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狼作家是美少女妖怪?(02)








  闲狼作家是美少女妖怪!?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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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杉井光
  插画:赤人
  译者:何宜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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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0-4-22 22:59 编辑


第一话 Mr·Maternity
以关键字「手工拉面 食谱」在Google上进行搜寻时,第一页搜寻结果页面上会
出现一个部落格。在自己的海鲜高汤尚未完成的现在,我看完这个部落格後,陷入了绝望之中。这就是我非得战胜不可的东西吗?
这个部落格的作者正是我这回的敌人。别名『池袋种马』。一旦存够了资金,这个家伙就会以BMW作为流动摊贩巡回各地,并且生一大堆小孩,让小孩逐一接掌各个分店,藉此建立起席卷日本拉面业界的一大连锁企业。怀抱著这种鸿鹄大志的他——
是一位爱情喜剧作家。
*
「小光,我们去无敌家吧!无敌家!现在去刚好有位子呢!」
饭纲从雀庄的大楼里冲向杏无人迹的昏暗小巷後,便一边大大地扬起灰色的尾巴与栗子
色的长发,一边转头面向我,并且带著光辉灿烂的眼神这么说。在雀庄店内以法术藏起来的巨
大三角形狼耳,如今也倏地冒了出来。
「我说啊,现在可是凌晨三点哟?」用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後,我叹了口气。
无敌家是池袋有名的拉面店。这家店以浓厚的豚骨酱油汤头闻名,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店外总是大排长龙,因此我也一直没什么机会去吃。不过由於这家店营业到首班电车发车为止,所以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能不用排队就有位子可坐。可是在这种时间吃油腻的豚骨拉面,绝对会消化不良的。
「没问题的啦。我在一点的时候才刚吃了鳗重。」(注1)(注1 鳗重是一种上层放烤鳗鱼,下层放饭的双层饭盒。)
这话听起来越来越不像是没问题的样子!你也别竖起尾巴上的毛,还一脸高兴地说出这种话!
「饮食可得均衡摄取才行呢。不能只是光吃饭类,偶尔也该吃点面啊。」
「那样根本就不叫均衡摄取吧。」
「好啦好啦,我们去吃嘛。就由小饭纲请客吧。」後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要我请?刚才明明是尸鬼赢吧?」
饭纲伸手指向从我背後的楼梯走下来的巨乳大姐—也就是身穿塑胶亮面紧身衣的风姬尸鬼。
时值天气开始转凉的九月末。妖怪作家们今天也过著自甘堕落的生活。我跟饭纲都在下午一点的时候起床。接著便在网路上闲晃一阵子,清洗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然後又睡了一场回笼觉。等到我们前往家庭餐厅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左右的事了。工作时间—如果连我们隔著笔记型电脑畅谈那些未曾著手,却又妄想著未来能够实现的大生意也算是工作的话—大约是三个小时。接著我们便在尸鬼的邀请下前往鸡肉火锅店用餐,然後在雀庄打通宵的麻将。
在凌晨三点的太阳通上,只有夜不成眠的野猫、才刚睡醒的乌鸦,以及废柴小说家们仍旧蠢动著。如果就这样顺势晃到拉面店去的话,那就真的无颜以对天地了……
「走啦走啦,去吃『面拉』吧。」
一位身穿黑色针织衫,仿佛哀悼夏天逝去的美青年,从尸鬼的後方飘然现身。明明他输得比我还要惨,脸上却还是像平常一样挂著若无其事的表情。
「现在去的话,无敌家应该还有在卖海鲜汤头的冷面哟。我想再吃一次那个,然後彻底地把味道给记住。我想那个汤头应该是用了文蛤跟蛤蜊才对……」
别看艾姆这个样子,其实他很擅长料理,在拉面方面的手艺更是职业级的。然而池袋是
东京都内屈指可数的拉面店激战区,所以不管白天或黑夜,他都不能怠怱研究。
「冷面也不错呢。」饭纲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不过我每次去无敌家都是点加了所有配料的豚骨拉面呢。怎么办?两种都好想吃哦。艾姆,你可以分我一半吗?」
「不行,我连最後一滴汤头都要品尝。」
「小气。为什么艾姆这么爱斤斤计较呢?你应该抱持著一颗和夥伴们共同分享的心啊。」
你自己刚才打麻将的时候还不是毫不留情地狂赢人家……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小饭纲。你只要两种都点就好啦。」
「尸鬼真聪明!」
「饭纲,要是你效仿尸鬼连吃两碗的话,明天可是会起不来的哦。」
「你太天真了,小杉井。我还要点沾酱面,所以是连吃三碗。」
「那我还要吃螃蟹味噌拉面!」
「那么我还要转战麦当劳,把所有早餐都吃光光。」
「那我就去吃烧肉!」
「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上海吃完一整只烤全猪。」
「那我就去阿拉斯加喀光一头鲸鱼!」
就在两人进行著这种有如小学生般的对话时,一行人抵达了明治通与东通交会的五岔路。虽然无敌家外头已经没有人在排队了,不过在现在这种时间,店里还是坐了不少人。所幸店里似乎只能再坐下三个人而已,於是我便独自在外头等候他们。过了十五分钟後,带著光彩动人的肌肤与满足表情的尸鬼、看起来肚子很不舒服的饭纲,以及抱著双手直点头的艾姆从店里走出来。
「吃太多了……好痛苦啊啊啊啊啊啊……我走不动了……」
「谁叫你要学我吃那么多。你应该吃到第四碗就该收手了。」喂,等等。
「我说你们两个,吃东西的时候应该像我一样更细心地品尝食物才对啊。大父姆皱起眉来。
「我有用喉咙跟胃袋品尝啊?」
「那是因为尸鬼是妖怪嘛。」你也是吧!
「小光,背我……」
站不起来的饭纲就这样一直坐在路旁的围栏上,同时一脸可怜地用右手按著腹部,左手还拉著我的袖子。
「我才不要呢。你以为距离有多远啊?」
「我的胃袋到喉咙的距离大概是三十公分左右。我快吐出来了呜呕呕呕呕。」我不是在问这个!
「小杉井,你要不要去哪儿借台拖车来用啊?」
「呜哈哈,这样就跟带子狼没什么两样嘛。不过坐在拖车上的变成狼就是了。」(注2)(注2 带子狼,原名:子连九狼。讲述前公仪介错人抨一刀带著独予大五郎踏上刺客道之旅的故事。带子狼指的正定剑技高超的主角抨一刀。)
「我哪能做出那种丢脸的事情啊!」饭纲露出她的獠牙。难道被人背就不丢脸吗?
当莫可奈何的我真的打算背著她走时,饭纲却又提出「不要压迫到我的腹部!」这种无理的要求,这让我不禁认真地考虑著要不要把她就这样扔在人行道上,自己一个人回家算了。而且首班电车差不多就要开了,所以艾姆和尸鬼也很无情地扔下我们两个,自顾自地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好难过啊……明明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快向衣索比亚那些为饥饿所苦的孩子们道歉。」
「衣索比亚在哪啊?距离池袋几站啊?」
抱歉。是我错了。真的是我不好。
「呜呼。对不起啦。我会好好道歉的,你就帮我的肚子想想办法吧。」
饭纲一股脑地趴在柏油路上,耳朵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拜托你快起来,这样很丢脸的。
结果我让饭纲靠著我的肩膀站起来,然後一边小心不去碰触到她的腹部,一边像是拖著她似地把她一起带回公寓。我们住在杂司谷一处邻近鬼子母神堂的公寓。因为我们两人是邻居,所以就算饭纲每天都会制造一些麻烦事,我也不能视而不见。饭纲一到玄关口就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我只好无奈地为她清理房间,整理出一块床铺的空间。铺好棉被後,我便滚著饭纲的身体,把她运到床铺上。
「我决定再也不暴饮暴食了……我从明天开始要过著谨慎克制的生活……」
「是是是。」
「还有,我也不要再当废柴人类了……」
「你本来就不是人类吧。」
饭纲用力地抓伤了我的手。
不过隔天——正确地说是当天下午,当我在自己的房间内将脸埋在坐垫里打盹时,敲门的咚咚声吵醒了我。我爬到玄关口,只见饭纲露出闪烁光辉的大眼与激烈摆动的三角耳,并且这么说:
「我肚子饿了!小光,快做炒饭,我要大碗的!我只带了乌龙茶过来而已。」

我的叹息在胃袋正上方一带盘据了好一会儿。
「……你昨天是怎么说的?」
「你是说去阿拉斯加喀光整头鲸鱼那件事吗?讨厌啦,小光。别把这种话当真嘛。」我才不是在说这个呢!不过我已经睡饱了,也没有反驳饭纲的力气。而且我打开冰箱一看,里头也确实还剩下冷饭、火腿、鸡蛋跟葱。
「小光家的冰箱里放了哪些东西,我可是了若指掌呢。」
不要一脸得意地说出这种话。不过当我切好材料,并且开始用炒锅热起油时,连刚起床的我也被激起了食欲。人体真是不可思议啊。
饭纲只用三十秒就解决了大碗炒饭,接著便仰躺在榻榻米上,再度痛苦地挣扎著说「我吃太多了……好像快生了呜呜呜呜呜呜」,真是个学不乖的家伙。
*
九月底。在硬是塞得满满的工作中,超过截稿日期的稿子一点一滴地堆积起来。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我反覆过著连做饭的时间也没有,整天和原稿搏斗到天亮,然後就这样昏死在电脑萤幕前,等到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的生活。由於我的胃袋到第五天终於忍不住发出了悲鸣,而且在肮脏的房间内执笔只会让人意志消沉,工作效率几乎趋近於零而已,於是我便离开了房间,顺便到外头转换一下心情。
我们时常聚会的家庭餐厅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半个客人。
「要是强尸作家能再来五个的话,这家店或许就会有盈余了吧……」
绑著马尾巴、通称蝶妮子的年轻女服务生这么呢哺著。在她的视线前方,尸鬼正大口吞著快满出桌面的大量料理。尸鬼的正对面则是不惶多让地塞了满嘴薯条与炸鸡的饭纲。被两人的气势压倒的我好一阵子都无法接近她们,就这样把笔记型电脑夹在腋下伫立在蝶妮子身旁。尸鬼每个月在这家店到底花了多少钱呢?话说回来,那个人的版税该不会都花在伙食费上吧?
「话说回来,你要点什么?」
「咦?啊、思,我要乌龙茶。」
明明我没吃午餐就过来了,却完全没有食欲。我戒慎恐惧地靠近已然化为战场的那一桌。
「哎呀,小杉井。你还真是热心工作啊,居然还带著笔记型电脑过来。听说你的原稿现在很不妙哦?」
「都是因为小光不帮我做早餐,害我已经连续三天都吃家庭餐厅了!你这个混蛋!」
由於两人在说话的同时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因此油滴、肉片与血沫也不断飞溅而来(血沫是骗人的)。我在饭纲的身旁坐下,看到见底的盘子变得越来越多,我身上的血液也为之冻结。撒哈拉沙漠一定就是这样子造成的吧。
「思——吃饱了吃饱了。」
尸鬼把头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并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啊呼。我吃的分量大概只有尸鬼的一半而已……」
饭纲以仰躺的姿势摊倒在沙发上。你说尸鬼的一半?我打了个寒颤。
「既然肚子都填饱了,我们就去雀庄吧。把亚里沙也叫来吧。」
褐色的尾巴碰碰地拍打著我的大腿。
「都跟你说过我的原稿很不妙了。」
「距离发售日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是只剩一个月!而且已经超过截稿日了!你到底当了几年的作家啊!」
「你太天真了,小杉井。既然这个业界如此广大,当然也存在著形形色色的前例哟。好比出版前两周才送印刷厂,或者是在轮转式印刷机前执笔之类的。」
「那是都市传说啦!」
「那个我也知道!」饭纲的三角耳倏地立了起来。「只要在电脑旁边摆著咖啡牛奶和巧克力饼乾,然後把开机的电脑就这样放著不管,到了早上原稿就会自动完成呢。」
「我听说的版本是放日本酒跟鱿鱼乾哟。」
「哎呀,是这样吗?难怪我尝试的时候会失败。」你也不要随便尝试这种怪方法,自己写稿吧。
「算了,别管这个不识趣的家伙了,我们自个儿去LaQua流汗吧,小饭纲。」
「走吧走吧!」
LaQua是东京巨蛋城(注3)(注3 东京ドムーシティ为一都市型综合娱乐区的名称,由株式会社东京ドーム营运。)里一个设有温泉的休闲设施。令人意外的是饭纲喜欢洗澡。因为狗或猫之类的动物讨厌碰水,所以我当初知道饭纲喜欢洗澡时,曾经不小心脱口说出「好奇怪哦」,结果饭纲生气地对我大喊「人家才不是狗呢!」,还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由於我们家公寓的浴室很理所当然地让人兴致缺缺,所以饭纲总是不时跑到SPA温泉馆泡澡(尽管饭纲常说凌晨四点的时候人很少,泡起澡来才痛快,但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太不像样了吧)。然後从温泉回来的饭纲就会带著红润粉嫩的肌肤来到我的房间,并且一脸开心地嘲笑我那暗沉的皮肤。
不过在这天的傍晚,和尸鬼一起回到家庭餐厅的饭纲却无精打采地拖著尾巴,耳朵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她那刚沐浴过的健康肌肤更是显得有些苍白。
「……怎、怎么了吗?」
我盖上原稿完全没有进展的笔记型电脑,并且站了起来。饭纲只是默默地摇摇头,然後便在隔壁桌的沙发上缩成一团。
「你听我说,饭纲洗完澡一量体重……」「尸鬼你这笨蛋!」
尸鬼轻巧地闪过了想扑过来咬她的饭纲,然後在我的正对面坐了下来。
「她居然胖了……呜哦呜公斤,变成……呜呃呜公斤哟。」「笨蛋笨蛋!不要说出来啦!」
饭纲一边和尸鬼缠斗成一团,一边用手堵住尸鬼的嘴,好不容易才掩盖了具体的数字部分。听了这番话的我不禁哑口无言。搞什么嘛,居然是体重的问题?
「小光,你干嘛一副『那又没有什么』的表情啊?」
「因为那本来就没有什么——」「你这混蛋!」我被饭纲一拳击倒了。当我摩娑著自己的头,并且偷偷地从桌子底下抬头仰望时,只见饭纲气得满脸通红,耳朵上的毛发也倒竖起来。我不懂她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毕竟那也不是我的体重,关我屁事啊。
「就、就算我胖得像颗球一样,小光也觉得无所谓吗?」
「那有什么不好?这样一来,要是你又像之前那样吃太多的话,我就可以用滚的把你滚回家了—好痛好痛好痛!我是开玩笑的啦!」当我正想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时,饭纲狠狠地踩了我的手。
「小光乾脆罹患脂肪肝死一死算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真是的……结果是重了几公斤啊?」
「鬼、鬼才会告诉你勒!」
「比我们上个月一起去SPA温泉馆时重了两公斤哟。」
「尸鬼也因为食物中毒去死吧!」
「我早就已经死了啦,因为我是不死系的。」
搞什么啊,才区区两公斤而已。只有这么一丁点根本就不用在意吧?
「不准在那边偷偷摸摸地说什么人家的胸部只有一丁点!」
「我才没这么说呢!不要故意曲解别人的旁白啦!」
说到这里,我才突然察觉到。两公斤?
「……我说啊,你是刚吃饱饭就立刻量体重吧?那增加的两公斤应该只是吃掉的分量而已吧?」
我回想起饭纲白天暴饮暴食的模样。既然饭纲吃饭的速率是大胃王风姬尸鬼的一半,那么就算她解决掉的量不到两公斤,也必然是以公斤为单位起跳的。
然而饭纲却一脸茫然地歪著头。
「你在说什么啊?小光。东西吞进肚子里不就没了吗?为什么那些食物会让体重增加啊?」
听了这番话後,就连那个吊儿郎当的尸鬼也露出一副哑口无言的表情。我想我的表情大概也跟她一样吧。
「……你念的是理科吧?而且大学有毕业吧?」
饭纲点了点头。她到底是怎么毕业的?莫非在我高中毕业之後,质量守恒的法则就从这个宇宙消失了吗?
「那个啊,小饭纲。」
尸鬼在饭纲的身旁坐下,并且热心地讲解食物吞进嘴里後会变成如何。饭纲的尾巴咻咻地旋转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耶!搞什么嘛,那个体重计害我吓了一跳!原来只要隔天撇个条就会恢复原状啦。太好了!我放心了!今天也要来大吃一顿!」
不,你先等等。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吧。不过饭纲马上向过来接受点餐的蝶妮子点了晚餐时间的套餐。
「洗过澡後,肚子又饿了呢!」
蝶妮子的眼神已经完全把饭纲当成栅栏里的小浣熊了。她将饭纲的点单输入PDA後,便退回厨房里去了。看到这种情况的尸鬼笑著耸了耸肩。几分钟後,大量食物挤开我的笔记型电脑,占据了整张桌面,紧接著饭纲立刻从其中一道料理开始进攻。
「啊、甜点有新产品耶。蝶妮子,我还要这个紫芋千层糕!」
「我说啊,你以为自己吃了多少东西啊——」
「可是吃了咸的东西就会想吃甜食嘛。」
连千层派也吃得一乾二净後,饭纲又说出「总觉得又有点想吃拉面了」这种可怕的话来。
「吃了甜食又会想吃咸的东西!吃了咸的东西……」
饭纲一脸开心地跪立在沙发上,接著一边像是追著自己尾巴的前端似地转起圈子,一边极力地陈述自己的主张。你就一辈子这样转下去吧。
「我懂你的心情,小饭纲。」
「是要在这里点排骨面好呢?还是要到东口的哪家面店吃好呢……?」
「要去很久没去的野人拉面吗?」(注4)(注4 东京豚骨拉面ばんから )
「红烧肉拉面!我要吃!」
我事後听说,饭纲离开拉面店後,又跑到3l冰淇淋尝遍了各种口味的冰淇淋。(注5)(注5 三一冰淇淋,本名Baskin Robbins,三一冰淇淋为台湾与日本特有的称呼。)回到公寓後,饭纲似乎还饥渴地大啖海苔岩盐口味的洋芋片。这真是一段令人背脊发凉的故事。
不过因为这时我的原稿真的不妙到了极点,所以我完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顾虑饭纲的饮食生活。而这种情况也是造成那个惨状的原因之一。
*
我的原稿在十月的第一天完成了。这天把信寄给编辑之後,我就像失了魂似地狂睡。上午十点,我在自己胃袋的叫声中醒了过来。不管在过去或将来,我被自己胃袋的嘀咕声吵醒的经验就只有这么一次而已。历经一段乱七八糟的赶稿周期後,我总算又回归了平常的生活。
尽管我累得手脚发麻,但因为空腹感强烈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於是我便像把脚踏车拖著地面走似地骑车前往超市购物。由於我一口气买了一个礼拜份的食材,所以回程的路上骑得更加摇晃了。
我选择容易调理的石锅拌饭作为中餐。在日常习惯的驱使之下,我做了两人份。墙壁的另一端听得到脚步声,我想饭纲人应该在房间里吧。
「饭纲,我拿中餐过来罗。」
在我一手拿著摆了大碗公的托盘,一手打开隔壁房门的那一瞬间,我和饭纲对上了眼。在 浴室的入口处,饭纲正掀起她的衬衣,努力地系紧牛仔裤上的皮带。只见饭纲绷紧了尾巴,同时变得满脸通红。
「——什、你、你这混蛋!不要随便进来啦!」
「对、对不起。」
在海绵、洗发精、肥皂、剪刀等物品的攻击下,我慌慌张张地逃出了门外,还差点把大碗公给摔到地上。搞什么嘛,明明她自己平常总是对我说「只要饭一煮好,就算我还在睡,也要把我挖起来」的!
「你、你、你、你看到了吗?」
门後传来饭纲焦躁的声音。
「看到什么啊?」她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吗?
「没、没什么啦。」
「那个,我把饭摆在这里哟。」
「不用了,我不吃。」
「啊、抱歉,你已经吃过啦?」
「思,对、对啦,刚才——」这时,一阵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打断了饭纲所说的话。「哇哇哇哇哇哇!」门後的饭纲似乎手忙脚乱了起来。
「刚、刚才那是NICONIC0动画的声音啦!」那是哪门子的动画啊?那应该是你肚子叫的声音吧?这家伙何必那么死命地掩饰呢?肚子饿了就吃饭嘛。
当我准备收拾饭纲扔了满地的东西时,我才突然察觉到。海绵、洗发精、肥皂,这些东西我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会有剪刀呢?这么说起来,那家伙的头发似乎是乾的,那么她到底在浴室里干什么呢?
把收拾好的东西和碗公一起放在托盘上後,我犹豫了起来。要是进一步追问下去的话,好像又会被她咬的样子。莫可奈何的我只好悄悄地打开门,并且把托盘摆在玄关的水泥地上,然後就这样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我走进寝室时,一个娇小可爱的人影正蹲在我的床铺上,让我吓得连动都不敢动。
「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位穿著和服的年幼少女——正是公寓的房东·神无月翼。身为座敷童的她可以瞬间移动到公寓的每个角落。虽然这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这样真的对心脏很不好呢。
「阿黛打电话给我。她说她虽然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是杉井跟叶隐都不接。」
「啊——抱歉。我关机了。」
每次完成原稿後,我必定会这么做。因为我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接到编辑的电话。
「阿黛请你带著叶隐一起去家庭餐厅。」
「她有什么事情吗?」
「听说是要讨论旅行的事。」
……旅行?
「抱歉,这个单字并不存在於蜗居族的语汇之中,所以我完全听不懂……」
「废话少说,赶快准备出门。」是,真是对不起。
黛亚里沙是我们的大前辈作家,而且她还时常去冲浪或潜水,是个力行充实生活的户外活动派。只要那个人不率先发起,我们这群夥伴根本就不可能去旅行还是什么的。不过为什么她会选在这种时间呢?
「饭纲,你听到了吧?亚里沙在家庭餐厅等我们哦。」
我对著墙壁这么说。由於我们公寓的墙壁薄得像张纸一样,所以声音能很清楚地传到另一边去。
「吵死了,笨蛋!你先去啦!」
她为什么又生起气来了?当我站起身子,并且披上运动外套时,小翼凑近我的脚边,然後抓住了我的牛仔裤裤管。
「怎么了?……啊,小翼也要去吗?」
座敷童有点害羞似地点点头。我抱起了像气球一样轻盈的娇小身躯後,便离开了房间。在正常的情况下,要是我们以这副模样和警察错身而过的话,一定会被拦下来盘问的,幸好小翼是个妖怪,她能隐藏自己的身影。
虽然这样一来,看起来就变成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摆出奇怪的姿势而已……
「小光,你脱稿了吧。真是辛苦你了。」
原本靠坐在桌边,并且以优雅的动作啜饮香草茶的亚里沙,一看到我抱著小翼走进家庭餐厅,便莞尔一笑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她穿著符合秋天这个时节的淡紫色洋装,身旁一如往常地摆著阳伞。一头金色的卷发镶嵌著那张高雅的笑脸。
我把小翼放在亚里沙隔壁的座位後,便在两人的对侧坐下。
「这下正好,我们预计在下下礼拜出发旅行。」
「那个,为什么会突然说要旅行呢?」
「哎呀,你没有听GA文库的编辑说过这件事吗?」
咦?GA文库的编辑?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当亚里沙正准备开口说明时,宣告客人来访的铃声响起,同时店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朝著我们这桌冲过来的,是一位庞克打扮的大姐。在这个天气差不多要开始转凉的时节,她身上的衣服却仍旧裸露出大部分的肩膀与大腿。
「呀——喝!小杉井,恭喜你脱稿了!赶快来大玩特玩一场吧。我听亚里沙说了,这回要去冲绳耶!冲绳!西表岛!」尸鬼这么大声喧嚷著。
「冲、冲绳?」虽然我完全摸不著头绪,不过在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事情的细节似乎都已经谈妥了的样子。
「冲绳现在不是还很热吗?我讨厌热,也讨厌冷。」
小翼轻声说。
「是啊。听说那边到十一月为止都是夏天呢。」
「尸鬼的脑袋一年到头都像夏天一样热吧……」
「啊哈哈。小杉井的搞笑梗还是一年到头都像冬天一样冷呢。」
用手掌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後,尸鬼便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
「其实这回的旅费是由GA文库编辑部出的。」
「咦咦咦咦咦咦?」为什么?
「听说对方想在第二集里采用我们女生阵容穿泳装的图。所以他们只会出五人份的费用而已。旅馆和床位也只有五人份的样子。」
所谓的五人份是指——
「我、亚里沙、小翼、小蝶妮子,还有。」
「泳、泳装?」
一听到这阵突然响起的怪叫声,我和尸鬼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
「该、该不会我也要穿吧?」
那是才刚抵达家庭餐厅的饭纲。她指著自己的脸,同时张大了嘴巴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看不见狼耳和尾巴的踪迹。大概是用法术藏起来了吧。这个家庭餐厅里又没有一般客人,就算不藏起来也没关系啊。
「那当然,要是饭纲不在的话,事情根本就不用谈了。一
亚里沙微笑著这么回答後,便将小翼抱到自己的膝盖上,为饭纲腾出一个位子。
「可是、可是我没有泳装啊。」
「我的借你吧。那件泳装是我搞错英寸和公分而买下来的,我完全套不进去呢。」
「不过就算如此,尸鬼的泳装对饭纲而言还是太大了吧?不如用我小学时代的泳装好了。」
「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饭纲好像快哭了呢。」
「吵、吵死了!我的胸部可是比小翼的还大呢!」
「是这样吗?小杉井,你说呢?」
「为什么要问我?」
「小光作品里的主角大多设定成观察力敏锐的人吧?我记得你还有一篇短篇是描述光从衣服就能看穿胸围的男人呢。既然如此,我想本人一定也是这样的。」
不要随便做这种无谓的解读啦!
「你、你、你果然看到了吧!小光你这个笨蛋、色情狂、变态!」
「好痛,不要踹我的腿啦!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什么尺寸啊!」
「我的胸部小到让你连看都看不出来,还真是抱歉哦!」我才没有说过这种话呢!在饭纲执拗的踢击之下,我一边哀号著,一边像是从沙发上摔下来似地逃难。
「算了算了,小饭纲,你冷静点。没问题的啦,只要把胸部泡在成分相似的液体里,它就会自己长大的。」
「不要把我的身体跟不死系的你相提并论。」
被尸鬼箝制在怀里的饭纲露出了獠牙,同时还不停地胡闹挣扎著。由於饭纲的情绪太激动了,以致於她的法术突然失效,耳朵和尾巴就这样整个显露出来。茶色的尾巴就像吃坏肚子的鳗鱼般在牛仔裤的屁股部分摆荡得啪答作响。
……咦?
不知道小翼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发现了这个异常现象,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突然伸手揪起了饭纲的尾巴。尾巴上的毛发倏地倒竖起来。
「你、你干嘛啦。我的尾巴很敏感,不要随便乱摸啦!」
饭纲转身拨开了小翼的手。她的尾巴就这样一股脑地垂落在两腿之间。不,从尾巴的角度看来,与其要说是垂落下来,倒不如说是被压在屁股上还比较正确。
「叶隐,你牛仔裤的开口位置。」
当小翼开口这么说时,饭纲耳朵上的毛紧张得颤动起来,然後她立刻扑向小翼,并且用手捣住了小翼的嘴。拜饭纲这样的反应所赐,我完全搞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由於牛仔裤上让尾巴露出来的开口位置偏掉了,导致牛仔裤压住了她的尾巴根部。不,应该说她的尾巴之所以会被牛仔裤压住,根本就是因为裤子腰身不合的缘故。
这也就是说。
「……饭纲,你胖了吧?」
草率地作出这番发言後,我看到饭纲满脸通红地转过头来,然而在下一个瞬间,我的视野里就进出了火星。
「你、你、你、你这混蛋!」
听到头上传来饭纲的怒吼声时,我才察觉到自己从沙发上摔下来,四脚朝天地摊倒在地板上,同时鼻子也因为正面吃了饭纲一拳而阵阵抽痛。

