人欣喜。销售当然无妨,然戴此物会使视野变窄,实属危险,因此行走时请予取下。吾之南瓜乃国王所用,是极为安全的设计,并非纸制品可比拟。可乎?」
  「好!」
  少年满脸光彩地向邦布金行了一礼,便将南瓜抱在身旁,跑向广场另一头。
  邦布金目送他的背影,用有点开心的口气感慨地说:
  「……无论任何国家,只要能让孩童发自内心微笑,即为好国家。阿尔谢夫如此,拉多罗亚亦如此——将来如何不得而知,然而至少此时,两者皆为好国家。」
  安朱点了点头。
  他并不明白政治或掌权者是怎么回事——但他觉得拉多罗亚和神殿诸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虽然文化和民族性有所差距,但生活在其中的人民则相差无几。
  不论是在哪片土地上,人们总是拼命地在过日子。
  没错,拼命地——
  就连身为他国人民的安朱也不例外。
  「……邦布金……今天早上,我被依莉丝甩了。」
  安朱唐突地喃喃说道。
  邦布金猛然转向他:
  「噢!汝终于告白了?诚然令人钦佩之气魄。吾人对汝之心意极表赞许,基于好事性格,愿闻其详。」
  「就是这么回事,我说我喜欢她,然后被她拒绝了。」
  安朱叹了口气,颓然垂下肩膀。他虽然有预想过依莉丝可能不会立刻回复,但没想到她竟干脆地拒绝了他,这其实让他有点沮丧。
  邦布金以细瘦的手拍了拍安朱的肩膀:
  「因此汝方至吾处?错失猎物的猎人少年哟,需要吾人之建言乎?」
  安朱点了点头,对他抱怨道:
  「我还以为她多少也开始喜欢我了……女孩子真是难懂啊!」
  「嗯,此即智者之领悟。然吾等上司较一般同龄之女孩更为棘手。她因生长历程而个性扭曲,又不善与人交际,更不如吾之聪慧,懂得示好。」
  邦布金左右摇晃着他那颗南瓜头。那动作让安朱乏力地笑了出来。
  邦布金的鼓励真的让安朱很开心,在这全是陌生人的国家,安朱能商量的对象也只有邦布金了。至于无法言语的卡多尔,或是难以接近、又经常外出的凡尼斯就更不用提了。
  「也罢,汝不妨食此糖振作精神。」
  邦布金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袋子。
  里面放的是做得十分精巧的南瓜形糖果,分有绿色和橘色两种。
  邦布金灵巧地将一颗放入口中,安朱也拿了一颗,让糖果在舌头上滚动。
  那香甜的南瓜风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啊!真好吃。」
  「嗯,因为它是满溢心意之珍品,望汝善加品尝,而依莉丝——」
  邦布金舔着糖果,又高声说道:
  「简而言之,那女孩胆怯又不灵巧,尚未完成接受汝之真心诚意的心理准备。近来她终于开始意识到汝之存在……但毕竟她尚未成熟。也罢,明日并非世界末日,汝今后抱持耐心、慢慢地展开追求攻势即可。」
  「——嗯,我还不打算放弃。」
  安朱立刻回答。如果他只被拒绝一次就想放弃,那当初就不会千里迢迢跟到异乡来了。
  邦布金也不再说话,但安朱总觉得他头套下的脸正面露笑容。
  在阴天下的广场,人来人往。
  刚才那个拿着南瓜头套的少年,现在正于广场一隅,跟其他的孩子炫耀那个南瓜头套。
  安朱和邦布金坐在长椅上,看着孩子们轮流戴着玩。
  那原本奇特的南瓜头,此时也早已看惯了。
  安朱第一次见到邦布金,是在阿尔谢夫的自家里。
  他在夜里回到家,却发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家里竟然有人——当他正想从后门绕出来时,邦布金便悄然站在他身后。
  安朱刚开始也对邦布金那怪异的措词方式和危险气息感到害怕,但现在则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邦布金在这个广场也深受孩子们欢迎。
  当糖果在嘴里快彻底融化时,安朱突然对坐在身旁这个瘦高的男子问道:
  「邦布金,你从来没有把这个头套拿下来过吗?」
  「嗯,此乃吾脸,岂有取下之理?」
  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是,洗脸时怎么办……?」
  听见安朱这寻常的疑问,邦布金毫不在乎地耸耸肩:
  「安朱哟!世上永远有许多无解之谜团。吾之头亦是其一——吾人原本即是货真价实的南瓜。即使是汝,亦不愿见人脸下之头盖骨?关于吾人之事,亦理应如此思考。此南瓜即吾头,至于其下之脸,汝无需介怀。」
  安朱听见他回答得这么彻底便笑了出来。
  
  
  
  邦布金将南瓜头的视线转向天空:
  「吾人若取下此头——便是决意在此世界度过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时,然目前吾人还有不善与人交际的棘手上司存在,时机未到。」
  安朱听见他那宛如保护者的口吻,眯起了眼。
  邦布金这个男子因其外貌,令人有时看起来不快、有时又看起来滑稽,但他绝非单纯的战斗机械,也不是只会开玩笑的丑角。
  他拥有自己独特的美学,并明确地依照其美学方针而过活。
  这样的邦布金,看起来相当耀眼炫目。
  安朱身旁响起了脚步声。
  他还没有回过头,邦布金就先一步有所反应:
  「噢!卡多尔啊!是否发生异状?」
  安朱看不见来者的身影,但似乎是只有邦布金能察觉其存在的来访者卡多尔。
  卡多尔拉住邦布金的手,使得邦布金的衣服袖子不自然地往上提。
  「……嗯,安朱哟!卡多尔似乎欲带吾等离开,他手指宅邸之方向,可能是要吾等回去,应是依莉丝传唤。」
  「依莉丝吗?发生什么事了?」
  安朱和邦布金一起从椅子站了起来。
  同时,安朱也见到似曾相识的某人。
  在距离遥远的街道一端——那常人看不清楚的距离外,有马车队伍在移动。
  有位金发的青年骑士和肌肤黝黑的女骑士正骑着马进行护卫。周围还有其他骑士,让队伍充斥着戒备森严的气氛。
  (那是……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吧?)
  安朱立刻注意到这一点。
  他们是菲立欧的家臣,曾在阿尔谢夫内乱时并肩作战。
  安朱也从依莉丝那里听闻菲立欧等人以使者身分来到此处。看来在安朱不知道时,他们已来到这首都了。
  邦布金注意到他的视线,从头套下发声:
  「那就是乌路可司祭所搭乘的马车吗?阿尔谢夫的骑士们也同行——」
  「他们预定要与议员会谈吧?是今天吗……」
  安朱虽然想与菲立欧见一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当时自己从玄鸟背上落下,菲立欧一定也很担心——但既然他与依莉丝等人一起行动,又加入元首这一边,就应该避免随意接触。
  尤其对阿尔谢夫的骑士们而言,邦布金又是杀害国王的仇人。
  「邦布金,我们回依莉丝那里去吧!要是被他们发现,说不定会引起纠纷。」
  邦布金也罕见地沉默点头,然后两个人跟卡多尔一起悄悄地转身背对马车队伍。
  
  *
  
  主导拉多罗亚的执政党「金线党」,其总部就在议会厅附近。
  在议会休会的今天,有数十位议员聚集于此处。
  在此集合的不只是金线党的议员,还跨党派地有在野党的议员混杂其中。另有其他几位消息灵通的报社记者,但包含这些人在内,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夹杂着困扰与敌意。
  今天的会谈决定得很仓促。
  主办者为保守派年轻一辈的达古雷·巴托鲁——他是前国加元首鲁思塔·埃鲁的女婿,也是以激进言行举止闻名的中坚议员。
  他将这次会谈定位为联谊会,因此议员可各依自己的意愿参加。
  而他们所招待的是——
  位居「敌国」吉拉哈最高地位的神姬之妹,年方十七岁的少女,以及来自遥远东方阿尔谢夫的国王之弟。他们的地位之崇高,本来应该奉为国宾。
  他们目前尚未出现在会场。
  两个人虽然相当年轻,但因其血统,各自在本国占有重要地位,这一点就连议员们也可以想像得出来。
  拥有如此崇高地位的人,竟然会答应达古雷这一介议员的邀请而前来,还真是不可思议——而达古雷身为邀请其前来的东道主,如果对使者们泄露国家机密,那就算被处以渎职罪,也是无话可说。
  达古雷的行为,有如戴着眼罩在走岌岌可危的桥。
  集合在大厅的议员们,其反应各有不同。
  虽说如此,从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听来,持否定意见的还是居多。
  『……我早就说过快点修订那个跟不上时代的邀请法了,那原本是为了邀请周边小国的使者才暂时施行的法律,完全不曾预料过会有这种状况啊。』
  『但那也已经是公认的议员实质特权之一了啊!虽说达古雷议员是抄捷径,但法律就是法律——不过在我印象中,一般是不会实行的。达古雷这次还真是得意忘形。』
  『是吗?那个男人可是城府很深的人,可能心中早有盘算,他叫来的那些使者都还是小孩,如果好好加以笼络,不就能变成很好的外交窗口吗?』
  『……跟东方蛮族建立外交……?我们跟那些人就算语言可以相通,但也有理说不清吧?跟他们交谈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民众是蛮族,但支配阶层是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就算最后期待落空,我还是很有兴趣了解一下。』
  在议员们各有所思的情况下,主办者之一拉杜卡·埃鲁议员,悄悄地伫立在角落。
  他为了指示布置会场,比达古雷、乌路可和菲立欧等人先一步来到总部。
  会谈预定在中午展开,此时还有一点时间。
  而聚集的人数比预期得多。
  (他们嘴上虽然说三道四……但还是很在意邻国的内情。)
  当然有很多议员决定无视于使者的存在,但几乎所有的派阀都来了一到两人,虽然他们并非派阀的代表人物,而是负责跑腿的年轻一辈,但这样反而给人一种难以预料的诡谲气氛。
  而且——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也预计会莅临,虽然他此刻仍未抵达会场。
  当然,也弥漫着不稳的气氛。
  拉杜卡在会场一隅等待使者们到达的同时,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亲。
  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
  他死得太过突然。
  景仰他的政治家很多,但敌人也不在少数。
  鲁思塔想要将那些在暗地里操控拉多罗亚的掌权者从政治层面驱离。
  就算他们是在大街小巷拥有许多信众的宗教界代表人物,或是有力商人们的首领,或是将政治私有化并从中获利的官僚——
  就因为这些人渴望「向吉拉哈开战」,才会产生杰拉得这种元首,也才会让梅比斯这种秘密警察有机会崛起。
  拉多罗亚的黑暗面深不可测,议员之中也没人了解其全貌,恐怕就连掌权者也无法完全掌握其伙伴或人脉。
  这些权力的架构自几百年前起绵延至今,恐怕今后也——无法完全将之击溃。
  不过,要削弱其影响力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
  拉杜卡的父亲曾说,就算无法在自己这一代实现,也要由下一代来完成。
  达古雷·巴托鲁也是父亲看中的议员之一。
  (达古雷议员——你和修奈克的热情,聚集了这么多的议员呢!)
  拉杜卡环视会场里约六十位议员,用力地握紧了双拳。
  这时,会场陷入一瞬间的骚动,因为元首杰拉得自后方的门露脸了。
  杰拉得面带温和的微笑,在早已备妥的椅子落座。
  看见杰拉得那游刃有余的表情,拉杜卡突然感到不解。
  杰拉得这位政治家向来表现得从容不迫、冷静沉着,很少在人前显露负面感情。
  所以他面露笑容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今天的表情却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同僚的年轻议员跑到拉杜卡身旁:
  「……拉、拉杜卡!我们这边也到了喔,达古雷议员也是干劲十足呢!」
  在昨晚那场宴请刚抵达首都的使者们的晚宴中,这位笑眯眯的议员也有出席。
  他拍了拍拉杜卡的肩,小声地说:
  「身为司仪,你要加油喔!今天记者也来了,正是你表现的大好机会。」
  拉杜卡报以苦笑。说是表现的机会,要是乌路可等人说话不得体,很有可能也会让拉杜卡等人蒙受奇耻大辱。
  神姬之妹这个头衔已很够份量,他也无意看轻修奈克带回来的使者——但修奈克自己才十岁,而他所带回来的使者也只有十七岁,就算被人当作小毛头也无可奈何。
  当然,拉杜卡等人正是为了不让其他议员产生这种想法而在场的。
  若说这次会谈的结果将可以看出双方国家的未来,一点都不夸张。
  不久,走廊传来大批人马的脚步声,使者与其护卫抵达现场了。
  拉杜卡面带紧张表情等待他们出现的那一瞬间。
  
  *
  
  莅临会场的元首杰拉得·梅森,获得了容易进行辩论的座席位置。
  依主办者达古雷的意思,这次是以在「公开场面」进行会谈为前提。
  座位的配置也配合这个前提,使者们与达古雷面对面坐在中央,而议员和记者们则在围在他们四周。
  当然,周围的议员们比较像「观众」,但也可以用插话的方式提出问题或讨论。
  杰拉得来回扫视使者与达古雷面对面座席。
  他的位置在前面数来第三排,周围则还满是他所栽培的议员。
  杰拉得等人的存在,应该会给众所瞩目的使者们相当大的压迫感。然而如果他们会因此便心生恐惧,那也不会刻意到敌国来了。
  (那么,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杰拉得将梅比斯等人的事先放在一边,暂时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会场上。
  担任司仪的拉杜卡议员在中央的座席坐下:
  「让各位久等了,使者已经抵达。各位请起立。」
  拉杜卡沉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议员们纷纷起立,与此同时,达古雷的庞然身躯也自开启的门后出现:
  「啊!虽然是假日,大家还真是踊跃参加啊——」
  他苦笑着环视会场,并走向房间中央。
  而站起身来的议员们在见到达古雷身后的使者们时,大多惊讶地皱起眉头。
  杰拉得瞬间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缓慢而优雅地走进会场的,是一位有着水蓝色秀发的美丽少女司祭。
  另一位则是手持佩刀、走在少女身边,有着紫色头发的伶俐少年。
  (虽然我早已有所耳闻……但他们真的是孩子啊!)
  他无意因对方「是小孩」就看不起他们,但亲眼一看,还是觉得这两位使者未免太年轻了。
  只是,那位司祭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让某些议员甚至看得直眨眼。此外,在司祭这个头衔衬托下,她的美丽还带有一种神圣的气氛。
  至少——不会让人有是「东方蛮族」的想法。
  她以美丽而优雅的动作向议员们行了一礼。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也跟着如此做。
  她是来自吉拉哈的神姬之妹乌路可·迪古雷。
  少年则来自遥远东方的阿尔谢夫,是身为国王之弟的菲立欧·阿尔谢夫——
  迎接两位使者到来的议员们,在拉杜卡引导下回礼。
  「——各位请就座。」
  在就座的杂音中,议员们轻声低语:
  (真是不得了的美人哪……可是以使者来说还是太年轻了。)
  (那位就是阿尔谢夫的国王之弟吗——两个都还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啊!这是在耍我们吗?)
  杰拉得周围也有些议员如此说道。
  司仪拉杜卡开始介绍两位使者:
  「虽然各位可能已经很清楚了,但还是让我来介绍这次达古雷议员所邀请的使者。首先是来自邻国吉拉哈的乌路可·迪古雷司祭——她是东方信仰的象征,神姬诺爱尔的妹妹。旁边这位是菲立欧·阿尔谢夫大人,来自拥有东方佛尔南神殿的阿尔谢夫,乃是国王之弟。」
  两位年轻人再次对议员们点头致意。
  看着他们动作的杰拉得再度提高了警觉。
  这位名叫乌路可的司祭是个美丽聪慧的少女,以她身为神姬之妹的立场来看,她才是主宾。
  议员们似乎都为她容貌带给人的温柔印象所迷惑,但杰拉得却是加强了戒心。
  为什么呢——只因「吸引人的目光」是政治家重要的特质。
  同时,他也一眼看出,她那优美的举止正是明知其重要性所刻意培养出来的。
  这位少女司祭与身旁护卫的少年相望了一眼,慢慢地坐下。
  她挺直了背,但整体感觉又相当自然,笑容非常温柔。
  那样的气氛——让全场自然而然地以她为中心,不只是因为她所坐的位置,而是她的存在不容其他人忽视。
  (虽然还很年轻……但这个小姑娘已经是「政治家」了吗?)
  杰拉得有这种感觉。
  他不觉得对方有多可怕,但他也不会像其他议员那样,把对方当作小孩子而有所轻视。
  另一方面,她身边的那个少年看起来非常老实,给人很好对付的印象。
  达古雷首先以闲聊寒喧的方式展开对话。
  他向两位使者表示欢迎之意、慰问其旅途辛劳,然后探询其对拉多罗亚的印象。
  这恐怕是照本宣科,那位名叫乌路可的司祭沉着而优雅地回答其问题。
  这种形式上的寒喧本来应该会让人觉得无趣。
  然而,议员和记者们都被这位来自异国的美丽少女挑起兴趣,不但竖耳倾听她的声音,更着迷于她的外貌。
  虽然并非所有视线都是友善的,但乌路可处之泰然、不为所动。而那位少年则很少开口,但态度十分光明磊落。
  「您对初次造访的拉波拉托利觉得如何?」
  达古雷这么一问,少女便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街道的景色十分地优美,刚开始我还因建筑样式的不同吓了一跳,不过,街道的整体样子则跟吉拉哈没有多大差别。人们都很有活力,而且笑容满面——我觉得拉波拉托利是个很棒的城市。」
  光从这对话内容来看,绝对听不出有何特殊含意,但杰拉得则看出了达古雷的企图。
  在她的回答中,隐含着「两国文化虽然不同,文明程度却没有多大差异」这个意思。
  这截然不同于「东方蛮族」的回答,让不了解现实的议员开始产生异样感。
  而她那充满理性、清脆悦耳的声音,更加强了说服力。
  杰拉得一边对招待者和使者间的对话感到不快,一边等待其切入主题。
  达古雷的企图,以及这次会谈的目的正是阻止「吉拉哈与拉多罗亚开战」。
  光是解开东方蛮族这个误会还不够,一定也会谈到「吉拉哈与拉多罗亚之间应有的关系」。
  从使者的样子来看,她恐怕会说出希望两国将来能缔结友好关系。
  那样一来,杰拉得就可以提出现实论来牵制他们,例如国境间的纠纷、关于走私等非法行为、神殿势力在拉多罗亚的间谍——
  至于那是真是假,则并非问题所在。
  只要能煽动敌对情感、提高危机意识,杰拉得就可以反过来利用这次会谈。
  在拉多罗亚,不论是议员或一般民众,都对神殿势力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与不安全感,没有人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让它消失殆尽。
  因此杰拉得相信,可以将这次会谈的结论导向对希望开战的自己有利的方向。
  在气氛融洽的对话告一段落后,达古雷换了个姿势:
  「那么——我们来谈谈在场议员们最在意的话题吧!关于拉多罗亚与吉拉哈目前的关系。」
  杰拉得在桌上交叉手指,瞪着达古雷。
  议员们的视线也往使者与达古雷议员集中。
  乌路可微笑道:
  「很遗憾,我认为目前两国之间绝非友好。拉多罗亚的各位也是这么想吧?我曾听说,拉多罗亚把东方国家当作蛮族看待。」
  「是的。请恕我失礼,一般人确实有这种想法。不容否认,我们并不了解吉拉哈这个国家的真实情况,只光凭想像就如此认定。」
  听见达古雷这番话,杰拉得周围的议员纷纷抗议:
  「达古雷议员!说不了解真实情况也太超过了!我们可是确实调查了吉拉哈。例如他们国内并没有报纸,印刷技术也很落后。人们无法监控政治,部分拥有特权的掌权者总是压榨民众,这正是他们国家的状况。对其权力高举反旗的人常沦落成山贼,有时甚至会袭击拉多罗亚——这是在国境附近发生的真实情况,你没有理由不知道吧?」
  杰拉得按住了额头。
  刚才发言的是一位年轻议员。
  不知道这位议员究竟是想出锋头,还是真心反对达古雷的意见,总之他无疑是不加思索便说出了这番话。
  想当然耳,达古雷恶狠狠地瞪了那位议员一眼,并当场予以否定:
  「拉多罗亚也有山贼,不只如此,还有『亡国派』这种——反政府势力的组织存在,这根本无法证明吉拉哈为『蛮族』。更重要的是,你刚才提到『在国境附近发生的真实状况』——恰恰相反,现实是我国在侵略吉拉哈国境、从事掠夺行为,这你怎么说?」
  那位年轻议员愣住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那……那并非出于我国的方针,只是罪犯……」
  「那不就跟吉拉哈一样了吗?目前我们并没有吉拉哈的正规士兵侵犯拉多罗亚国境的证据。而且不能光是看到边境的山贼,就据此推论整个国家的全貌。吉拉哈的政治确实并不像我国是民主政治的型态,但如果忽略其历史背景、当地情况,光凭这点差异就将它视为蛮族,那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年轻的议员完全被回击得无话可说,只好不满地闭上了嘴。
  杰拉得看不下去了,便稍稍引开话题,参与讨论:
  「失礼了,请恕我中途插话。确实,发生在国境附近的几场骚动,也许都只是两国违法分子的失控行为。另外,政治型态的差异的确会因各国状况或风俗而有所不同,也没有其他国家置喙的余地。只不过——根据我们的调查,在吉拉哈对他国所采取的行动中,的确有许多必须加以防备之处,这也是事实。」
  杰拉得早已在脑袋里整理好他要在这里说的话:
  「第一,南方持续进行中的内乱——原本是因争夺涅迪亚神殿辉石的特权而起,却因吉拉哈蛮横地介入而泥沼化,直到现在还毫无平息的迹象。根据我们的调查,称为神殿骑士团的部队所做出的种种恶行,尤其招致人民怨恨。会对疑似敌人的无辜者进行挖眼、削鼻等拷问动作,还连其家人都不放过,甚至相互竞逐杀害人数,用以炒热酒宴的气氛——难道这种行为不能称之为『暴行』吗?」
  杰拉得以极为沉静的口气淡淡说道。
  初次得知此事实的议员们一片寂静,身为使者的乌路可,表情则是略显僵硬。
  而对达古雷·巴托鲁而言,这把冷枪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过了一会儿,杰拉得才又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判断吉拉哈危险,还有其他理由。前不久,从今年春初到夏天,东方『阿尔谢夫』和『塔多姆』之间曾有过短暂的战争。」
  坐在乌路可身旁的紫发少年,眼神变得极为严肃。
  他正是那「阿尔谢夫」的国王之弟。
  对大多数议员来说,阿尔谢夫虽只是印象极为淡薄的遥远异国——但对杰拉得而言,这个国家却有好几个意义,它拥有生产「大地辉石」的佛尔南神殿,也跟拉多罗亚的敌国塔多姆是敌对关系。
  因此,杰拉得才——派遣了西兹亚和梅比斯等人。
  「我也是前不久才获得关于这场战争的情报。这位菲立欧大人和乌路可大人是当事人,想必应该更清楚来龙去脉……」
  杰拉得察觉这两个年轻人板起了脸孔,便在内心嗤笑着。
  果然——这两位使者还是太过年轻了。
  接着,杰拉得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好让大多数议院听得更清楚。
  
  *
  
  对于拉多罗亚的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菲立欧有挥之不去的奇异感受。
  (他就是梅比斯那群人的雇主……?)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坏的人。
  但就算搞错,他也不像是个好人。然而事实上,他的眼神并不像梅比斯和西兹亚等人那样,会因作了坏事而感到快乐。
  (这个人是个政治家。)
  菲立欧有这种感觉。若要以阿尔谢夫的人做比喻,杰拉得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接近外务卿拉希安·罗姆。
  表面上虽然沉稳,却不让对手察觉他心里在想什么,永远谨慎地选择要说的话——换言之,他具有出色政治家特有的精明睿智。
  以希望开战的主战派政治家而言,他极为冷静。
  而他用来打断乌路可与达古雷对话的切口,正是「阿尔谢夫」这个国名。
  他以响彻室内的清晰声音说道:
  「这位菲立欧大人和乌路可大人身为当事人,应该更清楚事情经过……但我们从逮捕的间谍那里听说,教唆塔多姆与阿尔谢夫交战的,正是吉拉哈高层。」
  听见杰拉得此话,就连达古雷等人也说不出话来。菲立欧也差一点咂嘴出声。
  ——没错,塔多姆将领加尔拜和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之间,曾有过秘密约定。
  但是,「逮捕了间谍」这件事说不定是个谎言,杰拉得的主要情报来源应该是西兹亚和梅比斯。原本负责联系加尔拜和卡西那多的,正是西兹亚本人。
  乌路可一脸苍白,菲立欧轻轻地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那滑润细致的手指,如今正因紧张而显得僵硬。
  ——乌路可表面上无懈可击、悠然自得,但菲立欧却敏锐地感受到她的不安。
  他们身处敌国,而且拉多罗亚议员都对吉拉哈抱有敌意。成为众矢之的,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言,绝对是沉重的负担。
  乌路可想起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只能鼓起勇气面对现场。
  杰拉得则以严厉的言词对这位少女说:
  「乌路可司祭,你似乎曾反对这个方针?也就是说,你身为无视于首脑方针的非战派,结果还是无法阻止开战——我这么说,对身为使者的你也许失礼,但不知是否该将你的话当作是吉拉哈的方针呢——」
  乌路可的脸色一沉。
  听见这严厉的指摘,司仪拉杜卡插嘴道:
  「元首!我们的谈话还没有进行到此。我们这次请乌路可司祭来访的目的并非交涉,仅只是交换彼此的资讯。事实上,她应该没有被赋予交涉的权利,而且我们也无意谈论此事。这个会议今后将会成为外交窗口——」
  「——拉杜卡议员,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杰拉得那温和的声音,让菲立欧不知为何感到战栗。他的话里有着让听者退缩的魄力。
  仔细一看,其他议员也一脸紧张,现场的气氛极为凝重.
  但拉杜卡却毫不退缩,挺起胸道:
  「失礼了。但是刚才同样打断谈话的您一样也很无礼吧?元首刚才所说的话,实在太过轻视使者的立场了。而且,您怎么能一开始就对其所说的话存疑……」
  「那当然。在政治世界里,没有『无条件信赖』这回事。尤其是对象是危险的邻国,那就更是如此了。」
  他说得极有道理。
  看到拉杜卡毫无招架之力的菲立欧——在会席上第一次在寒喧之外正式开口了:
  「杰拉得元首所说的没有错。」
  一旁的乌路可不安地看着菲立欧。菲立欧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他想都不用想,就自然而然地把应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的确,没有信赖的关系作为前提,便不可能相信对方的话。而吉拉哈与拉多罗亚之间有很大的鸿沟,不受信赖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身为『阿尔谢夫』的人,想要解开误会——」
  菲立欧深深地吸了口气:
  「吉拉哈并未介入阿尔谢夫与塔多姆之间的战争,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而已。」
  菲立欧正面否认了杰拉得的情报。这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元首是从哪里、如何获得这个情报——然而当阿尔谢夫在国境与塔多姆开战时,我正在佛尔南神殿。那时,神殿正受到吉拉哈派来的神殿骑士团管理,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旁的乌路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坐在正对面的达古雷也以担忧的眼神望着菲立欧。
  「——但是,神殿骑士团镇压佛尔南神殿的原因,是误会佛尔南神殿有不稳的动向。该误会经过卡西那多司教的调查后便已化解,在与塔多姆的交战结束前,神殿就被解放了。事实上,卡多那多司教在对战况毫无所悉的情况下返回吉拉哈,而塔多姆则是佯装与吉拉哈合作,想使阿尔谢夫心生动摇——最后阿尔谢夫获胜、塔多姆撤退。因此吉拉哈与这场战争毫无关连,如果您能证明有所关连,请提出明确的证据。」
  菲立欧极为慎重地如此主张。
  此时,杰拉得淡淡地笑了。
  那并非游刃有余的笑容,而是对菲立欧另眼相看的笑容。
  见到他那副表情——菲立欧有所确信。
  杰拉得无法公开证据。他恐怕确实握有证据,但若公诸于世,自己也会陷入危险。
  菲立欧也可以想像得出其内容。
  杰拉得所拿到的证据,恐怕就是卡西那多与加尔拜互通的联络书信,因为负责运送书信的正是西兹亚。说不定杰拉得现在正把其中几封藏在手边。
  但是,菲立欧也——握有「那个」。
  那是在佛尔南神殿失去辉石后,卡西那多写给塔多姆加尔拜的信——也就是指出在战争背后,有「拉多罗亚牵涉其中」的文书。
  如果菲立欧在此提出此信,只会被人说「那是伪造的」。
  但是,如果杰拉得为了证明「吉拉哈与塔多姆共谋」,而拿出卡西那多与加尔拜的书信——菲立欧只要在那之后提出最后的书信,便可将可信度提高。
  如果将西兹亚和梅比斯在东方诸国的暗中活跃一事公诸于世,困扰的将是杰拉得。
  所以他才无法提出证据——
  菲立欧正是料到这一点,才会要求他提出证据。
  一如预料的,杰拉得在此有点退缩:
  「原来如此,关于阿尔谢夫与塔多姆之前的事,确实是没有证据便不该说话。我在此对我将话说得太过分道歉,真对不起。」
  杰拉得虽然坦率地道歉,却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但是,菲立欧大人。关于南方内乱那件事又如何?吉拉哈已经有『介入其他国家战乱』的实例了。而且关于其蛮横的举动,在南方应该也招致了很大的批评声浪。」
  关于此事,菲立欧也无法否认。神殿骑士团的恶行恶状,就连神官也无力管束。
  不过,菲立欧却流畅地予以反驳:
  「很遗憾,神殿骑士们的恶劣行为确实逾越了分际,这不容否认。但是,吉拉哈也绝对不会默许这一点。听说现在正在彻底整顿军纪、惩罚犯罪。另外,吉拉哈介入南方内乱虽然也是事实,但那绝非吉拉哈所积极盼望的结果。在南方发生的内乱,起因于周边诸国争夺神殿辉石的利益,吉拉哈只不过是尽其身为『神殿盟主』的职责,出手援助南方的涅迪亚神殿。结果也许让战乱更加恶化,但可以理解这是其为了保护神殿自治权所采取的措施。」
  听见菲立欧的说明,有几位议员惊讶地呻吟出声。
  即使菲立欧的话无法令人完全同意,但他并没有说谎。南方内乱以结果而论是「住在当地的人们」所引起的,吉拉哈只是为了守护涅迪亚神殿的独立而行动,并不是要支配那个地区。
  杰拉得眯起了眼,似乎不想反驳此事,他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菲立欧再次环视其他议员。
  他们的表情各有不同,有藏不住好奇心的微笑,有露骨敌意的愁眉苦脸,还有夹杂了困惑的忧虑表情——但随着话题进展,他们原本抱有的「对蛮族的嘲弄」也渐渐消失了。
  光是如此,这次会谈就有意义了。
  达古雷深深地叹了口气:
  「拉多罗亚还是没有获知有关诸外国动向的正确情报。经过曲解的情报,比起单纯的谣言更危险。请容我稍微换个话题——乌路可司祭和菲立欧大人,我接下来想请问吉拉哈和东方诸国的事。」
  菲立欧和乌路可一同点头,让会谈继续进行下去。


  
  
  五十九.激烈争论的结果
  
  由政府主导、建于首都拉波拉托利的研究设施为数甚多,其中也包含了非公开的设施。
  当然,这些设施的研究内容差异甚大——但其中有好几个设施的研究内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公诸于世的。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使用被处以死刑的犯人来做人体实验。
  「……杀人魔贝思纳、吉拉哈间谍聂米亚、亡国派的暗杀者德密托力、同属于亡国派的间谍洛根——还有老土匪头目马可奇亚斯——从外貌判断,从『御柱』量产的就是这五个人。」
  身穿炼金术师衣饰的研究人员喃喃自语,他是个无精打采、眼镜镜片厚如酒瓶底的中年男子。
  这里是位于首都近郊某研究设施的一个狭小房间——
  在和煦的午后阳光照耀下,房间里除了这位研究人员,还有另外一位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
  他是杰拉得所栽培的秘密警察首长、也是与死亡神灵相关研究的主导者梅比斯·弗仑岱特。
  他用聊天的语气向这位熟识的研究人员问道:
  「没弄错吧?其他还有很多用于实验的家伙……其中就只有他们五个人依序出现在佛尔南神殿、札卡多神殿和威塔神殿。」
  这位研究人员搔了搔头:
  「我也没有确认他们的长相,所以没有确切证据。但是,照你的部下给我们所内人员看的肖像画来判断,应该没错。特别是贝思纳、聂米亚和马可奇亚斯更是错不了。贝思纳的脸孔并没有变,聂米亚是短剑二刀流,马可奇亚斯则擅长短枪——他们跟其他实验对象略有不同,虽然对『尸药』没有耐药性,不过承受量仍比一般人高,就是这点让我印象深刻。」
  听了这位研究人员的话,梅比斯点点头说:
  「这样啊——对了,我想再确认一件事,他们没有什么共通点吗?只要你想得到的,什么都可以。」
  通过御柱袭击神殿的五种「尸兵」——虽然只有五种,却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乍看之下,他们除了同样被迫服下尸药外,并没有什么共通点。
  梅比斯这么一问,研究人员便笑了:
  「——共通点啊——对了,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不论是好是坏,他们都有很强烈的『欲望』吧!」
  听了研究人员的话,梅比斯在面具下眯起了眼。
  「像贝思纳就是具有『想要杀人』这种扭曲欲望的人,聂米亚是想要对吉拉哈尽忠、保护伙伴,德密托力和洛根的梦想是颠覆政府,马可奇亚斯则是为了满足私欲而赌上人生——唉!被判处死刑的人,大多数是比一般人更忠于『欲望』……投药后成了废人的人,跟没有耐药性但多少还能行动的人之间,我所能想到的不同点就只有这点了吧。」
  梅比斯再次陷入深思。
  其实还有另一人被送到御柱,只是这位研究人员并不知情。
  就是神殿骑士里卡德·巴杰斯——他似乎已战死,但跟其他尸兵不同的是,他并未被大量生产,很可能并非从御柱底面出现,而是从侧面出现。
  里卡德也是——非常忠于自己的欲望。梅比斯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才觉得他有成为「实验对象」的价值。
  而与这位研究人员的对话,成了梅比斯推论的补充资料。
  被传送的人物潜在的「欲望」——也就是其心意的强度,或许正是驱动神灵的一个关键。
  「谢谢你,我只是想先确认一下,下次我再请你喝一杯吧!」
  明知不可能有「下次」了,梅比斯还是拍了拍那位研究人员的肩膀,接着往房外走去。
  研究人员却在他背后以茫然的口气说:
  「喂喂!梅比斯,既然都专程来到这里了,你也听听我的状况啊!其实『尸药』的实验对象有点不够,你能不能请元首还是谁通融一下,从哪里送大约十个人来这里?最近遭人怀疑,连死刑犯都调不到了——若是跟以前一样没个结果,那等用完后再转送到那里去吧。」
  他的口气一派轻松,仿佛谈的是实验动物。梅比斯露出笑容,稍稍回过头去。
  在这个国家从事非法研究的人大多有其怪异之处,要不是抛弃了身为人类的感情,不然就是一开始就不具有这种感情。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跟元首说。因为你一直帮了我很大的忙。」
  「那就拜托你了,在正在忙神灵研究的当下,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这位研究「尸药」的人员站起身,回到自己所属的设施去了。
  另一方面,梅比斯也走向自己住惯的地下。
  来访者凡尼斯和老学者李布鲁曼应该正在那里整理资料。
  那些资料对梅比斯来说大多没有利用价值了,但对目的单纯为「调查」的李布鲁曼而言,却仍是相当重要。
  李布鲁曼是在不知道神灵秘密——一旦梅比斯等人越过世界边境,这个世界就会毁灭这件事的情况下,协助梅比斯等人。
  这听来虽然很滑稽,但对从未进入「神灵」的李布鲁曼而言实在无从得知。
  梅比斯也没有刻意告诉他此事。
  李布鲁曼跟凡尼斯不同,若是他得知真相,恐怕会背叛梅比斯。他光是欺骗学生就耗费许多心力,更无法泯灭良心到牺牲整个世界的程度。
  反正他就是个小人物。
  不过,尽管李布鲁曼是那么渺小,梅比斯还是打从心底感谢他。
  如今已年迈的李布鲁曼是一位知名的杰出学者,而他原本是梅比斯父亲的学生,当然这是在他年轻时的事,当时梅比斯也还没出生。
  梅比斯的父亲是炼金术师,他接受非正式的支援,不断地从事危险的研究。年轻的李布鲁曼担任其助手,其后又自立门户,在考古学的领域打响了名号。
  在拉多罗亚,「考古学」这个分野,其实是在分析来访者所带来的知识,以及研究这个世界「原有」的文明之谜。
  李布鲁曼为神灵的相关研究打下了基础。
  他不只整理埃尔西翁·埃鲁所留下来的成就,也搜集散逸各地的许多古书,有时更以大胆的假设思考操作方法,帮助梅比斯进行研究。
  死亡神灵相关的研究并非一帆风顺,也曾历经不顺利的时代。
  因掌权者更替,所给予的预算、研究人员也会有很大的变化。
  而在鲁思塔·埃鲁担任元首的时代,他镇压了许多其他非法的研究,这个研究设施也差点面临关闭。
  梅比斯就不用说了,若是拿不到「尸药」,这对西兹亚等人可是生死交关的问题。
  结果——梅比斯等人就用了暗杀这个非常手段,让鲁思塔退出政治圈。
  下一任元首杰拉得·梅森也是他们的共犯,到了他的时代,梅比斯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使用这个设施。
  而即使在那个鲁思塔阻挠研究的不顺利时代,李布鲁曼还是持续偷偷进行研究,并把成果提供给梅比斯。
  如果没有李布鲁曼,梅比斯还要花好几年才能「越过世界边境」。
  而梅比斯说不定会在这段期间内,因自己所受的手术影响而死。
  所以对梅比斯而言,李布鲁曼·汉兹这位研究学者可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梅比斯现在正走向那位恩人所在之处。
  隐藏神灵的地下钟乳石洞中,设于通路一旁的微暗房间里,老学者正默默地读着一本书。原本凡尼斯应该与他在一起,此时却不见踪影。
  「李布鲁曼博士,你在这里啊?」
  梅比斯极为友善地招呼他。
  李布鲁曼瞥了站在门边的梅比斯一眼后,立刻将眼光转回桌上的书籍:
  「……梅比斯吗?你找我这个笨学者有何贵干?」
  「你太谦虚了。凡尼斯到哪里去了?他不是应该在整理资料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大概是去吃饭了。」
  时间确实已经是中午时分。
  他让手下去据点拿备用辉石,此刻也差不多该送到了。
  「博士呢?不去用餐吗?」
  「你不必管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李布鲁曼一脸苍白,表情极为苦恼。仔细一看,他并不是在阅读书籍,只是让目光从文字上滑过而已。
  梅比斯不解地问: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因为昨夜那场袭击而身体不舒服呢?」
  「……不,不是因为这个……」
  李布鲁曼一手按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学生……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事……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难受……」
  梅比斯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这时他才想起来,昨夜无名氏等人来袭时,不知情的李布鲁曼与来访者穆司卡打了个照面。
  「来访者穆司卡也被抓住了,所以我以为达古雷他们还不知道此事……但是,当他见到我时,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说不定达古雷他们也已经……」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那是当然的吧!」
  梅比斯一派轻松、干脆地说道。
  因惊讶而肩膀颤抖的李布鲁曼,坐在椅子上仰望梅比斯。
  梅比斯则对他那抖动的双眼报以微笑:
  「不能小看他们的情报网。达古雷议员、拉杜卡议员和赫密特都应该知道你背叛他们的事了。原本——赫密特之所以造访你家,就是为了确认此事。」
  梅比斯一说出此事,李布鲁曼便哑口无言直眨着眼。
  「——你真的以为『没有走漏消息』吗?」
  梅比斯虽无意嘲笑李布鲁曼,但对他那如此乐观的想法只有报以苦笑的份。
  李布鲁曼的表情明显很惊讶:
  「那……那么,达古雷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事了……」
  看到李布鲁曼因震惊而发抖,梅比斯突然想要小小戏弄他一下:
  「原来如此,我也是现在才注意到……在我们前往另一个世界后,可能就没有人站在博士这一边了。虽说杰拉得元首还健在,但他跟博士的距离非常遥远。」
  梅比斯隐瞒「这个世界」将消失的事实,指出了这一点。
  接着,梅比斯在表情变得更加僵硬的老学者耳边,悄悄低语道:
  「怎么样?你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到那个世界去?」
  李布鲁曼绷紧了脸:
  「那、那个世界……?你要我去来访者们的世界……?」
  「没错。可惜的是,那个世界并不存在死亡神灵……但有一根与御柱具有相同性质、被称为魔术师之轴的圆柱。你对来访者们的技术没有兴趣吗?」
  李布鲁曼听了他的邀约,弹跳似的站起身来:
  「不可能的!我怎么能越过世界边境……我在这片土地生长,也要死在这里。在你们走后,我打算继续研究死亡神灵,无意跟你们同行……」
  「——达古雷他们应该会责怪你吧?」
  梅比斯坏心眼地问道。李布鲁曼听了,眼底浮现胆怯。
  「前不久你有位学生死去——那个青年是议员的秘书对吧?表面上他是与议员之妻有不伦关系而殉情,但达古雷他们并不相信这个理由。事实上,是我的部下杀了他,因为他太过接近『尸药』了。」
  李布鲁曼肩膀颤抖,那个学生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个很大的冲击。但是,他并不曾在梅比斯面前表现出对此事的忿怒。
  也就是说,比起学生含恨而死,李布鲁曼更重视自己的研究。
  也许他本人会否认这一点,但梅比斯早已看出他是个毫无自觉的冷血汉。因此,已看出他真实心意的梅比斯,便慢慢地加以劝说:
  「你确实与那次事件无关。但达古雷他们可就不这么想了,应该会认为是你把情报泄露给我们——再者,要是那个已故学生的家人想要你的命,负责保护你的我们也已经不在了喔。如何?反正你都要藏身,干脆搬去那个世界住不是更好?那是名符其实的『重获新生』喔!」
  李布鲁曼以胆怯的眼神望向梅比斯,然后以单手掩住了脸。
  梅比斯判断,心中正天人交战的李布鲁曼无法立刻做决定,便拍了拍这位老人的肩膀:
  「突然要你下定决心也是办不到的。我们预定今夜启程,你在那之前决定就行了。」
  「今、今夜?怎么这么急……」
  「我也是逼不得已——现在因为辉石快用完了,所以我正派人去取辉石。预计拿到以后便开始操作神灵,但那需要跟以前的实验完全不同的操作方式,而且不能重来,所以恐怕得花好几个小时。请你在那之前出做决定。」
  梅比斯已经知道李布鲁曼会做出什么回答了。
  李布鲁曼也是一位研究人员,不可能对「来访者们的世界」不感兴趣。而且为于逃开那些学生,他一定会下定决心随梅比斯前往。
  预定要去那个世界的,总共约有三十人。
  梅比斯、需要尸药的西兹亚等人、来访者凡尼斯——
  再多加李布鲁曼一个人,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有人的气息自走廊接近。
  出现的是一身黑色装束的女暗杀者——西兹亚。
  她当着梅比斯的面将一锭尸药放入口中:
  「梅比斯大人。备用的辉石送到了,可以开始作业了。」
  梅比斯笑咪咪地回答:
  「谢谢你。你们如果也到那个世界,应该可以接受肉体强化。那样一来,就不必担心尸药用完了。」
  西兹亚露出妖媚的微笑:
  「是啊!不过——我并不那么讨厌这种药,不知道为什么,它可以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那是因为这种药有抑制「恐惧」感情的效果。
  梅比斯想起了凡尼斯不久前说过的话:
  『历经几个世代后,当肉体强化的影响变淡,就算对尸药具有耐药性,恐怕也会因吃药而缩短寿命——』
  梅比斯并未让西兹亚等人知道此事,但从他们那种即时行乐的生活方式看来,想必也早已稍稍察觉到了。
  不只是梅比斯,对西兹亚等人而言,前往来访者的世界应该也代表着性命得以延续。
  (对,我要——活下去,绝不会被任何人阻碍——)
  额头上的伤又痛了。
  最近他特别在意这个伤口。
  十岁时,梅比斯接受父亲所施的手术,并失去了在那之前的记忆。
  老实说,他甚至怀疑已死的父亲「是不是亲生父亲」,虽然让自己的儿子上实验台并非不可能的事,但重要的是父亲体弱多病。
  梅比斯可能较像母亲,但他连母亲的模样都不知道。
  可能正因为如此——梅比斯对于「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被切开的额头、插入伤口的刺状辉石、来访者的手环、操纵死亡神灵的力量——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梅比斯对这个世界感到极为疏离。
  梅比斯不理会苦恼不已的李布鲁曼,迳自走到「死亡神灵」旁。
  西兹亚也跟在他身边。
  接下来要展开的作业,将会漫长而痛苦。
  梅比斯恐怕会在途中昏过去,而这段期间内,不论发生什么事,西兹亚等人都要保护这个设施和他的身体。
  「西兹亚,警备工作就交给你了。艾美应该不必担心,你也要跟晓和吕岳说不可以大意。真是不好意思,不能给你们时间跟这个世界告别……」
  「这您不必担心,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眷恋。」
  西兹亚的口气相当坦然。
  这想必是她的真心话。
  梅比斯走在钟乳石洞的路上,不久便来到了神灵前。
  那里已经准备好辉石的原石了。
  有两个大小约略可装进人头的木箱——里面装满了白色的辉石。
  负责搬运箱子的西兹亚部下,正紧紧守在一旁。
  这些都是他们从几年前潜入各地神殿,一点一点偷来的。想要获得夏吉尔人精制前的辉石,就只有从神殿窃取一途。因为这些辉石并未在市面上流通,并非只要有黄金就可以走私的东西。
  「辛苦了,我们的希望终于即将实现了。」
  这么说着的梅比斯站在两个箱子之间,抬头仰望眼前的神灵。
  那泛着黑光的巨大球体——
  梅比斯轻轻地以手指轻抚那透着光泽的表面:
  「……越过世界边境的作业,跟以前的操作不能相提并论。我不知道开始操作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你们也要小心。」
  西兹亚耸了耸肩,笑着说:
  「哎呀哎呀!真是难得,梅比斯大人会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说话,傍晚会不会下起冰雹来呢?」
  「既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那下起冰雹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如果这样就能了结,那还真是谢天谢地。」
  他幽默地回答,并稍微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梅比斯开始将意识投注在手环。
  他的额头深处立刻产生仿佛虫在四处蠕动的不快感受。
  戴着手环的手一点一点地——指尖像是沉入泥沼般地埋入了神灵之中。
  神灵内侧有宽广的空间。
  那空间远比外观看起来还要大得多——是个让人以为是无限延伸、宽广到令人害恼的空间。
  梅比斯也未掌握其全貌,他总是在入口附近操作神灵而已。
  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让他伸进去的手臂麻痹了。接着,一股紧紧纠住心脏的感觉袭来,让梅比斯脸部扭曲。
  「……西兹亚……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沙哑的话,眼角瞥见西兹亚淡淡一笑。
  下一瞬间——黑色球体爆炸性地膨胀、瞬间吞没了梅比斯的身体。
  
