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立文库]天川天音的否定公式 1[叶村哲][台/简]


本帖最后由 临风且吟 于 2010-4-26 17:5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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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村哲
插画:ほんたにかなえ
译者:徐旻钰
扫图: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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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狩猎那个的。你就一个人逃走吧。」——
有一天,高中生雪道突然被完美无缺的转学生·天川天音攻击。救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的雪道的,是天川天音本人。举着大刀『风鸣』的天音击退了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敌人【分身】。她说:因为雪道变成了敌人的目标,之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世上存在着两万零四个『否定公式』。它们是被成为超自然现象,不符合这个世界常理的人造公式。操纵否定公式『镰鼬』的天音和雪道相遇,继而开启了『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故事门扉。学院战斗动作片始动。

序章 他和『风鸣』相遇
第一章 转学生说谎
第二章 『风鸣』败给铗姬
第三章 『天才级天灾』的蹂躏
第四章 『等待者』伏龙
终章 『等待者』再次沉眠
后记








序章 他和『风鸣』相遇
十六岁的某个夜晚,他——苇原雪道——的世界崩坏了。
那唐突地像是命运从他背后踹了他一脚似地。
初夏的夜里,他在二年三班的教室里看到一个少女站着的身影。
她那绑得像是两条尾巴的长发在微暗中相当引人注目。
「……你这么晚了还在干嘛?
对于一样进入教室、一边朝少女走去一边问话的雪道而言,这个问题也适用在他身上。
「顺便告诉你,我是来拿我忘了的东西。」
雪道能从她的制服看出她是这间学园的学生——他好像有看过这个少女……
「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转学来的……」

「我叫做天川天音。」
打从早自习一开始就站在讲台旁的转学生少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少女有着在初夏阳光中闪烁的淡粉红色头发,以及让人联想到将近黎明时分的金色双眸。
可爱的脸蛋同时带了点虚幻。让人联想到飞散的樱花。
在简单的自我介绍的最后……
「各位日安。」
……转学生拉起裙摆低头行礼。
她胸口的缎带微微摇曳,拉起的裙摆下露出的纤长双腿被白色的及膝长袜包覆。
每个人都被她的声音所吸引、被她的身影夺去视线,因而陷入了沉默。
就连听到女生转学进来而一阵骚动的男生都在看到她本人之后静了下来,倒抽了一口气、看着她看到出神。
就连少女走向自己位子的身影,都是如此洗链。
淡粉红色的发丝柔柔摇曳,步幅偏小的典雅步伐。
当雪道茫茫地用双眼追着天音身影时,他的侧腹被人轻轻一戳。
「我觉得她的确是个美人没错,可是你这样一直盯着她看也很失礼。」
酷酷的声音来自旁边位子上的少女。
长月瑛子——她的双眼有如猫儿一般细长,五官虽然清雅,但她看起来却像是个毫无表情的日本人形。在她头上如羽毛般亮丽的黑色长发用发饰束成了一条马尾。
由于她坐着的关系,所以外人看不出来她其实十分高眺。她在短裙下穿的不是及膝长袜,而是黑色的裤袜。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让人联想到独善其身、无法和人类亲近的黑猫。
「……不管我怎么看,我都觉得转学生看起来比较像大小姐耶,瑛子大小姐?
雪道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间学园的名称叫『长月学园』,理事长是瑛子的祖父。长月家是统治这附近的领主家系,不过大部分的人都不记得这件事。
「我并不想被其他人当成大小姐来伺候,所以这是当然的。」
瑛子几乎是表情完全没变地答道。
「是没错啦。」
雪道耸了耸肩,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双眼和天音对上。
那让人联想到温柔黎明的金色眼珠里,映照着雪道自己的身影。

在夜里的教室,回过头的天音双眼虚无,里面并没有映照着雪道的身影。
这和雪道早上看到的天音,是不同的人。
「你是谁?
她的脸、她的体型、她的发型、她的服装都和天音一模一样——只有蓝色的虚无双眼和灰银色的头发和天音不同。
「啊哈!
天音以一种让人打寒颤的纯真、或是一种让人联想到肉食野兽的单纯笑了。
「我在找你喔,苇原雪道。」
你在找??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谁来跟我说明一下——不过,比起这个……
好可怕。
「你……」找我要干嘛?我的身体抖到我说不出话来。
「我要吃了你喔!
露出鲜红舌头的天音说完之后,她朝雪道踏出一步。但雪道还是一动也不能动。
「我找到你了,分身!
第三个人随着干劲十足的叫声一起冲了进来。
以为是救世主出现的雪道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你是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下意识地惨叫。
那是天音。天音增加了。天音变成了两个人。
新来的天音无视雪道的惨叫,疾速向前冲去。
少女淡粉红色头发飞起,她顺手把一把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粗犷大刀举到了头上。
刀身上刻了小洞和沟纹,而且这把画了奇怪图样的大刀上居然绑了一个完全不相配的可爱吊饰,这真是个数人猜不透的谜团。
新来的天音朝双眼虚无的『天音』挥下大刀。
「唉哟,好碍事喔。」
虚无双眼的『天音』轻松地接下这一击,把天音当成球一样丢开。
拿剑的天音,身体朝呆呆站在原地的雪道飞了过来。
雪道有试着要闪开,可是他的双脚一动也不动,但要接下她也太过沉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哈哈哈……」
雪道连着天音一起飞到教室外。
他们穿过打开的门、打破走廊上的窗户玻璃,掉到校舍外面。
雪道看着些许的星光和那闪烁的玻璃碎片低语。
「……好,这是一场梦。就这么决定吧。」
可惜的是,这是现实。


第一章 转学生说谎
「……好重。」
被天音垫在屁股底下的雪道低声说道。
这就是他们打破一楼窗子、掉到草丛里的结果。
幸好,他没有受伤。只是掉下来时的冲击所带来的疼痛、身上的天音的重量和柔软、以及她发丝上微微传来的花香都在在告诉雪道这是现实。
「我、我才不重!
在雪道身上的天音按着制服裙子叫道。
「不管你有多瘦,人类的体重压到身上就是很重啊!不管啦,你给我下来!
雪道很普通地做出这样的回应后,他才发现到……
坐在自己身上的天音并不恐怖。
这样的说法或许很怪,但雪道就是觉得她真的是人类。
那么,那个双眼虚无的『天音』是——一道寒冷穿过全身。
受到视线的雪道反射性地看回去。
『天音』就站在一楼那破裂的窗子彼方。
和天音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脸、一样的服装——和天音不同的是那副虚无的青色眼神。
在这带着湿气的温暖空气以及土壤的味道,还有在这梦幻的月光中。
『天音』以像是坏掉乐器般的声音笑道: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是在向天叫喊似地仰起头。
用金属摩擦般的高亢声音高声笑着。
啪铃——啪铃、啪铃啪铃啪铃。
窗户玻璃像是禁不起这道笑声似地接连碎裂。
玻璃碎片有如雪花结晶一般,在夜里飞舞落下。
看着『天音』纯真的笑容——被她这么一看,雪道心中满是原始的恐怖。
「开什么玩笑!
雪道推开身上的天音站了起来。他抓起被推开的天音的手,拉着她跑了起来。
他用身体推开校舍的门,一心只想着要离开那个『天音』往前冲。
「该死,这幕像是惊悚电影的发展是怎样啦!
穿过鞋柜之后,雪道弯向左边,然后再往左一转狂奔于走廊上,却又突然紧急煞车了。

月光从并排的窗户里射进,在走廊上留下淡淡的两个影子。
被雪道抓着的天音没能好好停下,撞上雪道的背,发出小小声地呻吟。
雪道放开他一直抓着的手,一个人歪过头。
「怪了?我是不是弄错逃走的方向了?
答对了。
他们正拚命地朝『天音』怀里冲过去。
「……你。」
天音颤抖的声音让雪道回过头。
「你不要现在才发现啦,你这个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音以右脚为支点转过身。
她的裙摆轻轻飘起,淡粉红的头发划出两道弧线。
雪道还没来得及看呆,一道毫不留情的左回旋踢就命中了雪道的侧腹。
「呜喔嘎!」他发出苦闷的呻吟声。
天音体重的重力加速度让一道疾速的回旋踢完美命中雪道。
脚步摇晃的雪道撞到墙上,他拖着脚步倒下。
雪道双眼里带着比回旋踢疼痛还要巨大的困惑,抬起视线看向踢他的那个人。
是天川天音。
她环着双手,双脚开开地站在那里。
金色的双眼里交杂着愤怒和烦躁。
如果有人这时间雪道说他是否确定这个人就是转学生天川天音,雪道实在没什么自信。
那个拉着裙角说日安、把手抵在嘴边说什么唉呀呀的天音居然给了他一记强力的左回旋踢。
「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为什么是反方向啊。你要逃的话至少要逃往向外啊!顺便告诉你,不要这样擅自拉着我啦,你这个笨蛋!
而且她还用尽全力骂他。
过于巨大的变化让雪道呆了一会儿,但他随即回过神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逃往相反方向是我的错!可是在那个情况之下,我怎么可能一个人逃走啊!
「为什么啊!
「这需要理由吗?大家通常都会这样做吧!要有多冷酷……」
……才能丢下同班同学逃走?还没能把这句话讲完的雪道停了下来。
雪道把天音从上到下看过一遍,心里浮现一个非常原始又非常有逻辑的疑问。
「……我想要问您一件不相关的事,请问您是双胞胎或三胞胎的其中一员吗?
「嗄?并不是啊。」天音半眯着眼瞪向雪道。
「……你是天川天音?
「那又怎样?
天音一边说,一边把雪道好好看了一遍。
「……咦?难不成,你是这间学校的——」
她好像现在才注意到的样子。
「……而且我还是你的同班同学。我的名字叫做苇原雪道。」
「……咦?
天音的表情僵住。
从她太阳穴上流下的那道汗水,应该不只是因为气温的关系吧?
「糟了,我以为这个时间我不会碰到任何人,所以我才大意了。」
天音自言自语地说完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注意到……天川你神经也挺大条的嘛。」
嘴上这么说的雪道其实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一直到现在,雪道才去注意到天音手上那把粗犷的大刀。
刀身上的图样给人一种咒术的印象,仔细一看才会发现到:大刀的刀身并不锐利。
这是祭典用的刀吗?
不过这把刀还是跟那异常可爱的吊饰不怎么搭。
「那是什么?
天音倏地把那把刀藏到身后,露出那个她曾在自我介绍时所露出的笑容。
「唔,这真是不好意思啊,雪道。不过,请您原谅我,我不太会记人的脸。」
「呃不,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而且你就这样突然直呼我的名字好吗?
「啐,唔,等到了紧急时刻,我再封住你的嘴就好了。」
背过头去啐了一声的天音吐出一句非常危险的话语。
「封、封住我的嘴?
「……啊,我什么都没说,请您不要在意呢。我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露出满面笑容的天音完美地变了一张脸说道。但在这句话背后感到强大黑暗的雪道难道是会错意了吗?
「好大声的自言自语啊,喂!
雪道顶着僵硬的表情叫道。他的视线对上从天音双脚间露出来的大刀。他是很想问一堆有关那把刀的事,可是那也令他感到有些吓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一直坐着会有危险,所以他站了起来。
「那个说着『日安』的大小姐去哪啦?不,基本上,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有一种我的日常平凡世界将要崩坏的糟糕预感!
「没事的,这事情意外地会有好结果的。」
「你把这当成别人的事喔!不,这的确是别人的事没错啦!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强烈的疲劳涌上,雪道的双肩倏地垂下。
「算了。反正我们先逃吧,这次我们要逃到学校外面。」
「逃?
「逃。不管怎么想,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都一定很不妙吧?
光是想起她那青色的虚无双眼,雪道的背上就起了鸡皮疙瘩。
「那个……是什么?
为什么『天音』会叫出雪道的名字。
雪道把手抵到嘴边、垂下视线,回想起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家伙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
一阵仿佛要让自己打从基匠崩坏、让雪道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恶寒划过。
「你想知道?
雪道下意识地看向天音。
她的语气虽然轻佻,但她金色的双眼却显得十分认真。
「那个啊,是分身。」
天音以沉静的声音说道。
雪道抬起视线。天音把藏在背后的大刀拿了出来。
「分身……是那个吗?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吗?
遇见另外一个自己的故事。
天音伸出左手,以食指按住雪道的唇。
「我是来狩猎那个的。所以,你自己一个人逃走吧。」
那真挚的金色眼神仿佛能射穿人心一样。
雪道缩起了肩头。
「我说啊,天川。你多少想一下嘛。啊,是这样啊,那我就一个人逃走。如果我能说出这种话的话,我打从一开始就一个人逃走了。」
「那怎样?你能打倒那个吗?如果放任那种类型的超自然现象不管的话,那可是很有可能会把四周的人都卷进来的喔?
「别管了。待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的正义伙伴一定会来处理这种恐怖又麻烦的事,所以我们两个一起逃走吧。这是我的提案。」
虽然明明就不是该放松的时候,但在雪道认真说完这有些丢脸的话后,天音却笑了出来。
「你好蠢喔。」
她把粗犷的大刀在娇小的手了转了一圈。
「因为——我就是那个正义的伙伴。」
在那一瞬间,覆盖着夜空的薄云散去,明亮的月光照射着天音。
少女淡粉红色的头发放出温柔的光芒,夜色寄宿在那金色的双瞳中。
嵌在那不祥刀锷上的半透明结晶体放出光芒。
在那一瞬间,雪道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缓缓地把右手放到天音的额头上。
「……你,没有发烧嘛。」
「你那反应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得更明白一点的话,就是我非常……不能相信你。」
「唔……大家通常都会这么想吧。」
叹了一口气后,天音耸了耸肩。
「可是——」
她露出一个像是笑脸猫般不怀好意的微笑。
「我觉得,你立刻就会改变你的想法喔。」
她举起大刀。
「喂、喂?
「我数到一就会把刀挥下,你要尽全力闪开喔。」
「你、你等一下!你在想什么啊!?」
一个冰冷的东西碰上雪道的背。
「三!」
白色的手从背后伸来,抚着雪道的脸颊。
「二!」
雪道不敢转过头去。
「一!」
「我抓到你了。」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雪道连跌带跑地往旁边逃开。
分身倒着站在天花板上。
天音的大刀切开雪道前一秒所在的地方。
大刀划过空气时发出巨响,朝水平方向笔直划开。
雪道身后的『天音』——分身轻松地仰起身躲开刀尖后,仍然站在天花板上的她歪过头,交互看着逃走的雪道。
「……怪?
天音的啐声和『天音』的声音交叠。
「动作真快。」
「……幽灵?」雪道低声说道。
「不对,这家伙是超自然现象。」
天音否定。
「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
「幽灵是童话故事,而超自然现象——」
天音拉回她挥下的大刀。
「对我们而言,这不过是现实。」
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天音存在的分身抬起脸。
「啊哈,你还在啊,天川天音。」
「我当然会在啊。」天音丢出这句话。
「你可以滚了喔?因为我啊——」
『天音』瞥了雪道一眼,露出一个孩子般的无邪微笑——这看起来反倒让人觉得恐怖。
「因为我只要找苇原雪道而已啊。」
「我、我?
「嗯,你。」
天音无视脸部抽搐的雪道发出的走调声音、也无视那用如铃一般声音回答的分身。
「歌唱吧,『风鸣』。」
天音宣告。
大刀(这恐怕就是『风鸣』吧)发出叽——一声让耳朵感到刺痛的声音后,接着发出和电脑开机相似的声音。
嵌在刀柄上的结晶体发出淡淡的光芒。
同时,结晶体周围的金属零件起动,一道缝隙出现,蒸气从其中冒了出来。
结晶体随着一道像是汽缸动作的声音转动,青色的光粒流泄而出。
青色光辉在天音正面以圆为基准——画出比『风鸣』表面图样还要复杂奇怪的图样。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
否定公式??她是在说这个图样吗?
雪道仔细看着那画出图样的青色光粒,发现那全都是微小的记号群。
那些看起来既像文字也像数字,又似乎什么都不是的记号的集合体——『式』。
简直就像个魔方阵。
天音不顾雪道的疑问,高高举起她手上的大刀。
「切断——」
从上而下,天音身边卷起一阵风。
少女两条淡粉红色的尾巴倒吊起,衣摆翻飞,白色的双腿露了出来。
「『※镰鼬』! (译注:『镰鼬』意指在旋风的中心地带形成的真空或超低压区域中,庄肤以及肌肉被空气撕裂的现象。)
天音大叫着挥下她的刀。
风发出有如在抽泣般的声音。当刀尖碰到蓝白色的魔方阵时——
魔方阵碎裂,像是在宣告式的终结。
如果魔方阵是公式,那它就是『式』的『解』吗?
空气刀和镰鼹被放出。
『天音』以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恐怖的笑容看向雪道。
「再会啰,苇原雪道。」
『天音』被她脚底下的天花板吸了进去,消失无踪。

在一瞬间之后,镰鼬跟了上来。
分身的身影已不复见,镰鼬狠狠地打上天花板。
空气发出相互挤压般的声音,混凝土墙被深深地剜开,碎片从裂痕中飞散而出。
「让她给逃走了。糟了。我不知道那家伙的存在律、也不知道她的固定化数,这教我怎么继续追下去啊。」
雪道放任天音一个人在那边碎碎念,感觉像是在作梦的他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痕,回想起分身那虚无的双眼。
他的身子倏地震了一下。
「为什么是我?
他呆呆地独自低语。
「这个嘛,我才想知道为什么呢!
天音耸了耸肩膀后,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掏出布袋,把『风鸣』收好。
「喂喂喂,你别发呆了,我们要离开学校啰。」
这次改换天音拉起雪道走了起来。
「啊、啊啊。」
还处于懵懂状态的雪道几乎是反射性地说出这句话。
雪道模糊的视界里,映照着缓缓摇曳、让人联想到樱花的淡粉红色头发。
长月学园位于山腹,早上校门附近的巴士站会有前往市区的巴士可以搭,但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巴士了。
所以,他们两个就一定得走这条乎缓的山路下山。
此时雪道也终于回过了神来,开始进行思考。距他半步之遥的前方是一名摇晃着淡粉红色发尾的女生。


当他发现的时候,这条山路已经结束,他们进入山麓地带的住宅区。

住宅区里交杂着新建的住屋和公寓,这些新颖的建筑跟让人怀念的古老住家,这里的寂静和山路上并没有太多的差别,除了月光和街灯之外,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野猫了。
穿过住宅街之后,往海边走去的话,车站那边多少会比较热「请,但靠山的这头顶多只能不时听到民宅里传出的声音罢了。
两人走在毫无人烟的夜路上,雪道对着天音的背后说道:
「结果那到底是什么?
天音停下脚步,她回过头。
她把放了剑的袋子抱在胸前,露出一个很有气质的笑容说道:
「雪道同学,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要知道比较好的喔!
譬如说,分身。譬如说,镰鼬。譬如说,天音自己。
「……不,你讲话正常一点。」
「对我而言,这就是正常的说话方式喔。」
这绝对是骗人的。
「天川……你知道什么叫做『无意义的挣扎』吗?这就是在说现在的你喔。」
「所以我就说了,对我而言,这就是正常的说话方式喔?
雪道笔直地盯着天音的脸。脸上带着优雅微笑的天音接下雪道的视线,最后是雪道先栘开了视线,他叹了一口气。
「你是对这种装出来的个性有什么坚持吗?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呢?
他已经一整个无言了。
「那就算了,这样也没差。那你把今天晚上的事都告诉我,全部。」
「如果您今后想要过着平稳的人生,那我觉得您最好是把今晚所发生的事都给忘了,我只能告诉您一件事——那是『超自然现象』。」
「……超自然现象,是指那个吗,UFO还是喧「请鬼之类的?
「是的。那是无法以科学说明、无法以科学方法重现,但却会被人目击的现象。事象、物质存在的一切——最好一切都不要扯上关系。」
「可是就算如此,你以为我忘得掉吗!
『天音』分身的青色双眼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您没有忘记的勇气吗?
天音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她用双手包住雪道颤抖的手安慰他道。
「……抱歉。我把气出到你头上了。」
「没有关系的。毕竟是发生了那种事啊。」
脸上带着温柔微笑的天音从下往上凝视着雪道的双眼。
「我有一个提案。」
「提案?
「是的。我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但分身对您表现出执着之意。」
「啊、啊啊,好像是这样没错。」
「我会保护您。我会为了您去猎杀分身。所以,接下来的夜晚请让我和您一起度过。」
天音真挚地诉说。
她清澈的金色双眼散发出让人无法不为此牵动心情的引力。
「保护、我?
「因为我是正义的伙伴。」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稍微减轻了雪道的紧张,他僵硬的表情放松了。
「我要,保护您。」
天音继续非常真挚地低语——然而却在心里大叫:
(一切都照着计划走!这个情况、这个时间点!还好我有等到对方跟我开口,真是太完美了!来吧,被这个气氛吞噬的苇原雪道点头吧!我要装成在保护你,然后我就可以把你当成诱饵丢出去!
「……天川,你啊……」
(呵呵,这简直易如反掌。真不愧是我!我最棒了!
「我要拒绝你啦,白痴!
雪道出乎她预料地叫道。
得意洋洋的天音当场僵住。
「你这摆明了就是『我要拿这家伙当饵,把分身给引出来』嘛!
天音之心,路人皆知。
「什、什、什……」
「你摆明了就是一副在营造那个气氛的样子!这种事你去找还没发现你是只披着羊皮的大野狼的人去做!不管我再怎么想这都不对劲!你不要小看了小市民的多疑!


雪道继续对动摇的天音追击。

「你这是怎样啊!居然拒绝这种美少女要为你卖命的美妙情况,你是白痴吗!
天音干脆地脱下羊皮。
「哪里美妙了喔!?而且不要顺便自己说自己是什么美少女啦,你这不要脸的家伙!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分身是真的以你为目标没错。你看,不管成果如何,反正先试着做做看。这种挑战精神是很重要的。」
「你去我不存在的世界发挥这种挑战精神啦!不要把我卷入你的挑战!
「你怎么这么说!就算只是暂时性的,可是我这个可爱聪明所向无敌的极品美少女要保护雪道耶!你可以向你的朋友炫耀喔,这不是太棒了吗!
「呜哇,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形容词愈来愈多。重点是,我没有可以炫耀的朋友啦!
「呃,那个……对不起,我好像提到了我不该碰触的地方。」
「不要突然哀怜我啦,我会很沮丧的。没差啦,我是那种交友范围很狭窄,可是交情都很深的人啦。我可是一点都不寂寞喔!
「这是没朋友的男人的扭曲思考吗?
「你很鸡婆耶,该死!
雪道明显地以一脸自暴自弃的表情,用手指笔直指向天音。
「不管怎样,我拒绝你。我才不要跟你这个性格很糟糕的人混在一起!顺便告诉你,我打死都不会靠近夜里的学校了!
「真、真是个失礼的家伙!我只是比别人更实际一点而已耶!
天音吊起双眼,淡粉红色的头发竖起。
「基本上,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不过是当个诱饵而已,这有什么关系啊!
「我对一切都感到不满!应该说有什么理由可以教我不会感到不满啊!
雪道也丝毫不输给天音地狠狠瞪着她,粗暴地大步走开。
「你、你这个笨蛋!
红了整张脸的天音怒吼完后,还是迈着大步追上雪道。
「我绝对、绝对、绝对要拿你去当诱饵!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答应你!你不要小看了我废材的程度。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你这种人去涉险!
「当个废材是有什么好自豪的啊!
「我听不见啦!你再对这个明白自己很废的我说什么都是没用没用的!
两个人一边对骂,一边大步走着,而且两个人的脚步还逐渐加快。
「你这个废材!废材!废材!
「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一边在夜晚的住宅区里狂奔,一边对骂。
两人在同一个时间点停下脚步。


「再见,我住这边。」

「再会,我住这边。」
两个人同时说完之后,看向彼此。
两个人面前,是一栋正面宽广的两层楼木造建筑,一楼是一间挂了『茜堂』招牌的二手书店。营业时间结束的书店连门都已经关上,入口旁边有一个居住者专用的玄关,旁边贴了一张纸。
『布告
有空房
房东』
简单来说,二楼的部分是出租给别人住的。
「哈哈哈,这么一说起来,房东几天前跟我说有人要搬进来,原来那就是天川你啊。」
在出人口前,雪道用手按住脸,自暴自弃地笑道。
天音一脸不爽地环起双手,转看向别的地方。
「像个笨蛋一样。那算什么啊,像个笨蛋一样!
总觉得很多事情都变得很空虚,两个人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们走进茜堂入住者用的玄关,把鞋子放进共用的鞋柜里。前往二楼的楼梯就位在玄关前朝向一楼深处的走廊边,两个人爬上二楼。
二楼左右两侧各有两间房间,天音在右边第一个房间前停下脚步。
后面则是雪道的房间。
「我总觉得我累翻了,所以我要睡了。再会,你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雪道举起手说完后,天音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
「请您好好休息,雪道同学。」
完美地装成一只小绵羊的天音笑得十分甜美。
只有那个瞬间,雪道误以为四周化作春天,他甚至觉得他闻到了樱花的香味。心头不禁狠狠一跳的雪道没来得及回话——
天音便趁这个空档进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被攻其不备的雪道张阖了数秒的嘴,然后发出夹杂着叹息的苦笑。
「真是太卑鄙了,完全被她要到。」
在他低语的同时,有道东西倒下的巨大声音砰然响起。
时间很短,一阵明显至极的寂静随即充满在茜堂的走廊上。
声音的来源铁定就在雪道的眼前,隔着一扇门的天音房间。
叩叩叩,雪道很含蓄地敲一敲门,只是没有人回答。
「……我要开门了喔?
雪道把手放上门把转开。门很顺利地被推开。
房间里的构造理所当然地和其他房间一样,四坪左右的房间里附了一个小小的厨房。洗澡间和厕所是大家共用,顺道一提,一楼有一个宽广的厨房,他们可以自由使用。这就先不管了。
雪道没办法在房间里看见天音。
反倒是……没错,说得含蓄一点,他看见了一片腐海。
简单来说,就是她房里都是垃圾。
雪道甚至怀疑她是怎么样能在这短短几天之内把房里弄得全是垃圾。
超商便当的残骸、棒状营养食品的空盒、暍完的宝特瓶和纸盒装的果汁、杂志类、纸层、看起来像是脱下乱丢的衣服、好像是摔了一跤整张脸跌进垃圾中的天音、甚至连内衣裤都被到处乱丢。
嘴巴张得斗大的雪道环视室内。
埋在垃圾堆里的天音裙摆掀起,看起来好像很梦幻的小猫内裤露了出来。
「好——脏的房间啊。」
雪道对这间房间的腐海程度感到愕然。
「呜呜呜,鼻子好痛……」
好像很痛的天音按着鼻子从垃圾堆里抬起脸,她看见呆呆站在那里的雪道后,顺便发现到自己的模样,那双大大的金色眼睛瞪得更大了。
「呜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音发出惨叫。
震动耳膜的高亢叫声让雪道回过神来。
不过天音的动作压倒性地比雪道还快。
「对、对不——」雪道试着要道歉。
「你这个笨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起身的天音用膝盖踢上雪道的剑突。
雪道的身体弯成<字。天音随即用脚补上第二击。
「给我忘记、给我忘记、给我忘记啦啊啊啊啊啊!
天音的金色双眸泛泪,用力地踢着倒下的雪道。