「你你你你这么说我是有什么、有什么根据吗?」
虽然我想回她「衣服不合身不就是比什么都要来得有力的根据吗?」这句话,不过光是防御接踵而来的猛踹洗礼就够我忙了,根本没有机会这么说。饭纲应该也察觉到自己变胖了吧。
她刚才在浴室里大概是一边用镜子照著牛仔裤的屁股部分,一边拿剪刀调整尾巴用的开口吧。
「小杉井还是一样粗线条呢。这种时候你就该保持沉默,然後贴心地献上Wii Fit作为礼物,这才是受欢迎的男生应有的风度啊。」
「你不用担心,最近已经有把腹部的赘肉集中到胸部的技术了。」
「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饭纲好像快哭了呢。」
「笨狗,你要点什么?又要点所有种类的新甜点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饭纲一边发出奇怪的叫声,一边挥舞著双手,赶跑了过来点菜的蝶妮子。「你、你们给我走著瞧!我明天就开始减肥!到冲绳旅行之前,我一定要让自己的体型变得像DOA里的角色一样!」(注6)(注6 DOA:DEAD OR ALIVE,生死格斗。)
「需要我帮你介绍技术高超的脑外科医生吗?」
饭纲把装冰水的杯子扔向尸鬼後,便泣不成声地逃出了家庭餐厅。
只留下翻倒的椅子、洒了一地的水,以及满目疮痍的我。店内播放的背景音乐是八竿子打不著关系的管弦乐。
当蝶妮子默默无言地整理完桌子周围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还用力地踹开了我的腿,接著便回到厨房里去了。明明我是客人,而且好歹也算是个被害者,为什么我得遭受这种待遇啊?
「饭纲真的哭了呢。我们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亚里沙露出一脸担心的表情。
「她刚才可是说明天才要开始减肥哟。她根本就没有反省嘛。」
「脂肪flag都立起来了呢。」(注7)(注7 日文的脂肪与死亡同音,这里是开死亡flag的玩笑。死亡flag原本是指游戏中选择后会导致game over的选项,後来用以借指某些老套的侨段或对白,一旦这些侨段或对白出现,该角色的死亡率就高达八成。
)拜托你别开这种只有书面上才看得出来的玩笑。「不过太好了,她本人似乎也想去冲绳的样子。真让人期待呢!」
没错。说起来那才是事情的开端。
「那个,你说GA编辑部只愿意出五人份的旅费吧?」
「思。他们是这么通知我的。」
为什么他们会联络亚里沙呢?明明作者是我,居然还跳过我,搞什么嘛。
「因为上一集里没有我的图嘛,而且就算放了你的图也没什么用啊。」
「谢谢你这么老实地告诉我理由!那我不就没事干了吗?我可没办法自掏腰包去哟。」
「啊——旅费还多出一人份哟。蝶妮子说她不去。」
我猛然回头窥探著厨房一带。说的也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个人是不可能随这种计画起舞的。
「然后啊,我们下榻的地方似乎是出租别墅,所以得自己带负责煮饭的人过去才行,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叫小杉井你来的原因。」
「理由居然不是『因为你是主角』啊……」我流泪了。
「和那种小事情比起来,当然是吃饭比较重要啊。小饭纲最近之所以变得胖嘟嘟的,不就是因为小杉井偷懒不煮饭的关系吗?要是每餐都吃家庭餐厅的话,一定会变胖的嘛。」
「那为什么吃了三倍分量的尸鬼一点事情都没有呢?」
「因为我是不死系啊!」尸鬼气势汹汹地挺出那对巨乳。「虽然我也想过要出一本巫术减肥法的书,不过要是带起了这个风潮後,超市里买不到蝙蝠翅膀或猫的头盖骨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最後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哎呀,超市里可没有卖蝙蝠和猫哟。」「该吐槽的点不是那个吧!」
「我们是要搭飞机去冲绳吗?」
小翼面不改色地回归正题。
「是啊。我们又不可能坐船去。」
「人家讨厌飞机。」
「你怕坐飞机吗?」
「人家才不怕呢!」小翼瞪了我一眼,她的头发微微地颤动著。「人家只是无法信任那种在天空飞的铁块而已!」看来似乎是很害怕的样子。
「毕竟我们是妖怪,就算坠机了,死的人也只有小杉井而已,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问题可大了!而且还有其他乘客在呢,拜托你别轻率地说出这种话呀!」
在我们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
「等一下。你们可不能就这样决定让辛吉司与你们同行啊。」
我的背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回过头一看,艾姆正站在我的背後,他的手肘靠著座位间的隔板。那件秋季感十足的米黄色针织外套让他看起来比平常要年轻许多。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要是你们忘了我高超的料理手腕,那还真是伤脑筋呢。与其要带辛吉司去,倒不如带我去吧。『绳冲』可是有『多很』有益『康健』的食材呢,像是『腐豆』跟『布昆』。」
「哦……都是一些没听过的食材呢。」腐豆?布昆?
尸鬼立刻进行解说:
「他说冲绳有一大堆有益健康的食材,像是豆腐跟昆布。」
「拜托你给我说日语。」
「呜哈哈。因为琉球腔跟我国的术语很像,所以我也可以帮忙翻译哦。」
「冲绳人会说日语啦!给我向冲绳县民道歉!」
艾姆哈哈大笑几声後,便在亚里沙(还有小翼)的身旁坐下。
「一听到泳装,我就不能再默不作声了。毕竟『绳冲』现在还是海水浴的时节嘛。我知道几间还没有把今年的新泳装下架的店家,不管要挑选还是试穿,我都可以帮忙哦。」
「艾姆,你还真是朝气蓬勃啊。不过我先声明,我们旅行的时间是暑假结束後,而且去的地方是西表岛哦。到时候可没有人让你搭讪哟。」
「就算是我,要同时应付四个人也会忙得不可开交呢。」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知道了。我去吧。要是艾姆去的话,我也会很担心的。」
「你不用担心啦。我一定会为生下来的孩子取个充满琉球风格的名字的。」
「我才不是在担心这种事情呢!请你别这么做!你这样反而让我越来越担心了!」
「一旦小饭纲的贞操有了危机,就连小杉井也会拼命起来呢。」
「拜托,你在说什么啦,我才不是在担心这种事情呢!在烦恼饭纲会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之前,你们四个女生和艾姆一起去旅行才更应该担心吧!」
「没问题的啦,我会确实地施行荻野式的。」(注8)(注8 计算安全日的避孕方式,由於此一避孕方式与日本人妇产医生获野久作发现的月经周期有关,因此通称为获野式避孕法。)
我已经没有吐槽的力气了。
「辛吉司有点太高估我了吧。我的精力只能算是普通程度啦。」
「要是艾姆那种程度算普通的话,这个国家的少子化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
「不过啊,在这个国度里可是存在著像我这样的人也望尘莫及的豪杰呢。辛吉司应该也听过《四性兽》的传说吧?」
「我才不知道呢。我也不需要那种根本就派不上用场的里设定。」(注9)(注9 里设定为作品中未提及的设定。)
「艾姆擅长的是多人宴客的料理,这还真是伤脑筋呢……」
亚里沙抚摸著小翼的头发,同时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认真地研究是否要和种马男一起旅行呢?不管再怎么想,都应该选我才对吧。莫非她真的只是从负责煮饭的角度来考虑人选?
「我和辛吉司不同,不管是哪一种鱼,我都能处理哟。」
「呜……我确实是没什么料理海鲜类的经验啦。」
「我最擅长的应该是女体拼盘吧。」
「亚里沙!带这种家伙去真的可以吗?请你认真地想一想!」
就算我砰砰砰地拍打著桌面,并且拼命地这么劝说,尸鬼和亚里沙还是完全不以为意,就连小翼也只是对我投以怜悯的视线而已。
「用读者的人气票选决定如何?」
「我不认为小光能拿得到票。而且强迫他面对现实也太可怜了点。」
不用你多管闲事。
「人家喜欢杉井的料理。艾姆的调味太重了。」
这天第一个建设性的意见是出自於依然一脸酷样的小翼口中。亚里沙和尸鬼都带著一副赞同的表情点了点头。
「而且他还满不在乎地用了辣椒。人家根本就吃不下那种东西。」
由於这位座敷童的体质超乎想像地虚弱,因此只要一吃到辛辣的料理,她似乎就会犯头疼的样子。
「小翼吃过的只有『酒配』的『菜小』吧?主食归主食,而且调味方面还可以再作调整,不会有问题的啦。」
「人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小翼撇过头。
「说的也是。负责煮饭的人还是得用料理来决定才行。」尸鬼轻声呢哺。
「我接受挑战。比赛项目是什么?」
艾姆卷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喜欢鳖肉火锅、北京烤鸭,或者是河豚全席。」
「我们又不是在问尸鬼你想吃的东西!」
「是啊。这东西除了主题要明确之外,还要富有变化性,两个人都会作,最重要的是要能够简单明确地分出高下……」
亚里沙也将手靠在下巴,两眼直盯著天花板不放。这样不就真的演变成要用料理来决一胜负了吗?我们的本业到底是什么来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场的气氛却让我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
「不徵询饭纲的意见行吗?她也要一起去吧?」
「小翼,你打从刚才开始就尽足说些正经的意见呢。你真的是作家吗?」
「你把作家当成什么啦?」
要是没有小翼在的话,话题大概会越扯越远,就算过了四个小时也无法回归正题吧。被座敷童用草鞋的鞋尖轻轻地推了一下之後,我便用手机打给饭纲。
『——干、干嘛啦!』
电话另一头的饭纲劈头便大声嚷嚷起来。背景音非常嘈杂。有通风扇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撞得铿锵作响的声音。
『我没吃!我什么都没吃!真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都还没……」
就在这个时候,饭纲背後的声音传进了话筒里。
『让您久等了,这是所有佐料增量的大碗双份肉拉面。』
店员的声音盖过了饭纲莫名其妙的怪叫声。我本来还在想她在哪儿,结果居然是在拉面店啊。你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来著?
『啊、从明天开始!我从明天开始减肥啦!让我吃碗一生最後的拉面又有什么关系!我会怀抱著这个回忆努力下去的!』
明明我什么都还没说,饭纲却滔滔不绝地丢出藉口。
我叹了口气,然後挂掉电话。当我环视起桌子时,只见亚里沙露出了宛如冬日暖阳般的温柔眼神,小翼耸了耸肩,艾姆拼命地忍住笑。
而尸鬼则是以一切都了然於心般的慈爱语气说:
「那么就决定用拉面决一胜负吧。」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
「这摆明是找我碴嘛。」
回到公寓的饭纲听了比赛的详情後,便一脸愤慨地挥舞著尾巴。
「我都已经说过要减肥了,为什么还要搞出一个拉面比赛啊?而且连我也得当评审。」
虽然她看起来正在发火的样子,不过她的两耳耳尖却不住地跳动著,证明她也很期待这场比赛。
「所以啦,谁能做出让下定决心减肥的饭纲也会忍不住想吃的美味拉面,谁就能赢得这场比赛啊。」
这几乎可以说是诡辩了。应该说正如同饭纲所说的一样,尸鬼发起这个提议的真正用意确实只是单纯地找碴而已。不过饭纲那条晃动的尾巴却稍微缓和下来了。
「呜、思、思……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会吃的!拉面这种东西,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那是因为你才刚在拉面二郎吃了大碗拉面的关系吧。
「艾姆说要做一碗丸久拉面风的清爽盐味鸡肉乔麦面呢。」(注10)(注10 まるきゅうらーめん)
「鸡肉乔麦面?」
饭纲的眼神一瞬问闪烁著光彩,同时她的尾巴也突然翘了起来。丸久拉面是饭纲在池袋这一带最推荐的盐味拉面专卖店。当饭纲不经意地察觉到我的视线时,她吓得连忙挥舞著双手。
「我才不会被那种东西诱惑呢。从明天开始,我只喝水!」
「呃,这个嘛,我是不打算妨碍你减肥啦,不过绝食对身体不好吧?我会多加些青菜的,你可要吃哦。」
「我讨厌吃青菜。」
「你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小光总是煮西洋芹或小黄瓜之类的菜嘛!人家就是讨厌那种又绿又白又脆的东西嘛!」
蔬菜几乎都是又绿又白又脆的东西吧。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家伙。饭纲泪眼婆娑地抱著膝盖蹲在墙边。
「算了啦。就算肚子叫了,我也会吟唱著般若心经撑过去的……」
拜托你别这么做,会给附近邻居添麻烦的。
我并没有到常去的超市,而是到商店街的肉店、乾货店,以及百货公司的食品卖场绕了一圈,采买了大量的食材。有猪骨、鸡骨架、乾香菇、柴鱼、青花鱼乾、竹荚鱼乾、昆布、各式各样的蔬菜,还有虾米和千贝乾。
把高汤的材料排列在自己房内的厨房地板上後,我坐在一堆材料的正中央,并且开始回忆著艾姆只请我吃过那么一次的拉面口味。
尽管拉面深植於日本的饮食文化之中,却也是与一般家庭最无缘的一道料理。除了作工紧复之外,材料与调理法也鲜少为一般大众所知,再加上这道料理本身就不适合少量烹调,因此几乎不会有人想在家中自行烹煮拉面。
所以当我第一次吃到艾姆的豚骨拉面时,我吓了一跳。因为那碗拉面的味道就算放在店家里卖也不奇怪。
看过东海林祯雄的散文集後,我才知道外行人与专家的口味差异主要是干贝乾造成的。(注11 东海林さだお,日本漫画家、随笔作家。其描述上班族生活的幽默漫画作品广受读者喜爱。)在拉面使用的食材中,这项价位最高的珍味可说是效果超群。利用千贝乾熬煮出来的汤头也大受饭纲好评,六人份的高汤几乎都被她自己一个人扫光了。
不过这样还是无法和艾姆的口味相提并论。我自己也很清楚这个事实。虽然汤头越来越接近艾姆的味道,不过当我试著询问艾姆时,我才知道我们两人的材料有很多是重复的,所以两人的味道相近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於是艾姆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精心研发出来的豚骨高汤,而改用鸡骨架熬煮汤头。我再怎么样都无法像他一样大胆。
不过啊,如果我还是用之前那种普通的豚骨汤头应战的话,我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毕竟在自制拉面方面,我和艾姆之间存在著数年的经验差距。我一定得另外想个什么办法才行。
对决的日子订在一个礼拜後。评审委员是随同旅行的四个人,也就是亚里沙、尸鬼、饭纲,以及小翼。
「你还真是认真呢。这样一点都不像杉井平常的作风。」
看到堆积如山的汤头素材间忽然出现一个娇小的人影,我忍不住「哇」了一声,还腾空悬起了腰。原来是小翼用念力瞬间移动到我的房间。和服白色的振袖在地板上延展开来。
「你那么想赢艾姆吗?」
「咦?思、思……是啊。」
「杉并不是说过讨厌旅行吗?」
「那是因为很麻烦啊,再说我也没有那个钱。不过这回亚里沙似乎会安排所有行程的样子,而且既然GA编辑部愿意出钱的话,那我觉得去也无妨。」
「是因为叶隐也要一起去的关系吗?」
「思思?啊啊,是啊。这次是四天三夜的旅行吧?要是我不跟去的话,那家伙大概会狂吃肉吧。」
「人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小翼不快似地瞪了我一眼。要不然是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就算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由於这位座敷童平常总是板著一张脸,因此很难分辨出她到底有没有在生气。我刚才有说过什么会惹她生气的话吗?
「另一个原因其实跟冲绳旅行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想试著作出一碗能够让艾姆认同的完美拉面。这次刚好是个好机会呢。」
小翼皱著眉头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後便伸手把装昆布与柴鱼的袋子接二连三地抓过来。
「人家讨厌有鱼腥味的拉面。请你在熬煮昆布或鱼类汤头时记得去除腥味。」
「……咦?啊、思。」
「人家不能吃热的东西。请你做成就算冷掉也很美味的拉面。」
别无理取闹了。不愧是虚弱体质的小翼,她完全没办法接受刺激性强的食物。
「……话说回来,小翼也是评审委员吧?你不是不能随便给参赛者意见吗?」
「你不想赢艾姆了吗?」
小翼突然用力地拍打我的膝盖,让我吓了一跳。
「什么叫做想试著做做看,你以为抱持著这种轻率的想法能赢得了他吗?」
「呃、这个嘛。咦?你希望我赢吗?为什么?啊、对了,小翼好像比较偏爱我这边嘛。」她说过艾姆的料理调味太重了。
不过此时我却目睹了一幕非常罕见的景象。那就是小翼的脸胀得一片通红。吃了一惊的我正想仔细地观察她的脸时,昆布和柴鱼却突然飘浮起来,撞向天花板和墙壁。碗盘与冰箱也传来震动的声音。这是座敷童引发的灵动现象。这也证明小翼的内心现在极度地惊慌失措。到底是怎么了?
「人家、什么时候说过、偏爱、偏爱杉井了。」
「不是啦,因为你刚才说自己不能接受艾姆的料理嘛。」

小翼一瞬间僵住了,四处飘浮的昆布和柴鱼也倏地停在空中。
「……既然你说的是料理,那就直说嘛!」
我们从刚才开始谈的就只有料理而已吧!为什么我非得被她骂不可呢?
汤头的材料啪答啪答地散落一地。小翼撇过头说:
「真是的,时间只剩下一个礼拜,请你赶快准备动手试煮吧!」
不用你来提醒我。我在寸胴锅(注12)(注12 圆筒形的深锅。)与浅底平锅里分别装了足够的水,然後放在炉火上加热。
「香菇要放多一点。还有请你不要放红萝卜,要不然甜味会太强烈。把鸡骨架上的肉刮乾净,只用骨头如何?猪绞肉也不用放吧?」
「等一下!」
玄关突然敞开,同时传来这样的声音。吓了一跳的我回头一看,只见饭纲正抓著门把站在那里,她耳朵上的毛都倒竖起来了。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听你们两个人的对话了,小翼你说的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嘛!我喜欢的是鸡骨架和猪骨混合的汤头!猪背油也给我加进去!还有不能放香菇!」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偷听吗?」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偷听啊……」
「呃、啊、呜,因为墙壁这么薄,隔壁有什么骚动,我当然都听得到啊!」
「叶隐说过今後再也不吃拉面了对吧?」
「我不会吃的,我只会出一张嘴而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之後饭纲与小翼在成山的食材间促膝而坐,并且直言不讳地开始议论起来。
「一定要加猪背油。」
「我讨厌高丽菜的菜心。」
「大蒜加太多了。」
「只能放青葱。」
「鱼乾放竹荚鱼的就好。」
「把巧克力加进去啦。」等等。
我叹了口气後,便把两人丢在一边,开始川烫起猪大骨。
*
这个礼拜的後半,我几乎都在池袋的大街小巷晃荡,进行拉面店巡礼。
虽然我千方百计地哄小翼暍下我试煮三次的汤头,然而她却冷淡地回说「全都很普通」。饭纲则是怀著钢铁般的意志拒绝试吃。要是我能做出更具有冲击性的美味拉面的话,饭纲大概也会愿意吃吧。一旦脑海里开始出现这种想法,我就再也无法在肮脏的厨房里继续待下去了。
在拉面一级战区的池袋里,还有好几间连我都没有去过的有名店家。像是口味爆辣的蒙古汤面,被誉为沾酱面风潮引领者的大胜轩,以及会把拉面配料用另一个盘子分别端上来的光面。虽然这些店我都试吃过了,但都不是令人惊艳的味道。顺道一提,这些店我都是和尸鬼一起去的。
「没想到我居然真的被当成塑胶垃圾桶看待啦。」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不过尸鬼还是把我只试吃了一两口的拉面扫得一乾二净。要是每家店的拉面部吃完的话,我的胃袋一定撑不住的。
晚上十一点的明治通。我和尸鬼并肩坐在路旁的护栏上,一边浸渍在背後拥挤杂沓的人潮,以及迎面而来的汽车废气中,一边抬头仰望夜空。我的胃好沉重。
「味道的雏型完成了吗?」
「不……我完全摸不著头绪。」
「这就好比还没拟好故事大纲就要写出一本小说来嘛。你现在应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对吧?」
尸鬼的比喻让我无言以对。
「唉,反正今天是你请客,不管你之後还要去几家店,我都奉陪啦。我想你也知道我是个味觉白痴,如果你要我提出什么精辟的意见,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只要是食物,尸鬼你都会开心地吃下肚吧。像是橡皮长靴或旧轮胎之类的。」
「是啊。只要洒上麻油跟盐巴,我大概什么都吃得下去吧。」
我在等你吐槽啊!
「好了好了,赶快找下一家店吧。」
尸鬼将那对巨乳紧紧地贴在我的手臂上。在她这样催促之下,我再度用手机连上网路,开始浏览起拉面情报的网站。池袋有名的店家……
「……思?」
在某个池袋地方性留言板上,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标题。那是个关於『谜样的摊子』的话题。
据说最近在西口公园一带有个不可思议的拉面摊出没。营业时间是半夜十二点以後的深夜。拖著这个摊子的,似乎是一台完全不搭调的高级外国车,店长还是个会让人误以为是演艺人员的大帅哥。这个标题底下有数量惊人的留言。每当有人P0出「没看过那种摊子」时,马上就有人以自身的经验谈反驳说「我的确有吃到,而且很美味呢」。像这样的争论一直如火如茶地延续著。
几乎要把脸贴在手机上的尸鬼突然开口说:
「……这个该不会是?」
我和尸鬼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吧。
高级外国车拖著拉面店的摊子。
店长是个大帅哥。
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人看不见这个摊子——
「去看看吧。」
我跳下护栏,然後把手机硬塞进口袋里。尸鬼也点了点头。
「……哎呀,这不是小姬和辛吉司吗?『迎欢』『迎欢』。」
在大得不像样的池袋西口公园正中央。
BMW敞开的行李箱绑著一台小巧的摊子。悬吊在摊子上的红色提灯映照著寸胴锅里冒出来的蒙蒙蒸气,以及站在热气後,头上还绑著毛巾的青年—艾姆。
「可以请你们稍微挪动一下,好腾点位子出来吗?这边还有两位客人要坐。」
艾姆一边单手翻动著中华炒锅,一边对挤在长椅子上的女孩子们这么说。这些女孩子们都很年轻,而且都是一身夜游归来的奢华打扮。她们瞥了我和尸鬼的脸一眼後,便往长椅子的右侧挤了过去。
「来,让你们久等了。这是『芽豆』菜『面拉』、『蛋鸡』、『面拉』,还有『葱青』、『面拉』。」
「好赞啊!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不过真好吃!」
「这种简单又便宜的拉面真是不错呢。」
「我一直在找像这种清爽又美味的店呢,真是太好了!」
豆芽菜拉面、鸡蛋拉面,以及青葱拉面让女孩子们大为感动。
「辛吉司和小姬要点些什么?」
「不,我才要问艾姆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总算能够开口出声了。尸鬼则是厌倦似地耸了耸肩,接著便迅速地在椅子上坐下。
「一看就知道了吧。这是『面拉』的摊子啊。我最近在这里开店。因为我从凌晨十二点开始营业的关系,所以客人大多是『种特』行业的『姐大』,还满有趣的呢。」
的确是一看就知道啦,不过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些什么。
「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摊子哟!」
「我的男朋友因为找不到这里,所以一直吃不到呢。」
「因为我的店只有可爱的马子才看得到啊。还附赠甜点哟。就是我本人啦。呜哈哈。」
艾姆和女孩子们笑成一团。
「……你居然能张开这么精巧的结界啊。拜托你把那份劳力多用一些在正经事上吧……」
尸鬼叹著气这么说後,谜题总算是解开了。原来是艾姆在摊子的周围设下了结界。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艾姆没有营业许可,又把店开在这么显眼的场所,再加上池袋警署就在隔壁而已。而且他把结界调整成只有女孩子才看得见的型式,所以才会有一堆人说「没看过那种摊子」吧。
「末班车也差不多快开了。」这么说完之後,女孩子们便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艾姆迅速地和三人互换手机号码。不愧是艾姆,手脚快得吓人。
「你们两个就先吃吃看嘛。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哟。」
在艾姆的催促之下,我和尸鬼都点了『片肉』『面拉』(菜单上真的是这么写的)。艾姆端出了两碗铺满肉片的拉面。清澈的高汤上只浮著一点点油光,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配料了。
「……思。艾姆,你的手艺进步了呢。」
尸鬼用三口就把拉面吃得连一滴汤也不剩之後,便带著一副心荡神驰的表情这么说。我只啜饮了一口高汤,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汤头很清澈,我原本以为味道会很单纯,结果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在那个汤头里加了很多贝类哦。为了去除腥味,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摆摊的?」
「从你们说要比赛的那一天开始。因为评审们都是女性嘛,所以我才想看看女孩子们的反应啊。」
「应付小杉井这种逊咖对手,你也未免太认真了吧。」
「狮子要扳倒兔子的时候,不是也会大喊GIROPPON吗?」(注13)(注13 六本木的俗称。早期的演艺圈用语,现为死语。)
「才不会呢。」
「可是啊,我在这个业界里混了这么久,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和我比赛煮『面拉』呢。」
艾姆一边笑,一边搅拌著锅里的高汤。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立刻从汤碗里拾起头来。
「尽全力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这样才合乎礼仪吧?」
我一边让脸沐浴在香味浓烈的蒸气中,一边愣愣地注视著艾姆的脸。
这是何等的奇迹啊。假设这个业界里有一千个小说家,其中有两个人开始做起拉面,而这两人又彼此相遇。这样的机率就好比碰巧遇上蜻蛉羽化的日子,或是适逢沙漠降下甘霖的奇景一般吧。
从艾姆身上收回视线後,我低下了头。接著便气势汹汹地吸起拉面。我的胸口闷得发慌,无法顺利地吞下拉面。洋溢在摊子照明灯光中的白色蒸气,逐渐消溶在池袋西口公园那犹疑不定的黑暗之中。
由於末班电车就要开了,於是我便把尸鬼送到车站的剪票口。
「哎呀,吃了好多拉面呢。」
尸鬼啪啪啪地拍著庞克装底下裸露出来的肚脐一带。那么庞大的分量到底是跑到哪里的异空间去了呢?这也难怪饭纲会误以为东西只要吃下肚就消失了。
「看你那种表情,在比赛前就输定了嘛。」
尸鬼弯著身子,从下方窥探著我的脸。她的眼神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我完全无法反驳。
「因为我是个味觉白痴,所以我也没办法给你任何建言就是了。」尸鬼轻轻地戳著我的胸口。「不过小杉井的情况应该是那样吧。你不知道要做给谁吃对吧?」
尸鬼这番话仿佛在我的脸上泼了一碗拉面似地,我大受冲击。尸鬼一边轻轻地挥手,一边穿过自动剪票口,然後消失在通往月台的楼梯上。
不知道要做给谁吃。
不,可是,评审们不都是熟人吗?
我慢吞吞地踱出车站。然後逆著人行道上的人潮来到明治通。尸鬼所说的话一直绊住我的脚步。
回西口去吧,我不经意地这么想。艾姆的摊子还在营业吗?如果再吃一碗的话,或许可以想出什么好主意也说不定。不,刚才是因为有尸鬼同行,我才能穿过那个结界,一个男人大概找不到那个摊子吧。毕竟艾姆说过那个摊子只让女性光顾而已。
我倏地停下了脚步。
某个人从後面撞得我往前扑倒。一个貌似暍醉酒的年轻男子一边对我吼著意义不明的话语,一边从旁边超越我。
那么,我是为了让谁吃而煮这碗拉面呢?
我是为了看到谁露出开心的笑脸,才这么努力地研究汤头呢?
尸鬼说的不知道要做给谁吃—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呢?我只是漫无目的地奔走在各个店家之间,因为每一家都无法让自己满意而满腹牢骚,然後又一个劲地陷入消沉之中。如果眼中没有任何目标的话,自然就到不了任何地方。
所以我的脚擅自动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沿著明治通的人行道迈开脚步。就算低著头,我也能抵达那个独一无二的场所。也就是位於杂司谷的公寓。
「拜托你赶快想办法处理一下那个!」
当我回到公寓时,小翼立刻从管理员室冲出来,并且这么对我说。她指著的楼梯上方传来狼的远吠声。
「……饭纲怎么了吗?」
「她正在用吼叫声盖过肚子叫的声音!」
爬上二楼後,我悄悄地打开饭纲房间的门。
在最深处的寝室里,有个娇小的人影和被窝一起埋在堆积如山的书和DVD中。那是屁股朝向这里跪坐著的饭纲。她的尾巴垂直地竖了起来,还刷刷刷地抖动著。她的头上戴著野兽专用的耳机。耳机咚锵咚锵的漏音很严重。个人电脑的萤幕上正拨放著某个动画的MAD影片。
饭纲扭动身子,再度吼叫了起来。我上前摘掉她的耳机。
「你在干什么啊?」
「看了就知道吧,我在减肥啊!」
看到饭纲一边用大吼声盖过肚子咕噜叫的声音,一边窝在房里看NICONIC0动画的德行,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在减肥……
「你的脸色很差哦。饿肚子对身体不好,你好歹也吃点东西吧。」
老实说,饭纲看起来本来就没有胖多少。
「什、混、混蛋!小光不是说我变胖了吗?」
「我才没有呢。我只有说过你的裤子变紧了吧?」
「你这不就在说了吗?」
说的也是。不过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啊。
「再说,饭纲你的意志力那么薄弱,根本就不可能绝食的。」
「你、你说什么!我只要有心去做就办得到!」
气得满脸通红的饭纲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朝著我扔了过来。不过当我弯下腰准备收拾的时候,却发现四处散落著虾味仙和小熊饼乾的空袋子,我不禁叹气连连。
「那、那是我的早餐跟中餐啦!吃那个总比吃肉好吧!」
饭纲死命地为自己辩解,她的尾巴和耳朵四处乱甩。吃肉应该都比吃这个好吧。
「没、没关系啦!接下来我都只喝水了!」
「我是叫你要均衡地摄取饮食啦。」
饭纲一脸不高兴地戴上耳机,然後再度转身背对著我。我死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熬煮拉面汤头的材料还剩下不少蔬菜,而且高汤也很充足。我烧了一锅开水,下了一些面条,然後用西洋芹、红萝卜、洋葱、高丽菜作了一些热炒蔬菜。毕竟我煮了一大堆拉面汤头,得快点消耗掉才行。
我端著两碗盛了大量蔬菜的豚骨拉面回到饭纲的房间。
有好一阵子,饭纲都一动也不动地盯著配料堆得高高的汤碗,然後她伸手拿起筷子。
「……喂,不要只是吃面,蔬菜也要吃啊。」
「不要。人家讨厌蔬菜。小光你自己吃。」
饭纲轻巧地用筷子把蔬菜栘到我的碗里。她簌簌地吸著面,呼噜呼噜地大口暍汤。
「再说啊,豚骨拉面居然只放了炒蔬菜,这样根本就不可能会好吃嘛!」
虽然我想开口反驳,不过话却梗在喉咙深处,然後就这样滚回胸口里去了。
不可能会好吃。
我战战兢兢地挟起高丽菜塞进嘴里。然後是韭菜、红萝卜。豆芽菜还可以接受。不过西洋芹和白菜等等却让人绝望。
饭纲说的没错。豚骨高汤和蔬菜根本就不搭。
「还有不要放西洋芹。这种东西哪能吃啊!」
不,可是。难不成要我现在从头煮出一锅全新的高汤吗?艾姆这么做了。他将汤头的材料改成以鸡骨架为中心,而且做出来的成品甚至能够摆在店里卖钱。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就连这个豚骨高汤,我都还研究得不够透彻。那么我该怎么做,饭纲才会愿意吃呢?比方说用酱油味。炒青菜时加入高汤闷煮。蔬菜的甜味会太强吗?那么加点辣椒如何?或者煮成像广东炒面那样的芡料——
「小光,再来一碗面。小光!你怎么了?不要发呆啦。」
额头被啪啪地拍打了几下後,我从汤碗的蒸气中抬起头来。饭纲的眼睛就在我的眼睛正前方。
真是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中,我的脑海里想的就只有该如何让饭纲吃下我的拉面而已。
「而且小光你明明就写过有拉面店出现的小说,为什么没办法两三下就想出新的拉面来啊?」
「因为那本是我在开始作拉面之前写的啊……」
「你说什么!我被骗了!你明明就有写到研究拉面汤头的桥段啊!而且看起来还很好吃的样子!混蛋!把我的感动还来!」
因为饭纲好像要一口咬过来的样子,所以我赶紧举起手来挡在胸前。不过她只是用筷子把面从我的碗里夹出来,然後吸哩呼噜地吞下去。虽然你叫我把感动还给你,不过小说家不是本来就会写些虚构的故事吗?
「啊……」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我一愣住,汤碗也跟著从我的手上滑落下来。
「呜哇啊。」饭纲大叫著接住汤碗,不过我却完全不以为意。
我的小说。
我站起身子。吓了一跳的饭纲抬头仰望著我,她尾巴上的毛发都倒竖起来了。我跑出玄关,然後一个急转弯地冲回隔壁的房间。我在书架上搜寻了起来。我是丢到哪儿去了?不,找电脑档案应该会比较快吧?不过那是我在买笔电之前写的短篇作品,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来。要是我有好好整理的话就好了。而当我翻找著电子琴上堆积如山的书本时,书山好像要整个垮下来似的。最後是壁橱。我总算在瓦楞纸箱的角落找到了。
那是一本在改版的同时也跟著休刊的厚重杂志。
我在商业志上写的第一篇短篇就刊载在後面几页。那是当时才刚开始没多久的长篇系列作的番外篇,而且是个关於拉面店的小故事。饭纲说的就是这个。此外,当时的我还不具备煮拉面的基础知识,所以我是光凭想像力写出这篇文章的。
答案就在这里面。
的确,在写这篇短篇的时候,我甚至连该如何劈开猪大骨都不知道。不过现在的我能够想像出实际的味道,也能在脑海中组合搭配食材。这个真的行得通吗?用了这个做法之後,我的豚骨高汤真的就能和水分丰富的蔬菜调和在一起吗?我只能放手一搏了。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改良汤头本身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没错,在熬煮汤头方面,我或许赢不了艾姆。
不过拉面也是一道料理。既然如此。
我把脑海里想到的所有食材潦草地写在便条纸上後,便准备出门。在玄关处,某个东西差点绊倒了我。那是两个叠在一起的汤碗,大概是饭纲摆在这里的吧。只有蔬菜丝毫未动地剩下来。我不禁感到热血沸腾。
我绝对会让你吃下去的。
*
比赛的地点是惯例的家庭餐厅。亚里沙勇敢地透过蝶妮子拜托店家借我们厨房,结果顺利地获得了许可。
「……你是怎么拜托她的?我们明明给这家店带来那么多麻烦的说。」
把寸胴锅搬进厨房里时,我偷偷地询问过来帮忙的亚里沙。由於这群妖怪们为了赶走人类而使用与生俱来的能力『结界』,导致除了我以外的客人长久以来都无法靠近这问家庭餐厅。
「其实啊,大家在这间店设下的结界已经失效了。」
「咦?」
「『吗的真』?」艾姆也回过头来。顺道一提,『吗的真』和长崎的出岛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把『真的吗』倒过来念而已。(注14)(注14 『真的吗』的日文原文为『まじで 』,艾姆将它反过来念就变成了『でじま』,正好与出岛的日文念法想通。)在为数众多的艾姆国术语中,这个词以最让人火大而闻名。这件事先摆到一边。
「不过现在也是完全没有客人上门啊。」
艾姆伸手指向空旷的店内。只见饭纲与尸鬼面对面地坐在禁菸区的正中央,小翼则是规规炬炬地坐在尸鬼的膝盖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影了。
「小光不是把这家店和我们的事情写成一本书,而且还出版了吗?这样一来,结界的效力自然就会消失。」
「哦哦……」
对了。由於我在九月出了第一集的关系,妖怪们使用这家店的事情已经广为人知了。所谓的结界是用来『让人无法认知』的东西,所以这些结界才会失效啊。
「也就是说,这家店到现在都还是门可罗雀吧?圭父姆说。
「是啊。」亚里沙莞尔一笑地接著说:「只是因为这家店落伍了,没人想来而已。」
真是个悲伤的真相……
「尸鬼很擅长吹牛呢。她一提到今後我会运用风水帮忙招揽客人时,老板就允许我们在今天使用厨房了。幸好老板是个心胸宽大的人。」
当我们一边谈论著这样的话题,一边在业务用瓦斯炉前准备锅子时,厨房的人口站著一个绑著马尾的人影。那是蝶妮子。她依序瞪了亚里沙与艾姆一眼,最後将视线刺向我的身上。
「你们只能用四口瓦斯炉和这半边的流理台。绝对不要碰触其他地方,也不要靠近冰箱。借给你们的餐具就只有摆在这边的而已。」
「我还想借用绑著马尾巴的可爱女服务生呢。」艾姆笑盈盈地走向蝶妮子。「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能打包回家。」
「菜刀就用这个。」
蝶妮子拿菜刀往艾姆环抱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戳下去。虽然艾姆痛得快要昏过去了,不过他不是人类,应该不用担心吧。
「听清楚了吗?我会确实收取使用费的。还有,请你们务必在下午五点之前用完。」
「好的。我们不会花那么多时间的。毕竟只是煮个拉面而已。」
顺道一提,厨师和其他外场人员们正把头一直线地并排在厨房的入口旁,同时好奇地窥探著这里。毕竟人类和淫梦魔(而且双方都是作家)以煮拉面进行对决的场面,这辈子可能看不到第二次吧。我竖起耳朵试著倾听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他们似乎以为等一下会像少年取向的料理漫画一样上演打雷啦、闪光四处飞散啦、银河炸裂开来等场景。就算你们抱持著这种期待,我也只会感到很困扰而已。
「我肚子饿了!还没好吗?」
在这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饭纲突然推开看热闹的群众,并且探出头来。
「要是让我再继续等下去的话,我就让最早端上来的人赢!」
「等汤热还需要一点时间啦。」
我和艾姆同时开火加热寸胴锅。饭纲的视线锐利得彷佛要挖开我的脸颊似的。
「……那个……干嘛?」
「自从那次以後,你就没有再让我试吃过了……」
「你不是说过这种东西哪能吃吗?」
「我虽然不吃蔬菜,但我还是要吃面啊!」
那样就没有意义了。我希望饭纲能一滴也不剩地吃完这碗新拉面。
「亚里沙也帮忙把饭纲带回位子上吧。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所以我不希望制作过程被人看见。」
「哎呀,说的也是。」
饭纲就在绷著一张脸死命地瞪著我的状态下,被亚里沙押著肩膀推出厨房。蝶妮子把围观群众赶回去之後,也退出了厨房。於是在充满蒸腾热气的厨房里就只剩下我和艾姆两人而已。
这是一对一的单挑。
「……辛吉司,你用了很罕见的东西呢。」
艾姆探头看了我买来的食材袋子後,冒出这么一句话。为了防止自信心萎靡,我尽可能地不去看艾姆调理的过程。
所以当艾姆往中华炒锅里倒油,并且开火热锅时,我吓了一跳。他不是要做清爽的盐味拉面吗?
不,现在再怎么担心都已经来不及了。油爆开来的爽快声音,浓烈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香味。我背对这一切,自己也把中华炒锅用力地摆在炉子上,然後点火。
帮我们送餐的人是蝶妮子。在这家店里,她似乎被称为「妖怪负责人」的样子。因为我的事前准备比较费工,所以艾姆的拉面先送到评审们的面前。
「呜哇—一片通红呢。」
听到这样的声音时,我慌慌张张地跑出厨房一探究竟。
令人惊讶的是,艾姆的拉面真的一片通红。
「……人家不能吃辣的东西。」
小翼瞥了一眼之後,便把碗推开。
「没问题的啦。我只是用辛香料增添香气而已,其实几乎不会辣啦。」
走向桌边的艾姆这么说。我也凑近艾姆的身旁,看了一下饭纲端起来的面碗内容。红色的东西是浮在表面的油。蛋汁在略带稠度的白色高汤中轻柔地飘散开来,中间还夹杂著豆腐、韭菜,以及香菇。
「……呼哇啊。」啜饮一口汤後,饭纲的耳朵就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有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呢。」
「这味道真是不可思议……」
「艾姆,再来一碗。」尸鬼居然已经吃完了!
「这个——到底是什么拉面呢?」
小翼战战兢兢地暍了一口汤之後,便瞪大眼睛这么问。
「这是『面汤辣酸』。」
艾姆倏地立起食指,并且这么说。虽然发音听起来很像三菱汽车的新型车款,不过这个名字当然也是艾姆国术语之一。(注15)(注15 艾姆这句台词的原文为メンタンランサー,正好与三菱汽车的LANCER(ランサー)系列同音。)所有评审都不解地歪著头。
「是酸辣汤面……」
我不假思索地做起解说来了。虽然我一口都没吃,不过一看到那个外观,一闻到那股香味,我马上就知道了。没想到艾姆居然会在比赛里拿出这种东西。毕竟评审里有不能吃辣的小翼在。他怎么会那么大胆啊?
「我用麻油炒过豆办酱之後,只取其中的油来用而已。所以才会没什么辣味。不过醋的分量挺难拿捏的就是了。」
「哦哦,原来这个不是辣油啊。难怪一点都不辣。」尸鬼一边从旁边偷吃小翼碗里的面,一边这么说。
不过小翼用手拨开尸鬼的筷子後,便用袖子掩护似地抱紧面碗,自顾自地埋头吃了起来。在这个瞬间,我意识到自己的败北。光是那个小翼愿意吃热腾腾的东西,就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小翼的这种表现等於是为艾姆打了满分。
「要是我迁就小翼的舌头而做出一碗普通的清爽盐味拉面,就一点也不有趣啦。」
艾姆一脸满足似地点点头。我感到背脊发冷。这个人是真的想把我打得干疮百孔。
「艾姆,我也要再吃一碗。」
「饭纲,等一下还有小光的份要吃呢。」
虽然亚里沙开口制止饭纲,不过我的干劲已经被削弱不少了。然而饭纲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一脚踹开了我的心意。
「反正小光的一定是普通的豚骨拉面啦。虽然还没有吃,不过我早就猜得到味道了。」
我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用力地握紧拳头。现在不能再愣愣地观望著艾姆的战果了。我冲回厨房。蝶妮子正抱著胳膊站在入口处。那双瞪著我的眼睛彷佛诉说著「快点煮一煮」一般。
我把五个煮面用的笊篱扔进大锅里沸腾的热水中,接著下面。当我把蔬菜丢进热好的中华炒锅时,锅里的油瞬间著火,照亮了我的脸。
最麻烦的步骤是装盘。为了不让面条泡软,我迅速地在高汤的正中央堆出一个高高的绿色金字塔。
就连那个蝶妮子也在端面时惊讶地瞪大了眼。
面送上桌子时,众人也是一片哗然。
「全黑的……?」
「这是什么?这能吃吗?」
「哎呀,这个是。」
亚里沙用手里的小调羹推倒堆得高高的绿色蔬菜,然後捞起一匙黑色的高汤。高汤真的是全黑的。炒过的高丽菜、红萝卜、白菜和面一起沉入汤底下。
「里面好像放了不少蔬菜的样子。这摆明是找我碴嘛!还有,为什么闻起来会有生西洋芹的味道?那种东西跟拉面根本不搭嘛!」
我现在只注视饭纲的嘴边而已。
「你吃吃看就知道了。」
我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这么说。饭纲有点吃惊地直眨眼。她的嘴撇成了「\」字,耳朵前端也弯下来了。
「这不是普通的蔬菜拉面。你把面和蔬菜一起吃就知道了。」
先别开视线的是饭纲。她将视线落向碗里。用筷子搅拌了两、三次後,她把蔬菜和面一起挟起来。当她一口气把面吸进嘴里时,她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这是芝麻吧……」
亚里沙以一副出神的表情轻声这么说。
「哦。在『面拉』的汤头里加『麻芝』啊。」
「这味道好浓郁啊。」尸鬼已经完全不用筷子和调羹了,她直接捧起碗,咕噜咕噜地暍了起来。
「好、好奇怪啊。」
饭纲把几乎见底的碗用力地摔在桌上。
「明明就有西洋芹的味道啊!放、放在面上的这个,带叶子的东西!这是什么?味道好像西洋芹!」
「哎呀,饭纲,结果你全部吃光了啊。」
「对啊对啊,小杉井,这个蔬菜是什么?这应该不是鸭儿芹,也不是水芹。」
尸鬼指向小翼那个几乎没有动过内容物的汤碗。
「这个东西叫做白芹。」
我一边压抑著从肚子底部涌上来的东西,一边故作镇定地进行说明。
白芹。由於这种蔬菜不耐久放,所以在一般超市里鲜少贩卖。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在三越的食品卖场里找到它的。它的茎像鸭儿芹一样又细又柔软,香味也很温和。我本来把西洋芹当成最後一手,和细葱一起摆在浓郁的高汤上,因为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有芹菜鲜烈的香气。不过这么一来,芹菜的味道就太强烈了。於足我花两天走遍了整个池袋,总算才找到这种蔬菜、面、浓厚的豚骨汤头、炒青菜,以及生的香菜。包容这一切,并且加以调和的,就是黑芝麻的魔力。
芝麻拉面——那是在两年前刊载的短篇中,我漫不经心地写进去的妄想料理。在饭纲提起之前,连我自己都忘了。
「哎呀,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红色拉面和黑色拉面的对决啊。」
在这么说的同时,尸鬼还试图进攻身旁小翼的碗,结果她的筷子又被小翼给拨开了。
「我也『跳一了吓』呢。艾姆抱起胳膊。(注16) 注16 吓一跳的日文是びっくり,艾姆说成クリビツ ,而小光解读成つり(クビツリ),也就是上吊。
「他说的是吓了一跳。」
「拜托你至少在惊讶的时候好好地使用日语啦!」
「没想到辛吉司居然有投出这种变化球的胆识。」
不过吃了一口我的拉面後,就连这样的艾姆也沉默下来。他大概也没体验过这种味道吧。
不久,吸面的声音和调羹敲击汤碗的声音都停止了。四位女性评审隔著桌子面面相觑。
「接下来,我们就各自表决该推选哪边的拉面吧。」
亚里沙露出微笑。我把微微冒汗的手掌在牛仔裤上抹了几下。饭纲不时斜眼偷瞄这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我还是选艾姆的。」
尸鬼将碗底积了一点红油的汤碗往前推。
「虽然小杉井的也很难取舍,不过味道太温和了,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之处。红色这碗就放了很多肉,我喜欢。」
居然是肉?结果你还是选肉嘛!
「我也选酸辣汤面。」
亚里沙也将汤碗推到桌子中央。我感到一阵晕眩。
「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人胸口为之一紧呢。」
「呜哈哈哈哈,辛吉司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酸辣汤面可是马子们爱不释手的人气料理呢。最後还是要靠人气的力量取胜!」
艾姆要帅地把头发往上拨。这时,一个残留黑芝麻汤头的碗被推到桌子正中央,撞上另外两个汤碗。
「……人家觉得是黑色的赢。」
小翼面无表情地这么说,还不时斜眼瞄著我。我想我大概正露出一脸蠢样吧,只见小翼不快似地突然瞥开视线,重新注视著正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在饭纲身上。狼少女一边轻柔缓慢地转动耳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著碗里。当她察觉到其他人都注视著自己时,她反射性地抬起头来。
「干、干嘛啦?」
「小饭纲的决定是?」
尸鬼用不怀好意的语气这么说,同时从下方窥探著饭纲的脸。
饭纲再度转头瞪著我。
「……你以後该不会也要用这种方式骗我吃下蔬菜吧?」
「不,你说什么骗——」
我才刚开口,又马上闭上了嘴。
饭纲说的不是一点也没错吗?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煮拉面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之所以会觉得黑色那碗的味道太温和了,是因为那碗拉面是为了小饭纲而煮的啊。」
「也就是说,小光这一辈子都要用这样的料理让饭纲维持健康的体型吧。」
「你、你、你说什么?」
面红耳赤的饭纲一边甩著尾巴,一边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什么叫做这一辈子啊!我、我可没有对小光说过这种话。」
「哎呀哎呀。小饭纲,就算你不说,小杉井也会懂的。」
「反正叶隐不是本来就打算一辈子强迫杉井帮你煮饭吗?」
「少、少罗唆!又没关系,反正小光擅长煮饭嘛!」
饭纲把残留黑芝麻高汤的碗公咚一声地摆在桌子正中央。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要带谁去旅行吧!」
有好一会儿,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著四个摆在一起的汤碗。
两碗红的,两碗黑的。明明只是个赌上旅行费用的拉面比赛,我的心脏却暴动到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饭纲是认同我了,不过—结果会变成如何呢?
「双方同票啊。该怎么办呢?」亚里沙一脸思索的表情。「我原本认为猫舌头的小翼大概会因为吃不下去而无法参加评审,所以没有想过同分时的处理方式。没想到你们两个人都做得那么好吃。」
「听到你这么说,我是很开心啦……」
「小杉井和艾姆用比腕力决定如何?」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才进行拉面对决的!
「那么我们来比看谁能空手抓住刚煮好的面吧。」
「别闹了,我跟身为妖怪的你不同,我可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啊!」
「看谁从飞机上摔下来不会死——」
「最先游到冲绳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翼突然站在沙发上,并且倏地举起手来,越过我的肩膀指向後方。
「用那张议长票来决定吧。」
所有人同时转过头去。
大家的视线落在厨房的入口处。原本正抱著汤碗吃面的蝶妮子瞬间拱起肩膀,并且停下筷子。那碗拉面大概是她擅自用剩下的材料煮出来的吧。沾染在面条上的高汤是黑色的。
不知道是不是无法忍受我们的视线,蝶妮子默默地躲进厨房里去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人难为情的样子。而且随後还继续传来吸面条的声音。

