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录组二周年庆]华鬼 1[梨沙][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夏亚夜 于 2010-4-30 11:5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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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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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鬼族新娘”烙印的少女朝雾神无在十六岁生日那天被掳至“鬼乡”,成为鬼族首领木藤华鬼的妻子。“鬼乡”是一所学校,许多鬼族的人和他们的妻子生活在这里。神无并不知道,华鬼对她怀着杀意…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开始的地方
第二章 祭品的女孩
第三章 花嫁之宴
第四章 守护者们
第五章 愚蠢的人
第六章 变调
第七章 狂宴之夜
第八章 梦境尽头
番外篇 华之邂逅
后记


序章

月光从打开的窗户投射进来。
“电灯呢?”
少年一打开门就问,却被室内意外明亮的光线吓到了。宽广的房间中没有家具,感觉不到有人生活的气息,反而出处透漏出一种闲散与悲凉,孤单得让人窒息。
少年四周打量了一下,想要确定情况,突然感觉到有股视线从房间中央投射到他身上。
两个熟悉的男人一脸困惑地站在那里。少年像被他们诱惑了似的,看向他们的前方——一个为了吸收月光而大大地敞开的窗户。
窗边还站着另外一个男人,无言地眺望着月亮。那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的四肢与其说是纤细,不如说精炼更加适合,即使隔着制服也能看得出来。
召集三人的是伫立于窗边的男子。男子似乎没有发现室内其余三人的视线,只是仰望着月亮,一动也不动。三个男人疑惑地面面相觑。
“华鬼,突然有什么事?”
忍不住打断窗边男人安静的是最后到访的少年。
男人的视线回到地面上,沉默地盯着延伸于眼前的深绿色好一会才转身。漆黑的头发在空中划过,露出一张端正的脸。那表情很难说是沉稳,准确地描述,应是可以把夏天的热气都冻结起来的冰冷。
男子眯起深黑色的眼睛。如果不熟悉他的本性,绝对会被他魅惑的笑容所吸引。那冰冷锐利的眼神、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汇集在深刻有型的轮廓上,再配上匀称修长的肢体,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理所当然地惹人注目,受尽所有人的艳羡。
——那男人笑了。若非他们三个长期跟随在他身边,绝对不会发现他的笑容中暗藏着阴沉的影子。
“带过来。”
男人扬起一抹让人屏息、绝美而残忍的微笑,他的眼瞳颜色瞬间从黑色转为鲜艳的金黄色。
“把我的新娘带到这里来。”

在一片遮掩蓝天、互相压迫的建筑物中,以沥青铺盖的小道一直延伸到无尽远处。站在被太阳烤得炙热的人行道中央,少女确认四周没有人才松一口气。行道树营造出的树荫中,不时传来烦人的蝉鸣声,少女拿着装着午餐的手提袋,朝树荫下走去。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气象台预报说最高温度超过三十五度。日光没有违背报道,毫不客气地以炽热刺人的光线普照大地,再经沥青路反射,无区别地抚摸着所有东西的表面。
少女谨慎地往前走着,突然背后传来声响,她迅速回头。一辆自行车轻快地在人行道上行驶。自行车上头的女人,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身穿长袖外套、长裙的少女。
少女身上那给人炎热感觉的长裙晃动了一下。
少女松口气,再次朝树荫下走去。空气中蕴含着蒸汽般的湿气,就算走到树荫下也不见得会凉快多少,但想到不断减弱的体力,少女很自然选择了比较不会增加身体负担的道路。她毫不犹豫地往前走——突然停下来了。
不知何时,刺耳的蝉鸣声停止了。
少女屏息凝神自己短短的影子,头上的树冠沙沙作响的同时,她内心的警钟也鸣叫起来。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想要移动沉重得仿佛被吸在地面上的双腿,但内心的警钟声却越来越剧烈。
她感觉到冷汗划过腰背。前方传来什么东西践踏地表的声音。瞬间,她睁开诅咒束缚般转身往后跑去。男装皮鞋以及上头反射出的金黄色光芒勾起了少女的记忆。没有停下来确认那是什么,少女策动沉重的双腿沿着来时的路跑去,为了寻找回家的捷径,转入了狭窄的通道。
那地方位于繁华街道的背后,任何时候都有人在。虽然对她来说,对方不一定会成为同伴,但比起背后那追赶她、身份不明的男子要安全多了,她确信这一点。而当眼睛瞥向通道时却不由得睁大,脸上露出风雨欲来的焦急神色。
长长的通道上没有人影,只矗立着有点陈旧的建筑物和散乱在路旁的垃圾袋。
她不由自主停下来,这时身后再次传来那脚步声。
一股热气涌上喉咙,不停地鼓动着。沉重的双腿显得迟钝,心底的混乱和恐惧不断膨胀。
被人跟踪到这种地步,不行了——她领悟了。这么想着,脚下突然被什么绊倒,她整个人都摔倒了。
漆黑的长发凌乱地遮掩着视线。她咳嗽着想要站起来,手指不由得触摸隐藏在长袖衣服下的美丽手腕。
心里有种麻痹的感觉。一声不吭靠近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她毫无头绪,但长年累积的经验让她清楚还是那个人。长年——让人厌恶的记忆窜过头脑,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加重力道。
收敛起那宛如被冻结的表情,她感到手指仿佛陷入皮肉中。
警钟响了,那是一种近似耳鸣的让人非常不愉快的噪音。
皮肤要裂开了——就在这瞬间,前所未有的蝉鸣大合唱让她猛然回神。
“你!”
一个拿着熟悉手提包的男人慌张地朝她跑来。水色上衣、蓝色裤子和帽子,她发现这个带着一脸困惑微笑靠近的男人是上学时遇到的年轻警官时,轻轻舒了口气站了起来。
偷偷瞧了他背后一眼,确认没有任何人时再次喘息。警官深处冒出淡淡汗水的手腕,把手提包递给她。
“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她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终于发现原本在自己手上的手提包竟然在警官手上。
“谢谢你。”
她道谢后接过手提包,警官打量着四周说:
“是不是遇到可疑人物了?最近这附近治安不太好……”
警官的视线突然回到她身上。
“我送你回家吧——?”
感觉到背部有某种气息窜过,她迅速后退。紧紧地把抱抱抱在胸前,慢慢地摇头。
“没事的,我一个人可以回家。”
耳听着蝉鸣声,她对想要说什么的警官一鞠躬,然后离开了。确认心底的警钟已经安静下来,让想要跑的身体冷静下来,她沿着小道往前走。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上公寓楼梯时住在楼下的大学生探出头追着她,少女进入玄关,关上门,颓然地坐在被热气包裹的房间一角,把脸埋在膝盖中。突然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朝雾,我们去喝茶吧。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吧?”
呼喊声越过薄薄的门板传入耳中,沉缓的男生猛然变成严苛的谩骂。听到门锁被敲打的金属撞击声,她全身僵硬闭上了眼睛。
她屏息、掩住耳朵——突然,一道高亢澄净尖锐的声音让她双眼猛然睁开。
浓稠的黑暗进入她的视线,为了让屋内热气流出去而打开的窗户外,是明亮的月色。
少女迷惑地动了动身体,马上就发现自己在做梦,浅眠中不断回忆起过去经历过的事情。手提包还丢在地板上。
突然,在室内穿梭的视线停在地板上。
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随风流淌进来的酒气让她忍不住皱眉,感觉到室内蠢动的气息,她蜷缩起身子。
“来了。”
是妈妈的声音。解除紧张状态的少女,对于经常夜晚外出工作的妈妈为什么会回家而疑惑着,却突然发现站在房间中央的母亲身上散发出一股违和感。
“鬼要来了。”
她纤细的肩膀颤抖着。颤抖瞬间传遍全身,母亲双手环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以陌生的语气继续说:
“鬼……那家伙要来了!”
伴随着悲鸣般的叫喊,母亲在黑暗中发出小声。她手按着腹部,仿若坏掉的人偶般重复混乱的词语和笑声。
奇怪的光景。但少女只是流着泪看着狂笑的母亲,淡淡地想母亲终于发狂了。
刺耳的物体破碎声和母亲的声音重合。
以前也经常听到的声音——毁坏物体的声音,无法回头的声音。她的生活经常被这些声音包围着。
朝雾神无、十五岁最后的夜晚——
她出神地看着狂笑的母亲,期盼着世界的末日。


第一章
——开始的地方——

【一】

夏天的早晨让人倦怠。被噩梦困扰的神无,在缠绕不清的闷热中醒来,无言地眺望木造天花板好一会儿。不停地眨眼,转头确认旁边的情况。蜷缩着身体背对神无躺着的是母亲·早苗。
她想要开口喊母亲,但母亲那僵硬的姿势透露出拒绝跟外界交流的气息,结果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无轻轻地起身,看了看枕边的闹钟。
六点二十五分,距离闹铃响起还有五分钟。手指在失去光色的时钟表面滑动,把闹铃键恢复原位然后站起来。头脑还是一片混沌,四肢却机械性地叠好床单。
昨晚睡得不好。早苗那欢笑、叫喊、沉溺酒精、然后开始哽咽痛哭的不寻常样子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甩也甩不掉,变成了一个不安而抑郁的噩梦。房间内残留着浓烈的酒气,在闷热气温下酿成了让人作呕的臭味。
神无拉开窗帘,警惕地观察外头的情况,打开窗户。
流淌而进的风挥散了室内沉闷的空气,神无悄然叹息。沉默地换上制服,讨厌露出皮肤的她即使被周围的人报以奇怪的眼神,也不分季节地穿上长袖衣服。可以说那已经成为习惯了。
换好制服的她把睡衣放到洗衣机中,视线落在月历上静止不动。她伸出手撕下一张月历,她的生日要来了。
九月一日除了是通告悠长的暑假结束的日子外,同时也是她的生日。
视线从月历上移开,神无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尽管睡过了但还是觉得脑袋很沉,眼前视线一歪,神无慌忙跑到洗手间,停住呼吸闭上眼睛,等待那阵晕眩过去后再睁开眼睛。
镜子映射出一张毫无血色、疲倦不堪的少女脸容。肌肤上血色全无,可以用苍白来形容,衬托得那头长发更加黑亮。失神地听着头发划过肩膀时发出的透明声音,神无盯着镜子中那尸体一般无力的少女。
思维无法集中,想泥沼一样混沌一片。
轻轻摇了摇头,神无扭转身,看到早苗还跟刚才一样背对自己。神无拿过围裙,再次确认时间后走进厨房。经常工作到深夜的早苗,早上无法太早起来,多是由女儿神无准备早饭。
她正要打开冰箱,公寓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打扰了。”
神无看向玄关。
“朝雾?朝雾,神无?”
一道年轻的男声越过门板传来。不订制报纸,极力避免跟邻居交流的她家,平常白天也甚少有人拜访,更别说一大早了。但门板上不断重复的敲门声推翻了这个结论。
神无毫无感觉地听着敲门声,呆呆地盯着门板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经过早苗身边时看了她一眼。不断响起的敲门和呼叫声——穿过薄薄的门板的这些声音绝对不能说安静,但经管如此,早苗还是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那僵硬的背影散发出强烈的拒绝气息,神无无言地走向门板,透过猫眼窥探门外。外头站着的是意料中的年轻男子,陌生的制服是某处的吧——神无如此判断着,打开了门锁。
那是一个跟神无年纪相若的男子。蓄着二分头,身材高挑,宽阔的肩膀给人一种运动健将的感觉。神无抬起头,看到个性圆形眼镜下的沉静眼瞳半眯着,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光芒。
那神色有点怪异,别说是笑了,甚至有点悲伤。察觉到那视线,神无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
“太好了,我以为你还在睡呢。”
男子垂下眼睑敛去表情,挤出一个微笑,发出开朗而压抑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我叫士都麻光晴,是来迎接朝雾你的。”
男子对茫然的神无苦笑了下,以陌生的声调宣告。尽管听过好多次关西腔,但男子的口音跟方言又有着微妙差别。
“迎接……?”
朝雾不解地歪着脑袋。
“很抱歉,今天起请你穿这套制服。”
神无看着制服。幸好她能上距离家最近的公立高中,那制服就是该高中的制服。往长袖衬衣上一拉就好的领带,格子花纹的裙子。雪白的袜子——无论如何都不习惯的高中制服。
神无看着自称光晴的男子。
他穿着的短袖衬衣的口袋上有着刺绣。纹章的图样上有类似雄鹰的物体,同时也画着樱花,很是引人注目。松垮垮的领带是红底白斜纹,蝴蝶结则是黑色,整体构成了沉静的感觉。
陌生的制服。
也许是市内的高中,也许是别的。
神无对此并无兴趣。只是看着一大早到访的奇怪客人,谨慎地不开口。他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狭窄公寓里面的女人。
“真的非常抱歉,我带走您女儿 了。”
语调有点生硬。少女抬头看着对躺在公寓里面毫无反应的目前说话的男子。
“鬼的使者吗?”
听到中年女人破碎的问话,男生没说什么,只是眯着眼。
“我来迟了,很抱歉,但始终会来迎接她的。虽然在情况变得无可奈何时来是非常不好。”
男子吞了吞口水,然后以沉痛的表情看着僵硬的少女说:
“华鬼在等你。”

安静过头的车厢中,神无靠在椅背上呆呆地看着车窗外流逝的景色。
车子通过高速公路收费站,在无尽头的道路上奔驰。连道路标识都没有注意的神无,完全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也许该对男子抗议。
对于在公寓单方面宣告的内容,男子完全没有更详细的说明。然后,不算暴力,但也是强行把她押到车厢中的,也许潜意识上就无视神无吧,男子甚至没多说什么。本来应该问清楚男子,有危险的话就逃走——明知道该这样做,神无却只是无言地盯着窗外消逝的风景。
她脑海中只有早苗的样子。
母亲什么都没说。尽管独生女儿被陌生男人带走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躺着,动也不动。
——无所谓了。女儿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个重负。
神无不得不这么想。自懂事一来,早苗就没有对神无笑过一次。闭起眼睛用力思索,也只看到母亲阴郁的侧脸。
别说跟女儿接触了,早苗连视线交汇都极力避免着。肯定因为母亲的性格比较清冷吧。
妨碍性的存在消失了。
“神无,”光晴突然对陷入暗黑思想、呆呆盯着车窗的神无说,“你不害怕吗?”
听到意外的问话,神无将视线转向光晴。
“要被带到哪里、华鬼是谁、自己会怎样,你都不问吗?”
“为什么……?”
“啊?”
“我这样问会比较好吗?”
“——不,不,对不起。我是来带走你的人,这样问感觉很奇怪。”
神无询问发出奇怪问题的男子,他则别开脸慌忙摇头,像被踩到痛处似的脸容扭曲。然后深深地叹口气,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
“华鬼真恶劣。”
男子仰着头,低声说。
“为什么一直都放任不管呢。十六年来完全不帮助你,只是把你丢在一边。”
男子那责怪的口吻让神无无法回应什么。光晴伸出右手覆盖在脸上,像是要把感情全部掩盖掉——然后声音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女人就该被爱护着,像花那样被呵护。那蠢材太疏忽了。”
那声音异常严厉,阴沉而破碎,似乎跟抱怨对象很熟悉。车厢内慢慢地蔓延一股紧绷感。神无抬起头。
看到了金黄色光芒,鲜艳而冷淡的金光。男子那败走野兽般充血的眼瞳散发出人类所没有的色彩,无言地仰望虚空。一股跟昨天在小巷中相似的感觉袭来,神无缩缩身子,背在身后的手摸了摸车门。打开行驶中汽车的车门会有什么后果,小孩子也知道。尤其车子还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现在跳车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
但是神无没想那么多,只是摸索着车门各处。就算受伤也比留在这里好——这种想法涌上神无胸口。跳到高速消逝的风景中,肯定会很快乐。
跟母亲一起是苦难。充斥在狭窄公寓中的沉重空气日渐浓重,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甚至想只要能离开那里,到什么地方去都没所谓。跟居住在同座公寓的大学生碰面也好、跟公寓管理员碰面也好,都让神无痛苦得要窒息。
所以她想到别的地方去。
这男人看上去有点温柔。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看上去温柔的只是外表。这男人跟那些家伙没有不同,一旦松懈,他就会以捕捉猎物的野兽眼神测定彼此距离,然后趁机扑倒她。
“对不起!”
发现神无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摸索着车门,光晴慌忙靠向另一侧的车门。
“我没有想过伤害你的。”
光晴发出跟身材好不吻合的慌张声音,神无看着他的眼睛,手指终于摸到开启车门的凸起。回响在体内的钝重震动,轻微的响起——呼~~风在背后鼓动着,身体像被吸住一般往后倒去。
“危险……!!”
灰色的世界在彷徨的视线中扩大。下一个瞬间她的手腕被捉住,一阵猛烈摇晃后,她被拉回车厢内。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的神无扶着椅背,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伴随着关门声,卷起奇妙漩涡的风消失了。这时候她终于发现自己跟光晴站在一起。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刚才那状况,就算他会生气也不出奇,但光晴却只是心痛地抱着她。跟询问有没有大碍的伺机说了一句没事后,他拘束地在狭窄车厢内移动,坐在椅子上。那位置比刚才更加贴近车门。他把半个身子都压在车门上,看着视线终于从指尖移开的神无。
“没事了,我不会加害你的。我、高槻、早咲都会守护你。所以只要你呼叫我们的名字,我们就会出现。”
被光晴声音安抚的神无看着他,金黄色的眼瞳不知何时变回了黑色,冷然的光芒消失无踪。不知道那现象代表什么的神无环抱住自己轻微颤抖的身体。察觉到神无气息不在紊乱,也许为了不再吓到她吧,光晴身体还贴着车门,缓缓地说:
“十六年前我们就想把你接过来,但华鬼下命阻止了我们。”
视线从环抱自己的神无身上移开,继续说:
“看着吧,我会是第一个揍他的人。”
光晴露出一抹挑战性的微笑,而他也实行了那句话。当车子停下后,他们站在“私立鬼之里高等学校”的豪华门扉前——如果没有门牌标识的话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里是所高中——某个男子一出现就被光晴出拳打飞了。
男人垂下脸,藏在漆黑头发下的锐利眼光射向光晴。
“你……”
男子吐出口腔中的血,一脸怒火地站起来。
木藤华鬼——鬼的末裔。
上学时在正门被殴打的是,私立鬼之里高等学校的学生会长。