天音不断地踹着雪道,简直就像是在践踏他一样。

她每踹一下,淡粉红色的尾巴就弹了起来。
「你这个笨蛋!这个笨蛋!这个笨蛋!
天音在踹雪道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溃了堤,半哭的她变成八分哭。
她甩着淡粉红色的头发,用力地踩下她的脚。
单方面被踢的雪道虽然有发出「嗯啵」、「嘎啊」之类的呻吟声,但他的呻吟声也逐渐变少,只有身体随着天音的踹击而弹动。
雪道已经有觉悟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
大概在十五分钟之后,由于天音踢累了,所以雪道也捡回了一条命。
满身灰尘的他被天音踹得乱七八糟,一句话都没说。
而天音则是一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她也是闭着嘴。
两人硬是把垃圾靠到房间角落,膝盖靠着膝盖坐了下来。
「……好脏的房间。」
「……有什么关系,又没有人在看。」
「……唔,我现在在看就是了。」
「……不准看。」
「……我已经在看了。」
疼痛的伤口和肮脏的房间让雪道不禁皱起了脸。
天音缩起肩膀,整个人蜷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雪道多心了,他甚至觉得她淡粉红的两条尾巴也萎缩了。
「你是那种只要没人看就会毫无限度地懒散的人对吧?
「没、没有那回事!我只是对家事有些不太拿手而已。」
「这根本不是『对家事有些不太拿手』的程度吧!你把你那好到就算人家知道你的本性但还是会被你骗到的假仙功力拿到作家事上面去吧你!
「我有啊。这只是因为我一个不小心跌倒,所以才会让一点点垃圾散乱在地上嘛!
「又说一点点!什么叫做一点点啊!你至少在房间里留个让脚站的地方啊!
「呜呜呜,你这个笨蛋!
「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的时候就骂人笨蛋吗?你这个笨蛋?你不是蠢蛋也不是坏蛋,你是个笨蛋。基本上,这个房间里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吧?
「我、我有好好在整理喔!只要把垃圾通通推到角落去的话,我就可以有地方睡觉的!
天音鼓起脸颊,顶着一张因为羞耻和愤怒而鲜红的脸做出反驳,但雪道依然毫不留情。
「不准逞强、不准自夸、不准堂堂地宣言。这不叫做整理,这不过是逃避现实。」
他每说一句话,就把食指指向天音的鼻尖,最后,他停顿了一下——
「你这个没用的女生!
「没、没没没没没没用的女生!
「你这个没用的女生!没用的女生!没用的女生!你这个毫无辩驳余地古今东西臭名永留万世的没用女生!
雪道用尽全力痛骂天音,仿佛是要把这个当成是纡解压力的管道。骂完之后,雪道满足地吐了一口气,一边擦汗一边站了起来。
「呜呜呜——」
另一方面,天音则是双手双膝着地,看起来像是很沮丧的样子。
「喂,没用的女生。」
天音的双肩狠狠震了一下。
「我们从现在开始打扫。」
「……嗄?一天音愕然地抬起脸。
雪道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认真。
不知道他心里是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雪道甚至燃起了某种使命感。
「我有三件事无法原谅。伤害朋友、糟蹋食物、还有放着没洗的脏衣服和堆满垃圾的房间。」
这有四项喔?连这句吐槽都说不出来的天音倒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
雪道不怀好意地一笑。
「是大扫除的时间。」
不过是扫个地就算你再怎么耍帅也——天音还是没能把这句吐槽说出来。
事实上,雪道扫地扫的又快又好,但大扫除还是一直持续到深夜两点,在结束之后,他们两个(雪道主要是在肉体上,天音主要是在精神上)都已经累翻了,所以他们立即就睡着了。
麻雀的鸣叫声和穿过窗帘射进房内的强烈日光唤醒了雪道,他看向身边的手机确认时间。是他设定闹铃的五分钟前,时间正好。
他煮水洗脸,开始做起早餐和便当。
真不愧是每天都在做这种事的人,他的手非常巧。
他把做好的菜放进便当盒里,做好早餐的三明治,最后泡了一杯稍浓的红茶。
雪道坐在矮桌边吃着三明治,一边模糊地回想起昨天的事。
美貌的转学生转了进来。
转学生是只标准披着羊皮的大野狼,真正的性格其实糟透了。
雪道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形,但天音准备把雪道当成诱饵,打败一个叫做分身的东西。
其实天音私底下是个非常没用的女生。
雪道因为她肮脏的房间而亢奋起来,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来打扫她的房间。
「……这是哪门子的云霄飞车啊。我的人生究竟要往哪去啊?
一连串唐突的发展让雪道厌到有些头痛,他皱起眉头。
吃完早餐后,他把要洗的碗盘放到水槽里,拿了包包走出门。
他房间的门上贴了一张纸。
『布告
昨天晚上的情侣吵架很有趣。
继续吵下去——房东』
雪道把纸扯下来后,把它揉成一团塞到口袋里。
「那家伙还是一样怪。」
雪道看着旁边的房门数秒后,没意思要敲门的他走出茜堂。
今天的天气也很适合初夏,眩目的太阳让他眯起双眼,雪道向前走去。
他穿过住宅区,悠闲地走过山麓,爬上平缓的山路,载满了长月学园学生的巴士穿过他身边。
不过几个小时没见的学校里所有叫做窗户的窗玻璃都碎了,仿佛在告诉雪道昨天并不是一场梦。唔,反正接下来也会变热,这样或许也不错。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学生在那边「请,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雪道则是决定不加理会,走向自己的教室。
一进到教室,雪道就觉得非常受不了。
被几个学生包围的天音显得特别显眼。
说是鹤立鸡群或许有点过头,但天音的确有吸引别人目光之处。
透光的淡粉红色头发、深金色的双眼、就算是夏天也会让人联想到白雪的白皙肌肤。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地优雅,深知自身美丽的她以不会让人生厌的方式把她的美展现小来。
她现在也露出含蓄的微笑,和同学们有说有笑。
你们被骗了,你们全部都被骗了——忍不住要这么说的雪道有预感自己要是说了这句话,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雪道耸了一下肩后,坐到位子上。隔壁位子上的人出声叫他:
「早安,苇原。你的表情还是对人生感到厌倦地毫无干劲啊。」
隔壁位子上的少女——长月瑛子以黑猫般的清澈感静静地微笑道。
她的黑发今天也绑成非常美丽的马尾,让人实在很想拉。
「这五年来我都以不变的零干劲度过我的人生,我是苇原雪道——喂,你管太多了,不要管我啦。」
雪道一边讲着不是很好笑的笑话,微微举起手回应。
「好难得啊,瑛子居然打从一早就这么闲。你通常都在学生会室待到快要上课吧?
「那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我提早过来而已。」
「你明明才二年级,却已经当上了书记,应该很辛苦吧?这其实根本是别人硬推给你的工作吧?
「这代表我有那种程度的人望和品德而且能被大家依赖,跟苇原不一样。」
「的确,我什么都不是啊。至少让我体贴地帮你按摩个肩膀吧?
「请你好好温柔地按摩啊。我之后会去告你性骚扰的。」
瑛子回的话让雪道举起双手投降。
「今天早上就算我输了。」
「今天早上也是我赢。苇原要请我一罐饮料。这样一来,我就是六百二十胜十七败。」
瑛子比了个小小的胜利手势,只有雪道看得到。
她大概很高兴。她应该很乐在其中。她那微微笑着的如猫双眼就是证据。
「………你真的是每次都记得一清二楚耶。」
「当然,只要是跟苇原有关的事,我全部都记得一清二楚。苇原几乎是被我把玩在手掌中呢。」
「也是啦,我都输了六百多次了。」
「可怜的苇原永远都输给我呢。」
雪道夸张地耸了耸肩。
两人的对话断了。瑛子倏地把视线转向天音。雪道的视线追上她那随之摇曳的马尾。
「天川同学好厉害,其他年级也在传她的事喔!
表情不变的瑛子以夹杂了感佩和不可置信的声音说道。
「唔,呃,她的确是个美人,很美的美人。她连『各位好』那种时代错误的问候语都可以说得很完美呢。」
虽然她的个性糟透了就是。
把全身靠上椅背的雪道抬头看向有点脏的天花板,苦笑出声。
「……我觉得,她的确是个很美的美人。」
瑛子小小地叹完一口气之后,整理好心情的她再次开口:
「说到这里,苇原你——」
「请问您有空吗?
没发出半点脚步声和气息的天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旁。
「各位好。」
说完必备招呼语句的天音看着瑛子和雪道,感到有些困惑的瑛子开了口:


「早安,天川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我不是找长月同学。」天音很不好意思地在嘴角扬起一个有些困惑的笑。
「请问,我可以借用您一点时间吗,雪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外面跟您谈谈。」
「嗯?在这里也没差——吧!
没让笑容崩垮的天音用尽全力在雪道脚上一踩。
雪道在天音身后看到一只露出暗黑笑容的笑脸猫,这是他的错觉吧。
「……不管是天涯海角,都请让小的追随您。」
「谢、谢、您。」
天音每说一个字,就狠狠踩一下雪道的脚。只有完美这两个字足以形容她那不让任何人发现她在做什么的若无其事感。
天音以非常自然的动作牵起雪道的手,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抱歉,瑛子。我出去一下。」
「……路上小心。」
瑛子吊起那让人联想到黑猫的双眼,狠狠地看了雪道一眼后说着。
来到毫无人烟的特别教室大楼后,天音放开手,转看向雪道。
「您能预想到我想说什么吗,雪道?
她那完美的可爱梦幻微笑让人就算知道事实也还是想要被她继续骗下去。
「你这层羊皮还是披得很——」
雪道的嘴突然被天音抓住,他发出「唔嘎嘎」的呻吟声。
「你的嘴巴再大也要有个限度吧!啊啊,还好我有来盯住你!
「听住我?
由于天音抓住了他的嘴,所以雪道听不太懂天音在说什么。
天音放开她抓住雪道的手,一脸很嫌弃地摇着头。
「像昨天的事还有我的事之类的,唔,我是不觉得你会刻意把事情说出去,不过你要注意不要一个不小心就把事情说出去了。」
「你是在说『镰鼬』还有分身还有天川其实是只披着羊皮的大野狼这些事对吧?
「没错,这些事都不准说出去。如果,你说出去了,你的下场,会很惨喔?
「我不会说的。基本上,如果我把这些事说出去了,人家也会把我当成是神经病吧?
「你、很、啰、嗦。不管了,你给我好好记住这件事!
天音用力地抓起雪道的双肩,使尽全力把他绞住。
雪道的脸是在笑,但同时他也完全没在笑,而且他的肩膀还很痛。
「……我明白了,老大。」
「明白就好,那你把今天放学后的时间空出来。」
「收——等一下!这个我拒绝!
「噢,你要说这种话啊。」
肩膀不断、不断被挤压。
「要是被你这样冷淡对待的话,我可是会哭的喔?如果我哭着回教室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大家会怎么想呢——?
天音满足地一笑。
觉自己又在天音背后看到那只笑脸猫的雪道表情整个僵住。
「你这个人真是糟透了。」
「我这叫合理的手段。只要能用的,我都要好好利用,当然我连雪道都会用。这是很美丽的共生关系对吧?
「……这叫什么共生,这是威胁吧。」
「这不过是两个字不同,但它们可是很像的。唔,那个啦,我会遵守我要保护你免受分身攻击的基本原则啦。」
天音轻轻挥了挥手后,便一边窃笑一边高兴地踏步离去。
看着她那淡粉红色的发丝摇曳,雪道一脸不爽地摇着头。
「糟透了,那个女人真是打从心底糟透了……」
为什么我得和那个女的扯在一起啊,雪道又再次不爽地摇了摇头。
他无意间看向窗户的彼方。
清澈的蓝空和燃烧的太阳,山林和城里的建筑物,还有躲在那后面看不见的海。
眼前只有一片城里的风景,街上理所当然地没有人。
雪道歪过头,又再次走了起来。
在他回到教室的时候,铃声恰好响起。虽然幸好导师还没来,但他却受到班上同学的注目,一部分的男生(还有女生)则是狠狠瞪着他。
「……这场灾难是怎样。」
就算天音没哭着回来也能造成这种损害。打从一早就累垮的雪道回到位子上。
旁边位子上的瑛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她那黑猫般的双眼瞪着雪道。
「……怎么了,瑛子?
她直——直地看着雪道。
「那个、瑛子小姐?
她直——直地看着雪道。
「呃——我想请问一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直——直地看着雪道。
雪道的背上泛出薄汗。
「你至少说些什么吧……」
「进地狱吧你!
她哼地转开脸。
完了,她在生气,她非常生气。
雪道似乎能在瑛子身后看着一只全身黑毛竖立的黑猫。
到前所未有大危机的雪道体感温度降了十度。
他绞尽所有脑汁还是想不出瑛子为什么会生气——
「喂,学生们,坐到位子上,早自习时间开始了。」
导师一边觉得很麻烦地这么说,一边走了进来。
只有在这一瞬间,雪道觉得导师看起来像个天使。
至少他能暂时不用处理愤怒的瑛子。
站在讲台上的导师一如往常地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也挽了起来。
虽然她一副就是个女强人的打扮,但她的脸却是一点也不搭地无力,嘴巴上还『着一根没有点火的烟。
一部分的学生叫她大姊头,而大部分的学生则是普通地叫她工藤老师。
在早自习结束之后,她就坐到椅子上,一边像个男人说着「让我哈根烟啦」,一边让时间流逝。
她负责的是现代国语,第一堂正好就是这一班的课。
开始上课后,工藤老师就立刻指名要人念课文。
「那,天川拜托你念一下。」
天音拿起教科书——不,她拿起老师发给她的影印讲义站了起来。
工藤老师向来是以她个人兴趣所选出来的文章来代替教科书,特征就是完全无视学习指导纲要和教学计划。而且,文章的难度通常都很高。
天音吸了一口气后,开始朗读:
「※在午餐过后,师父——」 (译注:原文出自中岛敦所著的《悟净叹异》一书。)
在初夏阳光的照射下,淡粉红色的头发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她那双金色的双眼深邃得仿佛能吸人一般。
有如在歌唱一般的流畅朗读声让教室化作舞台。
教室中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在天音身上,但天音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是压力——不,不只是如此,她甚至把这一切当做是理所当然般地继续朗读。
不论她的性格如何,雪道还是很佩服天音这个人。
站得远远来看的话,天音的确很美。
「到这为止。」
在工藤老师的宣告之下,天音结束朗读。
「很了不起嘛,校长那老头说你是国外回来的,要我对你好一点,所以我还很期待你会讲出什么样的日文呢。」
天音以很有气质的笑接下导师这绝妙的惹人厌发言。
「很抱歉无法符合您的期待。」
被天音梦幻的微笑一看,工藤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
「……啊——呃,别在意,你念得很好。」
工藤老师大大咳了一声后,点了下一个人来念课文。
当这个空间的气氛从以天音为中心的舞台回到普通上课风景时,雪道又再次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在天音对面的窗外,仍然是只有一片风景,没有半个人影。
可是,他却感到视线的存在。
是他多心了吗?雪道歪过头,结果一道微弱的疼痛划过他的肩头。
是瑛子拿自动铅笔在戳他。
她一边用纤长的双眼笔直地瞪着雪道,一边把手中的自动铅笔一转,指向黑板。
「你在上课小该看的是黑板,不是天川同学。」
「呃,我并不是在看天川。」
瑛子还是笔直地看着雪道,层间微微皱起。
「……藉口?
「这不是藉口,我只是把事实……」
连雪道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像藉口。
「……对不起。我会认真上课的。」
瑛子半句话也不说地转向黑板的方向。
瑛子那沉静的愤怒尚未平息,感觉只有她四周的温度不断下降。
不知道为什么,瑛子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不好。
雪道一边这么想——
一边又再次看向天音的对面,看向窗外。
同一时间她也正看着雪道。
「哼……居然能注意我这个御堂叶流的视线啊。」
在距离长月学园非常遥远的一栋大楼屋顶上,雪道所感受到视线的主人就站在眩目的阳光中。
那是一个戴着实用眼镜、身穿白袍的娇小女生。
白袍下是剪得破烂的牛仔裤和不对称的衬衫,在她裸露的脚上画着蛇的图案。
她用橡皮筋随便绑起乱翘的头发,脸上并没有化妆。
然而,她支撑住眼镜鼻架的鼻梁挺立,没上口红的双唇也是非常娇艳。大概是混了异国的血统吧,整体而言,她的轮廓很深,是那种只要有打扮就能变身的人。只要她能多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她应该会是个很不错的美人吧。
御堂叶流,这是她的名字。
「光学补正,关上。」
她摸着眼镜框低声说道。
一道微弱的哔声响起,眼镜从能对应超长距离的眼镜回到单纯的眼镜。
这副眼镜是应用制作天音的『风鸣』那种行使『式』的武器所制作的超高科技配备。
叶流回想起那个能从数公里外感受到自己视线的青年的脸。
「唔,算了。」
她决定先把他忘记。
「瑞佳。」
她切换心情,叫了一个名字。
「是的,大姊。」
回话的人是一个有如影子般的女人。
在白袍女的斜后方,有一个如影子的女人站在那里。
她身上那套衣服算是一件以祖母绿为基调的改造女仆装。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只见她的裙子前方裂了一条大缝。
为了配合改造女仆装,她连裤袜都穿上。她的头发长到看起来又热又扰人。尤其是她那长长的浏海把双眼都完全遮住了。
她身上的衣服明明就很引人注目,但她的存在感却有如幽灵一般薄弱,而且她连半滴汗都没流。
她嘴上叫着「大姊」,所以应该就是叶流的妹妹吧,但她们两个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在长月学园确认到天川天音。你在『灰天使』的搜寻结果呢?
「是的,大姊。今天七点的搜寻有在长月学园确认到超自然现象的存在。存在律未固定,固定化数为七十二,由残留痕迹判定超自然现象为『虚构式』断片·『分身』型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六——以上是我的搜寻结果。」
「很好。」
叶流以夸张的动作啪地拍了一下手。
「你觉得如何,瑞佳?
「是的,大姊。」穿着改造女仆装的妹妹——瑞佳回话,但她并没有做出回答。
「就是啊,这跟瑞佳你想的一样。」
然而,叶流却像是有听到答案似地点了点头。
「我们没把天川天音抓起来的确是有其价值的。唔,那就决定了。」
摊开双手的叶流摇着她那少女般的斜肩笑道。
「我要先打乱他们的脚步。」
「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大姊。」
「我很清楚。御堂叶流完全理解这个状况。」
「可是,大姊。」
「没有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毕竟对方是违反命令,而且还受到处分指定的天川天音。我们那伟大的『领域』什么都不会说的。」
叶流在「伟大」这两个字里加入露骨的讽刺,她微微吊起嘴角。
「手段就交给瑞佳你决定。去打乱天川天音的脚步。看看她是否有所成长——看天川天音有没有成为匹配得上我这个御堂叶流的敌手。」

「那是当然的,大姊。」


影子般的瑞佳也是淡淡一笑。

「那么,就按照,大姊说的,去做。」
「啊啊。」
叶流又再啪的拍了一次手。
「我要在不把她弄死的程度下好好欺负她。那个脑袋有问题的女生,居然敢说什么自己是正义伙伴这种梦话,我要好好好好好好好扁她一顿,让她痛哭失声。」
「大姊,你好像乐在其中。」
「并没有,不过,我多少有些期待。」
重覆着「只是有些喔」这句话的叶流翻过白袍。
「那么,我也该为了捕获分身来做准备了。我不能把这个家伙也交给天川天音。我要让天川天音为了自己的无力感到悔恨。」
呵呵呵地笑得像只邪恶蛇一样的叶流唰地翻过白袍,走向屋顶上的出入口。
「你或许会感到后悔,你或许会为此痛哭,但如果这样就能击垮你的话,就表示你的程度不过如此——你离御堂叶流所追求的最大敌手,还远得很呢。」
「就是说啊,大姊。」
瑞佳无声的跟上,屋顶上再也没有半个人。
「……好痛。」
雪道轻轻抚着在这堂课里已经被自动铅笔戳五次左右的肩膀。
「你看天川同学看太多次了。」
瑛子冷淡地丢出这句话。
「我并没有在看天……唔,什么事都没有。」
正当他要准备解释的时候,突然再也感受不到那股视线了。这么一来,之后他应该也不会再被瑛子拿自动铅笔戳了吧。
雪道想的并没有错,他没有继续被戳,直到早上最后一堂课结束。
在午休的时候。
「那个,雪道同学——」
「抱歉,等一下再说。」
虽然天音出声叫住雪道,但他只回了一句话后,便立刻离开教室。
「哼,你要摆出这种态度啊。」
被留下的天音从她那羊皮的缝隙中流泄出一些黑暗的气氛。只是——
丝毫不知情的雪道在一楼的贩卖机买了两罐利乐包饮料后,便一手拿着便当盒前往位于特别教室栋四楼的学生会室。
他轻轻敲了敲门,没等里面人回应就开了门。
学生会室中央有一张四人用的桌子。另外还有收纳档案夹的书架和老旧的电脑一台,室内的摆设非常简单,完全没有任何装饰。
与其说这里是学生会室,这里的感觉更像是少人数用的办公室。
瑛子把用深蓝色薄布包起的午餐放在桌上,她似乎在看什么文件的样子。
「让你久等了,这是我今天早上输你的分。」
雪道坐到瑛子对面,把一瓶饮料从桌子上推过去给她。
瑛子啪地一声接下。


「嗯……」

只回了这一声的瑛子又再次用她那黑猫的双眼直直看着雪道。
「反正机会也难得,我想说在这里吃完午饭再走,可以吗?
「嗯……」
瑛子还是直直地盯着雪道看。
瑛子的视线里明明就没有带着怨恨,而且她也没有在责备他,但雪道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呐,瑛子,你打从一早就在气什么啊?
「我没有在生气。我完全没有在生气。我压根儿完全没有在生气。」
不管雪道怎么听,瑛子都是在生气。他仿佛能看到一只黑猫正在恐吓着他。
学生会室的空调明明就有开而且很凉快,但雪道的背上却冒起了糟糕的汗。
「喔——」
正当雪道厌到困惑的时候,瑛子转开她那刺人的视线,解开包住午餐的布。里面是某著名料理店的便当。她拿起上面附的筷子,合掌低声说了一声「我要开动了」。
坐在她对面的雪道也一样打开便当盒。他的便当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塑胶便当盒,里面的饭菜则是他自己做的。虽然没有用到冷冻食品,不过他的便当里也没有费工的料理。他一样拿起筷子,低声说着「我要开动了」。
吃饭吃得一点都不起劲的瑛子看也不看雪道一眼。
雪道觉得自己简直是进了鸿门宴。
「……早上,天川同学把你叫出去。」
「真是突然啊……天音她怎么了?
唐突地开了口之后,瑛子又再次陷入沉默。
雪道一边把没有味道的便当送进嘴里,一边拚了命地思考。
瑛子的心情打从一早就不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愤怒好像还在加速的样子。
「唔。」
雪道低吟了一声,思考了片刻……随着午休时间接近而变糟的心情。在所有可能性中最有可能的是——空腹感吗!
在做出结论的那一瞬间,雪道做出行动。
「瑛子,我记得你喜欢煎蛋对吧?
「我并不讨厌。」
「好。」
雪道用筷子从便当盒里夹出一块煎蛋,把它拿向心情不是很好的瑛子。
「来,啊——」
秘策,用食物来让她心情变好。
但出乎雪道意料的是,瑛子整个人僵住。
「……咦?
瑛子僵住了。
她的脸由上而下瞬间变红。
瑛子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把窗帘拉上,顺便连房门也锁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营造秘室?
无视雪道问题的瑛子再次坐回位子上,她大大地咳了一声之后,摸了摸胸口两次、三次,拍了拍脸颊振奋自己,瞪着被筷子夹起的煎蛋,然后她闭起双眼。
「啊、啊——」
不只是脸,连脖子都变得一片鲜红的瑛子张开嘴。
雪道以异常熟练的动作把煎蛋放进瑛子嘴里,瑛子则是闭着眼享受煎蛋,然后她很幸福地吐了一口气。
「……好好吃。」
「太好了。」
被有些骄傲的雪道笑着一看,瑛子伏下她那黑猫般的双眼,转开视线。
「苇原还是一样会做菜。」
「唔,因为我每天都有在做嘛。我可是新娘学校的好学生呢。」
「苇原你应该是新郎学校的吧……害我有那么一瞬间想像到穿着白纱的苇原了,感觉好恶心。」
对没什么特别的笑话嬉笑的瑛子含了一口利乐包的绿茶。
看来她的心情有好一点的样子。感到安心的雪道开始有点得意忘形。
「不不不,搞不好我意外适合白纱喔……唔,在那之前,问题是没有人要娶我啊——」
继续开玩笑的雪道砰的拍了一下手掌。
「瑛子,你愿意娶我吗?
唰的一声,瑛子的手过于用力,把利乐包给捏烂了。
以惊人气势冲进喉咙深处的绿茶让瑛子狠狠呛到。
「你、你没事吧?
瑛子的马尾随着她咳嗽的节奏晃动。
雪道站起身,抚着瑛子的背。
她漆黑艳丽的发丝扬起淡淡的香味。
「不要开这种奇怪的玩笑。」
瑛子疲累地吐了一口气后,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角,把紊乱的发丝挽起整理。她的马尾摇曳,淡淡的香味又再次传进雪道的鼻腔里。
「对不起啦。唔,的确,对我而言,瑛子是高不可攀的对象啊。」
雪道耸了耸肩后回到位子上,再次吃起自己的便当。
反正瑛子的心情好像是变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明明,就没有那种事啊。」
瑛子小小声地说完后,她叹了一口气,拿起推到一旁的文件。
在那之后虽然还有课要上,但课堂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问题,时间来到放学后。
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的雪道很快就离开学校。
天音被男女学生包围,而瑛子今天也是有学生会的工作要做。
雪道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商店街,买了那天晚餐的食材。
由于蔬菜很便宜,所以他决定今天晚上要做炖菜。
他回到一个人独居的房里,在制服上套上围裙、在锅子里放水、把准备好的蔬菜——而且还是从最难熟的蔬菜开始放。
这是很单纯的料理。说得极端一点,只要把材料准备好,就只剩下切和煮这两个动作而已。
他在适当的时间放下炖菜汤块,然后一边搅一边煮。
在夕阳余晖染上天空时,雪道的房里洋溢着炖菜美妙的香味。雪道一个人吃完后,锅里还剩下许多炖菜。
「唔……要冷冻起来吗?
他站在做了太多的满锅炖菜前碎碎念完后,突然想起天音那个人。
他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只是没有人回应。
「她还没回来啊。」
暂时回到房间的雪道读着房东以前硬推销给他的二手书来杀时间。
但在他快把书看完的时候,太阳早已西沉,乌鸦的叫声传来。
炖菜也理所当然地冷掉了。
在小说终于来到结局的时候,雪道的房门被人粗暴地敲响。
微微皱起眉头的雪道把小说放下,迟缓地站起身,去把门打开。
「你这个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能把人踢飞的前踢打上雪道腹部。
「嗄啊啊啊啊啊!
他是很想就这么弯成<字倒下,但他硬是忍住。
「你在做什么!
「啰嗦,你这个白痴!我不是教你把放学后的时间空下来吗!
像只小猫一样发出低吟声的天音吊起眼角怒吼道。
绑成两条辫子的淡粉红色头发看起来像猫耳,不然就是鬼角。


「我有空下来等着你啊!