只要她说想吃,我就会帮她准备一份了啊……
「……可以吗?把那当作最後一票。」
尸鬼轻声地这么说。我环视著众人,只见饭纲耸了耸肩,亚里沙笑著点了点头。
最後艾姆则是咧嘴一笑地对我伸出手。
此时此刻,我的心中还是没有涌现出获胜的真实感,不过我还是接受了他的握手。
池袋作家拉面对决,红低黑,就这样宣告终结了。
*
重新回到一如往常的无聊日子,已经足三天後的事情了。
当我和饭纲一起到东急HANDS(注17)(注17 东急ハンズ,东急集团旗下的流通关系企业之一,足以贩售日用品杂货与住宅设施相关商品为主的卖场。)买齐了包包、海滩鞋、折叠伞等旅行用品後,正准备踏上归途时,饭纲的手机响了起来。
「亚里沙叫我们到家庭餐厅集合。」挂断电话的饭纲这么说。
因为回程刚好顺路,於是我们就这样抱著大包小包的东西前往家庭餐厅。令人惊讶的是,家庭餐厅的停车场里停放著好几辆汽车,店里也看得到携家带眷的全家福或情侣的身影。客人真的逐渐回流了啊。
我们在禁菸区最深处的地方找到了亚里沙,她身穿华丽的白色洋装。她的膝盖上坐著小翼。小翼穿著深蓝色的和服,和亚里沙形成相当显著的对比。尸鬼和艾姆也坐在两人对面的位子上。
「怎、怎么了吗?」
由於大家都闷不吭声,其中尸鬼更是露出了一副极为沉重的表情,所以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飘高了。
「……哎呀哎呀,你和饭纲两个人相亲相爱地去HANDS买旅游用品吗?两位年轻人还真是让人羡慕啊。明明还有一个多礼拜才要旅行。心却早就已经飞到冲绳去啦。」
「讲、讲话干嘛那么酸啊,尸鬼不是也要去吗?」
「尸鬼去不成了。」
亚里沙带著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这么说完後,便叹了口气。去不成了?
「那、那个,为什么啊?截稿日到了吗?」
「如果只是截稿日快到的话,我会带著笔电去冲绳写的!」
尸鬼砰砰砰地敲打桌面,咖啡杯顿时被震飞起来。
「我不是和蝶妮子约好要帮忙让这间家庭餐厅的业绩回升吗?然後事情就演变成我得每天来这里大吃大暍好一阵子了!」
「只要小姬在店里暴饮暴食的话,那股氛围就会感染其他客人,点单自然也会增加哟。还有她也可以帮忙处理废弃的料理。」
「那、那样太过分了!他们根本就是把尸鬼当成塑胶垃圾桶还是什么的——」
哎呀,我刚才是不是说了塑胶垃圾桶?
「他们也希望小翼在这家店里待一阵子。」
亚里沙轻抚著座敷童的黑发。我马上就明白了个中原由。座敷童是一种可以为居留的场所招来幸运的妖怪。如果她待在这问家庭餐厅里的话,营业额应该能确实地成长吧。
「那……冲绳旅行该怎么办呢?」
「因为有两个位子空下来了,结果就变成我也要去罗。」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举办拉面比赛的啊!
「那就只有四个人去吗?」当饭纲这么问时。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後方传来尖锐的哄笑声。我和饭纲抱持著绝望的心情回过头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宛如金刚力士般伫立在店门口,外头的空气将黑色斗篷的下摆吹得啪答作响。听到一般客人的骚动声後,蝶妮子立刻冲上前去踹了那个人影一脚。
然而那个人影却不把蝶妮子的踢击当一回事,一跃就飞越了玄关到我们这桌的距离。太阳眼镜配上全部往後梳的发型,这个怪异到极点的男人——正是男爵宇野。
「在淡季去冲绳旅行正是充实生活的极至!吾辈当然也要去!」
男爵立起斗篷的领子,并且竖起大拇指指著自己的脸。
「不,男爵你先等等,我们可是要去冲绳哟?那里号称常夏的太阳哟?你会瞬间化为灰烬的。」
我急忙阻止他。男爵是正统派的吸血鬼,注定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生存。
「因为杉井过著和充实生活相距甚远的隐居生活,所以可能不太清楚。在我等吸血鬼的国度里,已经出现了能够完全阻隔UV的优秀防晒霜呢。太阳根本就不足为惧。」
「男爵,你的原稿呢?」
尸鬼眯起眼来瞪著男爵,并且愤恨地这么问道。
「虽然十一月出刊的稿子吾辈连一行都还没写,不过如果是为了充实生活的话,那也没办法了!和杉井那种拖泥带水的室内派作家不同,吾辈当然不可能带工作用具去冲绳的。」
「是是是,真是太好了。一路顺风啊。你就化为灰烬,变成星砂的一部分吧!」
尸鬼已经完全进入堕落模式了。
「……哎呀,不管怎么说,这样就凑齐五个人了。虽然和当初的安排差很多就是了……」
亚里沙苦笑著摇摇头。
「呃、啊,不、这个、那个,等一下。我们之所以要去冲绳,不是因为GA编辑部想用泳装的图吗?不过五人之中已经有三位替换成男生罗?这样应该行不通吧。」
就算看了臭男生们的泳装图,应该也没有人会觉得高兴吧。
「区区跨页的泳装彩图,赤人应该光靠想像就能漂亮地画出来吧?」
既然如此,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作吧!这趟冲绳旅行有什么意义吗?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小杉井。玩得开心点啊。要是顺便发生食物中毒啦、台风直扑当地啦、中暑昏倒之类的情况,那就更好了,可以拿来当成短篇的题材。」
「就算小姬你自己去不成,也别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嘛。」
被艾姆这么一说,尸鬼回了一个鬼脸。
小翼闷不坑声地绷著一张脸。她大概很想去冲绳吧。
「如果吾辈没记错的话,亚里沙应该有潜水的执照吧。吾辈认为自己也差不多该来追求大海的充实生活了!」
「是啊,我还把登山排进行程里呢。」
「我想吃吃看道地的冲绳蔷麦面……」
「要是你被饭匙倩咬就好了……」
在座的人热烈地讨论起来。我和饭纲看了彼此一眼後,便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并且放下行囊,接著把其他椅子拉过来这一桌。
因此,您或许看到本书的卷头刊载著五位女性人物的跨页泳装图,不过那是和正文完全无关的想像画面。还望您见谅。


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0-4-22 23:00 编辑


第二话 黛亚里沙

所谓的阴阳师,是对万物的根本原理,也就是对阴与阳有深入的了解,并且分析其趋势,有时还会加以扭曲的人。绝非用以形容表(阳)里(阴)差异很大的人。话虽如此——不过见了黛亚里沙後,人们却很容易产生这种误解。
这是因为实际见面交谈时,她总是给人一种温柔稳重的印象,和我从编辑部听来的可怕谣言相去甚远。像是每当她完成一本长篇时,责任编辑就会住院啦。因为伯她会爆走,所以要讨论剧情时一定得选在靖国神社境内啦。编辑部之所以会将新办公大楼迁到山手线的内侧,是因为害怕亚里沙施法作祟啦。我听过好几个像这样的传言。
听说这个人在旅行途中会露出本性。阳中之阴,也有人用这样的话来形容她。在灿烂地照耀大地的冲绳阳光下,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阴呢?时值出发前夕,我感到相当不安。
*
「小光,是海耶!看得到海耶!」
右边座位上的饭纲一边把脸颊贴在窗户上,一边啪啪啪地拍打著我的手。虽然国内线的狭小机舱里尽是嘈杂的引擎声,不过饭纲的音量还是大到令周围的其他乘客们皱起眉头回过头来。这样很丢脸,真希望她快点住嘴。
「好棒!真的好像玛瑙石哦!那个是珊瑚礁吧,珊瑚礁!」
这时,手背传来什么东西快速摩蹭的触感。我低头一看,只见饭纲用法术藏起来的尾巴因为过度兴奋而显露出来了。我慌慌张张地把活蹦乱跳的茶色毛块塞进座位的角落里,并且把帽子戴在饭纲头上。因为她连耳朵都露出来了。
「饭纲,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看到海吧?」
左边的亚里沙把身子挺到我的面前这么问。无袖洋装真不愧是夏天的典型装扮啊。
「思!因为我是山里长大的小孩嘛。而且我从小学到高中部一直念没有游泳池的学校,所以我也没有游过泳。」
「这样你真的可以潜水吗?」我开口这么问。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小光。我们不就是靠写些自己没看过也没见过的东西来赚钱做生意的吗?不会有问题的啦。」
那应该跟潜水没关系吧!不过一瞬间就接受这种说法的我也有点问题。
「我最擅长在马子的肉体上跳水了。」
「没有人问你那种事情。」
艾姆的位子和亚里沙隔了一条走道。他穿著有点保守的黑白夏威夷衬衫,打扮得十分帅气。要是他能闭嘴就更帅气了。
「小光,你真的不潜水,也不去爬山吗?我们抵达之後,还是可以打电话增加人数哟。」
「思,是啊。虽然这样有点糟蹋难得的旅行,不过。」
我指著放在小型摺叠桌上的笔电。从羽田机场出发後经过两个半小时的现在,一直开著的原稿只进展了几行而已。
因为我的万般疏忽,导致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截稿日是下个礼拜吧?回到东京之後还有三天嘛。你就尽情地玩吧,小光。」
「你那是哪门子的算法啊?我可是连一半都还没写完哟。」
「哎呀,截稿日才是正要开始执笔的时候呀。」
亚里沙笑容满面地说出编辑们听了可能会昏过去的话。
「你知道芝诺的悖论吗(注18)(注18 Zeno's Oaradox,古希腊哲学家芝诺(Zeno of Elea)提出的一系列的哲学悖论,阐述欲动的不可分性。)飞矢是静止的。就算过了截稿日,发售日的一个月前还有『预防万一的截稿日』。三个礼拜前有『真正的截稿日』。两个礼拜前是『真实的截稿日』,十二天前是『真理的截稿日』,接下来还有『光速的截稿日』、『涅盘的截稿日』、『虚空的截稿日』——」
「亚里沙,请你别把你专用的异常进度套用在我身上……」
「就像飞行中的箭矢永远射不中目标一样,只要能够无限分割时间而做出新截稿日的话,截稿日也永远不会到来哟。每当原稿十万火急的时候,我总是一边这么想,一边练习我最喜欢的射箭呢。」
「别做那种事情了,快点写稿吧!」
「小光是不是总是在做相同的吐槽啊?」饭纲这么嘀咕著。那是因为你们都不工作啊。结果亚里沙终究也和池袋的妖怪作家们同为一丘之貉,对於原稿的态度真是有够散漫的。
「我跟辛吉司不同,如果对象是马子的话,我每次都会做出不同的吐槽哟。」(注19)(注19 吐槽的日文へつっこみ也有刺入、深入的意思。)
虽然我反射性地试图开口回嘴,不过我还是奋力地克制住了。我之所以会觉得好像听到什么黄色笑话,大概是因为我的心灵受到污染的缘故吧。一定是这样没错。拜托你们让我静一静吧。我想写稿啊。旅行是四天三夜。如果我的工作早点完成的话,说不定後半段的时间就能尽情地玩了。
……虽然我十分清楚那种可能性等於零就是了。
我们的目的地·西表岛,就位於冲绳本岛西南方四百公里远的八重山列岛之中。由於天然的热带林几乎覆盖了所有面积,平地只有沿著海岸线一带而已,因此岛上并没有机场。从那霸机场飞到石垣岛後,接下来的路程就得靠渡轮移动。
当我们抵达西表岛的玄关口·大原港时,饭纲的表情已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好热……头好晕呜呜呜呜呜……」
因为看到大海而兴奋过度的饭纲,在渡轮航行途中一直跑出甲板四处乱晃。结果惨遭酷暑与晕船的双重打击。
从大原港的码头来到陆地上时,可以在铺著轮胎的缓坡上看到港口的站务设施。那是一栋有著平坦的三角屋顶,纯白色的墙壁因久经日晒而泛黄的建筑物。宽广的停车场周围长著茂密的深绿色桫攞,高度跟成人差不多。海风甜得腻人,浓烈的阳光紧紧地笼罩著我们,港口背後隆起的山林在蒸腾的热气中摇曳著。
这里是西表岛,十月的下午三点。
令人不敢相信在短短几个小时前,自己还置身在杂司谷那栋破烂公寓的昏暗一室中。
由於时值淡季,所以下了船的观光客似乎就只有我们而已。自称旅行达人的艾姆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手提包。最後是一边咖啦咖啦地拖著两只大行李箱,一边经过栈桥走向这边的亚里沙。透著一丝黄绿的白色裙子在海风中微微摆荡著。
「亚里沙,为什么你的行李那么多啊?」
「因为我是阴阳师,所以必须先做好各种准备嘛。毕竟这里是琉球,也就是所谓的异界之地哟。」
「哦。」她说的准备会是什么呢?我总觉得她的微笑有种不吉利的感觉。
「快点去住的地方啦。我快被烤熟了……」
饭纲一股脑地趴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同时不住地呻吟著。
「男爵已经到了吗?」我再度用手机确认时间。
「他反而比较早到吧?毕竟前天就寄出去啦。」
男爵和我们乘坐不同班机来到当地——应该说是被运送过来。因为男爵必须把自己的床,也就是把棺材寄过来,所以他本人就乾脆一起塞进棺材里当成货物空运过来。这样真的可以吗?多亏他能顺利地通过检查啊。
虽然有好几辆巴士从大原港发车,不过由於我们投宿的地方是出租别墅,所以我们一行人便开著出租车前往那里。在冷气运转的车内,饭纲迅速地恢复精神。
「好棒啊!扶桑花真的开了耶!啊、小光,你看你看!那个看板!」
饭纲的手指前方是立在道路旁的巨大看板,上头的照片里有一只满身条纹的猫,还标著大大的『小心山猫出没』。
「是雅玛皮卡列。」
饭纲用才刚学会的琉球腔大叫。当地人称为『雅玛玛雅』(山猫)或『雅玛皮卡列』(山里发光的东西)的谜样生物—就是特别天然纪念物·西表山猫。
「看起来不怎么可爱呢……」
艾姆一边握著方向盘,一边道出这番极为正直的感想。我也有同感。
「为什么?明明就很可爱呀!艾姆,车子不要开太快,要是撞到雅玛皮卡列该怎么办!」饭纲从驾驶座後方敲打著艾姆的头。
「饭纲对西表山猫还真是温柔啊。」
坐在助手席上的亚里沙回过头来这么说。
刹那间,车内的气温稍微改变了。饭纲愣了一下,然後暧昧地点点头。
饭纲是狼的精灵,是日本狼群们渴望活下去的意志凝聚而成的少女结晶。她的眷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现在的她还能继续存活下来,靠的是将人类的愿望强行汇集起来的力量。
对饭纲来说,濒临灭绝的西表山猫或许不是毫无关系的外人也说不定。
「要是在登山途中发现西表山猫的话,我一定要把它抓起来,然後紧紧地抱著它摩蹭一番!」
「结果你只是想抱西表山猫而已吗?那么自己一个人感慨起来的我不就跟笨蛋一样吗?」话说回来,特别天然纪念物可不能乱抓啊。
「小光,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举起来的手不住地颤抖。我不管了啦。
如今在这个地球上,每天平均有一百种左右的生物灭绝。其中大多是动物保护团体的仁人志士们一点也不爱护,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这样静静消失的微生物与昆虫。因为濒临绝种,所以非得保护不可,这是多么可笑的说法啊。因为长得可爱,所以想抱紧它摩蹭一番,这种感情反而要来得正常多了。
「我也会让小光抱抱的啦。」
饭纲这么说完之後,便用尾巴拍打著我的手背。
「咦?……呃,不、不用了啦。你在说什么啊?这样很丢脸吧。」
尾巴毛发的触感让我彻底慌了手脚,连忙远离饭纲的身边。
「为什么会丢脸?只不过是只山猫啊?」
「……山猫?啊、啊啊,思,你是说西表山猫?」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讲雅玛皮卡列吧!小光你总是在发呆!」
由於我犯了一个相当丢脸的误解,为了不让饭纲察觉出来,我刻意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的夏日风景。艾姆大概注意到我想歪了吧,只见他啪啪啪地敲打著方向盘,同时拼命地忍著笑。
车子一边左右蛇行,一边绕过转角处後,遮蔽视野的峭壁突然中断了。右手边的护栏外,一望无际的茂盛红树林绵延不绝地扩展绿意,在远处与蓝色的大海互相交融。在视野的最远端可以看到白色的沙滩。
「亚里沙,河,是河耶!我们要在这里泛舟吗?」
听到饭纲高兴地这么大声嚷嚷,我将视线转向左手边。当车子正准备过桥时,窗外看得见一条隐没在森林里的小河。
「泛舟得在腹地更大的河才行。」
「那种地方会有雅玛皮卡列吗?」
「思,说不定会有哦。小光眼睛那么尖,或许找得到哟。」
「现在又要加入眼尖这个设定吗?」
如果去得了的话,我是很想去啦。不过在飞机上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原稿也几乎没什么进展。结果我只得窝在下榻处继续工作。
「辛吉司不是要负责煮饭吗?一直在住的地方待命反而比较方便吧。」
「这倒也是……」「说的也是。」
在艾姆这番极为现实的意见跟前,亚里沙和饭纲都完全打消了想带我一起去玩的念头。无所谓啦,人家才不会觉得寂寞呢!
*
在扶桑花盛开的围篱包夹之下,车子开进白色的碎石子路後,眼前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水泥立方体。在一片灿烂得刺眼的景色之中,唯有那个地方显得黯淡无光。从上头设置著窗户、门,以及金属楼梯看来,那东西似乎是栋建筑物。
「与其说像民宿,倒不如说像公厕……真是一栋没情趣的建筑物。」
饭纲这么抱怨。用这种说法就真的变得一点情趣也没有了,真希望她别再说下去了。
「再说,怎么会建在这种内陆的地方呢?应该要建在海边啊!」
「哎呀,因为这是GA文库编辑部当成作家们的疗养设施而买下来的建筑物嘛。」
当车子停在广场上时,亚里沙一边打开助手席的车门,一边这么说。闷热的空气瞬间流进车里。
「既然是作家专用,也就代表使用者们几乎都是妖怪。进来这里的道路入口处设了结界哟,你们没有发现吗?」
我完全没有发现。所以才不能选在海边吗?总觉得有点遗憾呢。其他人都能去海边潜谁,我却只能窝在这里。明明来到了冲绳,不过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搞不好我会落得连海边的沙子都没踩过半次就回家的下场。
饭纲一边用帽子扇脸,一边走出车外后。棺盖发出微弱的声音,同时震动了几下,但还是没有打开。
「啊——真是没办法。」
「等一下,饭纲!」
亚里傻的阻止来得太迟了。在饭纲拆掉塑胶包装,并且稍微抬起棺盖的那一瞬间,棺材的缝隙间突然冒出漆黑色的瘴气——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吾辈复活啦!这里就是充实生活的南国啊!……嗯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果掀开棺材盖占起来的男爵正面照到南国的太阳后,便瞬间化为尘埃。
「哎呀,男爵真是有精神啊!」饭纲嘎吱嘎吱地搔着耳后,并且这么说。
「这叫哪门子的有精神!他才刚被消灭啊!」我慌慌张张地冲向棺材。
因此,我们抵达下榻处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扫帚与畚箕扫起男爵的灰,再由亚里沙与饭纲分别滴上一滴血。

被饭纲评为公厕的建筑物内装倒是出乎意料地像样。这栋两层楼建筑内部有很大的挑高空间,上头有两间寝室。两问寝室里分别有三张床与两张床,总计五个床位。
「看来不用特别烦恼该如何分配房间了。那么我和饭纲就用一个房间吧。」
「是啊。那我也睡这边,男爵和辛吉司就睡前面的房问吧。」
我和饭纲从正面和背面同时赏了艾姆一拳。
「吾辈要休息一下……」
才刚从灰烬复活的男爵用那双还站不太稳的脚迅速地钻进被窝里。
我走下一楼确认设备。厨房里有两座火力强大的瓦斯炉。用来煮菜应该不成问题。
「喂喂,亚里沙。浴池,没有浴池!只有淋浴间而已耶!」
四处开门查看的饭纲大声怒吼。
「这附近好像有温泉的样子。是天然岩池的秘密温泉哟。」
「温泉?」
饭纲甩著尾巴,并且带著闪闪发亮的眼神回到厨房。
「露天浴池?太棒了!走吧走吧,我们快点去洗吧!」
「当然,我也要去。应该是男女混浴吧?」
「艾姆你去给我去做沙浴吧!」
「反正今天也没有任何安排,就来洗去一身的尘埃吧。」
明明现在才傍晚,亚里沙和饭纲却已经去洗澡了。二楼传来男爵的鼾声。
「那我也去钓鱼好了。」
「你该不会想去偷窥吧?」
「喂喂,辛吉司,你的品味是停留在几年前的爱情喜剧里啊?那种幼稚的情景根本不可能发生啦,又不是在写小说。」不好意思!我的确是在写小说!
艾姆扛著钓竿出门了,被留下来的我决定先完成晚餐的事前准备。我洗好五人份的米,并且设定好电锅的煮饭时间,接著把昆布丢进装满水的锅子里,然後把小鱼乾的头和腹部分开。
既然都已经做好准备了,那么我也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我从包包里拿出笔电。在打开档案之前,我一直缺乏干劲。没想到自己来到冲绳居然还得工作。
就是这样。既然这次是和亚里沙一起过夜,那么会不会发生金发美女穿著泳装这样那样的场面呢?还是金发美女在温泉里这样那样的场面呢?抱持著这种期待的各位读者们,请节哀顺变。因为发生的是一点也不香艳刺激的另一起事件。
因为原稿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於是不耐烦的我便带著笔电走出门外。民宿坐落在一个布满白砂的小广场上,背後是深邃的森林。相对於玄关口的地方摆著两张附带遮阳伞的白色桌子,森林外围是垂落著气根的茂盛桩树,无数分歧的粗壮树枝挡住了阳光,让这里稍微凉爽了一些。
我掸落桌上的砂子後,便打开笔电。虽然换了个环境,不过我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因为我的汗水正源源不绝地渗出来。
西表岛属於八重山列岛之一,位於不折不拙的热带地区。所以有时会下起骤雨。才刚看到天空稍微转阴,紧接著在下一个瞬间,豆大的雨滴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落在森林、砂子、屋顶,以及遮阳伞上,还打起了雷。
当我为了避免雨水打湿笔电而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时,天空立刻重新放晴,眨眼间晒乾了大地。最後只有草丛散发出浓郁又清冽的热气。
第一次看见那个女孩,就是在这种刚下过雨的午後。
因为完全丧失了敲打键盘的干劲,於是我便用行动电话的相机拍起水水嫩嫩的扶桑花围栏与对侧的森林。这是为了搜集更新部落格用的题材。当我正打算拍下椿树的时候,那个娇小的人影突然闯进了液晶画面里。我不假思索地按下快门後,便放下拿著手机的手,再度确认那个难以置信的东西。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榕树弯曲的树干上,同时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少女有一头茶红色的乱发,滴溜溜的两只大眼睛,打著赤脚,身穿样式类似和服,还附带一条毛皮围巾的衣服。气质跟小翼有点像。
她是妖怪,我直觉地这么想。这不可能是普通的女孩子。毕竟亚里沙说过这里设下了结界,而且周遭也没有其他民家。这里该不会原本是她的地盘吧?如果是这样就糟了。虽然看著那群作家时总会不自觉地忘记,不过妖怪这种东西原本就很保守。一旦自己的栖息之处遭人破坏,妖怪势必会大发雷霆。