  *
  
  夏吉尔人高·夏尔帕司教,现在正遭到梅比斯等人囚禁。
  昨夜,虽然穆司卡等人一度救了他,但又立刻恢复了阶下囚的身分。
  当初囚禁他的房间房门已经被穆司卡破坏,因此高司教所待的房间移到他处,但待遇几乎没有改变。
  『重蹈覆辙——』
  高司教也对此事感到滑稽。
  ——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这种事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重复到令人厌倦。
  打从「人类」初次造访这个世界起,到经过数千年岁月的今天——他已经不知道被像这样囚禁几次了。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曾好几次强迫夏吉尔人——要他们操作「死亡神灵」。
  但是,这个企图至今从未得逞过。
  因为夏吉尔人绝不会屈服于胁迫,就算受到拷问,就算被当作人质,对于操作神灵这件事,夏吉尔人是非常顽固的。
  结果也正因此而招致悲剧。
  例如好几百年前——那时「神灵」还在吉拉哈的威塔神殿。
  而吉拉哈的某位神官透过来访者察觉此秘密,便想将之视为自己的力量加以利用。
  那位神官将与夏吉尔友好的人当作人质,为了个人的野心,强迫他们操作神灵。
  ——夏吉尔人迫于无奈,便进行神灵操作。
  但并非以那位神官所希望的形式去操作——
  他们采取了非常手段,让神灵的祭坛、其周边数公里的区域完全「消失」。
  结果,抱有非分野心的神官与其串谋者一起消失,还连累一些无辜的人。
  大地也被挖走了一块宽广的圆形,如今那里已经化为湖泊。
  在当时的人眼中看来,那也许是上天的惩罚。
  其后,掌握状况全貌的吉拉哈神官觉得招致此现象的「神灵」存在非常危险,决定将之封锁在远方。
  夏吉尔人知道人类无法处理神灵,便也允许此事,将神灵藏在远离吉拉哈的钟乳石洞里,并派人驻守。
  从那之后经过了好几百年——当时尚未有人正式统治的这片土地上,不知何时形成了「拉多罗亚」这个国家。
  当时的人都已作古,只剩下夏吉尔人知悉这段历史。
  对高·夏尔帕而言,那是段令人怀念又可憎的记忆。
  只是,即使历经这样的事,夏吉尔人还是没有抛弃「人类」。
  他们继续精制辉石,守护人类的生活,除非必要否则绝不出面,悄悄地——尽可能悄悄地守护人们的世界。
  但是,这次的状况跟前几次的例子有点不一样。
  在此之前,人们没有「夏吉尔人的力量」,便无法操作神灵,所以他们最后只能胁迫夏吉尔人——但梅比斯不同。
  他虽是人类,但却发现了几种可以操作神灵的方法。
  夏吉尔人也早有觉悟,这一天迟早要来。他们早已有预感,人类的技术一旦跨越一定的界线,也许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解开死亡神灵的秘密。
  只是,人类未免也「太早」就发现了。
  至少,在他们没有获得超出来访者的科学技术前,便不可能进行正式的研究。就连那群来访者,也还没解开魔术师之轴的谜团。
  虽说是出于来访者手环这特殊工具的影响,但人类要以现在的文明水准驱动神灵,是完全出乎夏吉尔人预料的事。
  ——让来访者埃尔西翁·埃鲁前往他国旅行,似乎一开始便是个失策。就算他本人非常值得信赖,夏吉尔人仍轻忽了他把技术传给子孙的可能性。
  夏吉尔人的失策还不止如此。
  在位于来访者们世界的御柱——对方称之为魔术师之轴那边,也有一些动静。
  由来访者不定期地出现这件事,可得知双方世界的御柱密切连接。
  那是资讯的「输入装置」与「输出装置」关系,但被输入的不只有「来访者」而已。
  被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尸药」——也是来自那个世界。这应该不是蓄意的,但就像来访者透过魔术师之轴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尸药」也因某种因缘而被放入轴中。
  若是人类,便会具有「到外侧去」的意志,因此可以主动离开御柱,但若是「物品」,就绝不会是自然出现,而需要外部的指示。
  拉多罗亚的研究者在偶然之间对神灵下达指示,命令其复制及大量生产尸药。手环虽不能连续复制,但也获得了相当庞大的数量。
  只是,在高眼中——这些操作都太过铤而走险。
  例如眼前有一座极为复杂的机械。
  机械上设有安全装置,原本人们就连按下按钮也办不到。
  然而——开启这安全装置的钥匙「辉石的力量」,却被一无所知的幼童所掌握。
  这幼童就像在玩弄玩具般,随意地按下好几个按钮。
  他们当然无法找到大多数隐藏的按钮,甚至也不太清楚看得见的部分有什么效果,就只是随意乱按而已。
  而机械当然也配合其指示做出行动。
  就算那出错的指示发自错误的意志——只要那是以指示的形式发出,机械也不会有所怀疑。
  在夏吉尔人眼中,梅比斯等人的「操作」就属于这个层次。梅比斯等人并不了解、也无法理解神灵真正的功能。
  现在的高,打从心底希望能予以协助。
  只要自己能到神灵旁,就能够变更系统。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阻止梅比斯等人的失控之举,这个世界也就可能存续下去。
  只是,如果梅比斯等人就这样到来访者的世界去——
  (……那也是命运吗……)
  高司教对着理应不存在的神问道。
  当然没有人回答。就算高拥有夏吉尔人的技术,始终也无法触及「神」的存在。
  掌握世界命运的,毕竟还是「人」。
  从前,夏吉尔人也曾在自己的星球上,掌握自己的命运。
  然而——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将其毁灭。
  高·夏尔帕凝视铁窗外。
  可能是因为换了房间的缘故,他可以看见窗外宽广的天空。
  现在可以看见澄明的蓝天,以及颜色像是溶入蓝天的月亮。
  那形状扭曲的、留下三道伤痕的「母」星——
  ——那并非实体。
  人们把「它」当作这个星球的卫星,但那并非事实。
  那是他们使用御柱映照在天空的,不具实体的幻影——
  人们把那月亮称作「天空之钟」。
  根据神话传说,每年一度自天空响起的钟声,就是出于月亮。
  高司教以深远的眼神仰望月亮——正确地说,它并不是「月亮」,而是他们所失去的母星。
  对夏吉尔人而言,那是他们的犯罪证据,警告他们必须赎罪。
  他们亲手毁灭了自己所诞生的星球。
  那三道伤口,是因最后的战争所造成的地形变化。因为这场战争,地上所有人都死光了,连星球也失去了。
  为了不让他们忘却罪过——
  便将该姿态以这个星球的假卫星形式保留下来。
  因此,每当夏吉尔人仰望月亮,罪恶感就会油然而生。
  『人类这种生物——也在重复我们曾经犯下的过错吗?』
  高司教无法摆脱这种预感。事实上,来访者的世界正迈向毁灭一途。
  因为时间的流动方式大不相同,也许会是这个世界先一步毁灭——
  但这个世界还有几千年、或是几万年、说不定还有几亿年以上的期限。
  梅比斯等人的行动就像是放弃这时间,对想要保护人类的高司教等人而言是无法允许的。
  「……现在只能寄望……」
  高司教小声地低语。
  如今,在拉多罗亚的无名氏们受到几乎瓦解的打击,能行动的人很有限。
  首先是身为神柱守护者的北方民族,他们恐怕正在研拟再次袭击的对策。
  如果高写给元首的信送到了,而且元首相信其中所写的内容,也许拉多罗亚的部队会出面阻止梅比斯。
  另外,高司教还把信——
  寄给「另一个人」。
  那就是在佛尔南神殿结识的、拥有精湛剑术的四王子——
  他现在的身分已是王弟。
  他也以使者的身分来到这拉多罗亚。
  考虑到其立场,高认为他不会有动作,也无法做出动作。
  但即使如此——菲立欧还是会率领护卫的王宫骑士团来到「此处」。
  这是高没有根据的直觉。
  以阶下囚的身分而言,高司教只能等待——但是人一定会注意这异常变化的「前兆」。
  在面临这异常变化时,要逃避或是要对抗,就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命运。
  高司教的胸口深处,突然有种嘎嘎作响般的异样感受。
  夏吉尔人具有独特的感觉器官,可察觉御柱或神灵的异常变化。
  那种感觉正告知他状况有异。
  高·夏尔帕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一族的灭亡可说是必然的事,夏吉尔这个种族原本应该在更早以前就灭亡了。
  但是,若是这个世界的人灭亡,就太令人遗憾了。
  高·夏尔帕仰望窗外歪斜的月亮,胸口再度因罪恶感而隐隐作痛。
  
  *
  
  在会谈席间,乌路可顺利地发挥其话术。
  刚开始她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在倾听菲立欧与杰拉得争论的过程中,也渐渐习惯了现场的气氛。
  现在她也可以坦然地接受议员们的视线了。
  提出质疑的老年议员疑惑地开口:
  「——那么,你是说吉拉哈人并不敌视拉多罗亚是吗?」
  听见这充满敌意的问题,乌路可假装困惑地回答:
  「老实说,吉拉哈的人民大多数都不在意『拉多罗亚』的存在,他们并非轻视拉多罗亚,而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而已。双方之间并没有物资交易,国境又有山脉阻隔,就连使者的往来也是第一次——与其说吉拉哈人对贵国抱有敌意,不如说觉得贵国只是疏离而遥远的存在,这才是一般人的感觉。」
  乌路可虽然带着微笑如此带过,但这番话却是对拉多罗亚的敌视政策最惨烈的讽刺。
  她所面对的老议员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真的是如此吗?现在吉拉哈不是在国境附近集结了大量的战力吗?是不是想趁机侵略我国呢?」
  乌路可悠然自得地凝视发问的那位议员:
  「我国并没有扩张领土的打算。从索里达帖大陆以往的历史便足以证明,太过庞大的国家将会从内部开始崩溃。然而,如果受到攻击,我们便必须保护国家与人民,这才是『国家』的本分。国家本来就必须随时维持保国卫土的力量,在得知拉多罗亚的动向危险后,自然就增加了国境相邻的西域战力。将防卫战力集中在情势紧张的地区,是身为执政者理所当然的义务。一般人民并不太了解拉多罗亚,但吉拉哈高层却已掌握到拉多罗亚对吉拉哈抱有敌意的状况。刻意制造空隙给来犯的对手,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她自己也觉得说得有点过分,但这问题可不能虚应了事。
  议员也许是判断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稍稍改变了切入的方向。
  「我能相信你这番话吗?现况是我们认为你们吉拉哈的士兵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将防卫战力直接转变为侵略的战力。」
  「如果你无法相信我的话,那也没有必要刻意相信。因为如何评估我们的危险性,全看你们自己。」
  乌路可明言。
  然后她又下了赌注般地说:
  「吉拉哈在好几年前就已经进行着开战的准备,就算明天就开战,我国也能随时因应。」
  这不当的发言让议员们听了一阵骚动。
  刚才发问的老议员皱起眉头,瞪着乌路可:
  「你是说,吉拉哈已经做好与我们战争的准备吗——?」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无意主动进攻。如果我们有此意,早在好几年前就进攻了。正因为知道拉多罗亚的敌视政策,吉拉哈才会加强防卫线,这几年只是加以维持而已。」
  乌路可边选择遣词用字,边淡淡地说。
  坐在她身旁的菲立欧也没有说什么,不过,他的信任确实在乌路可背后支持着她。
  老议员以更冷漠的口气说:
  「就算目前是如此——我们仍不得不判断,将来你们很有可能会将这战力用来侵略我国,你们对我国相当危险,这是不会改变的。」
  「是的。吉拉哈对贵国而言当然很危险,我们有这方面的自信。」
  乌路可立即笑着回答。
  她也感受到议员们心生疑惑,便缓慢地环视周围:
  「似乎有很多人产生误解——但我们此行的目的,并非要来跟各位论述开战没有益处,我们只是要指出一个事实,就是如果开战,对双方都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经过与达古雷的会谈后,乌路可注意到了问题的本质。
  简单地说,拉多罗亚就是「看不起」吉拉哈。正如塔多姆不把阿尔谢夫放在眼里一样,他们估计「只要现在先下手为强,便能轻松获胜」。
  既然拉多罗亚国内有人这样想——就算乌路可等人再怎么诉诸友好,对方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劣等国家在求饶」。
  因此,乌路可便逆向操作:
  「你们视为蛮族的那个国家,是东方神殿诸国的盟主,拥有数十万的潜在兵力。如果拉多罗展开侵略,那不只是对吉拉哈一国的侵略,而会被视为对整体神殿势力宣战。五个神殿再加上所有东方国家——我也不知道兵力将会膨胀到什么程度。」
  几位议员绷紧了脸,却也有少数议员深深地颔首,看来并非所有的议员都是不用功的。
  另一位中年议员似乎将乌路可的话视为挑衅,站起身来:
  「你说得太夸张了吧?其他国家或神殿怎么可能对吉拉哈或威塔神殿没有丝毫不满,若他们全都站在吉拉哈这边,那南方的内乱早就已经结束了!」
  乌路可望向身旁的菲立欧。
  这位少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发言。
  他虽然不是吉拉哈人,但身为「阿尔谢夫人」,却有话要说:
  「确实有人对威塔神殿心存不满,就像拉多罗亚内部也有被称为『亡国派』的人一样——」
  他这么一说,刚才那位站起身的议员表情就变得凝重,深邃的五官闪过一抹狼狈。
  菲立欧以清朗的声音继续说着。
  在乌路可眼中,这位少年的侧脸看起来是如此英勇而可靠。
  「不过,如果大国拉多罗亚展开侵略,大多数的东方诸国应该会团结一致。因为就连小孩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吉拉哈输了,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身为阿尔谢夫国王之弟的我支持这个举动,必须对抗侵略者、保护自己。」
  此时,杰拉得站起身来。
  想起刚才的辩论,乌路可在一旁看着,紧张得浑身僵硬。但菲立欧却没有丝毫动摇。
  「菲立欧大人,还有乌路可大人,你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看到杰拉得那带着危险光芒的眼神,乌路可感到战栗不已。
  「你们刚刚说,如果拉多罗亚保持敌视政策,吉拉哈就会加强防卫线。那是正确的。但是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以侵略拉多罗亚为目标的政治家,将会以『排除危险』的理由兴起,我们认为真正危险的就在此。例如,掌握吉拉哈军方的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他便将拉多罗亚视为威胁,更实际上把『无名氏』这些间谍送到这首都来。你们知道昨夜才刚发生的事件吗——」
  他这么一说,乌路可便歪着头,菲立欧当然也是毫无所悉。而其他议员也不知道杰拉得想说什么,全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杰拉得显得非常遗憾,重重地叹了口气:
  「从昨夜到今天早上,那批无名氏袭击了我们某个研究设施。虽然几乎都被我们扫荡,也有几个人遭到逮捕——两位坚持吉拉哈『不可能主动侵略』,但现实中拉多罗亚已遭受到威胁。」
  乌路可哑口无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不像是杰拉得情急之下所编出来的谎言。
  菲立欧一下子也反应不过来,只是瞪大了眼。
  「遭到逮捕的其中一位名叫丽莎琳娜·耶里妮斯——我相信两位使者应该认识她。」
  一听见这个名字,乌路可便屏住气息,菲立欧的肩膀则因惊讶而颤抖。
  杰拉得所保留的这张王牌,对周围的议员来说也是未知的情报。
  达古雷开口相助:
  「杰拉得元首,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您说的是哪个研究设施?」
  「那是机密,请恕我无法奉告。所幸我们在事前就察觉其计划,因此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既然现实中已经发生了这种事,两位的话听在我们耳中,实在是非常虚伪。」
  乌路可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忍耐着不从椅子上跌下来的她,紧握住身边菲立欧的手。
  但菲立欧却无意坐下来。
  司仪拉杜卡像是要填补时间空档般,也对杰拉得提出问题:
  「如果您无法回答是在何处,那至少请告诉我们该处在从事什么样的研究。光凭元首您刚才的话,实在无法让人接受。」
  「那也是机密。我们逮捕了一些人是不争的事实,等侦讯完毕不久,将依照法律加以处刑。」
  乌路可转开了视线,她不忍心看到菲立欧铁青的脸色。
  拉杜卡再次质问:
  「我不认为在双方即将进行会谈的时期,吉拉哈间谍会采取破坏会谈的行动……我无意怀疑元首您的话,但那是真实发生的事吗?亡国派还比较有可能在当下采取行动。」
  「那是昨夜到今早所发生的事,我们接下来才要详加调查。虽说如此,此事仍不容置疑地出于吉拉哈间谍『无名氏』的犯行。」
  议员们以怀疑的眼神望向菲立欧与乌路可。
  菲立欧还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而乌路可也无计可施,想不出该如何对议员说明此事。
  (西瓦娜大人他们……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采取行动……)
  昨夜,当西瓦娜待在埃鲁家时什么话都没说,也许她是顾虑到「不想把他们牵连进来」,但这样一来,乌路可他们就无法事先准备好反驳的话了。
  原本,无名氏们就是在休坦贝克的指示下为对付「死亡神灵」而行动,乌路可等人则是以神姬使者的身分前来说服议员。既然两批人马的目的各有不同,就该事先预料到这种状况。
  而乌路可比什么都在意的是——被逮捕的丽莎琳娜等人是否平安无恙。
  「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再次仰望菲立欧,他的表情十分痛苦。
  不过就算是这样——菲立欧的眼神也还未死心。
  
  *
  
  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商人洛西迪,正在他休息的房间等待菲立欧等人归来。
  房间里还有几位骑士和达古雷议员之子修奈克。
  『不知道菲立欧大人他们的会谈顺不顺利……?』
  洛西迪从刚才就一直在担心此事。
  众人在其他房间休息,无从得知会谈进行的状况。
  「洛西迪,你还是很担心啊?」
  坐在窗边地板的金发青年骑士悠闲地打了个哈欠后问道。
  「是啊……我知道担心也没用,但就是放心不下……莱纳斯迪大人,您不担心吗?」
  「当然会担心啦!可是菲立欧大人不像你想的那样,有必要时,他的口才可是很好的喔!所以我相信没问题的啦!」
  嘴上这么说,但莱纳斯迪看来也有点坐立难安。
  在他身旁,一位肌肤黝黑的女骑士正靠在他背上打瞌睡,她能如此放松,让洛西迪好生羡慕。
  不过,黛梅尔在菲立欧等人的房间警戒到今天早上,所以现在是她的休息时间。该休息的时间就要休息,这是身为护卫的正确素养。
  莱纳斯迪乖乖地当黛梅尔的枕头,从窗边监视户外的情况。
  据说前不久拉多罗亚才刚发生危险分子占领议会厅的事件,这次难保不会也发生同样的事。
  另一方面,黛梅尔则是靠在伙伴背上,睡得正熟。
  虽然平常的她给人的印象颇严肃,但睡脸却出乎意料的天真无邪。
  洛西迪也不太了解这两个人的关系,但他明白两人是互相信任的伙伴。
  这两个人都拥有洛西迪在阿尔谢夫四处张罗来的神钢之剑,并很珍惜地带在身旁。
  莱纳斯迪的剑是誉为名匠的伊帝利卡之作,雕刻在长刀柄上的少女具有相当的艺术气息,而虽然有这样的装饰,却仍是最高级的战斗用剑。
  黛梅尔的突刺剑是拉多罗亚锻造师吉克·斯皮亚的作品,名为「清风少女」。
  这是把兼具柔韧和坚固的剑,而另外还有一把与其成对的剑,那是被称为「满月少女」的突刺剑,如今在另一个不在此处的少女手中。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
  洛西迪很为她担忧,不知她现在是否平安。
  她在阿尔谢夫的内乱中大为活跃,与菲立欧并肩作战的英姿,至今仍为士兵们津津乐道。
  然而,她本人的个性却并不适合战斗。她在进入拉多罗亚之前即与菲立欧等人告别,因此无从得知她的安危。
  洛西迪不禁开始喃喃自语:
  「北方民族和无名氏——现在在采取什么行动呢?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正坐在一旁读书的修奈克·巴托鲁以稚气的眼神笑道:
  「现在我们就相信他们,继续等待吧——没问题的,菲立欧大人和乌路可大人的话语中有种让人信任的力量,再说无名氏那里也有西瓦娜、赫密特舅舅和安洁莉卡等人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虽是一派乐天的话,但从修奈克嘴里说出来,却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而提议在此等待的,也是修奈克。他的理由是,如果一大群同一阵线的人同席,可能会让人觉得他们连会谈席次都要故意壮大声势——因此他提议要把出席者降到最低限度。
  洛西迪明白这道理,也可以理解。
  只是,菲立欧和乌路可的年纪都足以当洛西迪的小孩,洛西迪虽然相信他们,却还是会因他们的年幼而感到不安。
  他无法像骑士们那样一派轻松,也没办法像修奈克那样沉稳。
  再怎么说——主人克劳斯·桑克瑞得嘱咐洛西迪要好好照顾菲立欧等人,洛西迪虽是臣子,但较他们年长,深深感受到自己有责任要带他们平安归国。
  对洛西迪而言,拉多罗亚这个国家是未知的领域。
  他是个贸易商人,因此有很多机会旅行,实际到过的国家也很多。他身为克劳斯·桑克瑞得的得力助手,曾过着一段东奔西跑的日子。
  只是,就连他也是初次踏上「拉多罗亚」。
  统治索里达帖大陆东侧一带的神殿势力,与统治西侧一带的拉多罗亚之间,在地理上自不用说,连政治上也有很大的隔阂。
  想跨过这道隔阂从事贸易实在太过危险,而且也无法获得拉多罗亚的许可。
  理由很简单。
  既然拉多罗亚为了统整国内,而把神殿势力设定为「敌人」,那又岂有与敌人通商之理?
  从拉多罗亚到神殿的埃鲁贸易公司是特例,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交易,而是确保拉多罗亚间谍们的交易据点,以及调度活动资金。
  当初神殿方面之所以很晚才注意到其动向,也是因为埃鲁贸易公司巧妙地隐藏与拉多罗亚的关系,装作是在神殿势力下自然成立的公司。
  在由卡西那多·库格执掌信教监察院的现在,吉拉哈也并非对埃鲁贸易公司毫无对策,还让几个间谍潜入其中,逆向窃取情报。而埃鲁贸易公司也察觉这一点,迅速地转变为「单纯」的贸易公司,但有时还是继续游走在两国之间。
  权力关系复杂纠结,背叛和假情报交错,情势更是混沌不明。就连对情报相当敏锐的洛西迪,也并未大致掌握状况。
  不过——
  挑拨拉多罗亚与吉拉哈相互对立的幕后黑手,肯定就在拉多罗亚,而其中几个入现在正在菲立欧和乌路可眼前。
  根据修奈克与赫密特所带来的情报,他们的目的不只一个。
  这些人的共通点都是「挑拨对立」这个手段,但其目的各有不同,有获取大陆的霸权、利用战争进行贸易、趁乱获得政治权力,也有人只是单纯想把东方诸国当作威胁手段。
  菲立欧和乌路可等人的行动,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大妨碍。正因为如此,西兹亚等暗杀者很有可能采取行动。
  同行的骑士们也有加强戒备,但这里毕竟是异国。
  (正因为如此,才不可能不担心啊——)
  洛西迪这么想,但乌路可和菲立欧看起来却没有太大的不安。
  虽然不知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为何,但至少他们做到了「不让周围的人感到不安」这一点,让洛西迪也感慨良多。
  在他不知叹息几声后,莱纳斯迪苦笑着说:
  「洛西迪,既然你那么担心,就去问在房间前待命的骑士吧!我是因为身上这个很重,动弹不得……」
  莱纳斯迪指着靠在他背上的黛梅尔。
  洛西迪点了点头,慢慢地站起身来:
  「那么,我就去看一下,马上回来。」
  洛西迪来到走廊,看见拉多罗亚卫兵及菲立欧与乌路可的护卫骑士,两批人马保持一定的距离排列着,像是在互相牵制。
  两边的目的都是「保护重要人物」,因此气氛虽然谈不上剑拔弩张,但也算不上友善。
  洛西迪一边对他们点头致意,一边快步走向会谈场地,此时却见到部下从反方向奔跑过来。
  那是个年轻的商人,洛西迪要他在外头的马车等待。
  而他身后跟着一位神色有点慌张的银发女子。
  「……西瓦娜大人?」
  洛西迪注意到她,便慌张地跑向他们。
  年轻商人焦急地开口:
  「洛西迪大人,事情不得了啦!西瓦娜大人刚刚……」
  「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西瓦娜点了点头,但没有开口,似乎不方便在这里说。
  洛西迪让部下先回马车,接着邀西瓦娜到休息室。
  「咦?你回来得还真快……」
  莱纳斯迪转头望向回房的洛西迪,惊讶地眨眼:
  「咦?西瓦娜大人?您为什么到这里来……喂!黛梅尔,快起来。」
  莱纳斯迪似乎从这位银发女子无精打采的表情察觉到不祥的预感,立刻叫醒身边的黛梅尔。
  当被吵醒的女骑士还揉着眼睛,西瓦娜先环顾周围状况,接着走向骑士们。
  修奈克也站起身来迎向她:
  「放心,在这里只要小声一点,就不必担心被人偷听。」
  西瓦娜对修奈克的细心点了点头,总算以极小的音量说:
  「——对不起。我们昨夜行动彻底失败了。菲立欧他们……正在开会是吗?我本来想早一点来,但我那边的状况也很糟……真的很抱歉。」
  西瓦娜以眼神指示大家靠近一点。
  洛西迪和修奈克、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还有西瓦娜五个人,集中在肩膀几乎靠在一起的近距离范围。
  莱纳斯迪更压低了声音:
  「您脸色那么苍白,发生什么事了——」
  「坏消息,可以说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听到西瓦娜的话,洛西迪当然不用说,骑士们和修奈克也是满脸紧张。
  这位银发女子慢慢地、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昨夜到今早……无名氏突袭了隐藏『死亡神灵』的研究设施。」
  「……行动失败了吗?」
  黛梅尔问道,西瓦娜则是点了点头:
  「他们获得情报,说梅比斯等人前去取缔亡国派,不在设施里,但那其实是个陷阱。我们搭乘玄鸟,在上空等待『神灵』浮上来,结果什么都没有等到,只好推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洛西迪也察觉自己的脸已渐渐失去血色。
  根据西瓦娜的话,那场行动的结果接近最糟糕的状况。
  冲入的无名氏们安全与否几乎不得而知,仅有几个人得以脱逃——大多数据点都同时遇袭,因此花了相当的时间才跟他们会合。
  待在据点的西亚也遭到逮捕,现在下落不明。
  「……也就是说,丽莎琳娜大人和穆司卡大叔也……?」
  莱纳斯迪板着脸问道,西瓦娜对他点了点头:
  「——就在刚才,去搜集情报的伙伴获得里面传来的消息。丽莎琳娜他们还活着,但遭到囚禁……原因是他们不可能轻易杀掉重要的『来访者』,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是如此。」
  她其实也想如此相信,但脸上还是无精打彩。
  洛西迪也可以想像得出理由。
  据说袭击是从昨晚持续到今天早上,就算是社会暗处的流言,情报也流传得太快了。
  「这种情报会这么快开始流传,也就是说——他们在引诱我们上钩。」
  洛西迪十分肯定地如此说。对方故意放出这种消息,还有其他理由。
  「还有,敌人该不会是想在这场会议上说出丽莎琳娜大人的事……」
  骑士们瞪大了眼。
  要让使者们心生动摇,并让议员们对吉拉哈产生不信任感,这正是绝佳机会。
  而事实上——洛西迪迪百确实说中了,只是此时他们并不知情。
  西瓦娜心有不甘地低着头:
  「……或许我们也该自我反省,是我们上了对手假情报的当。本来也想让菲立欧他们在会谈之前知道……可是我们花了很久才甩开敌人,实在来不及。」
  西瓦娜的口气带有深深的懊悔,使得洛西迪等人无法苛责她,只好沉默不语。
  得知丽莎琳娜成了敌方的人质,「菲立欧」会有什么反应呢——
  大致可以想像得出来。
  就算菲立欧不采取行动,要引诱无名氏的余党或北方民族自投罗网,丽莎琳娜等人的存在还是很有用的。
  西亚娜紧咬着双唇:
  「现在我们就算想动也动不了,对方不只有西兹亚和梅比斯,甚至还有依莉丝和邦布金等来访者。在失去丽莎琳娜和穆司卡的现在,很明显地——我们的战力有所不足。」
  听见她那疲倦的声音,洛西迪也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回应。
  而青年骑士则是慌张地插嘴:
  「西瓦娜大人,请、请等一下,我们也可以帮忙呀……」
  莱纳斯迪如此一说,西瓦娜便立刻摇了摇头:
  「那绝对不行。现在就可明显看出那只会破坏原本就出现裂痕的国际关系,同时也会成为杰拉得想要的开战藉口。」
  指出这一点的西瓦娜深深地叹了口气:
  「丽莎琳娜的事——我们会想办法的。接下来也许会暂时无法与你们联系。我在此久留也很危险,而且赫密特正在外头等,不好意思,请代我转告菲立欧。那么……」
  出身于拉多罗亚的赫密特正遭秘密警察盯上,不方便进入这种地方。
  西瓦娜说完要说的话,便欲转身离去。
  修奈克却突然拉住她的袖子。
  这位少年从刚才便沉默不语,此刻眼神更显得极为不安。他一向非常沉稳,洛西迪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表情。
  「西瓦娜——我想问你一件事。安洁莉卡她——」
  洛西迪吓了一跳。
  无名氏安洁莉卡正是那个带修奈克前往吉拉哈的女子,洛西迪在旅途中也常见到修奈克与她亲密谈话的模样。
  「……安洁莉卡?你是说那个跟丽莎琳娜一起进攻的无名氏女子吗?」
  西瓦娜似乎不太了解修奈克和安洁莉卡之间的关系。
  不过,当她明白说出「跟丽莎琳娜一起进攻」的瞬间,修奈克的表情变得极为僵硬。西瓦娜察觉这变化,表情也随之黯淡下来:
  「……对不起,我们这边从昨夜到今早也是一片混乱……我在各据点确认过,还没有办法掌握脱逃的无名氏。攻进去的无名氏中,应该也有人被那边的人俘虏……」
  
  
  
  洛西迪也明白,这番话无法安慰修奈克。
  修奈克一张脸变得极为苍白,接着踉跄了一下。黛梅尔急忙从背后扶住他。
  「……对不起,我没事。」
  修奈克以不像是个孩子的口气坚强地低语,并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我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冷静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一转身,快步走到走廊。洛西迪目送他的背影,知道修奈克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掉眼泪。
  黛梅尔低着头:
  「看那孩子这样,实在让人很难过啊——西瓦娜大人,有没有我们可以帮上忙的事呢?就算我们在立场上没办法直接行动,但至少可以做些什么——」
  「谢谢,不过你有这心意就够了。你们有你们应该做的事,而我们也有自己该做的事。请帮我把这些话告诉菲立欧。还有……」
  西瓦娜又转过身,轻声低语:
  「……我一定会把丽莎琳娜他们救出来,所以……」
  西瓦娜才说到一半,修奈克就跑了回来。
  他那双眼明显才刚哭过,却不带悲伤之意,他一脸慌张、小小身体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
  「不得了啦!请大家来一下!」
  洛西迪吓得魂都飞了,该不会是菲立欧他们出事了吧?
  不过,修奈克却是指向走廊另一边的窗外。
  就连警备的卫兵和骑士们也感到困惑,并开始骚动起来。
  而洛西迪也亲眼目睹这「异常变化」。
  西瓦娜皱起眉头,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则是喘不过气来。
  他们从窗户所看到的街道西方——
  看到那奇妙的光景,洛西迪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
  
  同一时间,阿尔谢夫——
  佛尔南神殿为了庆祝成为国王的布拉多前来参拜,举办了简单的欢迎仪式。
  虽然神殿已经不再生产辉石,但也因御柱停止了量产功能,所以不必担心会再有尸兵出现。
  即使如此,来访者还是有可能出现,因此布拉多没有进入祭殿,只进行向神师致意的例行参拜。
  年轻国王布拉多·阿尔谢夫圆满地完成了这次参拜。
  而他现在正被邀请至神师办公室,参加非正式的茶会。
  国王和神师的交流是惯例,不过神殿方面乃是打从心底欢迎这位新任国王,而布拉多也竭尽礼数。
  负责招待的是神师雷米吉乌斯与其孙女梅雅,而曾负责照顾特使菲立欧的神艾略持·雷文也获邀出席。
  而艾略特——
  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邀参加茶会的他,在「国王」面前显得很不自在。
  他只是一介神官,原本以他的身分是没有资格见到地位如此崇高的人。当初他第一次与菲立欧见面时,也非常紧张。
  不过,艾略特在负责接待的那段日子中中,受到菲立欧的亲切对待,因此已经完全习惯与他的相处——而菲立欧如今成为了国王之弟。
  以上三个人为神殿侧的人,而王家除了布拉多外,还有其他三个人列席。
  一位是负责保护国王的独眼军务审议官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翁。
  传闻将在最近回归「军务卿」一职的贵族克劳斯·桑克瑞得。
  还有国王的未婚妻苏菲雅·亚涅斯特也同行。
  在城里说书人的渲染下,街头巷尾盛传苏菲雅是「救了国王一命的边境贵族之女」,而艾略特则是惊讶于她正如传言般那么美丽。
  至少,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举剑作战的战士。
  面对温和的国王、可爱的准王妃,还有年轻的有力人士,神师雷米吉乌斯显得很开心:
  「……那么,明年夏天即将举办陛下的结婚典礼是吧?到时也过了前任陛下的丧期,时间正恰当。」
  他开心地说。
  布拉多面露微笑,身旁的苏菲雅则是红着脸、幸福地娇羞不已。
  国王布拉多在今天提出他想在佛尔南神殿举办婚礼的要求。
  而佛尔南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
  茶会中还聊到其他种种话题。
  一想到这一年来阿尔谢夫与佛尔南状况的演变,就有聊不完的话题。
  其中特别常聊到的,就是关于担任亲善特使的菲立欧。
  在聊到自己这位弟弟时,布拉多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
  知道菲立欧成长过程的艾略特对此特别感到高兴。这一年来的演变,也让兄弟俩的感情更加浓厚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菲立欧相当关爱。
  畅谈中,布拉多突然转向面对艾略特。
  这位本来一直静静倾听的少年神官立刻正襟危坐。
  「……不过,你也很辛苦吧?负责照顾那个菲立欧……他有没有给你添过什么麻烦呢?」
  「没、没有!菲立欧大人非常亲切,还用对待哥哥一样的态度,与我这种地位的人相处……」
  艾略特立刻有点夸张地如此回答。
  贝尔纳冯一听,当场噗哧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这位年轻人,你不必勉强,我都听菲立欧大人说了。当菲立欧大人从神殿骑士手中救出丽莎琳娜大人时——是借用你的名字吧?虽然有听说最后是在没有让你跟神殿骑士之间,留下正式纪录的状况下解决该事……不过菲立欧大人也有自我反省,说他『给你添麻烦了』。」
  此时这么一说,艾略特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
  虽然还没经过一年,但从那之后还真的发生了许多事。
  布拉多笑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你还骂菲立欧说:『请想想自己的立场,怎么能做出跟神殿骑士打架这种莽撞的举动』——」
  「不、不!那是因为……」
  艾略特一脸苍白,布拉多则是以温柔的眼神望着他:
  「……不,你说得很好。谢谢你。那孩子真的是——如果没有人盯住他,他会毫不在乎地做出鲁莽的举动。所以有你责骂他,我真的觉得是件好事。」
  贝尔纳冯低垂他的独眼,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是啊!还有你要他背诵神殿内规当作处罚,在解救被神殿骑士追赶的戈达和赫密特时也派上用场……克劳斯,就是在你的分公司发生的事。」
  艾略特直眨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闻此事。
  克劳斯·桑克瑞得也笑嘻嘻地点点头:
  「你没听说吗?当神柱守护者戈达和那位拉多罗亚剑士赫密特,为了造访威士托卿而来到神域时——在桑克瑞得贸易分公司遭到神殿骑士包围。那时是菲立欧说出神殿与阿尔谢夫之间的规章,以『这个分公司位于桑克瑞得家的领地,并非适用神域之法,而是适用阿尔谢夫的法律。』这种理由,从神殿骑士手中救出那两个人,真是机智过人啊!」
  艾略特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他真的记住那些内规了啊……』
  对于菲立欧如此中规中炬,艾略特打从心底感动不已。
  接下来,克劳斯·桑克瑞得又想到另一个话题:
  「对了,当佛尔南神殿被卡西那多司教的神殿骑士们镇压时,前来王都通知菲立欧大人的也是你吧?你和另一位女施疗师——」
  「什么?那时也是这位少年吗?我都不知情,还真是受到你诸多关照了。」
  贝尔纳冯开玩笑地说道,艾略特听了则是戒慎恐惧:
  「我什么都没做——当使者时,施疗师库娜大人也跟我同行,几乎都是她在带领我,还有跟神殿骑士有关的那场骚动,也是菲立欧大人自行处理的,我并没有帮上忙——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能在菲立欧大人身边服侍他,我真的觉得很幸运,而且也是很好的经验。」
  这是艾略特的真心话。
  虽然他也曾为菲立欧而担忧受怕,但菲立欧对他的恩情却远超过此。
  菲立欧本人虽然没有意识到,但自己的存在总为旁人带来希望和活力。
  并给与他人这样的印象——与他相关的人,大多数都获得成长的动力。
  艾略特自己也多少因经历混乱而有所成长,但其中菲立欧对他的影响最大。
  在场的人也或多或少都对这影响有所自觉。
  「……菲立欧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布拉多喃喃说道。
  菲立欧等人现在似乎正在拉多罗亚,或着还在旅途中也不一定,至少可以肯定将会较预定时间还要晚归国。
  带回这消息的是搭乘玄鸟的北方民族,他们在短时间内便可越过几座高山,移动速度不是在地上行走的马车可以比拟的。
  比那消息晚了许多时间后,国王也收到菲立欧的亲笔信。
  身旁的苏菲雅小声地说:
  「我想您不必为菲立欧大人操心,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都在他身边,还有骑士团的人们——此外,菲立欧大人本身就是个幸运的人。」
  贝尔纳冯笑了:
  「这倒是,只能说他确实受到幸运女神眷顾。还有,菲立欧大人也不会一味顺从好运,而是自己决定自己该做的事,再采取行动。就是因为这样,女神才更喜爱他的吧!」
  听在艾略特耳里,这实在太过吹捧菲立欧了,但他没有反驳。
  布拉多一脸寂寞地微笑:
  「……那孩子单纯到连女神都会为他担心呢!」
  所有人都一起倾听他这语带叹息的声音。
  「菲立欧单纯又温柔,所以就算会使自己身涉险境,他也要保护他人。但这同时是极为危险的事,他自己似乎也渐渐略有所感……不过他老是在思考前就先采取行动了,真是令人担心啊!」
  布拉多喃喃低语,却又露出微笑:
  「——不过我相信菲立欧,那孩子一定会回来阿尔谢夫的,因为这里是他的故乡,而且还有他重要的人在——他一定会回来。所以现在虽然寂寞,但还是相信、等待着他。」
  所有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艾略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菲立欧初次来到这佛尔南时,还是个「多余的四王子」。
  但现在的他对阿尔谢夫这个国家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静静地祈祷菲立欧平安归来的艾略特,耳里却听见了——
  ——那不该听见的「声音」。
  吓了一跳的他瑟缩起肩膀,但不只有是他如此。
  身旁的梅雅也仰望天井,而站在窗边的布拉多则直接将视线转向窗外。
  那从天而降、如钟声般低沉的声音——
  「天空之钟」——
  那很明显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声音,让艾略特变得脸色苍白。
  今年夏天,这钟声响起了两次。
  第一次是依照往年的惯例。
  而第二次——则伴随着被称为「尸兵」的怪异人物袭击。
  艾略特的脑子里掠过这不快的记忆,双脚发抖。
  神师雷米吉乌斯站起身来,叫道:
  「陛下!请立刻脱逃至安全之处——!梅雅,你来带路。我到夏吉尔人那里去……」
  「……不,没有这个必要。」
  在钟声响起之际,走廊传来清朗的声音。
  在那里的是拥有蛇首的神官——也就是夏吉尔人。
  这三位造访办公室的夏吉尔人,表情都同样地沉痛:
  「各位不需要避难。因为佛尔南御柱的复制、转送功能已经停止,不会再有东西出现。我们也是在几分钟前察觉异常变化,本想来通知各位,但慢了一步。」
  夏吉尔人具有人类所没有的感觉,能够察觉御柱异常变化。
  众人先暂时放下心来,但钟声却仍未停歇。
  贝尔纳冯眯起了他的独眼,凝视夏吉尔人:
  「那么,没有危险吗?」
  夏吉尔人的眼神痛苦地四处游移:
  「刚才那钟声——是通知在拉多罗亚的『神灵』发生异常变化的警报。就算有危险,身在佛尔南的我们也束手无策。」
  「咦?可是,如果有危险,那我们就必须去避难——」
  来到布拉多身边的苏菲雅不安地说道。
  夏吉尔人悄悄地移开视线:
  「……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有结论了。不论如何,都没有必要避难。因为只会有两个结果——就是这个世界将『存续』,或是『灭亡』。」
  夏吉尔人指出这一点,令艾略特等人全都无言以对。
  
  *
  
  东方使者与西方议员的会谈——
  席间的气氛绝非和睦融洽。
  而杰拉得明白说出「间谍们袭击设施」,更是让几乎所有出席者都受到重大的冲击。
  菲立欧本身甚至因这冲击而一时失了神。
  (丽莎琳娜她……被俘虏了?)
  这个事实太过沉重。
  菲立欧下定决心要「保护她」——但她现在却在菲立欧伸手不及的某处。
  耳边又响起邦布金不知何时所说的话:
  『汝欲保护重要之一切,然其却非凡人所能,迟早总要舍弃其一——』
  说不定,现在——正是那个该抉择的时机,但菲立欧却不愿这么想。
  正动摇不安的菲立欧耳里又听见杰拉得的声音:
  「使者不远千里而来,着实教人不胜惶恐……但结果却只是徒然加深贵我双方之间的鸿沟,殊为可惜。那么会谈就到此为止。」
  杰拉得擅自指示休会。
  『……不能就这样结束。』
  菲立欧突然问有这种直觉。
  他一察觉,便发出尖锐的声音:
  「——杰拉得元首,你我之间确实存在鸿沟。但是,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我们并非前来贵国填补这道鸿沟。本次的目的只在于阻止开战,更无意于此时间点强求友好关系。」
  听了他这激进的发言,议员们都皱起眉头。
  菲立欧鼓足了劲地说着,同时思考着丽莎琳娜的事。
  一方面也为了救她——他不能向杰拉得屈服。
  要是就这样让讨论结束,他们将受到处刑,而一切问题都归咎于吉拉哈。
  所以菲立欧拼命地思索要说的话。
  杰拉得耸了耸肩:
  「不要求友好关系——那毕竟还是敌对状态吧?」
  「我要谈的是在那之前的阶段。你们原本就不了解吉拉哈,而我们也很难说了解拉多罗亚。这从刚才的对话中就已经确认了。在我看来,现在的拉多罗亚……故意蒙蔽自己的眼睛耳朵,只是盲目的寻求敌人。」
  几位议员因此话而呻吟出声。
  以达古雷为首,他们之中也有人正担心这一点。
  菲立欧由此获得勇气,再次说道:
  「今后若拉多罗亚执意朝开战的方向前进,我们东方诸国也将为防卫而加强战力。但即使如此——吉拉哈也不可能对拉多罗亚先发制人。为什么呢?因为吉拉哈没有在追求『敌人』,而是判断战争是无益的举动。」
  杰拉得大大地叹了口气:
  「……菲立欧大人,不是只有侵略国境才算战争啊!在他人国内进行谍报活动也是接近宣战的行为。特别是这次我们也有人死伤。这几乎等于是吉拉哈先发制人。」
  杰拉哈的回答具有常识性,但同时也正如菲立欧所料。
  所以菲立欧立刻回答:
  「元首,你知道——那些间谍『暗中活跃的背景』吗?」
  杰拉得皱起眉头。
  菲立欧缓慢地环顾四周。
  也许他们听不进他所说的话。
  但即使如此——菲立欧还是打算说出该说的话。
  「今年——东方诸国的神殿『御柱』陆续出现异常变化。各神殿失去了辉石,取而代之的,是出现所谓『尸兵』的奇妙人物,并且袭击了神官。」
  菲立欧的话响遍了寂静的议场。
  大多数议员都是初次听闻此事,也有人面露困惑之色。
  「出现的士兵们全因一种名为『尸药』的药物失去理智。而那种药物的产地、以及那些士兵的出处——正是拉多罗亚『这里』。」
  议员们一阵哗然。
  这想必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实,但仍有几个人心里已确实有谱了。
  眼前的元首——杰拉得·梅森,正是其中之一。
  菲立欧正面瞪视着他:
  「我也曾经为不知该不该说出此事而困惑,因为我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也不知道那种药是在拉多罗亚的何处制造、何处进行实验——但依据夏吉尔人所言,那种药是由被称为『死亡神灵』的物体所生产,将那些尸兵送到神殿也是神灵所为。再者,为了让御柱恢复正常功能,就必需找出神灵——如今神灵就在拉多罗亚,同时还遭到某些人滥用。吉拉哈的间谍正是为了让已丧失的御柱功能恢复,才跟我们分开行动,找寻其所在地。」
  菲立欧淡淡地说道,并凝视杰拉得。
  杰拉得则是面无表情,没有生气、怨叹,更没有胆怯——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菲立欧。
  「——元首,神灵就在吉拉哈间谍所袭击的『研究设施』里——我是如此解释的。而你能早早就获得情报——似乎表示神灵跟包含你在内的拉多罗亚政府间,有着极深的渊源。这样一来,也就看得出是谁在主导尸兵的相关研究——」
  「说谎也要适可而止!」
  高声怒斥的并非杰拉得,而是别的议员。那是一位属于杰拉得派系、年老的女议员。
  她以高亢的声音激动、怒气冲冲地喊:
  「你又没有证据,再继续说这些侮辱的话,就算你是使者也不能原谅!」
  菲立欧毫不退缩,瞪着她说:
  「杀人鬼贝思纳——似乎是这里的知名罪犯。」
  比起女议员的责难之语,议员们更加仔细倾听菲立欧的话。
  杰拉得的表情依旧不变,但菲立欧总算在他脸上发现少许焦躁的神色。
  「他犯下连续杀人重罪、被判处死刑——但实际上,他成了尸药的实验对象,而他的尸体现在正在吉拉哈。他侵入神殿打算刺杀神姬,但被警卫杀死。尸体经过防腐处理得以保存,要我们邀请拉多罗亚的人前往吉拉哈做确认,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菲立欧刻意没有说出「量产」的事,就算他说了,对于未亲眼目睹现场的议员来说,也不会有什么真实感。
  女议员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再次歇斯底里地高声叫道:
  「胡说八道——贝思纳已经在此地执刑完毕,遗体也下葬了!谁会相信你的胡言乱……」
  「我相信。」
  如此断言的,正是达古雷·巴托鲁。
  以粗犷声音说道的这位政治家瞪了女议员一眼。
  其视线之凶恶,就连其他议员也心生胆怯。
  「美兰妮炼金师长,听了刚才菲立欧大人的话,我也想起一件让我耿耿于怀的事。在之前亡国派占领议会厅的事件中——我听到某个亡国派年轻人的遗言。」
  达古雷站起身,用力地说:
  「他说的是:『释放伙伴……在他们成为尸药实验品前——!』」
  他那庞然身躯所发出的声音与气势都相当惊人,有几位议员慑服于他的气势,肩膀颤抖。
  那位红着脸、高声大叫的女议员则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一脸苍白。
  「——当他正在说遗言时,某个女秘密警察却像要封住那位濒死青年的嘴一样,将他给刺死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我已经把这几件事都串连起来了。从非法的人体实验、未获议员认可就对其他国家展开攻击行动、到跟这次事件有关的杀人行为——」
  达古雷那燃烧着怒火的眼神直射女议员,她就这样双腿无力地跌坐进椅子。
  虽然无法确定,但她似乎是接触到部分真相的人。
  就连菲立欧也为达古雷的这股气魄感到惊讶,接着达古雷又将怒火烧向杰拉得:
  「元首,这不只是外交问题,而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内幕。在『那次事件』中死亡的卡兹国防部长和尼鲁贝多警察总长一向积极取缔亡国派,也因此相当清楚亡国派的事。那『尸药』究竟为何——您似乎有必要加以说明。」
  听了此话——杰拉得神色自若,而且不解地说:
  「我也不明所以……虽然刚才我说是『机密』,但因为那研究设施是在美兰妮炼金师长的管辖之下,我也不太清楚详情。关于此事,我稍后再跟师长确认。」
  尽管受到达古雷的威吓,杰拉得还是厚着脸皮说道。
  腿软的女议员瞪大了眼,凝视元首。
  她似乎还想反驳,却苍白着脸,闭上了嘴。
  她是单纯害怕杰拉得,还是被人掌握了弱点呢——菲立欧无从判断。
  「那么,就请您在此向美兰妮师长确认细节——」
  「她被你们吓到了,还是等她冷静下来再说吧!」
  在采取攻势的达古雷与接招的杰拉得之间,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气氛,就在此时——
  走廊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接着,一位像是官僚的壮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会场内:
  「失、失礼了!各位,很抱歉,有紧急状况,请先中断会谈!」
  原本以为是眼见情势不利的杰拉得派系要人进来妨碍,但样子看来确实非常紧迫。
  「……什么事呢?」
  杰拉得冷冷地闻道。那位官僚男子擦拭着冷汗,并以手指向走廊的方向:
  「怎么说明呢——不,比起由我来说明,不如请各位亲眼看看——」
  「喂!又变大了呀!」
  走廊响起了某人的惨叫声。
  建筑物外也渐渐开始可以听见人们的骚动声。
  菲立欧反射性地握住刀柄,并抱住了乌路可的肩膀。
  这位不安地发着抖的司祭少女,以纤细的手指抓住菲立欧的衣服。
  「菲立欧大人!不得了啦!城镇西侧发生了奇怪的状况……!」
  就连护卫骑士莱纳斯迪都跑进会场来,走廊似乎一阵混乱,卫兵们也一阵哗然,感到疑惑的声音不断响起,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议员们立刻站起身,慌张地陆续离开房间。有些年老的议员惊讶得无法站稳脚步,年轻的议员则是迅速奔向可以看见「城镇西侧」的窗口。
  达古雷和拉杜卡也跟在其后。
  菲立欧抱着乌路可的肩膀,她也不安地仰望着他:
  「菲立欧大人,这——」
  「会谈看来是中止了。乌路可,我们也去看看吧!事情似乎相当严重。」
  莱纳斯迪跑过来,用力地点头:
  「确实非常严重,我们也才刚注意到……啊!对了,西瓦娜大人刚刚来过……」
  「……她说了有关丽莎琳娜的事吗?我已经听元首说了——无名氏他们好像也相当心急哪!」
  他的声音相当严肃,但这也是无可奈何。
  菲立欧无意责备任何人,该责备的,是说了要保护她却无法做到的自己。
  但是,就算他一度无法保护她——却完全无意就这样弃她于不顾。
  莱纳斯迪露出一脸难丛言喻的微妙表情,将菲立欧等人引导至走廊。
  他们已经听见先行外出的议员们的声音。
  「那是什么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方向不就是我家吗?喂,『那个』的内侧是什么……」
  「我们是不是该避难比较好?它很有可能变得更大……」
  众人议论纷纷的话语,在在显示出眼前的事态有多惊世骇俗。
  而菲立欧和乌路可终算来到窗边,亲眼目睹那幅光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漆黑而巨大的「块状物体」。
  就像覆盖城镇西侧那一角般,半球形的黑色块状物体唐突地出现。
  直到刚才为止应该都一如往常的街道,现在则是被藏进半球体内侧,完全看不见了。
  护着肩膀颤抖的乌路可,菲立欧看着这副足以让人觉得自己眼睛有没有问题的奇异光景。
  那散发出光泽的球体表面,立刻让他联想到另一个物体。
  「……那是不是很像御柱?」
  「菲立欧大人也这么觉得吗?」
  不知何时,黛梅尔已来到他身边。
  这位有着褐色肌肤的女骑士,以严肃的眼神面对眼前的光景:
  「虽然御柱是圆柱,这个是半球形,两者形状完全不同——但表面却很类似,不过,如果要说它是不是实体——从这里看来,外周部分的建筑物并没有被破坏的样子。」
  听黛梅尔这么一说,菲立欧也凝眼望去。
  虽然因太远而看不清楚,但如果这么巨大的物体破坏街道,应该会扬起沙尘,周围的建筑物也会崩溃、同时发出声响。但是,目前却没有看见这些痕迹。
  洛西迪和修奈克也走到菲立欧等人身旁:
  「菲立欧大人,乌路可大人。没想到会在难得的会谈中发生这样的事……」
  对洛西迪的体贴,菲立欧点点头说:
  「关于这点的话没问题,因为几乎都谈完了——比起这件事,该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态才是问题吧!西瓦娜人呢?」
  「她已经跟在外面等待的赫密特大人会合,先去跟伙伴联络了——他们恐怕也打算前往展开调查吧!」
  洛西迪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那颗半球状物体,同时如此回答。
  菲立欧也有事想问西瓦娜,但她是为了自己的任务才来到此地,两人擦身而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菲立欧望向修奈克:
  「——修奈克,那边有什么呢?」
  他大概也猜想得到答案,但还是问道。
  稚气的脸上因紧张而露出僵硬表情的修奈克清晰地回答:
  「表面上什么都没有——但那是很适合某人隐藏研究设施的场所。西瓦娜大人他们所袭击的研究设施好像也在那一带,也就是——死亡神灵。」
  听到这正如预期的回答,菲立欧得到了确证。
  如果不如此思考,便无法说明眼前所发生的现象,至少那不像是人的技术可以引起的事态。
  (那么,丽莎琳娜也——在那里面吗?)
  这么一想,他抱着乌路可的手就下意识地加强了力道。
  菲立欧虽然也想跑出去,但总算还能克制自己的冲动。
  冷静想想,丽莎琳娜不一定在那里。遭梅比斯等人逮捕以后,也有可能被移到其他场所去。
  此时,他抱在胸前的乌路可,小声地嗫嚅道:
  「那是……『末日黑色神殿』……?」
  她这句带有不祥意味的话,传到了菲立欧的耳里。
  接着——
  没多久,菲立欧听惯了的「钟」声,突兀地在此时开始响起。