【二】

私立鬼之里高等学校是当地名门后裔上的学校。创立近百年的响亮名声和庄严气息,重视形式之余也夹杂着丝丝自然活泼,目标是让学生自主自律——这是学校创立一来的理念和精神。
学园占领了整座山,在广大土地的一角矗立着三栋金碧辉煌的雄伟校舍,从南按顺序数下来分别是被称为“学生栋”的南楼;职员室和保健室、社会科教室等一般上课用教室云集,被称为“教学栋”的中央楼;最后就是聚集视听室和实验室,被称为“特别栋”的北楼。就算平常不用的教室和厕所都不惜金钱似的全部安装冷暖设备。甚至连地暖室都有。
校舍前方有一个像把山体切开的广阔运动场:四个网球场、两个足球场、一个棒球场、橄榄球场、用于手球的长距离球场,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运动设施。十个50米长的温水泳池——可以说是浪费金钱吧。连篮球部、剑道部、桌球部等社团使用的室内运动场、柔道部和空手道部用的竞技场、偶尔使用的讲堂也齐备,让人怀疑这里真的是高中吗。
鬼之里高校是所男女混合的住宿制高中。
走出校舍正门的东门就会看到铺设平整的通道,延续一公里然后所有分开。往南行是男子宿舍,往北走是女子宿舍,直走是职员宿舍。很多人听到男女混合校还是住宿制会忍不住皱眉。虽然说男女生宿舍距离满远的,但始终是同年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们聚集在同一地块上,校方也无法断然不会出差错吧。
但让人意外的是,这学校的纷争极少。那是因为校舍东边建立了职员宿舍,能监视着毫无遮拦的两座宿舍楼,而且宿舍间还有认真的宿舍长进行巡逻。
鬼之里高校个宿舍都有4个宿舍长,每学年有3个宿舍长,还有统领全体的总舍长——那是完全统率男女宿舍的8个人。全靠这几个带头的舍长,鬼之里学校宿舍几乎无需老师插手,运营得非常顺利。
而鬼之里还有一个很罕见的体制。
“执行部的会长好像打了学生会会长哦?”
学生们秩序井然地排列在宽广的室内运动场上,他们面前的讲坛上站着一位腰背挺直的上年纪的男人。上年纪的男人看着学生,演说着悠长暑假的成果和新学期的计划。
“执行部——士都麻前辈打了木藤前辈?”
听腻了校长说话的女学生们小声地开着小差。虽然不是多惨烈的光景,光是容貌、立场、行动都惹人注目的两人,一见面就打斗无疑会成为学生们热烈讨论的话题。
“他们的关系真的不好吗?”
少女压低声调问。
学校中存在着学生会和执行部两个组织。
学生会会长木藤华鬼是位风流成性,总是讽刺别人的毒舌男子。他对待老师的态度恶劣却意外受学生欢迎,说起来他的行动完全跟学生会会长的身份不相符。即使他不说话,那端正的脸容和比例完美的身材都很引人瞩目了,再加上他最近奇特的言行举止更让学生们关注不已,木藤就是这样的男子。
学生会的主要活动是统治学园。为了解决、预防种种麻烦而成立的机构,关于学园营运的问题必须先得到学生会通过才会下达到教师层。学生会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选拔舍长,在这工作上学生会是无微不至地管理着。
传说没有学生会那模仿志愿者精神的活动的话,鬼之里高中的老师会在一个月内过劳死。当然,华鬼什么都没做。即使上层没有干劲,只要知人善任就能轻松搞定麻烦了。华鬼就是这道理最好的例子。
原本优秀人才都是仰慕华鬼而聚集起来,在这一点上有部分人却不太服从华鬼。
现在唯一能跟学生会抗衡的是原本必须跟学生会合作的执行部。
执行部的会长是士都麻光晴,有着挺拔的身材和清爽的容貌,喜欢戴着圆形细框眼镜。除了跟华鬼不相伯仲的俊俏容貌,光晴的和蔼体贴性格得到了学生群体压倒性的支持率。
原本更多人支持光晴当学生会长。但执行部是在球技大会、学园祭、文化祭、修学旅行等娱乐活动领域,倾尽心力使之更加精彩的机构。就是说以喜好热闹的人为中心运转。比起学生会长,执行部会长更能凸显光晴的本领,因此学生们就把他选为执行部会长,然后把华鬼推上空缺的学生会会长位置。
一是负责学园运营的“政治”、一是真的喜欢“祭典”的集团——在华鬼跟光晴站在不同领域的顶峰前,这两个机构的关系还算不错。
“好像是突然打起来的。士都麻前辈把手放在木藤前辈肩膀上,突然就出手了。”
像在开讨论大会的女学生手舞足蹈地说明着。女学生模仿当时情景把拳头落在同伴身上,听得入迷的同伴发出惨叫。
“好痛的样子。”
“接下来请学生会会长说话。”
少女们的讨论一下子消失,室内静寂一片。讲坛上早就不见了校长的踪影,出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玲珑少女。黑绿色的长发散发出艳丽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圆圆眼瞳上造成阴影,高挺鼻梁下是蔷薇色的嘴唇,出色的五官组合成美丽而平衡的面貌。隔着制服也能清晰看出的完美身体曲线,比一般高中生要成熟多了,不过全身散发出凛然高洁的气息,让人无法把她跟卑劣妄想联系起来。
她是学生会副会长须泽梓。
被副会长的声音吸引的少女们看向讲坛。侧耳倾听学生们讨论的神无也转向同个方向,一个男生从舞台侧面走出来。
原本还是慵懒地看着讲坛的神无,发现那男子就是被光晴揍的人后,眼神闪了闪。尽管说是全校学生会的表率,但举止却非常任性。
讲坛上的梓轻轻苦笑。轻易俘虏女人心的男人,别说对周围作出反应了,连对自己到底有多大魅力的问题都漠不关心。对修长的手脚和匀称的身体、锐利得紧抓住人心的恶魔魅惑眼神也完全没有兴趣。
华鬼接过麦克风。
“大家特意过来这里,我就宣布一件事吧。”
喉咙中涌出笑声,华鬼睨视着学生们。
“我的新娘来了。”
学生会长握住麦克风说出不逊至极的嘲笑话语。学生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爆发出阵阵疑惑的骚动。
“啊、那个蠢材——”
其中执行部会长——士都麻光晴脸色一变。
“今晚我要举行结婚典礼。”
开学典礼的讲坛上,木藤华鬼丢下一个最大级别的炸弹。

从室内运动场往走廊涌去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习惯华鬼骄傲自满态度的学生们,所谈论的话题完全围绕着那内容。尤其看到老师们也非常吃惊的样子,学生们更加确定华鬼的话非常劲爆,从而关注度也随之更高。
“刚才的人就是鬼之里的学生会长,帅吧?”
神无为了避开别人的视线低下头走着。而和她并肩走着的少女,薄薄的红唇拉伸出微笑形象。她晃动着漆黑长发,歪着脑袋窥探神无的脸。那是个五官出色得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美丽少女。
“我叫江岛四季子。一个班的。”
“我是关根优奈。”
神无看着自称四季子的少女,突然对面传来清脆的声音。神无震惊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的少女不太高兴地俯视着神无。
“我是朝雾神无。”
她不安地报上名来,四季子马上绽放一个如花笑容。
四周的少女都是能被称为美少女的类型。环视过去,同班中多是容貌美丽的少女,神无身处其中觉得非常不舒服,同时也害怕别人的打量,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你父亲从事什么工作?”
连神无脸色不算好都察觉不到的四季子爽朗地问。神无看着地面。吵杂的声音进入耳朵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她压过来。瞬间满是人的走廊阴暗下来,狭窄的公寓情景在脑海中苏醒。
“这时候转校,很罕见呢。”
远处传来少年的声音。少女语气肯定地说着,毫不在意神无的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杂谈。
围绕着反季节的转学生,走往教室的学生们的视线饶有趣味地转移到同班同学身上。
“木藤前辈的话。”
“啊,我也很有兴趣。”
快步踏上阶梯的男学生回头说。
“真的要结婚吗?”
“开玩笑吧。”
“是啊,一般都不会是真的。”
“但是木藤前辈不像是开这种玩笑的人。”
“那是怎样?真的要结婚吗?”
“不可能啦。”
尽管上楼梯期间,但男女混合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讨论最后紧张到学生不可能结婚、对方是谁之类的话题上。
“我听说他跟副会长交往啊。”
“须泽前辈?搞错了吧。我听说是跟书记的竹内前辈。”
“跟执行部的间宫前辈也传过绯闻了。”
“不,是泉前辈。之前还被拍到照片了。”
列举出校园内出名的女学生,这不是那不是的讨论着,到达三楼时大家都疑惑了。
“谁才是真的?”
回归到最基本的讨论。
跟谁都有过绯闻。华鬼这个人的交友关系繁盛到绯闻不绝。
木藤华鬼的风流众所周知,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但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桃色纠纷,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厉害的。
“但是——”
在写着一年五班的黑色木牌下停住,少年打开教室的们,顿了顿才继续说:
“前辈也说了吧,新娘已经到了。”
“嗯,是说过。”
走在后头的少年点头。进入教室,学生们没有做好,反而还围聚在一起讨论。
“不过那种说话方式真讨厌。”
“是啊,一般都不会这样。”
“像在说行李的感觉。”
率直的意见在教室内回响。无论经过如何,既然决定跟对方结婚,对方就肯定很重要——有着如此观念的他们,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行李吗。”
坐在讨论圈外的教室一角,听着同学对话的少年说出这个词,视线停驻在位于讨论圈中心的神无身上——她静默地坐在指定的位置上,毫无表情地盯着桌子一角。
看到这情景,他不由得叹息。
尽管刚才被人包围讨论了,但神无还是毫无反应,除了说出名字外,其他一概不回答,只在短短的瞬间眼珠子闪了闪。这种异常的状况,班级中谁都没发现。
那是何等的悲剧。
“水羽?”
被友人一喊,少年的视线从神无身上收回来。
“怎么了?”
“……怎么说呢……”
少年——水羽再次深深叹息,耸耸肩,甘栗色的头发随着动作飘扬,看到他的样子,朋友瞠目地说:
“你。”
“嗯?”
“如果是女生就好了。”
“嗯,是是。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听到朋友遗憾的说话,水羽苦笑。虽然鬼之里高中有极多的美男美女,但水羽的美丽仍然是超群的——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唇瓣,再加上娇小的身材,整体感觉比实际年纪更小,因此被误认为中学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水羽走在街上异常受瞩目,总是有人不分性别地跑过来搭讪。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只是笑着拒绝。
水羽偷偷盯着神无。
“总觉得很生气。”
他说出毒辣的话,又呼呼地笑了。
“啊?”
“木藤华鬼,真是气死人了。是不是庇护衣保护得太好,所以他才那么肆无忌惮呢?”
“啊!?”
“没有没有,开玩笑。”
他对糊涂的友人露出跟往常一样的微笑,有点落寞地说:
“……我要他后悔。以三翼的力量让他不在自以为是。”
水羽以与其说爱护不如说批判的辛辣口吻说。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可怜的新娘身上。