该怎么办呢?总之,我得先让她知道自己没有敌意才行。
「……你、你好。」
不知道日语说不说得通。虽然感到不安,不过我还是继续思考著该如何接著说下去。
「从今天开始,我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我只是来这里旅行的,那个。」
当我的腰因为紧张而僵硬起来时,女孩突然失去了踪影。在下一个瞬间,笔电像是试图咬住我的左手一般突然啪答一声地阖起来。
原来是那个女孩跳到桌子上了。她弓起背部,撑起双手,一口气将脸凑过来,让我吓得连人带椅子整个往後仰倒。女孩的鼻尖几乎快碰到我的衣领了。
……她在闻味道吗?
那个女孩用鼻子在我的脸颊旁嗅了一阵子後,才总算离开了我的脸。我既无法大叫,也无法逃跑,只能默默地数著从T恤底下的背部滴落的汗珠。
如果她是妖怪的话——而且是厌恶外人的类型的话,那么我现在的情况可说是相当危险。
「……鱼。」
那个女孩突然开口说。
「咦?」
「有一股没闻过的鱼味。」
有好一会儿,我都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女孩子在笔电上缩成一团,并且再度将鼻子凑近我的手。这么说起来,我刚才是不是碰过小鱼乾啊?
「汝是内地人吗?」
内地人……我记得这个说法的意思是『本土的人』,也就是来自外县市的人。怎么办?我该老实说吗?我暧昧地点了点头。要是她知道我不是冲绳人後,突然对我施以严酷的私刑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汝认得咱吗?」
咦?
她是问我认识她……吗?
啊啊,不,这家伙可是妖怪啊。我几乎已经确定这点了。她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有人类目击自己的身影而吓了一跳吧。
「呃、这个。」
我一边想著该如何回答她,一边把被她踩住的手从笔电之间抽出来。
乍看之下,她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除了外表看起来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之外,她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出手攻击我。不过一旦用错了应对方式,会演变成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我、我认识很多妖怪。我想大概是因为已经习惯的关系,所以我才看得见你吧。思。没事的。我不是来这里做坏事的。」
我吐出这段有点可疑的解释。女孩怀疑似地眯起眼睛。
「那、那个……从以前到现在,岛上的人都没有看过你吗?」
女孩并没有回答,反而咻地跳到我的膝盖上。我紧张得喘不过气,全身也僵硬不已。女孩又把鼻子凑近我的胸口、肩膀,以及手臂一带,继续闻了起来。我完全没有余力去在意哪里痒或是觉得难为情。因为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好怀念的味道。」
那是什么意思?
莫非我的身上散发出妖怪独特的气味?的确,我的朋友里几乎没有人类。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女孩的红发突然翘了起来。
「小光——你在哪啊?快点煮晚餐啦!」
厨房那边传来饭纲的声音。她们似乎已经洗完温泉回来了。被打开的厨房後门里稍微露出茶色的三角耳与栗子色的毛发。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子。
「哎呀。什么嘛,你真的在工作啊?为什么要跑来这种热得要死的地方啊?」
「呃、啊,不、那个。」
当我低头望向桌子时,我差点放声怪叫。
因为那个女孩子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那个是Kijimuna啦。」
我在晚餐的餐桌上道出这番奇妙的亲身体验後,饭纲便一脸兴奋地跳起来,并且这么说。
「这里不是有榕树吗?而且有一头红发,身材又娇小对吧?那一定是Kijimuna不会错啦。」
Kijimuna是冲绳广为流传的妖怪。好像是榕树的精灵吧。
「欵钦,亚里沙。我没记错的话,Kijimuna是不是座敷童的同类啊?」
「没错。就像小翼一样,据说和Kijimuna同住的家会兴盛起来,带著Kijimuna一起出海捕鱼必定能满载而归哟。」
「我去把Kijimuna抓起来!然後带去柏青哥店!」
饭纲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捕虫网後,便从厨房的後门冲出去了。真是没品的家伙,现在还在吃晚饭呢。
「虽然吾辈只在水木茂的漫画上看过而已,不过这个叫做Kijimuna的家伙好像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吧?」(注20)(注20 水木しげる,鬼太郎的作者。)
「虽然我只在猪股睦美的插画上看过而已,可是真的长得很可爱哦。」(注21)(注21 いのまたむつみ,知名插画家,动画制作人。担任NAMC0传奇系列(TaleS Of series)的人物设定。)
明明你们自己就是妖怪,对於妖怪的知识居然只有这点程度啊。
「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十岁左右的可爱女孩,不过言行举止很奇怪,除了会闻味道之外,还会突然出现消失。听起来的确不像是普通人类的样子。」
说到知识,首屈一指的就是亚里沙。沐浴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秀丽的阴阳师抱著胳膊凝视著半空中。
「就连我也没有亲眼看过Kijimuna。据说外形非常接近人类,所以就算看起来像个女孩子也不足为奇,不过那不可能会是Kijimuna。」
「为什么?」
「……不。我还是别说得太笃定的好。在这异乡之地,我那半吊子的知识似乎也派不上用场。如果那是什么危险的妖怪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吾辈和亚里沙没有道理会输给一两只冲绳妖怪的,狼应该能靠自己的力量战斗,而艾姆
就算被干掉也能复活的样子。既然杉并没事的话,那么把那个Kijimuna放著不管应该也没关系吧。」
「就算辛吉司把她抱到膝盖上摸来摸去也没事吧?那应该就不要紧吧?」
「我才没有摸来摸去呢。拜托你不要随便捏造事实。」
「就算实际上真的做了什么下流事,辛吉司事後写稿的时候还是可以修正的啦。」喂!别说了。要是读者们信以为真怎么办?
「小光能和那个女孩正常交谈对吧?」
亚里沙带著一副异常认真的表情这么问。我有点畏缩地点点头。
「那就好。只有那样是不会有事的。」
那是一张可靠的笑脸。
「既然小光有阴阳师的才能,那我就把秘诀告诉你吧。不管是人类或妖怪都没关系。言语就是一切。『只要好好谈过就会懂了』。」
总觉得那听起来不像阴阳师,而是别种职业的秘诀……
就在这个时候,厨房的後门打开了,饭纲一边拖著附有长握柄的网子,一边走进来。就算到了十月,冲绳的日照时间还是很长。虽然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了,外头的天空依然很明亮。
「我连椿树顶端都爬上去看过了,可是根本就没有Kijimuna嘛!小光你这个骗子。」
「她会不会是隐身了?」
「或许那是想逃避原稿的小光在脑海中制造出来的幻影也说不定。吾辈也经常啃自己的棺材呢。」请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既然这样的话,我要设陷阱把那家伙抓起来。Kijimuna喜欢吃什么?」
「听说是鱼的眼珠。」
「那小光,煮个炖鱼头吧。我要放在椿树的陷阱上。」
「不要浪费食物。」
「我会把眼珠以外的部分吃掉的啦,快点快点。要放一堆姜哦!」
由於饭纲啪答啪答地甩著尾巴,加上手边又刚好有艾姆从岩滩钓回来的不知名大鱼,因此我只好无奈地回到厨房里。
结果饭纲把眼珠也吃掉了,吃饱後连Kijimuna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了。虽然我好不容易才让她习惯了以蔬菜为中心的饮食生活,不过现在看来,她的体重似乎会在旅行途中恢复原状的样子,真叫人担心。
*
隔天吃完早餐後,其他四个人便立刻出门登山去了。当我一个人埋首於工作中时,那个女孩又来了。明明天气热得乱七八糟,我却还是在遮阳伞桌上打开笔电。如果要说我这么做的理由中没有参杂著想再见那女孩一面的期待,那绝对是骗人的。
「汝的名字是『光』吗?」
当我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从键盘前抬起头时,一头乱蓬蓬的红发与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正好在我的正前方。女孩蹲在桌子上,双手贴著我的笔电边缘。强烈的逆光让她的头发看起来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思……思。」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知道『汝』就是『你』,『咱』就是『我』,但我却有一件事情搞不懂。她为什么会知道我么名字呢?不,这么说起来,她昨天是不是有听到饭纲在叫我啊?
「跟咱同名。」
这么说完之後,女孩指著自己的脸,同时咧嘴一笑。
「咦?」
「岛上的人叫咱『光』。」
岛上的居民帮她取了名字……也就是说,其他人并非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吗?她真的是Kijimuna吗?我忍不住一直盯著那件用毛皮和布料拼凑而成的和服。亚里沙说的没错,她看起来的确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阿……阿光你……」
我因为犹豫著该不该用这种称呼而结巴起来,然後又因为犹豫著该不该问她「你是Kijimuna吗?」而找不到接下来要说的话。阿光歪著头,并且出奇不意地伸手捏住我的嘴唇往两旁扯开,试图找出我接下来的问题。我惊慌失措地把椅子往後撞开,腰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呃、那个,你一直住在这一带吗?」
「在汝来之前,咱就住在这里了。」
不,这个我知道啊。
「在岛上的人来这里之前,咱就住在这里了。」
我抱起胳膊沉吟著。虽然我不清楚西表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类居住的,不过那应该也
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吧?
是琉球王朝还存在的时候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阿光可真是出乎意料地长寿呢(虽然在妖怪里并不稀奇就是了)。
喂,这家伙该不会是故事的宝库吧?不为人知的琉球历史。移民们与疟疾抗争的见证人。被誉为东洋加拉巴哥(注22)(注22 Falapagos Islands,位于南美外海,被称为神秘之岛。)的西表岛所保有的独立生态系。光是这些题材就能写成一本书了(虽然可能卖不出去就是了)。不过当我试著开口询问时,阿光却一脸无聊地回答:
「岛上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咱不是很清楚。电视和网路反而有趣多了。」
我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电视?网路?」
听到我这么大声怪叫,阿光皱起眉头。
「小光明明是内地人,却连电视和网路都不知道吗?」
此时,我的脑海里响起了西表的神秘崩溃的声音。不,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再清楚也不过呢!
进一步追问之下,我才知道距离这里三十分钟的路程有个现代化的旅馆,放在旅馆大厅的电脑似乎任谁都能使用的样子。怪不得阿光在言语沟通上几乎没什么问题,而且就算看到我和笔电也不感到惊慌。
「网路可有趣啦。咱可以让闪亮亮的身体直接连上网路。咱在线上游戏里可是被誉为神速玩家哦。」
「你居然有在玩线上游戏啊……不对,那个,你说你可以直接连上网路?」
「咱表演给汝看。」
阿光用手指按住笔电的USB插槽。在那个瞬间,接触的部分蹦出火花。阿光的手臂变成透明状,接著化为几条光束,同时规律地跳动著。原来阿光的身体真的能直接连上回路呢。
液晶萤幕上开启了新视窗。那是踩地雷。阿光以惊人的速度找出地雷,过关时间正不断地被更新当中。
「如何!咱很厉害吧!」
总算将手指抽离笔电的阿光在桌上挺起胸膛。我哑口无言。直接连结电脑的妖怪。原来现代的日本里还潜藏著这么多非比寻常的存在啊。
「你平常都是这样使用旅馆的电脑吗?柜台的人不会说些什么吗?」
「和咱说话的人就只有小光而已。」
那么一般人果然还是看不见她吗?
「所以咱接下来不玩线上游戏了,咱要跟小光一起玩。小光不是也要在这里住下来吗?」
「那个,我只是来旅行的,马上就会回去——」
阿光的眼眶里泛出许多泪水,并且紧咬著颤抖的双唇。我连忙安抚她。
「我、我知道了。我们一起玩吧。」
工作呢?我意识中认真的部分这么吐槽。不过那个声音非常微弱。小说家是种每分每秒都会藉故不写稿的生物。阿光倏地蹦出刺桐花般的笑脸。
「那就来玩掷骰子真心话吧。」(注23)(注23 サイコロト―ク,为富士电视台「ライオンのごきげんよう」节目中的一个单元。)
「为什么要玩那个啊?」
「因为电视上看起来好像很有趣嘛。咱想说不定哪天会有像小光这样的人来,所以早就用桩树枝削好骰子了。」阿光得意洋洋地说。掷骰子真心话是一个电视节目的企划。玩法是先在骰子面写上『○○的事』取代数目,然後按照掷出来的主题谈天。
「没有其他游戏可以玩吗?」
「汝是要叫咱自己一个人玩掷骰子真心话吗?」阿光的眼里又再度泛出泪光。
「不是啦,对不起。」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自己一个人玩掷骰子真心话还要凄凉的事了。
「那汝来掷。」
「从我开始吗?」
「咱已经掷过好几万次,早就腻了。」结果你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玩!
顺带一提,骰子面上的话题种类跟原创版的一样,就像以下这种感觉。
『情史』、『第一次的○○』、『最悲惨的事情』、『最丢脸的事情』……
为什么我非得和冲绳的妖怪聊自己的情史不可呢?
「……所以小光也没有写原稿,只是一味地跟她聊著自己的隐私吗?」
亚里沙不可置信地这么说。日晒让她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把头发绑在後面,让脖子露出来的缘故,她的娇艳程度比平常增加了两成。这天的晚餐是用辣椒调味的冲绳风什锦火锅。民宿的起居室里充满了蒸气,从山里回来的四个人在吃饭前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我们也不是一直在玩掷骰子真心话啦……不过对方也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那家伙是Kijimuna吗?」饭纲一边啃著猪脚,一边说。
「我不知道。可是人类好像看不到她的样子。虽然她平常似乎都在附近旅馆的大厅杀时间,不过要是看到那种打扮的女孩子自己一个人闲晃的话,其他人应该会说些什么吧。」
这时,饭纲的耳朵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那、那家伙是女的?」
我停下正准备伸向锅子里的手。哎呀?我没说过吗?
「我、我没听说这件事啊。」饭纲左右甩著尾巴,啪答啪答地敲打著地板。
对了,昨天我在讲话的时候,饭纲人几乎都在外头。她说要Kijimuna还是什么的。
「我还有用手机拍下来的照片。」当我这么一说,艾姆立刻开口说要看。大家凑到我的手边盯著手机瞧。「哎呀,好可爱的女孩。」这么说完後,亚里沙露出了微笑。而饭纲则是仍旧绷著一张脸。
「饭纲你为什么生气啊?」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
满脸通红的饭纲就这样握著猪脚与筷子站起来,然後再也说不出话了。
「那是因为辛吉司是萝莉控啊。饭纲一定很担心吧。」
艾姆一边畅饮Orion啤酒(注24)(注24 オリオンビール,根据地设於冲绳县的啤酒制造商,市占率为日本国内第五。),一边不怀好意地窃笑著。这混蛋又在鬼扯了。饭纲只是一直瞪著我,嘴里还「呜—呜——」地低吼著,然而不久之後,她便背对著我一屁股坐在坐垫上,接著默默地开始啃起猪脚。她尾巴上的毛仍然愤怒地倒竖起来。
「饭纲,蔬菜也要吃——」
「吵死了,你这个萝莉控不要跟我说话!」
「我才不是萝莉控呢!你从刚才开始是怎么搞的啊?」
「对啊对啊。对辛吉司来说,只要年纪够小,就算不是马子也没关系。这点只要看过他的作品就知道了。」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虽然吾辈未曾为了泡盛而感动,不过这个陈年老酒例外。和豆腐乳很搭呢。」
「男爵总是坚持加冰块直接暍呢。我听说用扁实柠檬稀释的味道不错(注25)(注25 琉球诸岛与台湾的原生种,台湾称为山桔仔,又叫台湾香柠。)而且柑橘类跟泡盛很搭呢。」
「你们两个不要开心地在那边开酒会,快帮我说说话啊。」
仔细一看,放在亚里沙与男爵席闾的泡盛瓶子已经见底了。
「小俩口争风吃醋的吵架又不能当成下酒菜。」
男爵这么说完後,饭纲伸手用力地抓了他的膝盖一下。
「不说这个了,我想多听一些那个女孩的事情。」
即使已经带著几分醉意,亚里沙依然不改微笑的表情,并且这么说。我看到饭纲的耳朵又突然竖起来了。
「思、这个。她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住在西表岛上了。」
「移民迁入之前,也就是比江户时代更久以前罗。」亚里沙说。真的是这样吗?我实在是不这么认为。今天和小光聊了一整天下来,我觉得她的心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该不会那个阿光无法分辨『自己』和『我们白、』吧?」
「……咦?」
「这是隔离地区的妖怪常见的现象。由於整个集团的同胞像是一个人一样共有意识,所以不会去区分祖先和自己的差别。那位阿光说的从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了,指的或许是她们一族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这也不无可能。那么那家伙真的只是个小孩子吗?
「话说回来,她的眷属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啊啊,这个嘛,我们没有掷出关於这种话题的那一面。」我说的是骰子。亚里沙笑了出来。
「你们真的规规炬矩地在玩掷骰子真心话啊……小光人也未免太温柔了。」
「小光你这个笨蛋。你就掷出骷髅的同点死一死算了。」
饭纲轻声地这么说。那是什么游戏吗?
「总之,我有点担心呢。毕竟也不清楚那位阿光的真实身分。」
「不是Munakiji吗?就算和那种妖怪和乐融融地玩在一起也没有害处吧。」你平常说的话就已经让人听不太懂了,可以拜托你别再把冲绳话倒过来说吗?
「Kijimuna的传说只流传在冲绳群岛而已。八重山列岛上并没有发现过。」
「咦……」
那也就是说。
「西表岛和石垣岛上本来应该是没有Kijimuna的。不过现在则是被当成对观光客宣传用的形象角色而流传到整个冲绳县了。」
我把杓子放回锅里,然後陷入沉思。那么阿光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能够把身体转变成电子讯号,然後直接连上电脑的妖怪啊。就我所知……」
「亚里沙也有不知道的妖怪啊。」
「是啊。妖怪这种东西不可能一直像文献记载的那样生存著。妖怪会灭亡,也会新生,有时还会配合环境变化。」
原来如此。我悄悄地依序看了饭纲、艾姆,以及男爵的脸。大家都是进化成适合现代生活的妖怪。
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孕育出更为意想不到的东西,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办呢?虽然明天预定要潜水,不过我也留在这里好了。我想看看那位阿光的模样,而且要是发生什么危险的话,我也可以马上应对。」
「不,其实啊。」
我老实地对亚里沙说出阿光告诉我的话,而且这大概是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话。
「……我的气息?」
「思。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根据阿光的说法,昨天她似乎是因为闻到了『纸、墨,以及岛上没有的香木味』,所以才会立刻逃走。也就是说,阿光那个时候之所以会突然消失,不是因为饭纲从厨房後门探出头来,而是因为察觉到亚里沙回来的缘故。
不过这番话似乎更加深了亚里沙的疑惑。
「那位阿光对气味还真敏感呢。」
「要是亚里沙在这里埋伏的话,那家伙大概就不会来了吧。这样不是很好吗?」
饭纲依然把脸撇向一旁这么说。
「不过那样就变成辛吉司和亚里沙两人独处罗?天晓得他们会干些什么好事。」
艾姆突然打岔。
「亚、亚、亚、亚里沙,你想做什么?」
我制止了龇牙咧嘴的饭纲。我们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吧。你以为我们会干什么啊?
不过啊,要是阿光没有过来玩的话,我也只能全心投入工作而已。不,我说真的啦。要是那个女孩没有来的话,我绝对不会因此狂睡,导致我的原稿还是没有丝毫进展。
「而且亚里沙不是潜水的指导教练吗?要是你留在这里的话,谁来敦我们啊?」饭纲啪啪啪地拍著地板,并且这么说。这话也有道理。
「不过我也担心小光啊。」
「反正等到我们回到本土後,小光就会因为违反儿童保护法被逮捕了啦,别管他!」
「冲绳也有儿童保护法哦!」
「该吐槽的点不是那里啦!=小光又在作同样的吐槽了!」
陷入无限回圈。当我回过神时,锅子和第二瓶泡盛都已经空了。
*
隔天早上,前来造访的阿光看起来有点奇怪·
当我像平常一样在外头的桌上执笔时,突然传来了什么人踩在沙子上的声音。我从萤幕里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茶红色的娇小身影正蹲踞在桩树的树根处。那是趴在地上的阿光。这样远远看来,摆出这种姿势的她有点像饭纲。
「……你在干嘛?」
阿光并没有回答。她低下头,用双腿高高地撑起屁股,接著露出獠牙(……獠牙?),同时以警戒的视线侦查周围,然後突然「嘎」地大声吼叫出来。
随著一阵仿佛要灼烧空气般的可怕声响,她的双眼笔直地射出两道光线,横扫过我的头顶。
这回我真的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我一屁股跌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我的视野两端,白色的东西正翩然飘落。那是裁剪成人形的纸片——是亚里沙贴在墙上用来监视的式神。
「那是小光设置的吗?」
低沉的声音。
「不、不是。」我把手靠在桌上,试图将身体撑到椅子上,同时死命地摇著头。
「是那个有怪味道的女人吗?」
怎么办?我该老实回答吗?虽然我曾经看过她将身体转变成电流,但我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话说回来,刚才那是什么?
「那叫眼睛射线。」阿光挺起胸膛。
「谢谢你简单易懂的解说。」我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明明是个冲绳土著的妖怪,她到底是从那儿学来这种恰如其分的说法啊?
「咱在网路上看到的。本土那里也有很多人会用这招哦。」
才没有呢。那是二次元的人物啦。虽然阿光总算靠近了我的身边,不过我的脸却僵硬了起来。
「是小光要那个有怪味道的女人干的吗?」
我再度死命地摇著头。这不是谎话。担心我的亚里沙提议要设置式神时,我可是主张「虽然还不清楚阿光的真实身分,不过她看起来不像危险的妖怪,不会有问题的啦」。不过最後我的主张还是被驳回了。
阿光再度把脸凑过来。这回她直接把鼻子贴在我的手臂与胸膛,仔细地嗅著味道。要是随便乱动的话,她可能会用眼睛射线在我的肚子上开个洞,所以我全身上下都僵得硬邦邦的。
「汝似乎没有说谎的样子。」
阿光抽离她的脸,在我的胸膛上咧嘴一笑地说。你光凭味道就知道哦?
「小光。把那个有怪味道的女人赶出这个岛。咱想一直跟小光玩。那个女人是阻碍。是咱的敌人。」
我的喉咙深处有种什么东西滚动的触感。
她说亚里沙—怎么来著?
「你认识亚里沙吗?」我忍不住把双手放在阿光的肩上,并且这么质问她。
「咱认得味道。她杀了咱。」
她杀了咱。
她杀了咱?亚里沙杀了阿光?
「她用弓箭像这样呼咻呼咻、噗滋噗滋地。有点痛呢。」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因为,她不是还活著吗?她是幽灵吗?我最先想到这个可能性。由於职业性质的关系,因此我时常遇到幽灵(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没办法,这是事实)。因为是幽灵,所以才能转变成电流吗?还是说——
这时,我回想起昨天亚里沙对我说过的话。
无法分辨『自己』和『我们』。
「钦、阿光。你的父亲母亲—」
当我这么问时,阿光讶异似地扭曲著脸。看到她的表情後,我结结巴巴了起来。对她而言,父母亲这个概念或许不存在也说不定。既然如此。
「——其他的阿光怎么了?」
我发现她的眼光闪烁了起来。这时,她第一次主动瞥开了视线。
「大家都死了。」
我把双手抽离阿光的肩膀。
「弓箭呼咻呼咻、噗滋噗滋地。咱逃到了岛上。在岛上又有更多阿光死了。因为撑不过去,所以一个个死了。」
我发不出声音。不过阿光又再度咧嘴一笑。
「那都没关系了。小光来了。咱只要一直跟小光玩就好了。」
我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她的过去。由於阿光出身於共同生活的妖怪一族,个体的独立性薄弱,因此对同胞之死的认知大概就像我们看待手脚受伤一样吧。所以就算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其他个体全都死了之後——
她还是能像这样笑著玩耍?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我完全无法理解。
「可是,你的夥伴全都死了哦?你不觉得寂寞吗?」
我想这位少女大概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体验过失去什么的心情吧。她只是歪著头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阿光会提到亚里沙?虽然确实有那个人从好几百年前活到现在的谣言流传,不过那终究只是像业界传说的东西罢了,再说,她也没有理由杀阿光——尽管我对那个人的认识还不到能够这么断言的地步。
「小光,来玩吧。今天来玩突击电话吧?(注26)(注26 テレフォンジョッキング,为午间带状节目『森田一義アワー 笑っていいとも!』中的一个单元,特徵是当集艺人现场call out邀请下一集的艺人。)。」
「两个人玩这游戏有什么意思?」如果有闲工夫学这种电视知识,我倒希望你多学学寂寞或心痛之类的感情。
「不管,咱要玩!咱来演拨电话的人,小光就演塔摩利。」
这种详细又微妙的角色分配是怎么回事?
「下礼拜你能来吗?」「讲那句话是我的职责啦!」
阿光无视於我的吐槽,自己一边兴冲冲地分饰五个左右的角色,一边进行节目。结果我变成了下个礼拜一的来宾。
算了,只要她高兴就好。
「明天也要继续玩这个哦。」
不,等等。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因为旅行只有四天三夜。」
阿光的视线愣愣地在我的脸四周盘旋。有好一会儿,她似乎都无法理解我所说的话。