  
  
  六十.末日黑色神殿
  
  末日黑色神殿——
  那是考古学者李布鲁曼耿耿于怀的传闻之一。
  这传闻的起源至今未有定论,但内容却是从古早时代一直流传至今。
  索里达帖大陆上有五根御柱、五个神殿。
  再来,除了各自象征生命、土、水、火和风的各御柱外——还有「死亡神灵」存在着。
  不知为何,只有死亡神灵的存在是个秘密,也没有奉祖的神殿。所谓「末日黑色神殿」,就意味着奉祀死亡神灵的祭坛。
  那祭坛——只有在死亡神灵苏醒时才会出现。
  关于其意味为何,古文书中是如此记载:
  『末日黑色神殿,其出现等同于警告。神殿的出现,意味着人类的手已触及不该触及的领域。要对那力量害怕、畏惧并敬而远之。否则,这场灾厄将使人类灭亡——』
  至于其真假则尚未确定,只是个宛如威胁的传闻——但眼前所发生的状态,就跟记载里的「状况」一模一样。
  李布鲁曼正在研究设施的一隅思索着此事。
  异变的发生非常突然。
  没有任何前兆,黑色墙壁自设施墙壁渗出,往眼前压迫。
  还来不及逃跑,李布鲁曼就被那墙壁逼得无路可退。然而墙壁就这样吞没了李布鲁曼,包覆住他周围的一带,接着继续拓展范围。
  简单说,它并非具体的墙壁,而是由空气、阳光或是完全不同的某种物质所形成——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李布鲁曼还活得好端端的,建筑物也丝毫没有受损。
  他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但原因并非实际上氧气不足,而是「自己身处来历不明的东西内侧」这事实,让他感到压迫感。
  带微亮的黑暗笼罩黑色墙壁的内侧。
  感觉有点像月光明亮的夜晚,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发光的月亮。但不知为何,李布鲁曼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周围。
  与白天相较起来,这里给人微暗的印象——但因为连房间角落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便。
  对这教人毛骨悚然的状况感到困扰的李布鲁曼,往梅比斯那里快步走去。
  在路上跟他错身而过的职员则是向外奔跑,想要脱离这个空间。李布鲁曼跟他们方向恰恰相反,朝地下走去。
  途中,外头开始响起低沉的钟声。
  李布鲁曼虽然很在意这阵钟声,却没有停下脚步。
  ——这异常变化一定跟地下的死亡神灵有关。梅比斯他们失败了吗?或是正好相反,获得了什么成果呢?
  「梅比斯!梅比斯!你没事吧?你到底做了什么……」
  高声叫着并走到地下钟乳石洞的李布鲁曼,瞬间——
  当场停住不动。
  在那个由钟乳石所包围的宽广空问。
  李布鲁曼所熟知的,那个型态为黑色球体的「神灵」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小型的圆柱。
  那根漆黑圆柱的高度约是人身高的两倍,宽度约是人双手张开的长度——此时梅比斯恰好从那里面爬出来。
  同时,西兹亚等人也从里头的暗处现身:
  「哎呀哎呀!梅比斯大人,您好像累坏了呢?」
  西兹亚苦笑着问道,艾美跟随在她身后。即使面对眼前的事态,西兹亚也丝毫不为所动。
  梅比斯自圆柱匍匐而出,激烈地喘着气。
  一道血自他额头上所戴的面具空隙间流下。
  「……是西兹亚吗?还有李布鲁曼博士也来了……」
  梅比斯喘着气,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
  「梅比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操作神灵失败了……」
  李布鲁曼这么一问,梅比斯就边喘气边笑道:
  「……被夏吉尔人……给耍了。这是一种安全装置。在对神灵下达关于其功能本质的特定指令时——就会启动通知周围发生异常变化的功能……」
  梅比斯神色相当痛苦。
  西兹亚将他抱起来:
  「——这表示失败了吗?」
  「……不,没有失败,反而是成功了。」
  梅比斯吐了一小口血。
  李布鲁曼愕然不已。
  每当梅比斯尝试操作神灵,总会大量消耗体力。但这还是李布鲁曼第一次见到梅比斯累到吐血。
  「正因为我成功了——才会出现这片领域。只是接下来必须一一解除夏吉尔人设下的安全装置。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梅比斯将手伸向装满辉石的一个箱子,另一个箱子已经空空如也。
  「凡尼斯……在吗?」
  「嗯,我在这里。」
  李布鲁曼慌张地回过头去,虽然他并没有特别感觉到凡尼斯的存在,但这位银发青年不知不觉间已站在他身后。
  倒在地上的梅比斯,对脸上宛如雕像般失去表情的凡尼斯微笑着说:
  「你跟我一样……已经渡过紧要关头了。接下来就需要你的帮忙了。」
  凡尼斯还没有答应梅比斯的要求,李布鲁曼便一个劲儿地抢先问道:
  「梅比斯!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
  他并非体贴梅比斯才这么问,只纯粹出于对「神灵」的好奇心。
  李布鲁曼想知道——梅比斯在那里面做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但是梅比斯却乏力地笑了,摇摇头说:「……现在没有什么博士可以做的事。」并明确地拒绝了他。
  「在『这家伙』内部,人类的意志力可以发挥强大的作用——我跟凡尼斯有共通的强烈欲望,就是『不论如何都要前往那个世界』但博士和西兹亚你们还有其他杂念。而且,博士没有手环对吧?没有手环,就不能将辉石的力量传达给神灵。所以现在能帮我的——除了凡尼斯外没别人了。」
  李布鲁曼一脸失望。
  另一方面,凡尼斯则是点着头,仰望那不怎么庞大的「柱子」。
  「帮助你倒是无妨……不过我也要进去这根柱子吗?这大小看起来不够让两个人进去作业。」
  「这点你不必担心,里面很宽阔——宽阔到莫名其妙,足以让你不知道尽头在何处——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会混乱。」
  「……就是所谓的亚空间吧?」
  凡尼斯一边轻轻抚摸自己的手环,一边拿起装满辉石的箱子。
  被西兹亚抱在怀里的梅比斯,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杰拉得一旦察觉这异常变化,可能会派部队冲进来。西兹亚、艾美——拜托你们防守了。我也会试试看能否引出『尸兵』,好争取一些时间。」
  西兹亚微笑道:
  「就像量产尸药一样吗?我明白了。梅比斯大人也请多加小心——对了,您要怎么通知我们该到这里集合?」
  梅比斯已经将一只手伸入柱中。
  「如果钟声再度响起,你们就到这里来。那声音恐怕是变更功能的讯号。还有,当往那个世界的通道开启了——就算你们不愿意也会明白过来。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紧急到此集合,最好是不要离开设施。」
  那吞没梅比斯手臂的柱子表面简直就像湖面。
  乍看之下质地坚硬,但梅比斯却毫不困难地消失在柱子内侧。
  凡尼斯也慎重地以手触摸,跟在梅比斯身后。
  在他们消失后,被留下来并陷入一片茫然的李布鲁曼才回过神来。
  「西兹亚——刚才梅比斯说杰拉得大人会让部队突袭此处——这是怎么回事?越过世界边境的行为,不是已经获得元首的许可了吗?」
  西兹亚耸了耸肩,艾美则是沉默地转过身,准备去「防卫」设施。
  「博士,不好意思了,梅比斯大人似乎是背叛了元首……我们也跟他是一起的。而元首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想必是判断你也是我们的『伙伴』。」
  李布鲁曼哑口无言,这番话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蠢事!我完全无意背叛元首!」
  「我明白你不想跟大人物做对的心情,所以如果你现在要离开这里,去向杰拉得元首解释,我也不会阻止你,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西兹亚事不关己地说了这番话,然后也转过身去:
  「……不过,我想最后获胜的,是『我们』这一边就是了——」
  西兹亚的手环倏地伸出的光之线在半空中飞舞。
  来访者的技术——知道其威力的李布鲁曼不禁吞了口口水。
  确实,如果是现在的他们——就算面对杰拉得派来的部队也不会输,当目的只是争取时间时,就更是如此了。
  西兹亚走到入口附近,突然回过头:
  「……对了,李布鲁曼博士,你下定决心了吗?要留下来,还是到那个世界去——」
  李布鲁曼无法回答,因为生性优柔寡断的他还没有做出决定。
  西兹亚看出他心中的纠葛,笑着说:
  「对博士你这个『叛徒』而言,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我是无法理解啦,不过你对这片自己生长的土地还有很深的眷恋吧?」
  「叛徒」这个字眼的意义,让李布鲁曼吓了一跳。
  西兹亚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独自留下的李布鲁曼弓着背,伫立在变形的神灵前。
  他已经——无法再获得赫密特或达古雷等人的信赖了吧?杰拉得应该也把他视为叛徒,觉得他跟梅比斯等人是一丘之貉。
  李布鲁曼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真做了不少背叛他人的事,面临这种处境可以说是报应。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吗……」
  他喃喃自语着。那没有人倾听的话语,在钟乳石洞中空虚地回荡着。
  
  *
  
  「部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吗?」
  杰拉得·梅森隐藏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强装冷静地询问秘书。
  这位男秘书将声音压低至无法让人听到的地步道:
  「我有要他们动作快……但最少还需要两个小时。不如派首都的卫兵前去还比较快……」
  杰拉得叹了口气。对男秘书而言,战力只建立在「人数」上,他并不了解「品质」的差异。
  「就算派出几百名卫兵,也无法跟西兹亚那些人抗衡——只要他们杀掉几个人,卫兵们就会因害怕而逃跑了。」
  就算能使用包围战术,也不适合冲进去。
  召集来的特种部队约有四百名精锐。即使如此,也很难与梅比斯等人抗衡。对手人数虽少,但他们还有玄鸟可以作为最后手段;何况「那个」梅比斯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杰拉得的视线越过那些将走廊挤得水泄不通的议员,凝视着那远远耸立的半球型黑色块状物体。
  (如果那现象是前兆……那么时间所剩不多了……)
  依莉丝在今早说出的提议闪过他的脑海:
  『以丽莎琳娜为诱饵,让阿尔谢夫士兵攻击梅比斯等人——』
  他似乎不得不接受这个提议了。
  刚才的会谈也触及这个部分,但那位名叫菲立欧的使者却还没有展开行动。
  杰拉得感觉他还算有自制心,同时重新思索——
  在实际与菲立欧交谈前,杰拉得很看不起菲立欧,不只将他视为东方蛮族,更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然而菲立欧在会议中面对杰拉得时却是毫不逊色。虽然场上的情势转变也有影响,但他不只已查出「尸药」的事,还逼得杰拉得派系的议员无话可说。
  一旦达古雷等人展开正式的调查,势必将让议会陷入混乱状态。这可说是埋下了危险的种子,令杰拉得将来可能必须割舍几个手下的议员。
  菲立欧并非可以轻匆的对手,更不是笨蛋——如此判断的杰拉得,缓缓走到菲立欧身边。
  使者们正在专注地交谈着。
  其中心是那位蓝发司祭,她美丽的侧脸看起来不安而胆怯。
  「……所谓末日黑色神殿,就是当人类侵犯不该触及的领域时,便会出现以示警告……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那跟传闻的记载很类似也是事实。」
  就连达古雷和拉杜卡也在倾听乌路可司祭的说明。
  杰拉得在人群外围冷冷地说:
  「失礼了,可以打扰一下吗?」
  回过头去的达古雷和拉杜卡,表情明显带有敌意。
  而菲立欧和乌路可只是因警戒而板着脸,正面回望杰拉得。
  那眼眸中的强烈光芒,在杰拉得眼中看起来正是年轻的象征。
  「杰拉得元首,您找使者有什么事呢?」
  首先开口的是拉杜卡,他的用字遣词非常客气,但口气却相当凶恶。
  杰拉得挤出苦笑,对他们轻轻点头:
  「……是的,是有关『来访者』丽莎琳娜小姐的事。」
  他一说出这个名字,菲立欧的肩膀便为之一震。
  这预料之中的反应,让杰拉得在心中窃笑,同时淡淡地开始说:
  「刚才在会谈中,我没有说得很清楚……但其实她现在并不在我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杰拉得确认菲立欧的视线因困惑而扭曲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菲立欧大人,你知道『梅比斯·弗仑岱特』这个男子吗?」
  他轻轻地点点头。根据梅比斯所说,他跟菲立欧岂止认识,更曾经交过手。
  「他是负责领导秘密警察,在社会底层相当知名的男子。因为这个理由,他被视为是我的部下……但实际上,我也并未完全掌握他的行动。」
  达古雷哼了一声:
  「请别再装蒜了,是您下达了各种指示的,这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吗?」
  「很可惜,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现场的判断我几乎都交给他去做……」
  杰拉得轻松地带过达古雷的质问,同时凝视菲立欧: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如今,『梅比斯』——那个男人和西兹亚等人背叛了拉多罗亚政府、彻底失控了。已经完全不听从我的指示了。」
  菲立欧和乌路可都皱起眉头。达古雷等人也心存疑惑,但就算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对杰拉得也没有影响。
  杰拉得开始详细地述说情况,但为了不让议员抓到把柄,还穿插了几个谎言:
  「惭愧的是,他们正在做什么,我几乎都不知情……今天早上,梅比斯身边的夏吉尔人——高·夏尔帕司教写了封信给我。」
  他一说出这个名字,菲立欧等人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僵硬。
  杰拉得在确认过众人的表情后,才慢慢地说:
  「——梅比斯他们正想前往来访者的世界,而如果我们允许他们这么做,『这个世界』将无法幸免于难……请看这封信。」
  杰拉得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菲立欧。
  这位少年以严肃的表情开始阅读这封信。
  少女司祭、周围的骑士、达古雷和拉杜卡等人都望向他手中的信。
  随着他阅读的进度——表情也转为十分急迫。
  那模样跟今天早上的依莉丝十分相似。
  乌路可挤出极为微细的声音:
  「……世界末日……?怎么有这种事……那么,那个黑色块状物体……」
  她胆怯地握住了菲立欧的手臂。
  达古雷则是以严肃的眼神望向杰拉得:
  「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如果这封信的内容属实,可不是一句『部下的失控行为』就可以解决的。只因为几个人就让这个世界毁灭,怎么会有这种事……」
  杰拉得并不理会达古雷,现在与他多说无益。
  「应该将眼前所发生的现象,视为神灵的警告或是预兆。我接收到这警告后,也为了阻止梅比斯而将邻近的部队召集到首都来。再过几个小时,这支部队就会抵达首都,不过——我完全不知道在梅比斯等人结束作业前,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因此——我想不顾羞耻地跟你做个非正式的交易。」
  话说于此的杰拉得将音量压得更低了。
  在菲立欧等人不注意的时候,杰拉得手下的卫兵已经包围了周围,不必担心会被除了达古雷等人以外的议员听见。
  「……在我的部队抵达前,我想请『你们』去阻止梅比斯那群人。当然,我不会要你们白费力气,我会将梅比斯所逮捕的那些来访者交给你们,以做为报酬——」
  菲立欧的双眼亮了一下。另一方面,达古雷和拉杜卡虽然怒形于色,却不再插嘴。
  他们也已了解现在的状态。本来这并非光是靠高司教的信件就能让人信服的状况,但在目睹眼前不祥的异常变化后,这封信的可信度便增加了。
  这已经不是国与国之间的问题,而已经转变为关乎「世界存续」的危机了。
  正因为如此——充满了使命感的使者,才不得不答应杰拉得的要求。
  杰拉得早已确信如此,才会向这位前一刻还是敌人的使者求助。
  
  *
  
  那场异常变化发生时,猎人安朱·薛帕德已回到杰拉得·梅森的宅邸。
  依莉丝、邦布金和卡多尔也在,只有凡尼斯不在宅邸内。
  而午餐结束时的气氛则非常凝重。
  安朱的告白、丽莎琳娜等人被俘、凡尼斯的背叛、关于死亡神灵的世界秘密——早上受到太多冲击的依莉丝显得很疲倦。
  安朱想帮她的忙,但重点是依莉丝本人还没有忘记今天早上的事。两人之间的关系无可奈何地变得很尴尬,吃午餐时,两人也几乎没有交谈。
  就是在此时,众人听见了突如其来的「天空之钟」。
  刚开始,安朱还以为是普通的钟声。
  但是,这数度从天而降的低沉钟声太过独特,而且他也似乎曾经听过。
  安朱等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起飞奔出去一看——
  此时,城镇西侧已经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山」,看见那完全的半球形,依莉丝立刻察觉到是什么东西存于中心部。
  她瞪着那泛着黑色光泽的表面,喃喃地说:
  「……梅比斯总算开始展开行动了。」
  「神灵就位于其中心部位吗……?」
  依莉丝朝如此问道的安朱点点头,接着转向邦布金和卡多尔:
  「元首的士兵应该还没到……我们先出发吧!目标是凡尼斯。还有,如果可能,也要阻止梅比斯——以后者为优先,但只靠我们恐怕很难办到。」
  安朱也深知西兹亚那群人的身手不凡。虽然邦布金和卡多尔也是武艺高强,但用一般方法可能没有办法解决。
  「我们必须快一点,邦布金,你去跟屋里的人说,把准备好的马车开到前门。」
  邦布金无言地点点头,以优雅的步伐走向庭院,卡多尔也跟随其后而去。
  安朱也从房里拿出在拉多罗亚所购买的弓箭。
  当他再次回到室外,正在确认手环辉石的依莉丝凶狠地瞪着他:
  「……你不用来,会拖累我们的。」
  她以比今天早上更冷淡、但坚定的意志拒绝了他。
  但安朱听了却摇摇头。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会拖累其他人,只要有自己在,依莉丝他们就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更有可能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因此——安朱无意就这样跟去。
  「依莉丝你们先走,我……要去菲立欧王子那边。事态这么严重,只要我提到丽莎琳娜的事,王宫骑士团也会帮忙吧!」
  依莉丝立刻以充满怒气的视线望向他:
  「那件事元首已经在办了,你就在这里……」
  安朱打断了她恶狠狠的声音。
  「我曾在内乱时和王宫骑士团的人一起作战,如果跟他们一起,我就可以用弓箭支援他们。这不至于拖累你们……」
  「……你就待在这里!」
  依莉丝高声叫道。
  面对她这出入意料的气势,安朱当场退了一步。
  她的双眸中带着奇妙的力量,感觉虽然像个吵闹不休的小孩,但发出来的声音却相当严厉: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对手可是西兹亚那群人!他们拥有五十对左右的手环——虽然很少人能像西兹亚和晓那样完全使用手环,但还是有约三十个人能办到发出光刀来挥动——王宫骑士团如果冲进去,应该也会被全数歼灭。何况对手是梅比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准备了其他的防御对策。」
  依莉丝说道,忿然转过脸去:
  「……留在这里。就算你不去找菲立欧王子,他们也会来,如果不来,我们也会想办法。求求你——待在这里。」
  依莉丝不等安朱回答,就下定决心般地冲了出去。
  她就这样去追隐形的卡多尔。
  被留下来的安朱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依莉丝临去前的表情——与其说去赴死,不如说想逃开安朱。
  这一点让他很在意。
  『我……』
  安朱自问。
  『我现在想怎么做?』
  安朱追着依莉丝的脚步来到拉多罗亚这个国家。
  他试着重新寻找自己当初会这么做的理由。
  第一次见到她时,安朱就有种奇特的感受。
  那该说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呢?或是一见钟情?但感觉上又跟这种感情有点不同。
  如今安朱才略微察觉到,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奇特的感受。
  『我不能让依莉丝独自作战——』
  他这么想。
  当然,她身边还有邦布金和卡多尔在。不过,不管有没有人并肩作战,她的本质就是「孤独」,就是这一点让安朱觉得她很可怜。
  就算被阻止,就算会妨碍她——如果自己现在不跟上去,绝对会后悔的。
  安朱确信如此。
  他一察觉这一点,便飞奔而出。
  依莉丝等人早已消失无踪。以奔跑的速度来说,安朱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那些来访者,等他追上了,依莉丝等人也已经开始作战了吧。
  明知这一点,安朱还是奋力地在大地上跑着,追逐那已看不见的背影。
  
  *
  
  留在埃鲁家的王宫骑士团和神殿骑士团成员聚集起来,是在类似「天空之钟」的钟声响起后约十分钟的事。
  不必特地派出使者通知,从钟声察觉情况有异的骑士们,便自行判断赶到了菲立欧和乌路可身边。
  菲立欧自窗口俯视逐渐聚集在广场的骑士们,同时握住了刀柄。
  一种讨厌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
  那远远可见的「末日黑色神殿」——也就是死亡神灵又变得更庞大了。有时,那半球会像心脏般跳动,并配合这跳动更加侵蚀周围。
  在其内侧的人已争先恐后地跑出来,现在仍持续进行避难中。周边的居民也成群结队地逃离,人潮正涌向广场。
  此时,卫兵们正四处奔走指挥人群,为王宫骑士团和神殿骑士团清出道路来。
  乌路可就站在菲立欧身旁。
  两个人只剩下短暂的时间可以独处。
  菲立欧转头望向一脸担忧的乌路可,并对她微笑:
  「我去一下。等救出丽莎琳娜、西亚和穆司卡,应该晚上就可以回来了。你等我。
  菲立欧是为工让她安心才这么说,但乌路可的表情却无精打采。
  她的手做出祈祷状,并以湿润的双眸凝望菲立欧:
  「……不能只交给骑士们去处理吗——?」
  她也知道他会回答什么。
  所以菲立欧困扰地笑了。
  他当然可以把事情只派骑士们处理,但他却不想做这个选择。
  「我跟丽莎琳娜有过约定,要好好保护她——虽然我们分开行动,但我不能爽约,而且也跟杰拉得元首谈好交易了。」
  乌路可悲伤地低下头。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想阻止梅比斯。虽然不知道高司教的那封信是真是假,但如果『那件事』是真的,就不能置之不理。能作战的人若不作战,说不定这个世界就会——」
  菲立欧没有再往下说。
  聪慧如乌路可,应该可以了解这一切。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想让菲立欧去,而理由也已经沉痛地传达给菲立欧了。
  菲立欧走近她身边,把双手放在她肩上。他一靠近她身旁,便闻到一股甜香。
  乌路可抬起脸来。
  那水蓝色的秀发映着阳光,正闪闪生辉。当菲立欧凝视她的双眸——便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对菲立欧而言,这位少女是他第一个结交的同年龄朋友,而现在则是他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的人。
  当她历经阿尔谢夫内乱、一度丧失记忆,甚至就连意志都失去时——菲立欧感受到难以承受的失落感。
  就在那时,他才知道她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仔细想想——也许自己还没有把这些话传达给她知道。
  「……乌路可,把眼睛闭起来。」
  「……咦?」
  在她还来不及会意时——
  菲立欧便悄悄地把脸凑过来,吻住她的嘴唇。
  那一瞬间,乌路可吓得缩起身子。
  
  
  
  短短几秒后——
  感觉上却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后,菲立欧才把脸抬起来。
  乌路可羞红了脸,眼里浮现泪光。
  她边哭边对一脸困惑的菲立欧微笑:
  「……您真是太狡猾了,这么一来——我就无法阻止您了。」
  乌路可以颤抖的声音说完,便抱住菲立欧,像是要隐藏自己哭泣的脸。
  然后,乌路可在菲立欧耳边说:
  「我等您回来,请您一定……一定要把丽莎琳娜大人、西亚他们带回来。」
  她的声音在颤抖,眼泪也滴落在菲立欧的肩膀上。
  菲立欧轻抚她温暖的背,点了点头。
  如果能解决死亡神灵的问题,御柱就可以重新生产辉石,这样一来,就可以重回以往和平的日子。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让她操心了。
  不久后,随着敲门声响起——乌路可离开了菲立欧身边。
  「菲立欧大人,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莱纳斯迪以格外明朗的声调说道。
  菲立欧打开门,而伙伴们都已众集在那里。
  达古雷和拉杜卡这两位未持剑的议员苦着一张脸,他们一方面厌恶杰拉得所提的交易,同时也对不得不予以回应的菲立欧抱着相当的罪恶感。
  不过,参与这场战争是出自菲立欧自己的选择。
  菲立欧和这两位议员点头致意后,便望向留下的伙伴:
  「洛西迪·修奈克,就拜托你们保护乌路可了。」
  那位能干的商人深深地低下头,修奈克也揉着哭肿的双眼,点了点头。像是在鼓励自己般。
  「菲立欧大人,请你要小心。刚才……有类似玄鸟的影子在那个黑色半球周围飞行,不清楚那是西兹亚等人、还是北方民族的玄鸟……」
  洛西迪担忧地说道。
  一向并肩作战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则是跟随在菲立欧左右。
  「啊!连玄鸟都出动了……好不容易来到拉多罗亚,又要拼命了啊……」
  「如果能活下来我再请你喝酒。走吧!」
  莱纳斯迪叹息着,黛梅尔则斥责他,两人一如往常地对话着,而这对菲立欧是很大的鼓舞。
  当他们通过走廊、准备外出的瞬间,菲立欧回头看了乌路可一眼。
  站在那里的她强自忍耐,以清纯的眼神凝视菲立欧,轻声低语:
  「……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听见这如梦似幻的声音,菲立欧也微笑着点点头,离开了金线党的总部。
  与他一同旅行至此的王宫骑士团,已经齐聚在眼前的广场。
  除了留下来保护乌路可的人外,神殿骑士团也在其中。
  尽管这次是突然出击,但每个人的表情都没有丝毫迷惘。这些真正的骑士们不止受过训练,更历经无数实战。
  菲立欧在他们眼前跨上准备好的马,拔刀出鞘。
  那高举的白刃反射着阳光,凸显出菲立欧的存在。
  「阿尔谢夫王宫骑士团,以及吉拉哈神殿骑士团——我们出发!」
  听见这高亢而暸亮的指挥之声,骑士们也振奋地高声回应,响彻云霄的呼声,把拉多罗亚人吓了一跳。
  菲立欧拉起马的缰绳,于部队最前方领队。
  目标是死亡神灵——
  在乌路可等人的目送下,菲立欧与骑士团浩浩荡荡地进军。
  
  *
  
  在死亡神灵所制造的黑色空间深处,西兹亚等人拉起了防卫线。
  研究设施周边已经完全没有人迹,异常变化一出现,无关的人们就已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
  半球中虽已化为会让人陷入不安的微暗世界,但不可思议的是,视线非常良好。
  那种黑暗并非遮蔽一切光线,而是给人充满了黑色光芒的错觉。
  在那一片暧昧的黑暗中,有一个黑色块状物体飞着。
  西兹亚抬头一看,便面带微笑地迎接这物体。
  降落的是一只拥有黑色羽毛的巨鸟——也是北方民族所操控的玄鸟。
  鸟背上坐着她的伙伴晓。
  「大姐,我回来了。还没看到杰拉得的部队,但是王宫骑士团已经朝这里来了,他们的动作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快,可能是杰拉得进行了私下交易吧?」
  结束侦察任务的晓从玄鸟鸟背上一跃而下,同时如此报告。
  西兹亚等人的玄鸟现在正藏在设施之内。如果可能,也想把它们一起带去另一个世界。
  晓跑到西兹亚身边,耸了耸肩:
  「怎么办?人数还真多呢!在他们进入设施之前,我们从天上用玄鸟攻击吧?」
  「那些人不会因此而胆怯退缩的。再者,如果他们展开行动,北方民族一定也会跟着有所动作。这还真有点棘手啊!」
  如果演变成空中战,那就算想要撤退也无法撤退,神灵的警戒更会变得脆弱。
  正如在塔多姆与阿尔谢夫战争中所证明的,玄鸟用来扰乱未受严格训练的「大军」时相当方便,若对手是少数精英,则没有多大的效果。如果连北方民族的鸟也有动作,那到外面去就更加危险了。
  「那么,还是让舞姬和荷姆拉看家吧!」
  晓一脸安心的样子。自从那个叫安朱的猎人把他爱鸟的眼射瞎以来,他就一直过度保护自己的鸟。西兹亚和晓将玄鸟重新藏进大型载货马车后,回到研究设施。
  在接近入口附近、用砖瓦砌的大厅与艾美会合。
  「西兹亚大人,刚刚凡尼斯从神灵出来过……他说已经释出一些『尸兵』,所以我们可以用来防御敌人。」
  话语刚落,那些尸兵已经陆续从通往地下的通道出现。
  西兹亚眯起了眼,凝视这些无法从脚步声中感觉到生气的人们。
  「哎呀!没想到梅比斯大人还真机灵嘛!」
  她本来还在想,要光靠自己这几个人撑过几个小时。
  这时出现的尸兵,跟曾在佛尔南神殿出现过的是同一批人。
  手持短枪的老人、使短剑的女子、戴铁面具拖着巨剑的巨汉,还有使单刀剑的年轻士兵,用突刺剑的清瘦青年——都是在这个国家被捕,成了「尸药」的实验品,最后在梅比斯手下成了与操作「死亡神灵」相关实验的罪犯。
  「这些士兵会无限制地出现吗?」
  的确,在夏吉尔人阻止前,尸兵是源源不绝地从御柱涌现。而死亡神灵应该也可以办到相同的事吧!
  艾美歪着头回答西兹亚的问题:
  「可能不会喔!照凡尼斯的说法,不能在大量生产尸兵的同时对死亡神灵进行其他操作……总而言之,作业会稍微延迟,而生产尸兵也只是争取时间的缓兵之计。不过他还是准备了好几百个……」
  晓惊讶地吹了声口哨:
  「那就是大姐你说在佛尔南看过的那个吗?这还真惊人啊,突然增加了好几百个帮手。希望不要是乌合之众就好了。」
  那些尸兵并未袭击西兹亚等人。
  他们像是遵守某人的命令般,茫然地陆续走出设施,人数虽多,但其实行动看来还不足以抵挡对手。
  在佛尔南见过的尸兵,身手应该比他们更好。
  「……那个真的有用吗?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
  「等身体暖和后,他们的身手应该可以更加俐落才对。还有,他们会把服下尸药的人判断为伙伴……所以不会讨伐同志,也不会攻击我们。」
  听到艾美这样回答,西兹亚不禁笑了出来:
  「这样啊!『那个』跟在我们本质上是『相同』的啊!」
  「别闹了,大姐,这种玩笑我可笑不出来。」
  晓生气地说着,西兹亚则是像对孩子般轻抚他的头,同时一行人穿过了尸兵的队伍。
  他们的目标是关着来访者的牢房。
  那些来访者既是人质,也是诱饵,梅比斯已经允许西兹亚随意加以利用。
  反正既然要利用,就要发挥效果。
  (没想到会跟那位王子纠缠了这么久——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西兹亚一想到这,就嗤嗤地笑了。
  她绝非讨厌那位菲立欧王子。
  他阻挡了西兹亚所协助的雷吉克、加尔拜这些人的野心,虽然身为王室中人,却来到拉多罗亚这个国家,实在是个怪人。
  如果菲立欧再年长个几岁,说不定能跟她发展出有趣的关系。
  艾美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开心的西兹亚:
  「西兹亚大人,您怎么了?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是吗?也许是吧!艾美,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好好招待客人。」
  晓嗤之以鼻:
  「什么招待,我们也是拼了老命啊。王宫骑士团的那些人现在几乎人手一把神钢制的剑吧?那还真难对付。杰拉得的士兵还没到,但邦布金那些来访者可能会来……看来那些尸兵只能稍微阻挡他们一下子了。」
  「不,也许不是如此。」
  艾美小声地说。
  西兹亚和晓边走边望向她。
  「……凡尼斯刚才说,送到佛尔南的尸兵是以量产速度为优先,运送的时期也超过半年,所以品质很差。而送到吉拉哈的尸兵虽然比较少,跟本人比起来还是较弱——不过这次,梅比斯大人已经习惯『死亡神灵』的操作方式了,作法跟以往有点不同……」
  「……不同?」
  在西兹亚眼中,那些尸兵并没有什么不同。晓也歪着头,轻敲着较矮的艾美的头。
  「有什么不同?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在发呆,跟你与大姐一起洗澡时的表情一样。」
  看到晓那种戏嘻的态度,艾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才不想告诉用这种态度说话的你呢。」
  「啊……这么骄傲啊!真是个小鬼头……」
  西兹亚打断了晓插话道:
  「那么,艾美,你就只告诉我吧!这样就行了吧?」
  说着便将自己的耳朵凑上前去,艾美也开心地以极微小的声音说了几句。
  「喂!你是来真的啊?那种像小鬼才会做的事……」
  西兹亚不管按住额头傻眼说道的晓,从艾美口中听见那个「事实」。
  那对西兹亚而言也相当出乎意料。
  「嗯……原来是这样啊!」
  这时晓对露出一脸理解表情的西兹亚问道:
  「大姐,她说了什么?」
  「啊!西兹亚大人,您不可以跟他说喔!」
  艾美立刻提醒她,晓则是露骨地啧了一声:
  「这又不是在玩游戏,混帐!分享情报是很基本的事吧!」
  「不管你知不知道,对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微笑地看着这两个人像孩子般地斗嘴,西兹亚轻抚着艾美的头:
  「当然,我可以对晓保密。不过——晓,总之王子那批人马多少会陷入苦战,我们也可以乐得轻松。」
  「啊啊?唉!你们两个女人去说悄悄话好了。真是的——」
  西兹亚则突然从闹起别扭来的晓身后抱紧了他的手臂。
  晓立刻脸红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脾气别这么拗嘛!等到了那个世界,我再告诉你。艾美,这样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晓,看你一脸色眯眯的!」
  这次艾美的眼神充满了不满,晓则是焦急地板起脸孔:
  「啊……大姐你也快点放开我啦!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被敷衍过去。」
  「哎呀!你在害羞啊?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在某些奇怪的地方会表现得很孩子气。」
  西兹亚一边回想起晓小时候的模样,一边在他耳边低语。
  闹着脾气的晓不再说话,但也没有挣脱西兹亚的手。
  他们就这样走着,这时伙伴吕岳从关着来访者的牢房露出脸来。
  看到西兹亚与晓手勾着手,他便露出苦笑:
  「咦?你们在做什么呀?」
  「这跟你无关。不说这个,我们要利用来访者。敌人来了。」
  晓的声音高了八度。吕岳则是一边摸着胡须,一边跟西兹亚再次确认。
  「就是这样,要请其中一位出来。丽莎琳娜,你在听吗?你『心爱的人』好像来救你了喔!」
  如此说着的西兹亚窥视牢房内,而那个黑发少女则报以凶恶的眼神。
  在隔壁牢房的穆司卡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差没说出「我早就料到了」而已。
  现在丽莎琳娜的手上没有手环。没有了手环,她只不过是个运动神经较好的小姑娘而已。
  「菲立欧他……来了吗?」
  「是呀!他是来救你呢?还是来阻止神灵呢?又或者是两者都有……这我没办法判断,总之因为如此,所以要把你当成人质以防万一。」
  西兹亚以眼神示意,吕岳便打开了牢房的锁。
  西兹亚取下系在腰间的绳索,将丽莎琳娜的双手捆绑起来。对没有手环的丽莎琳娜来说,就连这么简单的绳索,她也无法轻易地解开。
  丽莎琳娜心有不甘地凝望着那绳结,西兹亚悄悄地说:
  「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把菲立欧大人带去『那个』世界,不就可以独占他了吗?」
  「——请别说这么看不起人的话。」
  丽莎琳娜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她的眼神之锐利,连艾美都全身一震,还举起了手上的短剑以防她加害西兹亚。
  西兹亚以眼神安抚这个可爱的小妹,苦笑着说:
  「你还真是个认真的女孩呢!不过这种个性可是会吃亏的。你不想要独占菲立欧大人吗?」
  「对现在的我来说,菲立欧和乌路可大人的关系更为重要。」
  西兹亚对这回答耸了耸肩,并把绳索的一端交给艾美。
  「吕岳,这里交给别人来看管,你跟我一起来。还有,穆司卡,要是你逃跑了,丽莎琳娜和西亚的下场都会很惨……这你知道吧?」
  「知道。帮不上忙的我是不会行动的。」
  穆司卡交叉手臂,硬是挤出这些话。
  「……丽莎琳娜,你一定要冷静。」
  「……好。」
  丽莎琳娜点点头。西兹亚则是在她眼里看出些许危险的光芒。
  但是西兹亚不觉得丽莎琳娜和穆司卡现在可以做些什么,就算可以,也都是无谓的抵抗。
  只要有丽莎琳娜在眼前,就能够阻止菲立欧及其手下的行动。
  接下来只要以晓的风刀狙击,不用冒什么危险,就可以处理掉那些人了。
  (就算是这样……梅比斯和凡尼斯到底在神灵中做「什么」呢……)
  出于好奇心地想着这个问题,西兹亚进入迎接入侵者的备战状态。


  
  
  六十一.错乱齿轮交织的世界
  
  那是个异常的空间。
  「……凡尼斯,接下来,你钻进眼前那扇门。」
  梅比斯的声音不知自何处响起。
  不久前,凡尼斯才刚出去向艾美转达梅比斯将送出「尸兵」的消息。
  接着再次回到神灵内部的凡尼斯,却迷了路,现在他正依照梅比斯的话移动。
  (这里是怎么回事——)
  凡尼斯略感不快地环顾周围。
  周围空无一物,让人有点心生胆怯。
  空间内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充斥。
  明明可以行走,脚下却没有踩在地面上的触感。
  明明应该有重力存在,但身体却有仿佛飘浮在半空中的不协调感。
  明明有光线,却什么都看不见,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知道「有某种东西存在」。
  凡尼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无法理解的梦中迷路。
  现在也是一样——虽然梅比斯说「你眼前那扇门」,凡尼斯却不知道门在哪里。
  「哪里有什么门啊?」
  凡尼斯出声问道,梅比斯便屏息笑道:
  「看不见吗……?那表示你心中还有某种迷惑。这样吧,你看右边!」
  凡尼斯依梅比斯的话转头一看,发现黑暗中开了个可供一个人通过的洞。
  周围明明没有墙壁,空中却突兀地开了那个「洞」。
  「你钻进那个洞,来我这边。」
  「……还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虽然嘴上抱怨,凡尼斯还是钻进了那个洞里。
  洞里并不是黑暗的空间——
  而是一间家具齐全的客厅。
  在豪华灯具照明下,梅比斯坐在椅子上,将一捆捆的文件堆上有猫脚样式桌脚的桌子。
  在他身后的窗外,有一整片广阔的森林。凡尼斯只觉一阵晕眩:
  「……梅比斯,这个空间是怎么回事?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梅比斯立刻答道,同时继续在不明的文件上用印。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里是跟『死亡神灵』相连的空间,以及夏吉尔人过去封意将其藏匿起来罢了。而这个世界并不适用我们世界的常识。不——那常识只会碍手碍脚的。也罢,坐吧!」
  「你还有时间在这里悠悠哉哉的!阿尔谢夫的王宫骑士团已经来到外头了,如果他们一举攻破了尸兵……」
  「凡尼斯,在『这里』是欲速则不达喔!」
  梅比斯叹了口气。
  「这里的时间流动方式完全错乱了。不对,或许这里的流动方式才是正常的,而与这里相连的外头世界才是错乱的……凡尼斯,这里呢,是个许多世界相连、类似等待室的地方喔!」
  凡尼斯很难了解梅比斯所说的话:
  「……抱歉,我想早点回到原来的世界,你快点展开作业吧!」
  「……我现在就正在进行作业。」
  梅比斯出示手边的文件。
  凡尼斯走上前看那些文件。
  他无法阅读文件上所写的文字,不只如此——文字还陆续变化,并不停翻滚。
  凡尼斯板起脸孔,梅比斯则叹道:
  「在你眼中,我现在只是在盖印章对吧?不过那并不是我真正在做的动作,单纯是你的双眼正看到这样的『梦』——真正的我正忍受着额头的剧烈疼痛,持续使用手环对神灵下达命令,不过你看不见就是了。」
  「……我真的搞不懂。」
  梅比斯看了仿佛在呻吟的凡尼斯一眼,淡淡地笑了:
  「你还是不要试图搞懂会比较好。就连稍稍能利用『这里』技术的夏吉尔人,也没有解开『这里』的谜团。这里是谁制造出来的?又或是一开始就自然存在的空间——就连这一点都无从得知。」
  「怎么回事?这个空间不是夏吉尔人技术下的产物吗?」
  梅比斯对丝毫摸不着头绪的凡尼斯点了点头,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正在进行任何作业。
  「夏吉尔人只是发现了『这里』而已,然后他们利用这个空间让『御柱』和『死亡神灵』得以运作。说得更正确一点——『死亡神灵』可说是与这个空间相连的入口。」
  梅比斯以陶醉的口气淡淡地说道。
  「在这个世界,人的意志力具有强大的影响力。但也不到『只要许愿就可以实现』那么简单就是了。比如说,在我们的世界,人们可以捡起掉在地上的小石头再丢出去。然而,若那是巨大的岩石,光凭一个人的力量就不一定能移动它——在这个世界,所谓『心具有力量』不过就是如此。即使可以做到一些小事,一旦想做大事,还是必须利用各种『技术』。而——夏吉尔人便是或多或少地获得了那种技术。」
  凡尼斯注意到,周围的光景正一点一点地开始产生变化。
  那看起来像是客厅的空间,就像透过广角镜观看一样开始扭曲,逐渐被黑暗侵蚀。
  梅比斯坐在椅子上,那在面具下的双眼隐约发光:
  「在这个世界,可以无限制地创作物质,不只辉石、尸兵是如此,尸药也是一样——而在这个世界大量生产的东西,会透过御柱落至我们的世界——夏吉尔人就是这样利用他们的技术。总之,这是题外话。对我们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梅比斯笑道。
  眼前的桌子突然消失无踪,而梅比斯的面具下开始流出红色鲜血。
  「梅比斯!你流血了……」
  「凡尼斯!振作点,凡尼斯!」
  凡尼斯听见背后传来呼叫声。
  他转头一看,发现另一个梅比斯正跪在地上,还不住地喘着气。
  他那戴着手环的手,直到手腕都沉入脚边的地面,光看就知道他是在进行某种操作。
  那个梅比斯叫道:
  「醒醒!你在跟谁说话……」
  「……咦?」
  凡尼斯困惑极了,在他的背后,本来应该还有一个梅比斯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此时却消失无踪。
  那里已经恢复成一片黑暗。
  凡尼斯茫然地凝视那个可能是「本尊」、戴着面具的男子。
  「……梅比斯,刚刚那是……?」
  「……夏吉尔人设下的陷阱,用来迷惑接近神灵的人。我也因为上了好几次的当,白白浪费掉时间。你刚才见到假的我了吗?」
  梅比斯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问道。
  凡尼斯点点头,走到他身旁。
  ——这个人是真正的梅比斯吗——
  凡尼斯突然这么想。
  「在这里很容易见到梦境或幻觉。你别怕,只要好好保持自己的意识,想着『我想回那个世界去』——这样就够了。你这个想法会帮我很大的忙。」
  「……你是说……在这个世界,意志力会发挥影响力是吗?」
  凡尼斯反复玩味刚刚那个假的梅比斯所说的话。
  梅比斯以一只手打开手环的盖子,将新的辉石填入其中,同时浅浅一笑,疲倦地说:
  「我只希望你的意志力可以发挥确定方向的功能。一般来说——以人可以发挥的意志程度而言,还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法则。」
  梅比斯的背部震了一下。
  他的身体起了痉挛,手环激烈地闪现光芒。
  然后他吐着血——再次打开手环的盖子。
  他才刚放进去的辉石已经不在里面了。
  凡尼斯这才了解,为什么梅比斯需要大量辉石。
  手环原本应该不会耗费这么多辉石。
  梅比斯背部痉挛,腰间所佩带的突刺剑剑鞘接触地面,并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个空间的法则是——『辉石能强化意志力』——所以我为了在这个空间对神灵下达命令,便需要可以将辉石力量传递至外面的『手环』,与未经夏吉尔人精制的高纯度辉石。而要一一解除安全装置也需要辉石,这对我而言是很大的负担。」
  痛苦不堪的梅比斯,用像在自嘲的口气这么说道。凡尼斯俯视着他,问道:
  「我也……帮得上忙吗?」
  梅比斯无力地笑了:
  「你已经在帮忙了啊——你知道『原本的世界』,而且想回去。那种意志指引了我方向,再一下下……再一下下。」
  梅比斯以沙哑的声音低语,并弓起了背。
  这个状态下的他突然僵硬地说:
  「……阿尔谢夫王宫骑士团已经来了吗……杰拉得果然还是不择手段地想阻止我们啊!」
  现在的梅比斯,似乎能知悉某种程度神灵外所发生的事,只要在神灵所创造出的黑暗空间内部,他就能产生那种知觉。
  凡尼斯皱起眉头:
  「他们来了吗?要是尸兵能应付得了就好了——」
  「只要能困住他们就够了,况且还有西兹亚他们在。比较可怕的是……你那些伙伴。」
  「小姐他们吗?」
  「依莉丝先不提,邦布金和卡多尔他们足以击败西兹亚。如果他们来到这里……你可以跟他们作战吗?」
  过了好一会儿,凡尼斯才开口回答。
  不过,他已经不再犹豫了。
  「……我可以,如果为了回去就必须这么做……我可以跟任何人作战。」
  「那就好,不好意思,问了你这么过分的问题。」
  梅比斯一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重新将意识集中在手环上。
  凡尼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他能够和依莉丝、卡多尔、邦布金等人作战吗——
  「作战」这件事本身没有问题,但若要问「能赢吗」——老实说很难。
  以这个意义而言,梅比斯说他们「比骑士还要可怕」倒是正确的。
  这一片漆黑的异样空间中,两个男人静静地持续进行操作神灵的作业。
  