【三】

无法呼吸。
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会被人注意。不逃到别处去的话,她就无法呼吸了。
——到哪里呢。
喉咙深处传来讨厌的声音。无法理清是不是脑内想法变成语言脱口而出了,神无喘息,贴着墙壁往前走。但是脚步不稳,呼吸一片紊乱,冷汗直流。平常甚至忘记跳动的心脏此刻在胸口内狂跳。
“哪里呢……”
没想到有人的地方,能更加畅快呼吸的地方,能不必在意别人眼光的地方。哪怕快一秒——对,她全身的细胞都在要求着。
神无像被什么追赶似的,拼命往前走。尽管那速度在别人眼中看来是慢得惊人。但对现在的她来说,那已经非常费劲。
她艰难地拖动着沉重的双腿,来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喘息着。校舍与校舍中间建起了庭院,面积广得让人吃惊,跟附近的大自然几乎毫无区别地连接,形成了“森林”。跟满眼是沉淀空气的城市不同,庭院中吹拂着比想象中更加凉快宁静的风。
但神无的本能告诉她,还不够。
必须到人烟更少、更加孤独的地方,庭院给予她的安全感太脆弱了。所以为了不跟任何危险人物碰面,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全,她必须确保逃生通道的顺畅。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以前母亲总是严厉要求她,不让她外出,但想起来,也许是自己拒绝接触外界。
害怕外出。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
什么时候有那样的想法呢,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怯懦呢。
“喂,找到了找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神无身体僵硬,以为四周空无一人的她倒抽一口气惶恐的回头。
“你逃到哪里都没用,你身上可是有烙印的。”
被安抚暴躁猫儿般的声音弄得鸡皮疙瘩都竖起的神无眼前,出现了四个穿着制服的男生。站在后方的男人粗鲁地拉着领带。
“可恶,忍不住了。”
“原本以为是更加美丽的女生……为什么要烙印这样的女生?”
“真是乱来的家伙。”
“是不是搞错目标了?”
男生们在对话途中发生了变化。神无看到他们眼瞳的黑白褪去,转而染上金黄色,吓得脸色一片苍白。不是普通人,不可能是普通人。有着野兽般充血金黄眼瞳的人,不可能是人类。
昨天见到的男人也好,今天早上见到的男生也好,他们肯定都不是普通人。
“这气味——让男人狂乱的媚香。”
男人在齿缝见发出的嗤笑声让神无更加恐惧。
“就这样带走?”
“先尝尝味道吧,他又没说要毫发无伤地带回去。”
男人们笑说,不怀好意地靠近她。神无的视线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虚弱得快要倒下的身体不断后退。
窒息。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呢。
这世界只有恐惧和绝望。神——没有神。
“怎么了?你应该习惯了吧,有烙印的小姐。”
“别过来……别碰我!”
神无慢慢伸出手,悲鸣着。听到她悲伤的呼叫,男人们露齿一笑。
“一会儿我们会让你很舒服,别说扫兴的话。”
迅雷不及掩耳,男人伸出粗壮的手臂,捉住了神无的制服,强行把她拉住。
“不……!!”
耳边响起单薄衣料撕裂的声音。隐藏在衣料下的肌肤,让男人们瞬间静默。从长袖白色水手服中延伸出的手臂、脖子、以及比普通制服长几分的裙子下的双腿皮肤都宛如白玉桃子一般。男人们当然也认为她躯干的皮肤也像光滑的白玉桃子。
“哇,这个女人。”
但是现实远远超出想想。白得有点恶心的皮肤被无数新新旧旧、数也数不完的伤痕淹没了,治好的伤口中有皮肤已经新生变白的,也有沉淀着无法消除颜色的伤痕,散发出疼痛的感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朵深红色的花。
那是被称为刻印的“鬼之花嫁”的印记。虽然说是花朵,但不是以纹身墨水堆砌起来的,而是与皮肤同化,甚至有着自我主张般在胸口盛开的花朵。像花又不是花,但却是会对男人散发出魅惑邀请气息的妖花。
那是束缚少女的诅咒。
“厉害……不会被吞噬吧?”
俯视着少女胸口盛开的烙印,本性毕露的男人们笑了起来。染上金黄色的眼瞳是捕捉到猎物的肉食兽专有的。眼前这最好的诱饵尽管不够成熟,但要满足他们的欲望没有问题。是要边侵犯哭叫的女生边吃掉她们,还是要笑着看她们求饶的样子,然后毫不留情地撕裂呢——男生们因愉快而面容扭曲。不断在脑中设计方案。
“不……!!”
敏锐地察觉到男人们的意图,神无睁得大大的眼中光芒急速消失,呼吸变得浅淡。原本颤抖着后退的双校停下了,随着制服撕裂的声音,力气从指尖褪去。
“什么?”
男子们惊讶地停下运动,神无的手往身体皮肤上滑去,然后手指往里收,用力地收。疼痛扩散,指甲陷入皮肤中。但神无似乎察觉不到那种痛楚,只是用力地掐着自己的皮肤。
鲜红的血慢慢从白净的皮肤上渗出来。
“这家伙好古怪。”
看着双眼没有焦点,只是动着手指不断造出新伤口的神无,男人们恶心地说。失去光泽的眼瞳宛如玻璃珠忠实地反应了四周景色,但却了无生气。
“会不会有问题?”
“没关系。”
其中一个男人对其他男人笑说。
“奇怪也好,不奇怪也好,都没所谓。”
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转向持续自虐的神无,低鸣着吞了吞口水。
“对,反正都要吃掉……说她死于意外不就好了。没问题。”
男人眯起充血的眼睛,以残忍的表情物色猎物。余下的两人互看了一眼,终于赞成他的意见,笑了起来。——就在这瞬间,突然一阵强风刮过少女和男人们的身体。
不是森林吹出的风,虽然清凉却又冰冷得让人恐惧。就像是严冬之风一般的冷风瞬间停止了。
“你们太过分了。”
安然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人惊愕的声音中蕴含着警示责备。
“谁!?”
四人全身僵硬。明显动摇的脸上没有刚才的残忍、自负和自信,视线从神无身上转开四处打量。空气瞬间凝结,衬托出他们的手忙脚乱。
“麻烦的家伙。”
声音刚落,一个男人从建筑物阴影中走出来。男人瞥了一下男学生,看向神无时脸色变得阴郁。就算容颜忧伤僵硬,但仍显示出夺人心弦的中性美丽。束在身后的长发,与白衣一同飞舞。
“高槻老师……!?”
美貌的保健医生对吓到的男生们放出冷艳的微笑。
“一翼,高槻丽二。”
他踏出脚步的同时,影子落在了男生们和神无身上。
“真是的,只是稍微不注意一下就弄成这样?鬼的理性真的那么容易失去吗?”
叹息声自头顶传来——刹那一道身影从空中降落到男人们和神无之间,割裂现在紧张的空气。影子身体一转,冷然地瞥了瞥那四个男生。
“二翼,士都麻光晴。”
跟呆然的神无相对,男生们的脸上溢满了恐惧。他们猛然退后,想要找出退路,把脚下的草地踩得沙沙响。
“能让你们轻松逃脱吗?”
露出天真无邪笑容的少年歪着脑袋说,表情瞬间改变。
“三翼,早咲水羽。”
少年的话让男生们一顿。
“三翼——?”
被派遣来守护新年的鬼。
被称为鬼的他们一族中,已经很久没有女孩子降生。虽然鬼的寿命长,但却无法繁育后代,延续种族——为了传承,他们赌上了一切的可能性,但连应该是最相近种族的人类女人也无法怀有他们的后代。最终,陷入绝境的鬼族只有施行密策。
牺牲众多性命、经历无数错误后,他们决定混合鬼族血液,潜意识上替换休眠在母体内的女孩子的遗传因子,从而创造“能生出鬼后代的女生。”
那就是拥有烙印的少女——鬼的新娘。
烙印会印在少女皮肤上,以显示其遗传因子的异常。听到这里四个男生都无言了,那是关乎种族存亡的大事。
但是计划途中出现了意外。被烙印的女生随着年纪增加会散发出独特的香味,香味渐渐变成魅惑男人的芳香。最麻烦的是,越是强大的鬼做的烙印香味越是强烈,无关乎本人意识都会持续诱惑男性。
结果本该是重要伴侣的新娘却被其他男人觊觎,生活在危险中。族人经过多次协商,决定为了避免危险组织一对保护新娘的人员。
无法分辨是人是鬼的最下层鬼不能守护新娘,但下级的鬼能以自己双手、还有普通鬼会让手下的一位下级鬼守护新娘。上级鬼会派遣两个鬼,在上级的鬼——
“我是三翼。你们知道自己对谁的新娘出手了吗?”
男生们的脸一片苍白。
“‘鬼头’——!!”
“答对了!那代价可是很高的哦。”
少年脸上挂着个冷漠的微笑压低声音说道。


第二章
——祭品女孩——


【一】

九月一日的学校活动只有开学典礼。住宿制的学园中,暑假时回乡的学生都回来了,在长途旅程后相当疲倦的他们,脸色总是不大好。九点半开始的开学典礼不够一小时就宣告结束,准备开班会的老师也总是到宿舍动员学生,这几乎是惯例了。
但也有例外。
宽阔的空间加上纯白的墙壁、软色彩的窗帘组成明朗耀眼的房间。众多架子上井然地摆放着各式医疗用品,房间主人的认真性格由此可见一斑。不锈钢制的推车上毫无尘垢,那样子与其说摩擦得太多,不如说去的地方太多以致磨得太光滑。
“不如公布消息吧?以后这样的麻烦会不断增加。”
坐在灰色圆凳上的美丽少年边啜饮玉露茶边对眼前的男人说。那张洋溢着天真笑容,却又冷然地告诉别人他多么讨厌参加打斗的脸俯下,拍掉蝴蝶结上的泥巴。
“那不行。要知道华鬼在鬼族中的风评异常恶劣,那样做反而会让神无更加危险。”
“这个消息泄露只是迟早的问题。如果族人知道庇护翼是我们,应该会有所顾忌吧?”
“话也可以这么说。”
光晴边这样说,脸容变得僵硬。以大手包裹着茶杯的他叹息着,像隐居老人一般蜷缩身体啜饮茶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走到窗边凝视着奶油色的帘子。帘子把房间间隔成两部分,后头正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
“虽然制服是准备了很多,但身体只有一个。”
帘子后传来沉稳的声音。虽然声音很中性,但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女生。
“还是不要太虐待自己了?”
中性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声音主人不由得叹息。
“我拉开帘子了。”
不一会儿,奶油色的帘子滑动。打开帘子的是把长发束在身后美貌得让人吃惊的美男子——通称保健室的“丽人”。舒缓有礼的口吻,忧伤纤细的手指动了动——为了见他,每逢体育课时间保健室都会变成修罗场,所有角落都堆满受伤的人。虽然对校方来说是个大麻烦,但高槻的医书比其他保健医生好,而且作为同族觉得“放手很可惜”,因此就经常在保健室值勤了。
“先自我介绍。”
坐在圆凳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即使听到光晴的声音也还是茫然地眺望眼前的椅子。光晴看着屏息的丽二和水羽,静静地开口。
“这是美丽得不得了的保健医生,高槻丽二。”
“初次见面,神无。”
男人挺直腰背,看来已经恢复心情了。那微笑的样子就像巨型玫瑰盛开般美丽。神无对着超越性别的男人轻轻点头。
“这位美少年就是跟神无同班的早咲水羽。”
“多关照。”
少年微笑地点点头。
“我们三个是神无的庇护翼。统称为三翼,不过称呼都是无所谓的小事。”
光晴说完,室内陷入奇妙的沉默中。本应是受责问的——但神无还是以黯然的眼瞳盯着椅子。
舒了口气,水羽站起来。然后走向房间一角的不锈钢制垃圾桶,双手轻靠在墙上,毫不客气地踢打垃圾桶。
“真是的!我们是庇护翼吧!算什么?!这就是初次跟新娘见面的情景?别开玩笑了!不是太过分了嘛!!”
尽管他的力道看上去很轻巧,但垃圾箱还是撞到墙壁然后倒在地上,可怜地滚动着。
“华鬼那家伙!太可恶了!”
刻画出旋律般的刺耳声音不断持续。水羽不满地咒骂着,继续踢打垃圾桶,气愤过头还整个人跳上去践踏垃圾桶。
“水羽?这是保健室的公物哦?”
移动到料理台前泡茶的丽二苦笑着说,但声音完全进不了水羽的耳朵,他困扰地叹息,把泡好的茶递给神无。
“来,喝口茶安定下。”
神无的表情瞬间动了。怯弱地缩了缩身体,然后惶恐地伸出双手。
“谢谢你。”
神无双手握住茶杯,凝视着杯中的茶水。
“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不是因为我们是庇护翼才那么说,而是我不容许别人弄脏我的圣域。”
丽二微笑。察觉到他声音变化的神无抬起头,眼前的他的笑容有点微妙。
“丽,你的本性显露出来了。”
“我本来就没有隐瞒什么。”
回头打断光晴说话的脸上是皮笑肉不笑,无论怎么看都像舞台上的魔鬼。只是稍微改变就很有凛然的迫力。
“喂,比起这个!”
终于,欺负垃圾箱的水羽再次坐回椅子上。
“神无你没有疑问吗?”
被呼唤名字的少女视线稍微转开。
“疑问……?”
“对!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看着握住拳头探身出去的美少年,神无歪着脑袋。然后反问“问什么”。看到她的样子,水羽再次站起来,这次是往放着药物的架子冲去。
“水羽!别在破坏任何东西了!”
如果再继续这种毫不搭边的对话,保健室的物品肯定全没了。架子可是放有药物的。脸色苍白的丽二制止水羽,朝光晴看去。
“就是这样。我们必须守护的新娘却遭遇到危险,他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光晴痛心地说,对丽二摇摇头。丽二放开喘息的水羽,走向神无。
“虽然狼狈……但你很努力了。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过去没有新娘能在缺乏庇护翼保护的情况下平安长大,要么是发狂堕落,要么是死。”
迷惑男性的香味因刻下烙印的鬼的能力不同而不同。给神无烙印的男人木藤——鬼的头目,是有着“鬼头”之名的鬼。神无没有庇护翼的保护会死也是必然的。
她所遇到的外界危险要比普通女孩来得多。
如果是是外表,她的确是很普通。但因为有烙印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迷惑男人的妖花。而香味对女人完全无效,可想而知少女经历的痛苦比历代的新娘凄惨多少倍。
因为少女太过“普通”。
因为她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女生。
过于平凡的女生却能让男人沉醉,绝对会招来女性群体的反感。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能迷惑男人——每天承受着身边女性赤裸裸的敌意,还有被男人们袭击的恐怖,在压迫着她的精神。
让少女必须关闭内心的过去,包含了多少的苦难。
“死——”
神无动了动嘴唇。
“我想死。一直一直都希望。”
她低声呢喃。对于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来说,那是如此悲惨的想法。
“我希望世界就此终结。”
忘记哭泣和微笑的少女,睁着一双如玻璃珠般无感情的眼睛说。
“不用了,你无需再作此希望。我们是庇护翼,为了守护新娘才在这里。”
水羽走向神无,眼神真挚地在丽二旁边跪下。
“我们是为了让你幸福才在这里,所以,请你呼喊我们的名字。”
光晴接着跪下——他也对神无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神无歪着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
看着茫然的她,三人笑了。
“鬼是深情的动物。而且新娘是宝贵的。”
“鬼族生不出女性,普通人类女性也生不了鬼孩子。我们像人,却不是人。”
“其实我们其中一个作用就是‘说服新娘’。神无,有什么想问吗?想知道什么吗?神无有发问的权利,我们有回答的义务。除了想了解的事情,还有什么希望?”
“我……希望?”
神无反刍出那个词,三人同时点头。也许是发现那视线中蕴含深刻的温柔,神无狼狈地缩起身体。
“你说出来看看。想知道的、所希望的事情,我们都会完成的。”
丽二的话让神无顿住了,彷徨的眼神诉说着她不知道该问什么。的确,她连该问什么的最低限度常识都没有。新娘也好、鬼也好、对她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单词,她甚至连被带来这里的原因也很有可能不清楚。
“问什么都可以哦?普通的新娘可是会问很多呢。神无你太成熟了。想问的话就尽管问。”
“问……?”
问什么——
少女不知道该如何问,只是沉默。
“什么都可以哦,你想知道什么?”
光晴的话让神无的表情转变了。她轻轻地开口:
“一切。”
听到她这句话,男人们都松一口气地笑了。