不久,她把双手摆在我的膝盖上,并且猛然挺出身子说:
「咱没有叫小光回去,咱是说赶走那个女人。」
「不,所以说,我们明天就要一起回东京去了。」
「不行。小光要一直跟咱一起玩。」
「你这么说我会很困扰的。」
「要一直一起玩!」
阿光的眼里没有丝毫疯狂之气。不过这样反而恐怖。我感觉到汗水濡湿了我的背。然而我的喉咙却乾渴不已。糟了,怎么办?
当我试图开口随便回她一句时,阿光突然将鼻子抬到上方,同时回过头去嘶嘶地嗅著。她绷紧那幼小的肩膀,接著跳上我的膝盖,并且弓起背部成警戒姿势。
我知道阿光是为了闪躲什么才跳到我的膝盖上。不过我却没有时间注意到以惊人的速度从视线的另一端冲过来的影子。
阿光放声大叫。然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抓到啦啊啊啊啊啊啊!」
一面网子把阿光娇小的身躯按向地面。出乎意料地,双手紧握著捕虫网的握柄站在我身旁的,是兴奋得满脸通红的饭纲。
「……你、你——」
我完全无法理解现况。为什么饭纲会在这里?而且还很不巧地穿著泳装。
「我抓到Kijimuna了!明天我要把她带去那霸的柏青哥店!」
「咿呀——」阿光撕裂网子逃了出来。
「你这家伙,对我的捕虫网干了什么好事?」
「咱才不是虫呢!」
两个女孩开始在砂地上扭打了起来。简直跟猫狗打架没什么两样。传来的声音就像「咪呀——」「吼啊啊啊啊」这种感觉。她们彼此乱抓、互咬,花招百出。由於饭纲的体格占上风,所以不久後,阿光就被她制服了。
「乖乖地跟我去柏青哥店——」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阿光的红发轻轻地飘了起来,同时有好几道短短的光束汇集在她的双眼之中。我踢倒椅子站起来,紧接著奔向饭纲的身边。当我紧紧抱著狼少女娇小的身躯扑倒在砂子上的那一瞬间,阿光释放出来的两道光线贯穿了饭纲飘扬的栗子色毛发,划过半空中。
我一边往後爬,一边站起身子。腹部正下方的饭纲生气地大喊「你干嘛啦!」,同时胡乱地挥舞手脚。在扬起的砂尘烟幕对面,阿光以野兽的姿势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用还残留著朦胧余光的眼睛瞪著我,然後便往砂地用力一蹬。
我听到榕树树干嘎吱作响,以及叶子互相摩擦的声音。
阿光就这样消失了。
「喂、笨蛋,快点闪开啦!」
腹部吃了一记铁肘後,我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这时我才想起饭纲穿著泳装的事实。虽然说是紧要关头,但我确实用力地抱住了她。和饭纲对上眼时,我不禁感到相当难为情。
几分钟後,亚里沙铁青著一张脸冲回民宿。而且还穿著泳装配海滩鞋。一问之下,我才知道他们为了避免紧急事态发生而放弃潜水,改在最近的海岸边普通地游泳戏水。亚里沙察觉到监视用的式神被烧毁後,便慌慌张张地和饭纲一起赶回来了。
「我的脚力比不上饭纲……你们两个都没事吧?」
虽然亚里沙只穿著比基尼,披著一件丰毛衫,不过她却直接以这身惊人的打扮一把抱住我跟饭纲,并且把我们压向她的胸部。
「没事啦!不要抱得那么紧,很难过耶!」
饭纲推开亚里沙的爆乳後,便远离她的身边。我也一边把视线瞥向其他地方,一边逃出她的怀里。
「话说回来,那个女孩怎么了?」
「从眼睛射出射线後就逃了!」
「哎呀。」
亚里沙大概也想不到阿光居然能射出射线吧。
两枚人型的符纸掉落在後院的砂地上。那是阿光用射线砍断的式神依代(注27)(注27 神灵附身的媒介物。)。亚里沙慎重地捡起那两张符纸。
「可恶。那家伙明明比我还矮,居然嚣张地射出射线。我也好想要那种必杀技啊……呃,亚里沙你在干嘛?」
饭纲窥探著亚里沙的手边。亚里沙居然用电线把烧焦的式神符纸连上手机。
「我在看那个女孩的影像。符纸里应该有纪录下来才对。,一
「哦……」
真是高科技的阴阳道啊。最近的妖怪跟式神都电子化了吗?看了小小的液晶萤幕上显示出来的东西後,亚里沙的表情微微地僵硬了起来。
「……怎、怎么了吗?」
「这……这就是那个叫做阿光的女孩吗?这个模样……?」
她的模样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吗?的确,她穿的衣服显然不属於现代的风格,发色也很奇怪,不过。
「外表应该是个跟小翼差不多大的小孩吧?」
「……不。没什么。」
亚里沙一边挡住饭纲试图偷窥的视线,一边盖上手机。
「什么啦,也让我看看嘛,我想看看射出射线那一瞬间。我也要来练习!」
「饭纲是办不到的,也没有那个必要会。你光凭那双强健的腿就足以保护小光了吧?」
「你、你说什么啊?」
茶色的尾巴在穿著泳装的屁股上慌乱地拍打著。
「谁说过那种话了?我、我只是想用来抓Kijimuna而已啦。」
「那不是Kijimuna。」
「咦?要不然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呢?」我一边掩住大吵大闹的饭纲的嘴,一边直攻事情的核心。尽管我有些犹豫,不过我还是把阿光说过的话也一并告诉亚里沙。
她说「亚里沙杀了她的同胞」。
默默地听完我所说的话後,亚里沙再度打开手机确认著什么,接著一脸微笑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
「你是说阿光的真实身分……吗?」
「思。不过那是秘密。」
「为什么?」
「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普通女孩,只是会从眼睛里射出射线吧?」
虽然我不认为普通的女孩会从眼里射出射线,不过在亚里沙难解的微笑魄力之下,我还是
屈服地点了点头。
「那样不就好了?」
亚里沙以一身不吝惜露出好身材的比基尼装扮笑著说出这种话,接著又用手指封住我的嘴唇,让我完全无法回嘴。我完全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我们明天就要回东京去了。而且只要有我在,阿光大概也不会接近这里。虽然会觉得有点难过,不过至少回忆是美好的。」
亚里沙这么低喃著,她的眼里闪烁著和冲绳完全不搭调的色彩,就像冻人的寒冷黑夜。
「呜哈哈哈哈哈哈!充实生活充实生活!为了来到冲绳还得窝在民宿里的杉井,吾辈拍了很多珊瑚礁跟热带鱼的照片哦!」
「哎呀,潜水真好玩啊。要是白天在『边海』玩潜水後,晚上也能在马子身上潜水的话,那就是一百分满分啦。」
充实生活搭档·男爵与艾姆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了。
「……你们去潜水了吗?咦?为什么?」
身为指导教练的亚里沙又不在。
「两位马子不是跑回来救辛吉司了吗?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我和男爵两个人就跑到港口边搭讪啦。结果人家还顺道邀请我们参加潜水体验活动呢。」
「仔细一想,吾辈是个不死者,就算不呼吸、不平衡耳内压力也不会有事。在河里会被冲走,所以很麻烦,不过在海里就简单多了。在肺被水压挤烂之前,吾辈尽情地享受了充实生活。」
「……算了,虽然我原本就不抱任何期待,不过你们一瞬问难道没有考虑过回来救我这个选项吗?」
「谁叫辛吉司要违反儿童保护法嘛,那是你自作自受。」
「我不是说那个!」
「杉井。吾辈今晚要到把上的女人们住的地方吸血,麻烦你晚餐做得清淡点。」
你就不要回来了。我一边絮絮叨叨地发著牢骚,一边回到厨房里继续做料理。最後我还是搞不清楚我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西表岛。连原稿也完全没有进展。
当我把盘子和锅子端到客厅,并且在桌上摆开来时,我发现亚里沙消失了。好奇怪,她到刚才为止都在这里啊。就算我试著朝二楼的寝室呼喊,也没有任何回应。
「亚里沙刚刚出去罗。」
饭纲一边狼吞虎咽地偷吃卤肉,一边这么说。
「她去哪啊?洗澡吗?」
「不是。她去附近的旅馆。也许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需要上网的要事吧?」
当我们先用泡盛乾了一杯,并且开始用手抓著晚餐吃起来时,亚里沙回来了。
「哎呀哎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因为我有点东西要调查。」
「是工作吗?」
基於晚来的人先罚三杯的原则,我立刻往亚里沙的玻璃杯里倒酒,同时试著开口询问。
「不是。我是去打听阿光的事情。」
我停下拿著筷子的手。饭纲也皱起眉头。男爵和艾姆则是面面相觑。这是因为他们两人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
「旅馆那边的人也很清楚阿光的事情哦。」
「……咦?」
那就奇怪了。因为阿光曾经说过类似「普通人不会发现阿光」的话。我应该是第一个目击到她的人才对。
「她不是Kijimuna吧?那么她是何方神圣呢?」
男爵一边啜饮著泡盛,一边这么问。我忍不住往前探出身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亚里沙知道那个女孩的事情吗?因为她说亚里沙——」
「她是普通的女孩子。」
亚里沙带著宛如初一新月般的笑容打断了我的话。
「小光你为了写原稿而来到西表岛,然後在这里遇见了那位普通女孩子。就只是这样而已。这样不就好了吗?」
那是阴阳师的言语。是能将故事刻进现实中的言语。
亚里沙说的没错。其实这样就好了。
不过我还是心有芥蒂。毕竟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太过分了。
当然——我也不可能为了一直和她玩而住在冲绳就是了。
「把她抓起来带回东京不就得了?」
「笨蛋,艾姆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公寓禁止养宠物哦。而且如果她不是Kijimuna的话,那我也不要。」
「反正又不是饭纲要养的。要不然当我的宠物好了。」
「好了好了,艾姆就多暍一点吧!」
我把泡盛咕嘟咕嘟地倒进玻璃杯中,并且强行灌进艾姆的嘴里,好让他闭嘴。
「也给我一些吧。」
到第三天晚上我才发现,参加这次冲绳旅行的尽是池袋妖怪作家中的嗜酒之徒。不喝酒的只有饭纲一个人而已。饭纲就这样握著装了扁实柠檬汁的玻璃杯,看似不开心地瞪著酒会的盛况,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她居然说出「我也来暍一点看看好了……」。
我没有时间阻止。「好!暍吧!」男爵一边这么说,一边把泡盛掺进果汁里。饭纲只暍了区区一口就变得满脸通红,接著便往後方摔了个四脚朝天。
*
第四天并没有特别安排玩乐的行程,前一天跑去潜水的男爵与艾姆因为过度疲惫与宿醉的双重打击而下不了床。
「小光也稍微做些像是观光的事情如何?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还很久,要不要一起去由布岛呢?」
在亚里沙的邀约之下,我、饭纲,以及亚里沙三人两三下就决定一起出门了。
由布岛是一个邻近西表岛的小岛。我们乘坐水牛牵引的车子横渡只有数百公尺长的浅滩。驾驶座上摆著一把冲绳乐器·三线琴。
「就算到了涨潮的时候,这里的海水高度也只有一公尺左右而已哦!」
驾驶牛车的欧吉桑异常开心地对区区三名乘客这么说。这段期间内,他仍然不断用长棍子啪啪啪地拍打著水牛的屁股。
「好像连我都走得过去的样子。」
坐在我旁边的饭纲环顾著一直延伸到彼端岛影的透明海洋,并且这么低喃。
「啊哈哈。劝你别这么做。因为这一带到处漂著水牛的大便啊。」欧吉桑大笑。饭纲揪起脸来,然後重新坐直身子。在这段期间内,我一直注视著亚里沙藏在洋伞底下的脸。
为什么她要隐瞒阿光的事情呢?
亚里沙以前真的曾经加害过阿光一族吗?所以才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我不信。她不是那种人。
不过仔细一想,我对这个人的事情完全不了解。
牛车突然歪向一边,我失去平衡地倒向饭纲。
「不要发呆啦!」饭纲抱怨。
由布岛是个由砂子构成,海岸线全长小於两公里的岛屿。整座岛俨然是座植物园。我们一边吃著味道难以形容的火龙果,一边观赏著水牛与热带植物。「水牛这种动物看起来既迟钝,又不爱工作,而且就算屁股被打了也完全不在意,简直跟某人一模一样嘛!」饭纲这么大声嚷嚷。
植物园的正中央有棵腐朽的桩树,围栏的阴影处立著混凝土短墙与小柱子。生锈的黄色看板上写著『由布岛中小学遗址』。
「哦。原来这种小不溜丢的岛上还有学校啊。」饭纲穿过门柱踏进遗迹里。
「在被台风的洪水淹没之前,这座岛上似乎也有不少居民呢。」亚里沙说。「不过现在顶多只有负责管理植物园的人住在这里而已了。」
我伫立在门柱旁,凝视著这个过去原本有小孩子追逐嘻笑的场所。长得几乎跟人同高的茂密九重葛,如今花苞都染上了鲜艳的紫红色,并且逐渐绽放。
那是寄宿魂魄的花,亚里沙是这么说的。
「哇——好夸张啊——这棵树被劈成两半耶。」
饭纲找到了埋没在九重葛中的古老残干。高度及腰、垂直地被劈成两半的树干变得一片焦黑,并且逐渐腐朽。
「是落雷吧。」亚里沙说。「说不定是暴风雨让这座岛被海水淹没的那个时候劈断的。」
我总觉得亚里沙的语气不自然地沉了下来。她的目光也一直落向下方。
简直就像被下眼睑里朦胧的昔日光景夺了魂一般。
「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咦?」
「不得不一直目送著人们离散而去的心情。」
当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亚里沙笑著摇摇头。然後抓起长裙一角走进茂密的草丛中。
「冲绳好棒啊,明明都已经十月了,却还是像夏天一样到处开著这种红通通的花。」
「随著品种不同,九重葛可是一年到头都会开花的哦。还有,那个红色的部分不是花办,而是叶子。花在这里面。」
「什、什么!我被骗了!」
「漂亮的花总是会骗人的。女人也一样。」
「是这样吗?」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
不久,两人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溶化在波涛声中。
我往後退一步,离开了门柱。数十年前已然断绝的孩童笑声,如今似乎还回响在这片花草之间。
当我们搭上驶出大原港的船时,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了。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从深蓝色逐渐转变成翡翠色的海浪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白色的阳光散布在各个浪头上。
「别了,充实生活的国度啊……」
男爵用双手紧握著船尾的栏杆,像个金刚力士般伫立不动,同时凝视著西表岛逐渐远去的悠扬剪影。他的黑色斗篷被海风吹得啪答作响(他不热吗?丫
「回到池袋就得面对十一月刊的现实了……」
请你不要让我想起讨厌的事情。我们还在冲绳县啊。不过因为男爵会在石垣机场被塞进棺材里当成货物寄送,所以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就已经在池袋的公寓房间里了。回归现实的时刻近了。
「我很担心能不能重回工作岗位呢。说不定心会一直留在冲绳回不来呢。」
亚里沙若有其事地说著这种恐怖的事情。
「呜——我也好想潜水啊。」饭纲把尾巴弯成8字形,同时眺望著岛屿。
「我们改天再来玩嘛。下次也带小姬跟小翼一起来吧。:父姆说。「辛吉司跟男爵就免了。还有,寝室只要一间就够了。」
「艾姆自己一个人从东京湾游到冲绳吧。」
「你好『薄刻』啊。」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明明忘了什么东西,却又直接离开一样。当然,我说的就是阿光。我连再见都没对她说过。
受不了日晒的男爵钻进船舱里去了。饭纲和艾姆也因为输给了冷气的诱惑而随後跟进。不过我却没有将手指抽离栏杆。目光也没有离开西表岛那逐渐溶人海平线的绿色影子。
「你在生我的气吗?」
身旁的亚里沙这么说。
「……咦?……不。没有这种事。」
「对於我完全不把阿光的事情告诉你,你不会感到烦躁吗?」
既然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嘛。我有一点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我并不觉得生气,也不感到烦躁。我的情感并没有那么炽热。毕竞我在短短三天前才刚认识阿光,我对这个女孩的了解并没有那么深。
我只是觉得不太舒畅而已,就像海藻缠著锚一样。
这份心情也随著逐渐变绿的岛影一起被抛在白色浪涛的彼端。
擦拭著脖子上的汗水,我也进船舱里去好了。感觉好像快中暑了。当我通过还继续凝视著西表岛的亚里沙身旁,正准备走向舱门时。
四周突然暗了下来。我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惊慌地抬头一看,只见鼠灰色的云层不知不觉问覆盖整片天空,遮蔽了阳光。刚才明明还那么晴朗啊。当我因为脚下的甲板大幅倾斜而差点跌倒时,某个人抓住我的手腕,用力地把我拉起来。
「你没事吧!」
是亚里沙。她一手撑在船尾的栏杆上,一手紧抓著我。
滔滔巨浪开始蹂躏船只。好奇怪,我这么想。的确,天气恶化了,风势也变强了,不过浪怎么可能会突然变得那么高。
「小光,到里面——」
轰然雷鸣抵消了亚里沙的声音。
「暴风雨来了!快进来里面!」
晒得黑抹抹的粗壮船员从船舱的窗口探头大叫。我和亚里沙在甲板上脚步踉呛地左右倾倒,好不容易抵达了舱门。背後闪过的第二道闪电将我们赶进船舱里头。在关上门的那个瞬间,我的脑袋里响起一阵声音。
『——小光!』
吓了一跳的我正准备回头时,亚里沙把我按进座位里。
刚才的声音该不会是。
「海浪很怪!=船在原地打转!」船员们慌了手脚地大叫。十来个双人座包夹著通道并排在狭窄的船舱内。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乘客。饭纲毫不顾虑地露出耳朵和尾巴,并且放出妖气戒备四周,男爵也摘下太阳眼镜,用那双染成一片通红的眼睛瞪著窗外。好几滴雨水流过玻璃窗,模糊了视野。
「麻烦你们把这个符纸贴在四个方位。」
亚里沙从腰包掏出符纸,然後扔向艾姆和男爵。通往船尾的舱门内侧已经贴上一张了。
「难缠的家伙追上来了。」
男爵一边把符纸用力地按在窗户上,一边呻吟。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见接连而来的雷声之间穿插著一个声音吗?这一点我不知道。
『小光!汝不是要一直跟咱玩吗?』
我试图起身冲向船舱的舱门。不过亚里沙的手指却深深地陷进我的肩头。
「不能出去!外头很危险啊!」
「可、可是。」
那是阿光啊。她是来追我的吗?这场雷雨和海浪都是阿光干的好事吗?
当男爵、艾姆,以及船员们正把头凑在一起交谈些什么时,一阵强烈的震动袭击了整个船体,使得船身大幅地倾斜。饭纲摔倒在座位间的通道上,我连忙过去撑起她的身体。
那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在甲板上所造成的震动。接著响起了刮弄钢铁的声音。
『小光!汝要丢下咱吗?』
那是快要哭出来似的声音。当我环视起众人的脸时,我才明白,听得见这个声音的不是只有我而已。
「我去!那个死小鬼,这次一定要跟她分个高下!」
饭纲在我的怀里露出獠牙。
「这样太乱来了!饭纲,请你乖乖地躲在船舱里!」亚里沙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鬼啊!我可是狼哦!一
「她不是普通的小孩——」
说到一半,用背部抵住舱门的亚里沙又闭上了嘴。她的嘴唇微微泛白。为什么她要保持沉默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亚里沙—她在隐瞒什么呢?
「亚里沙。船员们都关在操舵席里了。你要说什么都没关系。」
男爵在船舱的另一端这么低喃著。吸血鬼的眼里寄宿著危险的光芒。艾姆大概正在拢络船员们吧,短阶梯上只看得见他的背影。每当船身一摇晃起来,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势又变得更为剧烈,雷光与雷鸣的间隔正逐渐缩短。
亚里沙呼地叹了口气。
「阿光是……雅玛皮卡列。」
饭纲的尾巴啪答地掉到地上。在短暂的沉默中,闪电落下三次。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饭纲。
「……西表山猫?那个家伙吗?」
亚里沙带著哭笑不得的表情摇了摇头。
「从以前开始,西表岛的居民间就盛传有人曾目击山里栖息著眼睛带有光芒的奇妙野兽。那就是被称为雅玛皮卡列的存在。西表山猫被发现时,许多人都认定这就是雅玛皮卡列的真面目。不过也有少部分的异议存在。两者最大的相异点是野兽的体格。传说中的雅玛皮卡列比西表山猫要大上许多。据说几乎有小型豹那么大。」
「也就是说。」
男爵不时窥探著窗外,并且插嘴说道:
「那座岛上栖息著有别於西表山猫,而且眼睛能发光的大型野兽。」
「是的。」
亚里沙中断了话语,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後拿出手机。她掀开手机,并且操作些什么功能之後,便把液晶萤幕凑向我和饭纲的眼前。
萤幕里显示的是白色的遮阳伞、桌上的笔电、我的侧脸、椿树下鲜明的阴影,以及——
一只红毛的猫。
「这就是雅玛皮卡列。」
听到这句话时,我抬头看了亚里沙难过的脸一眼,然後再度将视线栘回画面上。
那是一只猫。和在照片上看过的西表山猫相比,这只猫的毛色极为普通——不,等等。这是那时候式神纪录下来的影像吧?也就是我和小光一起玩的那个时候。那么这只猫是?
这只猫是阿光吗?为什么?
「阿光是雅玛皮卡列的幼体。成体的体长应该接近150公分吧。也曾经有人发现过更大的个体。」
「……这是……普通的猫?」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我向旅馆的柜台人员们探听过了。他们说偶尔会有红毛的猫来玩。岛上的人应该都把她看成猫了吧。」
我差点放声大叫。
岛上的人看不到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并不是看不到身影,而是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的意思吗?
「小光有见鬼的才能。不知道这是幸或不幸。小光能看见对方真实的样貌,也就是人类的型态。那个年幼的女孩应该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吧。」
「这是妖怪吗?」饭纲抬起视线。
「是的。」
亚里沙突然转头眺望外头。激烈的雷雨敲打著玻璃窗,雨声歇息时,我听得见少女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雅玛皮卡列在本土叫做——雷兽,或者叫做鹤。」(注28)(注28 面似猿猴,体如狐狸,手脚如虎,其尾似蛇,声如画眉的妖怪,传说中为源赖政所灭。)
在雨声包围的船内,亚里沙生硬的声音显得相当刺耳。
「……鹧吗?这可是大人物啊。」男爵面无表情地低喃。「不过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据说是这样没错。由於鹌大闹京都,所以技艺高超的武士和阴阳师愤而群起围捕。虽然我并没有和鹤战斗过,不过在先人之中,应该有人使用和我相同的招式杀了鹌才对。阿光应该是带著一族被迫害的记忆而流亡到岛上的——幸存之子吧。」
亚里沙哀伤地中断话语後,便转过身子握住门把。
「请、请等一等。」
我推开饭纲,然後一边在狭窄的通道上跌跌撞撞地走著,一边接近亚里沙。船身像是被突然举起来似地剧烈摇晃。
『小光!小光!』
雷兽悲痛的声音混在波涛中,同时不断地敲打著玻璃窗。
「你想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出去外面吧?」
「这样下去,船说不定会沉没。雅玛皮卡列拥有足以这么做的力量。」
「吾辈也去吧。刚好天色也暗了,只要变成蝙蝠型态的话,吾辈也能战斗。」
「不。我并没有要战斗,所以男爵请你待在船舱里。」
亚里沙打开门。随著一阵震摄身体的雷鸣,雨水灌了进来。
「别说傻话了,对方可是活性化的雷兽哦?怎么可以让你单枪匹马地应战——」
「所以我说并没有要战斗啊。」
亚里沙在雨中回过头来,不知道为什么笑著这么说。我感到毛骨悚然。男爵也被亚里沙的气魄压倒而往後退一步,同时结巴了起来。亚里沙的剪影对侧可见白色的闪光正无情地撕裂著昏暗的天空。阿光呼喊著我的声音也逐渐转变成嘶哑的野兽咆哮声。
「我只是去和闹别扭的女孩子稍微聊一下而已。」
门在我的眼前阖上了。贴在玻璃上的护符挡住了亚里沙的身影。被风雨翻弄的白色洋装浮现在闪过雷光的昏暗之中。
「亚里沙。」
男爵冲向舱门,并且将手伸向握把。就在这个时候,护符发出炫目的光芒,弹开了男爵的手。
「……什……」
推开浑身打颤的男爵後,饭纲也试著接近舱门。护符夹带的光芒明灭闪烁,全身毛发倒竖起来的饭纲像是往後仰倒似地停在门前两步的距离。
「亚里沙这个笨蛋!居、居然设下这种莫名其妙的结界!」
饭纲咬紧牙关。那是驱除妖怪的符咒。为了让里外部无法靠近舱门。
亚里沙真的打算一个人和阿光对峙。我的四肢都僵住了。明明阿光会爆走都是因为我啊。
亚里沙打算自己扛起所有事情吗?
而我只是在船里蜷著身子发抖?
「——喂,笨蛋!小光你在干嘛啊?」
饭纲的声音敲打著我的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打开了门,正准备走进暴风雨中。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当我穿过护符的结界时,我的皮肤窜过一股轻微的麻痹感。不过我并非妖怪。即使是亚里沙,也无法阻止如此无力,又莫可奈何的人类。光是打开门,梢微把身体往外采出一点点,我全身的寒毛就倒竖起来了。我很清楚地感觉到风里夹带著电流。登上甲板的楼梯明明只有几阶而已,对我而言却像是从井底往上爬的苦行。背後传来被风拍打的门用力关上的声音。
我一边抹去雨水,一边拾起头来,眼前正好是亚里沙的背影。
「你又不经大脑地冲出来了。」
亚里沙就这样背对著我说。激烈的狂风翻弄著那头金色的卷发。
「你打算做什么?」
虽然我试图说些什么,不过雷鸣和一旁吹来的雨把我所说的话撕裂,然後摔在甲板上。
船身再度大大地摇晃起来。我一边搀扶著亚里沙那快要跌倒似的身体,一边拼命地抓住护栏。高高掀起的黑色波涛似乎就要直接散落在自己头上似地。雷光在黑暗中纵横交错,化为熊熊燃烧的光球撞击船尾。
一阵像是裂开的钹互相摩擦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我好不容易才发现那个声音是在呼唤我的名字。
那个东西就蹲在化为一片焦黑的甲板上。那是一头浑身缠绕著熊熊烈火的小野兽。彷佛和进裂的电光同化而倒竖起来的毛发,让那头野兽看起来根本一点也不像猫。
亚里沙从香袋里抓出一把粉末洒在甲板上。虽然大雨完全洗去了气味,不过野兽却低吼了一声,并且往後退了一步。那个大概就是阿光讨厌的香木吧。
「看起来已经不像女孩子了吧?」
亚里沙突然低声这么说。
「……咦?」
「那就是阿光。已经看不出是个红发的女孩子了吧?」
我稍微瞥一下野兽那双带著青白色光芒的眼睛。看不出是女孩子——阿光到底长得怎么样呢?我越来越回想不起来了。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阿光的真面目。妖怪的形体是人类的认知塑造出来的。鹤是古人在夜晚听见鸟禽发出毛骨悚然的啼叫声而擅自妄想出来的妖怪。人类的认知能改变世界—在看见阿光野兽型态的现在,阿光就已经完全化为野兽了。」
我感到战栗不已。
真的是我的错吗?是我——改变了阿光的样貌吗?
「请你回船舱里去。阿光已经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亚里沙用力地把我推向楼梯。
她双手紧握栏杆,肩膀因为船身摇晃而一次又一次地撞上支柱,白色的洋装逐渐被雨水浸湿。然而我只能在风雨中注视著她的背影。
雷兽跳到船尾的帷杆上。当我正想著她的身影是不是垂直拉长了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在昏暗的天空中炸裂开来。闪光朝四面八方流窜,翻弄著亚里沙的金发。
「阿光,冷静一点!请你听我说!」
亚里沙的声音被虚无的雨声吞没。回应她的并非话语,而是雷鸣。
接下来的对话变成了野兽的吼叫声。亚里沙的嘴里也吐出了有如音响杂音般的刺耳声响。
我知道她们正在对话。我用被暴雨吹打的肌肤感受小光所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是要一直和我一起玩吗?小光也跟岛上的人一样认为我是野兽吗?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走吗?
因为我是野兽?因为我是野兽?因为我是野兽?
因为我是言语和心意都无法互通的野兽?
不对,我大叫出来。然而夹带沉重雨势的狂风却把我的声音挡了回来。
阿光不是野兽。因为我和阿光曾经一起欢笑,曾经天南地北地聊了好多事情,还曾经触碰过你的指尖啊。
你骗人。阿光这么回答,同时以雷光划破雨云。小光不是正看著我野兽的样貌吗?不是正恐惧著身为野兽的我吗?当我才刚看到甲板的一端冒起火柱时,电光已经一边挖开地板,一边迫近我的身边。我连大叫的时间都没有,视野就已经完全被白色的闪光笼罩。
我反射性地缩起身子闭上眼睛。因为我明白电光正飞散而来。
然而我却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楚。唯有颈项传来雨水敲打的触感而已。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正好是穿著烧焦洋装的背影。亚里沙裸露在外的手臂肿得红通通的,还冒著白烟。有如火蛇般乱窜的电光正缠绕在那只手臂上。
她空手挡下来了吗?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所以我才叫你回船舱里去啊。」
脸色铁青的亚里沙这么低喃。她脸上滑落的雨珠通过嘴角时染成了血红色。
亚里沙拖著脚走向船尾。阿光的—鹌的本体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落雷两次、三次地痛殴著阴阳师的身体。
「阿光,请你声音放轻一点,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隐约听见亚里沙奄奄一息的声音後,我顿时感到一片茫然。这个人还想继续进行对话吗?明明周遭的空气里充满了针对她的敌意啊。就算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见,她还能笑著说『只要好好谈过就会懂了』吗?
我已经想不起阿光的脸了。哀感的呼喊声全被风雨、落雷,以及波涛所吞没。如果说认知能够改变阿光的身体,那么我只要再一次回想起来就好了。我只要想尽办法把快要沉进这片黑暗中的记忆给拉起来就好了。然而玩弄著身体的雷雨与暴风却让我的这份心情逐渐萎缩下去。尽管我想要回想起来。尽管我试图唤醒那头活蹦乱跳的红发与澄澈的大眼睛,然而雨水却打得我眼皮好疼,划进视野里的落雷也刺痛了我的双眼。
亚里沙精疲力尽地跪在地上。我连忙冲向前去扶住她的背。她的双手因为不断挡下雷兽的
爪子而伤痕累累,在雨水持续冲刷之下变得鲜血淋漓。够了,真的够了。就算对方是雷兽,亚里沙的力量应该也能把她消灭才对。管他什么『只要好好谈过就会懂了』。
『小光——』
听到这声呼唤声後,我在雨水持续地敲打下抬起沉重的头。我已经搞不清楚阿光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了。
『对不起,小光。』
不过我却清楚地听见了。我听见了。
『咱已经无法控制这个身体了。不要丢下咱不管啊。』
我拖著亚里沙的身体回到船舱的门边,然後用背抵住贴了符纸的玻璃。要是我现在开门进去的话,里面的人就危险了。
当我感觉到背上的震动而回过头时,只见窗户里的饭纲正用拳头敲打著门,同时不停地怒吼著。我听不太到她的声音。不,她正说著「混蛋」、「开门」之类的话。然後我继续假装听不见她的声音。
口袋里的手机吐出了吵闹的来电铃声。我掏出手机一看,是饭纲打来的。喂,别闹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啊!
『小光你这个混蛋!快点撕掉符纸把门打开!』
紧握在手中的手机里传来饭纲大吵大闹的声音。在舱门的另一头,狼少女似乎正把那双大眼里的泪水吞回去的样子。雷兽的咆哮声撼动昏暗的浮云,船尾的其中一支帷杆被落雷打得粉碎。
『你想被那只妖猫烧死吗?快点开门!』
她才不是妖猫。我看过了。阿光真正的模样。
和我交谈时的身影—如果我还记得的话。如果我能把它传达给阿光本人的话。
我还记得。我突然注意到这点。
不是记在我含糊又贫弱的记忆之中,而是一个确实的档案。
「饭纲!」
我把手机按在耳朵上,接著像是要盖过雷声似地大叫起来。
「听好了!先把电话挂断,然後再打一次给我!接著持续不断地呼喊阿光的名字!」
『你、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时间继续说明下去了。我把亚里沙那被雨水和血水濡湿的身体放在楼梯上,然後登上了船尾的甲板。
当我用冻僵的手指叫出手机的主选单时,阿光的声音在我的耳里支离破碎,转变成让人不禁揪起脸来的不快声音,雨水疯狂地倾注而下,周围的空气因为带电而扭曲起来,并且灼伤了我。我抱著豁出去的心情叫出那张相片——
几乎在头上闪过雷光的同时,我将紧握的手机用力地举向天际。
强大的冲击贯通我的全身,压倒性的强光淹没了我的视野。在意识几乎为之崩溃的轰然巨响中,我还是咬紧牙关地抬头仰望雷云。我看见白光正不断翻腾,并且逐渐流进手机的天线中。
然後我就忍不住昏过去了。
脸颊和嘴唇上有种像是某人用纤细的指尖温柔敲打著的触感。
我睁开眼睛。我看见明亮的云缝。风势很强,不过却缓慢地推开灰色的云块。稀稀落落地滴在脸上的是逐渐停歇的雨。
视野的一角是湿润的金色光芒。我揪著脸忍受脖子上的酸痛,并且稍微低下头,只见金发披散在我的胸口一带。
我很清楚自己正仰卧在地上。而上半身传来的这份体温似乎是来自於亚里沙。她把脸颊靠在我的胸膛上,不知道是昏了过去,还是睡著了。
身体的晃动并不是我的错觉。这里是船的甲板上。海浪悠长和缓地律动著。
暴风雨停了。
阳光正逐渐割开云的裂口。
当我正准备起身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铃声是我不记得曾经下载过的「笑笑也好!」的主题曲。(注29)(注29 即『森田一義アワー 笑っていいとも!』。)
「……喂。」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电话那头只是一片静默,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我却很清楚地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最後,听筒终於响起了小女孩困惑不已的声音。
「……呜、思……是、是小光吗?』
「思。」
明明刚刚才经历过那么强烈的暴风雨,不过现在的我却拼命地忍住快要笑出来的冲动。
『……这里……咱不太清楚这里是哪儿。』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总觉得好像猜得出来就是了。
「你人在我的附近吗?」
『好像在附近,又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咱好像能咻地滑到任何地方的样子。』
原来如此。雷兽好厉害啊。就算亚里沙是多么高科技化的现代阴阳师,大概也想像不到会有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妖怪诞生吧。
『咱听到有人在叫咱……然後……咱回过神时就在这里了。』
那大概是饭纲的声音吧。她真的帮我呼喊了阿光的名字。
『还有。』电话那头的阿光说。『咱觉得以前死掉的阿光们好像也在这里。』
「思。」
我想大概真是这样吧。接下来,我该如何说明才好呢?毕竟那是阿光一直以来惯用的东西,所以我希望她能够理解。
「阿光现在人在网路里哦。」
阿光就在连接了手机、电脑、通讯卫星、电话回路,以及光纤、无限宽广的资讯海洋之
中。她的身体变成了电子讯号。
呵这样没问题吗?咱变得回去吗?能到汝的身边吗?能回到岛上吗?』
阿光的声音好像快哭出来了。不过没问题的。电流流遍这个地上的各个角落。电话与网路
连结了整个世界。我们无时无刻都在彼此的身边。
「阿光能去池袋或西表岛,甚至是任何地方。我们随时都能见面的。」
我仿佛看见了红发少女在电脑空间内跳来跳去的身影。
『现在讲话的这个——这就是小光的所在之处吗?』
「思。这是我的手机。」
『随时都能见面?』
「思。虽然我不能常去,不过阿光随时都能过来。」
『咱不是孤单一人吧?』
「……思。」
接下来,阿光的声音变成不成言语的杂音。不过我马上就知道她正在哭泣。就算身体能变成电流,就算眼里能射出射线,就算能引发暴风雨和雷电,阿光还是我相当熟知的普通女孩。
「呃、那个……虽然我不太清楚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不过你出得来吗?」
『……像这样吗?』
贴著手机的耳朵传来某种触感。我惊讶地拉开手一看,液晶萤幕里正显示著阿光的脸。细小的手咻地穿过画面伸向了我。
「哇、哇哇哇。」
我的耳边爆出了火花。我慌慌张张地把阿光的手推回画面里。
「还、还不能出来啦!这台手机带电很危险啦!」
『咱不能去小光那边吗?』
听筒传来的声音给人一种眼泪正要夺眶而出的预感。
「不、不是啦,所以说只有现在不行而已,那、那个,等我回到池袋後就行了。」总觉得不先做点适当的处置就不妙了。
『那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等我去电器行,该怎么说呢?更换零件?总、总之,大概是明天吧。」
『明天就见得到小光了吧?』
「思。」
随时都能见面。透过转变成电子讯号的言语和普通的言语,我们无时无刻都紧紧相连著。
所以,就算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就算现在看不到彼此的脸。就算觉得难为情。
我们还是用言语延续这份羁绊吧。
「那就先这样吧。」
从嘴里说出这句话後,我有点後悔。这个真的很难为情呢。
「你明天能来吗?」
阿光笑著回答我。
……至於她的答案是什么,就先让我对富士电视台保密吧。(注30)(注30 『森田一義アワー 笑っていいとも!』定富士电视台的节目,这段对话在玩テレフォンジョッキング的梗。)
当我挂断电话时,亚里沙刚好倏地拾起脸来。她带著微笑凝视著吓得试图抽离身子的我。已经完全缓和下来的海风吹乱了她的发梢。比那头金色卷发更凌乱的是那件被闪电烧得破破烂烂的洋装。不过因为亚里沙没有试图遮掩的意思,所以她的身上莫名地涌现出一股妖艳感,让我为之倾倒。
「小光真的总是让人惊讶呢……」
亚里沙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上,并且恍惚地这么呢喃。
「你、你是指什么啊?」
虽然我试著往後爬开,不过亚里沙的半个身体紧紧地贴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
「居然只凭一句话就解决了一切,你要不要认真地学习当个阴阳师呢?」
不,我只不过是一介平凡的小说家而已。
而且我这次也没有特别做些什么事情。一切都只是偶然罢了。
亚里沙偷偷地笑了起来,然後才总算站起身子,解放了我。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小说家,是不会在那种时候冲出去的。」
「因为亚里沙那样的行径根本就形同自杀啊,而且你的手臂也早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哎呀。你是在担心我吗?」
「那、那当然啊!」真的火大起来的我试图站起身子。这时,亚里沙再度把身体凑过来,并且把额头靠在我的胸膛上。
我就在双手撑在背後的状态下再度僵住了。
「那么就让我再稍微依赖小光一下吧。其实我的伤势还满严重的,所以身体现在完全动弹不得呢。」
「是、是这样啊。」虽然跟我动弹不得的理由完全不同就是了。
温柔的微风逐渐拨开云层。船身的晃荡也平静下来,转变成引人人眠的频率。再度升起的暑气逐渐烤乾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感觉有点痒。我们到底得像这样一直黏到什么时候啊?当我在阳光下重新打量起亚里沙的夏季洋装时,我才发现连裙子也烧得千疮百孔了。那双美腿毫不吝惜地裸露在甲板上,让我感到相当困窘。
「那、那个,你的伤得赶快治疗才行……站、站得起来吗?」
当我正准备将肩膀借给亚里沙,好将她搀扶起来时,背後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你、你、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啊?」
我转头面向尖叫声传来的地方,只见饭纲的脸胀得通红,嘴唇不住颤抖,竖起来的尾巴像闪电般扭曲。虽然吓了一跳的我试著站起身子,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亚里沙居然比我还早跳了起来。

「你不是身体动弹不得吗……?」’哎呀,对不起。那是骗你的。」
「人家费尽于辛万苦才把符纸撕掉,结果出来一看,小光你、你、你在对亚里沙做什么啊?」
「饭纲,请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有过一点肌肤之亲而已。就像这样两人打赤脚缠在一起而已。」
「拜托你不要故意让误会加深啦。」
「哦——放晴了放晴了。萝莉猫怎么啦?又被辛吉司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吗?」
艾姆从船舱的窗户里采出头来。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艾姆,快点出来啦!还有男爵也是!快点!」
饭纲尾巴和耳朵上的毛都竖得像针一样尖。把所有人都赶出船舱後,饭纲便抓住亚里沙的手,试图把她拉进船舱里。
「啊,等、等一下,饭纲。」
当我出声叫住饭纲时,她僵硬地动了动尾巴,然後才转过头来。她绷著一张脸,还故意不直视著我。
「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思?呜、思思。」饭纲在那一瞬间瞪了我一眼,然後又再度把视线瞥开。她尾巴的角度缓和下来,耳朵也随轻柔的风摇摆。
「你总是这么乱来。我可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在干嘛耶。」
「思,这点真的很抱歉。」
「凑巧成功也就算了!要是死了该怎么办啊?」
饭纲突然逼近我,并且用手指戳著我的胸膛。她的眼里还残留著泪水。
然後饭纲倏地转身,并且用尾巴使劲地拍打我的脚,接著便冲下通往船舱的阶梯,溜进门里去了。
「亚里沙也快去换衣服吧,石垣岛快到罗!」
「那么在这段期间内,我就把小光的活跃表现偷偷地告诉饭纲一个人吧。」
我们三个男人一边隔著门聆听两位女性的对话,一边靠在船尾的栏杆上,眺望著西表岛那浮现在深蓝色海平线上的淡薄影子。
「你们是怎么打倒鹤的?亚里沙不是什么都没带吗?毕竟她的两只式神都被烧掉了。」
男爵所说的话让我突然惊觉到,这么说来的确没错。式神是亚里沙的手足,同时也是武器。而这两具式神在那个时候就被小光用射线烧毁了——
所以走出船外时,亚里沙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那个人真的打算靠战斗以外的方式解决事情吗?我真是服了她。明明她拥有据说足以降服关东圈内所有妖怪的灵力啊。
「只是和对方谈谈,就只有这样而已。」
「是吗?归根究柢,阴阳道就是这种东西啊。」
「呜哈哈,辛吉司差不多也该拜亚里沙为师了。这样就能在密室内进行一对一教学哦。毕竟所谓的阴阳道不就是女人为阴、男人为阳吗?」
闭嘴,你这个性骚扰淫梦魔。
「话说回来,吾辈想请教一件事情。」
男爵一边凝视著在船的後方呈八字型扩展开来的白色浪花,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什么事?」
「吾辈跟艾姆,这回完全没有出场机会吗?」
就算察觉到这种事情,你也别说出来嘛。
「别在意啦,男爵。拯救马子跟煮饭是辛吉司的职责,之後和马子玩乐则是我们的职责。不工作又能充分享乐,这才是所谓的充实生活啊。」
「原来如此。你说的对。」
你们两个要不要游回东京去啊?
「亚里沙应该也换好衣服了。吾辈差不多要睡了。在石垣机场把我的棺材寄出去吧。」
男爵摘下太阳眼镜,然後就这样捏碎了。啪擦一声被压烂的黑色塑胶冒出淡淡的火焰,烧成灰烬,然後随著海风逐渐散落到海面上。
「别了,充实生活的国度啊。」
两人回到船舱里後,我还是一直伫立在船尾,凝视著远去的西表岛。天空的蓝与海水的蓝都明亮得刺眼。
*
回到池袋後,我深切地感受到东京是个凉爽之地的事实。毕竟时值十月下旬,在大楼问的阴影处,性急的银杏也差不多要开始转黄了。而呵旅行症候群』就这样窜进了冲绳与东京的可怕温差内。
「根本就不可能有多余的力气打开原稿的档案嘛。」
当我拿著早餐来到隔壁房间时,饭纲一边揉著快要闭起来的眼皮,一边这么说。
「我总会忍不住去打怪养分身……」
「你又在玩网路游戏了!你已经熬夜几天了啊?」
「因、因为鹌子愿意当人家的肉盾嘛。」
我厌烦地朝早餐的盘子里叹了口气。鹌子就是指阿光。这个直接到不行的称呼是阿光使用的游戏角色名。
没错。出乎意料地,那个猫女孩和饭纲都玩同一款线上游戏。在那之後,阿光曾经透过电话回路过来玩了好几次,然而她总是说「咱跟都市的空气不合」,两三下就打道回府了。不过她倒是跟饭纲意气相投。对於患有网路依存症的两人而言,几百公里的距离并不成问题。每天晚上,两人总是在线上游戏的聊天室里交换值得推荐的NICONIC0动画情报,或者是一起组队打怪。
拜此所赐,就算我不陪阿光也没关系。我就在与旅行症候群的奋战中完成了一本短篇。
「小光你居然还提得起劲写稿啊……我们上个礼拜可是还在冲绳哟?好像一场梦哦。我想在池袋里的我们一定是一场蝴蝶之梦,那边才是真正的现实。」
疲惫不堪的饭纲傻傻地笑了。饭纲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堕落生活之中呢?那是因为受到那个源自美国的世界金融危机波及,饭纲的金融资产在旅行中灰飞湮灭的缘故。当饭纲在石垣机场得知雷曼兄弟破产的新闻时,她的脸变得比苍白更苍白。
「只剩萤幕里跟被窝里还容得下我了……」
是是是。
「那饭纲你接下来要睡了吗?不吃早餐了吗?」
当我准备就这样端著盘子走回自己的房间时,饭纲拉住了我的裤管。
「我要吃我要吃!我还没有要睡啦,接下来还要跟鹤子讨论头目战的流程。」
「别玩了。睡觉吧。睡醒了就工作吧。」
「我有在工作啊。我可是摆了个摊子呢。」
「你赚Zeny有什么用啊?赚点现实的钱吧。」(注31)(注31 RO的货币。)
「那方面也没问题啦。我用底盘价买进了一堆美股,所以在往後的每个月里,我的资产都会成倍数增加……呵呵呵呵……」
「看看现实吧!纽约道琼指数今天也狂跌中哦!」
饭纲带著空虚的眼神从我的手上接过盘子後,便一边交互呢喃著股票的上市公司与网路游戏的道具名称,一边缩回门後。
不过从尾巴还不停的左右晃动看来,她似乎也不是再也振作不起来的样子。
老实说,我也是彻夜未眠。回到房间後,我把刚刚才告一段落的原稿寄给责任编辑。虽然我想就这样像条烂抹布一样睡死,不过本来要在冲绳旅行中写的稿子完全没有进展(也就是说,我搁下那边的工作,先写您现在阅读的这份原稿),所以我没有时间继续沉溺在旅行症候群里了。
电话打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一听到手机的来电铃声,原本一头倒在笔电键盘上昏睡的我立刻跳了起来。
『嗨,杉井,早安啊。』老样子,电话另一头是编辑。『你通宵赶稿对吧?做做收音机体操如何呀?』
「呃、啊,不,我不要紧的。」为什么他知道我通宵赶稿啊……
『你在早上八点把原稿寄过来,那样一定是通宵赶稿嘛。』
「啊啊。」这倒也是,当我正准备这么说下去时,我倏地闭上了嘴。
那份原稿应该是寄到GA文库编辑部吧?为什么这边的编辑会知道呢?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收信软体,确认寄件备份。听得到全身血液被抽乾的声音,原来这种事情是真的啊。
我搞错收件人了。平常的习惯——让我不自觉地把稿子送到这边了。
『我看过罗。虽然是其他出版社的原稿就是了。啊哈哈哈。』
这时,我仿佛看见了编辑抽搐的笑脸,以及浮现在太阳穴上的血管。
『杉井说过自己是为了执笔才去冲绳的吧?』
「啊、呃、思,那个、这个。」
『你们好像有不少活动跟宴会哦,也就是说,你的原稿完全没进展罗?』
「啊、呃、思,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好一段时间,我和编辑就像坏掉的订书机一样隔著话筒恪恪地笑成一团。
『话说回来,我们编辑部也有供作家使用的别墅呢。』
面对编辑突如其来地转变话题,我只回了一声「哦」,同时感受著不太平顺的呼吸。
「这样啊,GA是冲绳啊。真好啊。我们家的是在网走呢。』
「……哦、哦。在北海道啊。接下来的季节好像很难熬呢。」
『只要一下起大雪,大概连出门都办不到吧。对了,可以把不遵守截稿日期的作家关在那里吧。』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个,月底、月底一定交稿!请您通融一下!我会先把初稿交给您,接下来都会不眠不休地写稿的。哎呀,真的非常抱歉,我这次一定会准时交稿的!拜托您了!」
『是吗?来得及吗?』
「绝对来得及!」
『那就请你好好努力吧,我会为你加油的。』
我把切断通话的手机按在坐垫上,然後叹了一口仿佛可以传到西表岛的长气。
如果逃得掉的话,我想再次逃到那个有盛开的扶桑花、洁白细砂,以及湛蓝海洋的国度。不过我的世界既不在萤幕里,也不在被窝中。现实的手指敲打现实的键盘,我的世界只存在於两者的夹缝之间。
所以我拿起枕边的马克杯,灌下已经完全冷掉的咖啡,然後连续点击原稿的档案。


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0-4-22 23:02 编辑


第三话 鸿池仁

不该碰触的传说存在於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好比『紫镜』(注32)(注32 日本都市传说之一,据说到二十岁之前还记得『紫镜』这个词藻的话,就会遭受不幸,甚至死亡。不过只要说出『水色之镜』这个字眼,就能解除诅咒。相对地,也有记得『白色水晶』就能获得幸福的说法。 ),或者是西条八十的『特米诺的地狱』(注33)(注33 西条八十(一八九八~一九七〇)为日本诗坛的象征主义诗人,同时也是一位活跃的作词家。『特米诺的地狱』(『トミノの地狱』)出自诗集『砂金』,内容描述少年特米诺的地狱之旅。据说在心中默念这首诗并不会发生任何问题,但朗读出声就会发生不幸。)之类的。
仔细一想,这话也很奇怪。所谓的传说,就是由一个人告诉另一个人,也就是说,有为数众多的人接触了禁忌还是什么的,然後平安无事地将情报传递给其他人。
初闻「那个传说」时,告诉我的人也是附加了一句「要是随便告诉别人的话,你在这个业界就待不下去了」。你这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吗?我忍著想这么吐槽的冲动,并且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把对方的话当成耳边风。
这时的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亲身遇上传说里的其中一人。
*
持续到十月中的恼人残暑就像一场谎言似的,十一月里多半是气温骤降的夜晚。