  *
  
  菲立欧等人抵达了「死亡神灵」与城镇的交界处。
  那不可思议的黑色半球形物体的覆盖范围广达好几公里,但并未破坏街道或建筑物。
  其表面一片漆黑,从外表完全无法推测内部情况。
  只不过,避难的人群可以轻易从中逃出,据他们所言,也可以自由进入内部。
  那层表面看起来虽像墙壁,却又不是墙壁。若要问那么是什么呢?菲立欧也摸不着头绪,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丽莎琳娜自御柱出现时的光景。
  只是,从外侧触摸御柱表面时,所感觉到的触感就跟外观一样坚硬——但这球体的表面却并非如此。
  在那黑色墙壁前,菲立欧先让部队暂时停下脚步。
  在场的骑士包括王宫骑士与神殿骑士,总共约有一百名——
  为了留下骑士在乌路可身边保护她,所以并非全员出动,但已几乎占了大多数。
  除了这近百位的骑士,周围还分布了拉多罗亚的卫兵,但他们其实跟一般人民差不了多少,现在更因心生畏惧而根本算不上是战力。当然,他们并不会加入战局,而是为了预防万一才在外侧待命。
  菲立欧回头望向那些骑士们,在蔚蓝天空下高声叫道:
  「眼前就是敌人的领域了!里头可能有陷阱,也可能有人埋伏。大家谨慎地进军吧!我期待你们的奋战!」
  在鼓舞士气后,菲立欧一马当先地来到神灵前。
  马匹将眼前的物体视为「墙壁」而不愿往前进,但有几个骑士们先行策马进入后,其余的马便乘势陆续入侵其中。
  菲立欧的马也进入神灵中。
  内部有点阴暗,充斥着让人不安的封闭感。
  街道还是一如往常,却空无一人到让人不免觉得无趣。也许大多数人都去避难了,否则就是都关在家里闭门不出。
  众人在这神灵所制造的空间里继续前进时,头上突然扬起一阵风。
  菲立欧抬头一望,就看见四只玄鸟。
  其中一只玄鸟降落到他眼前。
  骑士们纷纷采取备战姿势,但菲立欧却制止了他们。
  因为坐在玄鸟背上的,正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女子和剑士。
  「你到啦——没想到还真快。」
  这位银发的炼金术师以清朗的声音说,表情充满着抱歉。
  其他三只玄鸟在空中盘旋待命,这样西兹亚等人的玄鸟就无法袭击骑士。
  菲立欧省略多余的寒喧,一开口便问:
  「西瓦娜,我听过留言了,你们也要去神灵那里吗?」
  西瓦娜点点头:
  「我们是打算这样。本来以为还有几天的缓冲时间——不过我太天真了,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我们就直接进行联合作战吧?在天空的伙伴会阻挡西兹亚他们玄鸟的攻势。」
  她这个要求对菲立欧等人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好,那就拜托你们了。时间很宝贵,先快点往……」
  菲立欧话还没说完,又有另一只玄鸟从天而降。
  坐在那只玄鸟背上的老翁以严肃的口气叫道:
  「西瓦娜!那个设施已经有士兵出现了!不但正朝这边过来、数量还不少呢!现在随便算算也有三百个人!而且还在陆续从后方出现!」
  菲立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西瓦娜也呆住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据杰拉得所说,敌人应该只有梅比斯的部下,虽然他们全都身怀绝技,但顶多只有四十个人左右。
  而现在敌营的士兵竟然远远超过这个人数。
  菲立欧等人所能想到的可能性——
  (……又是那批尸兵吗……)
  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可能。
  在前往拉多罗亚的旅途中,同行的夏吉尔人就说过,虽然规模比不上御柱,但「死亡神灵」也具有大量生产物质的能力。尸药和西兹亚等人的手环,也是经由神灵所产生。
  因此神灵能制造尸兵,也就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
  (梅比斯竟然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死亡神灵」到这种程度吗?)
  菲立欧对此感到战栗,但此刻没有时间让他害怕了。
  「菲立欧大人!他们来了!」
  一位骑士叫道。
  在大马路前方——出现了一群士兵集团,他们未经整队、只是漫无章法地前进。
  占据了马路的他们背后,就是研究设施。
  「西瓦娜!我们这边是骑兵,所以会直接进行突破!就拜托你们在天空支援了!赫密特!等我们到达研究设施后,你也下来加入突袭部队!」
  没有骑马的赫密特会妨碍骑兵往设施突破。另外,如果是以尸兵、而不是西兹亚等人为对手,骑士团的人也不会比他差多少。这已经在佛尔南神殿和威塔神殿证明过了。
  西瓦娜和赫密特都点了点头,再度飞上天空。
  面对那些不知恐惧为何的尸兵,以玄鸟打乱其阵形的作战方式并不可行。但即使如此,其尖爪和利嘴还是可以当作武器。
  菲立欧朝骑士们高声叫道:
  「组成纺锤形的队形!就这样突破敌阵,往设施内冲进去!动作太慢可是会被敌人包围喔!」
  骑士们聚集起来,像支箭般一涌而上。
  那是股不论任何大军看到都会心生畏惧的气势,但尸兵们却不逃跑,而是正面迎击。
  两军的距离迅速拉近,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突破!」
  领军的菲立欧挥刀斩向尸兵,那是一个手持短枪的老人。
  然后——那股手感却让菲立欧觉得有点奇特。
  菲立欧自马背上挥下的那一刀,原本是预计要「砍断」对手老人的短枪。
  但他的刀非但没有斩断老人的短枪——反而弹了回来。
  菲立欧立刻将反弹回来的刀斩向对手的脖颈。
  随着斩断肉体的手感,老人也当场倒下,但马上又有一名手持突刺剑的年轻人飞奔而至。
  菲立欧闪过对手的突刺剑,直刺对手的胸甲。本来他手上的神钢制刀应该可以贯穿盔甲、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但是——他的刀却弹了回来。
  「菲立欧大人!这些家伙跟上次那批不一样!」
  在他身旁作战的莱纳斯迪厉声叫道。黛梅尔则是一剑砍下菲立欧未能击毙的那个敌兵首级。
  然后她忿忿不平地对菲立欧低声说:
  「这些尸兵的装备硬度不输神钢,在吉拉哈出现的尸兵也和在佛尔南出现的有点不同,但这些家伙却更加——」
  「我知道,黛梅尔你也要小心。」
  一位神殿骑士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高声惨叫。
  他的腹部被老人的短枪贯穿,自马背上跌了下来。
  看到他立刻被随后跟上的马匹践踏而丧命后,菲立欧移开了视线。
  另一位手持巨剑的尸兵又袭向菲立欧。
  那是杀人鬼贝思纳——菲立欧一刀劈下,将这名不久前才被拿来当证据逼问杰拉得的男子的手臂斩断。
  敌人攻势当场被瓦解,莱纳斯迪又从旁一剑刺向他的要害。
  「菲立欧大人!我们就这样冲进去吗!?」
  那一瞬间,菲立欧也很困扰该不该指示撤退,但若他们在此撤退,梅比斯等人应该就会先下手为强。
  何况,梅比斯若透过神灵让御柱丧失功能——那菲立欧他们也没有明天可言。
  菲立欧朝陷入苦战的骑士叫道:
  「别怕!你们肩上担负着这片大陆的命运!身为阿尔谢夫的骑士、身为吉拉哈的骑士,这都是场绝不能输的战争!前方就是你们必须开拓的路!」
  菲立欧也挥舞自己的刀,开辟起那条道路。
  他的气魄感染了身后的骑士们。
  「全军,攻击!」
  菲立欧单手握住缰绳,用力挥下刀子。
  跟随其后的骑士们,也再次用力地握住剑。
  西瓦娜等人的玄鸟在他们前方的路上降下,以尖嘴或利爪袭击敌人后,又再次飞上天空。
  在他们的支援下,菲立欧等人杀退逼近的尸兵,向前挺进。
  不久后便因受敌人包围,连后续的骑士们也开始面对后方挥剑作战,但他们的进军却未曾停止。
  
  *
  
  依莉丝惊讶地俯视那突破尸兵而前进的骑士团。
  她所在之处是空无一人的建筑物屋顶。
  三位来访者以潜入设施为目的而来到此处。
  「……就算是凭力气蛮干,也还真惊人呢!难怪拉多罗亚人会用『蛮族』这个字眼形容他们。」
  听见依莉丝这讽刺的话,一旁的邦布金抿嘴微笑:
  「非也。若其真为野蛮民族,便无法如此出色地作战。其充满崇高使命感、勇敢地往前赴死,其勇猛果敢之气魄,简直堪为骑士表率——正因如此,方才匹配为吾人劲敌。若尚有机会,吾人亦欲与那位金发骑士二度交手。」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们今天的对手可不是他们。」
  依莉丝责备无事生非的邦布金,又凝视着卡多尔所在的位置:
  「没有必要与那些家伙正面交锋,但我们只有三个人,所以前提是隐密行动——菲立欧王子他们在外侧引开敌人注意,对我们来说正是大好机会。」
  「唔,依莉丝哟!汝亦可安心,以吾人所见,安朱并未处于王宫骑士团之中。」
  听见邦布金那嘲弄的话,依莉丝便瞪了他一眼:
  「……我才没有在担心呢!我们先离开元首家,安朱怎么可能比我们还快?再者,这种情况下他也帮不上忙。」
  她如此断言,邦布金听了便耸了耸肩。
  依莉丝不再跟邦布金抬杠,专注思考眼前的现实。
  骑士们正尝试正面突破尸兵。
  那举动看似鲁莽,其实却很合理。
  为了更快、更确实地到达那个设施——
  他们就只是一直向前奔去。
  若停下脚步迎击,便会浪费时间。
  撤退这种选项当然不必考虑,而慎重地逐步推进亦没有益处可言。
  强行突破看似单纯,却可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在抵达设施后,为了让外出的敌人无法回到设施,也可以派骑士们设置防卫线。
  菲立欧等人在并不宽广的道路上策马奔驰,试着杀出一条血路。而依莉丝一直在凝视他们。
  真是太鲁莽了——但他们选择的却是唯一正确的路。
  「先不说尸兵……西兹亚他们的部队顶多只有三十个人。如果能想办法解决监视的人,那我们倒是可以潜入,敌人恐怕是守在神灵周围——邦布金,如何?要利用王子他们的行动吗?」
  「此乃上策,吾等锁定首领即可。然而——」
  邦布金抚摸着南瓜头的下巴:
  「对手并非省油的灯,不会让吾等直接了当地镇定首领,当然亦会对卡多尔有所提防。该如何才能攻入设施,实是最困难之处。若有个万一,吾等亦不得不成为诱饵。至少若有凡尼斯在场,便可派卡多尔出外侦察,凡尼斯与吾人强行突破——」
  在战斗方面,凡尼斯的存在具有重要意义。只要他与邦布金联手,便可以互相截长补短。
  但凡尼斯可能已经变成梅比斯的同伙了,接下来更有可能与依莉丝等人为敌。
  「……他就这么想回去吗?」
  依莉丝喃喃说道。
  有家人留在原本世界的凡尼斯,确实是会很想回去。而依莉丝也了解他的个性,就算会稍稍感到困惑,凡尼斯仍有可能为了「回去」而牺牲别人。当杰拉得指出这一点时,依莉丝本来还不愿相信,但看到凡尼斯至今还未和他们联系,此事已经无庸置疑。
  理论上,依莉丝也明白「家人」有多么地重要。
  但是,她没有「家人」。
  依莉丝一直在士官学校的宿舍接受菁英教育,因此对已故父母的印象很淡薄。而关于养父巴克莱德,老实说,她也只把他当作「长官」而已。
  听见依莉丝这个小小的疑问,邦布金点点头说:
  「依莉丝哟!汝不妨作此想,若汝与安朱各自分离于不同世界——将作何感想?」
  这个指摘令依莉丝发起火来,邦布金最近比以前更加多嘴了。
  「我才不会怎么想。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啊?嘲笑上司可不是很好的嗜好!」
  「……依莉丝,吾人并非在嘲笑汝哟。」
  邦布金突然自南瓜头下以认真的口气说道,这前后的落差吓了依莉丝一跳,让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为使汝能过正常之人生,最好是有那位少年相伴,正如丽莎琳娜需要埃尔西翁博士,又如西亚需要乌路可司祭般,亦如凡尼斯需要其家人——」
  邦布金低语道,并以穿洞的南瓜之眼望向研究设施。
  依莉丝看不见他的脸,而且还连他的脸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吾人亦甚同情凡尼斯。然即便如此,亦不能让那男人如愿以偿。吾等虽为伙伴,但事亦有可为与不可为之别。正如埃尔西翁·埃鲁选择让这个世界延续下去般——吾人也将做此选择。依莉丝,吾等且往之。欲阻止那个男人,时间所剩不多矣。」
  「咦?啊、嗯——」
  邦布金起身行动,而依莉丝就像被他拉着跑一样地跟在其身后,自民宅屋顶飞跃至小巷地面。卡多尔也跟随上来,只是并未显现身影。
  依莉丝看着邦布金边躲藏边奔跑的背影思索。
  这个讨人厌又麻烦的男子并不像穆司卡那样离开她,也没有像凡尼斯那样背叛她。理所当然听命于她的卡多尔自不待言,但邦布金是为了什么而遵照她的命令呢——即使仔细思考,她还是不明白其中原由,何况她也没有付他薪水。
  依莉丝在奔跑的同时,于后方向邦布金问道:
  「邦布金,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现在才问这个也许有点怪,但你为什么要当我的部下呢?」
  「唔?汝身为上司,竟不明白军纪乎?」
  「……我倒是不觉得你最近的行动能算是遵守军纪。」
  邦布金笑了:
  「那么,吾人便如此回答。吾人之本质恐怕乃是『表演者』,娱乐他人、使之愉悦、恐惧或是欢笑,此事让吾人感受到生存价值。虽彼时身处那个世界并非如此,但吾人来到此地后,再次确认此事。而——吾人欲使其欢笑者,汝亦包含其中。」
  这出乎意料的话让依莉丝感到疑惑。
  邦布金窃笑道:
  「吾人虽无力为之,然那个猎人少年却可使汝欢笑。依莉丝,请善加珍惜!汝于此地获得珍贵之物,若再意气用事,说不定哪天便会失去哟!」
  他的话刺痛了依莉丝的心。
  「……多管闲事。」
  当依莉丝转开视线说话时,邦布金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依莉丝也藏身暗处。
  周围响起骑士团与那批尸兵激烈打斗的声响。因为骑士团自正面进攻,造成设施侧面并没有敌兵。
  现在,依莉丝等人已逼近研究设施。
  邦布金只将他那颗大头从墙壁探出一点点到路上。
  「……邦布金,有多少人在监视?」
  「二楼窗边有两个有热能反应——然其并未注意此处,应是被骑士们动向所吸引。并非西兹亚等人,是素不相识的人。」
  邦布金那多功能的南瓜头,恰恰在此时派上用场。
  窗边的监视者恐怕也持有手环,只是他们应该无法像西兹亚他们能将手环功效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可以对骑士们造成威胁,但在卡多尔和邦布金眼中并非难以对付的对手。
  若这是西兹亚或她身旁的那些部下,便很有可能会察觉隐形卡多尔的「气息」。
  依莉丝悄悄地接触隐形卡多尔的身体:
  「两个人吗……卡多尔,拜托你了。你可以解决掉他们吗?」
  卡多尔没有回答,但这也是表示「明白」。
  那肉眼不可见的男子无声无息地穿过道路、越过墙壁,移动至设施内侧。
  只有邦布金可以透过能感热源的侦测器确认其动向。
  依莉丝屏息静待结果。
  
  *
  
  面对尸兵,发动攻击的骑士们陷入了出乎意料的苦战。
  敌人的装备具有与神钢同等级的硬度,这一点更是骑士们大大的失策。在佛尔南和威塔神殿,骑士们只要拼尽全力击中对手的身体,神钢之剑便能击碎其盔甲——但如今,神钢之剑一击中其盔甲便反弹回来。
  这必然会缩小可攻击的范围,使他们必须花更多时间解决对手。
  要是这样长久作战下去,理所当然会让骑士们更加疲惫。
  对率军作战的菲立欧而言,这战况十分严峻。
  如果对手是一般士兵,见到骑兵的阵仗恐怕就会吓得落荒而逃,但尸兵却没有这种恐惧感。
  他们若无其事地面对骑士们,毫不在乎被马匹踢中,只是不断阻挡骑士们前进的方向。
  就算骑士们劈倒了尸兵、向前挺进,敌人又会重新挡住去路。
  这打死不退的士兵如此难缠,让负责指挥的菲立欧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即使如此,骑士们仍奋力作战。
  他们挥洒着血汗,拼命挥剑,在他们的奋战下,敌人的数量也渐渐地减少。
  虽然他们非常疲倦,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
  他们跨越伙伴的尸身,浑身染血地策马前进,全心全意击倒来袭的敌人。
  这群一心向前的骑士们的身影,让指挥官菲立欧胸口一热。
  而菲立欧也注意到,他们之所以如此奋不顾身作战的理由。
  跟菲立欧一同历经许多战役的骑士们,与菲立欧之间有着强烈的信赖感。
  因此他们不会退缩。
  绝对——不会退缩。
  他们深信,只要自己能够挺进,菲立欧就一定会贯彻这份责任和义务。
  而菲立欧为了回应其信赖,便高声叫道:
  「再加把劲!马上就要抵达设施了!进入设施后,后方的人要阻止剩下的敌人回到设施来!只要十个人跟我一起来就够了!」
  看来并没有新的尸兵从设施出现,但就算这样,光是来到设施外的尸兵人数就已是骑士的好几倍了。
  骑士们已突破这些尸兵,如今在他们身后的敌人比在前方的还要多。
  如果让这些敌手也跟着进到设施里,那菲立欧等人就无法专心与西兹亚等人作战。而就算殿后的骑士们想阻止这些敌手,但他们早已疲倦不堪,根本不知道可以撑到何时。
  (我们可能很难活着回去——)
  菲立欧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这个觉悟。
  当然他无意赴死,但也无意为了苟活而「逃跑」。
  逃跑就意味着死亡,这并非仅仅意味着自己的死亡——也包含了那些在阿尔谢夫等待他的、许多重要之人的死亡。
  因此,菲立欧还是继续向前挺进。
  此时玄鸟再次飞来、降落在他眼前。
  玄鸟以尖爪和利嘴硬是将大门周围的尸兵驱散,赫密特也趁隙跃下。
  接着他就站在原地开始砍杀四周的尸兵,好让菲立欧等人顺利进入。
  他的刀像是在舞蹈般描绘出优美的曲线,一边闪避来袭的敌兵,一边确实将之解决。
  把赫密特载到地面的玄鸟又再次飞上天空,这次则要改去支援后方。
  一位骑士声嘶力竭地叫道:
  「杀出一条血路来!我们要为菲立欧大人开路!不能辜负了那些已死之人的遗志!」
  先行的骑士们一起往左右分开,抑制两边的敌人。
  「切断后援!不要让尸兵回到设施来!」
  跟在后头的骑士们一起围成一道人墙。
  在骑士们的行动下,排出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形。那曲线不久又变为直线,将设施的内侧与外侧分隔开来。
  外侧有数百名尸兵——
  内侧也有尸兵,但因为菲立欧等人已经突破敌阵,所以这里的人数并不多。
  然后,菲立欧也总算抵达设施。
  已在这里等待的赫密特,几乎已将周围的尸兵全都打倒了。
  「菲立欧大人,内部就由我来带路。根据从李布鲁曼老师口中问出来的情报,我对内部构造也多少有所了解——」
  就连菲立欧也不得不感到疲倦,但他立刻挺直了背部,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我打倒梅比斯后就立刻回来!在那之前,你们要想办法撑住这里!」
  菲立欧对留下来的骑士们叫道。
  这群骑士们形成防堵敌兵的人墙,纷纷叫道:
  「请把这里交给我们!这种敌人不算什么,您不需担心!」
  「菲立欧大人,您也要当心!」
  在这种情况下,骑士们仍硬是逞强着,而他们的声音让疲倦不已的菲立欧又振作起来。
  王宫骑士和神殿骑士现在全都赌上了性命。
  跟突击前相较之下,骑士的人数明显地减少许多,不知已有几个人丧命——菲立欧等人还无暇关心此事,便跑进了设施中。
  莱纳斯迪、黛梅尔和其他数位骑士也跟在他身后。
  莱纳斯迪身上沾染了敌人的血,金发几乎变成咖啡色了。
  而黛梅尔原本就黝黑的肌肤显得更黑,手上的神钢之剑也脏污不堪。
  其他骑士也看起来累坏了,但没有任何人抱怨。
  包含留在外面阻止尸兵的人在内,他们现在只有一股信念。
  菲立欧也是被这份信念所支持而勇往直前。
  他通过设施的宽阔入口,来到了一个类似大厅的场所。
  此时他那越过先行骑士肩头的视线中,突然瞥见一道白光。
  菲立欧冷不防抓住骑士的肩膀:
  「敌人来了!」
  高声叫着的菲立欧一把将他推开,同时有把短剑飞射而来并掠过身旁。
  接着又有数把短剑飞至周围,但因菲立欧出声而心生警戒的骑士们也各自滚倒闪避。
  凝眼望去,房间深处陆续出现了一些黑色装束的男子。
  这些人肯定都是西兹亚的部下。
  出现的十几名暗杀者全都戴着手环,其中甚至有人的手环已延伸出光之刃。
  「菲立欧大人,那是来访者的……!」
  莱纳斯迪板起脸孔。
  那些手环和丽莎琳娜、穆司卡所使用的武器大略相同。虽然性质有异,但西兹亚会使用手环,曾袭击阿尔谢夫舞会的晓、艾美和梅比斯也都使用手环。
  既然对尸药具有耐药性的不只他们——那还有可以使用手环的人也算合情合理。
  敌人一字排开,其中有一名体格特别魁梧的男子。
  那个满面胡须的男子以身体挡住了通往深处的通路,这时不知为何开心地笑道:
  「没想到你们可以正面突破那批尸兵。我虽然曾听说过——骑士的忠诚有时可以克服恐惧,原来如此,了不起。当时保卫国境线的那群秘密行动分子也是一样,阿尔谢夫士兵的品质都相当出色,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哪!」
  听见他这赞誉之辞,让菲立欧的眼神更加锐利。
  与塔多姆作战时,在国境附近袭击暗中活跃的苏菲亚等人的,似乎正是这群西兹亚的部下。
  菲立欧听说,当时苏菲雅的士兵还以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以保护主人逃走。
  『这些家伙——就是那时的仇人!』
  菲立欧用力握紧了沾满血迹的刀。
  赫密特悄悄地说:
  「……菲立欧大人,根据我们从李布鲁曼老师那里所获得的情报,通往地下的通路,只有那些男子堵住的通路而已。除了突破外,没有其他路了。」
  菲立欧听了此言,点了点头,举起刀瞪着对手:
  「我们有事找梅比斯,请你们让开。」
  预测着对手的答案,菲立欧凶恶地喝道。
  那位巨汉则是笑眯眯地牵动嘴角:
  「你们曾在舞会和梅比斯大人对峙吧?为了礼貌起见,我也该报上姓名,我叫吕岳——昨晚把丽莎琳娜和穆司卡抓起来的也是我。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他们关在哪,怎么样?」
  那位男子堂堂地拍了拍厚实的胸膛,菲立欧则察觉这是敌人的计谋。
  眼前的男子乍看之下虽然粗暴,但眼神却奇妙地很有理性。
  菲立欧察觉——吕岳是想把他的注意力从神灵转往丽莎琳娜等人。
  然而就算菲立欧看穿了敌人的计策,但还是被丽莎琳娜的名字给影响到,这也是事实。
  菲立欧强装冷静,对骑士们下达号令:
  「小心敌人射来的武器!可能有弓兵潜伏。」
  「我们可没有弓兵啊!这是男人之间的正面对决。少年,如何?要不要跟我单挑啊?」
  这名叫作吕岳的男子双拳互击,向前走来。
  菲立欧无意回应。对手这个举动很明显地是要拖延时间。
  赫密特摆起架势:
  「菲立欧大人——我来打头阵。」
  可能是担心在外作战的骑士们已很疲劳,赫密特率先飞奔而出。
  他迅速地奔向吕岳,将神钢之刀打横、踏出了一步。
  面对这常人根本看不清楚的斩击,吕岳站着迎敌,他并未持有手环以外的武器,看起来也不像有穿戴神钢制铠甲。
  正当赫密特以足以斩断胴体的气势挥出刀的那一刹那——吕岳猛然低吼一声。
  锵!高亢的声音响彻了大厅。
  然后,吕岳淡淡地笑道:
  「……如果不是我当你的对手,恐怕就要被一刀两断啦!」
  当赫密特的神钢之刀劈中他身体的瞬间,就遭某种东西强而有力地反弹回来。
  赫密特茫然地收刀,男人则是出拳攻到他面前。
  在后方观看的菲立欧,背上不禁一阵战栗:
  「赫密特!快闪开!」
  从吕岳手上的手环放射出「肉眼看不见」的冲击波。
  赫密特凭瞬间判断跃向后方,却仍在半空中吃了一记看不见的攻击,飞到菲立欧脚边。
  「唔……!刚、刚才那是……?」
  赫密特似乎是在瞬间以手臂护住自己,才不致受到致命伤。他瞪了吕岳一眼,同时以脚跪地、重整态势。
  吕岳浑如恶魔雕像般伫立,好整以暇地回望着菲立欧等人:
  「——就是这样,神钢之剑也伤不了我。你们想打倒我、突破此处,应该会很费工夫……怎么样?要不要掉头回去啊?」
  吕岳嘲弄地说着,其他暗杀者也在其背后举起手环。
  菲立欧咬紧了牙关,身旁的莱纳斯迪小声地说:
  「……菲立欧大人,看起来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打败那些家伙。而且这人数也相当危险——」
  黛梅尔也点点头说:
  「是的。请您先跟赫密特大人冲过去,由我跟莱纳斯迪来挡住那些家伙。」
  吕岳苦笑:
  「你们恐怕办不到吧?结果只会害部下送命,奉劝你们……」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
  「非也非也,若他遭人轻视,吾人亦颇困扰哪。那位骑士可是曾与吾人不分轩轾的剑士哪!」
  这宛如吟诵诗歌的声音自旁边通往二楼的楼梯响起。
  菲立欧回过头仰望,便看见了那优雅伫立在楼梯上的南瓜头——
  来访者邦布金从楼上朝菲立欧挥了挥那细长的手臂说:
  「王子哟!别来无恙。吾等亦前来阻止神灵,然不通过此处则无法到达楼下。恕吾人冒昧,汝可与吾等站上同一战线乎?」
  他问得太过突然,让菲立欧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吕岳则是露骨地皱起眉头:
  「你果然也来了啊——在楼上的那些监视者怎么了?被『卡多尔』那个家伙解决掉了吗?」
  邦布金在南瓜头下笑了,他似乎无意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他俯视菲立欧,突然歪着头说:
  「看来无法获得汝之答案,但事出紧急,且让吾人擅自做出失礼之举。」
  邦布金高高跃起。
  他直接飞跃落至大厅,稳稳地屈膝着地,然后又像弹跳般向前奔去。
  他穿过摆好架势的吕岳身边——斩杀了其背后的两名暗杀者,接着再向前奔去。
  菲立欧没有放过邦布金所创造出的瞬间机会:
  「赫密特,过来!莱纳斯迪、黛梅尔!你们就负责阻止这些家伙!」
  菲立欧高声叫道,同时向前奔跑。
  「小子,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你过去!」
  吕岳以根本不像他那庞然身躯应有的高速,前去阻挡菲立欧的去路。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一起挡在菲立欧身前。
  莱纳斯迪手上的神钢之剑、与黛梅尔所持的神钢突刺剑,分别袭向吕岳的身体。
  吕岳怒喝了一声,将两把剑弹开,并将手环袭向欲从左侧穿越的菲立欧。
  那看不见的冲击就是由此产生。
  菲立欧并没有退缩。
  而是用力一蹬石砌地板,屈身宛如燕子般飞向前方。
  有某种东西掠过他的头部后方。
  吕岳呻吟了一声,当他的注意力被菲立欧吸引时,赫密特也自另一方穿越。
  有一名身穿黑色装束的人站在比吕岳更后面的地方,菲立欧也曾见过此人。
  戴着眼镜、瘦长的身材——他就是曾经在塔多姆战役中搭乘玄鸟的男子。
  他的手环被丽莎琳娜称为「风刀」,正是用来射出看不见的风之刀。
  「赫密特!当心!那家伙会把风化为刀刃射出来!」
  菲立欧曾听丽莎琳娜说,风刀在近距离下就没有效果,其飞行轨道也只能直行前进。
  菲立欧观察晓手臂的动作,以闪过他所射出的风刀。
  晓的风刀被菲立欧闪过,万分焦急地叫道:
  「吕岳!你在做什么?好好挡住敌人啊!」
  「你再抱怨,我就连你一起打!」
  不知为何,让菲立欧和赫密特穿越过去的吕岳竟然笑了。
  他弹开两位骑士的斩击,在跑开的菲立欧与赫密特背后叫道:
  「少年!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面,你一定要好好跟我打一场喔!」
  在卑鄙的暗杀者中,这个男人的气质似乎特别与众不同。
  「莱纳斯迪,我一个人来挡住这个男人!你去对付那个拿风当武器的家伙!」
  黛梅尔叫道。
  「……你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叫我去对付难缠的对手啊?」
  莱纳斯迪虽然发着牢骚,但动作还是很快。当吕岳在防守时,行动便会停止。招数的黛梅尔应该比较能有效率地进行攻击。
  菲立欧突然对只交给骑士们去抵挡敌人感到有些不安,但莱纳斯迪对他叫道:
  「请菲立欧大人和赫密特大人放心前进吧!等我们打倒这些人,也会随后跟上!」
  莱纳斯迪立刻斩向晓。
  黛梅尔也举起突刺剑杀向吕岳,两个人各自对付起特别强大的暗杀者。
  而接着出现在菲立欧和赫密特眼前的暗杀者们,则由其他骑士们对付。
  大厅陷入一片混战,前不久的胶着状态仿佛像在骗人。
  神钢之剑与手环刀刃相交,一方是为了入侵,另一方则是为阻止其入侵,双方疯狂而激烈地相互冲突。
  这些骑士在王宫骑士团中武艺特别高强,他们由团长威士托亲自选出,将担任菲立欧护卫的任务托付他们,因此都拥有强烈的使命感。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往前冲了!」
  菲立欧将身后的敌人交给属下,带着赫密特追向先行离开的邦布金。
  就在通道再往前一点的地方,有着通往地下的楼梯,而邦布金已经突破了那扇门。
  极为湿润的空气自黑暗的深处流出,菲立欧从这股湿润的风中微微感到血腥味。
  那恐怕是来自前一晚闯入的无名氏们的血。
  菲立欧并不了解在敌国从事谍报活动有多困难,但他稍稍知道,无名氏这些人经常是抱着必死的「觉悟」作战。
  而菲立欧即使是在继承其遗志这层意义上,也要阻止在前方的梅比斯。
  菲立欧等人跑下简易楼梯,朝稍冷又微暗的钟乳石洞深处奔去。
  菲立欧一边跑,一边问身旁的剑士:
  「……赫密特,刚才邦布金是真心要加入我们吗?」
  赫密特略略歪着头:
  「与其说他是想加入我方,不如说他也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吧?在我跟西瓦娜刚抵达拉多罗亚时,曾在广场上见过那个男人,那时他正在表演某种技艺给那里的孩子们观赏——虽然我看不见他在南瓜头下的表情,不过他似乎很开心。」
  菲立欧沉思着。
  那个南瓜头是杀害他父亲、大哥的仇人,虽说那是他在「升华」时所做的事,并非出于本人的意愿,但他依然是罪人。
  只是邦布金也有恩于菲立欧,他曾从神殿骑士里卡德手中救了丧失记忆的乌路可,因此确实也令人难以憎恨他。
  邦布金若是敌人,菲立欧便想打倒他——但若他加入我方,菲立欧便可与他携争手作。
  「赫密特,快点。在神灵周围的警戒应该最为森严,就算那邦布金再厉害,光凭他一人之力也有极限。」
  他认为卡多尔应该也同行,但至少在邦布金现身时,菲立欧并没有感觉到卡多尔的存在。
  不久后,两个人就看到了那钟乳石洞深处的宽广空间。
  在一直线上,他们也看见了先一步前去的邦布金背影。
  而在他的正对面——
  菲立欧发现了「她」的身影——
  「……丽莎琳娜!」
  他不禁出声叫道,那声音在钟乳石洞里回响了好几次。
  一身黑色装束的暗杀者拿着刀剑抵住丽莎琳娜,她嘴里咬着东西,脖子又被勒住,丝毫发不出声音。
  
  
  
  而站在其面前的西兹亚,正面带微笑地迎接邦布金与菲立欧等人。
  在宽广的空间入口,邦布金一跃而起。
  即使丽莎琳娜成了人质,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的义务。
  邦布金飞身跃入周围的暗杀者中,当场立刻血沫横飞。
  由邦布金的手腕所延伸出来的光之刃优雅而迅速,技巧之熟练,与西兹亚的那些部下不能相提并论。
  那不由分说的气势,就连等待已久的西兹亚等人也大为吃惊。
  「这位南瓜头还真是身手迅速啊——!」
  西兹亚叫道,并将从手环伸出的光之线像鞭子一样挥出。
  西兹亚的手环似乎无法延伸光之刃,但她所拥有的战斗技术却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个弱点。
  西兹亚的光之线对准邦布金的手臂袭来,邦布金则为了闪开攻击而飞身退至后方。
  然后他再次以箭在弦上之势飞身向前。
  他有如野兽般行动,而西兹亚正在他的行进线上。
  两人沉默地激烈冲突。
  西兹亚以神钢制短剑防守邦布金手环的刀刃。
  同时,延伸出来的光之线则蠢蠢欲动,伺机缠上邦布金的脚踝。
  邦布金立刻向上一跳,一蹬墙壁,逃向相反的方向。
  经过这番交手,菲立欧等人也赶到了他们所在之处。
  这是个天顶很高的蛋形空间。
  脚下很平整,比想像中还要宽阔。
  菲立欧大致确认了一下周围,这里有丽莎琳娜、西兹亚及约十位暗杀者部下——其后方还有一根黑色圆柱。
  这根圆柱的高度约人身高的两倍,宽度则约有人双手张开的长度。
  它像极了神殿的「御柱」,只是大小完全不同。
  「菲立欧大人,『如果你们还想要丽莎琳娜的命』,就请停下脚步。」
  西兹亚先发制人地说。
  邦布金也暂时停下了脚步,他与西兹亚正面对立,像是在相互窥探彼此的空隙。
  嘴巴被塞住的丽莎琳娜正激烈地挣扎着。
  菲立欧大致可以猜出来她想说些什么。
  若非「你不要管我,放手一战吧!」就是「这是陷阱,你快逃!」
  而就算丽莎琳娜亲口说出来——菲立欧也无意这么做。
  西兹亚好整以暇地微笑:
  「看来在上面的晓和吕岳他们已经成功地挡住了那些骑士了呢!光凭你们三个人——不,还包含藏身某处的卡多尔,你们想光凭四个人便想攻下此处,会不会太鲁莽了啊!」
  那不知是否身在此处的透明男子,对西兹亚等人而言也是必须加以防范的对象。
  「西兹亚,放了她——」
  菲立欧杀气腾腾地说道。
  一看见被俘虏的丽莎琳娜,菲立欧就再也无法平心静气了。赫密特担心地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菲立欧大人,冷静一点。丽莎琳娜大人的性命虽然要紧,但我们的目的是要阻止梅比斯——丽莎琳娜应该也希望如此。」
  「……这我明白,可是——」
  菲立欧咬紧了牙关回道。
  看他这样,西兹亚便嗤嗤地笑了起来:
  「菲立欧大人。如果你率领王宫骑士团撤退,我们等一下也可以放了她。在世界灭亡之前,我想你们还有时间亲吻一下——如何?」
  菲立欧当然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邦布金大笑道:
  「噢——王子哟!汝可记得吾人日前所言?」
  这个戴着南瓜、异想天开的疯狂男子,恰好站在西兹亚等人与菲立欧等人中间,他大大地将双手一摊:
  「正是。人之身无法保护一切,总有一天要舍弃其一——当时乃是将乌路可司祭与丽莎琳娜置于天秤两端,汝无法看出天秤倾向何端,嚷着要保护双方。如今置于天秤两端者,一端为丽莎琳娜,而另一端乃是此世界之命运——那么,汝将作何选择?」
  被这么一问,菲立欧便用力地握住了刀柄。
  他当然明白,以理性思考,他应该选择后者。
  但是从感情面出发,保护丽莎琳娜也是他现在的希望之一。
  菲立欧还刀入鞘,赫密特则屏住气息,而西兹亚等人眯起了眼。
  然后,菲立欧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也明白,只是,虽然明白——」
  丽莎琳娜并未自杀,这就是说她还尚未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菲立欧无法放弃——这样的她。
  自己之所以持剑的理由就在于此。
  他在小时候曾问过「强的意义为何」,老师威士托的答案是——
  『所谓的强,就是不输给任何人;不必留下遗憾,也不需要屈服于无理的暴力,可以轻而易举地照自己所想的去做——』
  那也就是「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之意。
  菲立欧刚开始学剑时,满心只想着要追上威士托。
  但现在则不同。他是为了保护故国、伙伴,以及重要的人,才习剑至今。
  ——菲立欧看着与丽莎琳娜之间的距离。
  只要挟持她的暗杀者在挥动其短剑之前,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就够了。
  如果对方没有那一瞬间的犹豫,那菲立欧便没有十足的把握救人,但西兹亚原本的目的就是要「争取时间」。一旦轻易杀死人质,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西兹亚等人明白,只要丽莎琳娜活着,菲立欧就会烦恼该怎么行动。
  而更有利的一点是——
  站在菲立欧与丽莎琳娜之间的邦布金,让「对手看不见菲立欧」。
  菲立欧并不清楚这是邦布金故意帮助他,还是偶然的结果?
  虽然不知道,但菲立欧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邦布金,我的回答是——跟上次一样。」
  菲立欧轻声低语,同时拼尽全身力气蹬下一脚。
  他的速度快到就像身体瞬间消失般——
  菲立欧有种周围的时间都停止的错觉,以最短的正面距离,一口气朝丽莎琳娜逼近。
  他掠过邦布金身旁,紧紧握住自己才刚收入鞘中的刀。
  他在拔刀出鞘的那一瞬间用尽力气、在刀尖出鞘的同时——对准目标出手斩击。
  那刀刃宛如菲立欧手臂的延长,丝毫不差地斩向他瞄准的目标。
  抓住丽莎琳娜的那名暗杀者,其持有短剑的手臂斜飞向半空中。
  菲立欧以比起那手臂喷出来的血更快的速度,一把抓住丽莎琳娜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拉过来。
  这一瞬间的强硬手段,让丽莎琳娜茫然地瞪大了眼。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就连被菲立欧斩飞一条手臂的暗杀者,也没有立刻察觉自己受了伤。
  在他口中发出惨叫声之前,菲立欧已往对手胸口刺出阻止其反攻的攻击。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若以时间来说,那是不到几秒钟、甚至不到一秒钟之前所发生的事。
  菲立欧抱紧了丽莎琳娜的肩膀,立刻重新举起手上的剑。
  在那名男暗杀者倒地后,西兹亚等人才总算反应过来。
  「什……」
  在西兹亚背后的少女暗杀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地看着菲立欧。
  在场的指挥官西兹亚则是眯起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菲立欧慎重地退了几步,拉开与敌人的距离。
  「……嗯,此举实乃出类拔萃。」
  邦布金低低地呻吟道。
  「汝若想保护难以保护之物,便必须变得格外强大——如今汝已有此资格。适才之举堪称神乎其技——」
  不理会邦布金的赞美之辞,菲立欧动手割断绑住丽莎琳娜双手的绳索。赫密特走到他身边,守护着他身后。
  「难得抓到的人质,却发挥不了人质效用啊……」
  西兹亚叹息道,并搔了搔头。
  其他暗杀者也终于回过神来,一字排开包围住菲立欧等人。
  危机还是没有解除。不过,菲立欧这时却不可思议地觉得很安心。
  他救回来的丽莎琳娜身子很温暖,感受得到生命的跃动。
  怀中的她还活着,这件事对菲立欧而言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丽莎琳娜,你没受伤吧?」
  「啊……没、没有——」
  虽然还是一脸惊魂未定,但丽莎琳娜自己拿掉了堵住嘴的东西,然后仰望菲立欧。
  菲立欧还没有时间抱紧她,便以刀尖对准了敌人。
  梅比斯就在那神灵之中——如果菲立欧不突破西兹亚等人的保护网,便无法前进。
  「邦布金!刚才你说要跟我拉开共同战线,是认真的吗?」
  南瓜头猛然点点头:
  「对手人多势众,吾等必须携手合作,方能达成目标。」
  邦布金放低了身子,双手举起光之刃。
  「……丽莎琳娜哟!汝可自菲立欧王子所击倒的暗杀者身上回收手环,吾人将给予掩护。」
  他这么一说,丽莎琳娜才注意到,她蹲在被菲立欧砍下的手臂旁。菲立欧等人则围起了人墙掩护她。
  被逼急的西兹亚等人纷纷射出短剑,却都被赫密特和邦布金挡掉了。
  「艾美!」
  那位被西兹亚呼唤的少女部下,举起了自己的手环.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上,袭击莱纳斯迪和黛梅尔等人的雷击——菲立欧也已听闻此事。
  「邦布金!会有雷击过来!」
  「嗯,吾人明白。」
  邦布金拾起暗杀者射来的短剑,抛向少女。
  丽莎琳娜趁敌人心生畏惧的瞬间,将敌人掉落手臂上的手环取下,戴上自己的右手上并往旁一滚。
  菲立欧等人察觉此事,也警戒着对手放出雷击,暂时分散开来。
  而西兹亚的那批部下却并未袭向分散开来的他们。
  邦布金、赫密特、丽莎琳娜、还有刚刚才展现穿越西兹亚等人速度的菲立欧——
  这些人的实力个个都在暗杀者之上,西兹亚等人人数虽多,但其目的在争取时间,因此无意特地进攻。另外,不知在何处屏息以待的卡多尔,肯定也是西兹亚等人必须小心行事的理由。
  另一方面,菲立欧等人在对手表现出待战的姿势之际,仍旧被逼得不得不采取行动。
  在互相瞪视了几秒后——
  突然有人影自形状极为类似御柱的「死亡神灵」中浮现。
  『是梅比斯吗…………』
  但结果跟菲立欧所想的不同,从侧面像渗出般出现的,是那位有着一头银发的俊美青年。
  来访者凡尼斯看着菲立欧一行人与西兹亚等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梅比斯说得没错啊——抱着必死决心的人们实在非常恐怖啊!」
  邦布金听了此言便笑道:
  「非也。凡尼斯哟!吾等并非前来赴死。吾等之所以作战,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让这个世界被毁灭。比起坐以待毙,吾等为了生存而选择了反抗,如此而已——至少吾无意为此役送命。」
  听见邦布金这番话,凡尼斯便冷冷地望向他:
  「对不起,就算必须杀了你——我也想回原来的世界。不过,包含你在内,在这里的人如果活下来,应该也会到那个世界去吧!以被牵连进来的形式……」
  就在凡尼斯如此低语过后——
  菲立欧突然觉得一阵耳鸣,不禁皱起眉头。
  那感觉很接近在佛尔南出现尸兵前,而丽莎琳娜等人也察觉情况不对劲,变得浑身僵硬。
  然后,菲立欧在视野边缘察觉到变化的开端。
  黑暗就像开始浓缩、集中,房间里到处开始产生黑色球体。
  虽不清楚球体的数量,但几乎是以等间隔画着圆,同时一点一点地增加了密度。
  凡尼斯眯起了眼:
  「——梅比斯说他要形成力场。似乎能把接近整个研究所都传送到那个世界去。」
  他粗鲁地抓了抓银色的前发,僵硬地笑道:
  「在我们那个世界五年前所发生的『魔术师灾厄』,让一整个都市、一百多万人民都到这里来了——在这个世界,那已经是五千多年以前的事。而那些人就在此地落地生根——如今,他们就连自己的祖先来自何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菲立欧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话里的含意。
  凡尼斯凝视邦布金:
  「邦布金,『我们』要回去啰!埃尔西翁·埃鲁当时决定不回去,但我却想回去,建造此地的百万同胞在五千年前就已经死去,而我们现在正要毁灭这个地方……」
  「非也。」
  邦布金高声说道。
  「凡尼斯哟!想必汝眼中只容得下汝妻,然而吾人却无法宽宥汝之行为。吾等既然身为外来者,又怎能毁坏在这片土地之人的生活?吾人已与此地孩童约定,明日亦于那广场相见——抱歉哪!凡尼斯,吾将——」
  邦布金的身子高高地——跃起至天顶附近的高度。
  「——阻止汝。」
  随着这句话语落下的邦布金,在半空中弹开由下射向他的短剑,同时往凡尼斯眼前逼近。
  光之刃一闪,架开对方刀刃的凡尼斯退了好几步。
  邦布金随后追去,而菲立欧和赫密特、丽莎琳娜也上前支援。
  凡尼斯边逃边喊道:
  「西兹亚!梅比斯要我传话给你!『我会再送一次尸兵出来』——你们一定要再撑一个小时左右!还有,在尸兵送出的期间,将无法进入死亡神灵!」
  如此喊着的凡尼斯,像被吸入般地回到神灵之中。
  西兹亚纵身挡住还想继续追赶的邦布金,而从手环延伸出来光之线,也成功缠上了他的脚。
  邦布金站立不稳,当场跌倒。
  刺客见隙便从上方袭来。
  「邦布金!」
  高声喊道的丽莎琳娜飞身闪进那空隙,并挥舞自敌人身上夺来的手环。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解决了那位男刺客,而邦布金也割断了西兹亚手环所延伸出的光之线。
  这时丽莎琳娜焦急地抚摸手环道:
  「反应好慢……这没有做过最佳化程序吗……!」
  「当然,因为他们并未具备此技术。」
  邦布金骨碌碌地转身站了起来,交互凝视菲立欧与丽莎琳娜:
  「——王子哟!吾人有一提议。若追加之尸兵到来,则剩余之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由吾人在此牵制西兹亚等人及尸兵,汝与丽莎琳娜、赫密特则进入此神灵深处——可乎?」
  握着刀的菲立欧不禁反驳:
  「太鲁莽了!你虽然很强,但又怎么能单枪匹马地对付这么多人……」
  邦布金笑道:
  「吾人尚有『升华』此等手段,但若身边有未具识别证之伙伴,很有可能会将汝牵连其中。汝是为何而至此?还不快去!」
  菲立欧没想到邦布金会以如此认真的口气斥责自己,令他不禁咬紧了牙关。
  「吾人在此世界乃是罪人,事已至此,虽无意赎罪,然亦欲保护于这片土地生活之人。王子哟!若汝相信吾意,便先行前往。骑士们恐怕也正希望如此。」
  菲立欧下定了决心:
  「丽莎琳娜、赫密特!这里就交给邦布金,我们进去神灵里面!」
  两人迅速斩倒神灵旁的那些暗杀者。
  邦布金则是奔向想要上前阻止的西兹亚等人。
  然后,菲立欧坚丽莎琳娜同时以手接触了「神灵」的表面。
  