他们搬来椅子,包围住一直都坐在圆凳子上不动的神无。夹杂着山间气息的风从全开的窗口吹进来,拂动了窗帘。
“什么是鬼就是你最大的疑问吧?”
“最大疑惑的是光晴奇怪的关西腔吧?”
“那不是关西腔!”
水羽尖锐的指责换来光晴激烈的反驳。
“光晴生性放荡,近七成的时间都像无根野草一般到处飘荡。不说方言流浪就没价值了。”
丽二淡淡地说,光晴狠狠盯着他。
“别说没价值!”
“集合各种地方方言的语气非常奇怪,然后成为独立的流派。也就是说没节操了。”
“什么节操!”
水羽的话让光晴迅速大吼。丽二瞥了他一眼,转向神无。
“而关于鬼……”
“别无视我!!”
“光晴你别妨碍丽二,不然要说到什么时候啊。”
“那是我的发言权!”
“虽然你也没说谎。”
“我的确没说谎,只是心情不好。”
“哎呀,到现在你还在意那个啊?”
“丽,你是事不关己才会乱说话吧?”
神无无言地盯着他们三人快乐的对话,失去生气的脸浮现了点点羞红。眼珠转了转,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三人,有点高兴地倾听他们的话。
终于——
从他们口中冒出来的声音,让无法掌握状况的神无疑惑不已。
“我倒响起很多事情,说话方式、哭泣方式——”
“还有笑的方式。没关系,你还有时间。”
“对对。慢慢想起来就好。对吧,神无?”
用“充满慈爱”这个词形容最贴切的视线洒落在她身上。神无觉得心底隐约有种牵绊,轻轻点头。
她——应该是在笑吧。怯懦、没用地笑了。
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也没有哭泣。她觉得那样没所谓。
没所谓的——她不断强迫自己接受这观点。
她面前的世界总是凝固着欲望和憎恶。看到这一切,始终让她无法笑出来。
所以她只有认为——无所谓。
“一个个解释吧?首先是鬼。”
光晴慢慢地说着,简直就像哄小孩似的。
“显然外表跟人很相似,但寿命却更长。”
“我三十三岁了。”
“你——想不到我有几岁吧?我已经超过四百岁了,快五百岁了吧,还是五百多呢?”
水羽笑着说完,丽二也疑惑地说。
“就是说,鬼之中最会装年轻的就是丽了。”
“你说的太多了吧?”
无视笑得不自然的保健医生,执行部会长看向后方,饶有兴趣地看着神无的脸。
“啊?你想说什么吧?我们的平均寿命是六百年。也可以说是遗传因子上的缺陷,染色体端位上的着丝点比较长呢。如果不是那样无法得出结论。遗传因子的第二个缺陷就是鬼族生育不出女性。这是致命的弱点。”
“很久以前开始鬼族把孕妇监禁起来,把自己的血混合到孕妇身上,让孕妇诞下‘能生下鬼子的女儿’。”
“血液混合会让遗传因子混乱。以前都会袭击怀有女儿的孕妇。”
“现在不能那样做了。”
“压力太大了。”
“也是啊。把正处于幸福中的孕妇监禁,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心。听说流产的女人也很多呢。”
光晴皱眉低喃。他的声调会变得低落也许是为过去的恶习感到生气吧。
神无一一眺望他们的脸,从众多疑问符号中选出了一个。
“为什么?”
“啊?”
“怎么知道婴儿是……?”
对于混血做法显得毫不吃惊的神无,搞不懂鬼族选择孕妇的标准。既然是新娘就只限于女性了,但胎儿为女性的概率的一半吧。如果跑到孕妇面前询问胎儿性别,肯定会被当成变态被警察捉住,而到医院去问,医院也不会轻易泄露病人信息。而且有时候医生也会误诊。
在医疗技术发达之前,别说误诊了,甚至连胎儿性别都诊断不出来吧。想到这里神无不由得迷惑了,光晴轻轻点头说:
“男跟女的气味不同。鬼的嗅觉很灵敏的。因此发现女性胎儿,而孕妇又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就会动手混血,然后等到胎儿十六岁生日时再把她变成自己的新娘。”
到底是怎样的嗅觉,那完全超越神无的常识范畴。跟动物一样吗,还是比动物更厉害呢,如果他们的话是真的话,判断胎儿性别也许是他们为了传承而进化得来的能力。
想到变成金黄色的眼瞳,她再次确认他们的体质有异常人。
但是——
神无皱眉,没能说出头脑中的话。实在太奇怪了,按照常识来看,那 是强制交易。的确现在比以前改善了很多,但也太过霸道。
然而有这种感觉的似乎只有神无,三个男人若无其事地说:
“鬼族中有很多美型,因为鬼看到美女孕妇就会忍不住出手。”
“对对,这学园不是鬼之里高中吗?其实就是鬼族高中了。所有教职员都是真正的鬼,跟学校有关系的人三分之一都是鬼。而三分之一的女学生都是鬼的新娘。说起来,整个学校都是跟鬼有关联的。”
丽二苦笑,他背后的水羽像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鬼分为五种。不是按照家世去划分,而是本人与生俱来的气质、如果返祖现象强烈就是伟人了。现在华鬼是鬼头——继承鬼族头目含义的‘木藤’姓氏。如果我的返祖现象比华鬼厉害,也许继承那姓氏的人就是我了。”
“你们想要木藤的姓氏吗?”
“没错。”
看到三人一致点头,神无知道那姓氏对于他们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但继承“木藤”姓氏的男人,外表上跟他们没多大区别,这一点让神无无法理解。敏锐地察觉她想法的光晴轻轻笑了。
“虽然说返祖,但其实也不一定有什么特别表征。”
“是啊。所谓的强就是存在感比较强烈。”
“让人无法反驳的威严感,所以才会成为鬼头。华鬼老是任性妄为,经常被老师和其他鬼们责备。”
“无法反驳还真是辛苦啊。”
丽二同情且忧伤地叹息道。
“虽然我也想要对他动手!”
光晴紧握拳头,高声宣布。其实之前他就在校门口爽快地揍了华鬼一拳,从而证明他的怒火是真实的。
“我是不能沉默。对对,也不能老师笑吧,呼呼。”
“别笑!丽你也别笑!你的笑容只是皮肉的,没有到达眼底!”
“我一定会教训他,成倍地。”
“两倍哪儿够!”
“我又没说两倍。”
“对方是鬼头!你们都冷静点!”
“长期的屈辱……总觉得……血脉沸腾呢!”
“丽你也一起来!”
“报复屈辱的感觉……太让人期待了,丽二!”
“水羽,给我闭嘴!”
担任仲裁角色的光晴喊道,接着低下头悄悄看了神无一眼,并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以安定她的心,下一个瞬间却布满阴霾。
“庇护翼是守护新娘的人。因为新娘不同一般女生,因此庇护翼要以伺候主人的名字跟随在新娘身边。但华鬼没有发出命令,不,别说没发出命令了——”
顿了顿,光晴继续说:
“华鬼没有把新娘的事告诉任何人。连庇护翼的我们都没有听说。”
“我们也是昨天才听闻‘新娘’的存在。怎么会……”
水羽咬咬牙,声音有点压抑地说:
“从没收过如此大的屈辱。那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呢?我们不是为了守护新娘——神无才在这里的吗?”
“那么……重要吗?”
神无不明白水羽为何一脸悲壮。对她来说,只是那个应该发出命令的男人却没有发出命令的事情,不知的他们如此生气吧,他们脸上甚至还有受伤的神色呢,搞不懂。
“很重要。我也说过了吧,新娘是宝物。能给鬼生孩子的只有拥有烙印的新娘。从见面起的十六年间,鬼一直期待新娘的到来。那也算是悠长的单相思吧?”
被光晴猛盯着,神无很难不为所动。
“我们应该得到守护新娘的任务。神无,被鬼爱着的新娘会变得幸福。因为鬼是深情的动物。”
丽二淡然地说着,眼瞳中充满真挚。那陌生的眼神让神无有点慌张。
“不过鬼选择的新娘多是美少女,因此情况经常会变得很糟糕。”
丽二像要缓和场面似的轻声说。
“嗯,没错。”
光晴深深点头。
“被烙印的新娘没有选择权。有时候尽管鬼努力争取新娘的欢心,新娘最后却和其他鬼好上了。”
“的确很糟糕。太过重视新娘反而会让其他男人有机可乘。如果求爱的鬼是好男人,新娘就会跟着他了。不过我倒没有这种空闲呢。”
长着可爱脸庞的水羽自信满满的断言让光晴笑了出来。
“真是可靠。”
“还好。”
水羽骄傲地哼了一声,挺起胸膛。那神态跟旁边哀怨的丽二形成奇妙对比,除了不可思议,神无确实感受到两人有着相当大的年龄差距。换句话来说就是小孩子跟老人家的差距。
“年轻真好。”
尽管那忧郁的脸容怎么看都没有老态,但语调却非常老成。神无疑惑地转向丽二,丽二也看着她。
“怎么了。”
神无慌忙摇头,低下头。丽二接着说出充满老头气息的话——“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我再年轻点就好了。”
“鬼之里的原则是自由恋爱,但我年轻时可没有被其他鬼抢走过新娘哦。”
“自由恋爱……?”
“嗯,婚姻是婚姻,跟恋爱是两码事。”
丽二困扰地对搞不懂什么意思的神无笑了笑。
“你会渐渐明白鬼之里的事情还有新娘的立场。”
“……新娘。”
神无重复着自己最在意的词语,丽二听到这句话猛地看着她。
“神无是华鬼的新年。”
“对,就是那混账。”
水羽眼神锐利地笑着说,然后表情变得柔和。
“今晚会有庆祝活动,但你别在意。那只是仪式,一种形式而已。”
“鬼始终对新娘没防御力。太强烈否定会招来新娘的讨厌。”
“这一点跟人类不同。”
不管当事人的心情,三人理所当然地宣告。当她想开口说出自己想法时,突然耳边闪过过去别人责骂的声音,脑海也浮现那种侮辱的眼神,神无选择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思维变得迟钝。她明白要表达自己的医院是多么困难和毫无意义。说出口的话全被判定为借口,如何诚恳地拜托与抗辩都无法得到对方的认同,结果还被狠狠地教训一顿。这样的事不断重复,她算是学习到了。
什么都当做不知道吧。
事实上她的话在过去没有试过被接纳。那印证现在仍刻印在身体上,变成了不可去掉的痣。
“血止住了吗?”
听到问话,神无慢慢抬起头。
“丽的药物很有效。小伤口的话很快就治好。”
“有些鬼看到血或者闻到血的气味就会发狂。你要小心。”
“一直以来你都用那种方法来驱赶男人嘛?”
身体上的伤痕——是她奋力反抗的证据。
“血……大家都不喜欢……”
没有男人会袭击满身是血的少女。他们会害怕,然后害怕自己被卷入奇怪的事件中,宁愿留下满身伤的少女快速离开现场。
幸好她没有遭遇见血兴奋的男人,所以她的伤痕不断增加,让皮肤变得丑陋不堪。
“别再自残了。鬼族中也有饥不择食的家伙,既然有被烙印魅惑的鬼也就有为血疯狂的鬼。当然还有我们这样的鬼了。”
“但是……”
“新娘由庇护翼守护。我们说过了吧?”
“对,有事就呼叫我们,我们会比任何人都快地去救你。”
“没有人能再碰你一根指头。”
超乎意料的话让神无困惑了。尽管心底戒备着他们是否要骗自己,但那真挚的眼神却让她不由得动摇。
如果是——她淡淡地想着。
“呼唤我们的名字。我们一定会过去,我是光晴,知道了吗?”
“我是水羽。”
“你就叫我丽二大人吧!”
“为什么就你加上大人二字?”
光晴一拳往自大的丽二击去。他那生动的眼珠子和有趣的表情让紧绷的气氛得到缓解。
“嗯,算了。”光晴敏锐地发现神无的些微改变,他温柔地眯起眼睛说,“庇护翼就是守护那笑容才存在的。我们还是认为新娘应该得到幸福。”
嘶嗵,这句话重重的落在她心头。感觉到对方的诚意,神无动摇地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过去没有任何善意者接近她。原本以为没所谓,原来是害怕身心的疼痛而拒绝承认自己的期待。
那是不折不扣的心痛。
“什么!!”
光晴突然吃惊地叫。神无抬起头,发现光晴愕然地站起来,快步移动到窗边。他的视线落在敞开的正门——东门那头。在让人联想到私人宅邸的奢华黑色门扉前有两个身影。追逐光晴视线看过去的神无不由得屏息。
那修长的身影是还陌生的鬼之里高校学生。正想着那人是谁的神无眼中,映射出另外一个人影。几乎算是藏在男人背后的娇小而纤细的女人。透露疲倦气息的凌乱头发,苍白的脸,让人可怜的瘦小身体——简直就像另外一个自己,神无想。
“妈妈。”
神无呆呆地靠近窗边低喃。然后迎着强风跑出去。


【二】

散乱的头发随风摆动。
华鬼的面前站着一个娇小的女人——那是十六年前见过一次,平凡到随处可见、丝毫不美丽的瘦弱女人,大眼睛中海充满血丝,看了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怎么变得如此狼狈呢。”
华鬼挖苦地对女人说道。以前还有点魅力,尽管不是美女却充满生气活力,想不到变成今天这般憔悴。
原本以为不会再见的女人出现在面前,让华鬼有点不高兴。
“妈妈……!”
远处传来压抑的少女叫喊。
虽然有点歇斯底里却不算刺耳。尽管没看清楚她的样子,华鬼也知道来者是谁。没有庇护翼守护也活不下去的新娘,不认为生存十六年值得庆祝的女生。因为烙印自降生一来就受尽苦厄,被黑暗掩埋,就算她会想死也不奇怪。
但是她还是按照他的命令,来到这里了。为了确认她死讯的命令却变成意料不到的事态。这一切都让华鬼受不了。
华鬼垂下眼睑。
没有死就杀掉她吧。鬼族本来是比谁都深爱着、珍惜自己的伴侣的一族,但那不过是擅自决定的常识。如果能稍微扰乱这可笑得让人想吐的惯例,那他就杀死一个新娘吧。肯定不会太心痛吧。
离开宿舍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但见到那女人后胃却纠结起来,怒火在瞬间爆发。
没什么了不起。
原本烙印哪个女人都没所谓。刚好眼前就出现一个怀着女儿的女人。让她选择自己的性命还是孩子性命时,女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只是如此。
不管被烙印的人是谁,被烙印的女生注定不被宠爱。
只是这样。反正是个毫无价值的女生,就算过去夺走她的性命还是现在夺走都没有多大差别。
华鬼举起手。要杀死谁呢——他眯起眼睛冷酷地选择。母亲与女儿,先杀死哪个心情会比较好呢,现在的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混合着怒气与不满的眼瞳转为金黄色,他眼前的女人却像下定决心似的往前踏出一步。
“把神无还我。”
女人看着华鬼,声音颤抖而尖锐。听到这句话神无吃惊地停下脚步。完全察觉神无气息的华鬼还是一脸残酷地蔑视着女人。
“把神无还我,她是我的独生女儿——”
发出悲痛哽咽声音的女人的视线从华鬼身上移动到他背后。
“还给你?”
包含怒气的声音让静谧的空气动摇起来。
看到母亲早苗和鬼头华鬼出现在校门前,没有多做考虑就跑过来的神无,被沉重的气氛压迫得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什么叫存在感不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紧迫得震动的空气直刺人的皮肤,让神无觉得痛楚。
能支配空气,恐怖的怒火。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全身都透露出危险气息的他对神无来说,是个威胁。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心底蔓延,瞬间扩散。
这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杀了人,若无其事地离开。
神无很清楚。不会可惜,更不会后悔。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女生是用来换取你生命的代价。还给你?真是可笑之极。”
华鬼轻蔑又生气地对早苗说。神无无法插嘴,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人。
“糟糕。”
“难道华鬼不让我们守护新娘是……”
“——可恶!华鬼最可恶了!”
光晴快速跑到神无面前,保护着她,丽二跟水羽也紧接其后。三人出现在神无面前的瞬间,空气大为震撼。不是肉眼能看到,也不是声音能听到——却明显让人感觉到空气的震动。惊人的威迫感不断蔓延,风也不自然地卷起了漩涡。
神无用双臂环抱住无意识颤抖起来的身体。她甚至觉得气温也下降了。
这就是鬼头所以为鬼头的原因。那压倒性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无法反抗,或者说没有人能忍受这种窒息般的沉重压力吧。尽管意识大喊着离开这里,但神无的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那事实让她万分恐惧。
“把女儿、还给我。”
颤抖的声音直刺入耳中,神无脸色长那个白地看着重复同一句话的早苗。她的脸跟神无一样难看,无心者也能看出她的颤抖有多厉害。
神无不由得在心底问“为什么”。既然现在说还给她,为什么今天早上任由陌生男子带走女儿却一声不吭?一直一来如非必要不跟她说话、总是避开她视线的母亲——
反正都不要她了,何必再来讨回?让人窒息的狭窄公寓、让人不由得期盼世界末日的生活,是母亲所希望的吗?
一无所有,只是空虚的日子。
脚步践踏地面的声音让神无回过神,她越过华鬼看向早苗。
“——十六年前我问过了吧?是十六年后交出女儿还是现在杀掉你,你也选择了吧?”
“没、没错。”
以沙哑的声音回答华鬼尖锐质问的早苗。听到华鬼接着问为什么时,早苗全身都剧烈颤抖。
“你把女儿献出来了。”
压抑的声音狠狠地刺入神无的内心。华鬼往前踏出一步,神无看到了他的侧脸。凝聚着厌恶的眼瞳变成鲜明的金黄色——他直直地朝早苗走去。
“自己是最重要的吧?孩子的未来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尽管华鬼安然低声说着,但他肯定在压抑自己的感情。早苗没有对愤怒的华鬼说什么,身体蜷缩起来。
神无——意思是没有神明的名字。世界上的确没有神吧。如果有的话,肯定会告诉她如何能更快乐。每次被喊到名字时,神无都会这样想。无论依赖谁、相信谁、拜托谁都是没意义的。
世界太过黑暗,黑暗得找不出一片光明。
父亲在神无出生前就过世了。唯一的血亲早苗就像否定神无存在似的,拒绝与她接触。
她以为这就是现实。只知道自己被男人们当成性对象、被女人们讨厌,那就是朝雾神无。不必跟别人说,她也明白。无论母亲现在说什么她的心都不会痛了,再也流不出泪水了。
泪水跟心一样,干涸了。
“不是……!”
尽管脸色苍白,早苗还是拼命解释。神无不明白。
——她在否定什么呢。
神无茫然地看着全身发抖却还是跟鬼对峙的母亲。跟自己相似的娇小瘦弱的女人。脸容苍白脂粉不施的母亲就像一个老女人。
“原本你就不要她了。”
“不是的!”
“放在天平上,你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性命——只是这样而已。”
“不是!!”
早苗睁着泪汪汪的双眼,瞪着华鬼。怒气凌驾于恐惧之上,神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母亲。
“你当时不是说了吗?!要死在这里还是十六年后献出女儿!”
早苗尖锐地说,往前踏出一步。
“神无,看清楚吧。那就是你母亲。心怀愧疚地生下你,重要的母亲。”
光晴的声音显得很遥远。神无无法解释现状地凝视早苗。
“我不是选择自己的性命!如果当时被你杀死了,神无就无法出生了!”
早苗愤怒地大吼。
不懂她的意思,神无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母亲拼死喊出的话的意思。恐怕华鬼也是。
“你想说什么?”
闪耀着金色光芒野兽般的眼睛紧盯早苗,华鬼低声问。
“神无,她是那个人留给我的生命。结婚以后一直都没有孩子,直到我们都放弃了——”
啊啊,她听说过。
神无茫然地想。虽然很早结婚,却总是生不了孩子——是谁告诉她的呢。
早苗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养育孩子,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早苗以有力的眼神盯着眼前的鬼。跟十六年前突然从黑暗中出现时一模一样的容貌,超越人类常识的男子。
“那人因意外死去了,我本来打算追随他,但是我做不到,被送到医院,医生告诉我神无已经在我肚子里了。”
期望已久的孩子。如果那人还活着该是多么欣喜啊。温柔体贴的丈夫尽管深切期望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却因为不想伤害她而绝口不提。
如果他知道有了孩子肯定比谁都要高兴吧。
早苗哽咽着。
“世界上是有神明存在的。就在我决心为他活下去,把他的幸福都倾注在女儿身上的晚上——你却……”
早苗继续朝华鬼迈出一步。
“你却来了!!”
否定的话就要被杀死,她是如此觉悟的。难得获得的孩子就要被杀死了。
当时她最优先想到的是寄宿着丈夫重要性命和自己性命的孩子。
无需要什么天平,孩子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
——当知道剩下的是女孩后,早苗绝望了。
他要来了,十六年后鬼就要来抢走女儿了。无血无泪的冷酷的鬼,会按照约定到来。
她不得不想世界上果然没有神。每次看到女儿肌肤上的烙印,她就会质疑——自己当时向鬼祈求性命的行为是否正确。
她无法直视女儿。
不算特别美丽的平凡儿女,普通得随处可见的女儿却卷入了不寻常的麻烦中——早苗很明白各种原因。
烙印在皮肤上的鲜明印记。
诱惑男人的气息威胁着女儿的安全。有时候衣服凌乱、一身泥巴地回家;有时候身上负伤哭着回家的。那频率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变成了家常便饭的悲惨经历。
早苗让女儿尽可能别走出家门。当别的小朋友四处游玩时,女儿却躲在房间中度过了童年。那是她本能的,守护女儿唯一的方法。
失去哭泣、笑容的女儿很可悲。但早苗擅自认为只要她活着就好,她只有这个愿望。
“把神无还给我。”
她一直都在想。
怎样才能让女儿幸福,怎样才能让痛苦停止。
“十六年前我就问过你了,自己的性命还是女儿的未来,你要选择哪个呢?”
答案已经决定了。之所以迷惑是因为那渴望女儿幸福的浅陋心态。
“我把自己的性命给你,请你让神无自由。”
对,答案早就决定了。