虽然池袋与新宿、涩谷并称东京都内屈指可数的繁华地区,不过池袋路上的行人其实远比
另外两个地区少。一旦晚秋的深夜降临,连东口的PARC0(注34)(注34 株式会社パルコ旗下的百货企业。)前都变得杏无人迹,只剩混杂著枯叶与砂尘的晚风刮弄著待客的计程车队伍。
这天晚上,我难得搭乘末班电车回到池袋。这是因为在编辑部开完会後,我又被拖去喝酒了。车辆一边孤寂地闪著尾灯,一边在圆环上回游。当我无视交通号志穿过圆环,接著来到绿色大道上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了。
『小光,你现在在哪?在池袋吗?』
饭纲的声音出奇地亢奋。
「我才刚出东口。」
『那我们在雀庄前面会合!现在只有我、小翼、尸鬼而已。我们正因为牌咖不够而伤脑筋呢。』
「不,我今天要直接回家睡觉了。」
『啊,对了。顺便买瓶两公升装的乌龙茶过来。』
「听别人讲话啊!我被灌太多酒,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啦!」
『雀庄不是比公寓近吗?』
「原来如此—谁会上当啊!我想睡了啦!」
『小光要睡也无所谓啊。不过我会帮你把自摸的牌打掉,然後输掉的部分也从你的钱包出。』
我因为头痛而直接挂断电话,结果五秒後,饭纲又打来了。
『什么嘛!难道小光要把三个女生丢在寒风之中,自己一个人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觉吗?』
「不好意思,正是如此。」
『你看,我就说吧。毕竟小杉井比不死系更冷血嘛。』背景传来尸鬼这么说的声音。『算了,我们就玩三人麻将吧。』听筒里也听得到小翼这么呢喃。『我知道了啦。算了。我找别人来。小光你就睡到脑浆溶化吧。』
我一边走在派出所与麦当劳之间的人行道上,一边瞪著沉默下来的手机。我做错什么了吗?
算了,反正饭纲的无理取闹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光是在电话里讲一讲就饶过我,反而算是幸运的了。我就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当然,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
「——光!小光!快起来开门!」
这样的叫声以及「咚咚咚」的可怕声响赶跑了我的睡虫。我在黑暗中扒开毛毯,慢吞吞地拿起枕边的手机确认时间。五点半。
现在是早上吧?如果现在是傍晚的话,手机上应该会显示17:30才对。我那睡昏头的意识好不容易才想到这点。窗外传来的雨声让人感觉彷佛还置身梦境之中。当我就这样恍惚地注视著手机上的时间时,背後再度传来踹门的声音。
「小光!你这个贪睡鬼!」
「饭纲,你快住手!门会被你弄坏的!」门後还传来了小翼的声音。中间不时交杂著嘎吱嘎吱的声响。我把毛毯缠在腰上,就这样爬到玄关开锁。这样下去的话,门真的会被弄坏的。
「哦。总算起来啦。早啊,小光!睡得好吗?」
「我这张一大早被吵醒的脸,看起来像是睡得好吗?」
「你应该还会继续睡吧?这样正好。让这家伙睡你这边吧。」
这家伙?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从饭纲与小翼之间轻轻地探出头来。
看到那双深灰色的眼眸时,我仿佛被钉在原地似地动弹不得。感觉就像窥探著表面光滑、直达地心的玻璃洞窟一般。我一口气将唾液吞进乾渴的喉咙里後,便一边站起身子,一边往後退。
那是个和饭纲差不多高的可爱女孩。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子。她穿著胸前画著乌龟的连帽外套。从毛线帽底下那头蓬松的银灰色乱发看来,这女孩似乎也不是普通人类的样子。
那个女孩率先开口说:
「你就是杉井光吗?是本人吗?」
虽然一时之间有点慌张,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那女孩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哇!因为第一集没有你的插图,我还在猜你到底长得怎么样呢。」
小翼用力地拍了那女孩的背。
「仁,快点自我介绍。」
我第一次听到这位小不点座敷童的语气变得如此严厉。那位叫做仁的女孩耸耸肩,接著咳了几声清清嗓子。然後她突然弯下腰,把手掌推向我的眼前,并且硬是压低了声音这么说:
「在下生於札幌薄野,受过soap land的热水洗礼(注35)(注35 ソーポランド ,女性从业员在浴室里为男性提供性服务的风俗店,由于可进行正式的性行为,因此又被成为『风俗之王』。),姓鸿池,名仁,人称北之——」
小翼从背後用力地踹倒那个女孩。
「你干嘛踢我啊?」
「因为你在做蠢事啊!」
「东京的作家不是都会行道上的见面礼吗?」
「是哪边的什么人灌输你这种想法啊?」
「欵钦,外面在下雨很冷,我们就先进去吧。小光,帮我泡杯热茶。」
饭纲一溜烟地穿过我的腋下进入房间。小翼和那个灰发的女孩抬头瞥了完全无法理解现状的我一眼後,也跟著走进房间里。
又被称为『风俗之王』。

「呜哇。漫画山塌了。啊,我想一口气看完这套,我带回自己的房间罗。」
「杉井只要一拖稿,房间里就会充满咖啡的臭味呢……」
「这个房间真让人怀念啊。我可以睡在这床被子里吗?」
喂,等一等。我慌慌张张地回到房间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点说明一下!这、这孩子是谁?又是打哪来的?」
「他就叫仁啊。刚刚不是才做过自我介绍吗?」
饭纲一边把脚靠在我的笔电上取暖(快住手),一边这么说。
「他是我们的同行哟,一看就知道了吧?」
「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饭纲满不在乎地揉起眼皮,然後小翼开始代为进行说明。鸿池仁。职业似乎是小说家。据说她在我们同公司的另一个品牌底下出了一系列的作品。而且她和小翼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因为麻将的牌咖不够,我又突然想到他,所以就叫他过来了。结果他立刻用瞬间移动从北海道过来了呢。」
「从北海道过来?」
「我轻轻一跳就马上过来罗。」
那女孩双腿一伸地坐在我的被窝上,并且露出可爱的笑容。真是叫的人随便,来的人也随便啊。
「然後啊,为了存够瞬间移动的能量,他似乎得好好地睡上一觉才行。而且尸鬼又在廾将的时候扫光他所有的钱。」那个女人居然做出这种会让都民的评价下滑的事情……「所以,小光就让他睡你的房间嘛。」
「不不不不。为什么要睡我这里?睡小翼或饭纲的房间比较好吧。我再怎么样也算是个人吧?」虽然这个事实最近正逐渐被众人遗忘就是了。
「仁也是男的哟。」
小翼轻声说了这句话。
窗外传来乌鸦叫的声音。
饭纲垂下她的耳朵。
鸿池仁以可爱的动作歪著头。
「——男、男的?」
「要我脱给你看吗?」
「不用了。啊啊,思。是吗?是男的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的腰突然一软,然後就这样背靠著纸拉门瘫坐在榻榻米上。我重新打量起阿仁。连咆套下的短裤与长筒袜之间看得到纤细的大腿。思,他确实没有胸部,不过除此之外,他再乍看都像个女孩子。
虽然这在这个业界里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不对,这种事情只有在原稿里才会鹳吧。
「而且尸鬼又说什么『最好还是别让他在女生的房间里过夜』。」
饭纲指著阿仁,并且用完全不当一回事的语气说。
「……他是什么危险的妖怪吗?比方说他睡著的时候会变身什么的。」
为了不让阿仁听见,我轻声地对小翼这么说。真希望她们别把这种麻烦事丢给我。
「因为杉井跟饭纲进入这个业界的日子不长,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喂,你说的是什么事情啊?
「既然你不知道的话,那么或许还是不要知道会比较好。毕竟他也不会对杉井造成危害。」
「如果是像这种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家伙的话,让他睡我的房间是无所谓啦,不过我的房间很吵。所以还是拜托小光吧。」
这栋公寓里不是还有很多空房间吗?当我正准备这么说的时候,我才想到没有多的被子。不,等等。我这边也只有一床棉被啊。而且我接下来还要睡呢。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就这样吧,我也要睡了。仁,明天再来玩吧。睡醒之後再和小翼一起去打柏青哥吧。」
「思!晚安!我身上没有钱,所以要先借我哦!」
「我要收利息,十天一分利。」
「好小气哦。」
「我也要睡了,今天就先告辞了。杉井,仁就麻烦你好好照顾了。」
「等等,一点都不好啦!」
走出房间的饭纲关上房门的同时,小翼的身影也跟著消失了。
皱得像梅干菜的被子上只剩下我和阿仁。他伸直了纤细的双腿,同时笑盈盈地仰望著我。
「那就来睡吧。我这么小只,跟你睡同一床被子就好了。」
「……不,那样不太……」
「没关系没关系,我就算换了枕头也睡得著呢。」
「我才不是在担心那种—」
裹在毯子里的阿仁已经发出规律的呼吸声了。
我俯视著那张可爱的睡脸,然後叹了口气。既然我也不可能睡在他的旁边,所以我帮他盖好被子後,便莫可奈何地走到浴室用热水洗脸。算了。虽然起得有点早,不过就趁这个机会把生活作息调整成早睡早起的型态吧。自从我成为小说家後,同一种决心似乎已经出现了两百次左右。就好像老烟枪主张「禁菸很简单,我不知道做过几百次了」一样。
在缩成一团睡著的阿仁枕边,我打开笔电,开始继续撰写原稿。
*
下午一点左右,我们四个人聚在小翼的房间里吃早餐(对我这种改过自新的人来说是午餐)。这是因为只有这个房间里才有暖桌。我一打开锅盖,放在桌上的锅子里立刻涌出热气,让才刚睡醒的三个人表情都恢复了生气。
「东京的作家每天都吃这么丰富的饭菜吗?」
阿仁瞪大了眼,同时大口吞著清炖鸡肉。坐在对面的饭纲则挺起胸膛。
「羡慕吧!之前还吃过拉面或烤牛肉呢。」
你是在骄傲什么?这些全都是我煮的吧?
「仁平常的饮食生活有那么惨烈吗?」
「思……让我过夜的女人们晚上几乎都不在,而且白天又一直睡,所以我总是吃便利商店的东西。」
「那样对身体不好吧。也摄取不到蔬菜。要是一直吃肉的话,就会变得跟叶隐一样了。」
「钦钦,牛应该是吃草长大的吧。那么只要吃掉一堆牛肉的话,不就等於吃了蔬菜吗?」
「叶隐,你不惜搬出这种无聊的狗屁理论,也不想吃蔬菜吗?」
「我也会吃猪肉和鸡肉啊。问题才不是那个呢。」
虽然刚才若无其事地带过了,不过阿仁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惊人的事情啊?女人让他过夜?而且「女人们」不是复数型吗?呃,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住在小光隔壁好了。可以吃免钱的饭。」
「小光是我的专属厨师,你不可以随便使唤他啦!」
「你也别随便把我当成你的专属厨师!」
「虽然我这里还有空房间,不过你要在池袋住下来的话,会有问题的。」
「什么问题?」阿仁停下拼命把碗里的食物往嘴里塞的手,并且注视著小翼。
「仁,你是真的想住在这里吗?如果你只是像平常那样一时兴起的话,我可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所以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耶,什么什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叶隐原本就是池袋的居民吧。」
「可是小光搬过来的时候,小翼什么也没说啊。」
「那是因为小光是人类。」
那是什么意思?
莫非——有妖怪搬到池袋的时候会发生什么问题吗?
小翼点了点头。
「仁如果没有那种觉悟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只不过是搬家这点小事,为什么会提到什么觉悟啊?」
阿仁噘起嘴来。
「算了。反正我居无定所,乾脆在新宿一带找个愿意让我过夜的女人好了。」
「你又打算在风化街晃荡吗?」
「思。我也得去柏青哥店侦查才行。小翼也陪我去吧。」
「我也要去!好久没跟小翼一起去柏青哥店了!」
坐在隔壁的饭纲沙沙地甩起茶色的尾巴,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我的手背。
不知道是不是对清晨吵醒了我,而且还让我煮中餐一事感到抱歉,小翼主动开口说要清洗饭後的碗盘。
「……呃,可是你的身高勾不到流理台吧?」
「用折梯应该勉强可以。」
「这样太危险了。」
「……要不然杉井抱我好了。」
如果要大费周章地做这种丢脸的事情,倒不如我自己来洗。
三人出门後,我收拾好碗盘,接著便带著笔电离开了房间。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同时不断下著沉重的雨。在这种天气里,他们现在大概正边逛边玩吧,而我却还有工作要做。饭纲她们说过阿仁也是小说家,而且试著问过本人後,我才知道他以飞快的速度持续撰写著连我都知道的知名连载作品。既然如此,他不写原稿真的没问题吗?虽然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小翼一打电话找他,他就立刻瞬间移动过来了,也就是说,他吃饭的家伙应该全都丢在北海道吧。
当我走到马路上,并且撑开伞时,我突然想到。这么说起来,我还没问他到底是哪种妖怪。不过这种问题实在难以向本人启齿。根据他本人的说法,他似乎沉溺在相当复杂的女性关系之中,而且那种长相大概也很受欢迎的样子,他会是艾姆的同类吗?
「鸿池?」
艾姆大吃一惊,差点摔破了红茶的杯子。
「鸿池是那个鸿池仁吗?『吗的真』。」
虽然我已经写过好几次了,不过『吗的真』和长崎的出岛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把『真的吗』倒过来念而已。在为数众多的艾姆国术语中(略)。
当我来到家庭餐厅时,艾姆非常凑巧地坐在禁菸区深处的位子上。他似乎很久之前就来这里写原稿的样子。桌上摆著两个空盘子。
「啊,艾姆果然也知道他啊。该不会那家伙也是淫梦魔吧?」
艾姆左右摇著那张铁青的脸。为什么他会吓成这副德行啊?
「他才不是什么淫梦魔呢。」
艾姆突然把脸凑上来,并且低声这么说。然後他环视起几乎挤满了一般客人的店内,接著又进一步地压低声音说:
「我之前应该有告诉过你吧?就是我们国度里的勺四性兽』传说。」
「……咦?啊、思。那不是开玩笑的吗?」
艾姆的眼神相当认真。更令人惊讶的是,当蝶妮子过来点餐时,艾姆也只是暂时闭上了嘴,完全没做出任何性骚扰的举动就让她回去了。
「鸿池仁是『北之四性兽』——玄武。」
「哦……」我只能这样回答。「那个,你说的玄武是指青龙、朱雀,还有白虎的伙伴吗?」
「没错。是个大人物吧?」
要说大人物嘛,也确实是个大人物。应该说这样的存在根本就不能归纳在妖怪的范畴里了。
「顺带一提,东南西的四性兽是只要搬出名字就能摧毁这本作品的超重量级人物,你可要小心哦。」你又擅自增加这种随便的设定了。「鸿池仁是因为还年轻,所以没什么关系。」
不过我从阿仁身上倒是感觉不出那么可怕的气质就是了。
「那个,简单来说,四性兽到底是什么啊?」
「是很色的野兽。」
感谢你如此简洁易懂的说明。话说回来,这不就是在说你吗?
「我只是喜欢跟马子生小孩而已。」「还不都一样!」
艾姆以佣懒的动作拨起头发後,便含了一口红茶,并且拿出手机。
「小姬也真是见外,既然这么危险的人物来到了池袋,就跟我说一声嘛。我得赶快通知大家才行。」
「你叫我吗?」
我吓得回头一看,尸鬼就站在那里。彷佛嘲笑晚秋的细雨一般,尸鬼穿著一件露肚装。不过外头还披著一件夹克,脚上的紧身裤和靴子也是冬天的款式。
「小姬,你昨天见过鸿池仁吧?然後你就任凭他跟著饭纲和小翼一起回去吗?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哎呀,不要紧的啦。实际聊过之後,我发现他跟你不一样。」尸鬼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他不是那种主动到处招惹女人的类型,而是无意间就突然做了的样子。还有啊,他喜欢巨乳,所以饭纲跟小翼应该都不会有事的啦。」
「你在打麻将的时候到底都聊些什么啊……」
「他喜不喜欢巨乳这点用看的就知道啦。只要我像这样一动,他的视线也会跟著移动呢。」
尸鬼自豪似地挺起那对丰满的胸部。真是无意义的才能啊。
「顺带一提,小杉井是真性的贫乳——哇啊啊!别说了!读者们会信以为真的!」
「虽然小姬是这么判断的,不过一般而言,妖怪只会对人类的马子出手而已,所以小姬察觉不出危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问题吧。小翼跟饭纲都不是人类嘛。」
「这么说也对。艾姆脸上的肃杀之气突然消失了。「那就无所谓啦。」
「……难道就不用顾虑住在池袋的一般女性她们的安全吗?」
「从艾姆出现在这里的时间点开始,她们的安全就已经受到威胁啦。」
「没错没错。现在再来担心也『用没』了啦。」没用这种话不用你自己来说。
「亚里沙不就是人类吗?」
「辛吉司,你想说那个人是一般女性吗?」
不,对不起,真是非常抱歉。
「那就不用担心了吧。他说想住在池袋呢,虽然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认真的就是了。」
此话一出,艾姆和尸鬼倏地变了脸色。两人面面相觑。
「这就……有点棘手了。」
「这样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哎呀。总觉得他们两人的反应跟小翼一模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妖怪迁居到池袋会很不妙吗?」
「是没有什么好不妙的啦。」尸鬼抱起胳膊注视著天花板。「只是必须先向某个人取得许可就是了。」
当我在傍晚回到杂司谷的公寓时,小翼正从房间外的烘衣机里取出洗好的衣物。哎呀?阿仁跟饭纲呢?你们不是一起去柏青哥吗?
「叶隐人在二楼。仁则是因为打柏青哥赚了点小钱,所以跑到北口去了。」
「自己一个人去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池袋北口周边是男人夜晚的街区,他当然不可能带小翼和饭纲到那样的场所去。虽然太阳也才刚下山就是了。
「那孩子不管再怎么看都像个未成年者,应该进不去那种店吧。」
「不。仁不会进去那种店里。他只要在街上闲晃,女人就会自动贴上来。然後他们就会一起去卡拉0K,或是那个……」
「哪个?」
「……别让人家说出那种事情啦。」
什、什么事情啊?为什么你的脸又红了?
「呃、那个。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阿仁会跟女人去什么地方吗?」
「比卡拉0K更直接的场所啦!不要让人家说出来啦!」
小翼这么大吼後,便在我的眼前啪答啪答地甩著床单。思,会是宾馆那种地方吗?
「对不起,我太迟钝了。」
「杉井最好和仁一起窝在深山的寺院里修行一次算了。」
我走上管理员室帮忙小翼折床单和毛巾,同时不经意地开口问:
「阿仁跟小翼是怎么认识的啊?」
一个住北海道,一个住池袋。一个是座敷童,一个是玄武。而且公司又不一样。他们到底是哪里扯上了关系啊?
「……那个人。」
小翼转向窗户,注视著完全被雨水濡湿的庭院一角,并且开口说:
「那个人,是上一代的东之四什么兽。」
那个人。顺著小翼的视线望去,我顿时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庭院一角有颗腐朽的残干。那是过去每逢春天都会盛开的樱花树。如今带著那份回忆长眠於南池袋公园墓地里的,正是小翼的师父,也就是那位爱情喜剧作家。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个真性萝莉控的话,那么就算名列四性兽之一也不奇怪。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其他人能与他匹敌。这个国家真的没问题吗?
「那个人还活著的时候,仁经常来这里玩。」
这么说起来,仁来到我的房间时好像有说过二这个房间真让人怀念」。
「那时我没想到仁後来居然继承了。真是的。男人全都是笨蛋。」
「话说回来,四性兽是可以继承的啊……」
我完全不觉得那个天真无邪的男孩会是足以令艾姆感到恐惧的豪杰。由於小翼看起来似乎不想继续谈四性兽的话题,所以我折完衣物後,便走上了二楼。
一听到我的脚步声,饭纲立刻从门的缝隙问探出脸来。她耳朵上的毛正倒竖起来。
「干、干嘛?」话说回来,这里是我的房间耶。
「明明仁就可以随便进房间,而我却得挨骂?」
「呃、咦?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你这个变态!笨蛋!快点煮饭啦!我被柏青哥吞了四万元,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
饭纲冲进自己的房间後,便关上了门。干嘛要骂我变态啊?
当我在自己房间的厨房里洗菜切菜时,手机响了起来。
『小光,你现在有空吗?』
是阿仁。他是从哪里打来的啊?背景流泄著貌似钢琴三重奏的现代爵士乐,甚至还听得见女性轻笑细语的声音。
「我正要开始煮晚餐。」
『所以你还没吃吧?这下正好,要不要来联谊啊?』
「联谊?」
他说的是相同人数的男女聚在一起,每二十分钟换一次位子,玩玩国王游戏,偶尔还在厕所开作战会议的那个联谊吗?
『我现在正和两位0L一起喝酒。我说自己是小说家,可是她们不相信我。接下来我们要换地方续摊了,小光要一起来吗?』
「为、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在东京认识的男人就只有小光啊……不行吗?』
啊,阿仁好像快哭了,别哭。电话另一头听得见女性这么说的声音。
「啊啊,思,不,也不是不行啦。」
就在这个时候,玄关的门突然打开,某个茶色的东西掠过我的视野,我手上的手机也被人一把抢走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喂!仁!别开玩笑了,什么联谊啊!」
那是饭纲。她正对著从我手上抢走的手机怒吼著。
「小光现在要为我做晚餐!你就自己一个人跟女人玩吧!」
饭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挂了电话。然後她把手机扔还给我,并且带著一副好像要从眼睛里射出射线的脸孔瞪著我。
「你打算丢下我的晚餐不管,自顾自地去联谊吗?」
「没、没有啦,我想说煮完再去。」
「结果你还是打算去嘛!小光你这个笨蛋!」
饭纲一副气愤难乎的样子,同时她的尾巴像是燃起熊熊烈火似地快速旋转起来。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似乎重重地踩到了她的地雷。
「那、那个,对不起。饭纲也要一起去吗?」
「你、你、你这混蛋!问题才不在那里呢!我去干嘛啊?」
饭纲满脸通红地跳来跳去。
「算了,快点煮饭啦!」
要是仁再打来约你的话,我就把电话挂掉。饭纲丢下这句话後,便把笔电拿到我的房间里,并且开始工作。
到了深夜,阿仁才回到我的房间。由於雨势变得相当强劲,所以我有好一阵子都没察觉到敲门的声音。当我正准备走到玄关时,阿仁已经自己打开了门。
「小光,我回来了!」
「这里不是你的房间!」在地板上缩成一团睡著的饭纲跳起来这么说。
「也不是饭纲的房间啊。」你的房间在隔壁。
「为什么饭纲到这么晚还留在这里?你们住在一起吗?」
「才、才不是呢!我只是饭後正要写原稿的时候睡著而已!」
「那我也要住在这里。」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回自己家去吧。」
然而阿仁和饭纲一起钻进毛毯里,完全无视於我的意见。
「哇啊。狼毛好温暖啊。」
「别拿我的尾巴当枕头啦!」
尽管嘴巴上抱怨,饭纲还是把被窝分一半给阿仁(虽然用的是我的寝具)。
「那个,阿仁。你不是跟女人去喝酒吗?」
「旅馆只用来休息是我的原则。」
所以就在我的房间里过夜啊。哦;
「小光也一起来睡吧。我们从左右两边摩蹭这只狼吧。」
「废话少说,仁,快点睡觉!啊,你这家伙,不要乱摸奇怪的地方啦!」
饭纲把毛毯跟棉被盖在阿仁的头上。只有晃动的茶色耳朵和尾巴露出被窝而已。
你们听好了,这里可是我的房间啊。我对著隆起的被窝无声地劝导。不过回应我的只有两人乎稳的鼻息而已。
阿仁似乎真的决定寄住在我的房间里了。从隔天起,他便以池袋为据点开始在副都心找乐子(注36)(注36 副都心是大都市里新发展的中心地区,就东京而言是指新宿、池袋、涩谷等区。)。
这并不是比喻,他真的就如同字面上所说的一样,女人一个换过一个。我时常亲眼目睹不同的女人送阿仁回到我家公寓。比方说坐在看起来很贵的外国车驾驶座上笑著挥手,全身上下散发出艺人气质的女人。因为最近这几天都是雨下个不停的天气,所以就算阿仁说要自己搭电车回来,女方似乎还是坚持要开车送他的样子。我房间的壁橱里,看似女人买来送他的时髦衣物变得越来越多了。
「东京果然很棒呢。女孩子长得可爱,食物又好吃。」
阿仁在我房间的榻榻米上滚来滚去,同时这么说。没戴毛线帽的他看起来更像个女孩子,再加上他仰躺时衬衫下摆又卷了起来,肚脐的部分若隐若现,让我感到相当困窘。
「我听小翼说了,你从以前就时常过来这里玩吧。与其每次都大费周章地瞬间移动,你倒不如就直接搬过来住嘛。」
要是继续让他住在我这里,我也会觉得很困扰的。
「思——?」
阿仁在挤成一团的被子上弓起身子,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对我笑了笑。
「其实我偶尔也在想要不要住在池袋。不过自从上一代死了之後,我就没有任何朋友了。」
他说的上一代指的是上一代的《北之四性兽》吗?
「札幌那里有上一代的墓。所以我总觉得家就是要住在札幌。要是搬过来的话,我好像就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哪里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啊?自从来到这里之後,你不是每天都拼命地跟女人玩乐吗?」
「不过记在我手机里的男生电话就只有小光而已哟。」
炫耀?这是在炫耀吗?
「你这不就马上交到一个男性朋友了吗?不用担心啦。」
阿仁从棉被上滚落下来。滚了一圈半撞上墙壁後,他张大嘴巴,愣愣地注视著我。
「……怎、怎么了?」
「我,和小光,是朋友?真的可以吗?」
阿仁交互指著自己跟我的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虽然我自己也吓了好大一跳,不过一看到他焦急地挥动双手的模样,我顿时明白了他如此慌乱的理由。
原来这家伙真的没有男性朋友啊。
「因为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男生做朋友……」
他的眼神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啊。」
阿仁用快液化似的眼眸望著我,然後就这样在墙边抱住膝盖。
「呃,所以说啊,和对方聊天的同时,还一边想著『这样做一定可以跟对方做朋友』,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是……这样吗?」
「很自然地跟对方聊天,喜欢对方的话就做朋友,这样不就好了吗?」
阿仁的表情不停地变换成各式各样的色彩。最後他抬起那双满是困惑的眼睛,并且把手抵在榻榻米上,朝著我爬了过来。
「干、干嘛?」
当他把脸凑过来时,这回换我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好像喜欢上小光了。」
「是、是吗?」
「朋友抱抱!写呜哇!」
阿仁突然把手缠上我的脖子抱了过来。蓬松的头发轻触我的鼻尖。我的背撞上了墙壁。由於阿仁把下巴顶在我的肩膀上,同时把脸颊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你干嘛啦?」我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没关系啦,这是朋友抱抱。跟抱女孩子是不一样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头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抬起视线一看,在阿仁的头发後方只见气得往上吊的眼睛,以及毛发倒竖起来的三角耳。
「饭纲?」
我慌慌张张地推开阿仁。饭纲双手叉腰,并且带著一副非常可怕的表情往下瞪著我们。
「我从刚才就觉得隔壁很吵,所以才跑来看看。结果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好事啊?」
「这只是朋友抱抱啊,饭纲不需要吃醋吧?」
「你你你你说什么?」饭纲的脸染成像红辣椒的颜色。
「也给饭纲来个朋友抱抱!」阿仁冲向饭纲,差点把她扑倒在地上。
「你这家伙,快放开我!混蛋!」
「顺带一提,我抱女孩子的时候是像这样。」
「不要碰我的尾巴!我咬死你哦!」
饭纲胡乱挥舞著手脚跟尾巴,把阿仁从身上甩开。我甚至连介入两人之间的时间都没有。
「我的尾巴很敏感啦!不能乱碰!」
「思。因为饭纲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碰。」
然後阿仁转过头来,并且轻轻地跨坐在我的膝盖上。
「小光,我要搬到池袋!我要跟大家一起住哟!我去跟小翼说。」
「呃,啊,思、思。」
阿仁冲出房间後,饭纲用彷佛肚子上插了根火钳似的夸张视线瞪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啊?」
「……天晓得。」
什么也没做。硬要说的话,顶多是交朋友吧。
*
两天後。十二月的第一天,我们一行人前往据说是某人位於目白的宅邸。
成员有一身西装打扮的阿仁、我、饭纲,以及很罕见地穿著长裤套装的尸鬼。我们分别拿著四把色彩缤纷的雨伞,并肩走在沿著山手线的道路上。
「话说回来,为什么连饭纲也跟来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要跟仁一起来啊。要是没有我跟著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饭纲鼓起脸颊这么说。什么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想起来,饭纲从前天开始就有点不大对劲。虽然阿仁还是一样借住在我的房间里,不过饭纲却时常过来探望,要不然就是在我的房间里一直赖到早上,吵得我无法入眠。我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杉井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没精神。我是不会叫你穿著正式服装出席啦,不过你至少也得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那个,要见那个人一定得穿那么正式的服装才行吗?」
我跟饭纲都穿著再平常也不过的衣服。
「还好啦,对方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只是有点难搞而已。」
尸鬼带著兴味盎然的表情不时偷瞄著阿仁,并且这么说。
池袋妖怪作家们的头子。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却完全不知道有那样的人存在。
「一旦妖怪聚集在这么狭小的区域,灵力的均衡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尤其小仁又是玄武,能量特别强大,要是他搬过来这里的话,或许连龙脉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必须先向头子取得许可才行。其实我本来希望亚里沙也能一起来的,不过她的原稿现在好像非常不妙的样子。」
「头子吗?好夸张的称呼啊……他的名字是什么呢?」
「天晓得。我也不知道他的本名。」
尸鬼告诉我对方的笔名。的确,那是连我也知道的有名作家。头子果然也是个妖怪吗……?
「我可以给头子也来个朋友抱抱吗?」
阿仁转过头来问。
「不行哟。毕竟头子是个很纤细的人啊。」
「仁,你不要看到谁都想抱啦!」饭纲用力地拍打著阿仁的肩头。从昨天开始,饭纲对待阿仁的态度就苛刻得不得了。真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
一般而言,目白指的是横跨新宿区、文京区,以及丰岛区的高地·目白之丘。那是一个清静的高级住宅区。以前艾姆曾经说过「那里不是适合开BMW行驶的区段」。的确,这里的道路错综复杂,坡道也很多,大型车要在这里行驶似乎很麻烦的样子。
那个家就在一条平缓曲折的坡道左手边。在格树的围篱对侧,可以看到一栋用红色混凝山砖盖成的现代建筑。我一开始以为那是美术馆或概念建筑,不过当我们抵达大门时,却看到明旁挂著一张门牌,我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这是私人住宅啊。
尸鬼按下对讲机的按键。
「是、是这里吗?」
「思,没错。我想你看到本人的时候大概会吓一跳吧……您好,我是风姬。好久不见了。您在书斋吗?足,是,那我们就打扰了。」
我们推开大门一定进去,豪宅雄伟的样貌便直逼眼前而来。
「有闲钱盖这种房子的话,倒不如拿来买股票……」饭纲这么说。
「这里可以住几个女孩子呢?」
阿仁兴高采烈地说。看来他似乎完全不会紧张的样子。尸鬼甩落伞上的雨珠後,便阖上伞,接著推开玄关的门,擅自闯了进去。
「别客气,快进来吧。」
我们尾随尸鬼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走廊尽头的门後,便来到了书斋。那是一个地上铺著绒毯,三面墙被高度直达天花板的书架所围绕的房间。房间深处的中央摆著一张豪华的办公桌,在桌上型电脑的巨大液晶萤幕对侧,那个人站起身子,并且露出了微笑。
「欢迎你们来。没有到玄关迎接你们,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我们突然找上门来才该说抱歉呢。」尸鬼轻轻地挥了挥手。
我跟饭纲有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二十岁上下,漂亮得令人头昏眼花的女人。她有著一头黑糖蜜般的长发,身穿雪纺纱短衫配上黑色的花裙。拿下眼镜时显得更为年轻,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几岁而已。
「……头、头子是个女的?」饭纲自言自语地说。
「我可以给她来个不是朋友的抱抱吗?」阿仁也自言自语地说。
「啊,不对不对。这个人叫做香美。她是头子的秘书。」
搞什么嘛。我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毕竟这个人再怎么看都不像是统帅池袋怪人们的大妖怪呀。
「那头子人在哪里啊?刚才不是说他在书斋吗?」
饭纲毫不客气地四处乱碰摆饰。
「头子现在就在这里哟。」
香美笑著伸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胸口?
在点缀著缎带的短衫胸口上,正好是乳沟的部分不自然地凸了起来,还微微地跳动著。我和阿仁都不假思索地靠近办公桌,并且注视起香美的胸口。
不久,某个白色的东西从短衫的领口战战兢兢地窜出来。
那东西拥有长著爪子的小手,以及圆滚滚的耳朵。那双滴溜溜的红眼对上了我的视线。
「……雪貂?」