  *
  
  被囚禁在牢房里的穆司卡,一直在等待自己行动的时机到来。
  监视者只有一个——那人在昨夜的无名氏袭击中受了伤,并非可以作战的状态。
  西兹亚等人也许是仗着只要有人质在,穆司卡就不敢行动,又或许是认为就算他行动也无所谓——恐怕两者都是吧!
  若是现在,穆司卡便有机会逃跑,就算他手上没有手环,要折弯这种不堪一击的铁窗还是办得到。
  但是,穆司卡却刻意「等待机会」。
  他已经听闻战斗喧哗声,但还非常遥远。
  就在眼前的监视者不安地窥视走廊时——
  他的脖子却在不经意间被人一刀两断。
  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他就已经倒地。
  「……是卡多尔吗?」
  穆司卡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淡淡地说道。
  不知道为何,穆司卡肯定他们已经到了。
  几乎与此同时,铁窗也被光之刃切开。
  然后,走廊出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卡多尔,干得好!你直接去支援邦布金,我们会立刻跟上。」
  那肉眼不可见的男子迅速且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与他错身而过、出现在牢房的,正是来访者们的上司依莉丝。
  她大剌剌地抓了抓黑发,不悦地说:
  「教授,我来救你了。原则上啦……」
  她那纤细的手臂上抱着西亚,西亚似乎很害怕眼前的尸体,却并不讨厌依莉丝。
  看到这熟悉的光景,穆司卡也露出微笑:
  「……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还是伙伴吧?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依莉丝郁闷地摇摇头:
  「……凡尼斯背叛了我们——不,或许应该说只有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没有改变』。现在邦布金正要去阻止他,但应该无法说服他吧!」
  凡尼斯还有家人留在原本的世界,梅比斯恐怕就是利用这个心理弱点说服了他。
  穆司卡走出牢房,互击双拳,并立刻走到走廊上:
  「……那我们也过去吧!囚禁高司教的地方应该只隔了一个房间,只要能带他过去,就可以阻止神灵了。」
  当他与依莉丝擦身而过时,她将一对手环递给穆司卡:
  「要到神灵旁可能很困难——这是教授的手环,我已经帮你拿回来了。」
  「谢谢你,毕竟还是需要这个啊——」
  穆司卡边走边戴上手环,接着站在囚禁了夏吉尔人的房间之前。
  他奋力劈下一击便把门给破坏掉,而锁甚至留在门上。
  没有人在监视这个房间。
  房间里的高司教像是早就预料到穆司卡会来,表现得极为沉稳。
  让依莉丝在走廊等待着,穆司卡凝视着这位蛇首司教:
  「昨夜我们虽然未能成功把你救出来——但仍希望你能与我们一起前往神灵所在之处。」
  「当然,这就是我之所以在此的目的。」
  在佛尔南神殿时,当穆司卡不再跟随依莉丝,高司教就被西兹亚等人带走了。
  但听说高司教当时会前往拉多罗亚,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
  也就是说,他跟穆司卡一样,都在为了今天这一瞬间——等待自己行动的时机。
  高司教坐在椅子上,双脚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穆司卡一用力,便将那铁链扯碎了。
  「司教,走吧!这次一定要阻止神灵。」
  高司教沉默地点点头——突然,他眯起了那对金色双眼:
  「……这是——糟了。已经开始了……」
  低语的他像跳起般地自椅子站起身来。
  经过漫长的监禁生活,他的身体摇摇晃晃,脚步也有点踉呛。
  「司教,请扶着我。你说什么开始了……?」
  「教授!快来走廊!」
  依莉丝慌张地叫道。
  穆司卡抱着高司教回到走廊上,而奇妙的黑色「柱子」就出现在走廊的中央附近。
  直到刚才为止,那里都还空无一物。
  高司教凝视着那柱子,眼神飘移不定。
  「高司教,那也是神灵干的好事吗……?」
  听穆司卡这么问,高司教点了点头,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神灵已经开始准备传送了,那是御柱复制品,目的是为了搜集、整理传送范围资讯,那恐怕已经出现在这设施的各处了……梅比斯不会就这样罢休的,穆司卡大人,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前往神灵所在——」
  以一向沉稳的夏吉尔人而言,他的口气算是说得又急又快。
  穆司卡等人察觉事情非同小可,赶紧通过小小的御柱旁,走向设施深处。
  此时,依莉丝怀里的西亚突然屏住气息说:
  「穆司卡,刚才那柱子里有人……」
  穆司卡匆忙地回头一看。
  那个人的上半身已经从柱子露出来。
  而其他侧面也陆续浮现人的手脚。
  依莉丝望着这似曾相识的光景,啧了一声:
  「……尸兵!还要再增加啊……」
  被穆司卡抱着的高司教垂下了眼,就像是要回避不愿见到的东西:
  「我们要在尚未被包围前动作快,他们已经开始出现在设施各处了。这些柱子跟真正的御柱不同,生产能力低,所以尸兵出现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但『那个』出现,也就表示梅比斯对神灵的操作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我们没有什么时间了。」
  高司教的口气极为沉痛。
  穆司卡抱着司教,依莉丝抱着西亚,两人一起没命地奔跑。
  不久后,设施各处开始传来为数众多的脚步声。
  依莉丝在中途站住了脚步:
  「教授!穿过这道墙壁!那些骑士正在大厅和西兹亚的部下作战,如果击破这墙壁穿过去,就可以不通过正面大厅直接赶往地下。」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如今穆司卡已重获手环,而那堵墙壁只不过是堆砌起来的砖瓦,就算再怎么厚,也无法承受他的臂力。
  穆司卡的目的已不再是「生还」,他早已有所觉悟,只要能将高司教送到目的地让他能操作神灵,自己死也不足惜。
  所以穆司卡毫不犹豫地高举双拳。
  (邦布金、卡多尔——就拜托你们先击退西兹亚那批人吧!只要我能把高司教送到地下,马上就跟上你们!)
  穆司卡把这心愿寄托在战友们身上,同时将包围光芒的双拳挥向墙壁。
  
  *
  
  在菲立欧等人消失后的神灵前——
  邦布金独自伫立在敌人的包围中。
  有约十位西兹亚的部下想要追着菲立欧等人进入神灵。
  而邦布金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如此做——
  其中两个企图追击菲立欧等人的敌人,此时已是身首异处地倒在邦布金脚边。
  邦布金转动他那颗南瓜头,环顾他们:
  「——同为杀手,吾人对汝等不会手下留情——吾人名为邦布金,乃高揭迎接死者之灯火,在暗夜跳舞之杀戮小丑。西兹亚,汝大可上前无妨。若汝欲打倒吾人,便应将汝等性命置于天秤之上。」
  西兹亚耸耸肩:
  「其实我并不想与你交手,不过——我们也不是非当你对手不可喔?」
  西兹亚那纤细的手指指向死亡神灵。
  回过头去的邦布金见到了「尸兵」的身影。
  邦布金毫不慌张地,凝视着那些想前往这个世界的不正常之人:
  「……诚然可悲哪!原本只是单纯的五个罪人——却遭到梅比斯之流利用,明是用过即丢,却得如此增加身躯、遭人摆布。吾等来访者亦为罪人,然却未受到如此待遇。」
  西兹亚带着微笑拉开距离:
  「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啊?那些尸兵的武器已经强化到跟神钢具有相同硬度。你刚在佛尔南出现时,也跟骑士们有过苦战吧?原因就是体力耗尽——你确实很强,却不适合长时间作战。若是与『多人』为敌,你可以撑到什么时候呢?」
  尸兵们已经通过神灵表面。
  他们从表面穿出,因此西兹亚等人也已经无法进入神灵。
  连在房间里的小圆柱中,也出现了尸兵的身影。
  邦布金失望地耸了耸肩:
  「西兹亚哟!汝擅自看轻吾人——」
  「汝对『升华』技术未免过于无知。只要王子那些人不在——吾人随时可以使用这力量。不过目前时候未到,像尸兵这种没有灵魂的人偶——于吾人面前,与木偶无异。」
  接着,邦布金——
  突然踏出一步,然后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中。
  
  *
  
  将身后敌人交由邦布金应付以进入神灵之中的菲立欧等人,被那不可思议的光景吸引住了目光。
  「……丽莎琳娜,这里是?」
  被问到的少女却是无言以对,她只是茫茫地站着不动。
  神灵之中极度宽广。
  不——那或许并非「神灵之中」,而是透过神灵所连接的「另一个世界」。
  而菲立欧等人眼前还出现了星星。
  那是浮现在一片漆黑中的星空。
  但那些星星,与从地面上看见的光点不同,各自具有奇妙的色彩与图样,在自转的同时还围绕着太阳运行。
  那里有各种颜色的星星——红色的、蓝色的、褐色的、灰色的。
  菲立欧不知道那是什么,赫密特也一样。
  「别管这个了,我们去找梅比斯他们吧!要是不快点阻止他们——」
  喃喃自语的菲立欧环顾着周围。
  在距离稍远的黑暗深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菲立欧以眼神示意丽莎琳娜和赫密特注意。
  那两个人也察觉到那人影,同时凝神望去。
  站在那里的——不是梅比斯,也不是凡尼斯。
  是个矮小的老人。
  这位老绅士优雅地抚摸胡须,露出困扰的微笑凝视着赫密待。
  「……李布鲁曼老师?」
  赫密特不敢置信地叫出这个名字。丽莎琳娜似乎也认识他,所以直眨着眼。
  被称为李布鲁曼的这位老绅士,一脸寂寞地微笑:
  「赫密特,你来了啊。」
  「老师|您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梅比斯他们在哪里?我们必须阻止那个男人。」
  赫密特严肃地说道。
  李布鲁曼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吧,由我来带你们过去。我也是刚刚才到这里……这里跟我们肉眼所能见到的世界略有不同。根据神灵的传说,在神灵中的世界,拥有力量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在此,你们的常识或许派不上用场。」
  这老人带着叹息说道,接着转过身向前走去。
  菲立欧和赫密特对望了一眼。
  「……走吧!老师是我的恩师,他似乎跟梅比斯他们也有所往来……」
  虽然菲立欧对让李布鲁曼带路感到不安,但在这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地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菲立欧等人跟随在李布鲁曼身后。
  这位年迈的男人边走边说:
  「你们看过刚才那幅宇宙图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菲立欧便点点头:
  「嗯,看过了。那……在天空之上、星星所在之处,就是叫作宇宙的地方吗?跟由下往上看的印象完全不同。」
  「是啊!不过,那并非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地方的光景。可能正好……是在丽莎琳娜大人他们曾存在的星球周围吧?」
  吓了一跳的丽莎琳娜回道:
  「是的……我想没错,因为看得见『地球』——」
  「是的,梅比斯就是要去那里——所以那副光景正显示出他的『目的地』那个男人真是——真心打算要越过世界的边境啊!」
  李布鲁曼惊讶地低语,摇了摇头。
  「不只是那个男人,凡尼斯也一样,他们这两个只考虑到自己的人,正打算毁灭我们的世界——真是太讽刺了。竟然能以极少数的人类之力来毁灭世界——丽莎琳娜大人,你们的世界又是如何呢?是不是部分的人行为失控……」
  丽莎琳娜摇摇头:
  「不——不是『部分』,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容许这失控的行为。或许该说——我们那个世界已经变成如果停下来就无法生存了。停滞不前便表示输给其他人,而输了就会被夺走主活——那个世界就是如此。」
  菲立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究竟是在什么样的世界生活过——就算他想了解,也无法正确地掌握。
  李布鲁曼叹息道:
  「听你这么说,就感到人的罪孽真是——可怕。我也是因接触了梅比斯他们,才知道到底有多恐怖。他们就在那里。」
  李布鲁曼所指之处空无一物。
  但是仅仅经过几秒钟——在众人凝视下,那个空间浮现了一扇「门」。
  瞠目结舌的菲立欧和赫密特一同摆出备战架势。
  那唐突出现的木制门,只是极为普通、平淡无奇的东西。只是,它直立在空无一物的空间这件事,本身就有种诡异的气氛。
  而门板上刻有菲立欧无法读出的文字。
  丽莎琳娜的手以仿佛回到自己家里般的动作放上门把:
  「我……觉得好像知道这里,当我从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时——虽然因为升华而没有记忆,可是——我一定曾经经过这扇门。」
  说着这语意暧昧的话,丽莎琳娜推开了那扇门。
  然后,在菲立欧等人面前——梅比斯和凡尼斯现身了。
  凡尼斯凶恶地瞪着他们,而梅比斯只是跪在黑色地板上。
  梅比斯丝毫无意回头看菲立欧等人,而他的腰上正佩带着菲立欧送给丽莎琳娜的神钢制突刺剑。
  那是丽莎琳娜被捕时,梅比斯自她身上所夺走的吧?菲立欧对此事甚感厌恶。
  「……李布鲁曼博士,你也加入敌人那边了吗?」
  凡尼斯皱着眉头问道。
  李布鲁曼垂下眼,倒退了几步。
  从他的举止就可以看出,他并非可以动手作战的人。
  而菲立欧、丽莎琳娜和赫密特恰恰相反,往凡尼斯与梅比斯的面前走去。
  菲立欧对这位久违的面具男子厉声说道:
  「梅比斯——放弃吧!到此结束了。」
  「……放弃?」
  梅比斯背对众人,低语道:
  「——我就只有这条『命』,你却要我放弃……?你要我放弃活下去,乖乖地、带着懊悔和对这个世界的诅咒去死?而且还要我甘之如饴地接受——你的意思是这样吗?别开玩笑了,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性命。不管是什么样的生命,活着就是很珍贵的事。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我……」
  梅比斯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让菲立欧感到战栗。
  ——梅比斯已经失去了理智。
  一注意到这点,菲立欧便高举起刀:
  「为了你一个人的性命,就要毁灭这个世界,这才是在开玩笑。赫密特!凡尼斯就交给你阻止了!」
  赫密特点点头,持刀与凡尼斯对峙。
  「你们不会自这场战争退让……但我也想回到那个世界去,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回去,所以不会让你们对梅比斯出手。」
  凡尼斯行动了,他站在菲立欧等人与梅比斯之间,为了保护他而挡住去路。
  丽莎琳娜以因紧张而颤抖的声音开口道:
  「凡尼斯,别这样!我明白你为了家人而想回去的心情,但是若要拿这个世界来交换……」
  「你说『你明白』?」
  凡尼斯回答的声音里带有憎恶的意味:
  「丽莎琳娜,关于我和我妻子……你明白什么?你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找到了重要的东西,才说得出这种话。我重要的东西在那个世界。不,是『只存在于』在那个世界——她在那里等我。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去。就算是为了『与亡友的约定』,我也不能留她孤单一人!」
  凡尼斯的口气僵硬而悲痛。
  他的话充分表达出自己的心情,就连不明白详细情形的菲立欧,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但是,丽莎琳娜却毅然而然地摇头回道:
  「不,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的父亲当时也可以回去,他明明知道我在那个世界等他,却没有回去……但我不怀恨此事,因为我觉得父亲做了正确的选择。凡尼斯,你现在正想要用不合理的力量毁灭大多数东西。我不认为为了自己的欲望而生存是件坏事,但是那欲望要是会让许多人丧命,就绝对是错的。」
  丽莎琳娜的声音里充满了绝不轻易动摇的决心,那口气跟以往的她明显有所不同。
  她是解开了什么心结,还是「发觉到了」什么——她正面凝视凡尼斯,静静地说:
  「凡尼斯,所以我——要阻止你。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保护父亲曾想保护的这个世界。」
  然后,丽莎琳娜就在那么一瞬间——偷偷地看了菲立欧的脸一眼。
  菲立欧还来不及反应,她又立刻将视线转回凡尼斯身上。
  「……我要上了!」
  丽莎琳娜与话语同时飞身跃起。
  她单手形成光之刃,斩向凡尼斯。
  菲立欧和赫密特也从下方两侧跟随其行动。
  受三方夹攻的凡尼斯先是倒退好几步以拉开距离,接着立刻出手防御。
  他避过丽莎琳娜的斩击,以右手架住菲立欧的斩击,再以左手挥开赫密特的斩击。
  与这三个人为敌,想必凡尼斯也是苦不堪言。
  他那紧张的表情,让菲立欧闪过一丝同情,但还是没有停下挥刀的手。
  凡尼斯提高声调叫道:
  「梅比斯!」
  「……别担心,我在你身上动了一点手脚。」
  梅比斯模糊地——极为模糊地说道。
  「……凡尼斯,我真的很感谢你『帮助我』!虽然你没注意到,但到最后你还是帮上了我的忙。」
  「……什么?」
  听出梅比斯话中嘲讽意味的凡尼斯面露困惑之色。
  「凡尼斯——为了保护我而战吧!我允许你『升华』。」
  凡尼斯屏住气息:
  「你说……允许?我的升华是必须经过小姐允许、或出于我自己的判断……」
  「你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梅比斯笑道。
  菲立欧不明所以,持剑静观状况。
  「我也告诉过你吧?在这里,『意志力』将发挥强大的作用。你还没注意到吗?我的意志已经侵蚀你的意志了……凡尼斯,作战吧!为了保护我——超越你的『极限』吧!」
  梅比斯此话一出——
  凡尼斯的手环突然发出非比寻常的光芒。
  他的表情虽然从困惑瞬间转为忿怒,又立刻变为面无表情。
  然后,凡尼斯变发出类似野兽般的悲痛咆哮。
  感到危机的菲立欧立刻举刀直逼凡尼斯。
  赫密特也挥出刀刃,两个人的刀同时袭向凡尼斯。
  但是——
  在他们的刀刃砍到敌人前,凡尼斯已经消失无踪。
  「啊!?」
  急着想停下刀的菲立欧附近,传来丽莎琳娜尖锐的惨叫声,同时她也往菲立欧身旁飞来。
  那银发青年以超乎常轨的速度避开了两个人的刀,并就近攻击丽莎琳娜。
  菲立欧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行动。
  丽莎琳娜似乎想以手环的刀刃防守,但她那声惨叫像是并未防守成功。
  她的手臂正发着抖。
  「丽莎琳娜,退下……」
  话才说到一半,凡尼斯再度消失无踪。
  这次那银发的背影出现在赫密特身旁,右手一闪。
  赫密特虽然以刀防守,身子还是轻易地被打飞。
  (怎么这么强……!)
  当初在佛尔南,菲立欧曾在见过邦布金与凡尼斯因依莉丝指示而极端地「升华」——现在这状况就与那极为类似。
  那似乎会超过极限地虐待身体,以做出几乎不是人类身体可行的举动。
  梅比斯又笑了:
  「凡尼斯,别玩了。快点把他们解决掉。」
  靠着那声音重新确认了梅比斯的位置,菲立欧便转而攻向他。只要先打倒他,便能阻止神灵的操作。
  但那在逼近梅比斯身旁所劈下的刀,被唐突出现的「手」给抓住了。
  眼前,银发青年的蓝色双眸正冷冷地瞪着菲立欧。
  速度太快了——菲立欧还来不及冒出这个想法,凡尼斯的手已经充满强烈的光芒。
  他所捉住的刀身——就在菲立欧眼前被那光芒溶化了。
  丽莎琳娜从旁挥舞光之刃,想要保护动弹不得的菲立欧。
  凡尼斯进行着闪避,并将把那把神钢之刀从中折断。
  菲立欧所握的那把刀——有一半以上的刀身已经消失。
  而他只能茫然凝视这把已不堪使用的爱刀。
  这是威士托送给他、由凯修所锻铸的神钢之刀。与他共同经历了许多场战役也从未缺损过。
  对菲立欧而言,这把刀不只是武器,已经化为他自己的一部分。
  凡尼斯那具有「消失」力量的手环,就连神钢装备也能够粉碎。而他所粉碎的,绝不只是那把刀。
  就在刚才,菲立欧的战斗力——完全被瓦解了。
  「菲立欧大人!你不能停下来啊!」
  听见赫密特的叫声,菲立欧才回过神来。
  为了逃开再次逼近的凡尼斯,他飞身后退了几步,而丽莎琳娜也上前支援。
  她也只靠一边的手环拼命奋战。
  菲立欧甚至无法好好防御,只能重新握紧剩下一半的刀,强加振奋自己萎靡不振的斗志。
  一个失去剑的剑士,或许就不能再称为剑士了。但是,只要他还充满斗志,他就还能是一个「战士」。
  「赫密特!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短剑也好!」
  当菲立欧如此高声叫时——他注意到赫密特身旁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李布鲁曼正站在赫密特身后。
  而回头望向他的赫密特则张大了嘴:
  「……李布鲁曼老师……?」
  赫密特发出来的声音非常沙哑,一点都不像他。
  李布鲁曼闭上双眼,浑身颤抖——他双手握住的「短剑」刺进了赫密特的侧腹。
  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滴落在赫密特脚边。
  「——赫密特,对不起。你不要从我手中夺走——我研究的对象。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
  赫密特那茫然的眼睛,凝视着以悲痛的口气拼命道歉的恩师,他的眼神不自然地飘移:
  「……老、师……?」
  他双腿弯曲,当场倒地。
  「——赫密特!?」
  「啊……!?」
  在菲立欧高声叫的同时,也响起丽莎琳娜的惨叫声。
  但她之所以惨叫,并不是因为看见赫密特受伤。
  将集中力放在凡尼斯手部动作的丽莎琳娜,突然挨了对方一脚,就这样飞开。
  如今,能阻止梅比斯的只剩菲立欧了。
  梅比斯以带着睡意的声音笑道:
  「……菲立欧,你阻止不了我的——你就在那里好好观赏这个世界『毁灭』的瞬间吧!」
  梅比斯以异常的声音如此笑道,手上的手环同时发出危险的光芒。


  
  
  六十二.无路可退的战争终结
  
  包含晓和吕岳两位北方民族在内的暗杀者,与王宫骑士团精锐之间的战斗,是几乎可称为殊死战地激烈。
  在设施外,还有其他骑士正在为防止尸兵入侵而作战。
  双方的人数都减少许多,但尚未完全分出胜负。
  双方的装备硬度足以相互抗衡,而且敌人的人数占了上风。
  只是,骑士们已经完全了解战术,也知道如何团队作战。尸兵们只是随意地各自行动,不会同心协力地战斗。
  越来越疲倦的骑士们也逐渐使用盾牌防御敌人的攻击,但外面的战争却漫无止境地持续着。
  然后,在设施入口的大厅——
  「……莱纳斯迪,你还撑得下去吗?」
  「老实说,我很想放弃了……」
  黑色肌肤的女骑士,与金发青年骑士背靠着背面对敌人。
  他们激烈地喘着气,身上也满是伤口。
  黛梅尔的身上到处都有瘀血,只是因为黝黑的肤色而看不清。
  而莱纳斯迪也受了无数轻微的割伤。
  每一道伤口都是出于敌对的北方民族——吕岳与晓的攻击。
  而站在他们正对面的两个敌人也是累到无以复加。
  「你、你们还真是纠缠不休啊……」
  在莱纳斯迪的剑下,晓已经失去了一只手环和眼镜。
  满脸是汗的他,正狼狈地注视着莱纳斯迪。
  而吕岳也在黛梅尔的剑招攻击下,全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之前黛梅尔都与吕岳保持距离并以剑招进攻。
  结果这个策略奏效,虽然并未分出胜负,但现在双方可说是势均力敌。
  吕岳的手环乍看之下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防御,但还是有其弱点。
  那包覆全身的手环防御力发动时间很短,而且吕岳若要发动能力,就必须先停止动作。
  注意到这个弱点的黛梅尔不急着进攻,而是慎重地出招。
  「……这个女的还真是狡猾,不只速度快,判断也很精准,察觉敌人动向的眼光更是非比寻常,我可不觉得我打得倒她。」
  仿佛完全累垮的吕岳露出僵硬的笑容。
  晓夹在两名骑士之间剧烈地喘着气,并对吕岳叫道:
  「你的攻击动作太大了啦!我这边的对手更难对付吧?看起来很不中用,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使出怪招……听说他跟那南瓜头曾打得平分秋色,现在听起来应该不全是假的。」
  莱纳斯迪乏力地笑了:
  「不,与其说我们那时平分秋色,不如说是我溜之大吉吧?」
  他虽然企图这样打混过去,但黛梅尔很清楚他的实力。
  莱纳斯迪的剑术是一种「诈术」,在先欺骗对手再趁隙进攻这一点上,无人能出其右。然而——身为使用者的他,更拥有被自己的诈术欺骗般的超卓剑术。
  在大厅另一端,还有其他战斗正在扩大。
  正在行动的是三位骑士、三位暗杀者——他们各自在距离黛梅尔和莱纳斯迪较远之处展开一对一的作战。在战争刚开始时,对手人数较多,因此骑士们必须想办法解决人数上的弱势。
  吕岳大大地吐了口气,重新握紧双拳:
  「那么——我们就各自决一胜负吧?」
  「我没意见,让这些家伙活下去可就麻烦了。」
  晓啧了一声,将只剩一边的手环高高举起。而在已经没有手环的手上,则握着一把短剑。
  然后,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轻轻地背靠背:
  「——莱纳斯迪,我们能解决他们吗?」
  「——总之先乐观一点,好好打一场吧!」
  这回答看似胡闹,但口气里确实充满了气魄。
  在各自呼吸了一次后——
  两位骑士飞身跃向「敌人」。
  莱纳斯迪奔向晓。
  黛梅尔则是往吕岳攻去。
  同时一口气逼近敌人。
  晓的手闪出风刀。
  另一方面,吕岳则是正面迎击。
  莱纳斯迪闪过了风刀,一剑刺向敌人。
  黛梅尔则是对准了敌人突刺。
  两人的剑几乎同时刺向对手身体。
  晓一转身,闪过了斩击,并将反手握住的短剑刺向莱纳斯迪的背部。
  吕岳则以手环的力量弹开黛梅尔的突刺,一只手击向她的胸口。
  短剑跃动;冲击波发出。
  在这一瞬间,莱纳斯迪踢出一「脚」,黛梅尔则抓住了对手的手臂,钻进了他的胯下。
  晓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对手的剑上,莱纳斯迪这出乎意表的行动害他结实地跌了一大跤,而吕岳也因一时无法掌握黛梅尔的动态而乱了阵脚。
  莱纳斯迪才刚停下动作又接着一剑劈下,晓则惊险万分地滚过了这一击。
  吕岳朝绕到他背后的黛梅尔挥拳,而她则以突刺剑抵挡。
  瞬间,吕岳的手环当场化为碎片。
  身子轻盈的黛梅尔也被这冲击震飞,在退了好几步后跪倒地上。
  晓跳起身,苍白着一张脸瞪着莱纳斯迪:
  「哼……你这小子还真是耐打——」
  「……要是对手再差劲一点,结果就会是我们这边赢啦!」
  莱纳斯迪也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手环被击碎的吕岳苦着一张脸看着黛梅尔:
  「……我真是输给你了!你这女人不赖,我都快看上你啦!没想到竟然能有人把我的手环击碎,而且还是个女的……真可惜,实在太可惜了。如果我们不是敌人……」
  「很不巧,我对你这种大块头没兴趣。」
  黛梅尔瞪着叹了口气的吕岳,重新举起突刺剑。
  在她视野一角,突然出现一个奇妙的物体。
  那是比神殿御柱还要小一些的黑色圆柱——
  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刚刚那里明明还空无一物,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出现。
  而它表面——开始浮现眼熟的士兵身影。
  「……莱纳斯迪!」
  当黛梅尔高声叫时,莱纳斯迪也已经注意到了。
  其他骑士和暗杀者也暂时休兵,观察状况的变化。
  不久后——圆柱陆续出现了尸兵。
  外头还在持续奋战,敌人的人数却又增加了——黛梅尔察觉此事,便带着近乎绝望的心情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晓和吕岳似乎也对这从奇妙场所出现的援手感到意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梅比斯大人还真是干了件不得了的事哪!」
  「才不是梅比斯有什么了不起,只是那个『神灵』来历不明。」
  在那两位北方民族交谈的这段时间中,莱纳斯迪、黛梅尔,以及其他的骑士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缩小了范围保护彼此。
  从出现在房间一角的小御柱中,陆续出现了尸兵。
  从侧面通路也——而外面似乎也发生了相同现象,伙伴骑士们发出了怒吼。
  一位骑士深深地——疲倦已极地叹了口气:
  「……我们的任务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啊!」
  没有人反驳他。大家以强敌为对手持续进行混战,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完全喘不过气来的骑士不断地大口呼吸,同时慢慢地说:
  「我们应该已经将菲立欧大人平安地送到下面,接下来就是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气概直到最后了。不过——我们能撑到现在,还真是不可思议。」
  这么说着的骑士豪爽地笑了,他是从阿尔谢夫内乱、佛尔南骚动、还有从吉拉哈到拉多罗亚,一直都与菲立欧并肩作战的男子。
  他跟菲立欧的关系,虽然不像可称之为内侍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那么亲密,但忠诚心则并无二致。
  西兹亚的部下们都停下了动作,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不需要亲自出马。
  尸兵渐渐从设施的每个角落逼近。
  骑士们无意到现在才找寻逃跑的路,而实际上,要找也是白费力气。众人一起慢慢退向入口,黛梅尔对背后的莱纳斯迪低声说:
  「——我说,莱纳斯迪,我从以前就想跟你确认一件事……你真的只是『商人世家的第三个儿子』吗?」
  听见这突然的问题,莱纳斯迪直眨着眼:
  「咦?你怎么现在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想在死之前搞清楚这件事。」
  另一位中年骑士笑了:
  「喔!是啊!我也早就想知道了。你不但会小提琴和剑术,还会开锁和画肖像画,那不是很奇怪吗?」
  被前辈骑士这么一说,莱纳斯迪便报以苦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怎么看都是很正派的小市民啊……」
  尸兵陆续现身,让包围网缩得更小了。
  其他眺望那些尸兵的骑士们也加入讨论:
  「照威士托大人的猜测,你该不会是某个暗杀者的私生子吧……」
  「啊……团长他还说过这种话啊……太过分了……我看起来真的那么阴沉吗?」
  「不,一般的观点都不是阴沉,反而是很开朗的。」
  「没错。有很多暗杀者出乎意外地很开朗活泼哦!你啊!难道该说是快乐杀人者吗……」
  「你们愈说愈过分了吧……」
  骑士们各自举剑,同时悠闲地对话——
  就在敌人的包围愈发逼近之际,谁都没有闭嘴。
  晓和吕岳轻轻挥了挥手,便消失在深处。
  然后,骑士们持剑踏出了最后一步,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
  
  *
  
  安置死亡神灵的地下空间里,充满令人心酸的血腥味。
  在其中飞舞的,就是戴着南瓜头套的瘦高男子——
  他孤单一人以不断涌出、超过数十位的士兵为对手,像跳舞般作战。
  就连远远凝视他这副模样的西兹亚也觉得感动。
  「西兹亚大人,那个人为什么不逃走呢……?」
  一旁的艾美疑惑地问道。
  「王子他们都已经进入神灵里了——现在他也不用那么拼命地与尸兵作战,要暂时逃走重新稳住阵脚也……」
  对艾美这足以显示其幼稚的问题,西兹亚微笑以对。
  「……他是在等待『伙伴』呢!」
  「……伙伴?您是说其他来访者,像是依莉丝和卡多尔吗?」
  「还有穆司卡啊!依莉丝他们现在一定是去救那些人了,还有高司教也……」
  艾美瞪大了眼:
  「啊……那不就糟糕了吗?那不快去阻止他们不行……!」
  「不用了,艾美,不要紧的。」
  西兹亚苦笑着道。
  她不想再分散战力,再说尸兵已经出现了,事到如今,她不觉得来访者还能做什么。
  而且菲立欧他们想必也无法阻止梅比斯和凡尼斯。
  不管事态再怎么变化,世界还是会灭亡。
  只要西兹亚等人活着,就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了。
  就算梅比斯等人被阻止了,留在这个世上的他们也还有地方可去。
  也就是说,西兹亚等人并没有拼命作战的理由。
  「不过,西兹亚大人,如果连高司教都被带来这里,以夏吉尔人的力量操作神灵……」
  认真的艾美依旧忧心忡忡。
  觉得她实在很可爱的西兹亚在她耳边低语:
  「我们本来就只是旁观者哟!艾美——」
  艾美不明白西兹亚这句话的含意。
  艾美还年轻——也就是说,她被投以尸药的时间还不长,也许她并不明白这件事。
  尸药——这种让许多人变成了废人的药物,也可以夺走人的「情感」。
  那个名叫卡多尔的来访者似乎也是其中一人,而西兹亚也有所自觉,自己已经渐渐失去活着的乐趣。
  晓故意装得粗鲁无文。
  还有吕岳故作男子气概。
  亦或是西兹亚装作不负责任、游戏人间的行为,也是为了保留逐渐丧失的感情。
  结果,西兹亚等人的恐惧感以扭曲的形式变得淡薄,对其他人的同理心也变淡了。他们对杀人不当一回事,对伙伴的死也冷漠以对,这种精神性就是「尸药」导致的后果。
  因此,西兹亚在处理各种事态时,常在让现场陷入一片混乱的同时,又让自己抱持着旁观者的达观心情。
  「我很享受这个状况呢!不论哪一方获胜,我们还是我们——没有任何改变。梅比斯大人他好像以为到了那个世界就能长生不老,但我不像他那么天真。不管我们再怎么逃避,如果逃避的前方是悬崖,那一切就结束了——所以要是不享受当下,就没有意义了。」
  「呃,问题不是这个……是任务……」
  西兹亚轻轻地抚摸艾美的头发:
  「那么,艾美,我交给你一个任务,要『适当地享乐』。不然在我们之中可是损失哟!」
  她低语着,并在艾美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艾美红着脸点点头。
  如果梅比斯想去那个世界,那么陪他一起去也无妨。反正西兹亚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眷恋。
  在这个世界,自己和梅比斯都只不过是废人。
  而看着在眼前激战的邦布金——她觉得在来访者中,也有许多已经报废的人。
  她甚至觉得——这两个世界一定没有什么两样。
  一名刚到上面去观察情况的伙伴,这时跑回西兹亚等人所在的下方:
  「……西兹亚大人,有其他人从上面跑下来了,是『来访者』和夏吉尔司教。」
  邦布金就是在等这个吧!他会留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
  击退尸兵、守住夏吉尔人接触神灵的通道——邦布金正是为此才留在此处。
  西兹亚眯起了眼微笑,从神灵涌现的尸兵几乎被邦布金独力扫荡一空。
  迎接其他来访者就是自己这群人的任务。
  「艾美,走吧!我们必须去对付依莉丝他们了。」
  西兹亚环顾剩余的十个伙伴,再次下达指示。
  此时,她突然感到背后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个瞬间,她迅速往前翻倒。而一把光之刃唐突地出现、掠过她头顶,然后又消失无踪。
  「卡多尔……」
  那看不见的来访者——这个可能一直藏身在某处的男子,现在已来到她身旁。
  光之刃消失后,他的身影又完全消失无踪。
  「大家小心!卡多尔潜入这里了……!」
  就在如此大叫的西兹亚面前,一位男性伙伴的喉头被大大地切开。
  他喷出大量鲜血,倒地身亡,所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都举起手环备战。
  「大家背靠着背!就算攻击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也可以牵制卡多尔!」
  西兹亚和艾美一组,找寻着消失的卡多尔。
  就在这期间,又有伙伴喷血倒地而亡。这次是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脖子同时被切断。
  西兹亚对这隐秘行动的能力瞠目结舌,只不过一转眼,原本的十名伙伴只剩下了七个人。
  当卡多尔与依莉丝等人一起行动时,气息会更明显。他的气息、脚步声、还有让人觉得「有某人在那里」的要素,全都无法完全隐藏。
  但是,现在的卡多尔简直就已经化身为「空气」。
  (他认真起来就是这样啊……我太低估他了。)
  西兹亚反省着,并随处挥舞光之线。
  她竖耳倾听,眯起了眼,采寻些微的气息。
  就在她尚未掌握对方的气息时——又有两个人断了气。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五个人了。
  西兹亚也感受到身后艾美的不安。
  「艾美,冷静,有我在。」
  「是、是——」
  艾美一边回答,也一边挥舞短剑。
  当然,她的攻击不可能击中敌人,唯一可以明白的是「敌人不在那里」。
  西兹亚突然将光之线抛向错误的方向。
  那线突然在空无一物的空中产生了微妙的动作。
  打中了什么——
  察觉此事的西兹亚,表面故作不在意,内心却暗暗窃笑。
  暗杀者经常「绕到死角」,而卡多尔似乎也不例外。既然如此,西兹亚就有办法对付他了。
  「……卡多尔,你听得见吗?」
  西兹亚小声地对那窥探情况的对手说。
  「你就以我为攻击目标吧!我在这里可是领导者啊!比起打倒其他人,如果你先打倒我——就可以早点去帮邦布金的忙了。」
  她并不期待对方有所反应。
  西兹亚慎重地探索周围的气息——同时故意制造死角。
  她以自然的动作将自己的左侧空了出来。
  「西兹亚大人……?」
  艾美对西兹亚的举动感到很奇怪,就在她发声的那一瞬间——
  西兹亚就在未望向该「死角」的情况下,朝那里射出短剑。
  一剑命中。
  随着一声钝响,短剑浮在半空中,但剑尖却消失了。
  这也就表示,透明的卡多尔被短剑刺中了。
  「在那里!」
  其他暗杀者也一起射出短剑。
  其中几把短剑贯穿了卡多尔的身体,他虽然没有呻吟出声,但西兹亚已经确认他的伤口流出了红色鲜血。
  「卡多尔!快退下!」
  现场响起依莉丝高亢的声音,穆司卡和高司教也在她身边,而西亚则在她脚边发着抖。
  依莉丝以凶恶的表情瞪着西兹亚:
  「卡多尔,你伤成这样,应该动不了了,跟西亚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教授,还有——邦布金!别在那种地方跟小啰喽交手,来这里帮忙!」
  依莉丝呼叫正在神灵旁作战的邦布金。
  她的手环也飞射出好几个银色小球。
  依莉丝的手环可以在那小球所形成的狭小范围内引发爆炸。
  她让那天球在卡多尔面前的暗杀者身旁爆炸。
  卡多尔便趁机依她的指示退下。
  穆司卡握紧拳头踏出一步,而得知伙伴抵达的邦布金,也正往他身后接近。
  西兹亚手边有五个人——光凭这五个人想以三位来访者为敌,根本是痴人说梦。
  「大姐,你没事吧!?」
  原本在上面作战的晓和吕岳,此时来到楼下,出现在来访者背后。
  吓了一跳的依莉丝等人回过头去。而远远确认到他们状况的西兹亚,不是感到安心,而是皱起眉头。
  一看便知,晓、吕岳和另外三个活下来的部下全都疲惫不堪。
  而且两个人的手环都被毁掉其中一边。虽然总共有十个人,但西兹亚仍烦恼他们究竟能不能算是战力。特别是吕岳,如果他不能同时使用两边手环,就不能启动保护全身的功能。
  能否作战——思索了一会儿,西兹亚决定「撤退」。
  她已经对梅比斯等人仁至义尽了,如果再失去更多伙伴,就算能去那个世界,也会被梅比斯当作「炮灰」。
  如果菲立欧等人出面阻止,那就需要更多伙伴了。
  「……撤退吧!艾美,我们突破重围,和晓他们会合——可以吧?」
  「要放弃这里吗……」
  惊讶的艾美似乎早已准备好放手一搏。
  比起当场的情势,西兹亚更重视「现实」。
  正因为如此,虽然她在伙伴间年纪较轻,但大家还是听从她的指示。
  「这里就交给那批尸兵,我们也损伤惨重,难道你想战到全军覆没才罢休?就算我们再怎么强,无法活下来就没有意义了,这就叫顺势而为啊!」
  西兹亚发出啸声,并绕着依莉丝等人行动。
  如果梅比斯成功操作了神灵,他们就算不情愿,也会察觉异样变化。只要待在研究设施附近,就有可能与他一起跨越世界边境。
  但如果他失败了——一旦西兹亚等人留在这无路可逃之处,可能会连自己都被迫落得与他相同的下场。
  不只阿尔谢夫和吉拉哈的骑士、北方民族和那些来访者,杰拉得所调度的士兵也差不多该抵达了。
  他们选择撤退,似乎让依莉丝等人备感意外。
  对于面露警戒之色依莉丝等人,西兹亚露出带有讽刺意味的友善微笑。
  「你们是真的……要撤退?」
  依莉丝的口气充满了疑惑。
  「不管是到那边去,或是留在这里,我们都不能再失去更多战力了。还有——邦布金的目标是我吧?看了他『那样』的作战方式,我没有自信可以赢过他。」
  西兹亚既非剑士,也不是战士。她无意夸耀自己的战斗力,也丝毫没有忠诚之心。
  她既是间谍,也是暗杀者,其本性跟以犯罪为乐的罪犯相同。
  「那么,接下来会有很多尸兵出现,你们可要加油哟!各位来访者,再会了——」
  西兹亚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带着还活着的部下与在楼梯附近的晓等人会合。
  艾美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但忠心的她绝不会违背西兹亚的命令,西兹亚抚摸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就那么想跟那些人作战吗?」
  「也不是这么个意思——可是,西兹亚大人,如果我们不能去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又拿不到尸药……」
  「如果真的能去,那倒还好……艾美,你觉得梅比斯大人值得信赖吗?」
  她一指出这一点,艾美的表情就变得很僵硬:
  「我觉得他只是把我们当作牺牲品,他说要带我们一起去,也许不是在说谎,不过——他无意赌上自己的性命为我们做些什么。而这一点我们也一样。艾美,听好了,带着还活着的人撤退,然后静静等待梅比斯大人操作的结果——否则等到我们该逃的时候,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艾美点点头。
  对西兹亚而言,艾美这个少女绝对不会背叛她。她觉得艾美很可爱,也很疼爱她,老实说,她比起梅比斯还重要得多。
  然后,不再回望来访者一行人的西兹亚等人,开始爬上通往地上的阶梯。
  
  *
  
  西兹亚等人离去后,穆司卡把高司教扛在肩上,又转向依莉丝:
  「卡多尔的伤口很深……依莉丝,你就在这里照顾西亚和卡多尔,我背着高司教去神灵那边。邦布金,就拜托你解决那些攻过来的尸兵了。」
  「嗯,了解。」
  邦布金点点头答应,而他的肩头还在微微上下起伏。
  穆司卡也知道他很疲倦,但又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好办法。
  卡多尔身上中了好几把西兹亚等人所射的短剑,状况危急。
  虽说来访者的伤好得比较快,但还是有其极限。如果短剑上涂有毒药,那情况就更加麻烦了,偏偏在这种地方又难以轻易施以治疗。
  不只是西亚,就连依莉丝也难得一见地露出担忧的表情。
  穆司卡背对他们,跑了出去。
  在前引导的邦布金再次掀起一场屠杀尸兵的战斗。
  尸兵的尸体四处横陈,就像在诉说邦布金刚才的奋战一样。
  然后,又有新的尸兵出现,踩在他们的尸体上,沉静地层开进攻。
  这幅光景令穆司卡感到战栗,他拍了拍邦布金的肩膀:
  「邦布金,你可以吗?」
  那戴着南瓜头的男子明确地点点头:
  「无妨。只是要确保汝等回来的路颇为困难——」
  「这件事你不用在意。我们进入神灵后,你就跟依莉丝他们一起撤退吧!拉多罗亚的士兵也马上会到,把尸兵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
  「明白,吾人仅尽一己之本分——」
  邦布金滑行般地跑了起来。
  穆司卡也扛着高司教追在他身后。
  邦布金以南瓜头为中心,像陀螺般旋转,并陆续斩杀逼近的尸兵。
  即使那与神钢有相同硬度的盔甲弹开了自己的攻击,他还是持续进攻。
  那让敌人血肉横飞的模样,兼具了一种恶魔般的庄严意味。
  穆司卡也全力击退邦布金所没能解决的士兵,同时冲向那化成圆柱的神灵。
  然后,就在高司教接触其表面的瞬间——尸兵就在那一瞬间中止量产。
  司教那宽广的额头上浮现汗水。痛苦地闭上眼的他,可能正在使用夏吉尔人特有的力量。
  「穆司卡大人,趁现在进去——只能撑十秒。」
  「邦布金!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跟依莉丝他们一起撤退吧!」
  穆司卡如此叫道,同时已经正面跃入了那看来质地坚硬的圆柱表面。
  他的视野立刻切换成另一个世界。
  那是极端宽广的空间。
  看不见刚才进来的入口,也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出口。
  回头一望,那里是一片广阔无边的黑暗。
  「高司教,这里是……?」
  他背上的蛇首司祭怀念地回答:
  「正如你所看见的——这里是神灵内部。严格说来,这个空间跟你们的世界、或是索里达帖大陆都不相同。」
  穆司卡察看脚边的状况。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是漆黑的大地无限延伸,不知道延续至何处。
  天空也是一样,那看起来就像是在梦中所见的不真实光景。
  高司教指向黑暗的空中:
  「穆司卡大人,我们走吧!梅比斯他们就在前方。在连最后的安全装置都解除了的当下,就连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可以阻止他了。」
  穆司卡点点头,快步奔向高司教所指的方向。
  