【三】

金黄色的眼瞳盯着早苗。她知道紧张感融入了空气中。
沉重得让人喘息的怒火让神无无法动弹。
“别开玩笑了。”
沉稳过头的怒吼说明了他的怒火。因为威吓感太强烈,让早苗的喉咙不由得滚出悲鸣。
“时至现在你的性命还有什么价值?想死的话我不介意帮忙。但那不是交易。”
“交易?”早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问。
“一开始就不算是一场交易吧!?现在是,十六年前也是!无论我说什么,你当时都想杀掉我!”
所以早苗才会乞求。拼命求他放过自己,然后终于捡回了性命。尽管很难堪,但当时的她只想要拯救自己的孩子。
“对你来说,神无是没作用的新娘。其实你只想让她死。”
早苗的话让华鬼笑了。让人联想到狰狞野兽的残暴笑容。
“你——很清楚嘛。那种女人死了也没所谓。”
华鬼的话让守护神无的男人——三翼杀气顿起。
等待了十六年,终于迎来带有伴侣烙印的女孩,珍贵的新娘。但对华鬼来说却并不如此。因为希望她死所以不派遣庇护翼,十六年来一直不提新娘的存在。
“你先来吗?”
华鬼转身看向神无,然后再转向早苗,露出残忍的微笑,举起手。
早苗盯着神无。不是浑身散发杀意举起手的华鬼,而是他背后茫然的神无。
完全接受死亡的早苗眼神非常安稳。
如非必要绝不跟她说话的母亲。像害怕什么似的不断转换住处,避开别人耳目生活的女人。
连被她抱在怀里温柔抚摸头顶的记忆也没有。尽管没有决绝的语言,但神无却不由得认为母亲讨厌自己的存在。
“妈妈……”
早苗笑了。初次露出的温柔沉稳的“母亲”笑容,她直冲神无微笑,唇瓣动了动。
无言。只是唇瓣动了动也让神无感受到那种心疼的悲切。
神无回过神,越过守护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朝母亲跑去。就这样挡住朝早苗挥下去的华鬼的手。就算华鬼的怒火、杀意矛头转向自己也好。不,从开始面对被当做鬼新娘女儿的、被卷入麻烦的是母亲。尽管她并不温柔,尽管生活并不快乐,但最后能看到母亲的笑容,能听到她衷心的想法,已经够了。
让她自由吧。从名为孩子的枷锁中解脱出来。
把她从背负了十六年的重负中解放出来。
神无轻轻地对早苗笑了笑。
“神无!!”
早苗惨叫。华鬼举起手,轻蔑地看着神无。
“你先来吗?”
华鬼以让人分不清厌恶喜爱情绪的声音说着,挥下了手。
神无闭上双眼。
疼痛要来了吧,那应该称之为前所未有的疼痛吧。力道丝毫不轻缓,因为那是为了夺走神无性命才施展的行为。想到这里,神无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痛楚。但疼痛没有如预期中到来,她惊慌地睁开眼。
“给我收敛点,华鬼!”
饱含怒气的低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捉住华鬼往下挥动手臂的人是光晴,他的眼瞳因为怒火变成金黄色。
“竟然在庇护翼面前伤害新娘,你胆量还真大啊?”
迅速把华鬼手下颤抖的神无拉到旁边,水羽挤出厌恶性的微笑。
“可以的话,跟我们玩玩吧?”
像要守护神无目前似的站在华鬼面前的丽二。
“——三翼!!你们想要反抗我吗?”
“反抗?我们是为了保护新娘才存在的。别搞错了啊,‘鬼头’?”
倾尽全力握住华鬼手臂的光晴冷冷地说。
“退下,华鬼。这对你没好处。刚之士都麻、智之高槻、隼之早咲——我们三翼比历代的谁都要强。”
“那我就一个个杀掉你们。”
听到丽二的话,华鬼只是残酷地笑笑,挥开了光晴的手。视线从三人脸上遛过,才缓步离开。
他真的很强吧,这个只是站着也能让所有人沉默下来的男人。这种认识传达到僵硬的之间。
华鬼跟神无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以只有神无才听到的声音说出绝望的话。当她愕然地回头时,华鬼已经消失于校舍中。
“神无,怎么了?”
水羽的问题让脸容苍白的神无轻轻摇头,尽量把内心的动摇收藏起来,然后看向早苗。早苗似乎已经恢复正常感觉了,颤抖不已地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
早苗说话了,尽管是无声地说话,却让人感到温暖。
“妈妈。”
轻微的叫唤让早苗抬起惨白的脸。
“妈妈也要幸福哦?”
女儿的话让她睁大了眼睛。那充满死亡觉悟的话,宣告着女儿不会活着回来的事实。早苗的眼眶中瞬间充满泪水。
要幸福呢,连同我的份。
神无在心底把那句话说完。母亲没有为自己准备那样的未来——她深信。
擦肩而过时华鬼留下的话言犹在耳。他是这样说的:
“期待今晚。”
尽管早苗表情非常不安,但在热心的光晴说服下终于站起来。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沉默了。
“很坚强的女性呢。”
丽二目送在光晴催促下终于离开的早苗,突然这样说。神无抬头看着丽二,水羽也赞同地点头。
“嗯,很强。十六年前那华鬼都低对她做了多恐怖的事呢。”
充满杀气的华鬼的话绝对不是假的。直到现在神无都无法了解当时的早苗如何拼死哀求华鬼,但是却能从作为早苗的狂态中略知一二。
像坏掉的人偶般不断狂笑的母亲。最后边哭边疯狂喝酒,她是——寻求死去丈夫的帮助吧,期望丈夫守护她。
神无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跟十六年前联系的性命。夺走早苗所有笑容的恐怖源头就是有着鬼头之名的冷酷鬼。要她来这里是多么痛苦呢,她直接面对的不是“死亡”这单纯的恐惧,而是把她推进绝望尽头名叫华鬼的鬼。
那冰冷得就算夺取人名也毫无罪恶感的眼瞳,散发出憎恶与愤怒的强烈压迫感——十六年前承受过的恐惧,早苗却甘愿再接受一次。为了让女儿自由,她来到这里。
希望她能幸福,神无衷心这样想。
神无紧盯着离开巨大的鬼住处、背影逐渐变小的早苗背影,仿佛要把那背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烙印在死之前都不会消失。走出这里,你大概……”
在这种状况下,丽二却迷惑地对脸带可惜眺望门扉的神无说出无法逃走的黑暗话语。意识上遗传因子被调换的她就算不做鬼的新娘也无法恢复到正常生活,应该不可能回到没被烙印之前。细胞的变质导致她跟他们一样,像人却不是人。
只能永世背负着枷锁生活。
神无看着巨大的校舍。
就算逃出这里,她一个人也难以活下去吧。神无才十六次,无论找地方住还是赚取生活资金都不是那么容易。而且人多的地方就潜藏危险,肯定会对她的精神状态造成伤害。华鬼的诅咒——他的烙印就是如此强大。
强大得让人渴望死亡。只有死亡才能救赎自己。
神无的视线回到负责守护新娘的丽二和水羽身上,他们是能跟被称为鬼头的男人对峙的人。也许他们能减轻她的痛苦,过上平稳点的生活。
但是如果把庇护翼的他们牵扯进来,华鬼肯定会杀死早苗。不知为何,神无笃信这一点,华鬼会若无其事地把母亲的尸体送到她面前。神无的脑海中浮现黑暗的情景。
如果考虑到生命安全回到早苗身边,不过是把终于得到自由的早苗再次拉入慌乱的生活中。
神无闭上眼,深深呼吸。
不能再把她牵扯进来。她冲破束缚的唯一血亲。
早苗拼命守护自己,明知道恐惧却还来这里,这让神无非常高兴。
神无坠入乱乱的思维潮流中,缓缓地抬起头。活祭品只有自己就够,反正她从没希望过自己会有幸福的未来。
“……走吧?”
表情有些许阴沉的水羽对神无说。
“鬼头跟庇护翼生活在职员宿舍特别房屋中。”
就是说华鬼的新娘神无也必须生活在那里。水羽的话在神无心上留下阴影。
那是无法逃脱的感觉。
太阳渐渐地下沉,神无眼中的世界,渐渐失去了颜色。


第三章
——花嫁之宴——

【一】

职员宿舍是四层建筑,外部装修很华丽。跟学生生活的南北楼同样是红色炼瓦建筑,其入口有着两个不自然的物体。大大敞开的玄关供职员使用,而距离那玄关远远的有另外一个小入口——神无就被带到了那入口前头。
“接下来要神无一个人进去了。”
被水羽突然响起来的话吓到的神无,求救似的看着丽二,而他却困惑地点点头。
下定决心吧。
——应该是那样的,但她却停下了脚步。尽管渴望死亡,尽管有着必死觉悟,但恐惧还是让心底一片漆黑。那鬼不会温柔地杀死她,肯定会比任何人都残忍地笑着,然后把她推下地狱。
“神无。”
丽二的声音让神无更加紧张。
“我……没事。”
神无颤抖地回答,捉住了冰冷得鸡皮疙瘩全冒出来的门把。她静静地吸口气,扭动门把,伴随着轻微的响声。
“欢迎光临。”
门后传来柔和的声音。出现在吃惊的她面前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高雅女性,正冲着她微笑。笑得眯起来的大眼睛、浓淡适宜的口红涂抹在优美的嘴唇上,女人的整体给神无一种圆润感觉。
可以肯定,女人在这房子里已经超过二十年以上了吧,全身散发出安稳的气息。
“期待您的到来已久。”
对方笑着深深鞠躬让神无吃惊之余是无限困扰。
“萌黄,之后就拜托你了。”
“是,请交给我吧。”
被称为萌黄的女人对丽二点头。确定室内没有太大危险,神无走进去,背后马上传来关门声。
“没事的,不用那么害怕。没有人会把你吃掉的。”
神无慌忙回头,身边传来轻柔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萌黄温柔地盯着自己。神无困惑地张张嘴,视线到处打量建筑物内部。明明是进入职员宿舍建筑内,但神无的左手旁——本以为是长长通道的地方,竟然是一面妨碍前进的墙壁。
神无哑然地环视四周,包括把宽阔走廊等间隔开来的门、毫无生活感的空间。
“职员宿舍的构造有点不同。尽管外表上都处于同座建筑物,但这墙壁后才是学校职员生活的地方,而我们现在身处的房间其实在另外建筑中。尽管也有共同的领域,但基本上没有任何往来,请放心。”
神无再次看着墙壁,萌黄似乎发现她的疑问,边催促她往前走边说“那是内部装修。”
“一楼是大浴室跟食堂,还有丽二大人的房间。”
“……丽二大人。”
“是,丽二大人。”
神无低喃,萌黄爽脆地回应。萌黄毫无疑惑的断言让神无收起想要询问的事情。
“二楼是书房和娱乐室,还有光晴的房间。三楼是客房和水羽的房间。”
能得到大人称呼的好像只有丽二。神无总算了解了。
“四楼是‘鬼头’的房间。”
萌黄继续解说。神无无法说出“那里也是自己的房间吗”这个问题。她只是迈着沉重的脚步,跟随在萌黄身后走着。很快就看到四楼的玻璃了。
有人影在动。很多很多的人影。
纤细的人影像重合在一起似的,边缘有点模糊不清。
“听说了吗?鬼头的新娘,据说身边没有庇护翼呢。”
“那个女孩子肯定很惨了。”
“明明是鬼头的新娘。”
“前路黑暗的新娘,可怜啊。”
他们在说什么。高亢的女声从涂满艳丽口红的唇瓣中吐出恶意的攻击说话。
“听说她今天被袭击了。到底她有多漂亮啊?”
“被袭击然后呢?怎样呢?”
“听说被庇护翼救了——”
“真遗憾。如果被吃掉就好了。除了自己的新娘,鬼对其他女生都不会温柔呢。”
“既然是鬼头的新娘,肯定比任何女人都美味吧?”
轻盈的声音因为妒忌而扭曲。
没必要特意去探听什么。这样的话——她已经习惯了。骂声、憎恶、羡慕、妒忌这些话她都已经听厌了。
“他们很快要举行结婚典礼了吧?”
“嗯,对对。”
“她会是穿得起白无垢的人吗——?”
“安静!”
萌黄猛然一喝,那些刺耳的呢喃就中断了。正在发呆的神无被萌黄的声音引回现实,视线转向敞得大大的玻璃窗户。
四个女人受惊地全身僵硬。看来是沉迷着讨论没有发现萌黄的到来。
“请你们慎言。”
萌黄的一句话就让女人们垂下头,纷纷跑开了,每张美丽的脸都因为悔恨而扭曲,但很快又对萌黄背后的神无露出鲜明的一笑。
那是名为嘲笑的笑容。
那表情说明她们一眼就判断鬼头的新娘不如自己。那是蔑视对手,为自己的优越感陶醉不已的表情。
“新娘要清洁身体,去准备。”
听到萌黄的吩咐,女人们边瞄着她边往里面走去。
低沉的嗤笑声不绝于耳。
“那个……”
“很抱歉,让你听到失礼的话了。”
神无慌忙摇头。想要解释自己早就听惯了这些话,却没有明显说出口,反而说:
“这里是?”
“大浴室。”
萌黄迅速回答,背对着神无。她把玻璃门推开,那里是宽广的更衣室。极端讨厌被人看到自己身体的少女只看到过公寓中那狭窄的更衣室和浴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宽广的浴室。
“个人房间也备有浴室,但大家多使用这里。”
萌黄说着,拉开里面的玻璃门,神无更加惊讶。
的确是大浴室。虽然说是个人所有也实在太宽广了。对从没看到过这样设备的神无来说,那跟泳池差不多大的浴室,不断涌出泡沫的热水,洋溢着硫磺香味的岩石风吕,甚至还有桑拿室,完全是个未知的世界。
“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
穿着淡薄和服的女人们往她靠过来。神无脸色苍白地对萌黄说,但女人们更快地包围住她。
“你说什么呢?”
“要快点了,不然赶不上了。”
“别客气哦?”
“不用害羞的,我们都是女人。”
虚伪的笑脸往她贴来,女人们纷纷朝她伸出手来。
她们是知道的。没有庇护翼守护的新娘,生活该是如何凄惨。至今都没有一个能保持干净之身。神无的存在肯定是异常稀有、引人注意——歪曲的执念让女人们发出惊讶的叫声。
“她在发抖?真是奇怪。”
苍白怯懦地想要逃离现场的姿态,尽管可怜但更加滑稽,让女人们的嗜虐心更加强烈。在她们面前的绝对不是符合喜好美丽女生的异形华鬼会选择的对象,甚至连选择的价值都没有。然而这样的女生却以最高位置的“鬼头新娘”身份来到鬼之里了,被重点守护、爱护下长大的她们竟然比不上那个狼狈滑稽的女生。
——无法原谅的屈辱。
女人们的脸因丑陋的笑容而扭曲,边动手去掉讨厌的神无的衣服。正因为她一脸恐惧与惨白的神色才会遇到这样的报复吧。不断重复,没完没了。她没有惨叫着求助人,是不希望跑过来的人类会被卷入麻烦中。
“哎呀,怎么那么丑啊?”
看到隐藏在制服下的皮肤,女人们陶醉于优越感中,傲然地笑了。白色肌肤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把神无的过去告诉了她们。
肮脏的女生,不适合当鬼头新娘的腐败新娘。
女人们的眼中传递出这样的信息。
“你以为自己能变成幸福的新娘吗?”
女人们嗤笑。
神无眼前看到的是,心头有鬼的“鬼之新娘”们。脆弱地跌坐在地上的神无,以手臂环抱着自己无处可逃的身体。
平常她尽可能不接近有哪怕一点点危险的地方,那是她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不然会受到多大的痛苦,她非常清楚。
以前的她应该不会来这里的。
“难看死了。快点——”
这样的地方绝对有人会对她显露敌意。
“难看的人是你们。”
一道凛然的声音响起,似乎要把混合着侮辱的声音都打消掉。女人们惨叫着蜷缩起身子,暖暖的水珠在更衣室飞散。
“被妒忌迷惑的女人真是让人看不下去。我没有泼你们冷水已经是优待了。”
握着木制古风水桶的萌黄,眼神锐利地看着四个女人。她把水桶中剩余的热水泼向她们。女人们只是看着萌黄,什么都说不出来。
“请你们出去。这是神圣的仪式,不能被你们丑陋的妒忌弄脏。”
萌黄指着玻璃门。
“但是——”
“出去。你们还想继续受辱吗?”
不容否定的口吻让女人们都咬着唇。萌黄给她的感觉不同。鬼的新娘也好、守护她的鬼也好,当然也跟因为妒忌发狂的女人们有很大区别。尽管女人们还想说什么,但在萌黄严厉的眼神下都低下头,瞪了神无一眼后就离开更衣室了。
萌黄无言地看着那些女人的背影,叹息。
“请容许我再次道歉。没问题的,你一定会成为幸福的新娘,你也听说过了吧,鬼是非常深情的生物。尤其是继承鬼头之名的人。”
萌黄伸出手拍了拍神无颤抖的肩膀。
“鬼越是强大,越是难以生育男子。所以强悍的鬼会本能地守护自己的新娘,并且爱护她们。”
萌黄边说着边给神无脱衣。
“人跟鬼不同。在出生前就决定婚姻,到十六岁生日时就要抢走新娘,那是不合法的,也是犯罪吧。但这就是鬼的世界。人能邂逅恋爱、结婚,但鬼在邂逅前就交换婚姻契约,结婚后再恋爱。很奇怪吧?”
说完,萌黄笑了笑,催促为了隐藏满身伤痕而弓着背的神无到浴室去。萌黄让她坐在风吕椅子上,给她浇热水。
“十六岁生日的早上,我父母对我说出了结婚的事情。”
萌黄边给神无刷背边苦笑。对吃惊而转身的神无点点头,她继续说。
“学园的女学生中也有普通人,但聚集到这里的都是鬼的新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反应吧——我大哭大叫,闹了一场。”
从萌黄身上那沉稳的气质来看,怎么都不像有那样的行为,但她却仿佛是怀念过去似的眯起了眼睛。
“但我现在很幸福,尽管没能给那人生下一儿半女很可惜,但能成为他的新娘,是我的光荣。”
“那个……”
神无张了张嘴。萌黄举手阻止她说下去。
“我是丽二大人的新娘。”
“高槻老师的……?”
保健室“丽人”的新娘。这让神无很意外,虽然不可思议但也很坦率地接受了为什么沉稳的高槻老师会选择萌黄做新娘。
“鬼的寿命很长,期间能娶很多个新娘。所有新娘都会比鬼快一步年老死去,我也不例外。他会守护我到最后。”
萌黄寂寞又幸福地笑着。正如她所说人跟鬼不同,无论是思想还是生存方式都没有共同点。
但心灵却可以互通。
丽二看着萌黄时的神情很温柔。想念着他,尽在不言中的萌黄也非常安逸。
那自己呢。
神无抚心自问。期盼新娘死去的鬼和害怕鬼的新娘结局会如何。
“你会幸福的。”
萌黄念咒似的呢喃完,神无轻轻摇头。
华鬼那充满严苛和憎恶的眼神中没有爱情的容身之处,毫无伪装的眼睛深处只有名为杀意的心。神无不认为自己会幸福。
但自己却站到他面前了。