「为什么你不在教室等我啊!
同时喊完之后,两个人同时歪过头,同时做出理解。
「我是不是被踢心酸的啊?
「呃,这次,我真的得说,对不起。」
天音的意思是『把放学后的时间空下来等我』吧。
「……而且,仔细想想,反正我一定都得先回来拿风鸣,所以我觉得这应该不构成问题。」
「呜喂!你应该一开始就想好这种重要,不,应该说是最基本的事吧!
他是真的被踢心酸的。
「唉呀,你能被我这种美少女踢不是很好吗。哇喔,LUCKY!
「所以我就说了,我没有那种兴趣!半点都没有!我是不会被你敷衍过去的!
雪道整好紊乱的呼吸,最后叹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就要去打倒那个分身对吧?
「就是这样没错,地点是学校。」
「我不要,我不会去的。基本上,为什么是学校?那个地方被诅咒了吗5!?」
「就某个层面上而言,它算是被诅咒了吧?我不会告诉你详细的原因,不过超自然现象很容易聚集在学校里呢。聚集了年轻人的地方可是会召唤来很多东西的。」
「很好,我退学吧……这我做不到。」
「顺便告诉你,你要是再跟我鲁下去的话,你的学校生活从明天开始就会变得很愉快。」
背后浮现暗黑笑脸猫的天音做出如此威胁。
「……我知道了啦,我去就好了吧,这样就好了吧。」
选择放弃的雪道耸了耸肩,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和天音一起去学校。
雪道看着天音从她房间里拿出包在布袋里的『风鸣』。
搞不好这家伙比分身还要恶质吧?
雪道心里浮现如此的疑问。
有人正低头看着走在夜路上的天音和雪道前往学校。
就初夏而言过冷的风吹过,无视物理法则的他们背负着纤细的月亮,站在夜空中。
异质的两人。
其中之一是『天川天音』,和天音长得一模一样、打扮也一模一样的分身。
她像是在跟男朋友撒娇一样,抱住浮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的手臂,把身体也靠上去,用她虚无的双眼俯视着地面。
另一人则是被分身抱住的奇怪男人。
他像个透明人一样,全身被绷带包住,穿着像个英国绅士的燕尾服、头上戴着大礼帽、手上则拿着手杖。
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性别。
他用像是在演戏的夸张动作张开空出的那只手。
「如此一来!第一再计算将要开始!
他像是个明知道没有观众,但还是尽责演戏的演员般高声叫道:
「悲怆的夜啊,苦难的黎明啊,地狱的白昼啊!
重覆了数亿次的一切,
请为这次再计算带来祝福!
接着——
「喜悦吧,分身。『虚构式』碎片的魂之银镜,无器之虚无啊——」
分身用小猫般的眼神抬头看他。
「你的愿望将藉由第一再计算完成,你的存在将藉由苇原雪道而完成,你将真正地成为一道『虚构式』吧。」
无法完全理解他话中意义的分身歪过头。
「叔叔你说的话太难了,我听不懂耶。反正我可以把苇原雪道吃掉对吧?
对于眼前仪式不抱任何疑问的她天真地说完后,他扭起嘴角、扬起一个新月般的残酷微笑。
「是的,你说的没有错,分身。不过,请你再梢等一下。」
「为什么?
「所有的记号还没收集齐全。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抓起大礼帽的帽檐,微微抬起脸。
他嘴边的笑加深,微微颤动的喉咙摇动夜里的空气。
「叔叔,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呢。」
「是的——我非常高兴,呢。」
他又再次把帽檐拉下,藏起他的脸。
被绷带包覆的这个男人有无数个名字。
硬要选一个名字的话——
他喜欢自称为『※伊皮米修斯』。(译注:伊皮米修斯意为「后悔」,代表人类的愚昧。在希腊神话中,他是潘朵拉的丈夫。)


第二章 『风鸣』败给铗姬
两个人在长月学园里晃了又晃。
「……我们扑了个空呢!
他们摆明了是走心酸的。
「她为什么不出来啊!你要好好尽你诱饵的责任啊!
「最好是我会知道啦!这是我的责任吗!?是我的错吗!?」
准备要收工的两人一边穿过操场走向大门,一边感情很不好地互骂。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对啰!?我绷紧了神经在警戒四周,可是你却只是在旁边毫无干劲地走着不是吗!
「喂,你开什么玩笑啊!那你要我怎么做!只要我又哭又喊她就会出来吗!那我就做给你看啊,可以请你告诉我怎样才叫做『尽我诱饵的责任』吗!
「呜、呃,这个,你的干劲不够!
「我最好是会有干劲啦!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兴高采烈地去尽诱饵的责任啊!基本上,我根本不想跟你扯上关系!你是打哪来的瘟神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你这个笨蛋!
天音悔恨地咬住下唇,把她从进校门以来就一直拿在手上的『风鸣』用力乱挥。上面的吊饰也跟着弹来弹去。
结果,她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效果十足的反驳。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觉得很后悔,她金色的双眼里漾着些许泪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雪道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哼哼。」
但他还是胜利地挺起胸口。
「呜呜呜呜呜,我好不爽啊啊啊啊啊啊!你居然给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想要反驳但却无法反驳的天音悔恨地踩着地板。
她每踩一下,她那淡粉红色的发束就随之摇曳,除了有两条这一点以外,看起来就像是猫尾巴一样。
「……唔,那个分身,她大概也会有不想出门的时候吧。」
到了现在雪道才对天音做出奇怪的援助。他歪过头。
「最好是会这样啦!
天音用那带泪的双眼瞪着雪道。她倏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啦?」
雪道也跟着停下脚步。
「有什么……东西。」
「是、分身吗?
雪道感到些许紧张,天音身边的空气变得更加尖锐。
没有半个人影的操场上满溢着斗争的气息。
「不对,这是,人类的气息。」
天音睨着他们的行进方向,也就是被关起的校门边。
雪道追上她的视线,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在只有星光和月光的夜里,就连到正门的这短短距离看起来都如此遥远。
「……没有,半个人在吧?
唰、唰、唰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背叛了雪道干涸的低吟。
鲜艳的祖母绿让雪道很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没看到她。
一个女生穿着剪了一条大缝的改造女仆装,她的裙摆摇曳、她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她的双眼不时从浏海缝隙中露出来,但里头并没有映照出任何感情。
她应该存在在那里,但她却像一个拥有实体的影子,并没有存在的感觉。
「幽……灵?
毫不散发出任何气息的她让雪道感到诡异,他以嘶哑的声音低语道。
「不对。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她是我的敌人。」
丢出这句话后,天音便向前走了一步,把雪道护到背后。
祖母绿的她在离天音五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开口说道:
「看来,你还没有,成功,回收,『虚构式』碎片,的样子。」
「我不会说什么好久不见的。御堂瑞佳——『铗姬』。」
天音唰地举起『风鸣』,扬起一个无畏的笑。
她那强硬的态度看起来很像在挑衅,但她的额头上却泛起一层薄汗。
「那么,就换我,来,告诉你。好久不见,天川天音——『风鸣』。」
瑞佳的左手倏地掀起裙子。
和改造女仆装同色的裤袜、眩目的白皙大腿、连再上面一点的部位都露了出来。
「……饶了我吧。」
不知道该看哪里好的雪道转开视线。
下一个瞬间。
瑞佳化作一阵风。
她从裙子里掏出一把黑色的粗犷剪刀,踢开操场上的砂土冲了过来。
惊人的是,她丝毫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长发撕裂夜风。
她明明应该远在五公尺之外,但她已经瞬间来到天音眼前。
雪道的双眼好不容易才追上她。
天音用刀身挡开笔直朝她脖子而来的剪刀尖端。
叽——的一声,让耳朵发痛的金属声响起,打在一起的两个武器分开。
瑞佳连吐气的机会都不给天音。她一瞬都没停地继续动作。
祖母绿的裙摆掀起,瑞佳像个陀镙般转身挥动剪刀。
她的目标一样是天音的脖子,她这次不用刺的,改用砍的。仔细一看,瑞佳手上那把粗犷的剪刀是由两把大型刀子拼起来的异形武器。搞不好那也像天音的『风鸣』一样有个名字。
天音仰起上身,在干钧一发之际闪开瑞佳的砍击,同时举起大刀,朝瑞佳砍了上去。
「啊啊!
面对顺势加速砍了上来的天音,才刚结束砍击、姿势还没恢复的瑞佳这么说道:
「太慢了。」
她空手把大刀打开。
「那是什么啊!
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雪道下意识地叫出声。
天音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把大刀拉了回来。
把大刀挡开的瑞佳往后一跳、拉开距离,看向雪道的方向。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是,转换了,力量的向量,而已。」
简单来说,她是从旁边打上大刀,改变了斩击的方向吗?
这种技术算是开玩笑的领域吧!?
明明瑞佳身上的改造女仆装和剪刀这武器看起来都像在开玩笑,但她的实力却如此坚强。
天音的动作并不差,但却跟瑞佳的次元不同。就连门外汉雪道都看得出来。
「你还真是游刀有余啊,居然还能做解说。」
吐出这句话的天音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大概不是因为她的运动量,应该是来自她极度的紧张,而她额上薄薄一层汗的浓度也提高。
「不对,这只是,因为,天川天音,太弱。」
淡淡说出这句话的瑞佳呼吸丝毫没有乱掉,她全身上下表现出影子般的静谧。
「你应该,用,『式』。」
瑞佳把手中的剪刀一转,把尖端刺向天音。
「除了,用镰鼬一击,把我打倒,之外,你,毫无,胜算。」
「……你很敢说嘛。」
天音以倔强的眼神看向瑞佳,但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天音毫无余裕。
「你,放心,我,不会,用『式』。我不会叫这把剪刀的名字。」
瑞佳摆明做出放水宣言。这又再次表达出瑞佳所占的优势和她的余裕。
雪道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他尝到淡淡的血味。
雪道不知道他从分身身上感到的无底恐惧和他从瑞佳身上感到的感觉哪个比较好。
「来吧,请。」
瑞佳招手。
瑞佳不只是在放水,她搞不好是在玩弄天音。


「雪道,我下一击一定会成功。只要我一动,你就立刻逃走。」

看也不看雪道的天音如此宣告。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这么做。」
到喉咙异常干渴的雪道吞了一口口水。
「你赢得了吗?
「我当然会赢!
不容雪道多说一句话的天音高声喊完之后,有了动作。
她高高举起大刀。
「歌唱吧,『风鸣』!
她以因为愤怒及屈辱的声音宣告。
青色的魔方阵在眼前展开。风往上吹起,摇晃着天音的身体,让她淡粉红色的头发倒立。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镰鼬』!
被天音挥下的『风鸣』发出呜咽声,施展出镰鼬。
瑞佳看着眼前的镰鼬。
「愚蠢。」
瑞佳轻松地奔跑、回旋着跳起、用单纯的身体动作闪开肉眼无法辨视的刀刃。
以夜空为背景,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拍动、黑色的发丝溶在夜里,瑞佳藉着跳跃的力道,朝挥刀时姿势垮下的天音挥下剪刀。
雪道知道他该趁现在逃走。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该死!
不知道在对什么叫骂的雪道撞上天音。
「呜喵!

天音发出不适合这个场面的猫叫声后倒下,变成是雪道站在剪刀前。
「啊啊——这样我完了。」
他以干枯的声音笑道。
他躲不开这一击。
领悟到死亡的脑髓把一切的光景一格格播送。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明了。
改造女仆装的裙摆和长长的黑发在风中摇曳,瑞佳逐渐落下。她的双眼毫无感情,有如死神一般,但要叫她死神,她却又过于可爱。
她正准备笔直挥下那代替缣刀的粗犷剪刀。
雪道理解到自己的头盖骨会在一秒钟之后碎掉。
「雪道!
天音的叫声听起来像是被放慢了。悲痛的声音。她的脸因为惊愕而扭曲。
天音惊讶的脸让雪道觉得愉快,他的脑内浮现瑛子的脸,剪刀斩裂夜空的声音响起。
他的额头上感到些许的压力。但他所预期的斩击却迟迟没有砍下来。
叽————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
一把举起的刀,挡住了挥下的剪刀。
倒下的天音以不自然的姿势硬是举起刀,挡下了瑞佳的剪刀。
着地的瑞佳真的仅是微微皱起眉头,她开了口。
「这是,预料外,的发展。」
不带感情的双眸从浏海缝隙间窥视着雪道的脸。
「你,的名字,是?
「……我是苇原雪道。」
点了点头后,瑞佳拉回剪刀,向后退了一步。
「我,会把,你的,名字,还有,鲁莽,记下来的。」
这句话只让雪道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会把,你的,名字,也告诉姊姊。」
「姊、姊姊?
瑞佳没有回答雪道的问题。她的唇角微微扭起,那是在笑吗。
「那么——」
瑞佳拉起裙子,露出祖母绿的裤袜和白皙的双腿。她把剪刀收进缝在内衬上的枪套里,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
「不久之后,下一次,我会跟,姊姊,一起。」
黑发扬起,瑞佳转过身,看也不看雪道他们就离开了。
无言地目送瑞佳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后,他才终于找回言语能力。
「我们……得救了?
「我们没有得救,我们只是被她放过了。」
天音丢开大刀说道。
她伏着的脸让雪道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纤细的双肩正微微颤抖。
「这是第三次了,我是第三次被那家伙放过了。」
她是,在哭吗?
「对方明明也在追赶分身,可是她却故意放过我好几次——她完全是在要着我玩。」
天音更加用力地握住她流血的拳头,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天音她——原来这么娇小吗?
她像只被人舍弃的猫一样,看起来既娇小又虚弱。
「对方的确是完完全全占了上风啊。」
雪道举起天音的手,用双手包覆住她流血的拳头。
「不过天川救了我。」
「……是谁、是谁拜托你来安慰我的啊!
满是愤怒的叫喊。天音第一次抬起头。
大粒的泪水小断一金色的双眸小滚落。她哭得像只小猫一样。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天音丢出这句话,粗鲁地把剩下的眼泪擦掉。
她挥开雪道的手,把『风鸣』捡起,挺着肩膀往校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任淡粉红色发丝弹跳的背影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愤怒。
雪道耸了耸肩,追上天音。
「生气总比哭好吧。这样也能打起精神。」
雪道明明就是天音生气的对象,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很高兴。
「……咦?你的意思是……」
他是为了天音才刻意——
「你打起精神了吗?
雪道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天音连他的脸都没办法正视。
「不准跟我说话!
「唔,别这么说嘛。对了,你来我房间嘛。我做了太多炖菜,正感到烦恼呢!你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喔?
「我不要!
在她这么叫的瞬间,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整张脸涨红的天音低下头。
「……你的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嘛。」雪道笑得可乐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半哭的天音瞪着雪道怒吼,但雪道却是笑得愈来愈高兴。
「你在笑什么啊!
「唉呀,那个啦,原来你也有让人容易理解的可爱一面啊。」
「——什!
天音不断张阖着嘴,极度的混乱让她无法好好说话。
「我、我可、可、可、可可可可、爱爱、爱爱?
她很习惯被人说很可爱。事实上,这是一句不需要特别技巧的赞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胸中的悸动却强烈到她仿佛能从外面听见那道声音。
「可可?可可怎么了?喂,天川?
雪道诧异地看着突然涨红了脸的天音。
砰咚,她的胸口狠狠跳了一声。血液冲上脑袋,天音愈来愈混乱。
她是不好意思还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谢你,可是你去死吧,你这个笨蛋!
虽然说迚她本人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仇她还是先对着雪道的脸把他踢飞。
「……这家伙还是一点都不可爱。」
额头上多了鞋印的雪道倒在操场上咕哝。
他所仰望的天空中还是一样一片黑暗。
天音坐在雪道房间的矮桌前,没事可做的她环视着房间。
最后,她被雪道牵着手拖进房间里,现在正在等雪道端炖菜出来。
没有杂志、没有漫画,甚至没有电视的简单房间。
炖菜那挑人食欲的香味从厨房传了出来。
天音动着鼻子嗅了嗅,她的肚子发出微微的咕噜声。
「这么说来,我从中午就一直没吃东西。」
天音忍了一会儿后,雪道双手拿着装了炖菜的盘子出现,他把盘子连汤匙一起放到矮桌上。
「我弄好了。其实我本来想再煮久一点,不过这点还请你忍耐一下。」
说完之后,他自己就吃起了炖菜来。
唔,大概就是这样吧。味道很普通。
确认好味道的雪道看向对面的天音,他歪过头。
拿着汤匙的天音正瞪着炖菜。
「我要、开动了。」
她下定决心地低声说完后,便用力地把汤匙朝盘子上戳下去,捞起一口。
她又停止了数秒,做好觉悟,把汤匙放进嘴里。
「……」
在数秒的停止之后,她像是引擎发动似地猛烈地动起汤匙,她的气势越发惊人,吃到一半就拿起盘子吃了起来。
不到五分钟,她便以让人赞赏的气势把炖菜盘一扫而空。
她把吃得一干二净的盘子放到矮桌上。露出不满足表情的天音含着汤匙,不时抬起双眼瞥向雪道。
「炖菜还有剩,你还要吗?
天音金色的双眼瞬间绽放出光芒。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绑成两条辫子的淡粉红色头发大幅摇晃,看起来还是一样像条尾巴。
觉得无可奈何的雪道耸耸肩后便进了厨房,又盛了一盘炖菜出来。
看到雪道放在自己眼前的炖菜盘,天音的双眼散发出比先前还要耀眼的光芒。
「我要开动了——!
带着满脸笑容的天音这次稍稍冷静下来,把炖菜放进嘴里。
「……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还真是好懂啊。」
雪道的咕哝似乎并没有传到天音耳里。
「说过这里。」
雪道看了拚命吃着炖菜的天音一会儿后,他抓准了她暂停下来的空档而开口。
「那个,是御堂瑞佳对吧?那家伙是怎样?从她所说的话来看,她应该是天川你的敌人,可是她是人类,不是超自然现象对吧?
「嗯——我之前有跟你解释过『超自然现象』对吧?
「我记得那是科学没办法说明的现象对吧?
「没错没错。超自然现象是无法用科学解释,而且也没办法用科学方法再次重现的现象,这个你懂吗?
「唔,分身那种东西是没办法用科学方法重现的吧。」
要是有人做到了,他也会觉得很困扰。
「两万零四道『否定公式』能颠覆这个不可能。譬如说『镰鼬』就是皮肤突然裂开,但却不会出血,只有伤痕留下的现象。」
「等一下。我记得镰鼬是在真空状态下怎样怎样,然后它并没有一个科学解释对吧?
「是啊,我们常常听到人家说镰鼬是在真空状态下怎样怎样的。那为什么不会流血呢?
「那是因为……和切断面积有关,之类的?」雪道随便说说。
「如果是我的『镰鼬』,那就算把人切成两半也不会出血喔——不过我并没有实际试过就是了。」
就算天音这么说,雪道也没得反驳。看到雪道陷入沉默,天音继续解释下去。
「由于我们能重现无法重现的超自然现象,所以『式』冠上了否定这两个字。」
「简单来说,就是魔法之类的东西吗?
「相反,并不是『式』像魔法,而是魔法是『式』的一部分。想像『式』是比一般物理法则再上一层的法则。」
「……我听不懂。」
「唔,那是没关系。」
天音一脸不可置信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世界的另一侧从千年以前就暗地进行着『式』的研究,御堂瑞佳也隶属于那个研究机关『否定领域』,通称『领域』。」
「规模突然变大了嘛。是说这听起来很骗肖。」
「你安静地听。顺便告诉你,『风鸣』也是领域制作来专门行使『式』的小型演算装置。』
「很好,骗肖的程度增加了三成……等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可以用敌人的武器?
「因为我也隶属于那个领域啊。不过我现在被他们当成是背叛者就是了。那个御堂原本也是因为那个理由才来追捕我的……不过她好像追到一半就偏去玩自己的嗜好就是了。」
天音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一边一脸幸福地吃着炖菜。
「为什么你要背叛领域?
「要解释的话,会花掉很多时间,所以简单来说,我们彼此都想抓到分身。可是我们抓到分身后的使用方法不同。」
「原来如此啊。」
雪道暂时认定这是派系斗争之类的东西。可是,他有一点怎么都搞不懂。
「……可是啊,为什么我得被那个分身看上啊?
「我不知道,大概是她对你一见钟情吧?
「呜哇,好不能相信的答案。」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拥有意志的超自然现象本身就几乎是毫无前例了。这比附身在人身上的超自然现象还要稀有呢。」
天音一边说,吃炖菜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不管怎么说,请你在分身被回收之前忍耐一下,请你继续帮忙我,让事情能早日结束。」
还是一脸幸福地吃着炖菜的天音看起来内心很邪恶的样子。
「麻烦死了。」
「在人生当中,放弃是很重要的。」
天音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的炖菜盘推了过来。她的心情甚至好到她没有注意到弹起的炖菜黏在脸上。


看到她这么高兴,雪道也感觉不错。

「好好好,要再来一盘对吧?
「嘿嘿嘿,雪道做的饭真好吃呢!
看到天音害羞的意思,雪道一个不小心就觉得她有点可爱。
雪道咳了一声,要自己冷静下来,别被天音给骗了。他应该很清楚天音的性格有多糟糕。他又咳了一声,这么告诉自己。
「话又说回来,你平常都在吃什么啊?
「都吃这个啊?
天音歪过头,把她从口袋掏出的各色药锭放在矮桌上。
「还有就是我放在房间里的棒状营养食品吧。」
「天川,你之前的日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过的啊?
「什么样的环境?就很普通地住在领域的研究所里啊。」
「……学校呢?
「我没有去上学喔,我一直住在研究所里。」
「……我虽然能预料到你的答案,不过你会煮饭吗?
「呃——那个……不知道为什么,食材都会烧成炭。」
「……你果然连饭都不会煮啊。」
「啊,可是啊,我最近有在吃便利商店的便当喔!那很好吃呢!
雪道突然想哭了。
他希望天音能够不要那么开心地说着便利商店便当的事。
「我知道了,够了。真的够了,你待在这里的这段期间,我煮饭给你吃。」
「真的吗!?」
「不要那么高兴,我会很想哭的。」
露出苦笑的雪道用面纸擦去弹到天音脸颊上的炖菜。
天音怕痒而眯起的双眼让雪道觉得有些怀念。
她让他想起家里以前那只纯白的小猫。
接着,隔天。
雪道遵守诺言,准备了天音的早餐。
一片鲑鱼、萝卜味噌汤、酱菜、煎蛋、刚煮好的白饭。
看起来是很好吃的样子,但这其实是非常普通而且简单的菜色。
天音还是很美味地、很幸福地——
大口大口吃着。
她毫不留情地展现出她的大胃口,仿佛能把雪道煮的五杯米通通吃完。
「再来一碗!
「好好好。」在胸中叹息的雪道接下天音递给他的碗,从饭锅里盛出不知道是他今天盛的第几碗饭。
雪道看着这个在晨光中天真笑着、这个拥有淡粉红色头发和金色双眼的少女。
这或许——太快了也说不定。
就恩格尔系数这个层面而言。
在那之后几天,他们一直扑空。
就某个层面而言,这对雪道是好事。问题是恩格尔系数窜升的速度像是在开玩笑,所以他们两个之间立下只能续三碗饭的铁则。
而今天也是一样,天音在吃完早餐后前往学校。
「嗯,天气真好!
一早就吃了满肚子美味早餐的天音心情非常好。
「……这个热到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盛夏早上算是好天气吗?
雪道则是一脸疲累地瞪着太阳。
「你的心里还真是没有半点余裕呢。」
「明明就是你夺走了我心中的余裕吧。」
「真是奢侈啊。你明明每天早晚都能跟这种美少女一起吃饭啊。」
「你要我说几千次都可以,不要自己说自己是美少女!
雪道拖着脚步走在一早就很有精神的天音身后。
当他们来到山麓时,学园的学生也差不多该要出现了。天音倏地转过头,把指头笔直地指向雪道的鼻尖。
「那么,从这边开始,我们就一如往常。」
「好好好,早上在学校的时候要装成是陌生人。真是够了,应该说你要一直披着羊皮吗?你还真是坚持你的设定啊。」
「你要是说了什么不必要的事,我就把你踢飞喔。」得意忘形的天音甚至还朝雪道抛了个媚眼。
觉得这种对话很愚蠢的雪道耸了耸肩,和天音拉出一些距离。
他们只是方向偶然一致的同学,如此微妙的距离。
载满了长月学园学生的巴士穿过两人身旁。
如果他们没有爬山去上课这个前提的话,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错。
两人在校门口若无其事地告别后,雪道用眼尾看着仍处于偶像状态的天音被大家包围,快步走向教室。
在他们告别的时候,天音微微挥了挥手,雪道也举起手回应。
就只是这样的小小手势。
瑛子正好从校舍的窗里看到这一幕。
在她把文件送到位于三楼的三年级数室后,她在回来的路上偶然看向窗外。
然后,她就偶然看到了她并不想看到的光景。
雪道和天音之间所交换的秘密信号。
瑛子缺乏表情的脸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啪嗦一声,瑛子手中的塑胶裂开的声音响起。
接着,她手中的自动铅笔也碎了。
「……」
她以和自动铅笔坏掉的声音差不多的音量低语完后,快步走向教室。
雪道比天音早一步进到教室,他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书包放下。
「哟,瑛子。」
他出声叫了旁边的瑛子。
瑛子笔直地看着雪道。
她用那黑猫般的双眼一直盯着雪道看,然后突然就把视线转开。
「……咦?
为什她打从一早就心情不好。
「我受够了啦。」
雪道疲累地低语。他是脸上浮现了女难之相吗?
打从天音转学以来,他就没碰过啥好事,而且大半的原因都是出在天音身上。
可是他也没办法这么说。对方是瑛子,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缓缓地站起身,什么话也不说地抓起瑛子的手,开始走了起来。
瑛子的视线仿佛能削减雪道的灵魂,让他感觉如坐针毡。
但雪道还是硬是忍了下来,移动到没有人影的地方。
「呐,瑛子。」
他放开瑛子的手,转过来从正面看向瑛子。
「我,做了什么吗?
瑛子还是看着别的地方,什么话都不说。
她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也像是在闹脾气。
「至少把理由告诉我。」
无力的雪道叹了一口气。
「……天川同学。」
瑛子嘟哝了一句后,又笔直地盯着雪道看。
她那猫儿般的眼里浮现着淡淡的寂寥。
不知道为什么,雪道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踏出泥沼。
义是天音喔。她根本是个瘟神吧。
「不,可是,我跟天川几乎没有接点……虽然也不是这样说,可是……」
至少他早上都尽量不要跟她扯上关系——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你要敷衍我也没用。我有在看着苇原,所以,我都知道。」
但瑛子却干脆地否决。
「……唔,也是啦。想要敷衍瑛子的人才是白痴。」
雪道耸了耸肩,含蓄地表示肯定后,梢梢考虑了一下。
「也就是说,瑛子你讨厌天川吗?
「我超讨厌她。」
难得把感情表现出来的瑛子扭起脸丢出这句话。
「——!」
像是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惊讶的瑛子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的脸瞬间染红。
「你不喜欢她啊。」
被雪道这么一复述,瑛子垂下视线、陷入沉默,马尾也无力地垂下。
瑛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好难得啊。」