  *
  
  被李布鲁曼刺中的赫密特,浑身僵硬地动弹不得。
  被升华中的凡尼斯踢了一脚的丽莎琳娜,则是边呻吟边坐起身。
  而只剩半把刀的菲立欧——
  瞬间冲向那刺伤了学生、茫然伫立的李布鲁曼。
  李布鲁曼立刻有所防范。菲立欧以跟平常使惯的不同、被折断的刀砍向他,而李布鲁曼则是以短剑防守。
  那是女尸兵所持有的短剑,具有足以媲美神钢的硬度,简单来说就是不会被砍坏。
  李布鲁曼一脸苍白地凝视菲立欧:
  「我……我只能去那个世界了——既然无法在这个世界继续研究,那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去那个世界……」
  「为了这个,你就算背叛一直相信你的学生也没关系吗?」
  站起身来的丽莎琳娜如此叫道。
  凡尼斯见机进攻,再次与她展开攻防。
  李布鲁曼发着抖,眼眶里盈满了泪:
  「我明白,我是个愚蠢的男人……不过,如果我不背叛重要的东西,就不能保住真正重要的东西——我想要继续做研究。也想要能做研究的场所——」
  这是非常自私的话,也让菲立欧听了一阵心痛。
  菲立欧不想背叛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任何一人——他把有这种心情的自己跟李布鲁曼做比较。
  李布鲁曼割舍了其中一方。
  但菲立欧认为他的行动未必正确。
  而他也无意于现在讨论此事。
  只是——既然李布鲁曼刺伤了赫密特,菲立欧便认为不用对他手下留情。
  菲立欧沉默地逼近李布鲁曼,轻而易举弹开他的短剑。短剑飞上了半空中,落在距离稍远之处。
  而菲立欧便顺势把刀一横,砍向李布鲁曼的身体。
  刀刃虽然只剩下一半的长度,但在这样的距离下,应该还是可以确实地解决掉对手。
  但这一击却被来自正下方的刀所阻止。
  「菲立欧大人……请等一下……」
  被刺伤的赫密特悲痛地说。
  「请你……!对老师手下留情……!老师,这只不过是出于一时糊涂吧?真正的老师应该不会希望如此……您刚才只是一时错乱……被梅比斯怂恿……」
  听见被自己刺伤,却仍维护自己的赫密特的声音,李布鲁曼便眼神飘忽地说:
  「赫密特……我……」
  李布鲁曼迷惑地按住胸口,他咬紧牙关,手臂微微发抖。
  菲立欧敏感地察觉,赫密特虽然被刺,却还是相信李布鲁曼,这件事让李布鲁曼心中产生了后悔与自责的念头。
  李布鲁曼恐怕是在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刺伤赫密特的,因为他没有杀意,赫密才会来不及发现自己正面临杀身之祸。
  这位老人是如此对事态的进展感到困惑。
  前往另一个世界继续研究、自己任性的欲望——
  背叛学生们的罪恶感、还有想隐匿事实的念头——
  如今这些心情复杂地交缠,在李布鲁曼心中天人交战。
  李布鲁曼跌跌撞撞地拾起落地的短剑。
  他拼命地举起短剑,以漏洞百出的夸大动作再次奋力砍向菲立欧。
  但他的动作还是有某些不自然。
  菲立欧再次简单地以被折断的刀架开他的攻势。
  李布鲁曼那拙劣的攻击被架开,却没有采取「防守」的动作。
  『——这个人……该不会是想要谁来阻止他吧——?』
  李布鲁曼进攻的方式太过鲁莽,甚至让菲立欧产生这种直觉。
  李布鲁曼挥过短剑后,又迅速转向菲立欧。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因疯狂与良心的冲突而狂乱。
  赫密特高声叫道:
  「老师!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也都有改过的机会……把剑放下吧——」
  按住伤口的赫密特声嘶力竭地叫道。李布鲁曼则是以悲痛的眼神望向他:
  「赫密特,抱歉……我已经无法停手了。愚笨的我被神灵吸引得无法自拔——我只能这么做了……!」
  李布鲁曼举起短剑,与菲立欧对峙。
  他并未落泪,但声音却像是在哭。
  在短短的作战中,菲立欧明白了。
  ——李布鲁曼是个软弱的人。
  他无法靠自己克制自我的欲望,而他也对此有所自觉。虽然有「想要停下来」或「应该停下来」的念头,但就是无法停止——他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逃离研究的快乐。
  而他虽然对于背叛学生感到羞愧,但还是无法从研究抽手以示歉意,更无法在苦恼中自寻短见——他就是个这么悲哀的老人。
  李布鲁曼再次高举短剑。
  他那奋不顾身的攻击方式,看起来像是要杀了菲立欧,但同时也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老师!」
  赫密特悲痛地叫道。
  是否要砍下去,菲立欧为此犹豫了一会儿。
  不过他——
  用力地将手上变轻的刀挥去。
  在一瞬间,李布鲁曼和菲立欧错身而过。
  然后红色的血光四射。
  那暗沉的血色喷溅到四周,像是在妆点这不可思议的空间。
  李布鲁曼就在茫然地瞪大眼的赫密特面前颓然倒地。
  菲立欧皱着眉,保持斩穿的动作停住那把已折断的刀。
  倒地的老人,全身躺在血泊之中。
  李布鲁曼瞪着他那像是失去一切的寂寞双眼——当场断气。
  赫密特还躺在地上,发出呜咽。
  ——李布鲁曼的最后一击,简直就像是在对菲立欧说:「请杀了我吧!」
  ——他也想解脱吧!
  菲立欧转而望向赫密特。
  赫密特同时遭受伤口与心灵创伤的折磨,已经是完全动弹不得。
  「菲立欧……大人……对不起,让您看见我这副丑态……」
  菲立欧见赫密特意识清醒,也还一息尚存,便暂时放下心来,但赫密特的伤势即使不算严重,也已无力应战。
  赫密特的手上还握有神钢之刀。
  「……赫密特,你静静待在这里,不过——这把刀借我一下。」
  那把神钢之刀原本就是菲立欧自商人洛西迪手中买来之物,因为没有人使用,才暂时借放赫密特那里。
  喘着气的赫密特点点头,放松了手。
  菲立欧紧握住这把新的刀,立刻跑去支援正在与凡尼斯对打的丽莎琳娜。
  他们两个人还未分出胜负。
  凡尼斯的速度依旧是快得超乎常轨。
  为了解救陷入苦战的丽莎琳娜,菲立欧便从旁突刺。
  凡尼斯为避开这一刀而飞身后退,因此产生了一瞬间的空档。
  「菲立欧!请你小心!升华后的凡尼斯……是很厉害的。」
  丽莎琳娜心有不甘地说着,菲立欧则是持刀与她并肩作战。
  丽莎琳娜虽然极力忍耐,但似乎已相当疲倦,她激烈地喘着气。
  凡尼斯再次边奔跑边挥动他的手臂。
  他的左右手简直变成好几对,同时袭向菲立欧与丽莎琳娜。
  若非两人的眼睛逐渐习惯了凡尼斯的速度,否则甚至难以自保。
  但是,这绝对的速度差距很难逆转,因此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不得不以守代攻。
  就算他们能与凡尼斯缠斗到他因疲倦而动弹不得,若梅比斯在这段期间完成作业,那一切还是完了。
  『怎么办…………』
  菲立欧做出结论,除了进攻别无他法,如果不进攻并打倒凡尼斯——便无法阻止梅比斯。
  或者还有另一个办法——
  「丽莎琳娜!你去袭击梅比斯!」
  菲立欧叫道。丽莎琳娜虽然有一瞬间感到困惑,但立刻便察觉他的用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由菲立欧挡住凡尼斯,丽莎琳娜则趁机打倒梅比斯——菲立欧所做出的决断,也让凡尼斯慌了手脚。
  他是以「保护梅比斯」的形式接受指示,一旦要对应丽莎琳娜的行动,「保护自身」的反应就会出现混乱。
  那是在「升华」下,因遵守命令而产生的漏洞。
  菲立欧没有错过那个机会。
  他的刀斜斜地疾刺而出。
  那刀以雷光闪动之势,斩下了凡尼斯的左手臂。
  这一刀本来对准了身体,却因凡尼斯的反应而失去准头,但这仍可视为致命伤。
  凡尼斯的表情不带一丝困惑,他们跟丽莎琳娜不同,不会在升华中显露任何感情。
  那种作战方式简直就跟那些「尸兵」一样。
  菲立欧继续挥舞刀刃。
  虽然凡尼斯的左臂不断涌出鲜血,但还是以右手追击菲立欧。
  以凡尼斯的立场看来,那也许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攻击。他很明显地舍弃防守、只为了杀死对手而行动。
  但是菲立欧在威士托的教导下学到,那种舍身的「剑术」正是邪道。
  对付邪道,就没有必要用正面攻击。
  菲立欧由下而上,朝突击而来的凡尼斯的下颚踢出一脚。
  凡尼斯只专注在剑招,因此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记,那招虽然对其身体能力而言不致成为致命伤,但对菲立欧来说,却是能制造对手空隙的一招。
  这冲击令凡尼斯仰起上半身。
  他的右手恰好赶上这对他毫无防备的身体所砍出一击,眼看就要抓住那把神钢之剑。
  「丽莎琳娜!」
  此时,菲立欧呼唤她的名字。
  在凡尼斯「另一边」待机行事的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还没有出手攻击梅比斯,而是假装行动,并于一旁看着菲立欧与凡尼斯瞬间的攻防。
  她右手闪现的光之刃,刺入凡尼斯那失去防御手段的背部。
  姿势不正确、剩下的右手也被封锁,但凡尼斯却还是想闪避这无路可闪的一击。
  那就像是拼命想要存活下来的垂死挣扎。
  他的心渴望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则是全力击碎了他的心愿。
  丽莎琳娜的右手贯穿了凡尼斯的心脏。
  ——凡尼斯的身体大大弹跳了一下。
  丽莎琳娜因刺杀他的触感皱起眉头,眼神哀凄。
  这位少女明知想见家人的心愿有多深重,却亲手杀害了抱有这种心愿的人。
  菲立欧无意让她独自背负这份沉重。
  他迅速以刀斩向停止动作的凡尼斯的脖子。
  遭人前后贯穿的凡尼斯,完全地沉默了。
  他口中吐出黑色的血,颓然倒地。
  菲立欧甚至有种错觉,凡尼斯那瞪大的双眼仿佛映照出家人的身影,因此,他把这副死亡的光景深深印在脑海里。
  
  *
  
  依莉丝以从尸体身上搜集来的布片为卡多尔包扎好伤口。
  他那看不见的身体因出血过多而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包着布条的身形显得特别明显,连旁人都可以认知。
  『……他的情况很不妙哪——』
  依莉丝已有此觉悟,卡多尔的伤势相当严重。
  邦布金从神灵旁甩开了尸兵,飞行般地跑了过来。
  「邦布金,教授和高司教呢?」
  依莉丝开口一问,邦布金便一如往常地用力点了点头:
  「嗯,彼等已经进入神灵,接下来的事——就任其发展吧!吾等只要脱离此处即可。」
  总之算是成功了,这让依莉丝松了口气。
  邦布金也因疲倦不堪而激烈地喘着气,他原本便不适合长时间作战。他的战斗力虽然极高,但体力也耗费也快。
  既然西兹亚等人也已回到地面上,那在此继续作战就没有意义了。
  依莉丝扶起卡多尔,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也对,卡多尔虽然还可以行动,但他的伤势很严重……如果我们要离开此处,那最好快一点。」
  卡多尔慢慢地迈开脚步,他现在就像个做失败的透明人。依莉丝扶着他,皱起眉头说:
  「不过,你这样子还真怪呢……如果看不见也就算了,还不必担心你被敌人看见……」
  她才刚说完,尸兵又再度从神灵涌出。
  依莉丝啧了一声,举起手环:
  「邦布金,你先去解决上面的尸兵,我会用天球遮蔽后续那些家伙的视线,然后慢慢追上你……西亚,你来帮卡多尔。」
  部下们各自依指示行动。
  楼上也有一批尸兵正逼近依莉丝等人,他们的视线尚未捕捉到敌人,所以步伐迟疑而缓慢,但依莉丝等人若不突破这些人,就无法前往地面。
  邦布金首先飞越过钟乳石洞,以滑行般的速度开始爬上楼梯,西亚也快步拉着卡多尔,而卡多尔则是勉强以跟普通人一样的速度行走。
  负责断后的依莉丝射出天球,让天球在追赶的敌人面前爆炸。
  从她的手环所射出的四个小球体,各自形成三角锥的顶点。在其领域内所形成的爆炸,原本具有让人粉身碎骨的威力,但现在的手环已经没有这种力量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依莉丝的手环就遭到了破坏。将手环破坏掉的,正是那个名叫菲立欧的阿尔谢夫王子。虽然经过穆司卡的紧急修理后,总算还能使用——却已经失去原有的威力。
  现在虽发出能掩入耳目的烟雾,但威力顶多只有造成敌人烫伤的程度。
  即使如此,因爆炸而失去方向感的敌兵们就像故障的人偶般互相碰撞,并陷入严重的混乱
  这正是那批不具思考能力的尸兵之弱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有表现出恐惧或迷惑,只是追逐着敌人,这让依莉丝看得极为不舒服。
  『他们真的……很像只会动的尸体。』
  在依莉丝感到悲哀之前,只浮现出这种感想。
  他们边跑边仰望阶梯上的状况,顺畅地解决敌兵的邦布金已经抵达一楼。
  卡多尔和西亚也开始爬上阶梯,追在他们身后的依莉丝则连续对背后发射天球。
  尸兵开始逐渐拉近了距离。
  「卡多尔,西亚!快点!敌兵追来了!」
  卡多尔身受重伤,手脚不灵活,他身上代替绷带所缠着的布,也有相当大的部分已经被血染成黑色。
  尸兵已来到楼梯口,开始陆续爬上来。
  焦急的依莉丝将天球放射到他们面前。
  但那银色小球就连击倒敌人都办不到。
  在不知不觉之间——
  脚下的楼梯开始发出嘎嘎的响声。
  那通往地下的简便楼梯是木制的,因为钟乳石洞是天然形成,一楼部分和地面之间是以几乎可称为悬崖的陡峭斜坡相连。
  楼梯就是沿着悬崖地形拼接而建。
  这种简便楼梯当然不是用来给许多人同时使用。
  (糟了……)
  依莉丝注意到这一点,但就在出声警告西亚等人之前——
  脚下已经剧烈摇晃起来。
  虽然不清楚是哪里毁坏了,但那承载了许多尸兵的楼梯,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而开始崩塌。
  「卡多尔,快一点……!」
  西亚听到这催促的话,瞪大了眼,回头望去。
  他们脚下所踩之处还没有崩塌。但在依莉丝与西亚之间,那支持楼梯的支柱和扶手却断了。
  他们可以逃走——下了如此判断后,依莉丝便不再关注自己的命运。
  在脚下感觉消失的瞬间,她紧紧闭上了双眼。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少年的脸庞。
  就在今天早上——依莉丝才拒绝了他。想起此事的她,突然呼吸不过来。
  脚下的踏板以滑下陡峭斜坡之势落下,同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抓住。
  『安朱,对不起——』
  依莉丝心中浮现这绝对无法传达给安朱的话,同时在紧闭的双眼里描绘他的身影。
  就这样,随着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她的意识也转为一片黑暗。
  
  *
  
  原本应该在入口附近作战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等人,不知在何时已经与外头的骑士们会合。
  现在设施的内外都已经挤满了尸兵。
  面对这些杀也杀不完的难缠士兵,骑士们仍持续进行着绝望的苦战。
  他们的人数已经不到冲入时的一半了。
  骑士们所骑来的马已全数气绝,人员的疲劳也达到顶点。
  使出攻击的莱纳斯迪差点握不住剑,慌张地重整态势。
  黛梅尔则为了掩护他而挥出突刺剑,但她自己也已经浑身是伤了。
  附近尸陈遍野,连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莱纳斯迪激烈地喘着气,并咬紧了牙关。
  「……还真是累人啊……」
  「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天也差不多该来接我们啦!」
  开着恶劣玩笑的莱纳斯迪以剑代替拐杖,让身体短暂地休息了一下。
  骑士全数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但他们都没有自尽而是奋战下去,这可说是身为骑士的坚持。
  从刚才开始,他们就轮流保护彼此以便休息,但也已经接近极限了。
  从空中支援的北方民族玄鸟也已经达到疲劳的界限,正交替着休息。
  莱纳斯迪仰望天空,恨恨地叹了口气:
  「黛梅尔,这下糟了——我似乎已经累到会看见幻影了。」
  「啊?」
  对黛梅尔累坏了的反应,莱纳斯迪摇了摇头,回答:
  「没事,那边的天空……有多得不得了的玄——」
  另一个骑士打断他的话,高声叫道:
  「喂!又是玄鸟!这次的数量更多!」
  「咦?那不是我的幻觉啰?」
  就在莱纳斯迪失声惊叫中,那群在黑色半球中飞行的玄鸟陆续接近。
  那数量乍看之下有三十只——
  比起塔多姆之役时所集结而来的玄鸟还要多。
  而且还看得见玄鸟背上的士兵。
  每只玄鸟上都坐着三到四个人——总计有将近百位的援军。
  「喂……你们看!」
  玄鸟们像是要驱散尸兵般降落地面,北方民族的剑士陆续从鸟背上跃下。
  其中还有一个骑士们再熟悉也不过的脸孔。
  「这个人」一从玄鸟背上跃下,便大大挥舞手里的骑士剑。
  下一瞬间,周围的尸兵身体便飞舞到空中,并一分为二。
  他的这一击,仿佛让那些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尸兵们,也在瞬间感到畏惧。
  然后,此人以响彻战场的声量叫道:
  「大家坚持到现在真是辛苦了!只差一点了!打起精神来!」
  这强而有力的激励,让已接近鬼门关的骑士也清醒过来。
  那庞然身躯与闪耀的银发,怎么样都不会是认错人,但这个人却「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他在最刚好的时刻出现,但此地又离阿尔谢夫太过遥远——这个事实让骑士们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莱纳斯迪绷紧了脸,其他骑士也是一样,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位银发巨汉在一挥骑士剑后,又再次向骑士们叫道:
  「你们怎么啦?是不是看见怪物啦?要发呆等一下再说,先对付眼前的敌人!」
  这响彻全场的大音量,错不了,正是发自「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
  
  从玄鸟背上俯视到的光景,让安朱·薛帕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银发的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在他跳到地面上的瞬间,就像掀起一阵旋风般地劈倒周围所有的敌兵。
  在其压倒性的存在感面前,安朱就连感叹的话也无法轻易说出口。
  同样乘坐玄鸟在背上的老人,则是惊讶地说道:
  「哎呀哎呀……我都已经是风烛残年之躯了,这个小子却不但没退步,还更加精进了。『剑圣』的名号还真是完全没有动摇啊!」
  这位老人名叫戈达·托雷思。
  安朱也认识他,这位老人是在佛尔南神殿工作的神殿守护者,也曾帮助过菲立欧。
  安朱为了追上依莉丝等人而离开梅森宅邸,当他在路上奔跑时,被老人和伙伴们从天空发现。周遭的人几乎都去避难了,因此路上人烟稀少,而正在朝神灵奔跑的安朱,从天空看来更是相当醒目。
  安朱是透过菲立欧而认识戈达,跟威士托则是曾在阿尔谢夫内乱中一起奋战。
  后来安朱便与戈达等人一起搭乘玄鸟来到此处。
  操控玄鸟的,是他不认识的北方民族男子。
  戈达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尸兵是从那个小御柱出现的,我们靠近一点。」
  安朱朝地面俯视,看见了好几根包围设施周边般、与御柱极为相似——但尺寸却较小的黑色圆柱。
  而尸兵便是从那圆柱涌出,通过狭小的通道,逐渐朝骑士们的方向移动。
  戈达以手向其他伙伴的玄鸟做了某种信号。
  他打完信号,便从行李中取出好几个大药瓶。
  操控玄鸟的男子呼唤安朱:
  「小兄弟,你会用弓箭吧?我背上有火矢,但我现在没空,就由你来帮我射击吧。」
  安朱还没有反应过来,戈达已经开始陆续朝地面上的尸兵抛掷药瓶。
  距离骑士们较远、还未参战的尸兵都挤在狭窄的通道。
  其他玄鸟低空飞过,鸟背上的人也将药品抛掷到尸兵头上。
  安朱越过戈达,从男子背上的箭筒抽出一支火箭,箭头上确实不是箭镞,而是缠上浸染由的布——当然还未点火。
  「不能在这种地方点火吧?得先找个地方点起火种……」
  戈达笑了笑,从左右怀中分别取出两个小药瓶:
  「请你拿着那支箭。炼金术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哪!这药就是它的产物。」
  戈达先让箭上的布吸收第一个药瓶里的药物,接着再把第二个药瓶里的药洒在上面。
  仅仅如此——安朱手上的箭尖就燃起了红色火焰。
  简直像在变魔法一样,让安朱看了瞠目结舌。
  戈达拍了拍安朱的肩膀:
  「这是混合就会起火的药品。来,用这个射击吧!先把距离骑士较远的那些家伙解决掉。」
  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安朱点了点头,将箭架在弓上。
  他对准了洒了药品的那一带——从飞翔在天空中的玄鸟背上射出弓箭。
  挤满了尸兵的狭窄通道立刻燃起雄雄烈火。
  火舌攀升,尸兵激烈地燃烧,火势也波及周围。
  就连没有洒过药品的尸兵也给卷入其中,许多人当场停止了动作。
  有些从火势逃出的士兵无视于火舌中的伙伴,而是继续奔向战斗中的骑士们,但因后援被断绝,所以人数并不多。
  安朱没料到自己射出的箭会有这么大的效果,戈达则是笑着对他说:
  「……好,果然有用。其他人也对准小御柱的周围射击吧!对了,你想降落到地面吗?」
  安朱点点头。打倒尸兵以支援骑士虽然也很重要,但对现在的安朱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依莉丝」。
  「我也下去吧!让鸟飞下去。」
  操纵玄鸟的男子听了戈达的指示,便望向持续战斗的骑士们。
  设施正面,骑士们在威士托加入后,便从守势转为攻势。
  一起降落至地面的不止是威士托,每只玄鸟都各有一、两位战士落地,总计约有四十名援军,虽然几乎都是北方民族的战士,但也有几位是阿尔谢夫的骑士。
  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自阿尔谢夫出发,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事,而邀他前来拉多罗亚的,正是眼前的戈达·托雷思。
  戈达自吉拉哈回到阿尔谢夫,通知王宫「菲立欧转往拉多罗亚」这个消息,而他也在当时见到了威士托。
  与神殿骑士贝里耶之战中所受的伤痊愈了的威士托,便应戈达之邀搭乘玄鸟而来。
  若经由陆路移动,前往拉多罗亚约需半年,但搭乘玄鸟可以轻易地翻山越岭,瞬间飞越越漫长的路程。安朱曾搭乘西兹亚等人的玄鸟来到拉多罗亚,因此亲身体会过其速度有多快。
  玄鸟一瞬间飞降在由重振精神的骑士们逼退周围尸兵所制造出来的空间上。
  安朱和戈达趁隙飞落至地上,另一只玄鸟也跟着降落。
  鸟背上的银发女子英姿飒爽地飞落眼前。
  那只玄鸟仿佛累坏了,虽然一度飞上天空,但没多久就降落在远离战场之处。
  戈达拔出短剑,迎接这个落地的女子:
  「喔?西瓦娜啊?你没事吧?」
  戈达的声音听来像是松了口气,但银发女子的眼神却极为凶恶: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连威士托卿他们都——我可没听说这件事啊。」
  她的表情显得甚是疲惫,但困惑之色却更加浓厚。
  戈达笑道:
  「我们也是刚刚才抵达,是在上空察觉这奇妙的半球有异,才下来察看——」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你们不是留在佛尔南吗?」
  「雪乃,我不是常告诉你吗?」
  戈达突然改变了称呼,并拍了拍她的肩膀:
  「『绝招应该要留到最后才用』——这就是我的绝招啊!还好与你们断绝了联络,才没有被梅比斯他们察觉。这下子我们可帮上忙了吧?」
  戈达戏谑地笑着,并从怀里取出药品,抛向不知何时已悄然接近的尸兵。
  西瓦娜也立刻跟着投出其他药品。
  那两种药品在洒上尸兵的瞬间,便让他们当场浑身着火。
  这对师徒合作无间的模样,也让安朱哑口无言。
  西瓦娜叹了口气,瞪着戈达:
  「……你是怎么说服长老他们的?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出动这么多的玄鸟和伙伴——」
  戈达吐了吐舌头:
  「我只是带威士托那小子过去就搞定了,长老们还是对他毫无招架之力。毕竟他的恩情实在太过深重,让他们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被称为「那小子」的骑士团团长已带着部分骑士进入设施之中。
  而身为他们主人的菲立欧,恐怕早就已经先进到设施内部了吧!
  连不在场的依莉丝和邦布金等人,也应该正要到「神灵」旁。
  安朱祈祷着他们平安无事,并追在骑士们身后。
  戈达发现了熟悉的脸孔,便叫道:
  「莱纳斯迪!黛梅尔!你们没事吧?」
  回头望向他的,是那位金发青年骑士与肌肤黝黑的女骑士。
  两个人虽然一脸疲惫,但他们把周围的敌人交给其他骑士对付,现在正跟随威士托行动。
  虽然他们全身几乎沾染了血,却不可思议地并不让人觉得很凄惨。
  他们一见到安朱,便各自露出惊讶的表情:
  「喂喂!团长出现后,就轮到你啦?你没事啊?」
  莱纳斯迪气喘吁吁地说着,并露出亲切的微笑。
  在阿尔谢夫内乱时,安朱曾与他们共同奋战。虽然他们身为骑士,而安朱只不过是个士兵,但好歹也算是战友。
  「你没有跟依莉丝和南瓜他们在一起吗?」
  黛梅尔如此问道,安朱边走边点头:
  「嗯,我们之前还在一起,但他们丢下我先走了……」
  终于渐渐追上了。
  骑士们似乎也察觉什么,点了点头。威士托等人已先行冲向设施,他们一行人则是在其身后小跑步地追赶。
  那一带到处是尸兵的尸体,那血腥味让安朱不禁掩鼻,并看着骑士们激战过后的痕迹。
  「西兹亚他们呢?已经解决掉了吗?」
  他这么一问,骑士就面露为难之色。
  此时——那个「答案」在安朱还没注意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他眼前。
  设施的入口。
  威士托等人踏入了这个战况最为激烈的大厅。
  与此同时,威士托身后的北方民族男子回头对安朱等人说:
  「戈达,是那些『家伙』!刚从里面出来……」
  威士托突然将剑往高声叫道的男子身边挥出。
  从深处射出、对准了那男子而发的短剑被威士托的剑弹开。死里逃生的男子啧了一声,再度转头面对设施深处。
  安朱也从他背影感受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戈达和西瓦娜脸色一变:
  「是西兹亚吗——?」
  西瓦娜的表情罕见地因忿怒而扭曲了,并往设施内部急奔。
  安朱和骑士们也跟在她身后,战端已然在眼前揭开序幕。
  形成入口的宽广大厅里,有尸兵和一群黑色装束的人。
  那些人安朱全都见过。
  西兹亚、晓、吕岳、艾美——还有十个一身黑色装扮的暗杀者,正在现场作战。
  说得更正确一点,他们是在防守——西兹亚等人试着突破重围,而不让他们称心如意的是北方民族、骑士们,以及——一个老头子,他正在对他们步步进逼。
  安朱第一次见到那个老头子,便浑身起了一阵哆嗦。
  那个老头子的个子极为矮小,气势却宛如巨人般高大。
  他双手拿着与菲立欧的爱刀极为相似的两把短刀。
  「巴、巴罗萨将军!?就连他也……」
  一旁的莱纳斯迪失声叫道。
  这个被称为巴罗萨的老头子似乎比威士托更早抵达此处,他的刀上已沾染了鲜血。
  在他眼前的是西兹亚和艾美。
  面对威士托的,则是晓与吕岳。
  双方都是并肩而站,从旁人眼中看来,就像是威士托、巴罗萨两人和西兹亚等四个人对峙。
  其他骑士则以黑色装束的人和尸兵为对手。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支援威士托,戈达和西瓦娜则援助巴罗萨,其援助的方式就是对付逼近的尸兵们。
  威士托和巴罗萨各自专注对付眼前的对手。
  安朱则是持弓站在当场,交互凝视这两组人马,做出随时可以射击任何一方的准备。因为就算想独自进入深处,也还有尸兵从中作梗。
  巴罗萨低声说:
  「你叫作西兹亚是吧——我听我女儿说了。与塔多姆交战时,就是你们杀了我的部下。」
  他的口气极为沉静,但听来却份外凄厉。
  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兹亚,这时的表情看来也相当僵硬。至于艾美则是明显地吓破了胆,双脚发抖。
  「你就是巴罗萨·亚涅斯特啊——我听说过你的事。你来这里是要为那些部下报仇吗?」
  巴罗萨笑了,但目光却瞪着西兹亚等人,没有一刻移开:
  「不……我的部下死得很壮烈,他们原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且也不是娘娘腔的人,应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我替他们报仇。再说,能保护阿尔谢夫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他们一定死得心满意足吧!所以,我无意替他们报仇——」
  巴罗萨的身体有如火焰般摇晃着。
  从远处看着的安朱,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下一瞬间,那老迈的身躯已绕到艾美背后。就在刀即将劈中艾美身体的前一刻,西兹亚用短剑将这道攻击挡住。
  艾美吓呆了,在她身旁的西兹亚则是眯起了眼。
  巴罗萨翻着白眼仰望她:
  「——啊!虽然我完全没有报仇的意思……不过我也希望在『那个世界』与他们相会的时候,多少有些事可以炫耀一番啊!所以我还是想让你们死掉。」
  巴罗萨的表情和他的话完全相反,充满了鬼魅般的气魄,他所说的话和他的真正心意恐怕有很大的差距。
  好不容易才救了少女部下一条命的西兹亚,这时板起脸孔:
  「……看来你是对我们恨之入骨哪——艾美,振作一点!」
  西兹亚一把推开艾美,转守为攻。
  巴罗萨让双剑如舞蹈般地跃动,做出迎击。
  其刀刃与西兹亚的短剑交错,然后被从西兹亚护腕所延伸出的光之线给缠上。
  此时,尸兵正逐渐逼近戈达身后。
  而安朱也心急地锁定了射箭的目标。
  「艾美!你去阻挡西瓦娜和戈达!这里就交给我……」
  「很可惜!经验差太多了哟——」
  瞬间,巴罗萨跃至空中并漂亮地一回转,而逼近他身后的尸兵也跟着身首异处。
  转过身去的西兹亚肩膀喷出鲜血,于是她按住手臂,滚到一旁。
  巴罗萨面不改色地上前追杀。
  西兹亚举起短剑一跃而起,但态势很明显地不利于她。
  「西兹亚大人……」
  西瓦娜这时穿过发出惨叫声的艾美身旁,奔向西兹亚。
  「西兹亚,你就在此了结吧……!」
  一个小药瓶从西瓦娜手中飞出。
  然而药瓶却在即将击中西兹亚的瞬间,遭到看不见的刀刃给击碎了。
  「大姐!你先退下!这里交给我和吕岳!」
  晓叫道,他才刚在吕岳的帮助下逃离威士托的攻击,虽然还不算太狼狈,但看起来也是自身难保。
  安朱因暗杀者屈居下风的光景而感到意外。
  但仔细一看,晓的手环已经有一边毁坏,而吕岳也没有使用手环。可以从他们早已疲惫不堪这点,看出在安朱等人到达之前的战况有多激烈。
  西兹亚也想撤退,但巴罗萨却不允许她如此。
  老人手上挥舞的两把刀宛如各自拥有意志般地疾驰,将西兹亚逼到了墙边。
  西兹亚背靠着墙,额头上浮现汗水。
  巴罗萨就像即将朝猎物飞扑而上的野狼一样放低了身子。
  「——你这条命我要了——」
  安朱屏息观察,但他的视野里突然爆发白光。
  在那炫目的光芒中,几度响起刀刃相交之声。
  「艾美!」
  高亢的女声响起。过了好一会儿,安朱才发现那穷途末路的声音发自西兹亚,但那一点都不像她的声音。
  与此同时,设施深处也响起某物崩塌的声音。
  当安朱因那光芒睁不开眼之际,有某人穿过他身旁。
  等他睁开眼,西兹亚等人已消失无踪。
  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斑斑血迹,而巴罗萨和威士托则在距离稍远之处,被迫对付再次逼近的尸兵。
  没能顺利追击西兹亚的巴罗萨,这时正皱着眉头,举刀与敌兵交手。
  安朱回过头去,便看到西兹亚等人已跑到外头,并吹起无声的笛子。
  西兹亚背着的,是背后被深深劈伤的艾美。安朱立刻发现,那是艾美为了保护西兹亚不被巴罗萨攻击才受的伤。
  然后,之前应该是藏在设施某处玄鸟出现在西兹亚等人面前。
  追赶着西兹亚等人的戈达与西瓦娜跟着快速穿过安朱身旁。而西瓦娜也把笛子凑近美丽的嘴唇边。
  「风牙,快来!」
  西瓦娜的玄鸟与飞上天空的西兹亚等人的玄鸟擦身而过,降落到她身旁。
  一场空战就此开始。
  想要逃走的西兹亚等人,以及张开防卫网阻止的北方民族,巨大的鸟群开始在空中飞舞。
  地面上的人无法参与这场天空之战,于是安朱将眼光转向设施深处。
  刚才那救了西兹亚一命的闪光,应该出自艾美之手。但是从深处传来的轰然巨响,跟那闪光应该毫无关连。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依莉丝他们——应该就在那里。
  安朱跑了过去。
  通道上虽然遗留有尸兵,但在骑士们的活跃下,道路已经开始净空,众人渐渐可以进入设施内部。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似乎也察觉安朱的动作,一左一右地保护他。
  「小子,小心点哟!若是不行就赶快回来!」
  「邦布金已经先过去了!如果那家伙升华,你就别接近他!」
  听到这两人建议的安朱点了点头,同时迅速射穿了挡在他面前的尸兵喉头。
  那瘦削的士兵顺着弓箭之势向后倒。
  安朱的箭术虽然因长时间的疗养变得比较迟钝,但对近距离的东西还是百发百中。
  在奔跑中,那延续至地下的黑暗已然逼近眼前。
  其正面有个小女孩。
  「……是西亚吗……」
  「啊……安朱!」
  回过头来的金发小女孩脸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在她身旁的,是原本应隐形,如今却全身上下都包裹着染成红色布条的卡多尔。
  『他受伤了吗……?』
  不祥的预感掠过安朱脑海。
  现场没发现依莉丝与邦布金的踪影。
  安朱跑到西亚身边:
  「西亚,发生了什么事……」
  那通往地下的黑暗是陡峭斜坡,原本应该有楼梯——此时却只剩下了斜坡。
  西亚眼神充满不安:
  「我们逃跑到一半,楼梯就崩塌了,依莉丝在下面——邦布金刚才跑去救她……」
  安朱自觉到,自己的脸色也跟着发白了。
  卡多尔慢慢地抱起西亚。
  「卡多尔?依莉丝他们——」
  西亚慌张地说,安朱则是对她点了点头:
  「……没关系,这样就好。你先跟卡多尔离开此处吧!我也要去依莉丝那里。」
  在作战时,西亚只会碍手碍脚,而从卡多尔的出血情况来看,他的伤势非同小可。
  两个人再待在此处也并无益处。
  「卡多尔,西亚就交给你了,邦布金应该在下面吧?」
  「安朱,不行啊!你会死掉的!下面还……」
  西亚胆怯地叫道。
  安朱轻轻地抚摸她金色的头发。
  然后,他说出心中的决定:
  「……我已经决定要保护依莉丝了,如果她在下面,我就一定要去。否则——」
  否则,今天早上所说的就是谎言了——
  安朱正要奔下楼梯。
  卡多尔抓住了他的肩膀。
  安朱回过头,卡多尔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一把尸兵遗落的短剑递到他面前。
  安朱接过来,对他微笑:
  「卡多尔,谢谢,你也要平安逃出去。依莉丝的事,我和邦布金会想办法的。」
  西亚在卡多尔怀中忧心地凝视安朱。
  安朱不顾她的视线,奔向黑暗的地下。
  他缓慢地滑下那没有楼梯的斜坡后,立刻听见了刀剑相交之声。
  「邦布金!你没事吧……」
  在看见人影前,安朱就先高声叫道。
  熟悉的声音自黑暗中回答:
  「噢!是安朱吗?依莉丝在瓦砾下方!吾人却跟这些小喽啰缠斗不休——」
  「我知道了!你挡住那些人,我现在就去找依莉丝!」
  安朱的脚踩到了底。
  楼梯的瓦砾下方倒卧了好几具尸兵尸体。
  他们并不是因摔落致死,而是死在邦布金的刀下。
  刀剑相交之声愈来愈远。
  安朱一边踢飞那原本应是楼梯的木板碎片,一边高叫:
  「邦布金!你要是距离太远……」
  「安朱哟!抱歉——」
  邦布金的声音虽然一如以往,却明显地因疲倦而沙哑。
  安朱对此愕然不已。
  「……吾人也将濒临界限——此后将升华作战。若是如此,依莉丝不说,但有可能会袭向汝。因此现在吾人将与汝保持距离。趁吾人与尸兵作战时,你快救起依莉丝回到地上去。」
  「升华……?你在说什么……」
  察觉邦布金的话里带有「下定决心」的意味,安朱感到不太对劲。
  而邦布金回答他的声音,微微带有笑意:
  「听好,安朱哟——依莉丝之事就拜托汝了。依莉丝此后的未来,由汝保护。吾人任务已达,这丑角的表演亦该落幕——」
  「……邦布金……不行!快回来!」
  听见这意想不到的道别话语,安朱惊叫起来。
  他觉得——邦布金是抱定必死的决心。
  一心想阻止他的安朱想继续喊话。
  但邦布金的声音响彻了钟乳石洞,就像在制止安朱:
  「什么话?汝无需担忧,在地上再相会吧!吾人亦无意命丧此处——汝等离开前,吾人不会让一兵一卒通过——」
  那声音已远去。
  安朱看得出来,邦布金的话不过是谎言。
  那滑稽的南瓜头身影已没入漆黑之中,再也看不见了。但持续与尸兵交战的刀刃相交之声,还是清晰可闻。
  「邦布金!不行啊!」
  安朱再次声嘶力竭地叫道。
  邦布金没有再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他脚下响起细微的声音:
  「……是……安朱吗?」
  那声音正是来自他要寻找的少女。
  安朱慌张地拨开一旁的瓦砾。
  那里出现了依莉丝被灰尘弄脏的头发,她的脸埋在楼梯残骸中,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依莉丝的声音仿佛发自梦境之中,虚幻而不真实。
  「我当然是来救你的,不然还有其他理由吗?」
  安朱答着话,并拼命将压在她身上的木板碎片搬开。
  「救我……?可是我……」
  「就算你讨厌我——我还是喜欢你,所以我想要保护你。这可不是藉口喔!」
  为了搬开特别重的残骸,安朱用卡多尔给他的短剑当支点,拼命地用力。
  依莉丝的脚终于从空隙中被解放出来。
  她似乎因骨折而站不起来。
  「你好不容易来了……安朱,不行的,我动不了。只有你也——」
  安朱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将她背起来。那少女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却在这种地方作战,实在极不相称。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抓紧了,我要攀上斜坡。」
  「可是……」
  「为了让我们逃出去,邦布金正在里面战斗!你想糟蹋他的心意吗!?」
  安朱这么一叫,依莉丝便屏住气息:
  「邦布金他……?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但周围的人比你所想像的还要重视你……至少,我就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你。」
  安朱如此断言后,便用手抓住那陡峭的斜坡。
  虽然他可以滑下来,却没有什么自信可以爬上去。但现在他背上还背着依莉丝,所以绝对不能掉下来。
  安朱把手攀上岩石开始攀爬,依莉丝疑惑地在他耳边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种人说那些话呢……?我可是个很过分的女人呢!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乌路可司祭做了什么事吧?不止那样,我还杀过很多人,我没有资格被你喜欢……」
  她眼眶含泪地说,这番话也显示出她心中的挣扎。
  安朱内心暗暗惊讶,同时再次体会到,依莉丝和丽莎琳娜毕竟还是「姐妹」。
  丽莎琳娜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菲立欧,所以才想要退出,而现在的依莉丝也跟她非常相像。
  手脚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安朱慢慢地往上爬:
  「我也做过坏事啊!猎人的本业就是杀害生物——依莉丝,不论你认为自己怎么样,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来到这里,今后也希望能——在你身边。」
  泪水滑落在安朱的脖子上。
  「……笨蛋。」
  依莉丝极为小声的说。
  听着她的声音,安朱突然想到自己为何受她吸引。
  打从初次见到依莉丝这个少女,她就一直给人很寂寞的感觉。
  就算她虚张声势、蒙蔽他人,但眼底总是有着像在寻求帮助的不安光芒。
  『我没有办法……抛下有那种眼神的女孩不管——』
  刚开始他只是为她担心,但不知何时开始转变为好感。
  「依莉丝——虽然今天早上被你拒绝了,但我并没有放弃。」
  为了抒解她的不安,安朱堂堂地宣言。
  「……你真的是个笨蛋……」
  依莉丝又重复一次,声音因无意隐藏的泪水而颤抖。
  无法看见她的表情,让安朱觉得有点可惜。
  「依莉丝,我们离开这里后——到某个乡下去吧?我虽然只会打猎,不过卡多尔和邦布金也在一起啊——」
  仍在哭泣的依莉丝并没有回答。
  这时,露出苦笑的安朱背上,突然传来一种不祥的感觉。
  在洞窟的顶端——从比那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的上方还要更高的地方,传来剧烈的震动。
  「……依莉丝!抓紧了!」
  安朱叫着,异状也在同时发生了。
  随着让人不禁想掩住耳朵的冲击声音响起,好几块岩石从头上掉落。
  简直像是要把这地下洞窟填平的崩塌,就这么开始了。
  『我要保护依莉丝……!』
  安朱虽然有此念头,但人在斜坡上,根本无法动弹。
  周围开始掉落的岩块,显示洞顶开始崩塌了。
  接着立刻又有更大的岩块——构成上方设施的岩块崩塌下来。
  依莉丝吓了一跳,紧紧抱住了安朱:
  「安朱,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卷进来……」
  那悲痛的声音,让安朱咬紧了牙关。
  如今,安朱只对自己的无力感到心有不甘。他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一心一意想保护她,结果却——
  安朱摇了摇头:
  「没关系——既然会死,那能跟你一起死也不错。」
  邦布金正在下面作战,他恐怕也很难从这场崩塌中逃出来吧!安朱对他虽然感到抱歉,但已下定决心。
  岩石落下的风声已然逼近头顶。
  安朱闭上了眼睛,背上感觉得到依莉丝的温暖。
  他想跟她一起活下去——他感觉到落下的岩石来到周围的同时,也设法回过头看看她。
  在死之前,他想好好把她的模样刻在眼底。
  安朱转过头去——嘴唇突然感到一股柔软的触感。
  头顶上的岩石如雨般落下。不久,岩石中开始混杂着设施的地板,然后激烈的崩塌声终于包围了两个人。
  落下来的瓦砾何时会砸中我们呢——
  像是在珍惜那一瞬间前所剩不多的时间,安朱与依莉丝笨拙地相吻着。
  
  
  