心情阴暗地走出浴室,回到更衣室,神无的身体被缠上一件纯白的浴袍。
“不用那么害怕的。这是形式上的仪式,对鬼来说只是单纯的宣告宴会吧。就算结婚了籍贯也不会改变,虽然今天是初夜,但鬼没有那概念的。如果新娘拒绝他们不会强制要求——某种含义上,鬼比人类男士要绅士。”
萌黄困惑地微笑,仔细擦拭瘦弱满是伤痕的身体,给神无披上一件纯白的贴身睡衣。
“内、内衣……!”
神无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无袖长版和服的内衣。对薄薄一片布没信心的神无满脸通红地看着萌黄。
“——那只是穿一会儿。”
“呃……!?”
“虽然还会穿外套,应该看不到内衣的线条,但因为是以前的惯例,不穿内衣和合式打底衫。”
萌黄苦笑着说。神无不由得全身僵硬了。
“仪式之后还要再清洁身体——那时候我给你带来内衣吧?”
神无对体贴的萌黄点点头。之所以会有那疑问是因为一般洗完澡后都不会穿内衣的习惯吧。对她来说,这样跟拷问没什么分别。
神无穿上拖鞋,被带领到走廊。神无弯着腰戒备地走着。连让她不安被带到哪里的时间都没有,萌黄打开了附近一个房间的门。
崭新舒适的气味。广阔和室中央挂着一件绣有优美白鹤的纯白褂子,褂子前头还有一张放着各式用品的桌子,旁边很不自然地放置着三面镜的化妆台,还有三个女人站立在一边。
萌黄吩咐一声,年纪比较大的女人们爽快地回应,让神无坐在椅子上,开始化妆。一开始警戒不已的神无看到她们为了能给鬼头新娘打扮而光荣的微笑后,感觉不到危险气息才稍微放松地坐着。也许新娘中也会有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她呆呆地想着。
化妆、结发、穿和服、戴锦帽子。比想象中更加漫长的时间,对体力本来就不太好的神无来说是非常劳累的工作。一切作业完毕之后,全身疲倦得连走路都感觉累,新娘衣装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她身心上。
“难得舞台那么漂亮,真是失礼呢。”
神无站在三面镜前,其中一个女人开始说出抱怨。
“这婚礼衣装合适吧?”
“宣布得太突然也是没办法的。你看,这带子很好吧?而且和白无垢都是差不多的质地……穿着褂子如果没有相配的腰带就可惜了。”
女人看着神无全身的装扮,调整了一下末广和怀剑的位置,拉了拉衣襟再次确认带子安好后才叹息着说:
“真希望多点时间。”
另外的女人率直地表达意见,她安静地摇头。
“不行了。那样子整个形象都会变得奇怪吧?不能让鬼头的新娘以奇怪的打扮出现,今晚可是大家都来了。”
“是啊。”
年长女人表示接受地点头。正困惑着身体无法动弹而不安的神无,听到她们三人的对话后停止了动作。
“那个,大家……”
“啊,听说所有大人物都来了。很厉害的,大学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政治家吧?因为外表都很普通所以在街上遇到都不会发现。”
神无吃惊地无法回答什么。
“木藤”是鬼族中最强的——就是说身为鬼族首领了。能被招待到婚礼上的当然都是有权有势的人。
发现身为“鬼头新娘”的自己的立场,神无脸上血气尽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绝对不能称之为舒适吧。
“说起来,今天鬼头的——父亲缺席呢。”
“嗯,听说没跟他联系吧?虽然听说他很难伺候,但不出席仪式太可惜了。”
环视神无全身确认可以后,女人最后慢慢地把锦帽子固定,轻轻拍拍神无的肩膀。
“好,主角出场了。”
神无呆呆地盯着三面镜中那不安阴郁的新娘。
脸被涂得花白的新娘——被投以欲望和憎恶是必然。所有新旧伤痕都被纯白婚礼衣装覆盖的女生。
“你以为自己能幸福吗?”
在大浴室时女人们说的话回想着。无论表层装饰得如何美丽,但里面还是自己。只知道怯懦和逃避,毫无——价值的愚蠢女孩。
她不认为自己能幸福,也没有渴望。
但是,如果——
如果被允许的话,
“想要幸福。”
没有谁对她说过的话在她心底轻轻地冒了出来。


【二】

盯着走廊上红色的绒毯,神无觉得自己脸容僵硬。
接下来举行的仪式很神圣。虽然对鬼来说只是宣告宴会,但也算公开未来伴侣的场合。绝对不好过吧。
——除了那个男子。
“请到这边。”
神无按照吩咐踏上红绒毯。像染血一般的地板,每走一步都会吸取脚步的血气,让双腿越来越沉重。
“虽然看上去很像神前式,但不会太辛苦。只是在族人面前交杯而已。”
萌黄一边说着,一边把神无带到电梯前。电梯地板上也覆盖着红色的绒毯,萌黄就在入口向进入那封闭空间的神无深深地鞠躬。
“您慢走。请一定要幸福。”
电梯门慢慢关上。通过夹缝,神无看到萌黄温柔的微笑。
知道要按电梯的楼层按钮,神无吞吞口水伸出手指。想要按下二的按钮,她深深抽一口气,咬着红艳的唇。
来到这里还想逃走的自己很可怜。明知道没地方倚靠、也没手段逃走,却还是那么想。
神无用另外一只手握住颤抖的手。
不能逃——神无这样对自己说。一直都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立场,只是想要躲避危险,想要逃走。但已经再也没地方让她逃了。
伴随着机械音的轻轻响起,电梯门慢慢地敞开。听说三楼有客房,但地板上覆盖着红绒毯指引着她的去路。
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浅薄,神无深呼吸,抬起青白的脸庞。
“欢迎,鬼头的新娘。我是本日担任斋王的渡濑。”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到了神无。她这才发现电梯旁站着个壮年男子。
“斋……王(いわいのうし)?”
“还是称呼我做斋王(さいしゅ)比较好。”
穿着四十多岁风格和服的男人缓慢有礼地回应,什么都不懂的神无无法回答。
男人按着们,探视电梯内。
“鬼头在哪里呢?”
电梯中只有神无一人。才想着华鬼要来这里的神无吃惊地仰望着渡濑。
“我跟鬼头说要两位一起入场的……”
男人叹息地看着神无。同时他的嘴角勾起来,露出个混合侮辱和欲望的表情。
对神无来说,那是非常熟悉的笑脸。
“不愧是鬼头的新娘——即使容貌普通也散发出那样的香味。那也是你的噩梦吧?”
无视混合着嘲笑的语句,神无从电梯内走出来。
“……不为所动吗,有趣。”
渡濑小声说着,踏上了红绒毯。
“仪式已经迟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没有主宾,仪式就无法进行,因此只有不断推延。”
听到主宾这个词,神无不由得想起华鬼的脸。她看着毫不犹豫走远的渡濑的背影,心底不断重复他的话,难免哑然了。
新郎的华鬼还没到这里,而渡濑却毫不犹豫地想要举行只有新娘的婚礼。被这个毫无常识可言的决定吓得狼狈不已的神无慌忙追上渡濑。
身体沉重,脚步纠缠。就在她快要跌倒时,走到了红绒毯的尽头。渡濑安然地站在那里,神无想开口——突然几道别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走廊了。震天动地般的声音汇成浊流,无法分出谁是谁。
渡濑停下来,把手探向纸门。他转身看着屏息的神无,然后猛地拉开纸门。
骚动声更大了。
“大家久等了,开始仪式吧。”
这里也有纸张的气味。刚替换不久的榻榻米发出青蓝的光芒。
神无看着室内的情景,无法言语。用于打扮的房间已经很宽广了,但这房间更大。像是把多间和室的纸门取了下来,天花板上有着不自然的木栏凸起,但这宽广度也不寻常吧。和服装扮的男子分坐于左右,人多得变成一条黑线延伸到最后。
“喂,鬼头怎么了?”
一个男人大声喊。
“不,就是——”
渡濑暧昧其辞,男人们都大声哄笑地说“因为新娘太不漂亮了”。
“鬼头似乎做错选择了。”
被招待员催促、脸色苍白地坐在上座的新娘,是历代鬼头新娘中最平凡的。
鬼的新娘多是美少女。因为鬼威胁美貌孕妇,让孕妇的女儿成为自己的新娘。虽然当中也有丑女存在,但几乎都是继承母亲美貌的少女。
鬼族中娶美少女为妻是非常普遍的,婚礼服装也是最适合新娘的一等品。但眼前坐在上座的女孩并不是,身上的婚礼服装也只算是凑合。
而且身为主宾的鬼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到底是什么肥皂剧——
非议与责难毫不掩饰地冲神无扑来。神无只是低下头,握紧拳头。
“愚弄人也有个程度。”
穿着和服的男人中有人这样说。
“别这样说,这不是提供了很好的八卦吗?”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取消重要的研讨会赶过来的。”
“我们也是昨天和今天才收到邀请,大家都很不满,都有不方便的。”
“不这样的话,就很难回老家一趟了。这不是好机会吗?”
看到男人们热切讨论的样子,到了无可奈何地叹息。
“喂,快点交杯吧!”
远处传来男人的怒吼。
“一个人吗?前所未闻呢。”
哈哈,男人们哄笑。听到那些好色而下流的声音,到了再次叹息,拿起朱红色的杯。这杯比神前式用的更大。他把一个直径20厘米的杯子交给神无。
“这杯里应该注满酒的,鬼喝一半,新娘喝一半。”
跟三三九度的形式不同。到了快速地说明,然后往酒杯中注入神酒。
自从母亲沉溺于酒精后,神无就习惯酒精的气味了。但是她自己一口也没喝过,有点茫然地盯着杯中泛起波纹的酒。
这就是夫妻交换契约仪式——神圣而严肃的盟誓。但实际上对她来说只是变形了的烙印,束缚着她的禁忌之锁。
“快点喝光它!宴会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被怒吼吓到,神无闭起眼睛,把酒杯凑近殷红的嘴唇。流入口腔中的酒混合着苦味和甜味,灼烧着喉咙,热度渐渐蔓延到腹部深处。但她还是拼命忍着,把酒含在口腔中。
“真勇敢啊。”
远处传来叫嚣声。无论喝多少次,朱红杯子中的酒都完全没减少。
“我来帮你吧?”
“好啊,能和鬼头的新娘交换契约可是千载难逢的!”
穿着和服的男人爽快地站起来。听着耳边无穷无尽的嘲笑声,神无还是拼命地灌酒,但杯里的东西却一点都没减少的迹象。
和服男人走近上座,空气中弥漫的笑意变质了。
“下层都不如的小鬼。”
耳边突然传来不屑的声音,神无抬起苍白的脸。走过来的人外表像高中生,他跟神无眼神交汇,脸上浮现侮辱的表情,眯起了金黄色的肉食兽之眼。不快的情绪在胸口泛滥,神无的呼吸变得更浅速。从那眯着的金黄眼瞳中读出强烈的憎恶和敌意的神无,下意识想要丢下酒杯。
想逃——突然,尖锐的声音把鬼们的笑声打消了。
瞬间沉重的空气包裹四周。
神无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当她的视线离开迫近的鬼时,酒杯被抢过去了。
鬼之里高中的制服出现在眼前。抬头一看,华鬼已经喝光杯中的酒,丢下杯子。杯子击中柱子,精致的玻璃杯应声而碎。
柱子旁是一扇碎掉的纸门,是刚才被酒杯弄坏的吧。华鬼若无其事地走向坏掉的纸门。跟在讲坛上时一样,完全当别人不存在的举动,完全不理会四周投射来的敌意,非常悠然自得。
神无捉住想要离开的他的裤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异样的空气充斥着整个房间,华鬼慢慢回头。尽管觉得他可能会杀了自己,但神无还是目不转睛地仰望着他。
严厉的眼瞳突然靠近面前。正当神无以为华鬼要倒下来时,自己却被他轻轻抱起了。
“蠢女人。”
华鬼低声呢喃,抱起了神无——新娘走出房间。水净鹅飞的室内,瞬间沸腾起来。
“鬼头很紧张新娘子呢!”
“什么啊,我倒不……”
“也许很快就会剩下继承人了。”
完全失控的喧嚣声响起。
“来,宴会!宴会!拿酒来!”
那是非常有威严的怒吼。当端着膳食从某个地方走出来的女人们消失在纸门后时,神无的视线始终无法离开横抱着自己的鬼。
“你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怎样吗?”
杀意浓浓的声音窜入耳朵。支撑神无瘦弱身体的手渐渐加重力道,他眼瞳中弥漫出不可隐藏的金色。
悲鸣堵在喉咙。