雪道把手放到瑛子的肩上安抚她。

把脸一贴近,就可以闻到瑛子的黑发所散发出来的甜甜花香味。
「瑛子,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
瑛子的脸像是脑浆沸腾似地刷红,她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我、有空、那个、吧,为什喵、呜喵、不是喵。」
「……冷静点,你讲话的方式变得跟只猫一样。是说你有必要动摇到这种程度吗?我只是邀你去吃晚餐而已啊。」
瑛子的头砰咚一声垂下。
她黑猫的双眼浮现了许多问号。
「你说晚餐??就只有这样?
「就只有这样,时间是八点,地点是我的房间。」
「我知道了,我好久没有跟苇原一起吃晚餐了,我很期待喔。」
瑛子的语气十分冷静,但她的脸还是很红,声音还是拉得很高。
「这么说来,我以前的确常常请离家出走的的瑛子吃饭啊……唔,不管怎样,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不知道雪道是有没有注意到瑛子的模样,他微微笑着说道。
「我很期待喔。」
瑛子再说了一次后,两人便并肩回到教室。
虽然这程度轻微到只有雪道能够看得出来,但瑛子的脚步轻快、表情也很柔和,就像是平常冷漠的黑猫也难得会撒娇的样子。
由于早上发生了好事,所以瑛子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放学之后,她在做学生会工作时的心情也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不到两个小时就把事情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为了完成今天最后的工作,她拿着文件离开学生会室。
只要把文件拿到职员室给老师盖完章就可以结束了。
一想到今天晚上的事,瑛子走下楼梯的脚步就变得轻快起来。
由于现场没有人在看,所以瑛子一步两阶地跳下阶梯,在转角华丽地转了一圈。来到走廊上的时候,她的兴奋也来到最高潮,她甚至还蹦蹦跳跳了起来。
她没发现到。
「日安,长月同学。」
天音正从走廊的彼方走了过来。
两脚像似被灌了铅的瑛子当场僵住。
「请问,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天音露出一个很有气质的微笑问道。
瑛子在她那张血气瞬失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社交用的笑容。
「呃,并没有。」
雪道邀我去吃晚餐,所以我整颗心都飞了起来——瑛子说不出口。
「是这样吗,可是我看你好高兴的样子呢!
天音微微一笑。
吹过走廊上的风让天音淡粉红色的头发飞起,点缀了她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瑛子感觉她的心脏被天音紧紧抓住。

瑛子兴奋的心瞬间冻结。
她的舌头像是被剪掉一样,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瑛子的沉默让天音微微歪过头。
「那么,我先告辞了。」
天音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后,擦过瑛子身边离开。
在裙摆微微摇曳的天音踩着小碎步离去后,瑛子一直像尊雕像一样站在原处,直到她听不见天音的脚步声之后,她才无力地靠到墙上。
「我像个笨蛋一样,这么容易就兴奋过了头——反正苇原他……」
苇原敷衍的回答和天音的美貌让瑛子的想像力往负面方向膨胀。
在瑛子的妄想中,天音和雪道相依相偎。
他们像一对恋人,像一组雕像一样静静依偎在一起。
为什么自己不在那里——
「……喵。」
瑛子自嘲地模仿了一声猫叫,唱起了迷路小猫的歌。
胸口像是被剑撕裂般地疼痛,瑛子抓住西装外套的胸口部分。
「迷路迷路的小猫……吗,真是奇怪啊,我应该,已经不是,迷路的小猫了啊。」
在这炎热的初夏午后,瑛子的胸中却不知道为什么吹起了寒风。
雪道在他家附近的商店街买完今天晚上的食材后,回到家里。
他在鱼店里买了鳕鱼和昆布;去肉铺的时候发现牛肉很便宜,所以他买了牛肉;在青菜店买了各种蔬菜之后,他两手上都拿着塞满了食材的袋子。
沉重的东西让雪道边叹气边把食材塞进冰箱里。
「……啊,我忘了买饮料。」
把食材放好后,雪道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天音房间的房门。
「来了——雪道?
「还有其他会来拜访天川的人吗?
「这么一说起来,并没有呢。」
门喀嚓一声打开,不知道天音是不是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制服的她采出头来。
「怎么了?已经要吃饭了吗?
微微踮着脚的天音和雪道对上视线说道。
看起来就像是她不想让人看到她房间里的样子。
唔,看她这样躲躲藏藏,随便想也知道她房间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抱歉。」
雪道抓起天音的头,硬是把她拉到旁边。
果然不出他所料,天音的房间恢复成一片腐海。
「你、你这个没用的女生!
「呃——我这是为了最喜欢打扫的雪道才故意弄脏的!
「没有这种藉口!
「……你怎么这样。」
天音像是在祈祷般地在胸前十指交握,抬起润湿的双眼看向雪道。
「你,不相信我吗?
天音闪烁的金色双瞳虽然真挚,但雪道还是能在天音背后看到一只笑得邪恶的笑脸猫。
「所以我就说我不会被你骗了……唔,我下次再帮你打扫,你可以帮我跑个腿吗?去买个麦茶,然后随便选些饮料。」
半闭着眼嘟哝的雪道把千圆纸钞塞进天音手里。
「唔——为什么你不会想被我这种完美的美少女给骗呢?这不合理,一点都不合理。我是可以去跑腿没关系啦。」
天音虽然嘴上一直碎碎念,但她还是意外地乖乖去跑腿。
目送着左右摇晃的淡粉红色发丝远去时,雪道像是想起什么地问道:


「说到这里,天音,你觉得瑛子——长月瑛子怎么样?

「长月同学?」天音回过身,抬起金色的双眼看向雪道。
「我觉得她是个怪人。她居然在走廊上蹦蹦跳跳。」
「……蹦蹦跳跳?
原本以为是很辣的东西,吃下去才发现那甜到不行。雪道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好奇怪的表情。」
咯咯笑着的天音走下楼梯。
顶着这个怪表情的雪道在二楼走廊上站了一会儿。
「瑛子,你是在干嘛啊?蹦蹦跳跳的,一点都不像你。」
雪道喃喃地说道。然后似乎是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准备晚餐。
帮忙跑腿的天音晃着装了饮料的便利商店袋子、顺便晃着淡粉红色的辫子,心情很好地准备回到茜堂。
「吃——晚餐,吃吃吃吃吃——晚餐,今天明天都吃晚餐——」
她甚至还唱出这种很愚蠢的歌。
「你看起来很乐嘛。」
突然有人从她背后如此低语。
天音背上的寒毛倏地竖起,她反射性地放开便利商店的袋子往左边一跳,背靠到墙上。
「御堂叶流——『天才级天灾』。」
天音呻吟般地低语后,看向声音的主人。
一个穿着白袍的娇小女生,脚上画了蛇般的彩绘。
厚实的眼镜后方、不怀好意的笑里充满了毫无理由的恶意。
「我们隔了整整六十四天和二小时七秒才重逢啊,『风鸣』的天川天音。御堂叶流应该要把无限的友爱献给天川天音才对啊。」
叶流啪地拍了一下手,像个指挥者般地张开双手。
「我从瑞佳那边听说了。听说你真的有进步一点点呢。你真的有那个资格来当我御堂叶流的敌手吗?
穿着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的瑞佳像个影子般站在叶流身后。
长长浏海下的双眼没有半点感情,她还是一样像个幽灵。
「你、跟我、几天、没见了、天川天音。」
接收到天音视线的瑞佳打了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招呼后,再次陷入沉默。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姊妹俩想在太阳还没下山之前就开战吗?
「你不需要那么紧张吧。」
叶流一边嘲讽地说着,一边走向前。
天音反射性地往后退,但她身后只有一面墙。
叶流把双手撑到墙上,把脸靠了上去,整个人盖住天音。
「我们难道不是一起追捕分身的伙伴吗?
叶流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
「开玩笑。不要把我跟你扯在一起。」
天音苦涩地皱起脸,丢出这句话。
「哼,你也是一点都没变啊。」
叶流像只毒蛇般曲起嘴角。
「姊姊。」
瑞佳静静地插口进来。
「啊啊,我知道。我们谈正事吧。」
叶流放开她撑在墙上的双手。
「我希望你不要误解,我不是要在这里对你怎样。虽然我是御堂叶流,但我还是『领域』的一员,我不会随便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
叶流挥了挥双手,表示她没有敌意。
「战斗是晚上才做的事。」
叶流拍了一下于,以夸张的动作张开双手。
「就灰天使的演算来说,分身的存在律已经来到临界点。今天晚上她应该会固定化,完全出现。光靠御堂叶流这些人三两下把她结束并不有趣——我们想说,要给天川天音一个机会啊,呵呵。」
「你们每一次、每一次……!
天音以带着敌意的金色双瞳瞪着叶流姊妹。
她紧握的双手不断颤抖。
明白易懂的挑衅。天音愈是想要保持冷静,她的理智就不断崩解。
「我跟你们杠上了。」
叶流高兴地拍了一下手。
「太好了。我们要派出我这个御堂叶流还有妹妹御堂瑞佳,两人上场。」
「很好。我一次对付你们两个。」
「哼。」
叶流瞥了瑞佳一眼。瑞佳微微点了点头。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那个人,苇原雪道。芦苇的原野上白雪的道路啊,真是个风雅的名字。他好像不是『领域』的成员——他是你在这里的帮手吗?
「那家伙是——」
是分身的诱饵,是作饭给她吃的人。
「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偶然、刚好待在那里而已!
过强的否定其实和肯定没有什么差别。
明明很清楚这一点的天音还是叫了出声。
「呵哈哈,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很好,叶流又拍了一次手。
「那这样也没问题。我对他有些兴趣,不过他看起来也没有很重要的样子。」
叶流干脆地说完后,便转过身走了起来,像是在宣告她的话说完了。
瑞佳像个影子般跟上。
等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天音把背靠到墙上,安心地抚了抚胸口。
在对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膝盖在颤抖。
今晚,她要和那两个人战斗。
「……我要……怎么办呢?
她很清楚她并没有胜算。天音甚至连瑞佳一个人都赢不了。
八点,五分钟前。
瑛子在雪道房门前照着小镜子。
她调整了绑马尾的位置。洗发精的味道柔柔地飘起,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肥皂香味。
最后,她调整好外套胸口上的缎带。
「……很完美。」
她点了一下头之后,敲了敲门。
脚步声从房里传出,房门随即被打开。
「让你久等了,苇——」
瑛子说不出话来。打开门的那个人也说不出话来。
那是天音。瑛子和天音眨了眨眼,彼此对看。
「天川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瑛子后面要接的应该是这一句吧。
「长月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天音后面要接的应该是这一句吧。
雪道从天音背后砰的探出头。
「你来啦,瑛子,来,快进来,我快弄好了……你怎么了?怎么两个人在对看?你们之间有恋情萌芽了吗?
两个少女喀喀喀地转过头,一同看向雪道。雪道歪过头。
「咦?我没有说今天晚上是天川、瑛子和我三个人一起吃晚餐吗?
两个女生同声答道。
「我没有听说。」
「我没有听到。」
只呆了一瞬的天音随即披上完美的羊皮。
「……唔,算了。」
仔细想想,雪道也觉得自己忘记说了。
「反正你先进来吧。」
雪道说完之后,便敛起表情。
「请,长月同学。」
露出清丽笑容的天音用手掌指向室内。
「……打扰了。」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功夫,结果却完美地扑了个空。
基本上,为什么天音会跟雪道在一起。
双肩沮丧落下的瑛子进到雪道房间里。
天音和瑛子坐下,她们中间夹着雪道。
沸腾的火锅坐镇在矮桌上,散发出热气。
「应该差不多好了吧?
雪道拿起锅盖,看向锅内。
「……那个,雪道同学。为什么是吃火锅呢?」披着羊皮的天音问道。
「要大家一起吃饭的话,当然是吃火锅吧。」


「我觉得这个季节大概早了半年以上吧。真的是,那个,很热。」

「忍耐。」
雪道严肃地、不容天音多说一句话地宣言。
「苇原你也应该在房间里装台冷气了。」
瑛子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天音和瑛子都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
绑成两条辫子的淡桃红色头发和黑发的马尾都因为湿气而垂下。
简直就像是中了暑的两只猫。
更可怜的是瑛子,她洗澡后再来的意义完全消失了。
「我是想好好处理这个问题,可是我没钱。」
好悲哀的对话。
「只有这种日子会没有风呢。」
天音连叹气都是如此优雅。
打开的窗外是一片让人厌烦的寂静。
不久之后,火锅完成,雪道率先开动。
「嗯,还不错。」
他低声说完后,交互看着甚至连筷子都还没拿起的两人,他歪过了头。
「这很好吃喔?你们不吃吗?
「这是忍耐比赛。」
「你说得完全没错。」
两个人同声嘟哝完后,开始夹起火锅里的东西。
「……这的确是很美味,不过你弄错了季节。」
「我也同意这一点。我们吃得完吗?
瑛子的眉头微微挑动。


「没有问题,我会吃的。天川同学不必勉强自己。」

她的声音里真的带了一些些挑衅的意味,她吃的速度加快。
「喂,瑛子?
面对感受到不安定气氛的雪道,瑛子刻意露出一个——她平常根本不会露出的——满面笑容。
「好好吃喔。」
「……谢、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被瑛子气势压倒的雪道只说的出这句话,他害怕地看向天音。
天音脸上那个优雅笑容面具下方,流露出黑色的东西。
「真的呢,雪道同学的料理一如往常的美味呢。」
天音用清丽的动作,但却比瑛子还要快的速度吃了起来。
吃火锅时也没流下的一道汗水从雪道的太阳穴上流下。
雪道总觉得自己是在看两只猫互相威吓对方。
「哈、哈哈哈。」
完全出乎预料的发展让雪道看着两人争先恐后吃着火锅,他不禁露出苦笑。
接着,这两人自发性地,或者说是自爆性地开始进行忍耐比赛。
「呼……这还真是热呢。」
在发出艳丽叹息声的同时,天音率先开口。
边说话边擦额上汗水的她把制服胸口那块拉起,漏风送进里面。
从制服缝隙间露出的白色肌肤非常适合她金色的双眼,看起来非常美艳。
坐在她对面的瑛子明明也是个女生,却也不禁震了一下。
然而,雪道却毫不在意地吃着所剩不多的火锅。
「很抱歉,我要去外面乘个凉。」
天音说完后便站起身,撩起因湿气而扁垂的淡粉红色头发,离开房间。
只剩瑛子和雪道独处之后,瑛子便直直地瞪着雪道。
「……为什么天川同学会来吃晚饭?
「她住在隔壁房间啊。家事是她的致命伤,所以是我在照顾她。」
瑛子发出喀啦一声巨大声响站了起来。
她那从汗湿黑发缝隙间采出的视线与其说是黑猫,更像是黑豹。凶猛的视线打上雪道。
放出刺人空气和绝美性感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我好怀念你这种眼神啊……这是你真的生气时才有的眼神。」
雪道悠闲地这么说。
「闭嘴。」
重重吐出这两个字的的瑛子把脸转过去。
「你以前都是露出这样的眼神。」
雪道呵地笑了一声。他把碗放下,抬头看向瑛子。
「因为我很久没看到瑛子讨厌谁了。所以我有点想让你们两个碰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场晚餐的意义。」
雪道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你们很像呢。」
凶猛从瑛子的眼里消失,恢复成平常的冷静。
火锅咕嘟咕嘟的不规则声音和两个人的呼吸声听起来特别大声。
「你喜欢天川同学吗?
「我不讨厌她。」
LIKE?LOVE?
LIKE啦。我怎么可能会LOVE她,瑛子你也知道的。」
瑛子薄薄的唇间流露出叹息般的话语。
「苇原……你完全都没有变呢。」
「我和瑛子已经认识五年了,应该说我们才认识五年。要判断我的变化还太早了吧。」
「这句话说得好像我们会认识很久的样子。」
「是啊。」
在两人对话要继续下去时,房门打开的声音再次传来。
去乘了凉的天音回到房内,站起身的瑛子和抬头仰望瑛子的雪道间所流溢的奇妙沉默让她感到困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什么事都没有。瑛子她好像也热到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轻松敞了个谎的雪道看向瑛子,寻求她的同意。
瑛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
「交换。那么,天川同学,拜托你陪苇原。」
「……我好歹也是牛郎的角色喔?
「正常的牛郎是不会在夏天吃火锅的。」
锳予以让人无法窥探威情的声音说完后,便撩起贴在额上的黑发,像天音一样拉起胸前的韧报,一边瘘风一边走出房外。
天音歪着头目送瑛子离去。待房门关上、确认瑛子的脚步声远去后,天音随即伸出两只脚坐下、
「好——热——喔——」
「夏天就快要来了嘛。」雪道把视线投向远方,看着那连微风都不愿吹人的窗子。
窗外的太阳已落下,在盈满的夜色中,微弱的月光和小小的星星正绽放出纤细的光芒。
「为什么你要把长月小姐叫来?都是因为你,我这餐饭才会吃得这么难过。」
半阖着眼的天音睨着雪道说道。


「嗯——这应该算是我的一点好奇心呢,还是恶作剧呢?

「……我听不懂。你这是怎样,找我麻烦吗?
「唔,你们给人的感觉很像,如果瑛子和天川能成为朋友的话,我在精神层面上也会很感谢两位。」
「啊,我果然被讨厌了。」
「你有发觉到?
「是啦。可是,为什么我会被讨厌呢。我明明就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啊。事实上,长月同学以外的女生都很喜欢我啊。」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这当然是值得骄傲的事!要被很多人喜欢是很辛苦的事耶!
「呼,唔,我不过是营造出这个状况,其他就是当事人自己的问题了。」
「……我愈来愈明白雪道的思考回路了。那个啦,你什么都没在思考对吧?你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而已吧!
天音的眼神危险,但里面却漾着疲累的光芒。
「你很失礼耶,我也有在想很多事情的啊……我有在想,呃,我搞不好没什么在思考也说不定,我好像常常都放事情随便发展。你答对了,天川!
「呜哇啊,这家伙居然承认了。要是这里再凉一点的话,我就会把你踢飞的说。」
她如此宣告的声音也是无精打采。
雪道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太热的关系,但他皱起眉头。
「……怎么了?平常的天川可是会不顾天气热不热,都会把我踢飞的呢。」
「你啊,到底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啊。」
「没用的女生兼瘟神。」
「你说得这么夸张!都抓到这种美少女了居然还这么说!
天音像个小孩一样拍动她的脚。她看起来像是勉强自己在做这种动作,不过有个问题比这更严重。
「你的内裤露出来了。」
天音啪的按住裙摆,室温之外的理由让她的脸颊鲜红。
「不准看,笨蛋!
「我看不到,我也不想看,应该说我根本没兴趣。我非常非常地没有兴趣。」
「……你这样的说法也很让人火大。而且你居然强调了两次。」
天音不满地鼓起双颊。
天音的反应是有些不合理,不过雪道也没有要在意的意思——不,他的唇角有个小小的笑。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就连被人捡回来的野猫也会比你含蓄一点吧。」
带着苦笑的声音里奇妙地有一种温柔。
「我先跟你说了,你要是敢跟长月同学说我披着羊皮装好人,我就踢你喔。」
「那我可以告诉她你的房间脏得要死、没有任何一件家事会做,而且还是一个没用的女生吗?
「这个也不准说!


在她叫完之后,房门被打开。

瑛子回到房内,天音瞬间披上羊皮。
「欢迎回来,长月同学。」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瑛子。」
三人再次聚头,雪道往锅里一看。
「还剩一点点……最后要煮个稀饭吗?
「我不要。」
「并不需要。」
两个人同声回答。
在吃完火锅后,雪道在厨房里收拾东西。
天音和瑛子吃着雪道拿给她们的甜品苹果,享受着现在才开始吹起的风。
汗水让制服,尤其是内侧的衬衫和内衣都贴在身上,感觉应该很不舒服,但她们两个都挤出完美的笑容看着彼此。
「在吃完之后,我才发现夏天的火锅也是满有趣的呢。」
「我同意。不过,我还是希望苇原家有空调。」
「这一点我非常同意。」
啃苹果的声音夹杂在两人空洞的对话中。
雪道说她们很像。
可是她们两个看着彼此t心里都感到困惑。
天音有瑛子不知道的秘密,瑛子有天音不知道的感情。
她们并不觉得彼此相像。
「喂——天音,瑛子。」
雪道从厨房探出头,她们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我还有碗要洗,你们要不要去泡个澡?我的洗澡水应该差不多要烧好了。」
单方面地说完后,雪道也不等她们回话,就缩回了他的脸。
两人面面相觑。虚假的笑容上夹杂着抑制的困惑。
「我的确是很想把汗冲掉……」
「我也想洗澡。这里的澡堂很大,泡起来很舒服。」
「那么我们就这么做吧。我去拿个换洗衣物。」
说完之后,天音便出了房间,十几秒后——喀啦喀啦,咕唰——的声音大大地响起,让瑛子跳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又来了啊。」
雪道一脸平静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瑛子,你去天音的房间,把她挖出来。」

「……我知道了。」
?
瑛子虽然困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去敲天音的房门。
由于天音没有回应,所以瑛子打开房门。
「……这真的很糟糕。」
瑛子的嘴大大张开。
室内是一片不过几天就再次形成的腐海。
跌了一跤的天音把小猫内裤露了出来,整个人埋在垃圾里。
原来挖指的是这个意思。瑛子脑内冷静的那一部分这么告诉她。
「呜呜呜,我又这样了——」
眼睛泛泪的天音按着鼻子站了起来,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眼神和呆站在门边的瑛子对上。
天音没有大叫,也没有踢人。更没有把瑛子拖进房里不断踢她——搞不好,她其实很想这么做也说不定。
「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两个人就像是变成雕像一样僵住。
「不管是什么时候看,这个房间都会让我很想好好发挥啊。」
晚来一步的雪道从瑛子后面探出头。
两个人的时间倏地动了起来。
「苇原,这、这到底是怎——」
「雪道!你在想什么啊!
天音推开困惑的瑛子,大声吼着朝雪道逼近。
「为什么你就是要派长月同学过来?你已经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拜托你不要跟她说我披着羊皮扮好人对吧?我拜托过你了对吧!?」
「你很失礼耶,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请瑛子去把你挖出来而已。」
雪道一脸认真。
天音微微一笑,那个笑容代表着她脑内可能有一、两条线已经断掉了。
「这比直接说更恶劣,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天音高举起脚,用力地朝雪道踢过去。
天音配合着「笨蛋」的骂声,不断踹着第一击就被踢飞到走廊上倒下的雪道。
回过神的瑛子把天音架住,但天音还是不断挣扎。
「你冷静一下,再踹下去的话就危险了!苇原会死掉,他会死掉的!
「放——开——我——拜托让我踹他!他死了也没关系,让我踹就是了!要是雪道死了,他那笨蛋脑袋也一定会有所改进的!
「不行!苇原要是死了,我会感到很困扰的!
已经习惯的雪道不顾忙碌的两人,他坐了起来。
「你要是挣扎得太过头,可是会再跌倒一次的喔。」
雪道说得没错,她们两个不知道是谁踩到了掉在地上的空罐,两个人狠狠跌了一跤。
喀啦喀啦,咕唰——
瑛子被垫在天音下面。尘埃飞舞。两个人不断咳嗽。
独自躲开被害的雪道耸了耸肩说道:
「你们两个立刻就给我去洗澡。」
这是谁的错啊。
茜堂的澡间位于一楼,居住者可以自由使用。
不知道这是不是房东的兴趣,浴槽是桧木制的高级品,可供十个人一起泡澡。
与其说是澡间,应该说这是个小规模的澡堂。
天音和瑛子在飘着淡淡水蒸气的浴槽里拉出微妙的距离。
尴尬的空气流泄,两个人都泡水泡到嘴角边,不愿意和对方对上视线。两人解开的头发呈放射状散开,轻飘飘地漂在水面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分钟之后,瑛子唐突地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你都披着羊皮当好人。」
就是因为瑛子说得这么平淡,所以天音听起来才会觉得瑛子不怀好意。
天音唰地把身边微微压得更下去,连耳朵都变得通红起来。
「真是好大的一张羊皮啊。」
天音终于连头都泡进水里。下一个瞬间,她用力地站了起来。
「没错,反正我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大野狼!我又没给谁添了麻烦,所以这没有关系吧!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说出去,拜托你了!
看开的天音挺着她那根本用不着藏的小巧胸部俯视瑛子——她的视线停在瑛子水面外的胸部上。
天音没有表现在表情上,但她的心中却是一阵惊愕。
「……怎么,那么大。」
她在口中低语,不让瑛子听到。
「从衣服上是看不出来没错,可是她没有硬挤也能有乳沟……是说那挤了也没有乳沟的我的立场呢?
在很多方面受到深刻打击的天音以钢铁般的自制心不让自己的表情显现出来。
「冷静下来,你要表现得冷酷喔,天川天音。那不过是脂肪块——啊啊,可是我这可恨的少女心还是觉得很羡慕。」
还是在口中碎碎念的天音大剌刺地站着。
反倒是瑛子觉得不好意思,她率先把视线转开。
「我知道了……反正我希望你能先坐下来,就算我们都是女生,我也不知道要看哪里才好。」
「你不会跟任何人说吧?
「我不会说的,所以,请坐。」
在某些部分异常纯情的瑛子脸颊微微漾红。
「呵呵,虽然被你发现这个秘密是我的屈辱,可是我最后还是能把被害压到最低,我果然厉害啊!」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天音再次坐进浴缸里。
「……我并不一定会遵守约定啊。」
瑛子低声说道,可是天音好像没在听的样子。
天音大概是因为看开了,所以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她悠闲地在浴缸中张开双脚拍动。
瑛子觉得天音这样像个孩子的动作非常可爱。
「天川同学——」
「叫我天音就好。不过我也要叫你瑛子。」
「嗯,我知道了,那,天音。」
「什么事,瑛子?
叫着彼此名字的两人对看了一眼,露出淡淡的苦笑。
「为什么,要披起羊皮当好人?
这句话让天音的表情消失。完全地,消失。
天音没有半点表情的脸像是冻结的花朵般美丽,和悲哀完全无关。
「我不该问这件事吗?
面对瑛子这句有些像藉口的话,天音微微摇了摇头。
天音没有站起身,她只靠着手和膝盖的动作靠到瑛子身边去。
「你可以答应我,你绝对不会跟雪道说吗?
天音靠到瑛子脸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在模仿,我妈妈。」
对瑛子而言,这是句出乎意料的话。
「事实上,我并有没见过她,可是听说她是个非常漂亮、大家都喜欢她的完美女人……」
在笑容、在悲哀彼方,有一种无法打消的孤独气息。
到这道气息的瑛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是长月家的独生女。
她曾经觉得双亲的期待过于沉重,她也曾经因为他们的严厉而抱怨,她也曾经把周遭世界的一切当成是敌人。
然而,她并不孤独。至少有一个人,待在她身边。
「呐,瑛子——」
天音这么说。
「我,并不可怜喔。」
这句话仿佛射穿了瑛子心的中心。
天音的声音很温柔,可是瑛子的胸口却一阵刺痛,最重要的是——她这句话好眩目。
瑛子被天音那带着梦幻的金色双眼吸入,她坦率地觉得天音真的很美。

「苇原他……」闭着眼睛感受热水温度的瑛子这么说。
「他说我跟天音很像。」
「……他也这么跟我说。」
对看了一眼的两人一脸不可置信,然后她们像雪道一样耸了耸肩。
「我们并不像吧。」天音说。
淡红色的头发和金色的双眼,纤瘦的肢体是开错季节的樱花。
艳丽的黑发、女性特有的柔软身体,让人联想到清丽的黑猫。
她们再次对看了一眼,然后再耸了一次肩。
「根据我跟苇原从国一认识到现在的经验来看,他大概什么都没在想。」
「我就知道……我觉得我们有点像是被那家伙要着玩耶。」
「我们是被他要着玩,而且苇原他自己并不觉得他有在要着我们玩,搞不好他还会觉得是我们在耍着他玩。」
两个人一同叹了一口气,那是一口满载着深切感触的气。
「我们虽然不相像,可是我想知道更多有关天音的事。」
说完之后,瑛子伸出右手。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天音困惑的看着瑛子的手掌,在脑内咀嚼着瑛子所说的话。
朋友。
这两个字在天音心中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响,点起了不可思议的热度。
这个热度和她吃雪道料理时的厌觉很像,但却又不太相同。
天音只知道朋友这两个字的字面上意义。
天音害怕地伸出手,用指头握住瑛子伸出的手。
「请多多指教——天音。」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这样,可以吗——瑛子。」
瑛子笑得非常温柔,天音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两人交握的手,是那么地温暖。
泡完澡之后,两个人在更衣室用浴巾擦干身体。
更衣室的大小跟澡间的大小成正比,非常地宽阔。里面虽然放了两台附干燥机的洗衣机,但整间更衣室还是显得很宽广。
干燥机好像正在使用中,沉重的「控——控——」引擎声响起。
瑛子看向她放了衣服的篮子。
她僵住了。
「……我的内衣裤和衣服,不见了。」
「咦?不会吧?是有小偷吗?
吃了一惊的天音也在看了自己篮子后僵住。
「……骗人!我的也不见了。」
当两人为了犯罪的预感而愕然时,有个人门也没敲地就把更衣室的门打开。
那是制服上套了一件围裙的雪道。
「…………」
他喀啦喀啦地把门关上。
「…………」
他喀啦喀啦地把门打开。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更衣室里的情况。
里面是没有把头发绑起的天音和瑛子。
理所当然的是,她们两人都是全裸。
他喀啦喀啦地把门关上。
「…………很好,就当做我没看到吧。」
「不准!」
天音迅速地包好浴巾后,她粗暴地打开门,拎着雪道的领口把他拖了进来。
另一方面,瑛子则是一包好浴巾就抱住自己坐倒在地上。
「好的,我们接下来要进行审判。我身兼检察官、律师及审判长,被告人是雪道,罪名是偷窥,判决是死刑!
「你这算什么密室裁判啊!
被迫跪坐的雪道反射性地吼回去,但天音脸上那有如猫儿一副要抓人的笑容让他闭上嘴。
她脸上的微红,唔,应该是因为她觉得不好意思吧。


「那我就听听你怎么说,雪道同学是来做什么的呢?