  *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不理会凡尼斯的尸体,而是面对梅比斯站着。
  梅比斯虽然察觉自己所利用的伙伴死了,却仍不为所动。
  这个让李布鲁曼失去理智、教唆凡尼斯的面具男子,慢慢地开了口:
  「凡尼斯死了吗——真可惜哪!再一会儿我就可以带他一起去了啊——」
  菲立欧举起刀,缩短与梅比斯之间的距离。
  梅比斯低着头,嘴边露出僵硬的微笑:
  「不过,我很感谢他为我争取到了时间。那么,菲立欧,丽莎琳娜,再见了——下次在『那边』见吧!」
  梅比斯的手所按住黑色地面——那一面突然起了异常变化。
  那里浮现出一个奇妙的圆形图案,以及无法解读的一群文字列。这些图形与文字发出光芒,扭动般地切换形状,而梅比斯的身体则沉入其中心。
  那通往「某处」的入口,现在开启了。
  『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
  菲立欧在脑中做出这个结论前,就已经反射性地向前奔跑。
  丽莎琳娜也在他身旁以同样的速度奔跑.
  倒地的赫密特叫着他们的名字,然而他的声音虽然送到他们耳里,却没有传至他们的意识。
  当菲立欧拉近了彼此距离,挥刀劈下的瞬间——
  白光充斥菲立欧的视野。
  他的脚下突然一空。
  丽莎琳娜发出惨叫,并抓紧了菲立欧的手。
  被光搅乱的梅比斯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不只如此,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也失去了方向感,开始「下坠」。
  「梅比斯!你在哪里?」
  菲立欧在光芒中坠落,同时忍耐着双眼的刺痛感,拼命凝眼张望。
  在光芒中——有那么一瞬间,映出奇妙的光景。
  (……咦?)
  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所看见的是「星星」。
  一个圆形的蓝色球体上,描绘出一片具有曲面的广阔大陆,上方稀稀落落地缭绕着宛如烟雾般的白云。
  球体周围开阔的黑暗中,有无数的小星星闪耀着。
  仰望那片大地的遥远和宽阔,让菲立欧不禁屏住气息。
  光芒逐渐收敛,景象也不再清晰可辨。
  不久后,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停止坠落——双脚踏到了地面。两个人虽然落下这么长的距离,却没有受到什么冲击,而是像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地。
  先落地的梅比斯也站在那里。
  他们所坠落的地面是具有黑曜石光泽的漆黑大地,与御柱的表面极为相似。
  那毫无接缝的地板延伸至远处,看不见尽头。
  孤伶伶站立的三个人,简直就像落人海中的砂粒。
  「那就是……索里达帖大陆吗?」
  菲立欧不禁低语,梅比斯则报以苦笑:
  「没错,跟地图的形状一样吧?不过,它并非存在于从此处可以看见的距离。这个空间已经与那个星球所存在的空间隔绝、是另一个世界,你看到的是虚幻的表象。接下来,我必须在此处进行操作,将支持那个星球大地的『御柱』功能逆转——」
  他的话,让菲立欧咬紧了牙关。
  菲立欧等人之所以奋战至今,便是为了阻止梅比斯的行动。
  阿尔谢夫的内乱背后,有着塔多姆在暗地里操纵。
  而攻打阿尔谢夫的塔多姆则畏惧拉多罗亚的威胁,并遭到拉多罗亚支援的的间谍利用。
  各神殿因梅比斯的实验与拉多罗亚的野心而停止生产辉石,甚至出现了「尸兵」这些违反自然常理的人。
  而在拉多罗亚这块土地上,有人成了梅比斯的实验品,甚至还发展出哪些人的伙伴占据议会厅这类的事件。
  菲立欧当然不认为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梅比斯个人,正因为有与他利害一致的协助者,才会发生这些事端。
  但是,梅比斯一直在暗地里操纵,则是不争的事实。
  菲立欧压抑一触即发的怒火,吸了一口气。
  这个场所里的空气一点味道都没有,显然很不自然。
  「——梅比斯。我不可能让你实现你的愿望。为了你一个人的任性妄为,竟然要使这片大陆灭亡,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梅比斯轻轻地耸了耸肩:
  「虽然你是如此打算——但是都到了这里,要做到这点就像把沙漏倒转过来一样容易。反过来说,对夏吉尔的人民而言,我这种人会来到这里,应该完全出乎他们预料——来访者的技术真是太棒了,简直就是一切可能性的综合体。」
  用有点恍惚的声音说着的同时,梅比斯抚摸着自己的手环。
  丽莎琳娜也凝望他的手,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厌恶感。
  戴着面具的梅比斯仰望那飘浮在空中的巨大星球:
  「不过,我明白你深爱那个星球的心情。这样仰望,它实在很美。要毁灭是有点可惜——」
  梅比斯拔出腰间的突刺剑。
  那是过去菲立欧送给丽莎琳娜的,埃尔西翁·埃鲁的遗物。
  梅比斯将那把闪耀的突刺剑指向菲立欧,并在面具下笑了:
  「美丽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变丑。趁还美的时候凋零,不也是一种乐趣吗?」
  「要凋零,你一个人就够了。」
  低声说道的菲立欧焦急地等待时机。丽莎琳娜也站在他身旁采取备战姿势。
  菲立欧举起从赫密特手中取得的神钢之刀。
  丽莎琳娜则是举起从西兹亚部下手上所夺取的手环。
  两个人各自面对梅比斯。
  梅比斯也注视他们两个人,并毫不大意地举起突刺剑。
  「丽莎琳娜,被你这种美丽的小姐讨厌,还真是令人遗憾哪!说起来,我明明长得像你父亲,却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啊——」
  丽莎琳娜的眼神凶恶,那双眼明确地认定了梅比斯是「敌人」,而不是长得像自己义父的男子。
  梅比斯毫不松懈地挥舞着剑,继续说道:
  「听了你的话后,我就在想:『说不定我的存在,是出自你父亲想回那个世界的念头,经由血脉延续而让我诞生的——』这个假设虽然没有科学根据,但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如此的我跟你,却变成不得不互相残杀的关系,这还真是奇妙的因缘哪!」
  梅比斯嘲弄地说道,丽莎琳娜则是冷眼回应:
  「我父亲的想法绝对跟你不一样,他总是希望自己以外的人都能幸福,像我明明是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又不讨人喜欢的人,他却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他就是这么温暖的人。可是,你就不同了。不管你流有谁的血脉——现在都是我要阻止的敌人。我向那个星球发誓——绝不能原谅你。」
  就只有那么一瞬间,丽莎琳娜将视线移向那个浮在天空的巨大星球。
  听见她的话,菲立欧才发现她的决心。
  以来访者的身分来到阿尔谢夫的她,如今已下定决心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选择了留下来,而非回去。
  菲立欧瞪着梅比斯:
  「我不能让你为了自己——牺牲全世界。梅比斯,觉悟吧!」
  梅比斯深深地、夸张地叹了口气:
  「不打倒你们,我就不能继续操作了——对吧?反正也不能让你们再妨碍下去,那就一决胜负吧!」
  在他说过这番话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三个人各自屏住气息,面对彼此。
  菲立欧配合丽莎琳娜的呼吸——各从左右袭向梅比斯。
  这个戴着面具、拿着突刺剑的男子退了几步,并让手环发出光芒。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之夜,菲立欧曾领教过梅比斯的手环所拥有的力量。
  如果在此处将让周围的众人「感觉」麻痹的力量发挥出来,那菲立欧必定会陷入不利。
  在梅比斯使用那力量前,菲立欧脚下用力一蹬,加强追击之势。
  梅比斯灵巧地架开菲立欧刺过来的刀,但丽莎琳娜跟着从另一边逼近。
  「丽莎琳娜!上吧!」
  将攻势托付给她的速度,菲立欧如此叫道。
  梅比斯却在此时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
  他防守着菲立欧的刀——并将自己的身体朝丽莎琳娜靠过去。
  丽莎琳娜突刺的光之刃正面对准了他的身体。
  然后光之刃——
  被梅比斯的「肌肤」挡住了去路。
  菲立欧惊讶地瞪大了眼,手环光之刃被弹开的丽莎琳娜,也因茫然而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在那一刻,梅比斯的手环又发出光芒。
  同时,一股沉重的冲击袭向菲立欧腹部,他就这样被撞飞到半空中。
  菲立欧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而他之所以站不起来,跟受到的撞击无关——而是因为他的视野开始晃动。
  菲立欧失去了方向感,几欲作呕,但他还是拼命地握住刀。
  「这是你们第二次遇上『迷宫轮』吧?不过,另一种力量倒是出乎你们的预料。」
  梅比斯的话传进睁不开眼的菲立欧耳里,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地悠然自得。
  「我听吕岳说,这个叫作『核心防护盾』是吧?跟吕岳手环的力量相同。只要配合发动的时机,就成了可以弹开所有攻击的万能盔甲。」
  梅比斯骄傲地说道,并踢飞了某种东西。
  当菲立欧注意到梅比斯踢开的是动弹不得的丽莎琳娜时,不禁咬紧了牙关。虽然他想上前救她,但就是无法行动。
  梅比斯的声音持续虚幻地响起:
  「『迷宫轮』的正式名称似乎叫作脑部麻痹系统,这是埃尔西翁·埃鲁的手环独有的能力,他经常感受到生命危险,因此在自己的手环里隐藏了好几种防御手段——我的这个手环就是其仿造品。丽莎琳娜,身为女儿的你好像也被蒙在鼓里哪!」
  梅比斯嘲弄般地说着,似乎很确定自己胜券在握。
  「丽莎琳娜,我就先把你送到亡父那里去吧!虽然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但某处的司教说过,时间概念在天国没有什么意义。你马上就会见到他了——」
  在摇晃的视野里——
  只在那一瞬间,菲立欧确认了梅比斯高高举起突刺剑的身影。
  接着扭曲的视野就这样移开,望向空无一物的空间。
  『至少让我知道是哪个方向——!』
  咬着牙的菲立欧耳里——回忆起赫密特曾说过的话。
  如果明确地将意识放进各个动作,保持集中力——至少身体就可以行动。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之夜,赫密特实际做到了这一点。
  菲立欧确认自己即将失去的指尖感觉。
  他所握的刀柄,跟使惯的刀感觉有点不同。当然,这是因为那把刀为赫密特给他的,但能意识到「不同」这一点,给了菲立欧勇气。
  『赫密特——你跟梅比斯交手所使用的技术——让我也能使用吧!』
  从指尖开始,经过手腕、手臂、肩膀关节,肌肉的活动传到了大脑。
  如果瞬间稍微松懈下来,便无法维持那种感觉。现在从脚尖、脚踝、膝盖到腰的感觉都连接起来了。
  那时,威士托的话又在脑海里复苏:
  『——师父告诉过我,剑术的秘诀就是人剑一体。』
  那位银发巨汉以宛如面对自己儿子般的温柔眼神,对幼小的菲立欧说:
  『虽然如此,却不是要让自己化身为剑。如果你没有心,剑就跟武器无异。重要的是把剑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作剑——绝不能偏向任何一方。这听起来像是同一件事,但也就是剑不依赖身体,身体也不依赖剑,充分发挥各自的力量——因此我们必须锻炼自己的心志,才不会输给剑。而持有与自己的心志相互平衡的剑,也很重要——』
  威士托如此说道——
  然后把自己珍惜的刀交给了菲立欧。
  而那把刀已经在刚才的那一战中,毁在凡尼斯手下。
  菲立欧虽然对此感到寂寞,但至今一直支持菲立欧的刀「魂」仍存在于自己心中,这一点他可以确信。
  而现在——
  菲立欧手中正握着同一位刀匠所铸的新刀。
  开创明天、保护未来的力量,就寄托在这把刀里。
  之后就看自己的意志力了——
  菲立欧忍耐着梅比斯所给他的冲击疼痛,慢慢地站起身来。
  「菲立欧……?」
  倒在梅比斯面前的丽莎琳娜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举着突刺剑的梅比斯则惊讶地转向菲立欧。
  为了不受到晃动的视野千扰,菲立欧故意闭上双眼。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可以凭肌肤感觉梅比斯的行动。
  菲立欧突然想起,巴罗萨·亚涅斯特在阿尔谢夫王宫宫庭所表现的,那不寻常的直觉。
  巴罗萨在树枝上的鸟排粪之前便感受到、而制止菲立欧前进的那种感觉——
  现在菲立欧所感受到的感觉,说不定正与那类似。
  有威士托和一起受教的莱纳斯迪、黛梅尔等骑士们的锻炼,才成就了菲立欧的体格,培育了他的剑术。
  菲立欧可以实际感受到,他们的力量都已经寄托在自己的身体里。
  「梅比斯——」
  菲立欧挤出的声音有点沙哑。
  「……真让人吃惊,你居然能在我发动迷宫轮时行动——不,在阿尔谢夫时你也曾经能行动过——」
  在舞会之夜的行动,菲立欧自己觉得是出于侥幸。
  但是现在——
  「……真是不可思议,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你。」
  菲立欧轻声低语。
  梅比斯的肩膀发颤:
  「你光是站着就很费力气吧?比如说,我这样抛出一把短剑——」
  梅比斯手中的短剑毫无预警地破风激射而出。
  菲立欧极其自然地动了动手臂。
  就在他转了转刀身后,射来的短剑便掠过他身边掉到地上。
  梅比斯无话可说。
  「……我不是来访者,也无法使用手环。剑术可能比不上威士托、巴罗萨将军或赫密特,要说秘密行动,西兹亚他们比较拿手,随机应变的技术输给莱纳斯迪,判断速度则比不上黛梅尔,但是,现在我面对你——」
  菲立欧刻意张开了双眼。
  视野一度晃动——但马上停了下来,就这么凝视着梅比斯。
  当然,梅比斯的手环还没有停止动作。
  「我还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你——」
  菲立欧脚下一蹬。
  他的刀尖就像是自己的指尖。
  梅比斯一脚踢开丽莎琳娜,重新以突刺剑对准了菲立欧,准备迎击。
  菲立欧已清楚地看见他的举动。
  不但如此,他甚至还看出梅比斯的动作慢了一步。
  梅比斯如何移动身体,想将剑指向何处呢——菲立欧光看他的样子,就能在他行动前知悉。
  菲立欧对这种初次拥有的感觉并没有疑惑,瞬间掠过梅比斯身边。
  这个被一片寂静所包围的空间——
  稍迟了一下,便响起了梅比斯的呻吟。
  他的右臂被砍断,还没流血便落在地上。而理应弹开刀子的核心防护盾,则在其后才总算发动成功。
  菲立欧的刀不止砍下他的手臂,更深深地划开了他的侧腹部。
  当梅比斯的手臂落地的同时,手环的效果跟着消失,丽莎琳娜也恢复了感觉。
  她立刻从梅比斯落地的手上夺回突刺剑,并从正下方贯穿了他的身体。
  「啊……」
  经过这一瞬间的攻防,梅比斯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极为空虚。
  菲立欧凝视自己挥舞过的刀。
  刀身映出了梅比斯倒地的身影。
  
  *
  
  受到菲立欧与丽莎琳娜剑击的梅比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黑色大地染满了他的鲜血。
  这个男子的右手被劈断,侧腹受到砍伤,身体中心又遭突刺剑贯穿,但他仍一息尚存。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站在一旁俯视他。
  失去手环的他,已经没有方法可以操作神灵了。
  吐着血的梅比斯淡淡地笑了出来。
  「……在你们来拉多罗亚以后,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缓缓地说着,声音听起来十分寂寞。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什么话都没说,只俯视着这濒临死亡的男子。
  「你们作战,然后赢了——恭喜。结果我只是个搞得天下大乱的小丑……什么事都没完成。」
  梅比斯一边吐血,一边笑道。
  虽然他说「什么事都没完成」,但面具下的嘴角却是蛮不在乎。
  菲立欧问他:
  「梅比斯——为什么你就这么想毁灭我们的世界?我不认为你想到那个世界去,就只是为了活下去,你看起来很憎恨这个世界。」
  「……『我们的』世界啊——菲立欧,正如你所说呢!」
  梅比斯颇觉可笑地回道:
  「你所说的『我们』,并不包含我在内。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我这么说,就像是小孩在闹别扭时说的玩笑话啊……」
  菲立欧点点头。
  为了梅比斯幼稚的心愿,菲立欧等人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还付出莫大的牺牲。他再说什么,菲立欧都无意同情他。
  因此,菲立欧以严肃的口气回话:
  「梅比斯,正因为你跨越了那道不该跨越的线,才会有这个下场。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在这个现实世界呢?就算寿命不长——我们所生活的地方就在那里啊——」
  梅比斯眯起了眼。
  他带着讽刺意味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人有所谓『求知欲』,这你也知道吧——李布鲁曼博士无法克制这种欲望,当然,我也是一样。我想知道的事多得数不清,但剩余的时间又太少——我想增加自己剩余的时间,然后前往能有效吸收更多知识的环境。这确实是很孩子气的想法,可是啊……推动时代的就是这种孩子气的想法,而结束时代的——说不定也会是这种想法。」
  梅比斯以仅剩的左手取下了面具。
  他的额头上有十字形的伤口,那手术痕迹正是他曾被人剥夺寿命的证明。
  
  
  
  丽莎琳娜正视他那酷似父亲的脸:
  「……你果然完全不像我父亲。」
  满脸是血的梅比斯微微一笑。
  丽莎琳娜讷讷地、悲哀地说:
  「父亲他不是以获取知识为目的,他的目的是建立起更美好的世界——知识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但实际上,这些知识都被人用来为非作歹了……不是吗?」
  丽莎琳娜寂寞地点点头。
  「也许你说得没错。不过——他不是像巴克莱德上校和你——以知识为目的而不择手段。还有,父亲他根本不想毁灭这个世界。」
  梅比斯又吐了口血。那黑色而温热的鲜血,让人联想到他已离死不远。
  「嘻嘻……他明明可以回去,却没有回去,可能是对你的感情很淡薄吧?」
  「不是的。」
  丽莎琳娜静静地回应他的挑衅:
  「我现在觉得……父亲他——是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所以才『为了我留在』这个世界的。」
  她的口气像是已一扫心中阴霾。
  那样子跟在拉多罗亚国境分手时的她,很明显地完全不同。
  菲立欧觉得那是很好的变化。
  梅比斯又吐出了一口血。
  菲立欧开始对他道别:
  「梅比斯,再见了。难道你最后——不告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吗?」
  梅比斯露出微笑,仔细一看,他那孩子气的脸上,仍保有想恶作剧的稚气。
  「啊!我才不告诉你——你们就在这个世界迷路,死在路边吧!这样感觉很好呢!」
  他像个孩子故意惹人厌地如此说过后——
  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也没有吐出来。
  
  *
  
  穆司卡和高·夏尔帕伫立在黑暗中。
  眼前是凡尼斯与李布鲁曼倒在地上的遗体。
  而身受重伤的赫密特则躺在一旁。
  他一息尚存,虽然受伤,但只要不乱动就不会有事,并非命在旦夕。
  依高司教所说,外头正在崩塌。虽不清楚其规模有多大,但无法在这种状况下外出,所以接下来高司教打算取消梅比斯的操作,并让「神灵」浮出地面。
  要把赫密特运出去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赫密特几乎一动也不动,以免伤口扩大。
  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回答高司教的话。
  「那么——你是说,菲立欧大人、丽莎琳娜大人与梅比斯现在并非在这里,而是移动到其他空间去了——?」
  赫密特一脸困惑地勉强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移动……但我确定他们就在我眼前跟光一起消失。」
  高司教眯起了金色双眼,微微说道:
  「那么,还未发生异常变化——就表示菲立欧大人在没多久前阻止了梅比斯,因为下指示的人丧命,所以命令执行到一半就被取消了。那真是——千钧一发。」
  话说如此,这位夏吉尔人的口气却很平淡。
  然后高司教用没有戴着手环的手轻轻地抚摸地板。
  不一会儿——
  整个空间都浮现白色文字与图形堆砌的形状。
  赫密特惊声叫道:
  「就跟这个一样!只不过范围更狭窄,没有充满整个房间……」
  「人类操作的极限就是如此,这本来是我们所创造的技术,只有我们能彻底使用。不——就连我们,也很难算是彻底使用。」
  那口气毫无自傲之意,反而相当严肃,让人感受到其罪恶感。
  穆司卡抚摸着下巴:
  「菲立欧大人和丽莎琳娜回得来吗?」
  「我接下来才要追查——我们也并不十分了解这个空间。」
  听到夏吉尔人这出乎意料的话,穆司卡皱起眉头。
  高司教可能也察觉他的疑惑,在进行某种操作的同时喃喃说道:
  「请你别说出去……我告诉你一些较无关紧要的事吧!『死亡神灵』原本就是我们发现的,通往『连接许多世界之空间』的入口。」
  这个叙述让穆司卡产生了兴趣,便竖耳倾听。
  「——这个空间只是我们夏吉尔人在偶然间发现、并试着使用而已,未能完全解开这个空间的谜团。虽然我们获得几种限定的可用技术——但你看现在的状况便可以明白,我们无法彻底使用这此一技术。」
  高司教深深地叹息。
  「你们可能太过高估我们了……神灵和御柱的本质都是极度冒险的技术。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数拥有『不同法则』的空间,其时间的流动方式、物理法则各不相同,真相也各异。当然,也有无数相同、相近法则的空间——要掌握所有空间,就像是在数无限数一样,是不可能的事。」
  高司教以手指描绘地板上的文字。
  地板和空间的图案立刻以惊人的速度蠕动,接着切换成别的图案。
  人类无法解读其意义。
  「那无数个空间当然是各自存在。但我们——发现了某个特殊空间拥有与那些无数空间密切相连的连接点,也就是连接各个空间的中继转接空间。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就是『死亡神灵』,只是我们这种有机生命体所能到达的入口——而菲立欧大人他们恐怕就在那个特殊空间。依你们的话来说,可解释成『神之深渊』吧……」
  高司教依旧坐在地上,仰望着穆司卡。
  赫密特还是无法理解高司教的话,就连发问都办不到。
  「我想穆司卡大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利用那个空间发现了你们的世界,而为了造访『地球』,我们在那个地方打入了空间连接点『御柱』连接了通路——那是在你们的世界数百万年前的事。也恰好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失去了母星,残存的人利用神灵和御柱展开了漫长的流浪之旅。」
  穆司卡叹了口气。
  刚刚夏吉尔人证明了他的假设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我们从掘干的油田底部所发现的『魔术师之轴』是从太古时代以来就一直长眠于大地底下——?」
  高司教缓缓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而我们在那移居之处察觉到,我们为了自己的繁荣毁灭其他人,为了自己的欲望跟同族人相争、为了穷尽奢侈连星球都消耗殆尽——难道『又重蹈覆辙了吗』——」
  高司教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为了不重复毁灭的历史,我们离开地球,在其他空间使用御柱和神灵『制造』了这索里达帖大陆,这片大陆所在的空间与地球之间平均约有九百倍的时间差距。两个世界间的时间差有如波动般起伏,因此不可能计算出正确的数值……大致说来,在你们的世界经过一年的时间,我们的世界大约经过九百年。也就是说——」
  『魔术师灾厄』——
  穆司卡回想起五年前那可怕的重大惨剧。
  以魔术师之轴为中心的一个都市,其中数百万人民全成了这次事件的牺牲品。
  那是在穆司卡等人的世界约五年前发生的事。
  在这里的世界,则是大约五千年前——
  「——这个世界的始祖原本就是我们的同胞,难怪文化相近,语言也相通。」
  听见穆司卡的感想,夏吉尔人报以苦笑:
  「经过五千年的时间,语言等各方面也有很大的变化……不过你们所拥有的原本就是不太需要再变化的成熟语言。而我们夏吉尔人则跟来到这个世界的你们学习语言,现在也持续说着这个语言。依不同的看法,说不定是长久以来未曾改变的我们,在持续对人类传递相同的语言。」
  听见高司教的话,穆司卡又证实了一个推测。
  「这也就是说,你们夏吉尔人是一种复制人吗……?夏吉尔人没有小孩,虽然神殿说你们是出生于御柱之中——但简单来说,你们是复制身体,并继承包含语言在内的记忆——」
  高司教微笑道:
  「你真是明察秋毫。不过我们并非完全继承记忆。留下来的只有印象深刻的部分,或是语言等一般常识。古老的记忆毕竟还是已经遗忘,数百年前的事也就算了,数千年前的事都模糊不清了……如果我们连这种事都记得住,也就无法撑得过这漫长岁月了。」
  穆司卡打断了夏吉尔人的说明,低声说:
  「我有话想问你。当人类初次造访这个世界时——听说你们处于长眠之中。恐怕你们沉睡了好几十亿年。最后是以人类出现在此地为契机,让你们觉醒了——那时,你们不能让我们的同胞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高司教的笑脸瞬间笼罩上一片阴霾:
  「若是御柱的功能逆转,这个世界便将毁灭——你也知道此事吧?」
  「我听说过了。但是,如果光靠一根『魔术师之轴』就能传送一整个都市……那么在那个都市的人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应该可以再送回地球吧?你们只要使用神灵和御柱前往其他土地沉睡,然后——」
  「……那是办不到的。」
  高司教摇了摇头:
  「地球跟这片大陆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地球』并不需要依存御柱。但这片大陆若没有了御柱,甚至无法继续存在。」
  穆司卡皱起眉头,但还是继续倾听夏吉尔人的话。
  「譬如,从地球传送到此处,并不是一瞬间就可以完成。接触魔术师之轴的某位研究人员在无意识中出错、将传送范围指定的极为广泛——其后在执行『命令』之前,需要好几天、或是好几个月的准备动作。你们似乎没注意到,在那段期间,『魔术师之轴』、也就是御柱,正不断地压缩、累积全部传送所需的能量,并搜集范围内的资料,最后进行『传送』——」
  高司教深深地叹息:
  「从输入大规模传送的命令到执行为止,有相当大的时间差距。而这个世界则是在逆转御柱功能的那一瞬间,就会开始崩溃——从逆转到崩溃的时间,推测约需一个小时,若一次传送一百万人,光是处理其资讯量,就需要好几天——若是数百人左右,就算毁灭这片土地,应该还是能把他们送回去。但若是一百万人——恐怕大多数人都无法得救,那是一个不可行的选择。」
  如此回答时,高司教的口气就跟为自己罪行忏悔的罪人一样。
  「人们常将御柱和神灵视为万能——但绝非如此。而将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你们所居住的世界——也是我们所犯下的罪行之一。」
  高司教站起身:
  「……说不定我们还犯了另一条罪,就是有关菲立欧大人的事。」
  之前一直茫然在听这意义不明的对话的赫密特,此时肩膀微微发颤。
  高司教低垂金色的双眼,垂下细瘦的肩膀:
  「……菲立欧大人他们恐怕已经在『神之深渊』迷了路,只要他们待在那个空间,外侧的我们便无能为力。若内部的人能正确操作『离开』指令便可以脱困,但身在外部的却我们不能下指示——也不可能随意摸索,因为那比起大海捞针还困难……而梅比斯的任意操作,更使得我们无法追踪。」
  穆司卡闭上双眼。
  赫密特也咬紧了牙关。
  「神灵浮到地面上了……赫密特大人还是尽早治疗比较好。我们也离开这里吧!外面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
  蛇首司教像拖着身体般地缓缓走出去。
  穆司卡背起负伤的赫密特,跟在司教身后。
  在神灵之中走着的穆司卡,突然想起了一件在意很久的事:
  「高司教——我早就想问这件事了,我可以再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高司教回过头来。
  夏吉尔人爱人类的理由——对人抱持罪恶感、为了其幸福而持续留在这片土地上奉献自己的理由——
  也就是他们对人所犯下的「罪」。
  穆司卡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
  「过去的你们,该不会——给了人类祖先『智慧的果实』吧?」
  ——那拥有「蛇」首的司教什么都没有回答,悄悄地转开了视线。


  
  
  六十三.结束后留下的事物
  
  唐突出现在拉多罗亚的奇妙黑色半球,在傍晚时刻消失了踪影。
  守在对策总部的达古雷和拉杜卡,直到半球消失的瞬间,才总算松了口气。
  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在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位议员举起红茶庆祝暂时逃离了危机。
  但是,随着当地的详细报告开始送达——
  就得到了几个让人无法开心庆祝的坏消息。
  菲立欧所率领的骑士团阻止了梅比斯那批人——这部分似乎没错,但其后的动态才是问题。
  迟来一步的拉多罗亚士兵们展开的动作并非搜索设施,而是破坏与藏蔽。
  在那之前,死亡神灵就已经被某人带走,那肯定是跟骑士团合作的北方民族们,用玄鸟将它运到吉拉哈去了。
  他们此举可说理所当然,但关于尸药等资料也被处理掉,就真的令人火冒三丈了。
  拉多罗亚士兵是受到元首的授意湮灭证据,而达古雷等人并没有方法阻止他们。
  基于卫生上的理由,也已经开始焚烧尸体。
  「杰拉得那家伙——想要隐匿自己的罪行吗?」
  达古雷激忿不已,但拉杜卡则是冷静以对:
  「……反正他也逃不了了。那个男人的政治生命已经就此告终,接下来我们也可以搜集到证据的。」
  拉杜卡压低声音说道,达古雷也同意他的话。
  如果杰拉得想要逃跑——也不能让他逃走。
  身为政治家的他,务必要负起这个责任。
  达古雷和拉杜卡俯视着向晚的街道,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两个人脑海里浮现的,是白天面对议员们也丝毫不退缩的那个少年。
  阿尔谢夫那个遥远东方国家的国王之弟,菲立欧·阿尔谢夫。
  不知道他是否平安——
  设施发生了崩塌,原因是北方民族和暗杀者的空战,在战斗中负伤坠落的玄鸟导致了崩塌。
  坠落的玄鸟压毁了老旧的设施,崩溃的墙壁和柱子难以承受整体重量,使得连地下钟乳石洞都崩塌了——
  达古雷收到这样的报告。
  目前也正在派人搜索地下,但现在所发现的只有内含奇妙仪器的「南瓜头」,没有发现菲立欧等人。
  照夏吉尔人而言,菲立欧等人消失在比「死亡神灵」内部更深入的空间,而且无法掌握那里的动态。
  前来报告的使者还为难地说,随侍的骑士们气馁的样子甚至令人不忍正视。
  在那群骑士中还有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他是下落不明的菲立欧之师,同时是埃鲁家的一分子,达古雷也听说过其名。
  得知菲立欧现况的威士托显得相当郁郁寡欢,周围的人甚至不敢对他说话。
  而在隔壁房间,同样让人不敢接近的司祭乌路可·迪古雷,正一直在祈祷。
  一想到她的心情,达古雷等人就更加无言以对。
  达古雷原本就严肃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如今只能先等待接下来的报告。
  
  *
  
  负伤的赫密特被送进施疗院,家人和伙伴们陆续来访。
  因为有许多冲入设施的骑士负伤,让病房几乎全挤满了。而赫密特周围的病床,也都是并肩作战的阿尔谢夫骑士。
  结果,赫密特并未告诉任何人他是被李布鲁曼所刺伤,他觉得那不需刻意去说。
  被深信不疑的恩师背叛——要说没受到打击,其实是骗人的。
  只是他不想将此事告诉达古雷和拉杜卡,与其说他们会生气,应该会更感到哀伤。
  现在,外甥修奈克来到他床边。
  修奈克似乎也是在白天——才得知重要之人的不幸消息,所以他的表情当然是无精打采。
  「修奈克,你不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我很在意菲立欧大人他们的消息,请让我在这里多等一下。」
  修奈克一脸苍白,并轻声叹息。
  赫密特也有他痛苦之处。
  正好在日落时,一位稀客造访这个病房。
  「嗨!赫密特,听说你受伤啦?情况怎么样?」
  随着这轻松自在的声音进到房里来的,是赫密特许久未见的人。
  那是个摇晃着一头大波浪长卷发、露出笑容的美男子——
  「阿尔塔德哥哥……!你回来啦?」
  他正是埃鲁家次子,离家去当流浪画家的阿尔塔德·埃鲁。
  他寒喧了几句,便坐在病床旁:
  「真是吓了我一跳,久久才回来一次,就碰上首都发生大事啊!」
  他惊讶地说完这话,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人家并未发问的事。在三兄弟中,他是最油腔滑调的一个。
  「我在旅途中听说亡国派占领了议会厅,心想不知道哥哥和达古雷姐夫有没有事,就提早完成了预定计划,回国来看看。喔!修奈克你好吗?怎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修奈克对他露出暧昧的微笑,阿尔塔德则是对他歪了歪头,抖着肩膀笑道:
  「而且还真是一点都不平静啊!喂!赫密特,你听我说,今天早上还真是不得了哪!」
  虽然在受了伤的状况下陪哥哥长聊是有点辛苦,不过阿尔塔德一开始说话就停不下来,所以赫密特也没办法,便下定决心开始附和他:
  「发生了什么事?」
  阿尔塔德探出身子:
  「就是啊,我在雨中散步时,在路边救起一位意识不清的女孩呢!她流了好多血,所以我慌慌张张地把她送到这个施疗院来,不过这种急症病患很花钱吧?我也是死要面子,就依医院的要求先付了初期医疗费,所以就没钱给你们买礼物了……」
  赫密特与修奈克对望了一眼。
  修奈克那小小的身子立刻自椅子站起,接着逼近阿尔塔德:
  「阿尔塔德舅舅!你说那女孩是……!」
  「啊?那女孩?她比你大了好几岁喔?她一头黑发,是个冰雪美人哪!等她醒过来,我就去讨好、接近她……」
  「她在哪个病房……」
  修奈克继续高声问道,阿尔塔德一脸困惑地板起脸孔。修奈克一向温和,就连赫密特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呃,在二楼的……三号房吧?总之是在二楼啦!」
  一听到这句话,修奈克便一股脑地飞奔至走廊。
  「啊!喂!修奈克!不要在施疗院里奔跑啊……怎么啦?他认识那女孩吗?」
  赫密特不禁报以苦笑:
  「二哥,修奈克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阿尔塔德立刻皱起眉头:
  「……这么说来,要是我对那女孩出手,他会生气啰……?真可惜,她真的是个美人啊……」
  阿尔塔德认真地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正当赫密特对这样的哥哥感到惊讶时,又有访客来到病房。
  连门都没敲就进来的,正是那位银发美女——西瓦娜。
  瞬间,赫密特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西瓦娜,你是来看我的吗?」
  西瓦娜点点头,转向阿尔塔德:
  「既然你有访客,那我下次再来。」
  「不,没关系,这位是我二哥……」
  「真、真是美丽啊!」
  ——注意到哥哥的毛病又发作了,让赫密特不禁伤起脑筋。
  西瓦娜既没有感到开心、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用看着珍禽野兽的表情望向阿尔塔德。
  阿尔塔德则是单方面地要求握手,并滔滔不绝地说:
  「我是埃鲁家的第二个儿子,名叫阿尔塔德·埃鲁。我现在是个画家,请你务定要当我的模特儿……!」
  看不下去的赫密特连忙打断他的话:
  「二哥,不好意思,请你出去。我有重要的话要跟她说。」
  「咦?不过我只要再说几句……」
  「请你出去!」
  被赫密特狠狠地一骂,阿尔塔德只好依依不舍地望着西瓦娜,并带着满脸沮丧走出去,不过他的审美观的确没有出错。
  「……真是不好意思。」
  阿尔塔德并不了解——正确地说,因为他不清楚来龙去脉,所以不了解目前的状况。赫密特把哥哥赶了出去后,对西瓦娜低头道歉。
  西瓦娜笑着说道:
  「他的个性和长子拉杜卡以及你完全不同哪!王宫骑士团好像也有那样的人……不说这个了,你的伤势如何?」
  正襟危坐的赫密特点点头,再次对西瓦娜道歉:
  「……西瓦娜,对不起,我跟在菲立欧大人他们身边,却还是……」
  「啊!我倒不担心他们。」
  她那毫不在意的语气,完全出乎赫密特的意料之外。
  「但是……」
  「没问题,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她的语气非常肯定,让赫密特甚觉奇怪。
  「可是我一想到叔叔的心情——」
  菲立欧的忠臣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应该正以悲痛万分的心情在忍受这件事吧!
  「威士托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男人,还有,他应该也相信菲立欧。」
  然后西瓦娜笑了:
  「赫密特,放心吧——我们相信菲立欧,就等待他回来吧!所以你应该先慢慢把伤治好。我们也在调查菲立欧他们的事——正请吉拉哈的夏吉尔人利用死亡神灵调查中。」
  ——西瓦娜这番豪爽的话,只是为了不让赫密特担心。
  她这份体贴,反而让赫密特觉得更加沉重。
  「说到死亡神灵——具体来说该怎么办呢?又不能继续放在这里。」
  西瓦娜将手指按在她那艳丽的嘴唇上:
  「这是秘密,先交给夏吉尔人和北方民族处理,等跟威塔神殿讨论后,再决定下一个隐藏之处,那是不能公开的事。」
  西瓦娜说着,轻轻触摸赫密特的额头。
  从那柔润细腻的手传来的温柔触感,让赫密特吓了一跳。
  「我改天再来跟你聊天吧!虽然让西兹亚他们跑了,但又不能放着那批人不管。所以我暂时会很忙,要先离开拉多罗亚,今天算是来跟你道别的。」
  「咦……?你今天就要出发了吗?」
  此时已是傍晚。
  赫密特心急了起来,他还有话想对西瓦娜说。
  西瓦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外衣一扬,便迅速地转过身去:
  「神灵的骚动事件已经解决了,我就没有理由久留此处。杰拉得元首的事就交给你们了——那后会有期。」
  「啊!西瓦娜!等一下!」
  赫密特不禁出声叫住了西瓦娜,虽然他还没想好下一句要说什么。
  回过头来的西瓦娜不解地凝视赫密特:
  「什么事?有事就长话短说。」
  「长话短说?那么……呃……」
  赫密特大大地深呼吸:
  「……西瓦娜,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西瓦娜吓了一跳,眨了眨眼。
  某位受伤的骑士小声地吹了声嘲弄的口哨,其他人则是都转开目光竖耳倾听。
  西瓦娜的反应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骑士们似乎就是因为这点而有所自我控制。
  她并未脸红,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赫密特。
  正当赫密特以为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西瓦娜便笑着说:
  「……你还真是不怕麻烦哪!总之——先让我保留答案吧!」
  这回答一方面令人遗憾,一方面也让人松了口气。
  赫密特也并不心急,要不是西瓦娜说马上就要离开拉多罗亚,他应该会从容地提出此事。
  西瓦娜再次转过身,只半侧着她那美丽的脸庞:
  「就这么吧!半年后我会再来拉多罗亚,到时你的心意如果没有改变,那我会认真考虑的。这半年内,说不定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
  「——不可能的,我的心意不会再改变了。」
  听见赫密特确信地回答,西瓦娜便眨了眨单眼,那可爱的笑脸让赫密特心动不已。
  「那么,赫密特,我就相信你吧!不过你现在别想这件事了,先把伤势养好。」
  这么说着的西瓦娜,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开心。
  不过,那说不定是赫密特的错觉。
  在她离开后,赫密特悄悄地握紧了手。
  周围屏息静气的骑士们也在此时松了口气,面露微笑,什么话都没说。
  ——西瓦娜一定不会忘记半年后的约定。
  赫密特决定,在那之前,他得想好更能打动她芳心的话。
  
  *
  
  卡多尔抱着西亚回到梅森家宅邸。
  他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便在全身洒上悠蒂耶所送的香水。
  西亚不解地望着卡多尔这副模样。
  本来卡多尔的身体应该是隐形的,但现在从伤口所溢出来的鲜血、吸饱了血的绷带,都让他的外表有所变化。
  不过,对盲眼的悠蒂耶来说,外表如何对她而言并没有关系。
  「卡多尔,你为什么会……?」
  不能言语的卡多尔无法说明。
  只是,就在方才——
  在他们离开研究设施前,依莉丝坠落到下方时,邦布金曾说:
  『卡多尔哟!汝应还有应为之事?依莉丝就交给吾人。而西亚——汝现在无需多问,协助卡多尔即可。』
  然后邦布金为了从尸兵手中保护依莉丝,便又再次飞跃地下。
  因为有邦布金这番话,西亚才会乖乖地跟着卡多尔到这里来。
  卡多尔抱着她走向悠蒂耶的房间。
  那只狗一如往常地开始吠叫。
  「米哈耶尔!我不是叫你不能对客人叫了吗?你老是这样——卡多尔大人,真对不起。」
  悠蒂耶斥责那只狗,然后明知卡多尔看不见,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哎呀……这个香味,卡多尔大人,您擦了我送的香水对吧?我好开心。」
  悠蒂耶幸福地笑着——卡多尔在脑海里将她跟「某人」的身影重叠了。
  凡尼斯在那个世界遗留有「家人」。
  卡多尔以前——也有过家人。
  有妻子和可爱的女儿——但他们现在都不在了。就在他们出门为卡多尔买生日礼物时——受到随机杀人的恐怖活动波及而丧命。
  卡多尔在家人死后变得自暴自弃,还协助巴克莱德上校进行人体实验,成了复仇的暗杀者。
  他的唯一要求,就是第一次任务要暗杀执行恐怖行动的犯人,而在实现约定后,他也因服用药物而忘却了一切。
  ——他原本打算忘却那一切。
  但当他见到把隐形的自己当作圣灵倾慕的悠蒂耶时,便将已故爱女的面容投射在她身上。
  那应该忘记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更清晰,最近甚至连在梦中都会看见。
  悠蒂耶的面貌与自己女儿并不相像,但不知为什么,她仰慕卡多尔的姿态却一模一样。
  现在,他想为悠蒂耶——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然后他推了西亚的背。
  「咦?卡多尔,你想让我见她吗?」
  听了西亚的话,悠蒂耶歪着头:
  「啊?今天与您一起来的不是邦布金大人,而是另外一位——您好,我叫作悠蒂耶。您是?」
  「啊……呃,西亚……」
  西亚自报姓名后,才终于发现悠蒂耶看不见。
  坐在窗边的她,现在也闭着双眼。
  于是聪慧的西亚——了解到卡多尔希望她做什么。
  「这样啊……卡多尔,你希望我治好她的眼睛吗?」
  「……咦?」
  听到眼睛这个字眼,悠蒂耶便显得很敏感。
  卡多尔握紧了西亚的手当作回答。
  西亚走近悠蒂耶,将手伸向她的脸:
  「对不起,我稍微摸一下喔!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不过我会试试看。」
  西亚从自己的手环中拉出内含的电极。
  她把电极抵在悠蒂耶的太阳穴上,同时启动手环的开关。
  西亚是否真能让脑部与视神经的关系恢复仍值得存疑,不过,卡多尔还是想让悠蒂耶看见「这个世界」。
  他退了一步——大大地吐了口气。
  卡多尔的身体已没有完整的感觉。
  西兹亚等人的短剑深深刺入他身体,造成失血过多——这伤势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治愈。
  所以,也许正因为如此,邦布金最后才将西亚交给他。
  这个原本应该已失去感情的男子留下西亚与悠蒂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他若死在路边,当外表腐败后将暴露出内脏,实在会令人看了难受。
  所以他想找个不隐人注目的地方隐藏自己的尸体。
  悠蒂耶所养的狗米哈耶尔跟在他身后。
  它哼了几声,以清澈的双眼看着卡多尔。
  卡多尔解开、丢掉止血用的绷带,摇摇晃晃地离开梅森家宅邸。
  米哈耶尔到门口便停住了。
  它坐在当场一动也不动,像是在目送隐形的卡多尔一般。
  路上的行人都没有注意到卡多尔。若仔细看去,也许会有人发现空无一物的空中正流着血,并对此感到奇怪,不过现在已是日落时分。
  卡多尔突然有点担忧,邦布金、凡尼斯和穆司卡等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当然,他也担心上司依莉丝,但邦布金和安朱说过要保护她,他们应该会遵守诺言吧!
  他们跟未能保护妻子的自己不一样——
  『……老公?』
  在拉多罗亚的林荫大道——
  有两个令人怀念的人站在树荫下。
  『爸爸,你好慢哟!是跑去哪里了啦?』
  妻子和女儿手牵着手在那里等他。
  对卡多尔而言,这两个人比一切——甚至比他自己都还要来得重要。
  母亲笑着责怪可爱地抱怨着的女儿:
  『真是的,爸爸是为了工作出差,怎么可以说你等累了呢?等一下他要带你去吃很好吃的东西,当作处罚。』
  『我又没有那么说……妈妈说的话才过分呢!』
  他的女儿年纪与悠蒂耶相近,是个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美人胚子。
  她以那双大眼睛凝视卡多尔,露出灿烂的笑脸:
  『爸爸,我们快点走吧!』
  妻子点点头,推了一下卡多尔的背部。
  「……是啊!你说得对——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卡多尔久违地说了话——并牵起女儿的手。
  小女孩右手牵着母亲的左手,左手握住父亲的右手,以漫步空中一般的脚步拉着卡多尔。
  远处还可听见狗在远吠。
  卡多尔就这样被年幼的爱女牵着手——
  缓慢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
  
  在发生死亡神灵所造成的异常变化那天晚上——
  元首杰拉得·梅森没有上床睡觉,而是点起了书房的灯。
  他彻夜书写的是给熟人、好友及亲人的信。
  杰拉得带着微笑写着许多信件。
  回到家后——等待杰拉得的是意想不到的消息——
  『悠蒂耶的眼睛有恢复视力的征兆——』
  虽然女儿直说是圣灵的保佑,但这却是难以想像的现象。
  当然,悠蒂耶并非立刻便能恢复视力,她说眼睛痛,现在正包着绷带。那似乎是因为她的眼睛过去从未接触过光线,所以连傍晚和蜡烛的亮光对她都太过炫目。
  然后她这样说:
  『我以前什么都看不到——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以前不用说明暗,悠蒂耶就连黑白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这样的她,竟稍微能开始感受光线,只能说是侥幸。
  因此——
  杰拉得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自己就算哪天不在了,悠蒂耶也不会有事的——
  他这么想。
  杰拉得挑灯夜战所写的信,大多数是自己的遗书。
  接下来,杰拉得将以政治失势为由而自杀。
  不——其实他并不想死,只是,他不认为「他们」会就此放过他。
  杰拉得现在正为了被杀以后的事做准备。
  然后,那应该会将他诱向死亡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出现。
  「——你还没睡呀?」
  该来的人来了——这么想着的杰拉得,嘴角浮现微笑。
  「是西兹亚吗——抱歉,请再等我一下,我把这个写完就好。」
  西兹亚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信件,惊讶地淡淡笑道:
  「你还真是准备充分呢!那是遗书吗?」
  杰拉得老实地点点头:
  「是的,虽然不应该拜托你们这种事……但若是暗杀,会对后来的政府造成麻烦,我也不想让悠蒂耶抱有复仇之心。所以请让我用『自杀』的形式终结自己的性命好吗?」
  西兹亚无声无息地绕到桌前。
  一身黑色装束的她,不知为什么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这是你要委托我的事吗?」
  「委托……?这跟委托无关,你们来此,不就是要为梅比斯报仇吗?」
  杰拉得指出这一点,并比了比自己的脖子:
  「我有预感你们一定会来,因为你们没有理由让我这种人继续活下去。」
  他也明白,不论逃跑或是抵抗都是白费力气。
  雇这群人做事的杰拉得,最深知这一点。
  然后,她却侧过头去:
  「我们确实没有理由让你活下去……可是也没有理由特地杀了你呀!」
  「……什么?」
  杰拉得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西兹亚将两手交叉胸前,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
  「因为,并没有任何人确实地委托我办这件事啊!没有钱可以赚,特地杀了元首有什么好处吗?」
  这番话以暗杀者的立场而言完全正确,但杰拉得听了却皱起眉头:
  「……你们不恨我吗?派阿尔谢夫王宫骑士团去设施的也是我。」
  他们在此役应该失去了近乎所有的伙伴,如今残存的不到十个人。
  「可是,是梅比斯大人下指示要我作战,决定作战的也是我。跟元首没关系呀!」
  西兹亚如此断言。
  杰拉得还是难以置信地凝视她:
  「……那么,这个时间,你来这里做什么……?」
  西兹亚微笑:
  「梅比斯大人不在,我们也失业了。现在正在找下一份工作——何况要治疗受伤的人,那笔医疗费也不是开玩笑的呢!」
  杰拉得对这玩笑话感到惊讶,并叹了口气。
  「我也将在最近失势。梅比斯引起这么大的祸端,还连阿尔谢夫的王族都牵扯进来,这次已不可能逃避达古雷他们的追究了吧!我身为政治家的生命恐怕也就此告终,一个月后将成为媒体的炮灰,半年后就被人遗忘了。」
  西兹亚耸耸肩:
  「台面上的世界还真是辛酸哪!我明白了,我再去找其他金主。」
  「——请等一下,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去这里。」
  杰拉得将一张地图交给西兹亚:
  「这是『尸药』的储藏库,只要你们不浪费,应该有足够让残存者活下去的数量。达古雷他们最近也会展开调查,所以如果你们要袭击、夺取就要趁早。这算是我送给你的饯别礼物吧!」
  西兹亚露出微笑将地图接了过去。
  她的微笑带有闪闪发光的刀刃般、危险的美感。
  「元首果然了不起,今后如有我帮得上忙之处,请务必通知——」
  看见故作亲昵的妖艳美女,杰拉得叹气回道:
  「我真的这么想——事已至此,像你们这种坏人还活着,实在教人无法释怀。」
  此话并非开玩笑,他一直认为梅比斯和西兹亚等人是命运共同体。
  西兹亚颇觉可笑地噗嗤一声:
  「哎呀!世上大多都是让人无法释怀的事。真没想到相当熟悉拉多罗亚黑暗面的元首,也会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话。」
  西兹亚说过后,便收敛起笑容:
  「铲奸除恶只有在故事中才会发生——真正的坏人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像阿尔谢夫的雷吉克大人、塔多姆的加尔拜大人那种无法割舍良心的人,一旦输了就只有死……不过我们这种人很卑鄙。」
  听着她的话,杰拉得垂下了眼。
  ——西兹亚等人曾是塔多姆的间谍,在他们被捕后,对他们投以「尸药」、使他们变得必须依赖药物才能存活的,正是梅比斯·弗仑岱特。
  然后梅比斯以药为饵,操纵着西兹亚等人,他给了他们手环,并将他们当成能执行特殊任务的部下任意操纵。
  他们也不觉得悲哀,因为这是自己所选择的生存方式。
  杰拉得垂着眼,小声地说:
  「……现在梅比斯不在了,你们也自由了。虽然不知道可以活到何时,你们就随意当个坏人吧——」
  当他说完这番话,睁开双眼时——
  西兹亚已不知去向。
  她就连离去的气息都未显露,如云霞一般地消失——仿佛一开始就不曾来过。
  杰拉得的嘴角浮现微笑。
  杰拉得并不讨厌他们这种坏人,一般来说他们肯定会被讨厌,但他偶尔甚至会喜欢这种人。
  这也就表示,杰拉得自己也是坏人。
  若没有坏人存在,世界也不会有所进步。
  坏人就是为了做坏事。
  而其他人则是为了对抗坏人。
  双方不断磨炼技术、永无止尽地相互对抗,这样的循环促使世界得以发展进步,因此杰拉得并不认为这件事毫无意义。
  当然,世界并非能简单画分为善恶两边,而且不可否认的,这样的进步也有可能使世界灭亡——同样是卑鄙的坏人,所以杰拉得对西兹亚等人也比较有亲切感。
  他凝视着写给亲友的遗书,悄悄吐了口气。
  他今晚所做的事,看来都是白费力气。
  虽然有点可惜,但一想到明天也可以见到悠蒂耶,他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
  