【三】

萌黄无法理解状况,心情激动。
新娘会害怕是无可厚非的。毕竟鬼打破人世伦理,无视人世规则,无视被选定的新娘的意愿,就这样把新娘抢过来。就算身体无奈留下,心里还是无法接受,异常生气,悲叹自己命运也是常有的事。
对,新娘嫌弃鬼的实例并不罕见。甚至还是常有的。
但鬼们很有耐心地展开劝说。鬼之里高中就是为了舒缓离开父母的新娘们的劳苦,然后说服她们留下的设施——到访鬼之里高中的新娘们接受施以烙印的鬼的守护,渐渐适应鬼世界的生活。
应该是这样的。
“请你等一下!!新娘还没沐浴完毕——鬼头!”
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时间去多想了。
鬼不会伤害自己的新娘。鬼守护新娘几乎是一种本能。尤其是强大的鬼,经常都对新娘绝对服从。出现在萌黄眼前的男子,继承“鬼头”之名的男子,而且还传说是历代鬼头中最强的男子,不可能伤害自己的新娘。
“鬼头!”
——应该不可能的。
神无只是因为事出突然而害怕罢了。事实上,萌黄以前也因为突然要结婚而不安和混乱、甚至愤怒过。但知道对方的诚意后就敞开心扉接受了。萌黄以为自己的未来跟神无的未来会重合的。
但华鬼身上没有安稳的气质。萌黄想到之前听过的丑闻,明白他是一个到处惹火头的男人。只要他站着就能迷惑女人,挑衅男人。但是萌黄以为他对新娘会不同。过去的鬼头也是那样,比谁都深情地爱着自己的新娘,萌黄一直这样相信。
但是看到眼前的光景,完全背叛了她的预料。
神无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紧皱着,全身发抖。她甚至连悲鸣都发不出来,死心似的盯着自己的手。
浑身散发出异样的威迫感,鬼更加用力抱住新娘,萌黄知道他要吃神无了。
“鬼头——!!”
危险。这样让他回房间去的话,闹女只会得到痛苦。明白这一点,萌黄捉住华鬼的手臂。
横抱着神无,漠然走着的华鬼,转头看着萌黄。
那金黄的眼瞳中只有怒火和严苛。
“别妨碍我。”
“不,我不能让你继续走。”
萌黄主意已决,严肃地说。
“请你放开新娘。我不能把新娘子交给现在的你。”
“——丽二的新娘吗?好胆量。”
华鬼眯起眼睛,紧盯着勇敢面对人人畏惧的压迫感的萌黄。如果只是持着丽二的庇护,被他盯一会儿就落跑了吧。但萌黄还是站着不动。她以配得起丽二庇护的强悍,毅然地抬头。
华鬼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想死?”
“你想要以沾血的手抱新娘子吗?如果你希望,就那样做吧。我是不会退让的。”
萌黄毫不犹豫地宣告。华鬼眯起的双眼中盈满杀气,浑身颤抖的神无闭着眼睛,悄悄呼一口气,睁眼看着萌黄:
“萌黄,没事的。”
少女扬起一抹梦幻的微笑。尽管脸色苍白得让人难以相信她的话,但却仍以必死的觉悟对萌黄说:
“我没事的,所以……”
这状况下反抗华鬼,不知是受轻伤就可以解决,甚至会多了一具尸体吧。萌黄感觉到神无想要守护自己的心意,捉住华鬼的手自然就松开了。
“谢谢你。”
神无放心似的舒了口气。
——这女生。
萌黄圆瞪双眼。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楼梯后头,她还是一动不动。

感觉到那尖刻的视线,神无叹口气。
“有死亡的觉悟了?还是希望更加痛苦?”
神无没有回答那嘲讽,再次盯着宛如白纸般的自己的手。
疼痛不断增加。这就是伴随死亡而来的东西吗,只是会剧烈痛楚吗,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神无在心底低喃。
她知道死亡的痛楚。世界从来不曾优待她。总是有欲望跟憎恶对神无招手。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她才会扼杀自己的感情。
“无聊的女人。”
华鬼沿着楼梯往上走,粗暴地踢开旁边的门。神无知道华鬼在一间堆积着无数箱子、阴暗的房间中脱下鞋子,赤脚他在地板上。对他来说,这婚礼肯定不是为了欢迎她而举行的仪式。
他就这样走出房间,穿越充满皓朗月色的走廊,一脚踢开右手边的门。
神无的肩膀被摇晃。
映入严重的是噩梦的延续——绝望的光景。宽广的室内摆放着近乎方形的床和液晶电视,还有一些日用品之类的。
“对初夜有什么期望?鬼头的新娘?”
“我不是鬼头的新娘。”
她扬声抗议,瞬间被粗暴地掷到床上,身体泛起剧烈的疼痛让穿着陌生和服的神无呻吟出声。她做起来想要逃走,但马上又被粗暴地压下去,再次没入床铺中。
“拥有我烙印的女人不是鬼头的新娘?那么——”
“不……!”
奋力想要推开男人的手被固定在头顶上。挽得美丽的头发也被弄乱,散落在床垫上。
“你不是鬼头的新娘的话,那这烙印是什么?”
华鬼强行拉开她的衣带,灼烧肌肤的疼痛让神无无法呼吸。华鬼扒下纯白的礼服,知道看到隐藏在礼服底下的伤痕才停下动作。
盛开在白皙肌肤上的烙印是非常奇特的伤痕。但还有一些细微的伤痕把柔软肌肤都掩盖住了。
神无紧闭眼睛,不敢看他。
“当然吗……明明死了比较好。”
“你杀死我就好了。”
神无清晰地说出期望。没有不解与恐惧,她游走的视线跟华鬼交汇。
死了就能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的话,不必再次受到伤害的话,就算现在多疼痛她都能忍受。甚至连金黄色的眼瞳都不觉得害怕了。
华鬼眯起眼,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手慢慢向下。他以冰冷的手分开了凌乱和服衣摆下的细白双腿。
“很遗憾。”
华鬼冷酷地看着睁大眼睛的神无,残忍地笑着。
“新娘是生孩子的道具。我没必要浪费十六年。”
意识到他的意图,神无无言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
残酷的人。
胡乱烙印,十六年来都希望她死,最后还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眼前活生生的女生归纳为“工具”的鬼的后裔。
想死。一直一直都希望死,但却活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渴望如此的未来。
“我……”
心底就算遇到绝境还是要拼死守护性命的本能警钟敲响,大喊着不能说出那句话。
神无盯着华鬼的眼睛,不顾警钟的鸣叫。
没有比这更惨的噩梦。只要她说一句话,噩梦就完结了。语言不过是死亡的导火线。
“我——”
喉咙中的词语突然吐不出来。
“我无法生你的孩子。”
终于按照想法把话吐出来,她却不由得觉得讽刺。
选择了这样差劲的女人作为“新娘”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呢?应该有很多女人迷恋这个危险残忍得让人联想到锋利刀刃的男人,但他却不知道为何选择了自己。
“无法生?”
华鬼以低沉得宛如地底传来的声音质问,想要得到她的确认。
握住她脖子的华鬼的手,力道更强。
“生——”
神无的发育比别人要迟缓。
同年纪的少女们开始进入女性阶段,身体曲线自然会变得圆润。尽管不是熟透的果实,但仍有一丝曲线起伏的她们的身体,跟神无的太不同了。
经常躲在房间中,极力避免跟外界接触的少女。身高比标准要矮,但也算是正常。但也许因为成长停顿吧,体重完全没有增加过。
女人们看来,她的身体非常瘦弱,瘦弱得不值得妒忌。
而发育的迟缓不止是外表。
身为“鬼新娘”的少女,对华鬼来说是生育孩子的“工具”。但她——
“我没有生理期。所以生不了你的孩子。”
停止发育的身体,连嫁人的资格都没有。
“……无法完成工作的作用吗?”
严苛瞬间变成杀意,刺痛皮肤的怒火直朝神无烧去。
事到如今,她很明白。原本他就不需要她,没有男人会把无用的东西放在身边。他没有马上杀死她就算是仁慈了吧。
冰冷的手放在她脖子上,渐渐加重力道。神无只是静静地看着想要杀死自己的男子。闪耀着金黄色的美丽眼瞳中只有杀意与怒火。华鬼盯着觉得终于换来轻松,全身放松力道的她,眼瞳中发出奇妙的光芒。
冻结般的眼瞳深处隐藏着某种感情。类似悲伤类似动摇的不可思议感情,跟华鬼毫不相称的苦恼神色。
“什么……?”
神无伸出被释放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
“有那么痛苦吗?”
华鬼的身体摇晃了下。
被称为鬼头、站在鬼族顶点的男人,应该在无比优越的环境中受尽所有人的祝福生活的吧。因为所寻求的东西理所当然到手,所以才会做出不顾他们意愿的傲慢行径吧。但是眼前这张原本冷酷的脸却被痛苦扭曲,被杀意掩埋。
下定死亡决心的神无,紧盯着他。充满怒气的脸上还显露出苦恼的气息。
每次指尖用力掐她的脖子,他的表情就越是痛苦。
“华鬼?”
她突然喊他的名字,力道有所减缓,表情有所撼动。神无茫然地看着他,握住他手腕的手往他脸颊蹭去。能做出这行为而不被惩罚的也许只有她一个——看到男人脸上的动摇神色,她呆呆地想着。
应该会把没价值的东西处理掉的男人,脸上没有平稳甚至还残留着痛苦。结果这行为什么都解决不了。不,就像过去的她,在让人窒息的世界中到处乱转,找不到出口——
如果有办法停止那种彷徨。
她突然想到那被和平气氛充斥的房间。白色房间中央的三个男人,以真挚的表情对话。跟她说“我们一定会守护你,所以请呼唤我们的名字”。神无张张嘴,但说出的只是表现她不安的词语。
只要她呼叫他们会来的吧。赶来的他们都是真正的同伴吧。任何人都看出他们的善良不是造作。想到这里,她喊不出来。彼此还不算太了解,她没有勇气相信他们。
但是——
神无紧咬着的唇瓣再次张开。看着眼前的绝望深渊,以浅薄的意识祈祷。如果真的能如所愿得到援手,希望你们守护我。
让我离开这个充满杀意的美丽的鬼。
这残忍而可悲的鬼。
“三翼……”
伴随着不安的祈祷,神无以哽咽的声音呼唤出那名字。一道尖锐的声音自头上划过,强烈气压下冰冷的手指离开她的脖子。突然扑入鼻腔的氧气让神无震惊,一骨碌坐在床上强烈咳嗽起来。脖子上的指痕好痛。
“还以为脖子要掉下来了,神无你的呼唤也太迟了。”
有点吃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神无朝声音来源看去。光晴苦笑着以大手温柔拍抚神无的背部。
“再迟一点,光晴一定会跳出去。要阻止他可是很难哦。”
站在神无跟华鬼之间的水羽,跟华鬼正面对峙,叹息着耸了下肩膀。
“消除气息也很不容易。”
稳住脚步避免跌落在地板上的丽二低喃。尽管语调悠然,但视线却狠狠地盯着华鬼。
“哎呀,真是抱歉啊?突然被召唤真是困扰啊,我们只是来看看情况而已,别在意。”
“你们……!”
重新整理后姿势的华鬼,胡乱擦掉唇角的鲜血,下了床。怒气汹涌的眼睛看向男人们,野兽似的大吼“你们要背叛我吗!”。刚才还隐约显露的苦闷消失无踪。
“这不算背叛吧,华鬼。我们没收到你的任何命令。这是我们个人的意志。”
水羽以冰冷的声音说。比平常低几度的声音,让人无法分辨他是否真心。
“在让我说一句话——对不起,神无。”
光晴温柔地守护着大口喘息的神无,俯下身子。他环抱住神无,坚定地在她胸口的花朵上留下一吻。
轻微的痛楚让神无浑身颤抖。
“呃……?”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守护你。”
对迷惑的少女展现笑容,光晴盯着茫然的华鬼。
“这样就是五翼。”
“原来如此,那我也来。”
接纳了光晴的行动,丽二抱着坐在床上的神无。
“以全身全灵,守护你。”
他也效法光晴,在盛开的诅咒妖花印上一吻。
“这就是七翼。”
些微疼痛后,丽二也说出同样的话。
“当然了。”
水羽悠然地走向床上的神无。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的神无,离开丽二的怀抱,不解地看着靠近的水羽。
“我是在求爱吧?”
水羽以只有神无听到的声音说。
“呃——?”
神无在心底重复着水羽的话,他微微一笑,抱住了那狼狈的身体,然后胸口再次传来疼痛。
“——共合九翼。”
水羽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华鬼,平常总是挂着讽刺微笑的他充满了怒气。
“这样神无就不止是华鬼的新娘了。得到的庇护翼是九翼,前所未有。”
“以屈辱报复屈辱。‘鬼头’,对于侮辱我们的行径,你感到后悔了吗?”
“我们不会让你碰她一根指头。”听到三人的话的瞬间,让人窒息的威迫感充满室内。华鬼眼中是满满的怒意。但三人若无其事地庇护在神无身前。
“求爱……?”
神无整理好凌乱的和服,重复水羽的话。
盛放在胸前的花朵上,多了一盏小灯。