「雪道同学想说两位可能不想穿着满是汗水的衣服,所以他就很体贴地帮两位洗了衣服。由于这里有两台无意义高性能的洗衣机,所以雪道同学就想说两位在洗澡的时候他可以轻松简单地就把衣服洗好。顺便告诉您,两位的衣服目前正在烘干!
「你还真是体贴啊。」
「所以这是意外。」
「可是呢,擅自洗小姐衣服这件事可就不太行了吧?
「这不构成问题吧?你这几天的衣服都是我在洗的。」
「呜……唔,你说的是没错。」
天音的怒火熄下。雪道的双眼绽出光芒。
「就是这么一——回——事——!」雪道的手指笔直地指向天音。
「错的人理应是天川,天川是个连衣服都不会洗的没用女生!为什么你连洗衣机的按钮都不会按!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人弄错洗衣精的量,结果把洗衣机弄得满满都是泡泡!你这个生活破绽型的没用女生!
「呜呜呜呜呜,我好后悔我居然没办法反驳!
「后悔吧后悔吧!苦闷吧烦恼吧悔过吧!我帮你贴一张『我是个什么家事都不会做的没用女生』的条子在背上,你去给我到街上绕一圈回来!
「你、你居然说得这么过分!你这个恶魔!你看了年轻少女的裸体之后居然还敢这样说话——」
天音倏地回过神。
「不对!我是因为你看到我裸体才生气的!
「糟了,被她发现了!
「你做好觉悟了吧,雪道?我要踹你喔,我要很用力地踹你喔?我要用尽全力踹你喔?
万事休矣,雪道看向瑛子寻求帮助。
眼里泛泪的瑛子恨恨地瞪着雪道。虽然说解开的长长黑发跟这样的眼神配在一起十分性感——
「……我讨厌你。」
但她却丢出了一句仿佛要把雪道心脏挖出来般的台词。
「对不起,瑛子!
直直站着的雪道以高速栘转成完美的磕头姿势。
「我没有恶意——不,这不是藉口。如此一来,我愿意像个男子汉以全力扛起我的责任!
「呃,不,你并不需要,这么做……请你,把头,抬起来。」
雪道的态度反而让瑛子一阵狼狈。
「你不能这么做!看你要煮要煎要蒸,你要随心所欲地处置他!
「呜喵、喵……」
极度困惑的瑛子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天音却是有些无法接受地插嘴。
「就合理的角度来想,被你这样夸张地道歉的话,瑛子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这个手段的确不错。」


雪道的肩膀微微一跳,而狼狈的瑛子则是用冰冷的眼神俯视雪道。

「天川你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居然敢说这种全力践踏我诚意的话!你是跟我有仇吗,你这个糟糕没用的瘟神!
雪道站起身朝天音逼近,但天音也没有输给他。
「当然有!为什么你面对瑛子的时候就是立刻跪下,可是你却叫我没用的女生!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我怎么可能同等对待你这个动不动就得意忘形的会走路的大麻烦和我的瑛子啊!
「什么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要这么说是吗啊啊啊啊啊啊!
天音不怀好意地露出笑脸猫般的笑。
雪道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呐,瑛子你知道吗?其实雪道他呢——」
天音像个小混混般抱住瑛子的肩膀,她把嘴巴靠到瑛子耳边——
「住嘴,喂,天川!你打算告诉瑛子什么!?」
「嗯——只有住在雪道旁边房间的我才会知道的雪道秘密?
「并没有!并没有这种东西!
小看了天音的雪道咬牙切齿。
真的什么都没有,这是天音在吹牛,可是问题是要是他动了手,那感觉起来就像是雪道真的有什么秘密。雪道陷入绝望的两难困境中。
「那个,天音,你的脸好近……」瑛子说。
「唉呀呀,你对雪道的丢脸秘密很有兴趣吧?
「不要被她骗了,瑛子!天川她打算说谎!
雪道拚了命诉说。瑛子交互看了看天音和雪道。
「……非常有兴趣。」
她选择了天音这边。
「呜、呜。」
雪道跪倒在天音和瑛子面前。
「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两位的裸体。」
完全败北。
天音换上刚洗好的制服,和雪道在茜堂前目送瑛子离去。
淡粉红色和艳黑色,两人的头发扬起夏季花儿的味道,纯白的肌肤上传来肥皂的香味。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吗?
「没关系。我有打电话给家里派车到前面十字路口来接我。」
「那就好,帮我跟小雪打声招呼。」
「你偶尔该去见它的。」
天音轻轻拉了拉雪道的袖子,小声地问道。
「小雪是谁?
「那是瑛子养的猫。它跟个※镜饼一样喔。」 (译注:镜饼是日本过新年时,用来祭祀神明的一种糕饼。镜饼的上方往往会放上一颗橘子。因为橙在日语的谐音有「几个世代」之意,故用以比喻健康永恒的家庭,世世代代繁荣昌盛。)
有那么一瞬间,天音想像着一只把橘子放在头上的圆胖白猫。
「镜饼就算了……我知道了。」
天音理解地点点头。
「那苇原,天音,我们明天学校见。」
「嗯,我们明天见,瑛子。」
「拜拜。」
天音和雪道分别短短地说了声再见后,瑛子便走了出去。
并肩站着的两人一直挥手挥到他们看不见瑛子的背影为止。
「你们的感情好像很好嘛。」
放下手的雪道问道。
「唔……是有些啦。」
天音高兴地这么说。看到这样的天音,雪道温柔地抚着天音淡红色的头发,就像是在对待一个小小孩一样。
「谢谢你,天川。」
「……不要把我当小孩啦!
天音像是在闹着脾气、又像是在害羞似地转开视线。
「我看着你就会想到我以前养的小猫,那是一只要人劳心照顾的猫呢。」
「你这是在夸我吗?
「是啊是啊。唔,虽然说你要人劳心照顾、而且又是个大麻烦、个性也很糟糕、本身还是个瘟神、连家事都不会做,不过你还是有你可爱的地方。」
「谢谢你这么复杂的评价。」
天音按住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加快的胸口,还是看着别的地方的她小小声地说道。
「话说回来,你今天晚上要怎么做?你现在要去学校找分身吗?
「是啊,我要去。可是……你今天怎么这么乖,我还以为你会心不甘情不愿呢。」
天音意外地歪过头。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还是会硬把我拖去吧。」
雪道开玩笑般地说完后,他耸了耸肩。
「……是、吗、是这样啊。」
沉静的声音。短暂的沉默。天音以认真的表情抬头看向雪道。
「你愿意去啊。」
「你很烦耶,我不都这么说了吗。」
「嗯……事实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今天晚上,那个,你记得御堂瑞佳吗?那家伙也要去学校呢。她姊姊也要一起来,所以就单纯计算来看,事情应该会变得两倍麻烦,但你却愿意跟我一起去……谢谢你,雪道!
「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喔,我要回房间睡觉了喔!
天音一把抓住瞬间转身要离开的雪道的肩膀。
「好好好,不准做这种丢脸的事,加油啊,男人。」
天音脸上挂着一个笑脸猫般的恶质微笑。
「你开什么玩笑啊!有谁会悲痛到率先冲进地雷区啊!
「对方向我挑衅,我就只好答应了啊。」
「你这个白痴!你太白痴了!你从头到尾都是个白痴!你的合理跑去哪了!你的思考要再合理一点啊!你不是被剪刀女一个人就打得落花流水吗!
「就算是如此——」
天音露出一个虚幻如樱的微笑。
吹起的风让她淡粉红色的头发轻飘飘地扬起,淡淡的花香传来。
「要是我退缩一次,我的心一定就会沮丧到我再也无法战斗。」
原来天音有这么美吗——
她浮现在夜里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别人一样。
「……为什么你要这么拚命啊?
「因为,我答应了我爸爸。」
天音伸出手,抚了一下雪道的脸颊。
「我去拿『风鸣』。」
她穿过雪道身边。
「谢谢你。」
她咚咚地冲上茜堂的楼梯。
她好像在跟他说『你可以逃走』的样子。
「……这是怎样啊。我是不是一直往无法脱身的状况陷下去啊?
听着天音爬楼梯声音的雪道背靠到墙壁上,抬头看向夜空。
只有一些些星星和纤细月亮的夜空。
天色暗到无法照亮路面。
暗夜持续着……
瑛子在郊外一间纯和风的豪宅前下了车。
她穿过巨大木门旁的入口,进到腹地内。
微弱的月光点亮砂砾铺成的道路,主屋就静静地伫立在这条道路的彼端。
建筑物非常古老,在夜空下看起来非常地黑暗,可是它盖得非常坚实。
这大概也是因为主人有好好保养吧,建筑物的年代并没有显示出寂寥,而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瑛子穿过前庭,打开主屋的门。
「喵——」
鞋柜上的猫叫道。
像个镜饼般的圆胖白猫那张看起来不是很爽的脸,有一种独特的可爱感。
要是在它头上放一个橘子的话,那就真的是镜饼了。
「我回来了,小雪。」
瑛子一边用双手抱起小雪一边说,小雪则长长叫了一声做为回答。
「喵——」
它的表情虽然不是很爽,但心情应该很好吧,只见它的尾巴正直直立起。
这是小雪来到瑛子家的第五年。
瑛子刚捡到她的时候,小雪不过是一只能够放在手上的小猫,可是由于瑛子的家人太喜欢它、给了它太多饲料,所以它现在成了一尊镜饼。
基本上——最溺爱它的人就是瑛子。
瑛子一抱起小雪,她就扬起了嘴角。
「喵——我今天交了一个叫做天音的朋友喵——」
而且她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
小雪也没有很讨厌的样子吧,眯起眼的它心情很好地叫着答话。
瑛子一边喵喵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一边抱着小雪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自己的房间。
夜已经深了,所以她也不会碰到佣人。
「可是,苇原还是一如以往,什么都没在想喵——」
被瑛子抱在怀里的小雪很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而瑛子则是爱怜地看着这样的小雪。
瑛子的眼神像个母亲般非常温柔。
「唉呀,这不是长月家的大小姐吗?
突如而来的声音让瑛子的表情消失。
她抬起脸,看见一个从几天前就逗留在她家里的客人。
「您好,御堂小姐。」
她是个奇妙的客人,所以瑛子记得她的名字。
穿着白袍的御堂叶流。穿着改造女仆装的御堂瑞佳。
「您现在才要出门吗?
瑛子并不知道详情。她只知道这两个人好像是爸爸的客人。
「夜里这么暗这么安静,所以我们想要去散个步。」
不知道叶流是在高兴什么,嘻嘻笑着的她啪地拍了一下手。
「是这样吗,那请您路上小心。」
身为长月家女儿的瑛子很机灵地回答后,便轻轻行了一个礼,穿过叶流她们身边。
她不知道,叶流的唇角正扬起一个自嘲的笑。
什么都不知道的瑛子走向自己的房间。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就可以过得十分和平。
「接着——」
叶流在长月家门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在这个充满了暗合的舒适夜里,御堂叶流要上场了。」
湿暖的夜晚空气。微微吹起的风并没有办法让人感到多少凉意。
天空仍是一片黑暗。
「瑞佳。」
「是的,姊姊。『灰天使』,显示,分身的,存在律固定化。追加情报是,这个地域的不确定存在知性,还有,我确认了自称『伊皮米修斯』的存在。」
「哼,那个绷带男啊。」
「是的,姊姊,我们该怎么做?
「别管他。」
「这样,好吗,姊姊?
「没有关系。他就像是映照在湖面上的月亮一样。就算他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没有自立的目的或意志,他不过是个现象——反正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那么,姊姊。」
叶流用手掌打断瑞佳的话。
「没有问题。没有任何改变。交给我这个御堂叶流。」
叶流翻过白衣衣摆。
「带着沉默和剑跟在我后面。『虚构式』碎片=分身、天川天音,还有要是那个绷带男也现身了,我这个御堂叶流会好好蹂躏这一切。」
邪恶的蛇开始向前走去。
「遵命,姊姊。」
祖母绿的瑞佳嘴角扬起一个高兴的笑,像影子般跟了上去。
「欢喜吧,分身。时间已经到了。」
伊皮米修斯站在长月学园屋顶上的栅栏上。
灰银色头发的分身正像只猫一样睡在他脚边。
和天音同一张脸、同一个发型、同一套服装。
不过,她那虚无——有如深海一般的蓝色双眼让人绝对不会认错。
躺在地上的分身抬头看向伊皮米修斯,她微微歪过头。
「叔叔,你看起来好高兴呢。叔叔很高兴的话,我也很高兴呢。」
自称是伊皮米修斯的绷带燕尾服男曲起他那像是一条缝的嘴笑道。
分身高兴地露出一个天真的——但却虚无的笑容。
伊皮米修斯拉下大礼帽的帽檐,把脸藏起来。
「唉呀呀,模仿人类是分身的工作,那天晚上,学校里的人虽然是天川天音,但我没想到你连精神面都会跟天川天音一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苦笑。
「不可以吗?
「不,绝对不会。只要你没忘了你是个分身,也没忘了我所说过的话,那就没有关系。」
「我记得喔,叔叔。」
她高兴地笑着说道。
「苇原雪道要留到最后吃对吧?
「你说的没有错,分身。吃完他之后,你就能从碎片进化成『虚构式』。」
「是的,叔叔。这么一来,我就能在叔叔身边待更久了。」
「是的——一直,直到永远。」
留下这句话后,伊皮米修斯的身影就突然消失。
他完全不留下任何存在痕迹地消失了。
分身以她虚无的双眼盯着伊皮米修斯曾经待过的夜晚空间。
「我要走了——」
她轻飘飘地以让人感受不到重力的缓慢动作从屋顶上下来。
然后,纤细月儿浮现的夜是如此深沉、扩散的暗闾是如此浓厚,满溢着虚无的夜风鸣唱。
究竟,分身是否有发现——
伊皮米修斯说着『水远』的声音里……
夹杂着嘲讽。


第三章 『天才级天灾』的蹂躏
接着,雪道和天音走在夜里的校舍中。
校舍里是一片安静,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在蕴含着热气的空气中回响。
「我每天都像在玩试胆游戏啊。到时候理科教室里的人体模型会不会开始走路啊?
「那种『超自然现象』或许会发生,唔,不过那应该没差吧。」
天音答得普通,但旁人都看得出来,她握着『风鸣』的手要比平常还更加用力。甚至连她那淡粉红的头发看起来都像是绷得紧紧的。
「居然会有出现的可能性喔。」
「当然的啊。学校、医院、墓地,这些地方都是『超自然现象』的宝库。」
「比起后面那两个,只有学校感觉特别不对劲啊。」
「也不会啊,就聚集了许多人这一点而言,它们都很像吧。」
「……原来如此。那墓地还比较不对劲吧。」
会聚集在墓地里的,就只有死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有人聚集的地方会是『超自然现象』的宝库啊?
「嗯——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知道量子论还有跟脑有关的知识吗?
「并没有,为什么高中生会知道这种事?
「那就算我讲了,你也听不懂吧……这个嘛,假设雪道看着一枝玫瑰,可是雪道所看到的玫瑰跟被看的玫瑰真的是同一样东西吗?
「那当然是一样的吧。」
「我们不能这么说。在视觉认识它是玫瑰,到脑髓判断『它是玫瑰』之间有一点点时间差。我现在所看到的雪道也是『一下下之前的』雪道。」
「……呃,也就是说,我现在看到的玫瑰是『一下下之前』的玫瑰,所以我不能说存在于那里的玫瑰和它完全相同,这样对吧?
「没错,我现在只提到时间上的误差,不过其实还有很多不同。譬如说彩虹。虽然说日本的彩虹有七种颜色,但其他国家却说彩虹只有三种颜色。可是,真实的彩虹不是七色也不是三色,而是无数个颜色的集合体。连人类之间对彩虹的认知都有差异了,真实跟我们的认知差得更远。而这个差异中所诞生的世界的合理化就是『超自然现象』。聚集了愈多人的地方,就会有愈多差异,尤其是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差异会更大,所以『超自然现象』也会愈容易聚集。」
「我好像有听懂,又没有听种……唔。」
「那我说明得详细一点。」
天音脸上扬起那个笑脸猫般的笑。
「等、等一下——」雪道制止得太晚了。
「藉由观测者所观测的实体世界、连观测者都不存在的假想架空世界、藉由每个观测者对于现实的认知及物理法则而成立的物质上的真实,还有『拉普拉斯的恶魔』及否定它的『反·拉普拉斯』。落在这一切存在认知差异间的反·拉普拉斯要素同时也是拉普拉斯的非存在粒子在任意操作之下——」 (译注:拉普拉斯的恶魔是由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所提出的一种科学假设。此「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以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不行了。对不起,我听不懂。」
雪道投降,而像是纡解了紧张的天音则是一脸自傲的样子。
「我听得懂喔?
忽然传来的声音、唐突出现的气息参杂着寒气,由正后方传来。
雪道只把头转过去看向后面。
「晚安,苇原雪道。」
让他心底发凉的虚无青色双眼正无声地笑着。
雪道只靠着一口气忍下惨叫声。
天音抓起雪道的手。
「我们要先拉开距离!
她跑了起来。
「咦?你们要逃走吗?
被留下的分身歪过头,像个孩子一样胀起双颊。
在她这么做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不断冲刺。雪道把视线转向分身的方向,发现分身朝空中挥了挥手,就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拉出一把形状和『风鸣』一样的大刀。
「——天川!那家伙有剑!
「剑?『风鸣』?就算她能仿造我的外表,她也不可能跟我用一样的『式』啊!
「不,真的——啊啊,真是的!
分身举起剑,在她的正面画出一个青色的魔方阵。
「我要上了喔,苇原雪道——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
「我果然不该来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道踢开门,带着天音一起滚进教室。就在那干钧一发之际。
「『镰鼬』!
他们躲开了分身的大刀所放出的不可视的刀刃。
「骗人,她真的用了『式』?
「所以我就跟你讲了啊!
跟天音一起躲到讲台后面的雪道整理他紊乱的呼吸。
「『式』进化了?嗯嗯,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更应该好好调查『虚构式』——糟了!
对声音做出反应的雪道从讲台后面冲了出来,滚到教室里。
在一瞬之后天音也随即跟上,这次也是干钧一发,讲台被『镰鼬』砍成两半。
分身甩着她那银灰色的头发,从被踢破的门里现身。
「啊哈,我找到了。」
有些扭曲的声音,虚无的金色双眼捕捉到两人。
「雪道!
「用不着你说!
僵着一张脸的雪道摸到走廊侧的墙壁边避难。
天音利用滚动的力道站了起来,用大刀把手边的椅子勾过来丢出去。
「这是没有用的喔?
分身立刻把椅子砍断。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丢出这句话后,天音便高举起『风鸣』,一口气冲了出气,尽可能地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你要千扰我吗,天川天音!
分身也一样把『风鸣』刺了过来。
「我好歹——」
天音当的一声蹬开地板跳起。
「也答应过要保护这家伙了!
在空中重新握好大刀的天音顺着降落的力道把刀挥下。
两把『风鸣』相互碰撞。
天音无畏地一笑,分身则是天真地微笑。
强烈的撞击力道让分身退后,同样被这力道打到往后退的天音着地。
彼此之间的距离是两步。
压低了身形的天音往前踏出一步,把刀往上一挥,而分身则是相反地从上面把刀往下一挥
一个影子跳进教室里。
祖母绿的裙摆有如羽翼般飞起,黑色的发丝剧烈飘动。
两人有一瞬间分了心。
影子名叫御堂瑞佳。
她手上握的是一把由两把两面刀刀拼成的粗犷剪刀。
剪刀发出唰叽一声后,随即在瑞佳手上变成两把刀。
瑞佳以流畅的动作踏进两把『风鸣』间,分别挡下两个人的攻击。
金属音以高亢且扭曲的和声响遏夜里的教室。
「不要打扰我们!
「哇喔。」
「还不到、决战的、时间。」
金色的双眼、青色的虚无双眼、被浏海遮住而看不见的双眼——三个人各自不同的视线相一父。
一瞬的停滞。三个人同时拉开武器。
拉回武器的反作用力让天音往后跳了一步,拉出她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
瑞佳当场后空翻,高高跳起。她降落在桌子上,也一样拉开距离。
只有分身没退后。应该说,她背靠着墙壁,所以没办法退后。
「……这个状况是要怎样啊。」
紧紧贴在走廊侧墙壁上的雪道低声说道。
三者对峙。任谁都不愿意大意动作。
时间不断流逝。三个人动也不动。
只有天音的表情上渗入了焦急。
她在急什么——
这个时候,喀、喀、喀,完全不适合这个场面的缓慢脚步声响起。
天音像是被这道脚步声点醒似地有了动作。
「歌唱吧,『风鸣』!
惨叫般的叫声。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

剩下的两人也开始动作。
瑞佳朝天音而去,而分身则是朝雪道而去。
握着粗犷剪刀的瑞佳撕裂夜风、任祖母绿的裙摆在风中摇摆。在天音在空中画出青色魔方阵之前,她便以击剑的动作探出身边刺了出去。
「——唔!
要挥下她举起的剑攻击瑞佳,还是要保护自己。天音被迫在刹那间作出选择。
在同一个瞬间,分身一边打倒排在她行进方向上的桌子,一边伸开双手抱住雪道。
「我抓~到你了~
她抱住雪道的脖子、靠到雪道身上,像是在跟男朋友撒娇似地。
「我拿!到苇原雪道了!
紧紧抱住雪道的分身就这么浮在空中。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可能吧,是梦吗?拜托是梦。」
雪道只能用干哑的声音低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惜,这是现实喔。」
大声笑着的分身带着雪道一起冲破窗子,跳到走廊上。
「天川、喂、喂,这回真的要你救救我啦!
但天音并没有回答的余力。
决定要保护自己的天音放弃攻击,改用『风鸣』挡下剪刀。
天音以『风鸣』做为盾牌,挡下瑞佳朝她脖子刺来的突刺。
在两把刀互相拮抗的情况下,天音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松,她的心跳数自然上升,她也没办法回应雪道的叫喊。
相对的,瑞佳则是一脸平静,她从浏海缝隙间露出的双眼有如无波无浪的海面一样静谧。
但是,这并不表示她的动作也是一片静谧。
瑞佳微微拉开剪刀,松开的压力分散了天音的注意力。
瑞佳的脚从改造女仆装的缝隙间弹起,踹了天音一脚。
瑞佳抬起膝盖,仿佛要把天音踢飞的这一击将天音给踹飞了。
「呜、嗯!
天音的上身摇摆,平衡崩垮。她狠狠撞上身后并排的桌子,挂在『风鸣』上的吊饰也随之摇曳。
「你这家伙!
天音用『风鸣』撑住地板,勉强不让自己跌倒。
警戒着瑞佳的天音做好准备,但瑞佳却无视天音,她翻起改造女仆装的衣摆,往教室后方的门移动。
分身所跳出去的走廊上再次响起喀、喀、喀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缓缓从门后面现身。
首先看到的是白袍,接着是她脚上绘的蛇,最后是她那有如毒蛇般的笑容。
「『天才级天灾』……」
天音低声说出御堂叶流的外号。
「唉呀,我们几个小时没见丁呢,『风鸣』。」
叶流轻轻举起一只手打了个招呼,同时踏进教室。
「久候、大驾、姊姊。」
瑞佳把手放到裙摆边,恭敬地行了一礼。
「状况。」
「分身,带着、苇原雪道,逃走了。」
啪的一声,叶流愉快地拍了拍手。
「啊啊,刚刚跳到走廊上的是那个啊,唔,原来如此。」
叶流瞥了一眼再次拿起大刀的天音后,便干脆地转过头。
「苇原雪道,啊。哼,他能感受到御堂叶流的视线、受到瑞佳剪刀的攻击,这次是被分身绑架,啊。仔细一想,才会发现什么事都跟他有关系啊。真是有趣——很好,御堂叶流就先去收拾那边吧。」
「是的,姊姊。」
「不准你们去!
天音在桌子之间冲刺。她把大刀挥向背对自己的叶流。
在两人之间,漆黑无声地插进。
总是比天音快了一步的瑞佳以剪刀挡下『风鸣』的一击。
两把刀相击的高亢金属声响起,散出火花。
隐身在长长浏海后方的眼里读不到感情,瑞佳的气息就有如影子一般薄弱。
这又让天音感到烦躁。
「如果你想阻止御堂叶流,那你就先准备好能够阻止御堂叶流的实力。」
毫不隐藏话中嘲讽之意的叶流说完便离开教室。
咬牙切齿的天音瞪着堵在她眼前的瑞佳。
「不要挡我的路!你这个恋姊癖变态!
「谁都、不可以、打扰、姊姊。」
瑞佳转过手腕,准备把天音的『风鸣』弹开,天音把大刀拉了回来拒绝她的动作。
一瞬间的静止,拉开距离。天音做出了觉悟。
「歌唱吧,『风鸣』。」
天音叫道。
「迷惑她,『恶意的向导』。」
同一时间,瑞佳呼喊着剪刀的名字。
天音眼前出现青色的魔方阵。
瑞佳眼前浮现黑色的魔方阵。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镰鼬』!
「否定公式一四二九七亚种·幻惑现象=『※圣·爱尔摩』。」 (译注:圣艾尔摩之火是一种自古以来就常在航海时被海员观察到的自然现象。意指雷雨时,船只桅杆顶端之类的尖状物上所产生如火焰般蓝白色闪光。)
大刀碰上青,剪刀碰上黑。
两道公式被发动。
无法辨视的刀刃和鸣叫的风声同时放出。
剪刀前端亮起一道引人注目的光芒。
那是有些人称之为鬼火,既是幻惑也是向导的圣爱尔摩之火。
看到了这一幕的天音无法栘开她的视线。
天音像是被剪刀的动作诱导似地,她改变了刀尖的方向,镰鼬穿过御堂瑞佳的身边,只把桌子斩断。
然而,在放出镰鼬的同时。
「噫,啊啊啊啊啊啊!
天音大喊了一声,向前冲出去。
「不错。」
瑞佳对天音出其不意的动作低语。
大大前进的天音拉近距离后一砍。
瑞佳看出正确的距离,她光是退后半步就将天音的攻击无效化。
「你有臂力。也有速度。有技巧也有勇气。」
瑞佳低语。天音的两次攻击。在天音的砍击中,她放开了手上的大刀。
桌子妨碍了天音要把转了半步距离的『风鸣』往左右避开的动作。
瑞佳以『恶意的向导』弹开『风鸣』。
「可是——」瑞佳再次低语。
天音朝瑞佳因为防御而空出的腹部送出附加了移动力道和所有体重的右拳。
镰鼬,『风鸣』,她用了两个诱饵的一击。
淡粉红色的头发有如两道流星,她所刺出的拳头比风还快。
她的拳头在完美的时机命中瑞佳!
「……咦?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瑞佳轻轻地画了个圆跳起。
「可是——天川天音,没有才能。」
瑞佳跳过天音,在擦身而过时,她用『恶意的向导』划开天音的背。
背上白皙的肌肤从撕裂的外套中露了出来。
赤红的鲜血从裂开的伤口中喷了出来。
绽放出红色的,鲜血之花。
瑞佳静静地着地,天音倒趴在地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另一方面,被分身绑架的雪道被带到屋顶上,而且他的身体还被压到铁丝网上。
(……我无法,理解这个状况。)
分身亲了他。
那明明是一个长到雪道以为自己会窒息的亲吻,但是不觉得痛苦这点反倒让他觉得可怕。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所看到的分身跟天音完全一模一样,感觉起来就像是在跟天音接吻一样,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啊哈哈,我吃了苇原雪道。」

放开双唇的分身说道。
吃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雪道想这么问,可是他的嘴唇却无法动作。
他全身的力量流失。
「我说,你要,做什么啊?
在分身放开手的同时,雪道的膝盖先行着地。
他使不上力,只能转动眼睛看向分身说话的对象。
他没看过这个女生。
她穿着白袍、戴着眼镜,脚上有一个蛇的彩绘。
「人类身为人类所必须拥有的精神性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微笑得像只毒蛇的女人唐突地说起了这种事。
「御堂叶流就断言说是向上心吧。」
这家伙,就是那个剪刀女的姊姊。雪道明白了。
这对姊妹一点都不像。她跟她那个影子般的妹妹完全不同。
「藉由践踏他人来磨链自己,做为一个存在的食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歪过头的分身从空中拿出『风鸣』,做好战斗准备。
她在警戒。分身在警戒着叶流。
或许是她的本能感到了什么也说小定。
叶流的笑加深了一层,里面满是扭曲的感情。
「那么——就来吧。」
叶流啪地拍了一下手后,夸张地张开双臂。
「来吃饭吧。」
她疯了。
丝毫没有任何警戒的叶流把手放进白袍口袋里,轻而易举地朝分身靠近。
分身举起大刀。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镰鼬』!
丝毫不给叶流任何机会反抗的分身放出『式』。
青色的魔方阵拉开,不可辨视的刀刃逼近,但叶流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否定公式〇〇三七七·消失现象——」
眼镜后方的双眼微微扭曲,叶流从白袍里掏出了某个东西。
白色的、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的、有着独特光泽的、那个是……
橡皮擦?