它的毛色是纯白的,再怎么看都是一只雪貂。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么多人众在书斋里感到害怕,白色的头马上又缩回香美的胸部里。仔细一想,那只雪貂还真是潜藏在非常不得了的地方啊。
现在隔著衣服还是看得到雪貂正不停颤抖著。
「对不起,他从上个礼拜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香美以温柔的动作从短衫上抚摸著雪貂的躯体。
「怎么了吗?该不会是截稿日快到了吧。」尸鬼说。
「不是的。因为事隔八年的新作品首周销量就快出来了,所以他很害怕。」
「真是的,头子怎么这么可爱!没问题啦,一定会大卖的。」
尸鬼把手探进香美的胸部里,尽情地逗弄著雪貂。喂,这幅有点危险的光景是怎么一回事啊?
「明明是只雪貂,居然也可以当小说家……」
饭纲铁青著一张脸呻吟著说。这么说起来,这家伙自己被当成黄鼠狼的时候,也曾经生气地大吼「黄鼠狼怎么可能会写小说啊!」。
这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咻地飞出香美的胸口,降落在地板上。头子是只外型偏小的雪貂,头到尾巴的长度只有五十公分左右。不知道是不是罹患白化症的关系,他的全身都是纯白色的,只有眼睛像红宝石一样红。头子在地上弓起背,并且对饭纲投以威吓的视线。
「干嘛?想干架吗?你这只雪貂!」
饭纲摆出像狼一样四脚抵地的姿势,并且和头子紧贴著鼻尖互瞪,还「呼——呼—」地发出凶暴的呼吸声。
「喂喂,你快住手。」尸鬼揪住饭纲的颈背,把她给提了起来。
「笨蛋,放手啦!我又不是猫!」
「头子也请住手。」
香美抱起雪貂细长的身体。头子沿著香美的手回到了桌子上。他伸了个懒腰後,便在电脑的键盘前坐下。
「话说回来,想在池袋住下来的是那边那位小姐吗?」
阿仁带著闪闪发光的笑脸对香美点了点头。
「虽然这家伙是个男的就是了。」尸鬼说。
「哎呀!真的很对不起。」
「我可以行道上的见面礼吗?」
我连忙阻止阿仁。
头子将鼻子凑近阿仁的手背。当我正想著他是不是在闻味道时,他突然冲上阿仁的手臂,跨坐在阿仁的肩头上。然後头子用那身漂亮的毛皮摩蹭著阿仁的耳朵跟脖子,同时鼻子还发出了嘶嘶的吸气声。
「头子真是可爱啊。我好想住在这个家里哦。」
「不行。」与那和蔼的笑容相反,香美断然地这么说。「因为这里是我跟头子两人爱的小窝。」
呜哇。这真是太危险了。就各种方面来说。
头子从阿仁的肩膀上纵身一跃,紧紧地抓住了香美的胸部,然後又回到了桌子上。像这种频繁接触胸部的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不就是单纯的性骚扰而已吗?我一边想著这种事情,一边看著雪貂用小巧的前脚敲打键盘。
萤幕上开启的文字编辑器里列出了几行文字。头子悠然地回过头来。
『要本大爷允许你住在本大爷的城市·池袋也行,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去做变性手术,然後当本大爷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啊!」我不假思索地对雪貂怒吼。
「是男的也没关系吧!小仁长得那么可爱!」尸鬼用力地拍打著头目。
『本大爷出道得早,跟不上最近业界的这种风潮。』
「这跟业界一点关系也没有!尸鬼也不要说些奇怪的话来混淆视听啦!」
『毕竟新作品是校园战斗故事,本大爷也该顺应潮流,让女装美少年在作品里登场吗?』
「你不用这样反省自己啦!就算没有女装美少年登场,作品也会大卖的!没问题的!」
头子大概又对新作品的销路感到不安了吧,只见他逃进香美的短衫里,开始颤抖起来。光是好言安抚头子,让他从香美的短衫里出来,就花了大约十五分钟。等到头子冷静下来後,阿仁便对他与香美说明事情的原由。
『玄武为什么想住在池袋呢?』
听完阿仁所说的话後,头子带著稍微恢复正经的眼神再度敲打键盘,让文句显示在液晶萤幂上。
「因为这里有好多我想当好朋友的人!我也想和头子当好朋友!」
『那你就去做变丅』香美中途按下删除键,消除了头子打到一半的文句。「头子,请你稍微自重一点。」
一看到香美那张眼神完全没在笑的笑脸,头子立刻躲到电脑萤幕後面。只见那条藏不住的尾巴不停地颤抖著。
「……这种雪貂真的是掌管池袋的头目吗?」
饭纲抓著那条尾巴揪出头子。大吵大闹的雪貂,龇牙咧嘴的狼,两者又抵著彼此的鼻尖,耳朵上的毛发也倒竖起来。他们打从刚才开始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我才不承认呢!这种白得惹人厌的鼹鼠怎么可能是头子啊!」
「喂喂,小饭纲,不要吵架啦。」
一筹莫展的尸鬼只好拉著饭纲的手走出书斋。交谈声在门外持续了一阵子後,只有尸鬼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她靠在门上叹了口气。
「因为小饭纲从以前就在池袋过著人类般的生活,所以她不清楚。其实男爵搬过来的时候,可是给头子添了不少麻烦呢。毕竟第一次有吸血鬼入住,动物系的低级灵全都凶暴化了呢。」
「头子那时快刀斩乱麻的活跃表现真是太棒了。」香美那张恍惚的脸染上了红晕。「狂犬和沟鼠被头子一只接著一只摔出去。」
雪貂吗?要怎么摔啊?不过一看到在键盘上神气地往後仰著身体的头子,我实在无法开口吐槽。对雪貂来说,那种姿势应该很吃力吧。
「不过我没有能够引发那种严重事故的力量哦。」
「那是因为鸿池还年轻。」
香美以一副稍微考量过措辞的表情说:
「你继承玄武之名不久吧?玄武对於土地的影响力和吸血鬼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那么我——」
「自从你来到东京後就一直下雨吧?」
我们所有人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阿仁应小翼之邀而瞬间移动过来是上礼拜左右的事情。的确,差不多从隔天开始就一直是阴雨连绵的日子。司掌水的神·玄武。
「玄武的力量会将土地转变成适合自己的型态。要是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池袋就会变成水乡泽国。所以你不能随随便便地搬过来。」
「呜、呜……」
阿仁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我也无法插嘴说些什么。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得这么严重。
「那么我只能放弃了吗?」
「只要鸿池你自己变得适合池袋这片土地就行了。」
听了香美所说的话後,阿仁的脸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那、那该怎么做。」
这时,以飞快的速度敲打键盘的声音再度打断了阿仁的说话声。
是头子。那颗灰色小巧的头转了过来。液晶萤幕上显示著这样的文字。
『本大爷要考验你。』
考验?
考验阿仁适不适合池袋吗?
『期限是五天。在那之前,你必须把某样东西带来本大爷这里。
本大爷不会给你提示。不过相对地,就算你不是凭自己的力量找到的也没关系。你要求助於身边的谁也无所谓。
那是对谁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东西,
但也是能毫不保留地轻易舍弃的东西,
同时也是能随时以原本的形式拿回来的东西。』
阿仁的视线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那篇文章里。感到不安的我一直注视著他的侧脸。
我完全搞不懂这篇文章的意义。这根本就不算提示。我斜眼瞄了一下尸鬼,她也只是死心似地摇著头。而香美也是什么话都没说。
过了不久,阿仁将右手伸向雪貂的鼻尖。
「那么我下礼拜会再过来的。带著那个东西。」
头子举起纯白色的手,轻触阿仁的指尖。
*
当我们回到池袋车站的附近时,阿仁立刻提出想见男爵的要求。
「我想问那个人接受了什么样的试验。或许跟我的一样也说不定。」
「应该不会一样吧?要是这样就不算试验啦。」
尽管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或许可以从男爵身上问出什么值得参考的事情也说不定。於是我和阿仁便沿著雨中的太阳通定向男爵的公寓。饭纲则是从傍晚开始要在编辑部开会。临走之前,饭纲曾拜托尸鬼「只有小光跟仁两个人去,我会觉得很不安的,所以你也一起去吧!」,不过尸鬼还是一如往常地陷入赶稿地狱之中,再说,我实在不太懂只有两个人一起去是有什么好不安的。
一路上,我不时斜眼偷瞄少年那可爱得像是一场谎言的侧脸。他跟饭纲吵架了吗?
「除了有那么逗趣的雪貂之外,还得玩这种有趣的解谜游戏才能住下来,池袋还真是个好玩的地方啊!」
阿仁一边转著伞,一边灵巧地以小跳步穿梭在人群之中。由於那头白发与美貌出奇地显眼,所以错身而过的年轻男女们全都回过头来行注目礼,不过阿仁本人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钦欵,这场雨真的是阿仁造成的吗?」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
「小光,人只要感到悲伤就会流泪吧?不过要是自己想挤出眼泪时,却反而流不出来。这两者的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吧。」
「原来如此。」阿仁以无比贴切的比喻说服了我。
「如果我的力量让池袋吓得哭出来的话,那么我希望能跟它合好。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城市了。」
毕竟这里有小光在啊,阿仁笑著补充这句话。就算他是只很色的野兽,但只要带著这张笑脸轻声地说著这种话,女孩子们大概都会立刻被爱心符号之海击沉吧。
不过男爵宇野是吸血鬼。在以视线杀人这方面可说是专家中的专家。阿仁的微笑对他也起不了作用的。我们抵达公寓的玄关後,在自动上锁的门前按下男爵的房问号码,结果男爵透过对讲机说著这种话:
『那就是鸿池仁吗?外表看起来就如同传说中一样危险啊。』
你的长相更危险吧。虽然我想这么回嘴,不过因为我们透过监视摄影机交谈,所以从这边看不到男爵的模样。阿仁竭尽全力地摆出最可爱的姿势,并且双手合十地向对讲机恳求:
「我想和男爵谈谈。我也可以让你吸一点血,所以可以和我见个面吗?」
喂,不要搬出这种交换条件。
『基本上,吾辈是只吸美女的血啦。』
我感觉到男爵似乎正透过摄影机对阿仁投射足以将全身剁碎的锐利视线。不久,自动门打开了。
「男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在电梯里,阿仁一边抓著我的手,一边这么问。
「思——是个用『吾辈』当做第一人称的人。」
「好像很有趣嘛!」
我只说这么一句话,阿仁就大致明白了,小说家之间的沟通还真是方便啊。
和我以前过来时相比,男爵的房间稍微经过了整理。堆在地板上的书、杂志,以及DVD几乎都收到了书架上。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萌菌玩偶杂乱地散落在地上(注37)(注37 もやしもん,作者石川雅之,内容描述能够以肉眼看见『菌』的少年·泽木直保与青梅竹马·结城萤进入农业大学后发生的一连串趣事。),完全没有能够立足的空间。一座鲜红色的棺材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房间的主人穿著黑色的斗篷坐在棺盖上,正翻阅著一本手表的型录。
「吾辈乃是宇野。从北方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你了。」
阿仁毫不畏怯地握住吸血鬼冰冷的手。
「话说回来,既然你叫做玄武,那么你的实体是乌龟罗?」
「……咦?思、思。」
萤进入农业大学後发生的一连串趣事。
据说司掌北方的玄武外型结合了乌龟与蛇的特徵。不过若要说阿仁的实体就是那种异形,我倒是有点难以想像。
「所以鲜血的味道就像鳖跟眼镜蛇吗?吾辈最近改走健康路线,这样对身体好像不错呢。」
「你不是喜欢像深闺大小姐那种女孩吗?」
「那么杉井帮我去东急HANDS买那种类型的衣服回来。」
「那种衣服是在HANDS买的吗?你只要COSPLAY就满足了吗?」话说回来,你应该自己去买吧。
「我是第一次,会不会痛啊?」
好了好了。这种烂梗就不用提了。我让阿仁坐在巨大的布偶上,并且把男爵赶回棺材上,接著开始收拾散乱的杂志,整理出一个可以正常交谈的环境。
「是这样啊。目白的鼬鼠也说要考验你啊。」
听完阿仁所说的话後,男爵露骨地以乐在其中的语气这么说。
「目白的那只鼬鼠打从以前开始就最爱使这种坏心眼了。」
「他叫男爵拿什么过去呢?」阿仁跪坐著栘向棺材。
「吾辈的情况并不是那样。他要吾辈在旅馆长期租下一问房间,然後那个叫香美的女人每天都会过来照顾吾辈。」
「……咦?」那算什么?根本就不是什么考验吧?
「你们也知道,香美是个娇滴滴的美女。那样的美人不分昼夜地待在吾辈住的套房里,而且还无微不至地照顾吾辈。如果是平时的吾辈,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将獠牙刺进她的脖子里,不过一想到这有可能是为了测试吾辈能否压抑吸血的冲动,并且专心地撰写原稿的考验,吾辈还是一边大口暍著番茄汁,一边忍耐下来了。」
的确,男爵的字典里似乎没有忍耐这两个字的样子。
「那结果怎么样了?」
「吾辈的焦虑感似乎化为灵气遍布了整个城市,导致动物系的低级灵全都暴动起来的样子。至於目白那只鼹鼠是如何应付那种情形的,吾辈并不清楚。吾辈虽然忍到了第七天,不过在脱稿的那一瞬间,黑暗的一面却挣脱了心的束缚,并且袭击了香美。而尸鬼与亚里沙刚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闯了进来,所以吾辈还来不及下手,事情就结束了。当天晚上,吾辈就被叫到目白去,然後得到了丰岛区的户口名簿。」
「咦、咦?那样就合格了吗?可是你不是出手了吗?」
「虽然吾辈没有问得很清楚,不过合格与否的标准大概是只要撑过一个礼拜就好了吧。」
「唔。这跟头子告诉我的考验完全不同……」
的确。男爵的情况似乎完全无法作为阿仁的参考。
「那么目白那只鼬鼠叫你做什么呢?」
阿仁对男爵说明考验的内容。那是对谁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东西,但也是能毫不保留地轻易舍弃的东西,同时也是能随时以原本的形式拿回来的东西。
「思。很像目白那只鼹鼠想得出来的谜题。」
「男爵,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啊?你和头子打交道的时间比我们久吧。」
「对吾辈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是血。这会不会就是正确解答呢?血对你们而言也很重要吧。」
「我们跟男爵你不同,我们可是还活得好好的呢。要是把血全部舍弃掉就死了啦。」
而且血也无法轻易地拿回来。
看来这趟造访似乎要以毫无收获告终了。当我们正准备离开男爵的房间时,阿仁突然回头问:
「为什么男爵不惜忍耐到那种地步,也想搬来池袋呢?」
那是个直逼核心的问题。大概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男爵只用太阳眼镜底下的眼睛笑了笑,然後立刻回答:
「跟你一样啊。这里有很多有趣的玩伴。所以住在这个城市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理由跟你一样呢?」
「吾辈一看到你的眼睛,马上就知道你是个怕寂寞的孩子啊。」
阿仁突然绽放出笑脸,然後冲向棺材。
「朋友抱抱。」
喂,我不是叫你不要随便看到谁都扑上去吗?
「那么吾辈就以朋友咬咬作为回礼。」
听到男爵说出这种话,我立刻扔下穿到一半的鞋子,并且冲过去把阿仁从男爵的怀里抢回来。
「你连朋友的血也要吸吗?」
「唔,这个嘛,只要对方是美女,吾辈都会赠与这个友情的证明。」
「那才不是友情呢,而且阿仁也不是女的。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好做吧?」
在我拼了命地主张之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男爵只和阿仁交换手机号码就忍下来了。真是的,这种无法克制自己的人为什么会通过头子的考验啊?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跟艾姆约在和HMV同大楼的撞球兼射飞镖游乐场碰面(注38)(注38 HMV,正式名称他为His Master's Voice,是以英国为中心扩展到全世界的国际大型连锁唱片行。)。在视线交会的那一瞬间,艾姆与阿仁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什么(大概是只有小白脸才认得出来的灵气吧),只见他们在撞球桌旁开始互相行起道上的见面礼。
「那就请您先开始吧。」
「不,应该从您先开始才对。」
「您的好意令在下不胜感激。不过还是请您先开始吧。」
话说回来,这种打招呼方式在情色作家们之间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在下生於美浓国金津园(注39)(注39 美浓国为岐卓县南部的旧称,全津园定位於岐阜县岐阜市加纳水野叮附近的soap land街。)。艾姆低著头这么说。「受过soap land的热水洗礼,姓M,名M,中间的名字也是M,乃通称M3的无名小辈。」
「在下生於札幌薄野,受过soap land的热水洗礼——」
你们两个人滚去soap land的等候室再做这种事情啦。调酒师跟其他客人们都在看这里了,很丢脸耶!
「我曾经去过札幌好几次,也跟很多马子玩过了,所以我和仁八成是『弟婊兄』吧。请让我叫你一声大哥。」
「『弟婊兄』是什么啊?」我从旁边开口这么问。是信仰月之女神的宗教吗?
「就是用我国术语讲的婊兄——」「哇啊啊啊啊啊!别再说下去了!GA文库可是少年取向的文库耶!」?(注40)(注40 日文的婊兄弟足穴兄弟(アナキョウダイ),而艾姆说成(イアナキョウ),音近月之女神黛安娜(ダイアナ)。)
「虽然札幌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又可爱,不过池袋的女孩子更可爱呢。我已经在这里认识了好多女孩子。其中还有几个让我在家里过夜哦。艾姆,下次要不要一起去联谊啊?」
「那么在这里我就是大哥吧。我居然是四性兽的大哥啊!真是惶恐之至。」
「艾姆,那里有两个看起来很闲的女孩子!」
「好,我们上吧!」
什么「我们上吧!」。当两位小白脸正准备定过去向标靶前的两位0L搭讪时,我连忙抓著两人的衣领,把他们给拖回来。
「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们是为了向艾姆问关於头子的事情才过来的吧!」
虽然阿仁一瞬间露出了有点气馁的表情,不过马上又回复爽朗的笑脸。虽然不能因为他长得可爱就原谅他,不过在这张笑脸跟前,这种道理仿佛就要被吹到九霄云外去了。
「艾姆,你从以前就认识头子了吗?」
「毕竟我们隶属於同一个公司啊。」
头子、男爵、艾姆,以及尸鬼一千人等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们的作品主要是由有别於我和饭纲的另一个老字号公司出版的。特别是男爵,据说只有他能称呼头子为「目白的鼹鼠」而已。
反过来说,就算他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但在能否住进池袋的审查方面,头子还是不会夹带丝毫私情的。
「我们还曾经以来签名会的马子数量多寡决一胜负呢。不过比赛一瞬间就玩完了。毕竟爱情喜剧的男性读者还是占压倒性的多数啊。」
「头子是要怎么出席签名会啊?」
那个人可是一只雪貂耶。
「那又没关系,就这样直接出席啊。他可是大受欢迎呢,大家都冲著他说『好可爱好可爱』的。」
为什么?就算一只雪貂抱著签名笔署名,也没有任何人感到不可思议吗?这个业界到底是怎么搞的啊?话说回来,我们也不是来问这种事情的。
「关於那个谜题的解答,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也是能轻易地舍弃,又能轻易地恢复原状的东西吧?那一定是指马子啦。」
「就是那个!」
阿仁拍了一下膝盖。
「所以啦,仁。为了把最正点的0L交给头子,我们一起去搭讪吧。」
「思!走吧走吧!」
「给我等一下。」
我再度揪著两人的颈背,把他们给拖了回来。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并没有把女人看得那么重要哦!」
「如果要我来说的话,那种人才不算人类呢。」
「你也不是人类啊!你是淫梦魔吧!」
「说的也是。这个世界上不是蕾丝边的女孩子比较多嘛。」
不对,阿仁。拜托你别这样解读我所说的话。
「是这样吗?还很难说吧?没有实际跟马子确认过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得在床上仔细地询问马子的身体才行。」
「那么我们还是要去搭讪吗?我还想问问看其他不同类型的女孩子呢。」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阻止他们了。话说回来,我原本就没有那个义务要为了阿仁的搬家一事卖命到这种地步。在抓空的手前方,义结金兰的两头色情野兽猛然地突击了两位0L。
*
阿仁直到隔天早上才回来。在那之後,听说他跟艾姆两人(丢下我)和搭讪的女孩子们玩到首班电车发车为止。这真是太好了呢。而且在我家淋浴过後,他又换上了外出服。
「你不睡没关系吗?」
「思,没问题的。睡觉实在是太浪费了。我想趁著还能待在池袋的这段时间里认识各式各样的人,然後找出线索。既然是池袋必须的东西,那么最好还是问池袋的人嘛。」
「原来你这么认真地思考头子的谜题啊……」
我还以为你只是疯狂地参加联谊而已。
「你看你看。这个是女孩子们写给我的答案。」
阿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然後骄傲地摊开它。最上面有一行横写的文字『对谁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东西·能毫不保留地轻易舍弃的东西·能随时以原本的形式拿回来的东西』,下方则是有各种女生的笔迹写下的一长串答案。
男朋友。工作。自尊心。公寓。履历表。每个答案都足以令人点头称是,不过更惊人的是这些答案的数量。这应该有五十人份左右吧?
「这些答案是你一个一个去问来的吗?」
「思。我可是好好地拥抱过每个人,在每个人的脸颊上亲亲,还一起上旅馆呢。」
真是个勤奋的家伙。年轻真好啊。不对!
「不过这些都不足正确解答。」阿仁把折好的纸塞回口袋里。「无形的东西是不能交给头子的。」
如果是履历表就能交出去了,不过那应该不可能是正确解答吧。看到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的阿仁一脸烦恼的样子,我也不禁兴起了还是得帮助他的想法。
当我正打算和阿仁一起出门时,隔壁房间的门倏地打开,冒出一对看似不高兴地歪向一边的褐色三角耳,然後一对三白眼也跟著出现了。是饭纲。呜哇,她在生气吗?为什么?
「你又要跟仁一起出门了吗?」
「思、思……毕竟阿仁对池袋不是很熟嘛。」
饭纲带著一脸生气的表情瞪了我一眼後,便缩回房间里,然後又戴著帽子走出房间。
「我也要去!只有你们两个人去太危险了!」
「没什么好危险的吧。饭纲你那个时候不在,所以不知情。其实头子只是出了一道谜题而已,并没有逼我们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
「饭纲会担心吗?没问题的啦,我对小光只会做到拥抱而已啦。」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你要是那么担心的话,一起过来住就好了嘛。要不要跟我三个人一起住啊?」
「别说傻话了!」饭纲抖动的耳朵震落了帽子。然後她就这样抓起帽子用力地丢向阿仁。「我不管了啦!快滚吧你们!」
饭纲钻进房间里後,便使劲地甩上了门。
「……哎呀。她生气了。好可爱哟。」
「阿仁,你跟饭纲吵架了吗?你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差呢。」
听到我这么一问,阿仁瞪大眼睛注视著我。然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全都是小光的错。」
为什么是我啊?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之後我会再跟饭纲好好地谈一谈的。」
为了购买头子的著作,我们首先来到了淳久堂书店(注41)(注41 以神户、大阪、柬京等大都市圈为中心扩展开来的连锁书店。)。既然是出题者写的东西,那么书里或许会有什么提示也说不定。抱著这种想法的我与阿仁来到卖场後,却在书架前说不出话来了。那是因为全系列作总计大约有三十本左右。
「居然有这么多……」
由於头子的新系列作只出了一本而已,因此我们意思意思地买下了那一本。虽然我们在星巴克一次又一次地阅读那本书,不过答案直接写在书里的好事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接著我们来到了图书馆。在阿仁跟学生们搭讪的这段时间内(虽然本人声称这也是调查的一环就是了),我调阅了谜语的书,以及伟人的名言集。我原本以为这些书里说不定能找到谜题的原型,然而结果却还是毫无收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陪著阿仁。除了带阿仁到他不熟的地方去以外,我都在家里写稿。
「完全搞不懂……」傍晚,阿仁步履蹒跚地回来了。「我连区公所部去过了。柜台的姊姊很可爱哟。我还要到了手机号码呢。」你到底是去干嘛的?
「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该怎么办呢……」
阿仁拖著慢吞吞的脚步走进我的房间。对了,头子说的回答期限就是明天了。
「你不要每次都跑回小光的房间啦!」
在最里面的房间大口吞著晚饭的饭纲一边喷出饭粒,一边龇牙咧嘴地怒吼。
「这里又不是给你住的旅馆!而且你根本就没付房租嘛!」
虽然这里也不是你的房间,不过我已经懒得对你这么吐槽了。阿仁困扰似地笑了笑,然後说「既然饭纲在生气,那我就先出去好了」,接著便退到走廊上,一溜烟地消失了。
「啊,等、等一下。至少吃个饭嘛。」
「我会连仁的份一起吃掉的啦。」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像是在欺负阿仁的事情啊?」我回过头去,不假思索地厉声大吼。
「我才没有欺负他呢。」
「阿仁是哪里碍著饭纲吗?让他住一段时间又不会死。」
「呜、啊呜,可、可是。」
饭纲把两个叠在一起的空碗紧紧地抱在胸前,就这样面红耳赤地结巴了起来。那垂下来的耳朵左右转动,尾巴啪答啪答地拍打著榻榻米。喂,这是怎么搞的?她怎么一副看起来快要哭的样子啊?
「仁才来没多久,小光就跟他变得那么要好。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什、什么都没有啦!真的没什么事情啦!」
饭纲转头面向窗户。她的尾巴像鞭子似地不时甩向榻榻米,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我丢下饭纲,自个儿出去追阿仁。
才刚走下楼梯,我就发现阿仁偷偷摸摸地躲在旁边的围墙後方。
「……饭纲生气了吗?」
「思。不晓得那家伙是怎么了。我也搞不太懂。」
「那是因为小光都不理她啊。」
那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当我正想进一步追问下去时,阿仁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了。两三下结束通话後,阿仁说:
「艾姆说要介绍超正的美女阴阳师给我认识耶!」
「哦哦,是亚里沙啊。原来她的原稿完成了啊。」
先问过那个人或许会比较好吧。她似乎也很熟知这方面的事情。
「既然对方是阴阳师的话,那么她能不能想办法处理我被池袋讨厌的情况呢?毕竟就算没有头子的考验,我也希望自己变得能够在这里住下来。我这种想法会太过分吗?」
阿仁转头面向窗外,凝视著被不停落下的雨滴敲响的屋顶。这么说起来,玄武应该是安倍晴明使役的十二天将之一吧。那不就是阴阳师的手下吗?如果足亚里沙的话,大概会有什么办法吧。
会合的地点是惯例的家庭餐厅。尽管今天是个阴雨绵绵的平常日子,而且现在的时间还是上午,不过店里却满是看似学生的客人。
「你们的位子就固定在那个桌位了。要是你们像之前一样随便用两三个桌位的话,我可是会跑出来揍人的。」
蝶妮子来到我们面前,并且伸手指向店里。先到的亚里沙与艾姆发现我们後,便朝这里挥了挥手。当我正准备迈开步伐时,阿仁拉住了我的袖子。
「小光小光,我可以给这个人来个不是朋友的抱抱吗?」
为了制止阿仁,我用力地踩住他的脚。你想对蝶妮子做什么啊?
「生意还满兴隆的嘛。这真是太好了。」我一边环视店内,一边打圆场。
「要是你们所有人能够从这家店里消失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蝶妮子瞪了我一眼。
我拖著双手不安分地想扑上去抱抱的阿仁,往禁菸区的深处走去。亚里沙与艾姆似乎正在工作的样子,当我们靠近时,他们已经迅速地收拾好桌上的笔电与校正稿。不过阿仁却没有想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意思,有好一阵子,他都一直凝视著亚里沙那被洋装包住的胸口。
「我可以给这个人来个不是朋友的抱抱,顺便再把脸埋进胸口里吗?」
「别问我。话说回来,我们是来谈正经事的吧,你快点坐下啦。」
「我好想被亚里沙使役啊。」
「哎呀哎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被誉为关东圈最强的美丽阴阳师立刻这么回答?(注42)(注42 关东圈一般多指关东一都六县(东京都、神奈川县、埼玉县、千叶县、茨城县、群马县、枥木县)以及周边的新泻县、长野县、山梨县、静冈县等四县。),并且放下茶杯。
「十二天将被安倍晴明使役这种说法,原本就是小说或漫画里的设定。所谓的十二天将是天文学上的分类,也就是说,那不是我的力量足以应付的东西。」
阿仁垂头丧气地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那么我跟亚里沙不能当好朋友罗?」
「听别人说话啊。她又没这么说。」我忍不住从旁边吐槽。
「如果是当朋友的话,我当然欢迎。」
两人马上用手机的红外线通讯功能交换基本资料。现代的高科技阴阳师就是这样与超自然的存在缔结友好关系的。要是安倍晴明知道的话,他会说些什么呢?
「呜哈哈,仁手机里的男生号码只存了我、男爵,还有辛吉司而已哟。」
从旁边偷窥的艾姆擅自操作起阿仁的手机,并且笑著说。
「要是头子也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就好了。」
「如果是香美的号码,那我倒是知道哦。」
「你说香美的号码啊,我上次回去之前就已经要到了。」
他是何时干出这种好事的?只要跟美女扯上关系,这家伙的手脚真的很快呢。
「你们偷偷做出这种事情的话,事後头子可是会气得像鳗鱼一样大吵大闹呢。毕竟他跟香美打得正火热啊。」亚里沙笑著说。
「亚里沙也跟头子认识很久了吧?」我试著这么问。
「是啊。在当上小说家之前就认识了。」
「所以不认识头子的就只有我跟饭纲吗……」
「毕竟小光跟饭纲才出道三年嘛。」
「我也是我也是!我跟小光一样!我们是同期!是好朋友!」
阿仁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我倒是不认为我们称得上同期,毕竟我们得到的奖项不同啊。
「我出道当时可有名了,人家都说我一出道的气势就像耕耘了十年的作家呢。」
「你只有态度够嚣张吧!」
「不不不。池袋原本就是资深作家们聚集的场所啊。」
是这样吗?
「杂司谷的墓地里不是睡著许多前辈作家们的灵魂吗?像是小泉八云、夏目漱石、岛村抱月、泉镜花、永井荷风……」
「听你这么一说,那边是以作家的坟墓之多而闻名的吧。」
「自从妖怪作家们聚集到这里之後,那些前辈们就变得很容易显灵。一时之间,池袋整体的灵能量变得相当不稳定呢。而收拾这种局面的就是头子。虽然我也梢微帮了点忙就是了。」
「那、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头子这个人吧?你知道谜题的解答吗?」
阿仁把身体探向桌子上。
「你可以把谜题的内容再说一遍吗?」
那是对谁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东西,但也是能毫不保留地轻易舍弃的东西,同时也是能随时以原本的形式拿回来的东西。阿仁覆述了头子的问题。亚里沙把指背靠在嘴唇上,思考了好一会儿。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那个东西,仁就能适应池袋这个地方吧。总觉得寻找这件事情本身仿佛也带有意义的样子。」
我和阿仁面面相觑。虽然我们从未这么想过,不过她这么说也没错。这个谜题应该不会只是普通的猜谜游戏而已。
「这个问题太抽象了,我也摸不著头绪。」
亚里沙摇摇头。
「是吗……」
「马子不是正确解答吗?」
「女性才不是『东西』呢。」
「只要到了床上,我跟马子两人都会变成野兽啊?(注43)(注43 东西的日文是もの,而野兽的日文是けだもの,所以这句话有女性变成野兽(けだもの)时也是一种东西(もの)的意思。))。」「你少罗唆」
「小光解读『东西』道个词汇的观点会不会太狭隘了呢?」
「等等,亚里沙,为什么连你也偏袒这种性骚扰淫梦魔啊?」
「毕竟你是小说家嘛,我觉得你对事物的解释再扩展一些会比较好哦。」
「毕竟小光跟我不同,你完全不懂女人心嘛。」
「为什么话题会扯到这啊?」
「真的一点都不懂呢。」「一点都不懂呢。」你们干嘛异口同声地这么说啊?
「刚才要出门的时候也是,小光又惹饭纲生气了。」
「那是在生阿仁的气吧。」
「不对,她在生小光的气啦。」
「为什么?你倒是把理由说来听听看啊。」
「虽然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不过只要看饭纲的脸就知道了……能让饭纲那么生气的就只有小光而已啦。」
这根本就说不通嘛。当我正想把怒气跟乌龙茶一起灌进肚子里时,亚里沙带著依旧笑盈盈的表情开口说:
「饭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太高兴的呢?」
「咦?」
我握著表面凝结水滴的玻璃杯,就这样思索了起来。是最近这一个礼拜才开始的吧。是阿仁来了之後吗?不,正确地说——是跟小翼三个人一起去打柏青哥的那天开始的。当我从家庭 餐厅回到家里时,饭纲就突然发火了。从那以来,她就特别针对阿仁跟我。
「阿仁,你去打柏青哥的时候对饭纲说了什么吗?」
「没有啊。不过在我不停连庄的那段期间里,隔壁的饭纲倒是狂输就是了。」
她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好几天吗?虽然赌输了是一定会生气的,不过那家伙大概只要一天就会把这种事情给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那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吧?」
亚里沙突然这么说。
「而小光白天来这里工作时,饭纲都待在小光的房间里吧?」
「思。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咦咦咦?」
跟日期有关吗?话说回来,她从刚才那些情报里知道了什么啊?
「那天是样书寄来的日子。小光,你有签收过的记忆吗?」
「样书?」
发行我作品的公司大约在每个月的十号发售。作者用的样书大概会在前一个月的月底寄到。由於我这个月有新书发行,所以出版社应该会寄一本样书过来才对——
这么说起来,我才发现自己没有签收过样书的记忆。怪了?
「我想八成是饭纲帮你签收了。」
「什、什么?你说饭纲吗?」
「哎呀,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啊,毕竟她是你的同居人嘛。」
我连回嘴吐槽艾姆都办不到。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那样饭纲就会生气呢?
「所以说,饭纲应该看了那本寄来的样书吧。」
「什么?」
「小光的系列作里现在不是有一个再怎么看都像女生的美少年吗?而且在最新的一集里,他跟主角的交情变得相当深厚吧。我也看过了哟。」
你看了啊?不要啦,很丢脸耶——不对!那又怎么了?
「饭纲也看过那段剧情了。然後她大概误以为只要长得可爱,小光连男生也0K——」
「不不不不。你先等一等。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因为我对小光搂搂抱抱的,还睡在一起啊。」
我的脑浆好像快糊成一团了。该怎么说呢?那个,饭纲真的怀疑我跟阿仁,也就是那个,以为我们真的搞在一起了吗?白痴啊,烂死了。我有一种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的感觉。当我垂头丧气地双手掩面,并且将手肘撑在桌上时,阿仁揪住了我的衬衫袖子。
「我们回公寓去吧。」
「……回去干嘛啊……?」
「我得跟饭纲说不会再对小光搂搂抱抱的了。」
蠢毙了。在意这种事情的饭纲才是个笨蛋。可是我也不能一直像这样呕气下去。
「所以她才会叫我变态啊。我已经烦到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虽然我也不想住在那种变态的隔壁,不过她也不能随便把虚构跟现实混为一谈嘛……」
「虽然两者的情况有点不太一样就是了……」
亚里沙露出了像是困扰,像是厌倦,又像是乐在其中的笑容。
「算了,现在的小光还是察觉不出女孩子在吃醋吧。」
「小光,我们快走吧!」
阿仁用力地拉扯我的手,让我差点就从沙发上跌下来,还险些撞上正好送饮料过来的蝶妮子。在她的瞪视之下,我们走出店门口。
我们也顾不得撑伞,直接在雨中跑回公寓。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湿答答的身体冷得发疼。等到我们抵达铁皮屋顶下,侧腹跟双手早就冻僵了。当我正打算冲上楼梯时,跑在前头的阿仁突然停下脚步,害我一头撞上了他的背。
「怎、怎么了?」
阿仁注视著并排在管理员室旁的八个破旧信箱。
10l是『神无月』。206是『杉井』。207是『叶隐』。旁边的208贴著一张新的名牌『鸿池』。那是我曾经看过的拙劣字迹。
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然後一边把楼梯踩得嘎吱作响,一边走上二楼。结果正好碰上了准备把棉被搬进208号房的饭纲。
「……干、干嘛啦?你们干嘛那么早回来啦!」
用脚推开门的饭纲胀红了脸,并且把一半的脸埋进棉被里藏起来。
「仁,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你不要因为没有得到雪貂的许可,就老是借住在小光的房间里哦!」
「思、思。」
阿仁惊讶得直翻白眼。才刚爬上楼梯的我也是握著扶手呆立在原地。饭纲把自己的身体跟棉被挤进门缝中,接著阿仁也走进了208号房。而我也连忙追了上去。
三坪大的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摆著一个小孩用的圆形塑胶游泳池。然後是堆积如山的外送披萨传单。一旁还放著看似刚送过来的十寸披萨,盒子里正源源不绝地冒出热气。
「为什么会有游泳池?」
「因为你是乌龟嘛。有时候会想泡泡水吧。」饭纲咻地伸手指向阿仁,并且这么说。
「……为什么会有披萨?」
「因为你是乌龟嘛。反正乌龟一定喜欢披萨啦。」那是美国漫画里的角色吧!」
不过阿仁却冒出满脸的笑容,然後突然抱住了饭纲。
「朋友抱抱!」
「烦死了,别贴过来啦!」
「虽然棉被以外的东西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不过有饭纲这样的朋友住在隔壁,我觉得超开心的!」
「你这混蛋!你在乱说什么啦?」
饭纲面红耳赤地抖动耳朵,啪答啪答地甩动尾巴,好不容易才把阿仁从身上扯下来。
「你、你听好了!我们是朋友!你跟小光也只是朋友而已!虽然我不知道北海道那边是怎样,不过在东京,朋友是不会随便抱来抱去的!听懂了吗?」
「思。」这么说完之後,阿仁又抱住了饭纲。不用说,饭纲当然是一拳扁下去。
「你根本就完全搞不清楚嘛!」
「我不会再抱小光了啦。啊,对了,我要抱他的时候就把饭纲夹在中间好了。这样可以吗?」
「你你你你这个混蛋!」
把阿仁踹倒後,饭纲便用力地推著我的背,试图将我赶出房间。
「干、干嘛啦?」
「小光不能进这个房间,因为你是变态!」
「哎呀,那是误会啦。我说啊,不要把写在小说里的——一
不由分说地把我踢出玄关後,饭纲自己也走出了房间,并且带上了门。她也不听我的辩解,直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可恶,这算什么嘛。
算了,既然她不是跟阿仁交恶的话,那就随她去吧。
当我回到房间里,并且在笔电前坐下时,屁股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了。