  *
  
  在这就只有黑色地板无限延伸的异样空间,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完全迷失了方向。
  他们不知该何去何从,不只搞不清楚方向,就连可以当指标的东西都没有。天空还是一样有星星,但据梅比斯所说,那只不过是假象。
  更重要的是,就算他们可以前后左右地移动,也无法前往「天空」。
  展望可能走路的范围,就只有空无一物的空间不断延伸。
  梅比斯的尸体就在身边。
  那遗容看起来非常安详。
  「……梅比斯他是真的很想活下去啊——」
  菲立欧喃喃说道。
  丽莎琳娜无法原谅梅比斯所做的事——虽然无法原谅,但还是可以明白他「想活下去」的心愿。
  丽莎琳娜将那把父亲遗物的突刺剑握在手中。
  埃尔西翁·埃鲁一定也一样——一样拼命地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那把剑就是他曾经活动的证据之一。
  「活着——还真是辛苦呢!很多人想活又无法活下去,相反地也有人想死……」
  嘴上说着没有什么冲击性的话,菲立欧突然对丽莎琳娜露出微笑。
  看到他的笑脸,丽莎琳娜产生跟当下的状况毫无关连的心跳加速。
  「丽莎琳娜——你也是雨过天晴了啊!」
  「咦?」
  丽莎琳娜不明白他此话的含意。
  「现在好不容易才能慢慢讲话,所以我想跟你说——我觉得丽莎琳娜的眼神比起以前更坚定了,以前总是好像快要崩溃又遥远,光看就令人不安……现在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菲立欧指出这一点,丽莎琳娜便垂下双眼。她现在才注意到,原来自己以前是那个样子。
  现在的丽莎琳娜已明白父亲留下的心意,恐怕也就是这件事为她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
  「……昨晚我读了父亲的日记,里面有提到我——父亲从未把我忘记,这让我很开心——我真的对这件事感到很开心——所以我才想……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这样啊!」
  菲立欧谅解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丽莎琳娜,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说得也是。」
  点了点头的丽莎琳娜拖着步伐走出去,这是因为她的脚踝还在痛。
  她刚才因梅比斯的手环而感觉麻痹、倒地时扭到了脚踝,虽然不至于痛到不能走路,但还是不太舒服。
  菲立欧看到她的走路姿势,不解地问:
  「丽莎琳娜,你的脚怎么了?」
  「啊……刚刚跌倒时好像扭到脚了……我想马上就会好了。」
  菲立欧沉思了一下——在丽莎琳娜面前转过身去。
  发现他想做什么的丽莎琳娜立刻红了脸:
  「啊……不、不用了!我可以走!」
  「没关系!与其别扭地走路,不如我背你比较快,来吧!」
  菲立欧半带强迫地把丽莎琳娜背了起来。
  丽莎琳娜在因他肌肤的温暖和汗味而感到紧张的同时,乖乖地靠在他背上.
  当初第一次见到菲立欧时——也像是这种感觉。
  菲立欧将升华后逃出的丽莎琳娜从神殿骑士们手中救出,并在西瓦娜的房间渡过一晚——她自己虽然没有记忆了,但根据后来听说的经过来看,那段时间对自己来说还真是「幸福」。
  升华中的丽莎琳娜总是孤独一人。
  菲立欧因为担心丽莎琳娜被人抓走,一直四处追寻她,而当她封闭自我、心生畏惧时,菲立欧也拼了命在帮她。
  升华中的丽莎琳娜,一定是把帮助自己的菲立欧当作是「第一次获得的伙伴」。
  说不定还有其他原因——简单说就是丽莎琳娜对菲立欧抱有好感。
  那份心意虽然悲切而痛苦——但丽莎琳娜打算好好珍惜喜欢菲立欧的自己。
  就算菲立欧选择了乌路可,她也无法否认自己的心意。
  丽莎琳娜紧紧地抱住他的背部。
  菲立欧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丽莎琳娜?怎么啦?」
  「菲立欧……我们能从这里离开吗?」
  她说出自己的不安。
  除了那个有着索里达帖大陆的巨大星球,天空还有许多星星在闪烁。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小白点,但丽莎琳娜知道那些都是大星球。
  但是,这对她来说仅只是知识。
  有些东西就算鼓起勇气接近,也无法察觉其本质。要接近遥远的星球并非易事——但要是连近在眼前的东西都无法接近,那就证明是自己没有勇气。
  菲立欧边走,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我想应该有办法吧……但也没有明确的证据。你很不安吗?」
  他这么一问,丽莎琳娜便摇摇头:
  「我……只要跟菲立欧你在一起,就不会怕了。」
  丽莎琳娜这么说完后,想了一下,接着在菲立欧耳边细语:
  「呃……我可以说一件奇怪的事吗?」
  「咦?什么事?」
  「如果我们真的回不去……那我想趁现在先跟你说。」
  虽然觉得这是不吉利的话,但丽莎琳娜还是将嘴附在菲立欧耳边,轻声低语:
  「……我要说了喔!我喜欢你——应该是跟乌路可大人相同意义的,非常喜欢你。」
  说完后——菲立欧在一瞬间僵硬了一下。
  但接着却浮现安心的微笑:
  「这样啊——谢谢你,我会认真地考虑。」
  丽莎琳娜眨了眨眼:
  「……你不拒绝我吗?」
  菲立欧的回答让她很意外。丽莎琳娜觉得他既然有了乌路可,便会明白地拒绝她,或是觉得很困扰。
  但菲立欧却不为所动。
  他在黑色地板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因为,你是认真地考虑过后才这么说的吧?所以我也不能随便回应,要认真地思考后再回答。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起责任』呀!」
  然后,菲立欧稍微压低了声音:
  「也许你会觉得我只顾自己的想法……但对我而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真的都很重要,不能互相比较,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够幸福。所以如果你们两人都说想跟我在一起——我也要认真地考虑后再回答。」
  丽莎琳娜苦笑。
  顾虑乌路可而烦恼的自己,真像个傻瓜。
  仔细想想,他不只是「王族」——也是丽莎琳娜喜欢的对象。
  菲立欧略略不安地越过肩膀对她说:
  「这样不行吗?」
  「——不会不行啊!」
  丽莎琳娜突然有一瞬间感到自己双肩无力.
  「我觉得你很『狡猾』……不过也不是不行。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紧紧地抓住菲立欧的背。
  他的背很温暖。
  太过温暖了,让她都想睡了。
  丽莎琳娜为了赶跑睡意,连忙在菲立欧耳边低语:
  「……如果我们能回阿尔谢夫就好了。」
  「一定能回去的,有很多人在等我们,所以一定要回去。」
  这么说着的菲立欧,胸口突然闪现光芒。
  丽莎琳娜以惺忪睡眼看着那光芒。
  那光芒是来自——
  菲立欧佩戴的佩饰,丽莎琳娜模模糊糊地看着那光芒。
  「菲立欧……那个……」
  「咦?」
  丽莎琳娜指出这一点,菲立欧这才总算注意到那光芒。
  那是乌路可送他的「生命辉石」配饰——那代替护身符一直戴在他身上的佩饰,现在正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菲立欧慎重地把它放在手掌心:
  「……是辉石……在发光吗?为什么呢?」
  就算他这么问,丽莎琳娜也不明所以。但是不知为何,看着那股光茫,就让人没由来地心情平静。
  明明只是收束在掌心的微小光芒,感觉却像包围了全身。
  丽莎琳娜忍着睡意,凝视那股光芒。
  菲立欧轻声地说:
  「为什么呢?这个——让人感到很温暖,怎么说呢——光看就觉得很怀念大家。」
  那有很多重要的人正在等待的星球,正在上方俯视着两个人。
  听着菲立欧温柔的声音,丽莎琳娜闭上了眼。
  她阖上眼帘,嗅闻着菲立欧的味道。
  那让人安心的味道,不知为何摹丽莎琳娜觉得很怀念。
  「……菲立欧。」
  丽莎琳娜一叫他的名字,菲立欧便稍稍侧过脸,越过肩膀看她。
  「丽莎琳娜,如果你想睡,睡一下也没关系喔!我会再走一阵子。」
  「——好。」
  丽莎琳娜回道,并越过菲立欧的肩膀——轻轻地吻上他的嘴唇。
  
  
  
  于菲立欧瞠目结舌的同时,丽莎琳娜也沉入了梦乡。
  当她醒来时,说不定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就这么想着,然后靠上他温暖的背。


  
  
  终幕.钟响时刻
  
  吉拉哈中央的威塔神殿——
  这一天,神殿发生了一件大事。
  来自拉多罗亚的「正式」使者抵达了。
  使者是修奈克·巴托鲁——去年才非正式访问过吉拉哈的他,这次则带来拉多罗亚议员的亲笔书信。
  书信的内容并没有涉及敏感问题。
  内文只有答谢吉拉哈派遣使者乌路可·迪古雷司祭来访,完全未提到影响今后外交。
  不过——这封「信」是正式送达的这一点,确实具有重大意义。
  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拉多罗亚更换领导人。杰拉得·梅森因牵涉尸药丑闻失势,而暴露此事的达古雷·巴托鲁获得了强大的发言权,让政治风向逐渐有所改变。
  尽管这还并非可以乐观看待的状况——然而,今后几年似乎可以避免开战的危险性了。
  乌路可在自己房间的窗边一直思考着此事。
  她想——
  自己到拉多罗亚去,毕竟没有白费功夫。
  但是为此事而开心的同时,也付出太大的代价了。
  菲立欧·阿尔谢夫——
  那个与乌路可一起旅行到拉多罗亚的少年,现在并不在乌路可身旁。
  乌路可是在今年初春回到威塔神殿。
  冬季期间,她都在拉多罗亚尽自己的责任义务继续和议员们交涉,并祈求未归的「菲立欧」平安无事。
  结果,他还是没有回来。
  在阻止梅比斯·弗仑岱特的失控行为后,就彻底失去他的消息。
  从那个地方发生异常变化后,已经过了半年。
  夏吉尔的高司教也不了解菲立欧等人所身处的状况,更对他是否存活感到绝望。
  从那以来,乌路可就像失了魂一般,一直郁郁寡欢。
  另外,虽然阻止了梅比斯,并让死亡神灵恢复了原有的功能,但辉石仍未重新生产。
  操作神灵的夏吉尔人曾说,会配合往年的「天空之钟」,让它恢复原有功能。
  乌路可也不了解详情,但似乎是神灵的功能太过复杂,并不如夏吉尔人之前所想像。
  在作业方面,则以「恢复跟以前一样的状态」为优先,所以直到初夏之前都不会让辉石重新生产。
  天空之钟正是改变御柱功能之际所发出的一种警示音响。
  听说——在发出命令后,御柱会先开始作准备,当执行其命令时,就以钟响作为讯号。
  而每天初夏响起的钟声,是表示每一年功能都维持正常——然而只有夏吉尔人知道其中有什么不同。
  而季节经过冬天、春天,很快地将来到初夏。
  又快到了钟响的季节。
  辉石再次生产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对回到吉拉哈的乌路可来说,之前的这段日子很漫长,也很艰苦。
  但是,那绝不是焦急地在等待辉石。
  半年前——
  乌路可怀抱着希望到了拉多罗亚。
  她无意否定那时的自己,但现在的她已无法像那时一样天真地展露笑颜了。
  「那时」,有菲立欧陪伴在她身边。
  ——但现在没有。
  这个事实非常沉重。
  所以乌路可如今仍不参与公务,只把自己关在房间。
  她虽然也听说修奈克以使者的身分前来,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为所动。
  她并非不想见修奈克,但现在的自己内心空虚,就算见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她刻意缺席使者的欢迎仪式。
  虽说如此——她也不是独自一人待在房里。
  「……乌路可,念这本书给我听。」
  在书架上翻找,并从中拿了一本绘本的小女孩,小跑步地跑到乌路可身边。
  那是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可爱小女孩。
  「好好好,那么,西亚,坐到我腿上吧!」
  乌路可微笑着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那孩子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被称为来访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小女孩。
  在那场神灵的骚动以后,乌路可便把受到拉多罗亚保护的她留在自己身边。
  在相关文件上,同为来访者的穆司卡成了西亚的养父,西亚则以神官实习生的身分跟乌路可在同一个房间生活,名义上是照顾乌路可的生活起居。
  当然,实际上是完全相反,年幼的西亚哪有可能照顾乌路可,而乌路可也丝毫无意让她照顾自己。
  对乌路可而言,西亚就像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妹妹,或许又像是女儿。
  她们在日常生活中形影不离,乌路可对西亚投以关爱,而西亚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因失去丽莎琳娜和伙伴、无精打采的西亚,最近也比较会笑了。
  守护她的成长,就是目前乌路可唯一的生活意义。
  因为有西亚在——乌路可才能承受失去菲立欧的悲伤。
  若非有股要养育西亚的责任感,乌路可也许会追随菲立欧而去。
  乌路可把西亚抱在腿上,在桌上摊开了儿童绘本。
  (……咦?这本书……)
  那本书是在乌路可小时候,姐姐神姬曾读给她听过的神话绘本。是个应该收藏在书架深处,几乎让人忘了它的、非常令人怀念的存在。
  故事内容并没有什么高潮起伏。
  少年爱上了月亮——不管他怎么追赶,还是没有把心意传达给月亮知道——
  他翻山越岭,千里跋涉,想要接近月亮。
  但是,月亮太过遥远,不管花上多少岁月也无法接近。
  少年只是无意义地一直追寻月亮——
  那是悲哀而愚蠢的神话。
  在为西亚读着的同时,乌路可把自己的身影重叠在少年身上。
  不断追着失去了的恋人,把根本无法传递的心意藏在心中,只是一味地追寻恋人的面容——
  这神话的内容就是如此。
  「……乌路可,对不起。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西亚不等乌路可念到结局,便喃喃说道。
  这本书虽然无聊,却是她自己所选的书。乌路可苦笑了一下,便不再往下读:
  「这本书对西亚还有点难吧?这是古老的神话绘本,所以不是很有趣……」
  「不,不是因为这样……」
  西亚望着乌路可的脸庞,闭上了嘴,她的眼眸不知为何有点阴郁。
  「……乌路可你在念的时候好像很难过……所以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她指出这一点,乌路可便吓了一跳。
  ——聪颖如西亚,或许也感受到了。
  在乌路可心中,那股失去菲立欧的悲痛完全没有平复。
  为了西亚,也为了不让其他神官担心,乌路可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还是无发完全隐藏自己的感情。
  每天都跟她生活在一起的西亚应该明白这一点。
  西亚快哭出来了。
  『都是因为我选的书,害乌路可难过了』——她那幼小的心灵一定是如此想,乌路可也明白。
  让她这么想的自己,真是可悲。
  乌路可重新抱好西亚,接着紧紧地抱住她:
  那娇小的身体就像玩偶一样,但却可以确实感受到心跳的鼓动。
  「……西亚,我没事的。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了。我没事。」
  乌路可像是要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西亚以自己的小手抚摸乌路可的头发。
  然后她说出了完全不像她这年纪会说的话:
  「……乌路可,你哭出来也不要紧喔!你逞强反而让我更担心……想哭的时候就不要忍耐,哭出来比较好。因为——」
  西亚温柔地在乌路可耳边说:
  「乌路可,你现在还是非常喜欢菲立欧吧?所以哭出来是正常的啊!你不要在我面前勉强自己。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心……但是装作没事的乌路可,总是难受到让人看不下去……」
  西亚那讷讷的语气中,已是带有哽咽。
  ——乌路可不禁屏住气息。
  脑海里浮现菲立欧的身影。
  ——那一天,自己为什么没有强硬地阻止菲立欧呢——这种后悔的心情充满了她的胸口。
  眼眸里一旦滑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乌路可依旧紧抱着西亚,像个孩子般地放声哭泣。
  她把小小的脸庞靠在西亚肩上,不断失声恸哭。
  在最后那一吻过后,菲立欧说过他会回来。直到现在,乌路可还会梦见当时的情景。
  然后她总是梦见虚幻的梦境,觉得早上起床后,或许菲立欧已回到她身边。
  她下意识地在走廊一隅、街道的人群中、夜晚的窗边、所有的门外——找寻菲立欧的身影。
  她在理智上也理解他不可能在那里,但感情上却总是在找寻他。
  为什么——为什么菲立欧不在这里呢——
  乌路可的哭声,就连走廊也听得见。
  ——在司祭的房间外,有两位旅人站着。
  那是一身炼金术师装束的少年,与担任他护卫的少女——他们的表情都极为严肃。
  「……安洁莉卡,我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好。」
  修奈克转身离开乌路可的房间。
  那位无名氏少女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修奈克边走边喃喃说道:
  「……喜欢的人去世,真的是件痛苦的事啊。」
  安洁莉卡什么话也没说,修奈克回过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安洁莉卡,你可不能比我早死喔!」
  听了这话的她则是一脸困惑。
  修奈克心里也不好过。
  带菲立欧和乌路可去拉多罗亚的就是他。
  如果命运齿轮转动的方向稍有不同,说不定菲立欧和乌路可就能过着幸福的日子。
  不过——当齿轮换了个转动方向,这个世界也很有可能会走向毁灭。
  修奈克深深地叹了口气,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
  
  傍晚,在西亚睡着后——乌路可独自走向御柱祭坛。
  这里是神官们祈祷的地方,也是偶尔会有来访者出现的场所,所以现在受到极为森严的警备。
  吉拉哈出现尸兵时,同时也发生了让祭殿受损的地震。
  虽然掉落的瓦砾已搬走,但毁坏的部分尚在修复。
  祭殿也暴露在室外空气中,傍晚火红的夕阳穿过破洞的天花板和墙壁照了进来。
  乌路可跪在祭殿里,对御柱祈祷。
  那像是每天的例行功课,乌路可也没有什么心愿要向什么都没有做的神祈求。对她而言,祈祷是面对自我的时间。
  她紧紧地交叉手指,闭上双眼。
  此时虽是初夏,却有点寒意。
  她闭上双眼所浮现的面容,让这寒意更为明显。
  回忆很温暖,但胜过这份温暖的失落感却侵蚀了她的心。
  她想起了和菲立欧初相识时的事。
  乌路可是出于兴趣,才跟在阿尔谢夫王宫独自拼命挥剑的少年说起话来。
  那次相见让两个人成了好友,在乌路可归国后,两人也继续通信。
  然后当两人再相逢后——
  乌路可便受到菲立欧吸引,那速度快到令人心有不甘。
  在那段受他吸引到几乎失去自我的期间,说不定是她最幸福的时期。
  还有与丽莎琳娜的三角关系。
  丽莎琳娜也跟菲立欧一样,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也想跟他们一起消失——』
  乌路可甚至曾经这么想。
  然而她还要需要保护西亚和姐姐诺爱尔等人,因此绝对不能这么做。但仍无法伪装自己受创的心。
  乌路可凝视着自己心中浮现的菲立欧面容。
  『……你不在的时间……对我来说太过漫长了——』
  那流不尽的泪又蓄满眼眶。
  ——闭上双眼的乌路可并没有发现。
  此时,御柱模糊地发出光芒。
  那是极为微细的光芒,在尚未完全日落的此时,谁也不会注意到那股光芒。
  然后——
  天空那头开始缓慢地响起了低沉而悠长的钟声。
  乌路可抬起头来。
  今年的钟声足以证明——御柱现在已恢复了原有的功能。
  人群肯定也会立刻开始聚集到这个祭殿来。
  ——乌路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泣的脸庞。
  所以她迅速站起身来想回房。
  这时,她还没有注意到「御柱的异常变化」。
  当她转过身去的同时——听见了脚踏在石砌地板上的声音混杂在钟声之中。
  那并不是她自己的脚步声。
  「……咦?是乌路可吗?」
  那声音——
  让她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那是她在梦中不断听见的声音。
  再怎么盼望也得不到的、让她痛苦不堪的声音——
  发着抖的乌路可,小心翼翼、慢慢地转过身去。
  她害怕自己一旦突然回过头去,幻影便会消失。
  御柱表面——
  在夕阳的照射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泪眼婆娑的乌路可,模糊地看见一位少年站在她正对面。
  「乌路可?这里是拉多罗亚吗?」
  听着他那困惑声音的乌路可,以袖口擦拭泪水。
  那浑身是血和汗的少年背着一位黑发少女,站在那里。
  他身上被敌人溅到的血还未全干,就像是刚刚还一直在战场上厮杀般,少女则像是睡着般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这里不是……神灵之前啊?这是吉拉哈的御柱吗?如果这里是吉拉哈,那原本在拉多罗亚的乌路可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位一头紫发的少年困惑地说道。
  就在乌路可亲眼见到自己不断追寻的这个身影的瞬间——
  她心中的某个东西爆发了。
  「菲立欧大人——!」
  当她飞奔过去以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被乌路可紧紧抱住的菲立欧吓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
  紧抱在怀中的身体很温暖,这不是幻觉。
  而且也——
  不是在作梦。
  醒过来的丽莎琳娜注意到乌路可,慌张地从菲立欧背上下来。
  她也一时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频频环顾四周。
  乌路可只是如崩溃般抽抽答答地哭泣。
  她呼唤菲立欧的声音因哭泣而极为沙哑,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困惑的菲立欧抚摸着乌路可的背部。
  他应该还不清楚状况,但就算再迟钝,他也发现眼前少女哭泣的理由了。
  「——乌路可,我回来了。」
  她在梦中听了好多次这句话。
  而这也是她没想过会再次听到的话。
  菲立欧像要安慰哭个不停的乌路可,再次在她耳边说:
  「乌路可,我回来了——」
  那句话非常温柔,而且充满了对乌路可的情意。
  那对乌路可来说,简直像是奇迹一般。
  西沉的落日照亮了威塔的祭殿。
  落日明天还会升起,那是自然的法则,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跟自然法则无关的乌路可的时间,现在总算又开始启动了。
  在隔了半年才从拉多罗亚归来的两个人面前,乌路可只是一味地哭泣着。
  
  


  
  
  天空之钟响彻惑星
  
  这几年,阿尔谢夫王宫愈来愈热闹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王族的喜事连连。
  国王布拉多和王妃苏菲雅陆续生下了长子、长女和次女,而且都健康可爱地成长着。
  本来,王族娶好几个妻子乃是惯例,但布拉多以自己身体不佳为理由,并未再纳妃。国王在结婚时就已表示过这个意愿,最近的他充满了活力,因此在知悉内情的人眼中看来,身体不佳只是明显的藉口。
  一方面是他太过宠爱王妃苏菲雅,二来继承人也已诞生,所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在先王死后,因有复数的王子而引起内乱的那段历史还让人记忆犹新,而国王也露骨地对此表示反感,因此众人倾向自我约束,不敢强迫国王纳妃。
  并非惧内的国王却只娶一位妻子,这在阿尔谢夫是相当罕见的事。
  另外一方面,国王之弟菲立欧则是在几乎同时间娶了两位妻子。
  在阿尔谢夫,通常要相隔甚久才会娶第二位妻子,因此虽然跟国王夫妇在意义上不同,但也相当罕见。
  不过,他们的婚姻也受到了人民的祝福。
  而这位菲立欧的长女和长子,也使得王宫更加热闹了。
  姐姐的名字是雅丝狄娜。
  母亲是丽莎琳娜·耶里妮斯——曾被誉为「战姬」的她,如今该名号则被稍作修改,改称为「战妃」。
  而同样地,民众也心怀敬意与仰慕地,称呼从吉拉哈嫁过来的第一夫人乌路可·迪古雷为「圣妃」。
  乌路可与菲立欧的长子便是弟弟里格尔斯。
  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弟感情很好,几乎是形影不离,一起调皮捣蛋。
  喜欢照顾人的活泼姐姐雅丝狄娜,和喜欢恶作剧但为人亲切的弟弟里格尔斯——
  一个是黑发的可爱女孩,另一个则是蓝发的理性男孩,姐姐的运动神经比其他孩子都来得发达,弟弟则是有完全不像小孩的机智聪颖,所以特别难对付。
  他们的恶作剧大多无伤大雅,但两姐弟联合起来到处捣蛋,常常使得宫廷陷入大混乱。
  而被这对活力太过旺盛的姐弟弄得晕头转向的,就是负责教育他们的少女西亚·布莱多克洛伊兹。
  她是佛尔南神官穆司卡·布莱多克洛伊兹的养女,也等于是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的妹妹,几乎整年都跟他们在王宫渡过。
  她的年纪是十七岁——虽然常被卫兵和骑士们以仰慕的眼光注视,但她本人则是自在逍遥,从不曾传出过绯闻。
  不知为什么,大家的对她的评价都是,不怀好意接近她的人都会被识破意图。
  而她现在——
  正独自在初夏的阿尔谢夫王都榭拉姆拼命地四处奔跑。
  她那扎成马尾的金色长发随风激烈地飞舞着,模样相当很引人注目,但少女却不太注意旁人的眼光。
  这发型是模仿少女时期的乌路可·迪古雷,今天早上才由乌路可本人为她绑的。
  她喘着气跑进熟悉的教会:
  「艾娃司祭!那两个孩子有没有来这里……」
  那位肥胖而年老的女司祭正与附近的老人们围在茶会桌旁。
  她那温和的双眼笑眯眯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西亚,微笑道:
  「哎呀?是西亚啊?来来来,正好有美味的蛋糕……」
  艾娃司祭招了招手,西亚则是匆匆行了一礼:
  「他们没来就算了!打扰了!」
  「啊!西亚!反正你找也没用,不如过来吧!」
  别的老人也接着艾娃的话阻止她:
  「对对对,光是跑也很累人。年轻人应该要更懒惰一点才对啊!」
  「你就来听我们这些老家伙发发牢骚吧!就算只是附和几句也好。」
  「这样一来,那两个孩子也会因为自由时间比较多而感到开心呢!」
  听见司祭和老人们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过分的话,西亚在内心叹息着,又开始奔跑。
  要是被这里的老人抓住了,他们可会说个没完没了,除了尽是些无聊话题外,在日落前是不会让人离开的。
  而城里的熟人每次见到全速疾奔的西亚,便会不负责任地说:
  「……那两个孩子今天又逃课啦?真是有活力呢!」
  这是妇女饰品店顾店的女老板惊讶的发言。
  「请不要说『今天又』!这三天我都有抓住他们!」
  持续奔跑着的西亚如此辩解,一旁的饮料店又马上传来:
  「喔、喔!加油啊!天气这么热,你可要好好补充水分哪!」
  「请不要边说这种话边拿酒给未成年的我啦!」
  老人醉茫茫地拿出大啤酒杯,西亚则是不理他,追过了行商的中年女子。
  女子笑眯眯地目送她的背影,响亮地叫道:
  「那个年纪的孩子,你愈追他们就愈是要逃,就像在玩捉迷藏一样,你就别管他们了。」
  「要是我不管他们,那两个孩子会每天逃课的!」
  西亚回过头去反驳道,熟悉的衣饰店女儿走过她身边。
  「哎呀!西亚?如果你要找那两个孩子,他们去西边的广场了。圣祭快开始了,有一些表演者来……」
  「谢啦!下次有空我再来。」
  所有目送她的人,眼神都很温柔。
  西亚自己倒是没注意到,老是跑来跑去的自己,现在已成了城里的知名景观。
  她获得情报后,便拼命地想追上那两个孩子。
  (这次非得让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出面骂人不可了!王族中人这么频繁地到城里来,万一被绑架就不得了啦!)
  虽说王都的治安良好,但两位母亲对孩子们还是太过溺爱。至于父亲菲立欧则是默许他们的行为,说到城里来也可以学习事物。
  结果,只要西亚不盯着这两个孩子,便没办法好好教导他们。
  西亚奔向西边的广场,找寻那两个顽皮的姐弟。
  
  *
  
  这一天,有两个旅人隔了几年,又踏上王都榭拉姆的土地。
  「……你还是觉得很怀念吧?」
  其中一位旅人是黑发的美丽女子,她以温柔的口气问道。带着这位女子的青年则是苦笑了一下,将背上的弓箭重新背好。
  「倒也不会,我在乡下长大,几乎不了解王都榭拉姆。如果我们是回村子,应该就会觉得很怀念。」
  听见他的回答,黑发女子便笑了:
  「知道自己诞生的故乡真好呢!我倒是不大了解我出生的地方。」
  青年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我诞生的故乡——不如说因为那是我与你相见的地方,所以才让人怀念。」
  吓了一跳的女子眯起了眼。
  她应该已经接近三十岁了,却还是像个少女般楚楚可怜。
  马上就是佛尔南神殿的圣祭了,王都充满了活力。
  除了这两个人以外,也有很多旅人、表演者到广场来。
  再过几天,天空之钟会依每年的惯例响起。祭典的正式活动是从钟响的隔天开始。
  两个人在拥挤的路上并肩走着,女子自然地勾着青年的手:
  「……那时我们突然闯入你家,你一定吓了一跳吧?」
  「嗯,吓了一跳。不过最吓人的还是那个南瓜头套……」
  苦笑着回话的青年眼神突然变得遥远。
  久未造访的阿尔谢夫,街道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生活在那里的熟人则有所变化。
  重新回到军务卿岗位的克劳斯·桑克瑞得与妮娜·李斯特霍克结了婚,现在住在王都。
  而其好友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翁则以军务审议官的身分施展长才,守护阿尔谢夫的和平。而这些人事方面的传闻,经由交易商人的口耳相传,传到了旅行的青年耳里。
  前不久才偶然碰面的商人洛西迪,如今则代替忙于军务卿事务的克劳斯,指挥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一切。
  那时青年也听到其他人的消息。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仍继续担任王宫骑士团团长,明明应该到了可以考虑退休的时期,但剑术却一点也没有退步,而且也没有出现有其后任的传闻。
  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这对搭档现在也活力充沛地待在骑士团。但是关于他们,洛西迪也只是笑着说「你一定要去见一见他们」,并没有再进一步说些什么。
  青年想,他们也没有什么改变吧!
  「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啊!怎么样?今天要去见菲立欧他们吗?」
  他这么一问,女子的表情便沉了下来:
  「……我没有脸见他们,要去的话,你一个人去比较好。」
  「还太早了吗——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青年立刻回答,但他又直接补了一句:
  「可是,如果我们去,菲立欧应该会很高兴的。」
  「不可能的,他只会伤脑筋而已……啊……」
  一个小小身影穿越过人群,正面撞上了女子。
  脚边立刻响起小女孩高亢的叫声:
  「啊!对不……!…………咦?母后?」
  「啊……真的是丽莎琳娜大人!」
  听见这名字的瞬间,女子缩起身子吓了一大跳。
  青年也惊讶地俯视跑过来的两个孩子。
  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在七到八岁,一个是黑发的可爱女孩。
  另一个是有着深蓝色头发的聪明男孩,跟女孩长得有点像,一看便知是姐弟或兄妹……但其中一人把撞上的女子误认为母亲,另一人则叫出那个名字。
  而她所叫的名字——「依莉丝」和「安朱」也知道。
  男孩仔细地端详依莉丝,把手放在女孩肩上:
  「……雅丝狄娜,还是不对啦!仔细看看,她的头发比较短,再说丽莎琳娜大人刚刚还在城里——跟母后还有苏菲雅王妃一起喝茶吧?」
  「可是真的好像——啊!撞到你真不好意思,里格尔斯,走吧!」
  女孩行了一礼,便牵了男孩的手跑开了。
  依莉丝和安朱呆呆地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
  「那个——该不会是菲立欧的小孩吧?」
  女孩很像丽莎琳娜,男孩则神似乌路可。
  而且两个人也都很像菲立欧。
  「我想应该没错……但为什么王族的孩子会在城里呢?」
  被依莉丝这么一问,安朱也感到不解。
  「嗯,因为像父母吧?」
  「……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依莉丝按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朱凝视着她露出了微笑:
  「那两个孩子真可爱,你以前也像那样吧!」
  「很可惜,我以前是更阴沉的小孩。你应该想像得出来吧?」
  依莉丝开着玩笑,凑近安朱耳边说:
  「你也想生个那样的小孩吗?」
  「……在大街上,你要我怎么回答啊?」
  露出苦笑的安朱开始向前走,依莉丝也在他身旁配合他的步调,双手重新勾上他的手。
  依偎着安朱撒娇的她小声地说:
  「对不起喔!我还想再过一阵子跟你独处的日子,好吗?」
  依莉丝害羞地说,并把脸颊贴在他手上磨蹭。
  那幸福的表情,在安朱眼中份外耀眼。如果菲立欧他们看见现在的依莉丝,说不定会以为是「另一个人」。很难跟过去的她联想在一起——但只要赢得她的心,她直正的个性是很会撒娇的。
  「——哎呀!此等转变也未免太大啦!」
  ——突然听见这令人怀念的声音,让安朱吓了一跳,当场站住脚。
  那极为装模作样、滑稽又戏剧化的口吻,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安朱慌张地回过头,在人来人往之中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依莉丝……刚才那声音……」
  「咦?什么声音?」
  依莉丝似乎并未听见。事实上,当安朱再次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类似的身影。
  她不解地仰望安朱。
  「……可能是我听错吧!」
  「安朱,你是不是走太久累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喝个茶吧!」
  安朱还在歪头不解,依莉丝则拉着他走开。
  安朱就这样被拉着走在初夏的王都。
  结果,他们还是没有注意到那目送他们背影的视线。
  
  *
  
  在接近日暮的时分——
  跑累了的西亚,无计可施地坐在路边的长椅。
  天空中飘浮着形状歪斜的蓝色月亮。
  她还没找到雅丝狄娜和里格尔斯。
  虽然听到好几个目击证词,但时值祭典,路上往来行人一直都很多,要在人群中找两个小孩非常困难。
  (怎么办……那两个孩子在哪里——)
  说不定他们先回王城里去了——
  仰望夕阳如此想着的西亚正想从长椅站起身。
  就在此时,有个人弓着背跑来。
  「咦?」
  西亚意外地被撞了一下,手袋也自她的腰间消失了。
  「咦——啊!」
  男子用单手将西亚推开,正想迅速跑开。
  「小、小偷……谁帮我抓住他?」
  西亚不禁高声叫道。她的手袋里装有钱包。
  虽然每年都有以祭典的群众为目标的扒手聚集,但西亚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被扒。
  正当她想自己去追那个扒手时——突然有人从旁伸出手杖,绊了扒手一跤。
  扒手当场跌倒,摔了个狗吃屎。
  「啊?真是失礼——」
  西亚也听见了这语带嘲弄的男子声音。
  「你、你这家伙!太危险——!」
  「他是小偷!抓住他!」
  西亚高喊。
  在这种状况下,小偷只能以手掩面,溜之大吉。西亚还在夕阳下想去追他,却被手杖的主人叫住了。
  「小姐,不用勉强去追那种人,如果他手上有刀,那可就危险了喔!」
  「可是……!」
  出现在回过头去的西亚眼前的,是一位面带微笑的优雅中年绅士。他有着瘦削的身体与细长的手脚,身穿黑色礼服配圆顶礼帽,这身装扮一看就让人联想到西方贵族,但他的脸孔则在夕阳与帽缘的遮掩下看不清楚。
  他灵巧地转着单手所持的手杖,深深地低下头:
  「我已取回小姐的重要物品——请。」
  那被扒走的手袋正在绅士手上。
  他的动作之快,让西亚惊讶得直眨眼,她根本没看见他是何时取回袋子的。
  接过袋子后,西亚对绅士深深行了一礼:
  「啊!谢谢你。你是什么时候——」
  「哪里,我只是动作比较快——再怎么说,我也是以此维生。」
  绅士以亲切的口吻说着,在西亚眼前交握双手。
  然后,一朵黄色小花便从张开的双手中飞了出来。
  「啊……!你是魔术师吗?」
  西亚接过那可爱的人造花,笑了起来。
  那鲜艳的黄色花朵是以上好材质制成,连内包有铁丝的绿色茎都做的很美,虽然是人造花,却很高雅。
  那位异国风情的绅士优雅地点点头,以手上的手杖叩叩叩地敲击地面:
  「没错。我才刚结束公演,真想请小姐来观赏。」
  他那戏剧性的口气让西亚笑了出来,行了一礼:
  「真的很谢谢你,啊!我想送你回礼……」
  「没关系,你不必在意,你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这装模作样的台词有种滑稽的调调,完全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再度露出笑容的西亚,从取回来的钱袋取出用纸包着的小糖果:
  「那这个给你,虽然只是糖果,不过是朋友给我的礼物。是遥远的西方拉多罗亚的点心……」
  在西亚的帮助下恢复视力的悠蒂耶·梅森寄来了季节的问候书信,这糖果就是她所送的。
  一看见那南瓜形状的糖果,绅士便「哦」了一声:
  「这还真是令人怀念啊!谢谢你,我就不客气了。」
  绅士开心地接过糖果后,便转过身去。
  「啊!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西亚这才想起还没问过对方的姓名,慌张地叫住绅士。
  回过头来的他以圆顶礼帽遮掩住眼睛,嘴角露出微笑:
  「我名叫邦达格吕埃·布里基斯奇奇斯·金伯利——你能听一次便记起来吗?」
  绅士在一瞬间便流畅地答出这个饶舌的名字。
  这意想不到的长名,让西亚一整个慌张。
  「邦、邦达格吕……?这名字还真长呢……」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过去都要人以简名来称呼我——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么,祝你愉快。西亚——希望你能幸福……」
  接着绅士便转着手杖,踏着舞蹈般的步伐离去。
  西亚望着他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又歪着头:
  『咦……我刚刚有说出姓名吗……?』
  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让西亚以为自己无意问已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她并不记得有这回事也是事实。
  然后——她也觉得,刚才那名男子的声音曾在很久以前听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不懂事的孩童时期——
  她茫然地伫立了一会儿,两个小小的身影从魔术师来的方向奔跑过来。
  「啊!是西亚!」
  「西亚!刚才很不得了喔!」
  听见两个人高亢的声音,西亚的肩膀因惊讶而抖了一下。
  「……雅丝狄娜、里格尔斯!」
  两个跑过来的孩子双眼都闪闪生辉。
  西亚本来想责骂他们,但看见他们那么开心,而且又平安无事,气也就全消了。
  一向冷静的里格尔斯这时大大张开双手,红着脸热切地说:
  「有个魔术师伯伯啊,在那边的广场公演,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变出鸽子和蔬菜……」
  「真的很棒喔!铁锅就在眼前变成两半,又恢复原状——然后用五个南瓜当小砂包,那南瓜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脸,真的好棒喔——」
  雅丝狄娜也是一脸兴奋。
  西亚苦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蹲下来用双手抱紧了两个孩子。
  虽然他们让自己担心——但他们还是非常可爱。
  看到孩子们的笑脸,西亚松了口气,并在孩子们的耳边说道:
  「……你们两个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你们只要先跟我说,我就会在快到祭典时带你们到镇上来啊……」
  雅丝狄娜不可思议地问:
  「西亚……你在哭吗?」
  「……我没有哭,虽然没有哭……但还是差点因担心而哭出来。」
  西亚老实说道,雅丝狄娜便用小手轻轻抚摸她的头:
  「……对不起,西亚。我们本来没想到会玩到这么晚。」
  「嗯,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
  雅丝狄娜的口气明显地很沮丧,姐弟俩虽然贪玩,但绝对没有恶意。
  所以西亚也无意再责怪他们:
  「——没关系,你们两个没事就好。」
  西亚则是摸摸体贴的两姐弟的头。
  此时,西亚注意到他们两人背上背着什么圆圆的东西。
  里格尔斯把那装进袋子里,雅丝狄娜则是以线绑着,各自背在背上。
  「咦?那是什么?」
  「嗯,是刚才我说的那个魔术师伯伯给我们的。」
  「很漂亮吧?他说把蜡烛插在里面用的。」
  雅丝狄娜和里格尔斯一起把那个东西递到西亚眼前。
  西亚眨了眨眼。
  那是涂成绿色、中间凿空的南瓜。
  有一对眼睛、一个鼻子和嘴巴——
  那尖锐的表情绝对「错不了」,西亚一定见过。
  西亚慌张地抬起头,找寻刚刚才离去的魔术师背影。
  但在暮色与人群遮掩下,已经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
  
  
  
  「西亚,你怎么了?」
  就在里格尔斯问道的同时,有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自天空彼端开始响起的、低沉而漫长的钟声——
  刚开始极为微弱,然后音量渐渐增强。
  那震撼大气、覆盖大地的声音,也是让这片大地丰饶的音色。
  在周围的人们都一起欢声祝贺。
  在红色夕阳的天空横过一道光带,那是跟这个季节响起的钟声同时出现的、御柱正常运作的证据。
  在那淡淡的光带中,蓝色的歪斜月亮俯视着地面。
  这仅仅持续数秒的迷幻光景,令西亚看得呆了,孩子们也欢欣鼓舞。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一起望向高空。
  刚才的魔术师也——一定也在这城镇的某处仰望这副光景。
  仰望自己所保护的这惑星的光景——
  西亚这么想。
  「……西亚?」
  雅丝狄娜不解地仰望她的脸。
  里格尔斯也握紧了牵着西亚的手。
  从她仰望天空的眼眸中,滴下几滴闪亮而透明的泪水。


  后记
  
  ——结束了。
  总算结束了。
  总觉得这一集有着不知在心情上、外观上是否可以分辨的厚度变化,使得页数看起来比平常多那么一点、稍微多一点,这大概是我的错觉吧!至少现在请让我这么想。
  ……大约从第八集起,我就一直有这种预感。哎呀!
  
  那么,我写这篇「后记」的现在,是二○○六年八月十四日。
  今天早上东京都内正好大停电,起因是货船勾到配电线——
  尽管这附近并未受到影响,但我毕竟是使用电脑工作,实在很怕发生这种事。我现在用的是携带型电脑sigmarion,因此若是暂时停电,还是可以继续进行作业——
  仔细想想,这台小小的机器还真帮了我大忙,不管是在电车里、咖啡厅或是卡拉OK包厢,都可以用来记事,如果你的工作就是写东西,那真的非常方便。它陪伴了我很久,当写《天空之钟》第一集时,我还在使用早期的sigmarion,而那一台现在也还陪在我身边。
  正好在三年前的此时,我以这台初期机种写了《天空之钟响彻惑星》的第一集——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千个日子,如果是一千零一夜应该早就说完好多故事,而我总算也说完了一个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的份量很多,所以总共把它分为十二集,但从头到尾也只说这一个故事。真的很感谢各位读者让我用这么长的篇幅来讲这个故事,而我也平安地把故事说完了——现在真的是松了口气。
  写这个系列真的很开心。
  当然,因为这毕竟是工作,所以也有很辛苦的时候,更常陷入赶不上截稿时间的窘境,不过连那截稿地狱也算在内,我大多数时候还是觉得「真的很开心」。
  我本来就喜欢写故事,就算有时觉得很辛苦,但「开心」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个作品有其独特乐趣,跟单纯能写故事的开心又有所不同。
  那并不是我个人对出场人物和作品世界的喜好,而只是单纯对「故事能进展下去」这件事本身感到开心。
  实际上,我并不常有机会写长达十几册的「长篇作品」,虽然一开始便有意写长篇,但也偶尔会在中途产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的想法。
  在这样的意义下——能将这个故事写到完结篇,真的很幸福。
  在此让我藉这个篇幅简短地感谢一下以各种形式支持我的人。
  
  首先感谢从作品一开始到第六集担任编辑的峰先生。
  这个系列是从摸索阶段开始的。现在我才能这么说,当初出版社说「打算出十集以上!」时,对于奇幻小说仅知皮毛的我在心底深处想:「还真是鲁莽啊!」不过最后真的超过了十集,就这样迎向完结篇——让我心中有很深的感触。我这个人优柔寡断、像是只胆怯的小动物,峰先生却坚毅不拔地在背后鞭策我。在此再次致上谢意。
  
  而从第六集以后到完结篇,接着当催生父母的便是江原先生。
  当作者还是老样子,像被施以混乱咒语的影魔般不知所措时(注:出自知名角色扮演游戏「勇者斗恶龙」),他明确地点出稿子里的矛盾之处,继续专心地挑选封面和插画,实在教人仰慕。若以玩家角色来比喻,江原先生便是装备灿烂流星「手环」的武斗家,而作者则是受到攻击便变成虚弱体质的游人,但不知为什么不能转为贤者,现实世界可没有达马神殿啊!
  特别是在最后一集,从草稿到初校、二校之间,我不断随意修改,而他也一一做确认——我实在是非常感谢出版社派来这位救星。《天空之钟》能像这样顺利地出版到完结篇,真的都要归功于江原先生。
  读者也许没有机会了解这个部分,但其实有这两位在背后支持我,我才总算能坚持到最后。
  
  再来就是一手创作视觉部分的插画家岩崎美奈子老师。
  岩崎老师画中的魅力,是《天空之钟》可以持续至今的重要原因。老师为菲立欧、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等人和每个配角都注入了个性和活力,让我总是只有惊叹连连的份。「想再多写些有关这些人物的故事!」这是作者千真万确的想法。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如此,在岩崎老师笔下所塑造出来的人物们,一定会留在各位读者心中。当然,作者也会牢牢记住,甚至还想做个南瓜头来玩呢!
  
  最后,当然要感谢陪伴我至今的读者们——
  从开始到完结,作品世界约经过了一年,现实世界则大约经过了三年。如果写作速度再快一点就好了,那将是作者今后的课题——
  从出版第一集以来,整整陪伴了我三年的读者们——
  从中途一口气读了已出版的几集,又继续等待这一集的读者——
  还有在完结篇出版后,第一次从第一集开始读到现在的读者——
  ——真的很感谢各位!
  如果各位能至少享受到跟这一集售价相符的阅读乐趣,那真是让我再高兴也不过了。
  这个作品受到许多人帮助,有与作品直接相关的部分,也有并不直接相关的部分,尽管无法直接见面道谢,至少我想在此衷心地对支持我的所有人道谢。
  ……本来想简短致谢,结果却说了这么多。
  平常都以「那就下一集再见了!」作结,但这次却要说不同的话。
  谢谢各位长久以来的陪伴。
  《天空之钟响彻惑星》在此落幕。
  身为作者,虽然有点寂寞,但还是希望在其他作品跟大家相见——
  
  二○○六年 晚夏 渡濑草一郎
  
  
  
  
  
  
  
  
  大家辛苦了!
  
  每次我都以读者的身份阅读这个系列并画着插画,真的是很开心!看到完结篇还真有点寂寞,但我想一定会在某处再跟大家见面的!
  
  岩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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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0496770 子爵
先看一下吧上面反应不错是个好结局啊我当然顶你啊

11 年前 0 回復

xibeiyuchen 王爵
终于看完了,少见的双飞结局,不过我很喜欢,大团圆才是王道。看的太久眼睛都红了。

11 年前 0 回復

jeff1028 公爵
嗚嗚嗚嗚!!!
感動阿~~~
最喜歡happy endding

13 年前 0 回復

aliss31 騎士
终于完结啦!!不过对于菲力欧的能力还是解释不太清楚的感觉。。。

13 年前 0 回復

嘦伱の懓 騎士
啊,万恶的我的右手啊,真想剁了的说,还在看第四卷呢,就犯贱了翻了下结局。

13 年前 0 回復

梦的遗迹 平民
感谢楼主分享 抱走了~~~

13 年前 0 回復

totogo 王爵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完美结局了,
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13 年前 0 回復

songsaber 子爵
为什么大家都不聚在一起呢,见面都错过了,感觉心酸!!!!!

13 年前 0 回復

wowawi1 平民
这可以有,看看先,等挺久了

13 年前 0 回復

kilong00 子爵
終於把這部小說給食完了
結局真讓人感到窩心
真是完全的喜劇阿!

13 年前 0 回復

烈火之炎 騎士
看完结的小说就是爽啊,而且结局还是真后宫结局~

13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开挂可耻啊..主角光环无所不能

这部小说一直在看啊,比起纠结,这种比KPF还好点,商业化小说不要太闹心的好

14 年前 0 回復

zaknafein9876 侯爵
翅膀結局我喜歡
這樣兩邊都不會有遺憾

不過這部算甜
主要配對都沒拆散XD

14 年前 0 回復

gumuzhimi 王爵
一口气从第一卷看完这系列小说了,不用等待剧情真好,极喜欢这小说。

14 年前 0 回復

sky15821982 伯爵
还好是封建社会最后不用那么纠结了  不知道这作者还有什么新书没有

14 年前 0 回復

lfeng 騎士
很少有这么干脆的后宫结局了,而且非常自然一点也不造作。翅膀GJ!
结果最后两卷,南瓜头大闪光。

14 年前 0 回復

云翼 騎士
终于又一个大坑完结了啊  慢慢欣赏最后的结局去了...

14 年前 0 回復

lin33544889 伯爵
啊啊 终于完结了啊 
又一部长篇结束了
突然又不想让它结束啊
心情好矛盾的说
果然到最后双飞了 西亚也长大了~ 一切如此和平 果然令人向往啊
倒是很在意邦布金呢 啊好长的名字....实在是记不住
最后要是能在一起 有个团圆的场景就好了啊
神姬不知如何了 依然偷情?....我自重

14 年前 0 回復

conank 子爵
最喜欢的小说。完美的故事,温馨的结局。读完后让人不禁对由它陪伴而来的这几年感到一丝惆怅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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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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