「『神隐』。」

叶流在眼前把橡皮擦一挥,朝她逼近的『镰鼬』就这么消失了。
这是在开玩笑吧?如果雪道能够说话,他大概会这么说吧。
就连分身都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哇啊。」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刀消失。
「好。」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手消失。
「厉。」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脚消失。
「害。」
叶流挥了一下橡皮擦,分身的头掉下。
叶流没有直接碰到分身,也没有让她完整说完一句话,战斗就结束了。


「再会了,分身。」

叶流把手探进白袍内侧,拿出一把状似长针的银色短剑,她像是在丢飞镖似地把短剑朝分身滚落地面的头丢出去。
虚无的青色眼睛瞪大后,分身随即被分解为青色的粒子。
闪烁的银色短剑吸收了青色的粒子。
只剩下头部的分身凝视着雪道。
「——」
「再见啰」,她用嘴唇的动作告诉他。
喀啦一声,分身完全消失,银色短剑掉落的声音在屋顶上响起。
叶流歪下身子捡起短剑后,朝倒在屋顶地板上的雪道走近。
她连一句抱歉都没说,就把雪道的上身扶了起来,用手电筒照了雪道的眼球、测了他手腕的脉搏,然后把他的嘴拉开、把舌头拉出来。
「唔。」
一个人擅自接受了这个状况的叶流突然往雪道的手上扎下一针。
无色透明的液体不断往雪道体内注入。皮肤跟针头的接点像是在燃烧一般炙热。
雪道的视野里冒出星星。数秒厌觉起来像一小时一样。
在针打完之后。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太痛了!这针是怎样!?」
雪道发出惨叫。
「这只是普通的营养剂。这虽然痛到像在开玩笑,可是你应该可以动了吧?
呵呵呵地笑得像只邪恶蛇一样的叶流说道。
被她这么一说,雪道才发现那不自然的疲倦感不见了。
他站起身,转了转脖子。
「……真的耶。」
「很好,那么,我们回去吧,苇原雪道。」
叶流翻起白袍,开始走了起来。那不容雪道反驳的语气让雪道自然而然地跟上叶流。
雪道大概知道叶流是要回教室。
他不知道的是——
「为什么你要救我?
明显表现出警戒的雪道问道。
「这个呢,是因为我不怀好意——」
露出一个毒蛇般微笑的叶流答完后,啪地拍了一下手。
「御堂叶流认为你或许适合成为她的敌手。」
「……我听不懂。」
「就字面上的意义而言,御堂叶流是有向上心的。只是,就算御堂叶流有适切的伙伴,她也没引适圳的对于。好难过啊,御堂叶流好像变得有点太强了——所以她想要敌人,她想要一双能把御堂叶流载到下一个领域的翅膀。」
就算被她这样说明,雪道还是听不懂。不,他无法理解。
「我这种普通人没有办法成为你这种怪物级的家伙的敌人吧?
「就理论来思考的话,这的确是不可能。御堂叶流是个科学家。她重视理论,所以她很清楚有很多事是理论无法解释的。而且御堂叶流这个生命体要求那之上的进步。」
叶流眼镜后方那异常澄澈的双眼放出光芒。
雪道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存在是一个能说话,但是却又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存在。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为人形的别种生物。
「那么,天川天音她又怎么样了呢?
等到雪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教室前。窗子裂开、门也坏了,可是里面并没有传出争斗的声音。也就是说,天音和瑞佳的战斗已经结束。
「那么,苇原雪道——」
在叶流的催促下,雪道进到教室里,他看到的是——
「你的选择是?
沉没在血海中的天音,还有伫立在一旁的瑞佳。
雪道觉得自己脑里有什么啪地一声断裂了。
「呜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的咆哮。
放任冲动掌控自己的雪道冲上前去,他举起拳头朝瑞佳打去。
但他却被瑞佳轻松地用脚绊倒。滚落地上的雪道捡起掉在地板上的『风鸣』。
雪道扛起沉重的『风鸣』,站起身,乱七八糟地挥动大刀。
他没有任何招式。基本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大刀的基本知识。他的上身并不安定,脚步也不断摇晃。他连只是在站在那边的瑞佳都砍不到,旁边的桌子则是因为『风鸣』的重量而碎裂。
「咳死,嘎啊!
雪道用力地叫了一声激励自己后,压低了身形,把剑举起。
他瞄准了直线上的瑞佳,连身体带剑一起砍上去,只是这样的糟糕一击。
丝毫没有任何动摇的瑞佳擦出剪刀,做出反击。
雪道很容易就能想像到自己被瑞佳手上那把剪刀刺穿的样子。
但雪道并没有瞬间停下。
他继续往前踏了一步,让自己置身于剪刀之间。
野兽的表情,魔鬼般的一击,舍弃生命的觉悟。
「——」表情丝毫没有改变的瑞佳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


两人交错而过,雪道的『风鸣』击破教室的地板,鲜红的血滴自瑞佳的剪刀上飞落。

鲜血自刻划在雪道颊上深深伤口流出。
他在瑞佳的改造女仆装腹部上留下一道巨大的裂痕,但瑞佳并没有受伤。
「咕——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的大笑声响遍了夜里的教室。
「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你啊,苇原雪道!太棒了!太棒了!我妹妹的气势居然会被你压倒,御堂叶流看过这一幕的次数可说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
在雪道往前踏的那一瞬间,瑞佳微微退了一步。
如果她没有后退的话,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都能平安站着。
叶流很高兴地啪地拍了一下手。
「所以,那又怎样?
雪道以压抑的声音丢出这句话。
他从正面看向叶流满是愉悦的双眼,不把视线栘开。
「苇原雪道——哼,不管我说几次,这都是个很风雅的名字啊。」
叶流用食指推起眼镜的鼻架。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爱无法拯救这个世界,勇气只会领人走向死亡,神对惨剧保持沉默,你是个无力的人——那么,你要怎么做?
瑞佳的剪刀在雪道背后发出喀嚓一声。
被两人包夹。理所当然地,这两个人要比雪道强多了。
「你,有胜算吗?
「胜算?
雪道用指尖弹开颊上伤口流出的鲜血。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举起大刀。
「上啊!
「很好!
叶流大叫。
「分身和天川天音都出乎御堂叶流意料外地脆弱,不过她还是有所收获!
毒蛇欢喜地微笑。
「让御堂叶流正式报上名号吧。『否定领域』序列第一域第三位、三贤者第一人『天才级天灾』的御堂——你就记住这个名字吧。」
毒蛇邪恶地微笑。
「苇原雪道,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御堂叶流的敌人。」
叶流啪地拍了一下手,像是在宣告着什么的开始。
「不要一直讲话,你讲的话会让我觉得很烦。」
「你不要着急喔喔喔喔喔。你的精神性很棒,不过你的实力还不够。今天御堂叶流就放过你和天川天音吧。变得更强吧——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甚至把雪道咒骂的话也当做愉悦源头的叶流翻过白袍离去。
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无声地跟上白袍的背影。
「该死——」
雪道对着两个背影咒骂,但他的咒骂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们两个脚步停也没停地就消失在夜里的走廊上。
一道赤红的鲜血自颊上的伤流下,滴落到倒在他脚边的天音身上。
在叶流一行人离去后,雪道跪倒在地板上,把呼吸微弱的天音给抱了起来。
在昏暗的夜色中,天音所流出的血液鲜艳赤红,濡湿了雪道的手。
「喂,你……应该不是没事吧。你还活着吗!
「……雪道,太好、了,你、没——」
「别管了我,你担心你自己吧!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叫救护车!
雪道把手放进口袋里。
「不可以。」
他的动作停下。
天音微微摇了摇头。
「你别说这种蠢事了,我可是个门外汉啊。我不是要自夸,可是我连绷带的正式用法都不知道啊!
「白、痴……这是刀伤喔,你要怎么跟医生说明?
「这个……」
雪道说不出话。就算他很含蓄地把事情照实说出来,这也是件很愚蠢的事。
「一个不小心,雪道会被当成犯人、带进警局。就算没有进警局,我们这也是毁损器具、违法入侵。」
「那么……至少让我去保健室!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拿药!
雪道把天音放到地板上,准备要站起身,但他却做不到。
天音用非常微弱的力量抓住雪道的指尖。
「不要,放下我。」
她用非常非常微弱的声音、悲痛的表情、润湿的大眼睛——
哀求着雪道。
「……你很卑鄙耶。」
放弃拒绝的雪道多少找回了一点冷静。天音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放开她的手指。
「没事的。这个伤、虽然,很大,可是它并不深。只要做好清洁,然后好好休息就好了。」
「啊啊,够了,我相信你喔!
雪道自暴自弃地说完后,再次抱起天音,笔直地朝保健室而去。
他踢破门潜入保健室,借用绷带和消毒水之类的东西做了紧急处理,最后再让天音吞止痛剂。他的动作虽然不是很熟练,但至少伤口被塞了起来,出血也停下了。
雪道背起连话都不能回的天音,离开学校。
「好……冷喔。」天音小小声地低语。
快步走着路的雪道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
平缓的山路。路上只有最低限度的街灯,雪道只能看到模糊的前方。
被雪道背到背上的天音摇晃着身体,随着雪道走下昏暗的山路。
觉像是坠入了一个又暗又冷的洞里。
虽然他们是走在上学的路上,可是天音还是有了这样的感觉。
源自伤口的发烧和寒气毫无理由地让天音感到不安。
她抱住雪道的手无法用力,她的指尖不断微微颤抖。
雪道的身体好温暖。应该说,好热。
他是背着一个人,快步走下这平缓但漫长的坡道,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他还非常拚命。
为什么,雪道愿意为自己这么拚命。
为什么他要帮助自己。
为什么他要这么温柔。
一切都是,这么不可思议。
天音把身体紧紧地靠上雪道。
她希望能听到他的心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追求着温暖的天音把身体靠了上去。
雪道比她想像地还要大,背部也比她想像的还宽广。
「……雪道。」
「嗯……什么,天川?
「叫我的,名字。」
「……天音。」
「再叫一次。」
好温暖。
雪道的声音自然而然地被吸进胸口里。
「天音。」
温柔的声音。
「……父亲。」
不知道是因为止痛剂还是因为疲劳的关系,天音突然觉得很想睡。
天音闭上双眼,意识不断远去。
天音知道这是一场梦。
这里是她和父亲一起居住的研究所。
像个骰子般的建筑物没有窗子,它位在某座不知名的深山里。
没有窗子的房间、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床,以及穿着白袍的父亲。
年幼的天音头上戴着一个未经装饰的头盔,一丝不挂的身上缠着无数条缆线。
啊啊——是那个实验。
「那么,天音,我们现在要开始进行『虚构式』碎片的实验。」
「是的,父亲。」过去的天音点头。
那是一个全幅信赖父亲、纯真且无知的笑容。
「和『镰鼬』一样,放轻松喔。」
父亲一边说,一边打开机器的开关。
电流划过肌肤,无数的记号和图样浮现在脑髓上。
头盔对脑波起了作用,事前吞下的药让天音的意识变得朦胧。
「——啊,啊呜啊啊啊啊。」
浮游的精神以及茫然自失的恍惚。
从天音身体上浮现的闪耀粒子化作彩虹色,粒子在白色的房间中画出魔方阵。
接连改变形状的魔方阵,还有脑内的图。缓缓地画出一个形状——

『式』导出『解』。
一个人像浮现在天音眼前。
那是一个有一头淡粉红色头发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露出圣母般的微笑,有如樱花一般——梦幻。
「……母亲。」
刻印在那无法回想起的记忆中的母亲身影出现在眼前。
虽然脑髓像是被一层薄雾盖住一般朦胧,但天音本能地伸出手。
只是,她连妈妈的身影都碰不到,那道身影便恢复成光粒子消失。
严重的丧失感让眼泪不断落下。
「父、亲……母、亲、要、走、了、喔?
「原来如此。『虚构式』是对心有所作用的『式』,这个推测没有错。可是,这个结果却出乎我的预料……我以为会是一个很像天音的身影出现……不,就某种层面而言——」
这个父亲根本没在听女儿说了些什么,凝视着眼前这一幕的他正是一个冷酷的研究者。
然后,天音知道。那天晚上,父亲一个人在寝室里哭。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泪水。

那是她决定要和妈妈变得一样的那一天。
抚着额头的感触让天音醒了过来。
是瑛子。
她在雪道的房里,穿着雪道的睡衣睡着了的样子。
背上包着的绷带干了,那感触让她的皮肤感到疼痛。
从窗外投射而入的深红色光芒让天音微微眯起双眼。
整间房间都被染上红色。
「……你醒了?
瑛子轻轻地抚过天音的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太久了,天音的意识有些朦胧。
「为什么……瑛子会在?
「你们两个都没有来学校,所以我联络了苇原。结果他说天音感冒了,所以我就来探病了。」
微微扬起眼角和嘴角的瑛子温柔一笑,她放开天音额上的手,转向一旁。
天音也跟着往那边一看。
雪道靠在墙上,在红色的阳光中读着文库本。
不知道他是不是注意到这两组视线了,他啪睦一声把书阖上。
「你有,食欲吗?
藏在文库本后面的脸颊上有一道显眼的伤痕。
天音垂下脸,瑛子则是皱起眉头。
「干嘛啦,这道伤很帅吧。感觉很有特殊背景的样子。」
雪道耸了耸肩,像是在开玩笑般地说道。
「适合……不,不适合吧。你应该用胶带还是什么把它藏起来才对。」
「唔,评价不好吗?没办法,那我只好去医院请他们帮我弄掉了。」
「不可以。」
「很好,冷静一下。这明明就不适合我,为什么我不能把它弄掉?
瑛子静静地把视线转开。
「呜哇噫,这反应让我超不安的。瑛子,看着我的眼睛。说真的,这道伤适合我吗?
雪道采出上身,他伸手硬把瑛子的脸抓着转过来。
两张脸靠近,两人凝视着彼此。雪道是一脸平静,瑛子表面上也是一脸平静——可是她的心跳却不断加快。
「很适合你……可是不行。」
「你又在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要是竞争率提高了,我会感到很困扰的。」
她低声嘟哝道。她小声到雪道没能听清楚,努力想要听到的雪道把脸靠了上去。
「竞?竞什么啊?
雪道近到瑛子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脸上倍增的红潮应该不只是因为夕阳的关系。可是她却还是没有栘开视线,笔直地看着雪道。
「雪道、脸、太近了。」
「……啊——抱歉。」
雪道慢慢把身体拉远,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
「没关系。」
瑛子低下头,把身体整个转过去背对雪道。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看起来像是在哭,但事实上她的视线不定,心里的动摇也很明显,她用力抓住制服胸口,拚了命忍住大声跳动的心脏。
这一幕看似尴尬却又让人莞尔一笑的光景——
——紧紧勒住了天音的胸口。
就算她不想这么做,她还是会看到雪道脸颊上的伤。
那是因为天音才会受的伤。
比起自己背上的伤,天音觉得看着雪道的伤让她更痛。
如果不是他运气好,那道伤可能就不是在脸颊上,而是在脖子上——


「怎么了,天音?

天音的眼泪不断落下。
「——起。」
她像是个害怕被骂的孩子一样,扭曲了五官哭了起来。
「天立曰?
雪道诧异地伸出手去碰天音。
「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我。」
天音紧紧攀住雪道的手。
「呃,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吧。」
雪道很冷静地这么说,但天音却没有停止哭泣的迹象。
「对不起,如果我更强的话……」
雪道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找不到让天音冷静下来的方法。
「苇原。」
面对极度烦恼的雪道,瑛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不会处理这种场面。我来跟她说,请你先离席一下。」
「啊……好的。」
雪道虽然感到困惑,但他还是把攀在自己身上的天音交给瑛子。
「没事的喔。」
瑛子点了一下头说道,雪道也点头回应。
「那就交给你了,瑛子。」
简短回答后,雪道便抚着颊上的伤、叹了一口气,什么没也多说地转身离去。
打开门的声音,以及静静关上门的声音,踩在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瑛子把天音抱在胸前,让天音待在她的怀抱里。她轻轻地抚着天音的背。
瑛子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慢慢地、温柔地抚着天音。
天音大概也是慢慢冷静下来了吧,她现在只是微微地啜泣着。
溢满夕阳余晖的房里响着天音啜泣的声音,房外则是乌鸦的鸣叫。
「发生了什么事?
瑛子沉静地问道,但天音并没有回答。
「对、不起……」
天音夹杂着悲伤的低语。
天音的样子让瑛子回想起被丢弃的小猫。
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事。
「没有关系,我不会逼你说。」
现在的天音需要的不是别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无条件的温暖。
过去瑛子曾得到的东西。
瑛子微微眯起双眼,看向天音肩膀后的遥远彼方。
「换我来说一个以前的故事。」
瑛子迟疑地说起自己的过去。
「那个时候,我很讨厌早上的到来。」
离现在四年前,瑛子国一,那年她才刚入学。
那是个樱花飞舞的季节,但对她而言那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去上学,她坐上来接她的车,她回家补习然后预习、复习、睡觉。
只有这些行程的日子。
身为长月家独生女的菁英教育。她几乎没有自由的时间。可是她已经放弃,认为日子应该就是这样子。
她像只威吓别人的猫一样吊起双眼,在视线里参进烦躁和拒绝,不让任何人靠近。
春天里的某个日子。来接她的车子换掉的那一天。她找到两只弃猫的那一天。
一个少年坐在路边的纸箱前。那个少年是她的同班同学,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不过她记得他的名字。
那是个总会突然消失的少年。
他的名字是苇原雪道。
「也就是说,你们如果被人丢掉的话早晚会饿死,就是这样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在跟猫说话。
「咪——咪——」
那两只猫像是在回话般地叫道。
那是两只又白又小的小猫。
「我是不想放你们不管,可是我没有养过猫——那你呢?
雪道转过后,一下子就很没礼貌地对瑛子说道。
吃了一惊的瑛子没能回答,她只能默默地回看雪道。
「你这样沉默也会让我感到很困扰……咦,我好像有在哪里看过你耶?
「同学。」
「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长月瑛子。」雪道夸张地耸了耸肩。
「所以那又怎样?没事不要找我说话。」瑛子一个不小心就冷冷地丢出这句话。
「所以我就说了,我在问你有没有养过猫。」


「我没做过那么无聊的事。」

「为什么你也……唔,等一下。这里有两只猫,然后有两个没养过猫的人。」
他缓缓地抱起一只小猫。
「你、你要做什么?
他硬是把那只猫塞进瑛子的怀里。
「这是神叫我们要累积养猫的经验。我们拚死拚活都要养这两只猫。这绝对不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养两只猫的负担太重才把你拖下水的!
雪道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说完后,他又把猫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决定要养猫的瑛子只能不断眨着眼。
「咪——」
猫在瑛子的怀中叫道。
白色毛皮的触感,柔软的身体——又娇小又脆弱的温暖生物。
纯真的双眼让瑛子笑了。
「……好可爱。」
「噢,原来你也摆得出这种表情啊。」
雪道感佩地低语。他的脸靠到瑛子的身边。
「你看起来总像只心情不好的猫一样带刺,所以我以为你就是那样的人。」
这句无聊的话意外地深深刺进瑛子心里。
「什么嘛,你也挺可爱的嘛。」
而这句话却温暖地留在瑛子心中,让她大为感动。
「我、可爱、吗?
雪道一定没能听到她这过小的声音吧?


雪道并没有回答,他抚着猫的手、看着猫的眼神都是那么地温柔。但他看起来寂寞更胜于温柔……

这让瑛子更加想要了解雪道这个人。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在说故事的时候,瑛子露出了微笑,天音的啜泣也结束了。
「——我很讨厌早上的到来。不断重覆相同的每一天是一种痛苦。但从隔天开始,我的世界就慢慢改变了。」
瑛子的心里浮现雪道的身影。
「世界上不只是由自己和敌人所构成的——有的,这世界上有温柔的人。也有人会朝你伸出手。所以,不要害怕。」
「害……怕?
「对,不要害怕。」
「可是。」
即便如此,天音金色的双眼里还是带着小小的恐怖。
「雪道是因为我,才会受伤的。是因为我太弱了!他原本搞不好会死掉的!
「这会让我感到困扰。可是你不要在意。因为天音是我的朋友。」
「或许是这样说没有错……」
天音明明就暂时不哭了,但她的眼里又溢出泪水。
「为什么啊,为什么雪道跟瑛子都那么温柔啊?
「你想要理由?你想要约定?你想要羁绊?
天音点了点头。
可是瑛子却摇了摇头。
「没有的,天音。没有那种东西的,人心没有所请的绝对。」
这或许是一句残酷的话。
「可是,现在的我喜欢天音,现在的苇原,大概也喜欢天音。就只是这样而已。」
「……喜欢。」
「尽管跟他撒娇吧,苇原他不会有事的。」
瑛子温柔地抚过天音淡粉红色的头发。
「我可以撒娇吗?
「可以啊,跟他撒娇吧。」
瑛子一边微笑,一边皱起眉头。她好像在烦恼什么事的样子。
「可是,你需要一点觉悟。我也是一直被苇原耍着玩。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的很厉害,居然能跟他交往到今天……我们有次碰到山难,连续三天都睡在野外呢。」
天音小小地笑了出来,她抬起脸。
因为泪水而一片模糊的脸看起来像是有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是什么,好怪喔。」
「这不怪,这很辛苦。」
瑛子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拭去天音脸上剩余的眼泪。
天音已经没事了。
瑛子放开她抱住天音的手,再次抚过天音那薄粉红色的头发。
「没事的,苇原他看起来虽然像是什么都没在想的样子,可是他是有好好在思考的……我是这么想的。他的脑袋虽然有点问题,不过他是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的。」
瑛子的表情虽然和平常一样平淡,但她却有些骄傲地说着雪道的事。
看着瑛子微红的双颊,天音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瑛子,你喜欢雪道吗?
「那个,那个……」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瑛子忸忸怩怩地在眼前搅着十指。
她的脸已经比夕阳还要红,带着微笑……
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单恋了他五年。」
这是句专情的告白。
天音的心像是被针刺到一样微微疼痛,但天音自己并没有发现。
「你没有跟他告白吗?
什么都没注意到的天音无邪地问道。
「我……告白过了,可是。」瑛子的肩膀瞬间沮丧地落下。
「……他没有发现。」
「他不是拒绝你,而是没有发现?
因为眼泪而充血的金色双眼里浮现问号。
「我在情人节那一天给他巧克力,可是……」
「什么样的巧克力?
「大大的心形,上面还写了苇原的名字……」
「是告白用的巧克力。」
「我是……这么打算的。」
「……不会吧?
那个想像让天音一阵愕然,瑛子则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那个是做人情用的巧克力。」
「这、这已经不是迟不迟钝的次元了吧?
「就连我都没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啊,可是,他有吃吧?
「他吃了,也告诉我感想了。」
「那就还有点……」
「他的感想是『口感很粉很难吃』。三月十四号的时候,苇原送我一本点心食谱还有他亲手做的巧克力蛋糕。」
不知道瑛子是不是想起了雪道那践踏她自尊的行为,她的眼神放得非常远。
「那是一个非常好吃的蛋糕。」
天音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不可思议的程度,天音的脸上甚至带着佩服。
「雪道他有哪里好?
瑛子的动作停下。
她不断搅着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过了几十秒之后,瑛子缓缓抬起头。
「你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吗?
「不会,毕竟你也帮我隐瞒着我披羊皮扮好人的事啊。」
瑛子很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可是她有些高兴、又有些骄傲地松开嘴唇。
「全部。」
她低声说道。
天音放声大笑。
她笑到发出巨大的声音、在棉被上滚来滚去,眼里甚至还泛起眼泪。
她好好地笑了几分钟之后,笑过了头的她好像是觉得身体很痛,所以她皱起眉头、按住自己的嘴角,硬是忍下笑声。
「你应该没有必要笑成那样吧。」
面对嘟起嘴闹脾气的瑛子,天音半笑着说了对不起对不起道歉。
「谢谢你。」
虽然瑛子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至少天音的心情轻松了一点。
「我回来了——」
雪道恰好在这个时候打开门,进到房间里。
「人家说感冒的时候要吃苹果,所以我买了一堆苹果回来喔。」
雪道用平常的语气说完后,便放下塞满了苹果的纸袋,像个老人一样一边捶着腰,一边拿出几个苹果。
「……咦?这么一说起来,感冒不过是个藉口而已。唔,算了。」
雪道虽然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困惑,但他还是把苹果拿去厨房洗,然后回到房间。
「来,吃吧吃吧,天音。」
「我是很高兴,可是,为什么?
看着困惑的天音,雪道一脸不可置信地耸了耸肩。
「为什么?这没有理由啊。」
「……啊。」
原来是这样。
是这么一回事啊。
天音抱着雪道给她的苹果,呵呵呵地笑了。
「谢谢你,雪道。苹果我收下了。」
她用她那樱桃小嘴啃着苹果。
喀嚓。水分充足的果实感触还有清爽的甜味在口中散开。
「嗯,好好吃。」
天音高兴地笑着。
她高兴的掉下眼泪。
她的胸口深处好像点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火,让她觉得好温暖。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苹果啊。」
「并不是这样。」
瑛子夹着叹息这么说。雪道把苹果递给她,歪过头感到困惑。
「唔,那她是肚子饿到不行吗?
他完全没有搞懂的样子。
「最好是啦,雪道你这个——」
天音和瑛子看了彼此一眼。
她们对彼此露出微笑。
她看向雪道。
「笨蛋。」