『小光小光!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耶!请多多指教!』
是阿仁。
「你干嘛又打电话过来啊?明明就住在隔壁而已。」
『因为饭纲会吃醋嘛,所以我打算暂时不靠近你的房间。等到正式搬过来的时候,我会再去你的房间里玩的。』
「我说啊,要是没有得到头子的认可,到最後你还是不能在那个房间里住下来耶。」
『思。不过没问题的。我大概知道答案了。』
我把手机换到左手上。
知道答案了?谜题的答案吗?
「……真的吗?」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呢。我想对小光来说一定也很重要。』
那就明天见啦!这么说完之後,阿仁挂断了电话。
有好一阵子,我一直沉默地把玩著手中的手机,同时思考著何谓重要的东西,能轻易舍弃的东西,以及能随时拿回来的东西。
好比每天在饭纲的隔壁与不断朝过去流逝的时间拉扯的生活。好比我们以截稿日和版税入帐日随意划分的人生。
想舍弃随时都可以舍弃,而且只要手边还留著一台电脑就拿得回来。那么,这会是答案吗?
或许符合那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於这个世界上。就算是无聊到用线上游戏或柏青哥打发的零碎时间,也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因为那是我们骨子里的一部分,也是这个世界的零件之一。只要与某个地方产生关联的话,那些时间就不会是毫无价值的。
在我正想著这种事情的时候,应该用来赶稿的时间也正一点一滴地消逝在黑夜之中。
*
回答的日子到了。上午十点,也许是心理作用吧,雨势似乎变小了。
「饭纲也要去吗?」
在公寓二楼的走廊上,我碰巧遇上了同时从房间里出来的饭纲与阿仁。
「因为仁叫我也一起去啊。」
我把目光从饭纲转向阿仁。
在那之後,阿仁什么都没说。只丢下一句「那不是什么好笑的答案」。不过为什么非得带著我们一起去呢?
「我把大家都叫来了哟。」
当阿仁指向楼梯下方时,车子的引擎声闯进了未曾间断的雨声之中,并且在公寓前停下来。我们走到院子前面一看,门外停靠著两台汽车。前面那台是惯例的BMW,跟在後面的那台则是车款极为老旧的飞雅特。
一那是男爵的车。」饭纲瞪大了眼睛。穿著黑色斗篷的男爵真的坐在驾驶座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因为今天人数很多,所以我们要开车去哟。」
尸鬼打开飞雅特的车门,并且探出头来这么说。她把小翼抱在膝盖上後,便退回助手席里。另一方面,艾姆的身旁则是坐著亚里沙。
也就是说,全员到齐。我和饭纲带著不可思议的表情面面相觑,然後回头看著阿仁开心地钻进BMW里。
「辛吉司跟饭纲也坐到後面来吧。偶尔也得让头子瞧瞧这台车不只外装好看而已嘛。」
不过车子在目白的住宅区里确实很难开,而且雨水又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老实说,走路说不定还比较快呢。唯一的收获只有发现头子的宅邸有座可容纳七台车左右,大得乱七八糟的停车场而已。
这一天,香美走到玄关来迎接我们。
「哎呀。大家都到齐了呢。好久不见。特别是宇野,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呢?」
「自从那场搬家考验以来,这大概是吾辈第一次来到这个家里吧。那时真的很抱歉。」
「请你别介意。头子一定会很开心的。请你务必时常来玩。」
我们被带到了客厅。那是个十坪左右,看起来像饭店大厅的房间。好几张普普风色调的单人座沙发围在一张玻璃圆桌旁。虽然这个房间比上次的书斋更宽敞,不过对於八位客人与一人一兽的主人而言还是太狭窄了。
不久,香美端著一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著在场所有人的茶。一个纯白细小的身影坐在她的肩膀上。
头子跳到中央的玻璃桌後,便正面盯著坐在沙发边缘的阿仁。
「感觉好像美味大挑战哦(注44)(注44 美味大挑战(美味しんぼ),作者雁屋哲·花呋昭。)。」艾姆脱口这么说。「就像『请你五天後再过来这里一趟,到时候我会让你吃到真正的什么什么』一样。呜哈哈。」
「那么山冈先生—不对啦,小仁,你知道答案了吗?」
尸鬼把屁股靠在我坐著的沙发椅背上,并且盯著阿仁的脸。
「思。我知道了。」
哦?雪貂的表情彷佛这么诉说著。那就让我看看吧。他尾巴的移动方式仿佛这么催促著。
阿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後,便把它摆在头子的眼前。
好一阵子,无声的视线都汇集在那只手机上。
手机?这就是答案吗?
「这只手机存了大家的电话号码。」
阿仁说。
「我在池袋认识了很多跟我一起玩的人。然後这是我亲自跟大家要来的电话。」
头子把前脚轻轻地靠在手机的液晶萤幂上,并且用那双红色的小眼睛仰望阿仁,等他继续说下去。
「答案就是『朋友』。」
阿仁这么说完,便一一环顾我们每个人的脸。
对谁而言都很重要的东西。
能轻易舍弃,却又能再度拿回来的东西。
「请你把这些号码删掉。自从我来到池袋後,大家都对我很温柔。所以这次要是能搬过来的话,换我主动跟大家做朋友了。我会从头开始跟大家变成好朋友的。」
阿仁这番甜言蜜语直击我的胸口,让二芳的我只能一动也不动把背贴在沙发上,并且注视著头子那双红色的眼珠而已。尸鬼拨乱阿仁的头发。艾姆与男爵难为情似地撞了彼此的肩膀,然後苦笑不已。亚里沙则是把小翼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并且露出了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而饭纲——
就在这个时候,雪貂突然转头背对著我。
头子啪答啪答地甩起尾巴呼唤美香。美女秘书把脸凑近毛色亮丽,个头又娇小的主人後,突然脸色一沉地点点头。
香美再度面向阿仁,并且开口说:
「……答错了。」
「咦咦?为什么?」
我也吃了一惊。为什么?可是……你看……那个,这种气氛,这不是一定会答对的趋势吗?而且这个答案在道理上也说得通啊!
香美抚摸雪貂的头,接著再度把耳朵凑过去。然後她点点头,并且站了起来。香美转向我,不,她面对著饭纲,并且用感到很抱歉似的语气说:
「头子说,正确答案恐怕饭纲会知道。」
「咦?我吗?为什么?」
「虽然打从一开始就住在池袋里,这也是没有必要考验饭纲的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因素是——饭纲原本就具备了住在池袋里的素养。」
有好一阵子,饭纲都愣愣地仰望著香美的脸。
这么说起来,饭纲根本就不知道头子出给阿仁的考题。因为她那时中途离席了。
「对谁而言都很重要,又能轻易舍弃,同时也能随时以原本的形式拿回来的东西。如果是饭纲的话,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不,那个,知道是知道啦……」
「饭纲知道吗?」
我和阿仁异口同声地这么说,让饭纲吓得竖起了尾巴。
「那种东西一定是钱嘛。」
雪貂娇小的身躯在玻璃桌上一次又一次地跳来跳去。然後头子意犹未尽地以一个大跳跃降落到饭纲的膝盖上,接著经过肩膀直冲头顶,并且用前脚啪答啪答地搔弄起两边的三角耳。
「喂,等等,你、你在干什么啦?头子!」
「……答对了。」
香美苦笑著说。我和阿仁都哑口无言了。
钱?正确答案是钱?
的确,那是完全不容提出异议的正确回答。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样的。饭纲带著满睑得意的表情垂直地竖起尾巴,并且用末端画起了圆。
香美把笔电拿过来放在桌上。头子轻巧地从饭纲的头上跳向键盘。
当雪貂的两只前脚在键盘上舞动时,液晶萤幕上便吐出了文章。
『正确答案是钱。钱是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不是还有很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吗?」
阿仁拍打著玻璃桌。
『就算有再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都无法让钱变得不重要。』
呜哇。虽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头子却打出这种好像很值得尊敬的格言。
『玄武太纯粹了。唯有庸俗之辈才能在池袋生存。本大爷怀著这种想法考验想要搬过来的人。男爵最後还是能彻底地显露出自己的欲望,所以本大爷才放心地协助他搬过来,不过玄武就没办法了。死心吧。』
「怎么会……」阿仁的膝盖与屁股重重地跌在地上。
有好一阵子,没有人说出半句话。
我也完全没想到事情居然会以这种情况收场。
阿仁的嘴唇颤抖著,眼眶里浮现出泪水。头子的前脚再度在键盘上舞动起来。
『当然,这个问题里也包含了本大爷很爱钱的意义。』
哎呀,这种低俗的事情应该一开始就拿出来讲,要不然就一直沉默到最後嘛。
『为了将池袋改造成适合玄武居住,各种风水上的准备工作也是很花钱的。不过无论如何,池袋的水对玄武来说还是太污浊了,住起来大概会很辛苦吧。』
「呜呜呜……」
「你不能想想办法吗?头子。」
跪在一旁的尸鬼一边抱著阿仁的肩膀安慰他,一边这么说。雪貂转了转头,然後又踩起键盘。
『从他说有其他东西比钱更重要的时间点开始就不行了。他没有住在池袋的资格,也没有住在池袋的必要。』
总觉得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住在池袋的我们很污秽似的。阿仁在尸鬼的怀里无力地垂下了头。雪白色的雪貂在键盘上背对著我们,仿佛诉说著没有什么话好讲一般。
「搞什么嘛。我还特地准备了房间跟棉被,结果都白费工夫了。仁你这个笨蛋。」
饭纲噘起嘴来。我无法释怀。这个结局太不是滋味了。
大家好不容易才变成好朋友的,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注视著头子那富有光泽的背毛。
不久,阿仁一边用手背揉著眼皮,一边站了起来。
「……那我回薄野後……至少可以偶尔过来玩吧?」
听到那快哭出来的声音,连我都郁闷起来了。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在阿仁提到『薄野』的时候,我注意到头子小巧的耳朵抖动了几下。
阿仁伸出手来,准备拾起摆在桌上的手机。然而头子却在此时把那只手机紧紧地抱在腹部底下。
「……钦,头子,那是我的手机耶。你这样太过分了啦,明明都说我答错了。」
头子使了个眼色後,香美便从胸口拿出一只手机,并且把它放在头子的身边。雪貂娇小的身躯在两台摆在一起的手机上做些什么呢?——就角度上而言,大概只有我跟阿仁才看得见吧。
头子正用红外线通讯功能交换两人的基本资料。阿仁手机的萤幕上显示出头子的笔名。然後头子抱著自己的手机打起了新邮件。他以惊人的速度连续敲打各个按键,最後用鼻尖按下送信键。
阿仁的手机响起了收到新邮件的铃声,同时震动了几下。
雪貂抬头仰望阿仁,仿佛在诉说著「快拿起来」。
有如把初生的雏鸟放回巢里一般,阿仁小心翼翼地拾起了自己的手机。头子寄来的信件内容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本大爷的电话号码跟信箱,记得设定个什么感恩的来电钤声啊。
本大爷会帮你在二十三区内寻找适合居住的场所,也会帮你张罗新居。
所以你快点回札幌把各种手续办完吧。』
阿仁一次又一次地来回看著手机与头子的脸。每看一次,他脸上的笑意就多了一分,连旁人都能清楚地看出来。由於那是一张其他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的笑脸,所以尸鬼、艾姆,以及亚里沙全都凑向手机萤幕,读起了头子寄来的信件。
「……头子也是我的朋友吗?」
雪貂缓慢地拍打尾巴来回答阿仁的问题。
不用说,阿仁当然又来了个朋友抱抱,还差点把头子给压扁了。
*
阿仁搬家的各种琐事全部结束时,已经是圣诞节逼近的十二月中旬了。我忙於赶稿,阿仁则是忙於迁居,两人别说是见面了,根本连联络的时间都没有。我、饭纲,甚至连小翼都不知道他搬到哪儿去了。
「早啊!我从今天开始也是东京都的都民罗!」
在一个冷飕飕,却又晴朗无云的下午,头戴毛线帽,身穿厚实羽绒外套的阿仁来到了我们的公寓。这时,我们三个人正窝在小翼房间的暖桌里,大口吞著饭後的喜见达冰淇淋。冬天窝在暖桌里吃冰淇淋真是这个国家独一无二的最高享受之一啊。
「有暖桌真好。我好想在东京摆个暖桌哦。乾脆我也来买一个好了。」
说著这些话的同时,阿仁也把脚伸进了暖桌里。
「你不是北海道民吗?暖桌这种基本配备一定早就有了吧?」饭纲在暖桌里一次又一次地踹开阿仁的脚。挤了四个人的暖桌内部顿时陷入混战状态。
「北海道那边的房间都很温暖,所以我从没用过暖桌这种东西。」
哦。是这样啊。真有趣。
「你已经搬完家了吗?至少搬去哪儿这点小事也该通知我们一声嘛。」
「啊——思,抱歉。因为我的房间里现在乱七八糟的,所以我想等到整理好了再通知你们嘛。」
「那你的行李都拆完了吗?」
「还没哟。不过我跟住在隔壁房间的大姐变得很要好,所以她就帮我整理了呢。」
你自己整理啦。不要带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报告这种事情。
「头子说过是在二十三区内吧。结果在哪里啊?」
「台东区。那个,名字叫什么来著?一个叫做干束四丁目的地方。」
「我没听过耶。为什么会选在台东区啊?难道那栋公寓大楼是头子的吗?」
「应该不是吧?我觉得那是个跟我一拍即合的地方哟。到那里就像回到了故乡一样,感觉很舒服呢。而且又有很多漂亮的大姊姊。」
哦。为什么?台东区里有这种地方吗?
这时,我不经意地在记忆里搜寻著与台东区干束四丁目这个地名有关的事物。没错,我记得那个地方在浅草的附近,好像以什么东西驰名的样子。
我偷偷用手机连上网搜寻。一瞬间找到答案後,我有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小光。你找到了吗?」
饭纲望向手机萤幕後,她的耳朵也同样僵住了。
小翼似乎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只见她把身体凑上来。我连忙盖上手机。
台东区干束四丁目——那不就是吉原吗?日本屈指可数的知名风化街。怪不得在札幌薄野出生的《北之四性兽》能如此轻易地融人那里。这种东西实在是不能让小翼看到(也不能让国高中生的读者们看到)。
「小光,等到我的房间整理好之後,随时欢迎你过来玩哦。」
「绝、绝对不行!」
饭纲突然跳起来,还差点撞飞暖桌的桌板。
「开、开什么玩笑啊?阿仁!你、你、你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这地方不错吧?我住的公寓里都是漂亮的大姊姊哦。」
「所以才不行啊!绝对不行!要是想吃小光煮的饭,你就给我过来池袋!」
「为什么饭纲总是那么任性呢?小光又不是专属於饭纲的人!不要总是独占他啦!」
「少、少罗唆!」
「叶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大吵大闹,到底是怎么了呢?仁住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小翼不知道也没关系啦!」
因为三人似乎快开始一场相互攻讦的争吵了,於是我悄悄地退出暖桌。走出管理员室後,我抬头仰望著宛如被冻透般澄澈的晴空。
今天的池袋正在笑著。
所以它一定也很欢迎新加入的妖怪作家夥伴到这里来玩。
去东急HANDS买个什么东西当作乔迁贺礼吧。然後回家的时候顺道去超市一趟,对了,煮些连雪貂也能吃的东西吧。把大家都叫过来,围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一边让脸浸渍在锅子的热气中,一边用玻璃杯乾杯。至少今晚就把截稿日给忘了吧。
对谁而言都很重要的东西。能轻易舍弃,却又能随时拿回来的东西。
我的答案大概是连吵架声听起来都很悦耳的这片蓝天吧。


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0-4-22 23:02 编辑


插话 一人与一狼的圣诞节

从责任编辑那儿收到出版社主办的忘年会通知,是十二月初的事情。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忘年会居然从二十四日的傍晚开始。
「请、请问一下,这天晚上是圣诞夜吧?」
我不假思索地在电话中确认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没错啦,不过那跟杉井无关吧?反正你那天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安排。』
编辑还是一如往常地辛辣。当然,我确实没有任何安排就是了。
『你看嘛,我们出版社里不都是一些妖怪作家吗?这些人非但与基督教无缘,反而可说是互为仇敌。所以就算忘年会在圣诞夜举办也没差吧?搞不好大家会很高兴呢。要是有人问起的话,你就这么跟对方说吧。』
的确。每逢圣诞夜,尸鬼跟男爵总是闭门不出,被神之子的威严吓得浑身发抖。
『所以忘年会就决定在下下礼拜三举办了,怎么样?你要来吃免钱的饭吗?虽然你不来,我也不会感到特别困扰就是了。』
「这种话请你在心里说就奸了。思,我姑且还是会去露个面的。」
『宴会采立餐形式,到时你可别带保鲜盒过来啊。』
我才不会呢!我也是有自尊的!
挂断电话後,我试著上网调查忘年会的会场。那是一家高级饭店内的宴会场。除了参加餐会以外,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踏进这种地方。今年的场地换了,大概比去年以前的都要来得高级。毕竟往年都有两百人以上的庞大人数参加忘年会,所以这种程度的场地是有必要的。
在我的朋友之中,由於饭纲、小翼,以及亚里沙也隶属於同一个公司,所以就变成我来通知她们参加这场忘年会。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想去,毕竟我没有其他可以交谈的对象,也没有名片。不过没办法,这是工作上的应酬。
尽管和颁奖典礼相比,这种场合可以穿得比较休闲,不过因为许多大前辈也会出席这场餐会,所以我还是拿出了仅有的一件高级西装,并且把它挂在窗边。要是防虫剂的臭味能在当天之前消散掉就好了。
虽然不像饭纲那么夸张,不过我也不太喜欢许多陌生人聚集的场所。如果亚里沙出席的话,我大概会一直黏在她的身边吧。想到这里,我便打了通电话询问亚里沙。
『我当然会去。今年我会投入五只式神来操纵签牌,绝对要赢得那台46寸液晶电视。』
阴阳师作家说著这种恐怖的事情。每年的宾果大会都会提供许多豪华的奖品。顺带一提,我连一次都没有赢过。
『除了我以外,还有许多人拥有能够操纵签牌的能力,所以竞争非常激烈呢。』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宾果装置里有式神、使役魔、超能力、念力等等在激烈交锋啊。难怪微不足道的平常人,也就是敝人我赢不了任何奖项。
「人家也是非去不可呢……」
和小翼谈过後,几乎足不出户的座敷童少女也说出了这样的话。一问之下,我才知道平常很照顾她的插画家难得要出席忘年会,所以她似乎得跟责任编辑一起去打声招呼才行。
「那我们就和饭纲三个人一起去吧。会场奸像离车站很远,我们就搭计程车过去吧。」
不过当我回房里跟饭纲提起这件事情时,饭纲却突然生气了。
「忘年会?小光,你要去吗?那天可是二十四日哟?」
「咦?思、思。毕竟有饭店的晚宴可吃嘛。」
「你这混蛋!贪吃鬼!」饭纲勃然大怒,她的尾巴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快速旋转。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话说回来,呃,饭纲不去吗?
「因为来的都是不认识的人啊,而且大家都会递名片出来。」
饭纲背对我在房间的角落缩成一团。因为平常总是和熟识的作家朋友闲扯,所以不必特别在意,不过这家伙其实是相当怕生的。
「那、那现在是怎样?小光二十四号那天不会在家吗?」
在面向这边的屁股上,那条茶色的尾巴无力地摇晃著。
「思,反正三次会大概又是通宵唱卡拉0K吧。(注45)(注45 第二次续摊。第一次续摊称为二次会。)
「我知道了啦!算了,我自己玩R0。」又是线上游戏啊。
「饭纲要不要也稍微露个面?听说亚里沙是三次会的主办人,就算只出席这场也好啊。」
「不要。小光就通宵喝个烂醉,然後冻死在路边算了。」
「你干嘛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
*
不过从圣诞夜的前一周左右,一堆奇怪的问题开始接踵而来。
首先是来自於GA编辑部的原稿委托。他们需要一篇能够刊登在杂志上的短篇。因为风姬说杉井到年底之前都很闲,GA那边的人这么说,让我无法拒绝这个工作。再说,我在工作上也受了他们很多照顾。
为了在忘年会之前完成原稿,我绞尽脑汁地从零开始建立起故事大纲,然而住在吉原的阿仁却在此时跑过来玩,妨碍我继续工作。
「小光!我们来打麻将!你到年底之前应该都很闲吧?」
「我看起来像是很闲的样子吗?」我啪啪地敲打著笔电。
「当然闲啊,毕竟你都有时间去参加忘年会了。哼。」
像平常一样来到我房里的饭纲一边吸著乌龙面,一边愤恨地这么说。阿仁好奇地歪著头。
「饭纲不去吗?那场忘年会什么时候举办?我可以代替你去吗?饭纲那个公司有很多美女作家呢!」
「随便你。时间是下礼拜三。」
「哎呀。那天不是圣诞夜吗?不行,那天我有三场女生的约会呢!」
难道这只小白脸妖怪会使用分身术吗?
「呃、思,可是为什么小光要去忘年会呢?饭纲不是不去吗?」
「跟饭纲没关系吧……我们又不是在交往。」
「够了!别提忘年会了啦!仁,我们去打柏青哥吧!不要理小光这个笨蛋!」
「唔——」
虽然阿仁瞪了我一会儿,不过他马上用膝盖走向我这边,并且拉著我的袖子。
「至少一起去吃个饭奸吗?偶尔也该由我请客嘛。」
当我们在中华料理店吃中餐时,外头唐突地下起骤雨。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染成一片混浊的鼠灰色,店面的玻璃窗眨眼问流满了纵横交错的雨滴。
「呜哇!我没带伞出来……」真伤脑筋,我打算吃饱饭就立刻回去的说。
「我跟仁要一边优雅地品尝杏仁豆腐,一边等雨停,所以最喜欢工作的人类小光尽管淋著雨跑回去吧。」饭纲用三白眼瞪著我,并且这么说。
「冬天居然下起了午後雷阵雨,奸难得哦!」
阿仁窥探著窗外,同时若无其事地呢喃著。不过我却看到他的右手在桌面下使劲地摆出胜利姿势。
阿仁是玄武—也就是司掌水的守护神。难道他也能让冬天下起午後雷阵雨吗?不,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慢慢来嘛。」这么说完後,阿仁帮我倒了一杯热乌龙茶。他该不会是为了妨碍我工作,好延长聊天的时间吧?这个混蛋。我也顾不得会被雨淋湿,自己先结完帐後,便跑回了公寓。
当我回到房里看见敞开的窗户时,我的脸刷地变得一片惨白。雨水正大肆吹打进来。尽管我的脑袋好像快爆炸了,我还是先把笔电拿离窗边,并且加以确认。太好了,没有淋湿。
不过,正打算关上窗户的我看了挂在一旁变得湿答答的西装後,不禁感到愕然。惨了……
由於雨从隔天以後还是持续下个不停,所以西装仍旧要乾不乾的,好像还散发出一股有点奇怪的味道。这样就不能穿去忘年会了。而且送去洗衣店大概也来不及吧。没办法,只好穿便服去了。在忘年会前三天,我打消了穿西装去的念头。
最後的一击是艾姆打来的电话。
『听说辛吉司那边的忘年会有很多正点的马子作家是吧?也带我跟男爵去嘛。可以携伴入场对吧?』
『因为吾辈是不死者,所以没有受到邀请就无法进入那个场所。不过有杉井一起去就可以放心了。』电话里也传来男爵开心似的声音。
「不,拜托你们别来。我会很困扰的。」
『没问题的啦。我们会仔细地伪造名片,也会确实报上杉井光的名字的。』
「拜托你们别这么做!搞、搞什么嘛,真是的。你们是故意找我麻烦吗?」
『呜哈哈哈哈。一点也没错。那么当天就在辛吉司家集合罗?』
「不要!别来!」
我用力地挂上电话。搞什么啊,为什么他们今年突然说要过来?尽管那场宴会里聚集的尽是些妖怪,不过要是带那种变态淫梦魔跟邪恶吸血鬼一起去的话,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望向开著文字编辑器的笔电。GA委托的原稿完全没有进展。
参加忘年会的意愿随著我的叹息一起流泄出来。
算了,不去了。反正我有工作要做,又没有西装,也不想造成什么麻烦事。
我寄信给责任编辑、亚里沙,还有艾姆跟男爵。今年不参加忘年会。
总觉得自己的心情被大家搞得一踏糊涂。大家那么想妨碍我去忘年会吗?一开始,这种想法只不过是闹别扭的被害妄想罢了。不过想著想著,我开始认真地怀疑起大家是不是真的串通起来妨碍我。
不不不。怎么可能嘛。他们又没有理由要这么做。
*
十二月二十四日。
盛装打扮的小翼在中午左右就出门了。据说是因为插画家已经来到了东京,所以小翼要在忘年会前顺便跟对方开个会。
「结果杉井还是不去呢……」
总觉得小翼瞪著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气。
「思,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人家道歉呢?」
虽然小翼嘴巴上这么说,不过她的目光却变得越来越险恶。
「你要好好地为饭纲煮一顿像样的饭菜哦。」
「啊,思、思……」
尽管原稿相当紧急,不过为了维持充满人情味的生活,在圣诞夜煮顿奢侈的大餐应该也无伤大雅吧!目送小翼离去後,我并没有到平时常去的超市,而是前往百货公司地下的食品卖场。
当我带著买奸的全鸡与高级鱼贝类回到家里时,正好跟从二楼房间的玄关里采出头来的饭纲对上了眼。
「……那、那个,晚餐吃烤全鸡跟法式鱼蟹羹可以吗?」
饭纲微微地抖动耳朵,并且竖起尾巴的同时,她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所以她面红耳赤地躲到了门後。
「你、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嘛。一下说要去,一下又说不去,真是一点都不乾脆!」
「哎呀,所以我就说不去了啊。忘年会之类的东西真是麻烦死了。料理煮好之後,饭纲要过来吗?还是拿到你的房间比较好?」
「要拿到哪边都随便你啦!」
饭纲说话的语气虽然粗暴,不过我最近奸像越来越能理解她甩起尾巴敲打墙壁的声音了。当鸡肉烤好,并且源源不绝地冒出香气时,不用我过去叫人,饭纲就自己跑来我的房间了。
「你、你要感谢我!因为小光自己一个人吃不完,所以平常根本就没办法做烤鸡这种东西吧。多亏有我帮忙吃,你才能煮嘛!」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啊?
我们姑且用顺便买回来的气泡葡萄汁乾杯。当我正想开口说「圣诞快乐」时,饭纲面红耳赤地啃起了鸡肉。
的确,现在再说这种话也是挺难为情的。 .
当玄关的门钤响起时,我们已经解决了鸡腿肉,正准备开始攻击鸡胸肉。
「您好,有您的包裹。」
是宅配便。搬进房间里的是高度相当於我的身高,厚度扁平的瓦棱纸包裹,总计四个。这是什么?收据上的品名写著『置物架(订制组装式。),而寄件者的栏位写著——
「……饭纲?饭纲订的?咦、咦?」
我在签收栏上签完名後,再一次确认著收据。寄件者栏位的确写著叶隐饭纲这个名字。当我转头望向狼少女时,她只是冲过来把四个箱子上的收据全部撕下来,然後揉成一团扔掉。
「别、别管那么多啦,我要拆罗!拿剪刀过来!」
「思、思。」
在收著文具与工具的抽屉里翻找时,我突然想到。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也就是说。
「因为我没有螺丝起子跟铁鎚嘛。」饭纲仍旧面红耳赤地大叫。「我只是想这样就可以叫小光帮忙组装了,才、才叫人送到这里来的!」
「咦……啊,思、思。」
不过组装奸的其中一个书架却刚好可以塞进我房间的音响与电子琴之间。
这么说起来,收据上面好像写了订制两个字。那种东西在下了订单之後,好像要过两个礼拜才会寄到。这样一来的话——
「别管那么多啦!快点把我的份也组起来啦!」
饭纲踹了我的脚。
「小光房间的地板上堆满了书跟CD,都没有让我躺下来的空间了啦!所、所以我才买了那个啦!」
「那个,思。谢谢你。哎呀,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如何整理我那日益增殖的藏书,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之後我们又组起了三个书架,并且开始整理两人房间里散落一地的漫画跟小说。等到收纳作业(几乎都是我做的)结束时,日期也差不多要更替了。
回到我的房间後,我们一屁股坐在经过打扫而变得宽敞许多的榻榻米上。
三坪原来有那么宽敞啊……
「你是什么时候量尺寸的啊?」
「量、量什么尺寸?那是凑巧啦。」饭纲一边打马虎眼,尾巴一边在变得相当乾净的榻榻米上啪答啪答地扫动。算了。就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
为了让满是尘埃的房间里通风,我打开窗户。池袋深沉的夜空,舒爽地贴在肌肤上的冬风,稀稀落落的星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Jingle Bells。
「喂,会冷耶。快点关起来啦。」
「思。再等一下就好。」
我在窗框上坐下。这天夜里的杂司谷,连平常看惯的杂乱房屋都耀眼得像裹了一层厚重的糖衣。
不久,饭纲也蹑手蹑脚地凑近窗边。因为寒冷的关系,她的尾巴前端轻触著我的膝盖。拜此所赐,我马上就知道她在身边。
明天把烤鸡的骨头熬成高汤,然後用高汤煮个杂烩粥吧。我跟饭纲今天都吃太多了。我一边想著这种事情,一边在饭纲的身边数著Sunshine60(注46)(注46 位於东池袋的办公大楼。)壁面上的星星—虽然是假的,不过那也是美不胜收的池袋之星。空气宛如冻结般透明,不管是多么遥远,多么虚无的光芒,在如此沉静的圣善夜里,似乎都会永远照亮下去。


本帖最后由 阳子ようこ 于 2010-4-22 23:03 编辑


後记

以小说维生已经有三年了。到目前为止,我虽然写了许多舞台设定在现代的系列作,不过就算没有在作品里明确地点出时间,我也几乎都是先决定好「这是西元几年几月几日的故事」,再著手进行写作的。因为我怕一个不小心,礼拜几跟国定假日这方面就会产生矛盾。
然而在作家生活迈入第三年的现在—这回却是我第一次实际在作品设定的日期撰写当天的故事。把这段话写下来的同时,也等於是把GA文库紧锣密鼓的行程弄得里外皆知,虽然对编辑部那边不太好意思,不过让身为读者的您过目应该没关系吧。这种一生说不定只有一次的罕见妙事,不拿来当作後记的题材就太可惜了。
今天是我在池袋迎接的第一个圣诞节。
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呢。我原本以为在我的生涯中,一年连搬两次家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不过这样一来,全数的房租就可以列入经费里了。当然,昨晚的烤鸡、沙拉、法式虾蟹羹等等的材料费,以及酒钱跟蛋糕钱也堂堂正正地列进去了。虽然我偶尔有想过要不要出一本小说家取向的节税指南,不过仔细一想,内容根本无法汇集成册,只用区区一行就写完了。
也就是「只要写『闲狼作家是美少女妖怪?!』就行了。」
和偶尔才遇得到的同行聊过之後,我才知道有不少人看呵闲狼作家是美少女妖怪?!』这本书,不禁吓了一跳。我想这应该是因为本书能够作为节税对策的参考吧。大家都很认真在节税呢。
要是光凭无所事事的闲聊而写出一本小说的话,到时候被税务署员识破就糟了,所以为了收集这本小说的题材,我可是费尽苦心地四处奔波呢,这点倒是值得我吹嘘一番。因为我无法写出没有实际体验过的事情,所以要是圣诞节不来,我当然也写不出圣诞节的故事。而且在圣诞节前凭想像写出来的话,经费也不会拨下来!
虽然我想这么对编辑说明,不过却因为太失礼而作罢。在如此紧迫的行程中协助我完成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川本先生以及插画家赤人先生,在此对你们致上深深的敬意。真的非常戚谢你们。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 杉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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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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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螺旋的风琴 公爵
一如既往的喜感满满,话说井上居然是仁,当年那家伙就这么厉害啦。

13 年前 0 回復

qq761509383 平民
还是loli给力

13 年前 0 回復

破碎的假面 伯爵
杉哥你的妄想症是太强大了

13 年前 0 回復

magister3101 勳爵
飯剛吃醋也很可愛呢=ˇ=

14 年前 0 回復

gawain123 騎士
不是支仓冻砂么?话说去池袋拜码头应该找四木大哥才对吧,而且也说不定会碰上小静……

14 年前 0 回復

llgj 王爵
我的天啊!
小光又在后记说节税啦!他真的在后记说节税,说个不停呢。
难道他不怕人家看他后记,查他的税啊!
还敢说很多作家在看这本书,明明那些作家就是看他怎样恶搞他们的!
不知道支仓冻沙看这本书时是什么感觉呢!?

14 年前 0 回復

sharpener 伯爵
老實說真的沒想到還會有二
不過看這部時我總是很開心阿
期待會有三出來

14 年前 0 回復

zhang1993414 子爵
话说。。。。鸿池的原型竟然是井上坚二。。。。他欠小光老师钱吗。。。。

14 年前 0 回復

神之奇迹 公爵
恩,又是GA文库的,大爱呢,咱最喜欢恋爱喜剧呢.

14 年前 0 回復

Lauri 子爵
感覺這部小說怎會那麼真實阿= = 太超過了喔 哈哈

14 年前 0 回復

风中孤影 伯爵
你们不能光看到作家们优哉游哉地搞基,也要看到恐怖的赶稿地狱啊

14 年前 0 回復

sc.sakura 子爵
杉井光和支仓冻砂到底是咋回事啊,当作家已经当到无法区分现实了吧,作家的精神压力真是恐怖啊

14 年前 0 回復

NRA0903 子爵
这本书依旧是精彩连连阿。

不过杉井光把自己写成迟钝男,这点倒是挺好笑的。

14 年前 0 回復

senken 侯爵
閃光未免太大了...
插畫還是很贊
感謝掃圖與錄入

14 年前 0 回復

knight_swan_d 子爵
杉井真是有才~虽然男主很迟钝但是吐槽是一流的~
每次看完都会觉得当作家也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君临天下 伯爵
妖怪后宫啊!
第二卷很不错,插图很好

14 年前 0 回復

xyhcarter 伯爵
喂喂支仓冻砂姐姐,你看到这本小说真的不生气么?!

14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時隔六年?是誰啊?貞本義行嗎?

14 年前 0 回復

shinzhize 王爵
平行世界万岁,剧情很搞很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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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ようこ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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