她们同声骂道。

「好过分的两个人啊。」
雪道耸了耸肩,也跟她们一样微笑。
隔天——
「很好,多亏了瑛子,我在很多层面上都很唐突地变得很有精神!我绝对要从叶流她们手上把分身抢回来!
穿着制服的天音环着双手、双脚开开地站在茜堂前叫道。
理所当然地,她的伤还没有好。她的制服内侧被满满的绷带包住。她大概是用韧性忍下疼痛的吧。
雪道一脸不可思议地耸了耸肩。
「唔,加油吧。既然分身都消失了,那我身为诱饵的责任也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被选做叶流的敌人了对吧?
「……糟了,我像天音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完全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要当饵?你又要我当饵?你这次要把我当成钓那个疯女人出来的饵吗?
「与其说是诱饵,应该说是人质吧?『如果你想要雪道的命,那就把分身还给我』之类的合理交涉。」
露出笑脸猫笑容的天音正计划着非常糟糕的事。
「就算只有偶尔也好,你给我记得人道、道德还有伦理之类的东西!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我不会做这种事的,大概吧。」
另一方面,她那张羊皮也是披得非常漂亮兼完美,她一到学校,就有许多同学生来问候她。
「天川同学,你的感冒已经好了吗?
被人家这样问的时候……
「日安,您在担心我吗?真的很谢谢您,我的感冒已经完全好了呢!
她都像这样以惊人的华丽方式回答。不管同样的对话持续了多少次,天音那铁壁般的笑容都未曾崩毁。
「你应该加入话剧社的。」
天音过于完美的演技让瑛子在午餐的时候做出这样的感想。
「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兴趣。」
开了空调的学生会室。虽然强烈的阳光不断从外头注入,不过室内却是非常地舒适。
今天除了雪道和瑛子之外,天音也加入了。
由于天音的午餐是雪道准备的,所以他们两个菜色相同。只有瑛子是一如往常地吃着高级便当。
不知道瑛子是在在意什么,她不时瞥着雪道的便当。注意到瑛子视线的雪道歪过头。
「嗯?怎样?瑛子,要吃煎蛋吗?
「不……是。」
「噢,瑛子喜欢煎蛋啊。」
「她明明是个大小姐,可是却喜欢这种庶民的东西呢!
雪道用筷子夹起煎蛋,像之前样把它递出去。
「来,啊——」
天音手上筷子掉下的声音响起。
瑛子僵住。只有雪道什么都没注意到。
「……雪道,你在干什么?
天音一边捡起掉下的筷子,一边顶着抽搐的表情问道。
「你问我在干什么?
一脸困惑的雪道在瑛子、煎蛋还有天音三者之间移动视线。
「就如你所见啊。」
他大概是找不到话来说明吧。
「来,瑛子,啊——」
雪道很普通地接下去。
「……啊——」
不过才中午就顶着一张比夕阳还要红脸的瑛子张开了嘴。
瑛子很不好意思地嚼着煎蛋。
「好好吃。」
「别客气。」
两人一如往常的行动结束。
垂下脸的瑛子幸福地笑着。看到这样的瑛子,天音愈来愈觉得羡慕。
「我、我我我!
她元气十足地举起手。
「那个,下一个人,换我!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我不要,麻烦死了。」
雪道立刻回答。
「好过分!你好过分喔,雪道!这是歧视!我反对歧视!
「这不是歧视,这是区别。同时也叫做偏袒。」
「一样!偏袒和歧视一样!而且我觉得偏袒更过分!
「不不不,并不是。歧视是一种社会系统,但偏袒不过是个人的兴趣。」
「你糟透了!
「谢谢你。」
雪道轻松地无视天音的指责,若无其事地吃起了自己的便当。
「呵呵,我要把发生过的事和没发生过的事通通告诉瑛子,我要从社会上抹杀你这个家伙!
「你在瑛子这个当事人在场的场合说什么啊,你这个超级没用的女生。」
「你居然给我升级!
天音像只猫一般做出威吓,但雪道却是一脸平静。
「那我来喂天音。」
瑛子一边说,一边夹起自己便当里的配菜。
「来,天音,啊——」
「啊——」
张开嘴的天音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你们……看起来好像一对亲子喔。」

无意义,但却感觉不错的日常生活就这么流逝。
另一方面……
「呵呵呵,你们倒是挺厉害的嘛——这个的确是出乎御堂叶流的预料。」
在这个连早上没有人影的巷弄里,在浓密的影子中,叶流背靠着废弃大楼的墙壁,坐倒在地上。她的额头上微微流血,眼镜上的其中一片镜片坏掉。
瑞佳无力地倒在她的膝上。祖母绿的改造女仆装四处碎裂,被血染得一片鲜红。
碎裂的银色短剑滚落在离她们梢远的地方。
「御堂叶流不会让你说,你是装成被抓到的喔,分身。」
理应被银色短剑吸入、被银色短剑封印的分身正站在那里。
分身从封印内侧击破封印,打倒了御堂姊妹。
和天音同一张脸、同样的体型、同样的发型、同样的服装。
虚无的双眼和其颜色是两者唯一的差异。
「我不会说喔。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好好使用我的力量呢。」
咯咯笑着的分身宣告着。
突然之间,拍手的声音从小巷里响起,某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哼,原来如此啊,你在这里出现啊,『伊皮米修斯』。」叶流低语。
「啊,是叔叔。」分身挥了挥手。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穿着燕尾服、戴着大礼帽、拿着手杖、全身包着绷带的异类。
「恭喜你,分身。你进到下一个阶段了。」
伊皮米修斯夸张地张开双手,称赞分身。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你还不完整。你还没完成。你还不是永远——你还不是『虚构式』。」
伊皮米修斯抬起头,他那像是绷带缺口的嘴角扭起笑容说道。
「去吧。你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是的,叔叔。这次我会好好地把苇原雪道全部吃掉的。」
分身顶着一个人类做不出来的纯真笑容,以轻巧的脚步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叶流抚着失去意识的瑞佳的脸颊,她抬头看向伊皮米修斯。
「呵呵呵——苇原雪道啊。哼,看来把他选做敌人的御堂叶流是正确的啊。」
「或许是这样,或许不是这样。」
伊皮米修斯用他那不知道是否存在于绷带之下的双眼俯视叶流。
「不过,不论如何,你都得在这里退场。」
「噢,你要杀了御堂叶流吗?伊皮米修斯。」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吧。」
「希望,是吗。哼,你还是一样,是个无聊的家伙啊。」
叶流推起只剩下一片镜片的眼镜鼻架,她摇了摇头。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天才级天灾』的御堂叶流——如果是你的话,你难道不能再次封印进化后的分身吗?
「御堂叶流不会说她做不到。」
面对睡在她膝上的妹妹,叶流撩起她的一撮头发。滑顺的黑发不断滑落。
「如果分身不是先攻击妹妹瑞佳,而是先攻击御堂叶流的话,御堂叶流应该就能再次封印起分身了吧。」
叶流从喉咙深处笑道。
伊皮米修斯那缺口般的笑加深。
「那么,再会了。当你在绝望的深渊祈祷时,我们将再会——」
伊皮米修斯像是在祈祷般地庄严说完后,他便像个小丑般夸张地行了礼。
在空气中溶化、在背景中沉没,伊皮米修斯消失了踪影。
「哼……谁会向你祈祷啊,不祥的『愿望式』。」
丢出这句话后,叶流以颤抖的手从白袍里掏出手机。
她拨了事先调查好的号码,等待了数秒。
「喂,你好。」
「呀,苇原雪道同学。」
她听到电话彼端的雪道倒吸了一口气。
觉得可笑的叶流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


第四章 『等待者』伏龙
在吃午饭的时候,叶流打电话来,要约雪道放学后出去。
犹豫该不该赴约的雪道最后和天音一起前去赴约。


放学之后,他们坐上巴士前往海边的市立医院。

当他们在大厅寻找叶流的身影时,其中一个护士靠了过来,跟他们说叶流在五楼的三号室等他们。
「……她是打算干什么呢?
「不要问我。她只说了一句『到医院来』就把电话挂掉了。」
打从心里觉得很烦的雪道耸了耸肩。
「唔,我们也只能去了吧,既然都来到这里了。」
「就是说啊……唔,碰到紧急状况的话。」
天音看向抱在胸前的布袋——『风鸣』。
「你可别在医院暴走啊。」
雪道敲了一下天音的头安抚她,天音则是不服气地嘟起嘴。
雪道没理她,他朝正好下到大厅的电梯走去。
他很自然地牵起天音的手,拉她前进。
「……等、等一下。」
天音显得一脸惊讶,但雪道并没有注意到。
天音有些害羞、有些困惑地低下头。
在两个人进入五楼的三号室之后,他们首先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叶流。她在睡衣上套着白袍,一身奇怪打扮的她额头上包着全新的绷带。
她的妹妹瑞佳睡在隔壁病床上。由于她把棉被一路盖到脖子,所以雪道他们看不出她的伤势。她从长长浏海间探出的双眼愤恨地看着雪道。
虽然雪道不知道瑞佳为什么要这样看他,但她们住院这件事应该不是假的。
窗外混杂着红色的太阳正逐渐沉人海里。
「你打算干嘛?不会是希望我们来探病吧?
环着双手的天音不屑地丢出问句。
和御堂姊妹拉出距离的雪道靠到墙上,他摸了一下颊上的伤痕。
不知道是因为瑞佳在,还是因为叶流在看他的关系,伤口莫名地疼痛。
「可惜。御堂叶流真的只是希望你们能来探病而已,住院生活可是很无聊的。」
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雪道和天音都没有做出反应,也没有改变警戒的态势。
尤其是天音的警戒特别强。她虽然双手环绕在胸前,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移动手的位置,从布袋上握住『风鸣』的刀柄。
雪道从背后踢了一下天音的脚跟。
「……不要在医院里暴走。」
至少在看清楚对方的动机之前不要动手。雪道小声地接着说道。
「我知道。」
天音以同样的微弱声音回答,但她并没放开握住『风鸣』的手。
叶流用中指将眼镜鼻架推上,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
「理由就只有分身,没有其他理由。」
这句话一出口,天音倏地跳到床边,采出上身揪住白袍的衣领。
「雪道都这么说了,所以我不打算在医院里对你怎样。」
天音的脸上浮现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看着天音脸上那个超越敌意,已经来到杀意等级的笑容,叶流露了恶意的微笑。
「你的反应很好。明白易懂,让人很有好感。你的脑袋还是一样糟。这种人也可以算是所谓『可爱』的家伙吧。脑袋跟你一样糟糕的人应该会很爱你吧?御堂叶流一点都不羡慕你,不过还是要跟你说声恭喜。」
不知道是不是叶流这种游刀有余的态度激怒了天音,让她咬牙切齿。
天音的眼里满是愤怒,她抓住白袍的手更加用力了。
躺在隔壁病床上的瑞佳投射出让人寒毛竖起的杀意。
「把手,从姊姊,身上,放开。」
「啰嗦。」
天音狠狠地瞪着瑞佳。
病房里盈满险恶的空气。可能是空调太冷了吧,雪道打着寒颤。
「天音。」
雪道静静的叫声让天音找回些许的冷静,她放松了力道。
「……对不起。」
「别在意。比起这个,我们有个问题该问。」
「『为什么御堂叶流和瑞佳会住院?』」
啪的一声,叶流愉快地拍了一下手。
「没错吧,苇原雪道同学?就逻辑角度来思考,你理应从这个问题问起。」


思考被叶流看穿的雪道不是很高兴地叹了一口气。

「唔,就御堂叶流而言,这个故事并不有趣。」
叶流的话听起来是很不满,但她脸上那恶意的笑并没有消失。
「分身打破封印,顺便把御堂叶流和瑞佳搞成这样,然后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毒蛇之笑的邪恶程度增加。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有趣吧。」
天音瞪着叶流眼镜后方的双眼,确认这个故事的真假。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雪道抚着颊上疼痛的伤口插嘴。
「为什么叶流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你们是争夺『分身』的敌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
天音大概也在想着同一件事吧,她点着头,以视线朝叶流寻求答案。
「理由?哼,理由啊。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至少苇原雪道同学应该要知道啊。」
叶流只是像条毒蛇般一笑。
雪道不能说他不知道。
叶流在等——她在等她选做敌人的雪道成长。
她甚至要雪道把从她们手上溜走的分身当成是垫脚石吗?
「你疯了。」雪道吐出这句话。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用双手按住脸,笑到全身颤抖。
她的声音让听的人觉得恐怖,而且里面还夹杂着她扭曲的疯狂。
「你现在才要对御堂叶流这么说吗?原来如此,疯了?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关系。这是御堂叶流从小到大最常听到的赞美——所以呢?
「没有啊,我只是再次确认到我讨厌你而已。」
「那真是太可惜了。御堂叶流是喜欢苇原雪道的喔。」
说完之后,叶流把脸上的手放开,将视线转向天音。
天音从正面接下叶流的视线。
「你要是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我绝不会原谅你。」
「真是的,御堂叶流没信用到教人悲哀的程度。御堂叶流只是想告诉你,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是吗,那我们要回去了。」
丝毫不掩饰自己嫌恶表情的天音把手放上病房门把,只把头转了回来。
「保重了,序列第一域第三位,三贤者第一人『天才级天灾』的御堂叶流。」
「你才是呢,序列第二域第四位,天川博士的秘密武器『风鸣』的天川天音。」
在揶揄的语气背后,天音收起了刺,叶流压下了嘲讽。
应该说是果然,还是该说是当然呢,这两个人的感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雪道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也打算跟着天音离开。
「等一下,苇原雪道。御堂叶流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不只是雪道,就连开门的天音都停下了动作。
「……我?
「就是你。」
「天川可以一起听吗?
「御堂叶流都说了这是秘密。」
「我非常想拒绝。」
雪道摆明了不想接受。
「唔,就御堂叶流而言是无妨。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天川天音是可以留下——」
叶流邪恶地一笑。
「这样好吗?
「我知道了,我一个人留下。」
雪道只把头转过去看向天音。
天音微微点了点头。
「我在房间外面等你,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大叫。」
「抱歉。」
「嗯,唔,你偶尔被人要着玩一下也不错啊。」
「你很失礼耶。我什么时候要过别人了?我应该是被要着玩的那个人才对吧!
「呜哇,你的自觉程度是零耶。」
雪道烦躁地挥了挥手,天音离开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混着赤红色的阳光还是一样从薄薄的窗帘彼方溶进室内,瑞佳仍然用那怨恨的眼神看着雪道。
颊上的伤一阵疼痛。
独自被留下来之后,刚刚他还觉得狭小的病房突然变得宽广,他总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思考了一下后,雪道坐到病床边给探病客人用的椅子上。
「那么,说真的,你跟天川天音怎么样了?至少应该已经亲过了吧?
如果他嘴里有含饮料的话,他一定会把饮料喷出来。
「……如果这就是你的秘密,那我要回去了。」
「嗯——?难道说你有其他正牌女友?可是脚踏两条船是不行的喔。你迟早会被某一方刺杀,不然就是某一方会在你面前自杀,搞不好还会被砍头,被送到船上强迫殉情喔。」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最好是有在脚踏两条船啦!有什么原因会悲怆到让我非得去跟天川谈恋爱不可啊。」
「哼,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么你要不要跟御堂叶流谈谈地狱般的恋爱呢?
咯咯笑着的叶流把眼镜推上来。
话题从没什么特别的茶余饭后聊天——
「你真的是苇原雪道吗?
——唐突地跳开。
「我们在『灰天使』上搜寻你这个敌人——唉呀,外面的人不知道啊。唔,我们对你进行了调查。」
「然后呢,你们查到了什么?
「父亲是苇原春彦,母亲是苇原夏乃,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跳过秋天,但长子的名字叫做苇原雪道。苇原雪道诞生在一个很北边的小城市。
接着,在苇原雪道十三岁的那个春天。你的父亲被派遣到国外工作,你的母亲随行。但由于该国的政情有些不稳定,所以你一个人留在日本。你搬到这个城市,进入公立中学……到这里为止,都只不过是你的个人档案。」
叶流拍了一下手,像个舞台上的祭司一样,夸张地张开双手。
「一切都是伪造的档案。
苇原雪道的确存在,户籍也存在。
然而,不管我们再怎么调查。,我们都找不到这世上任何有关苇原春彦或是苇原夏乃的资料。他们没有户籍、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驾照或是保险证!你出生的城市并不存在,你上过的小学也不存在!
叶流的指头指向静静听着她说话的雪道。
「你从十三岁的春天开始,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是御堂叶流的结论。」
「愚蠢透了。」
雪道平静地、不可置信地这么说。
然而,叶流并没有漏看到雪道有那么一瞬间把视线栘开。
「噢,愚蠢透了,是吗?
「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御堂叶流希望听到你亲口说出来。」
「我有爸爸妈妈!他们会汇钱给我,也会写信给我,有时候还会打电话给我!
「那,五年前的事呢?
「我记得……当然。」


「呼——噢——『我记得……当然』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我们这边的调查出了错呢。」

叶流不怀好意地咯咯咯笑道。
她觉得很有趣。
她的眼神像是一个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
她的神情像是一个要挑战新公式的科学家。
她的双眼甚至带着炙热——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女。
「你好有趣呢!
「我不有趣。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当然是啊,就算你不强调『普通』这两个字,御堂叶流也是很清楚的。」
再也忍不下去的雪道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由于过度用力的关系,椅子翻了过去,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如果你只有这些话要跟我说的话,那我要回去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雪道一定会把椅子放好,但他今天连看都不看那把椅子。
他背过脸,避开叶流的视线。
「不,还有一件事。什么嘛,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雪道无言地动了动下巴,要叶流继续说下去。
叶流招了招手,要雪道把脸靠过来。
虽然雪道的表情因为不情愿而扭曲,但他还是乖乖地把脸靠上去。
叶流把手放上雪道的脸,把嘴靠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好甜、好甜、仿佛像是砂糖般的谄媚声音。
「装人类的游戏很有趣吗?怪物。」
那是一道——告诉雪道他的世界早已崩坏的声音。
寒毛直竖的雪道全身冒汗。
叶流长长的舌头不断舔着雪道颊上的伤口。
下一个瞬间,雪道用尽全力推开叶流。
太恐怖了。
恐怖到他觉得想吐。
「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流在病床上放声大笑,她的身体像只蛇一般扭曲。
就连她白袍下的睡衣都掀了起来,通透的肌肤露了出来。
配上她那扭曲的笑容,这一幕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颓废的性感。
「啊啊,好好笑!好愉快!这是什么什么笑话!呐,苇原雪道同学!告诉御堂叶流啊,你到底是谁!
雪道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他连滚带跑地逃出病房。
他用力地关上门,切割开叶流所在的房间和自己的空间。
他想要跌坐到地板上,可是他更想要尽早离开这里。
疲累至极的雪道重覆着粗重的呼吸,他拖着脚步逃走。
叶流的大笑声有如追捕猎物的猎犬一般穿过房门。
「我爱你喔,苇原雪道!
那是一句充满了恶意的爱的告白。
雪道逃出病房外,撞上了站在门外的天音。
「呀——!
雪道没有余力去应对天音那微弱的惨叫,他全身上下都因汗水而湿濡。他的呼吸粗重,他的头非常痛。他硬逼自己把呼吸顺下去,但他的头痛并没有消失。
「喂,你在干嘛啊,雪、道……」
天音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都没有。」
雪道以干哑的声音答道。干涸的喉咙让他觉得嘴里十分干燥。可是他全身上下喷出的汗水却不愿停下。
他以摇晃的脚步撑住墙壁走了请来。
「……我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咦?喂,喂。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一片苍白,而且你还在颤抖!
雪道没有回答。
他没有余力回答。
他甚至没注意到天音伸出的手。
雪道半跌半逃地前进。当他看到楼梯旁的休息室后,他便用整个身体把门推开滚进去,睡倒在沙发上。
由于休息室同时也是吸烟所,所以休息室中央有一台空气清净机,再加上门非常地厚实,外面的声音进不到休息室里。
塑胶制的沙发沿着四面墙壁排放着。
就算雪道用力地吸着廉价塑价沙发味和残留的淡淡烟味,他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能依从脑髓的要求闭上双眼。
他感觉到一道让人觉得怀念的气息。
雪道张开了双眼,发现那个男人站在眼前。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雪道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躺在沙发上的雪道认真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与其说是奇妙,那应该算是个奇怪的男人。
他穿着一套可以直接穿去参加正式宴会的完美燕尾服,而且他连手杖跟大礼帽都备齐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像个透明人一样,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住,隐藏起所有皮肤。
「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雪道觉得自己知道这家伙是谁。他觉得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家伙。
「好悲哀啊。」
他淡淡地……笑了吗?包着脸的绷带微微一动。
「我是『名字已被遗忘者』。」
他把手上的手杖转了一圈,顶起自己大礼帽的帽檐。
「可是,我还是报上名字吧。我是『受祈祷引诱者』,我是『见证人世终焉者』,我是『最初的病痛』,我是『虚伪与真实的仲介者』,我是『在王身后吹喇叭者』——接着,我是——」
手杖再次跃动,有如一把剑的它指向雪道的脖子。
雪道的嘴擅自动了:
「『伊皮米修斯』。」
「没有错——真是教人怀念啊,我的旧友。」
他——伊皮米修斯嘲讽般地说完后,抽回手杖。
「一段日子不见,您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雪道用指尖抚过颊上的伤痕。
他对不是自己的自己所说的话。
他有一半脑袋认识伊皮米修斯。
他有一半脑袋不认识伊皮米修斯。
「你是——」
舌头干燥,口中干渴。心跳加快,沉钝的头痛在脑中回响。
他该问什么。
伊皮米修斯的事吗?
不对,不对,不对,他必须知道的事是——
「……我是……」
「『等待者』。」
短暂宣告完后,伊皮米修斯的身影便在雪道眼前溶开。
他像是被空气清净机吸进去的烟雾一般淡去、消失。
「等一下,伊皮米修斯!
「再会了!在这段休息时间中,再会了!为你所冀望、我所实现的这道再计算带来起始的终焉吧!为分身这悲哀的碎片带来救济!为愿望及永远及虚构及终焉的一切,带来完全!
伊皮米修斯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高高举起双手,仰望天空。
在说了一段不像是咀咒也不像是语言的话之后……
伊皮米修斯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一道他曾经存在的证明。
雪道的意识沉入暗合——
『等待着』
这个名字在脑内回响。
雪道的灵魂知道,这是他的名字,这不是他的名字。
同一个时间,瑛子正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余晖的颜色染上黑发,在她表情贫乏的脸上留下阴影。
她和放学之后就立刻离开的雪道还有天音不一样,她是在结束学生会活动之后才回家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周围的家家户户都传出准备晚餐的香味,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瑛子的手上抱著书包和她在路上买的书店纸袋。
「……我这次一定要让苇原说好吃。」
由于她跟天音告白了过去,所以她回想起她所做的情人节巧克力被雪道全力批评的悔恨,瑛子在路边握紧了拳头颤抖。
「长月瑛子。」
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过头。
眼前的人是天音。
「怎么了,天音?你不是说有事要和苇原……」
瑛子一边说,一边发现眼前的天音不是天音。
她的发型、声音、体型都和天音一模一样。
但她们的颜色不同。
灰银色的头发和有如深海般的青色双眼。
瑛子的本能使她对眼前的女生在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谁?
为什么,会如此地恐怖。
……原来如此,是那对青色的双眼。
那样空虚、那样澄澈的双眼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眼睛。
瑛子反射性地要逃,但那个女生的动作比她还快。
分身二话不说地揍了瑛子一拳。
打上横膈膜的拳头让瑛子的身体弯成了<字形。她的肺部像是被扭紧的纸袋般,氧气不断流失。
瑛子还没来得及被呛到就失去了意识倒下。
天音接住下跌的瑛子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绕着圈跳舞。
「啊哈哈,这样我就准备好诱饵了。」
分身笑道。
他做了一个暗黑的梦。
他游过无知的暗合。
他渡过安宁的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也没有气味。
没有前后也没有方位没有距离,恐怕连时间都没有流逝。
雪道漂浮在虚无之中。
「——」
就这样永远待在那里也不错。
「——!」
他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
「——雪道!
不,那一定是正确的。
「……你很吵耶,天川。」
好像有温暖的水滴碰到脸上。
为什么呢,雪道觉得自己不能不醒过来。
「……怎么了,你在哭啊?
眼前是眼里泛泪的天音。
这里是他跑进来的休息室,雪道睡在沙发上,天音则是正盯着雪道的脸看——而且她看起
来非常地担心。
「我才没有哭!
天音愤怒叫道,泪水不断自她金色的双眼落下。
「我才要问你是怎么了。你进到休息室之后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完全不起来!我明明就踢了你三次!
「踢……你给我等一下,为什么叫人起床要用踢的!?呜哇,仔细一看,我的制服上有鞋印啊……我倒下、睡着了吗?
雪道坐起上身环视四周。
休息室的灯没有打开,夜幕笼罩了窗外。
点缀了星星的夜色海面就在窗外的彼端。
「没错,你突然就睡着了。你的脸色很难开,唔,那个,我好歹有关心你,你要谢谢我喔!
怪了。
这里有另一个人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想不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睡了几个小时?
「喂,你有在听吗!喂,雪道!
雪道一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一边按住像只小猫乱喊的天音的头。
「啊啊……抱歉。」
看来他睡了两个小时左右。他的意识到现在都还是一片模糊。
「咦,有简讯,是瑛子吗?
雪道确认简讯。传送者果然是瑛子。标题跟本文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张附件照片。
雪道打开照片。是人物照片吗?
「——!」
他的眼前染成一片鲜红。
他的意识急速觉醒。
在某处、室外、篱笆旁、瑛子跌在混凝土地面上,双手双脚都被细绳绑起。
将黑发绑成的马尾的她穿着制服,双眼紧闭。
至少她身上没有可见的外伤。她应该还活着吧?
雪道很想把手机给砸了,可是他拚命忍住这股冲动,进行思考。
是谁干的?他只想得到一个人!
「分身!
用冰盖隐藏起沸腾岩浆的静谧。
愤怒让他全身颤抖。
「怎么了,雪道,你的表情好恐怖……」
不寻常的空气让天音从旁窥探手机画面。
「瑛子!
天音倒吸了一口气,她的视线在手机画面和雪道的脸之间来回。
对雪道深沉寂静的愤怒感到畏惧的天音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明明就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
「……」
「没问题,我会去把她救回来的。」
「我也要去。」
「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关系。」
雪道短促地吐出这句话。
「不要管我。不过,我一定得去救瑛子。」
「怎么可以不管你,如果雪道有了什么万一,瑛子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她有你。」
「你在说什么?
对现在的雪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亢奋的激情让他迷失了自己。
他对瑛子这么——
「你……喜欢瑛子吗?
「她是光。」
雪道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那天抱着弃猫而笑的瑛子。
「是我四年前找到的光。」
是他绝对不能失去的存在。
「可是——」
「既然我知道瑛子身陷危险,就不可能保持沉默、置她于不顾。」

雪道向前走去。
「走人了,天川。」
容不得天音说不的语气让天音的脚擅自动了起来,她走到雪道身边。
「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是学校的屋顶上吧,我有印象。」
干哑的不祥声音。
雪道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像是绷紧到即将碎裂的容器般危险的氛围。
「……你是雪道吧?
天音不安地确认着。
雪道没有回答。
分身在学校屋顶上唱着歌。
她摇着两条银灰色的尾巴,漫长和缓的歌听起来很像是摇篮曲。
她歌唱时的表情就有如一个孩子。
分身那令人想睡的歌声响遍了整个宽广的屋顶。
躺在分身脚边的瑛子对歌声有了反应,她张开了双眼。在意识到自己身体被绑住的状况之后,瑛子抬头看向分身,问道: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赎金吗?
在瑛子出声后数秒,分身才停下她的歌。
「你不觉得我看起来是天川天音吗?
「……不觉得。」
没有回答的分身咯咯咯地笑了。
瑛子虽然看起来很冷静,但分身却很清楚她的心跳加快、身体紧绷,连她的手都在颤抖。
「你用不着害怕喔,我并不会对你怎样。」
「这不构成答案。」
瑛子装得很坚强,藉以掩饰自己的畏怯。
「我呢,也在等他喔!
分身这么说时,瑛子只想得到一个人。
「苇、原——」
瑛子不知道理由。可是,分身在等着苇原雪道。
瑛子理解到自己是个诱饵。
她祈求雪道不要赶来。
「我吃了一点点的他,所以我也多少知道他在想什么喔!他真的很在意你呢!
不过,雪道他——
「只要是为了你,不管是什么地方,他都会来喔!
他不可能不来的。
「可是,你不希望他这么重视你?
「……我只是想待在苇原身边。」
面对瑛子嘶哑的低语,分身回以一个纯真的笑。
摩擦的声音响起,门被打开了。
雪道出现在门的彼端,天音则跟在他的身后。
「我来了,瑛子。」
「苇原……天音。」
瑛子以复杂的心情叫着两人的名字。
她很高兴。但是,她的不安却胜过高兴的心情。
「你是……苇原对吧?
雪道的双眼虽然沉静,但里面却仿佛燃烧着火焰般。
看起来就像是别人一样。
他散发出静谧与凶暴的气息。
面对一看到瑛子就想冲出去的雪道,天音抓住他的手腕。
天音接下雪道狠狠瞪着她的眼神,摇了摇头。
「……瑛子交给我来救,雪道你退后。」
「也对。」
他冷静的声音中暗藏着凶暴。
那是在意着瑛子一个人的坚强意志。
他狠狠地瞪着分身。
「……交给你了,天音。」
「交给我吧。」
天音拔出『风鸣』、整理好呼吸后向前踏出一步护住雪道。
「虽然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我要回收你,分身。」
「你是怎样都好啦。」
分身一脸空白地歪过头,她这么说道。
「我说了很多次,我对你并没有兴趣喔?
「就算你对我没有兴趣,我也对你有兴趣!
淡粉红色头发扬起的天音如风般地在混凝土地板上冲刺。
「唔,那是没有关系。」
分身咯咯咯地笑着张开双手。
「『虚构式』碎片·架空现象——」
她张开的双手浮现出银色的光辉,接着在空中轻轻一点。
银色的魔方阵毫无任何前提地接连浮现在空中。
魔方阵像是在开视窗一样连续出现。


银色的魔方阵包围住了屋顶。

「『分身』。」
银色的魔方阵发光弹开。
所有的魔方阵里都诞生了一个新的分身。
只有笨蛋才会去数的分身数量——和天音同一张脸、同一个体型、同一个发型。只有虚无双眼跟颜色是和天音不同的『天音』集团。
在新分身诞生之后,魔方阵也没有消失,它们只是不断增加分身的数量。
旁人瞬间就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第一个分身。
所有的分身——都纯真地微笑着。
「……这是、什么!
天音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雪道冲过天音身边。
「雪道!
他没有回答天音的叫喊,只是笔直地朝分身她们冲去。
在以少搏多的状况中,现在是最大的胜机。
只要他停下脚步,就会被她们的数量压垮。
看着雪道的身影远去,天音领悟了。
『天川天音,没有才能。』
瑞佳的话划过天音脑里。这或许只是觉悟的差异。
「啊哈,真有趣。」
所有的分身同时一笑。
无数的相同声音仿佛能摇动脑内深处,分身们齐步拉起包围网。
「来吧,苇原雪道!
分身的话就像是在等待恋人一样。
雪道连这句话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着朝他逼近的分身举起拳头。
他没有以谁为目标,他只是先把眼前的分身打飞。
但其中一个分身却轻而易举地缠上雪道的手臂,把他抱住。
他没有动摇。
也没有焦急。
雪道微微一笑。
「我想说你一定会抓住我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分身边转圈边跳舞地向雪道问道。
雪道无视她的问题大叫。
「天音!这家伙是本尊。连我一起砍了!赶快,在我被她吃掉之前!
两个人倒吸了一口气。
是天音和瑛子。


「你、你在说什么啊,雪道!

「住手,苇原!
她们发出了悲痛的呼喊。
分身的爆笑声却比那悲痛的声音还大。
「啊哈哈,这是没有用的!天川天音做不到这种事的!
「可以的,快上!
她做不到。
没错。
天川做不到。
这明明是战斗现场,但她却像个笨蛋一样站在那里。
「你太看得起天川天音了,苇原雪道!
除了抓住雪道的分身之外,所有的分身都朝天音冲过去。
天音还是不能动弹。
「快砍啊!」雪道大叫。


「天音,拜托你,救救苇原!」瑛子诉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咆哮声的天音紧紧握住『风鸣』。
「否定公式一一〇八二·切断现象——」
青色魔方阵拉开。
「『镰鼬』!
天音接连地——
「『镰鼬』!
射出肉眼不可见的刀刃。
「『镰鼬』!『镰鼬』!『镰鼬』!
她把所有靠近她的分身都砍倒。
分身连碎片都不留下,仿佛像是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消失。
但不管她再怎么砍,分身还是一直从后面不断涌上。
「你是笨蛋吗!赶快砍了这个本尊啊!
「吵死了,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天音放出镰鼬、砍人,向前迈进。
「我这个人啊,非常讨厌你这种思考方式!
面对眼前蜂拥而上的分身……
「你要死是没有关系,可是被留下来的人会怎么想啊,你这个笨蛋!
天音不停下、不畏惧、不回头。
分身的拳头、分身的脚、分身的刀撕裂着天音。她的外套裂开、皮肤破裂、肉被切开,绑住淡粉红色头发的缎带也飞开了。
流着血的天音跨过群众的敌人,扬起长发向前冲去。
「你也要想想我跟瑛子的心情啊!
待在分身怀中的雪道愣了一下,不禁笑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绷紧的寂静愤怒正在消失。
「抱歉,天音,救救我。」
「这样才对啊,你这个笨蛋!
天音以冲刺的力道把『风鸣』刺到地上,以它为轴让两脚浮起、转了个身。
两脚并齐的回旋踢把被分身抱住的雪道踢飞。
她硬是把雪道从分身身上拔开了。
在双脚一起着地的天音身边,没能做好准备就被踢飞的雪道跌到混凝土地板上。
「哇喔呜!
分身望着拉开距离的两人,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模样拍了拍手。
天音的头一甩,把紊乱的发丝甩到后方。
雪道顶着因为疼痛而皱起的脸,站了起来。
接着,仍然健在的分身们并排在两人的身后、侧面、各个方向。
「……我们要没命了。」
「这倒是不会——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就是了。」
她把用左手握着的『风鸣』挥了一下。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扭到的,天音的右手腕大大肿起、不断颤动着。
「我觉得我现在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不是虚张声势,天音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那是做了战斗觉悟的人,才具有的坚强眼神。雪道看得出来天音全身涨满了力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有趣喔!
分身们嘲笑着天音觉悟的大笑声响遍屋顶,溶进被星光点缀的夜里。
所有的分身都缓缓地以一丝不乱的步伐开始动了起来。
「很好,那我要在杀了天川天音之后,慢慢来享用苇原雪道。」
面对这让人联想到僵尸不断逼近的场景,雪道揶揄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啊。」
「真是不可思议,我也觉得我不会输了——我们要救出瑛子,三个人一起回去喔。」
说完之后,雪道伸出手握出『风鸣』的刀柄。
「如果只是要帮忙挥刀的话,我也做得到吧?
「……笨蛋。」
在这场战斗之中,还是一样以少搏多。
分身们丝毫不隐藏杀意,她们形成一个军团朝雪道他们逼近。
然而,这两个人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歌唱吧,『风鸣』。」
两人低语。
动作的『风鸣』、『镰鼬』构筑而成的青色魔方阵。
发生了异常变化——
黑色的粒子从雪道身上落下,包围住两个人的四周。
青色魔方阵被改写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雪道对眼前的异常变化低语。他记得他曾经见过这片黑暗。
在自己和天音之间所厌到的平静如幻影般消失了。
沉钝的疼痛划过脑髓,他好像快要想起什么。
全身包着白色绷带,身穿燕尾服的男人——
「我不知道!可是,没有关系。」
毫无根据的自己和信赖让天音积极地叫道。
「镰鼬!
她朝黑色的魔方阵挥下大刀。
那是镰鼬,但也不是镰鼬。
黑色的风。
两人的身边卷起了黑色的风。
黑色的风就有如能够切刻任何靠上前来的东西的刀刃集团,接连撕裂分身。
四散、四散、四散。
类似大笑声的风声响起,把它所碰触到的所有物品全数撕裂。
无数的分身——
「……骗人,的吧。」
——像是被吹散般地被切碎了。
剩下的最后一个分身被黑色的风所吞噬。
看着消失的黑风和四散的银光,天音高兴地大叫:
「赢了……我们赢了,雪道!我有保护你,我有成功保护你喔!
「啊啊,是啊。」
心情有些复杂的雪道回道。
「喂,赶快去瑛子那边啊!
天音开朗地说完后,便牵起困惑的雪道的手跑了起来。
「对了,瑛子。」
他成功地救出瑛子。
这样就好。其他还有什么事?
为什么雪道心里吹着一阵风呢?
为什么会吹着一道有如暴风雨前兆的风?
雪道看着解开的淡粉红色头发摇曳、看着牵着自己的温暖小手、看着那娇小的背影。
他对自己问道:
「我是——」
接着——分身崩坏。
黑色的风侵入分身『式』的构成,将之撕裂。
为什么,一切都应该很顺利的。
吃了苇原雪道。
「……叔叔。」
得到永远。应该是这样的。
「好悲哀啊,终焉通常是残酷的。」
伊皮米修斯的声音响起。
「不过是『虚构式』碎片的分身是比不上我的旧友『等待者』的。好悲哀啊,你没能等到完成就要结束了!
「叔叔,你、跟、我、说、谎、了、吗?
「不,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出半个谎言。只是,你的期待不够。你的期待比不上『等待者』的期待。当两个愿望相互碰撞时,悲剧理所当然地会发生,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听不懂,叔叔,我,会变成什么样——」
「即便『虚构式』的碎片不变,你附属在碎片上的意识会消失。你会沉入虚构的海里,回到无的状态——或者是,人类说这叫『死亡』。」
什么嘛,是这样啊。
「『我』,会死掉啊……」
咦,那『我』——
不是分身,不是天川天音——
『我』——
究竟是谁。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从开始到最后,都不过是天川天音的复制品罢了——你不过是一个追寻着死去父亲幻影的悲哀『式』罢了。」
伊皮米修斯的声音里不带半点温柔。
「你所追求的永远——」
他残酷地宣告。
「不存在任何地方。」
啊——啊,我不想死。
这样的恐怖让『虚构式』有了动作。
某种气息让雪道停下了脚步。
在雪道眼前,天音解开了瑛子的束缚,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个东西的气息跟着出现。
像是要摧毁、玷污、抹黑这一幕般。
雪道感受到背部被汗水所濡湿,颊上的伤口正抽痛着。
他回过头,看见了——
浮在空中的分身。
毫无光芒的青色双瞳正虚无地仰望着天空。
雪道歪过头,从正面看向那份虚无。
他差点被那份虚无吞噬。
有东西正要从那虚无的双眼后面出现。
黑泥般的东西从那虚无的双眼中滚落,包覆住分身。
雪道反射性地捡起天音掉在地上的『风鸣』。
「——快逃!
不能看到那个。
那个不是人能看的东西。
只要看到那个,人是无法忍受的。
「什么事,雪道?
「怎么了,苇原?
对雪道声音做出反应的两个人转过来,看到了那个。
她们看见黑泥所构成的那个把分身吞了下去。
她们看到那只不断溶解的多头黑色巨龙。
看到这样的东西,人类是无法忍受的。
天音和瑛子倒下的声音在雪道声后响起。
为了守护灵魂,雪道意识中的断路器跳开了。
『——喔——喔喔——』
黑龙以地狱般的声音鸣叫。
发出黏质声音的多头黑龙朝雪道逼近。
龙一边放出压倒性的死亡气味,一边洒落骇人的腐臭味,一边朝离它最近的雪道身体逼近。
它虽然外形是龙,但它的本质是黑泥。
雪道进到其中,沉入泥里。
接下来,就只是吞噬了。
黑泥是它的手它的牙它的钟甲是它的一切,只要被黑泥卷进,就会再也逃不出来。
污泥之龙吞了苇原雪道这个小小的人类。
接下来它要吃了倒在后面的那两个小女生。
它要吃更多更多的人——


「那是不行的。」

人类是无法忍受的。雪道,不,『他』在污泥之龙里面开了口。
和苇原雪道同一张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体型。
但他不是苇原雪道——『他』的四周吹着黑风。
那是一道满载着寂寥的孤独之风。
「来自虚构之海的污泥之龙、根源的恐怖、死的原型——『恐惧之型』。」
他以哀怜的眼神抬头看向黑龙。
黑龙感到困惑。
为何,他不害怕?
为何,他不恐惧?
为何,他不畏怯?
他不害怕身为『死』的黑龙。
难道他不怕死吗?
「最靠近『死』的人是你,所以你最害怕『死』。」
他非常温柔地柔说完之后,便挥下了『风鸣』。
发出咻咻声的大刀缠上黑风,不过一击便撕裂了龙的身体。
「喔喔喔喔喔喔喔——!
龙发出苦闷的呻吟,不断挣扎着。
它不懂。为何『死』会被杀害。
为何『死』会死亡?
为了抓紧时间不让挣扎的龙逃走,他把大刀刺到地上。
「我的名字已被遗忘,我已经放弃祈祷。哀怜的龙啊……」
他把手刺进龙中。
「我救不了你。」
他从『恐惧之型』里拉出核心,也就是分身。
拥有一双虚无眼睛的『天音』满身泥泞地被拉了出来。

她青色的双眼、她的身影都像是在雨中濡湿了身体的小猫一般虚弱,满载着哀怨及绝望。
「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分身干哑的声音,他再次抚过脸上的伤后,抓起她的脖子,把指头穿进去刺开皮肤。
「不要,我,不想死啊。」
分身感到恐怖。
对第二次的死亡感到恐怖。
「可是你会死,我会杀了你。」
他抚了抚那银灰色的头发安抚她。
和他所说的话相反,他的手非常温柔。
「我不要、我不要。」
分身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叫道。
她挣扎着要从他的手中逃开,但控制她脖子的手却一动也不动。
「希望人类的愿望永远不会消失,希望一切的虚构都不会消失。」
他像是抱着孩子般紧紧抱住她。
「终焉将平等地造访每个人,没有人能破例得到永远。」
不知是祈祷还是忏悔,他的声音里带着寂寞。
「怀抱着绝望和安心吧,黑龙,你的终焉就是我。」
他把牙齿刺进分身细瘦的脖子上。
在静谧的夜里,这有如立下誓言的接吻一般严肃。
分身被吞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恍惚的呻吟声,红了脸的她青色的双眼里因为热度而恍惚。
「『我』、被、吃掉、了。不、见、了。」
甜美的声音,她能贪图的就只有快乐而已吗?
她用过于白皙的手攀上他。
他的身体冰冷,和死人一样冰冷。
她碰触着他的肩膀、他的脖子、他的脸颊,她窥探着他的双眼。
「——啊啊,原来如此。你早就……」
她终于理解了那是什么。
「好可怜,喔。」
分身流下泪水,她的身影逐渐淡去。
她闪烁着耀眼光芒,化作白雪般的光辉——
被吸收进他身体的内侧消失。
「你为我感到哀怜吗,黑龙——」
他对着已不复在的分身低语后,静静闭上双眼。
黑风再次吹起,而他再度沉眠。
恢复意识的天音环视四周。
意识还是一片模糊的她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来救瑛子,她打倒了分身。
……然后,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她看见了什么?
她转过视线,发现雪道的背影正独自伫立着。
他拿着『风鸣』,站在房间中央。
那是极度沉静的背影。
「我……到底……」
做了什么事?
虚幻的低语声。
不知道为什么,天音觉得雪道离自己好远。
「……雪道。」但天音还是伸出手,呼唤他的名字。
在她做出这些动作之前,瑛子便已穿过天音的身旁,朝雪道直奔而去。
她什么没说地跑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的雪道转过头。他静静地张开双手。
抱住了冲进怀里的瑛子。
「雪道、雪道、雪道。好、可怕。我很忍耐、很忍耐。」
面对因为安心而哭了出来的瑛子,雪道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他们俩看起来太过相配的这一幕,让天音心中有些许疼痛。

「应该已经没事了……太好了,瑛子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雪道的话只有如此,而天音也有同感。
有太多疑问存在了。
不过,大概都结束了。
如此说给自己听完后,天音便点了点头。
而后抬起脸,视线和雪道对上。
雪道带着微笑、抱着瑛子,在瑛子背后朝天音招着手。
天音按住疼痛的胸口,朝他们跑了过去。
朝她最重要的两个朋友跑了过去。
「如此一来!第一阶段的再计算以哀怜的幻想告终!
在隔了一层薄云的月光照射之下,脚下没有任何东西的伊皮米修斯浮在空中叫道。
「『等待者』吃下『虚构式』,再计算将进入第二阶段。」
伊皮米修斯俯看着雪道他们所在的废弃大楼。
「试炼啊!苦难啊!牲品啊!『等待者』所要求的一切都已列队在等待。」
伊皮米修斯像是一个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演戏的演员,他以演戏般的动作指向废弃大楼的窗子。
他手掌所指的前方,有一只猫。
它的前脚攀附在窗框上,只把头探进去看着室内的雪道他们。
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那里的——它打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吗?
仔细靠近一看,就会发现奇妙的是,那只猫穿着端正的燕尾服,背上则背着猫尺寸的钹。
如果你盯着那只猫的双眼看的话,大概就会明白了吧。这是一只以螺丝和齿轮拼凑而成的机械猫。
「如此一来!自此之后,将有无数的疯狂阻挡在『等待者』之前!不过,『等待者』必须前行!
伊皮米修斯像个小丑一样,他拉着大礼帽的帽檐行了一个礼。
「就像少女有谈恋爱的义务、就像青年有克服试炼的权利,『等待者』也有走遍地狱的意义!
绷带的嘴角边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就算那代表着他必须和他所爱的少女别离也罢!
就在这个时候,薄云散开,明亮的夏日月儿露脸了。


终章 『等待者』再次沉眠
在与分身的战斗结束后数天,每天都过得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待在长月学园的学生会室里。
「就是这样。」天音说。
「今天我要复仇。」瑛子说。
桌上放了一个用布包起的多层便当盒,一副就会有「啪啪——」这种效果音出现的样子。
被两人夹在中间坐下的月道看着这个由四段构成的便当,他歪过了头。
「呃,我是有听说你中午要请我吃饭……可是为什么是复仇?
「不管了。」
「赶快开。」
好强大的压力。
「……啊,呃,好的。」
雪道无意识地碰了一下颊上的伤口后,他把包住便当的布包解开。
便当箱本身是看起来很高级的黑色,可是里面的菜色相当普通,感觉只是把雪道平常所做的便当加量加种类而已。
没有赘饰,看起来很家庭,是个不错的选择。
外表看起来也不错,顶多就是煎蛋有些焦了、炒青菜的青菜不齐、饭团坑坑巴巴这几个问题而已吧。
「噢,好厉害喔。这是瑛子做的吗?
「是啊,是我做的。」
瑛子点了点头,一头绑得很漂亮的马尾让人看了很想扯拉。
「那还真教人期待。」
「我我我!我也有帮忙喔。」
甩着淡粉红色辫子的天音元气十足地说道。
「不行,我突然变得不安了。有人有带胃药吗?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
「没问题的,里面没有放奇怪的东西,我有好好地监督她。」
「……瑛子,你这样对她真的很过分。」
「可是……她真的很糟糕。」
「这、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我不太会做家事啊!可是我很努力喔,我切到三次手指头!


「我在第三次之后禁止她碰菜刀,所以才会只有三次。说真的,我有些能体会苇原为什么要叫她没用的女生了。」

「呜呜,只、只要我练习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我不敢保证。」
「你居然这么过分!
雪道对两人间的你来我往露出苦笑,他拿起附在便当里的筷子。
「唔,只要吃吃看就知道结果了吧。」
她们两个人瞬间笔直地看向雪道,雪道又再次被她们的气势震慑到。
「……怎、怎么了?
「什么事都没有。」
「没错没错,别在意,快吃快吃。」
「啊、啊啊。」
不知道为什么,雪道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到砧板上。一开始应该先吃这个吧,这么想着的雪道把煎蛋放进嘴里。
「……唔。」
「好吃吗?
「感想呢?想呢?呐,呐,雪道,感想呢?
雪道对着催促他的两个人答道。
「普通。」

雪道觉得空气好像当场冻结了。
瑛子一脸不可置信地叹了一口气。
天音则是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有猜到你会这样回答。」
「真可惜啊,如果你没有坐在椅子上的话,我会用尽全力把你踢飞的。」
「你们这两个……我明明就很诚实地回答了,可是你们这样的反应也太过分了吧?
「并不会啊。」
「我完全不这么觉得。」
「那给你。」
雪道拿起一块煎蛋,捏住天音的鼻子,把煎蛋往她嘴里塞进去。
「暍喔……蟡啾、唔、唔……」
「感想呢?
「嗯——普通。这样还是雪道煮的饭好吃。」
下意识说出诚实答案的天音当场僵住。
「你们这些诚实的人都给我下地狱吧。」
瑛子一边说着非常不得了的话,一边拿起一块煎蛋。
「……的确,普通。」
「就是啊、就是啊!
瑛子一脸认真地低语,而天音则是尽了全力在同意。
「你们真的是……」
突然觉得好笑的雪道整个笑了出来。
他高声笑了。
他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笑过。
甚至连沉淀在胸口深处的沉重感也似乎跟着消失了。
在打倒分身之后,天音和瑛子什么都没问。
就连雪道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还是对于两人没有多加过问这件事感到很开心。
「我最喜欢你们了!
雪道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这么说。
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两人倏然红到脖子。
「你这个笨蛋!
她们同时站起身来动作一致地分别从两侧把雪道给踢飞。


后记
就是这样,这是『天川天音的否定公式』第一集。
名字也有出现在书名上的女主角天音和因为她而被卷入的雪道和瑛子表现得如何呢?
虽然说这跟外面的小猫老鼠没有关系,常常感情很好地吵着奇的天音和雪道,还有大概是最有常识的调停者瑛子是我非常喜欢三人组,如果各位读者也能喜欢他们就好了。
那么,我要提到一个跟本文有关系的故事,在登场人物中最大的谜团『伊皮米修斯』是有典故(不过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名字而已)的,他是来自希腊神话的神。
在原作中,伊皮米修斯跟那个很有名的『封印了所有不幸』的潘朵拉盒子有关,所以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查一下相关资料。
可是为什么『封印了所有不幸』的潘朵拉盒子里面会混了希望呢?
顺便告诉各位,关于天音在本篇中所解说的那些超自然现象,各位就算看不懂也没关系,这是个非常亲民的设计。
二〇〇九年夏 『没有空间可以写谢辞』叶村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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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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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cxyamcw 子爵
不再期待第二卷了

11 年前 0 回復

lxm 侯爵
这货跟一乃一样啊,男主才是boss啊,真不愧是同个作者写的

11 年前 0 回復

xy0123 平民
畫風不錯

題材是幻想 戰鬥 的很吸引 (看著等掀起世界危機...)

話說我是在索引那邊在看 聽爸爸的話 才看到這個的

13 年前 0 回復

ink199 騎士
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先留个爪印,围观一下。。。

13 年前 0 回復

虚夜羽 平民
给封面吸引了 读读看

13 年前 0 回復

emperor570585 王爵
感謝大大的分享...
十分凌亂的劇情呢...留下一堆謎,但沒有謎題..坑爹嗎..
主角很令人無語....前期還有一些智力,但中期就變成熱血笨蛋,后期更變成類終結者,真的是一集有3重驚喜呢.
天音意外地沒有萌點呢..沒有自知之明,没有戰力,沒有決斷力,真難為她能是女主角...
希望之后的劇情能正常一些就好了..

13 年前 0 回復

刹那间无奈 子爵
叶村哲大师貌似很喜欢猫,总喜欢用猫来形容人

13 年前 0 回復

xuguodong20 子爵
这书不错!我喜欢强势的男主,软脚虾真的很心涨。

13 年前 0 回復

xdlife 平民
感觉还是不错的书~~期待后续的说 ~
现在只有一本的么?

13 年前 0 回復

qq15752257 平民
人设很不错,画风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类型,给力不解释~~

13 年前 0 回復

pen098 侯爵
这种设定貌似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了
暂时就先将它当成一部新的奇幻后宫作看吧

13 年前 0 回復

破碎的假面 伯爵
男主是个无意识腹黑的潜意识大S

14 年前 0 回復

破碎的假面 伯爵
后宫传说再临!!

14 年前 0 回復

破碎的假面 伯爵
为什么我感觉女主和亚莉亚那么像??

14 年前 0 回復

zhaoxihao 王爵
这个既然是台版的为啥目录却是日文的呢?难道是图源的问题?

14 年前 0 回復

待夜の光明 公爵
嗯嗯,插画很不错,偶喜欢,追下去好了

14 年前 0 回復

CableCore 皇帝
男主角的身世看來很謎啊,
看來是極為強大的否定公式呢,
期待下集。

14 年前 0 回復

大雄的兄弟 侯爵
........很好奇等待者的真正意思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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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且吟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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