【四】

“这边。”
拼命拉紧松脱的腰带,神无跟着带路的女人走着。被强行脱下的和服意外地难以收拾。好几次都踩到衣摆摔倒,然后被扶起来。从开始战斗的四楼把神无带出来的她——萌黄越过三楼的通道,一旦发现有人气就开门把神无压进去。然后几秒后严肃地打开门,把神无带到跟人流密集相反方向的电梯前。进入电梯的神无按了一楼的按钮,往下降的机械箱很快就开了门。萌黄确认走廊上没人后,才带着神无来到让人联想到公寓玄关的门前。
那跟四楼相似的构造让神无吃惊,萌黄笑着说:
“一楼到四楼的单人房构造都一样。”
萌黄对穿过玄关,混乱的神无说明空间构造。神无以生疏的手法脱下袜子,沿着走廊走,四处打量,然后看向萌黄。
“暂时还治不好了,请你先洗澡吧。卸妆液就放在更衣室。就算弄湿手也没关系,先卸妆……热水都沸腾了,慢慢浸泡一下吧。”
把神无带到浴室的萌黄说完这句就走了。身体还被紧张感支配的神无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拉开玻璃门,叹息着。果然很大,跟大浴场相比也毫不逊色。神无拿起放在洗面台的卸妆液。仔细阅读陌生用品上头的细小文字。
头上不断传来钝重的响声。想到怒吼不断的三楼婚宴会场和聚集起来的鬼们,还有四楼那场打斗,她不安地仰望天花板。侧耳倾听连续不断的轰炸声好一会儿,神无确认内衣跟睡衣都准备好了才脱下和服。
进入浴室,卸掉妆容,洗干净身体跟头发才慢慢步入热水中。
看到早就准备好的睡衣,萌黄肯定预料到这种状况。或者是三翼提议的吧。无论是谁,都太好了。
神无抱着膝盖,凝视热水。
华鬼非常严厉。潜藏在怒火中的异样感情,一直都找不到发泄口。头上传来地动般的响声让她有点不安,于是她闭上眼睛。直到冰冷的身体热起来,她才离开浴缸,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坐在洗面台前的椅子上,拿起吹风机,突然玻璃后面传来萌黄的声音。
“不是晕倒了吧,我很担心呢。”
萌黄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安心。察觉到萌黄担心自己有危险才过来看她,神无惊慌地低下头。
“我给你吹干头发吧。”
她以温柔的口吻说着,接过神无手上的吹风机。萌黄以热风细致地吹拂神无的头发,听到楼上的声音不由得苦笑说:
“宾客都要楼上去了,这样四楼肯定全坏了。水羽的房间会没事吧。”
“……全坏了。”
“真是血气方刚的一族……麻烦啊。希望修葺的人来得及。”
萌黄叹息。但在神无看来,她的神色并没有像语言形容的那么困扰。萌黄边称赞神无的头发柔顺,边给她吹干,然后带她回寝室。
一进门,神无就看见类似四楼的巨大床铺,身体忍不住颤抖。但也只是一瞬间。床上覆盖着美丽的拼布床垫,床的侧边放着木制的可爱边桌,桌面上是花朵图案的骨瓷台灯和很厚的书本。床上覆盖着圆圆的枕头,家具、地板、梳妆台都有着统一花纹。从天花板垂下的水晶灯,跟边桌上的台灯是一个款式,印着可爱花纹的窗帘被绑起来,整个房间给人整齐的感觉。
尽管是同样结构的房间,但印象完全不同。神无按照吩咐坐到床上,萌黄很快就送来饭团和茶。
“还没吃饭吧?我也要去洗澡了,你请用吧。”
留下这句话,她消失在门后。别说晚饭了,神无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想到为了身体必须得吃的她拿起饭团,但原本食量就小的她胃袋实在承受不了,结果只是喝了一口茶。也许因为紧张吧,甚至还被茶水呛了一下。她皱着眉头,再喝一口茶就把茶杯放回桌上。
神无边想着以后该如何是好,边打量身边的环境,突然响起一阵叹息。然后毫无预兆的破坏声自天花板上传来。
“咦?神无?”
无言地眺望天花板知道脖子生痛的神无,耳边突然响起丽二的声音。她慌忙把视线转到门边,发现丽二边摆弄撕裂的衣袖边走进房间。
“……洗完澡了吗?”
那微笑的模样让人觉得不安,神无警戒地在床上往后退。
“不用那么害怕——”
“丽二大人,请别吓到神无了。四楼情况如何?”
萌黄的声音突然出现,低喃一句糟糕、身子一缩的丽二,就这样收回想要踏出去的脚步,苦笑着转身。
“大家都在跟华鬼对战,一团糟。破坏程度很大,必须大范围修葺。要先联系好工程人员。”
“拜托了。伤亡情况?”
“在他出手前我走了。毕竟年纪不及他。”
“大家都气血方刚呢。厨房中留着夜宵。请您去洗澡。”
被萌黄一说,丽二爽快地走出寝室。目送他背影的萌黄走到神无身边,皱眉看着边桌上完全没动过的饭团,然后展现一抹温柔的笑容。
“丽二大人,洗完澡请你先休息吧。川字型的睡姿哦。”
萌黄轻声地对困惑的神无说。她感觉到胸口的痣传来疼痛感,神无不由自主伸手按住烙印的地方。
“那个……”
洗澡前脱下衣服,她看到胸口多了个不同的痣。跟巨大蔷薇状的烙印不同,比较收敛的花——
“神无?”
萌黄的叫喊让神无咬住唇。无法告知她详细情况,只是说了句“对不起”谢罪,萌黄不解地说:
“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
她笑着让神无躺倒床上,就像母亲哄孩子睡一样,温柔地拍抚着她。

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楼上才变得安静。三十分钟后,丽二来到房间。萌黄眼睛盯着书本,询问宛如有心事而叹息的他。
“发生什么事了?”
直接的疑问。本来婚礼是严肃的,除了关系者以外都严禁进入会场。但萌黄打破惯例,按照吩咐把三翼带到建筑物中,后来因为担心怯懦得不像样的神无,认为不可能是新娘子的羞怯而偷偷把三翼藏在四楼的寝室中。从过去的经验来看,那是没必要的。但却变成了必要,刚才的混乱正好说明这一点。
室内只亮着一盏台灯。没有得到回应的萌黄不解地回头,发现丽二突然在身边跪下来磕头。
“丽二大人!?”
“非常抱歉!”
“怎么了!”
“我明明说你是最后一个,现在却说谎了。”
搞不懂什么状况的萌黄哑然地看着丽二。她把合起来的书放在边桌上,然后转向丽二。
“……那是?”
“也许以三翼的力量守护她也不够了。所以我把自己的庇护翼也给了神无。”
“……就是说求爱了吗?”
鬼族间有着几个奇怪的规则。其中一个包括庇护翼。执行主人命令无条件守护新娘——那就是庇护翼的任务。萌黄也是受到如此庇护来到鬼之里的女生之一。
让庇护翼守护女生的方法就是把女生变成自己的新娘。
“只是你吗?”
“不,光晴和水羽都是。”
“……那就是九翼了。”
他们三个断定有必要进行如此守护吧。萌黄想起刚才神无的道歉,不由得叹息。在入睡之前,她都非常痛苦。
“你……在生气吗?”
丽二不安地问着,她苦笑。宛如被斥责的孩子般无依的样子,让人无法想象他平素那自信满满、态度强硬的模样。越是想,萌黄越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丽二吃惊地看着她。
“萌黄?”
“我没有生气……丽二大人,请你答应我。”
视线从吃惊的丽二脸上移开,萌黄皱眉俯视睡着的神无。没有庇护翼生活会是多么痛苦,会有多少危险,萌黄自己也能充分理解。而证明那地狱的正是神无身体上一辈子都消除不了的痣。
神无在鬼之里外头是多么心慌和痛苦呢。即使背负了各种伤痕,她都以自己为盾牌保护萌黄。
萌黄叹息。
本来鬼就是无条件守护、爱护拥有自己烙印的新娘的生物——这种情况下,对于同样拥有鬼之烙印的萌黄来说,应该不值得高兴。鬼的本能跟人类男人一样,都会为了留下子孙而努力。尽管目的有所不同,但丽二也被拥有华鬼烙印、潜藏着留下优秀后代的神无强烈吸引吧。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有愤怒跟悲伤这些负面情绪。
“请你一定要守护神无。我有自信你跟神无会相处得很好呢。”
紧握着拳头重复着浅淡呼吸的神无,也许梦境也是重复着现实的残酷吧。想到这里,她的心好痛。
萌黄伸出手,怜惜地摸着神无的头。看到如此情景的丽二站起来,走近窗边跟萌黄同样俯视着神无的睡脸。
“……你做了选择真好。我被甩掉的话,你可以回来我身边吗?”
丽二注视着在睡梦中变化的神无的脸,然后看向萌黄说。听到这意外的话,萌黄轻轻笑了。
“哎呀,真是没自信。”
“没自信呢。”
无力低喃的男人还是对她露出沉稳的微笑。他拉好滑落的被子,以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神无。
心灵的伤和身体的伤都没办法完全痊愈。但他不得不期盼。
“希望她能幸福。”
萌黄自然而然地低喃出这句话,丽二温柔地垂下眼睑,深深点头。


第四章
——守护者们——

【一】

“安静点,有转校生。”
脸色不爽的老师站在讲坛上,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文字。这几天发生的事让整个教室宛如热锅。昨天写着“朝雾神无”的黑板,现在换成“贡国一”,老师以跟昨天一样的声音叫着,门被打开。
“大家以后一起学习了啊,要好好相处。”
连交代的话都没改变。但打开门的人跟昨天的完全不同姿态——一个身材欣长、面容端正的男生。男生中有的认为来人有趣,也有不满的,女生则多是满脸光芒。
“他是鬼吧。”
轻微的讨论声传入神无耳中。但是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神无头脑中浮现的是昨晚的光景——在一群穿和服的男人中唯一站起来的男人。无需一刻钟他就认出讲坛上的男子了。
战栗。
他也直勾勾地盯着神无,没有半点金黄色的眼瞳却让人觉得凄惨。

男生们一个接一个跑到充满药物气味的房间中。合共九名——其中六人困惑地看着其余三人。
“还真是够夸张的。”
“聚集了那么多鬼是当然的。只是墙壁跟柱子被毁坏罢了。”
“不是只是吧。我的房间整个天花板都垮了。”
“你比较惨。”
三人的视线转向职员宿舍。即使远眺过去四楼的损坏程度还是很严重,部分墙壁崩塌,屋顶开了个大洞。当然,地板不可能平安无事,甚至波及了楼下的人。最糟糕的是昨天突然被邀请来的客人都受伤了。
“能让人沉默下来的只有拳头。”
“嗯,拳头!”
看来采取暴力的不止是敌人——聚集起来的六人不由得叹息。大家都沉默下来时,其中一人开口道:
“不如进入主题吧?我想知道我们聚集到此的理由。”
“关于求爱的事情吧?”
接着发问的男人脸色比起第一个发问的人更加难看。
“而且还是对鬼头的新娘。”
“水羽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还是孩子吧?!”
“不,关于这件事,首先是求爱的——”
“别乱来!虽然三十三岁但还是孩子吧!孩子!!而且对鬼头的新娘求爱,让那个人受辱,你觉得自己会平安吗?!”
少年惨叫。对寿命长的鬼来说,在他这个年龄求爱都不太可能,而且求爱对手还是史无前例的恶劣。
“是啊!我的胃要穿孔了!!水羽你这个蠢材!!”
两个样貌宛如照镜的少年握住水羽的大手吼。水羽有点吃惊地说:
“真失礼,我也有想守护的人吧。”
“没错,郡司、透,这是主人的命令。作为庇护翼的你们就要守护新娘。”
被光晴喊到名字的男人们站起来。大块头的男子瞥了旁边的长发男子一眼,直直地看向光晴。
“新娘在跟鬼结婚后就脱离庇护翼的庇护,由鬼亲自守护。”
“郡司你不喜欢吗?”
大块头的男人一瞬间无言。庇护翼从新娘出生到她十六岁都进行守护,这是规则。庇护翼守护已经结婚的新娘——而且还受到了自己庇护翼的求爱,庇护翼再让自己的庇护翼守护新娘就真的很异常。无法理清状况,困扰。尽管他们很疑惑是否有这样做的必要,但深呼吸之后还是点头。
“我接受了。”
“透呢?”
“接受。”
光晴发问,郡司身旁的男子尽管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那……”
丽二转向另外两个男子——一直没加入对话的沉默男子和一脸不甘心地四处环视的少年。两人接触到丽二的视线,马上站起来。
“一树,拓海,我的新娘就拜托你们了。”
尽管丽二微笑着说,但却有种无法言语的威严感,告诉对方如果拒绝后果绝对不好受的事实。明明外表那么俊俏,却总让人觉得他是笑里藏刀的人。他露出这种微笑时,最好不要违背他——明白这一点的两人,无奈地点头答应。似乎没有反抗的勇气。
水羽苦笑着把视线转移到眼泪汪汪的双生子身上。
“风太、雷太,拜托你们了。”
看着挥了挥手拒绝其他选择的水羽,风太跟雷太也只能点头了。对鬼来说,主人是绝对的。反抗主人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就算对方是鬼头的新娘,就算是横刀夺爱式的求爱,庇护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原本庇护翼就是鬼族为了守护新娘而设立的系统。
“我、我干!这就好了吧。”
“我讨厌这样的主人。”
“别称赞我。”
“我没有!”
双生子一唱一和地说着。
作为乱斗中三翼对新娘子求爱的事情已经传遍鬼族。除了对没有庇护翼守护、新娘仍能活着的事情感到意外,他们的打斗也为以后种下了灾祸的种子。
“求爱吗。”
目送庇护翼们离开,水羽小声说。
“幸好萌黄让我们进去房间了,好让我们做准备。”
“……是啊……”
“我们说了求爱的话吗?”
丽二对突然起来的回答勾出了可笑,水羽紧盯着丽二。
“后悔了?”
“不,因为她是应该守护的人。”
回答的速度意外的快,水羽安静地点头。
“我也这么想。”
“问题是九翼就足够了吗。现在神无是历代鬼头新娘中最特别的存在,由九翼守护。”
光晴走向窗边,低声说,他那若有所指的话引诱其余两人也走向窗边。窗帘被风吹得鼓动起来。对鬼来说过于安稳的地方——如今却发起阵阵波动。
“没想到神无十六岁还没来初潮。但心灵身体是一致的,她一致平安无事也许是因为天生的自我防卫本能。”
“应该也是含苞的花蕾吧?”
水羽的问题,让丽二泛起悲哀的微笑。
“她是在痛苦中活过来的。那痛苦让她身体停止生长,必须躲在自己的壳中。不可能说情况有改善就马上恢复过来的。”
留在身体上的伤痕多得掩盖所有肌肤。留在心里的伤痕恐怕比皮肤上的更加深刻吧。光晴去迎接神无时就觉得住在古老公寓中的她像被囚禁于虚无的人偶。
那渐渐改变了。一点点的。
就像是接受阳光照耀的花朵。
“花要盛开。那厚实的‘华’。加上我们三个,庇护翼合共有九人。过去没有新娘身边有九翼的,但九翼到底能不能守护好她——”
“对方可是有着‘华鬼’之名的——”
“华鬼当然也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能守护吗?”
少年的问题,让两个男人笑了笑。
“你对谁说这句话呢,给我尽全力就好。”
“即使对手是谁,也不能放弃。”
有点紧张的水羽重拾笑容。光晴举起右手,丽二举起左手,位于中央的水羽举起双手。
清脆舒服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很好!”
三道视线温柔地注视着走向校门的孤身少女。


【二】

“嗯……”浓密的空气内侧融合了重重的喘息。外头传来沉迷于打球的学生们的欢呼。
“不行,窗帘……”
无视甜甜的鼻音,他只是抱紧面前这具柔软的身体。也许暑假时到海边去了,怀中的身体上有着日光晒出的比基尼痕迹。
“木藤……我……”
女人伸出手抱住埋在自己胸前的男子。跟其他急于进攻的同龄人不同,他非常游刃有余。手指缓缓地移动,宛如经过计算一样勾引起她的欲望。
“……木藤……?”
感觉到他突然停下所有大动作,她不解地睁开眼。
“哎呀,还有理智呢?”
玲珑清脆的声音把亲昵的空气一扫而光。躺在陈列柜上被男人压着的女生,反射性地朝声音主人看去。靠在门上的少女尽管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什么事,却没有厌恶地扭头、没有害羞地逃出去,只是淡淡地站着。
被誉为学园第一美少女的学生会副会长·须泽梓。
“这里禁止非关系人员进入。没看到标志吗?”
梓荡起一抹让人失魂的魅惑笑容对两人说。华鬼移开身子后终于清醒过来的她,脸色通红地披上水手服,捉住衣襟蜷缩着身体快步走过梓身边。梓听着走廊上回响的脚步声,知道消失不见才关上门。
“学生会室不是你的私人房间。而且你扰乱风纪的行为,就不能停止吗?”
“不喜欢就分配间专用室给我。”
“最好附有大床和淋浴设备?”
字语调辛辣地讽刺,华鬼低声地笑了出来。
“四面都是以玻璃隔开来的。”
“恶劣之极。”
把手上拿着的文书放在桌面上,梓吃惊的睨视着华鬼。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充满美丽的少女不多见吧。银铃般的声音、容貌、身材也好都是无可挑剔的女生。
“到时候第一个邀请你去玩?”
学生会长说完,从陈列柜上下来。尽管刚刚与女生厮混过,他的衣服却还是井然的。总是女生衣服凌乱衣服凌乱,而他则冷眼旁观——对他来说,女人不过是那样的工具。
“用玫瑰花装饰吧。”
华鬼露出捉紧人心脏的魅惑眼神靠近梓。指尖抚过她的发梢。嘴唇往她白皙的脖子凑近。
“你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跟你吗?不熟悉内情的人就以为我们是恋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有新娘的。”
就在唇碰上脖子前停住了。
“不想抱我就别让我在意,很麻烦的。”
梓以不屑的口吻说。她胸口上也有烙印,众多女生都否定、却不得不接受的禁忌诅咒。
在梓身上烙印的不是他。华鬼选择了另外的女生。
“为什么要烙印?你不是不会抱鬼新娘吗?为什么——”
“闭嘴。”
华鬼的怒气让梓全身僵硬。兴趣尽消的华鬼放开梓,走向门边。
“……昨天的事情已经在鬼族间传开了。难道你就不管对方如何了?难得迎来了新娘,竟然还对别的女人出手——不是太恶劣了吗?”
安心地喘口气的梓以严厉的口吻说。华鬼停下脚步回头,梓看到他那染上金色的双眸,警备地往后退。严苛情绪增加了,华鬼勾起嘴角,笑了出来。梓屏息地看着那张让人受伤的脸,按捺住内心的怯懦说:“木藤你总有一天会被人刺死的。你相信吗?”
无聊,华鬼在心底嘲笑。只是这样“鬼头”就死了,那么鬼族算什么。华鬼打开门,突然转头看着梓。
“全靠你,我的宿舍换地方了。”
“宿舍……?呃?难道是女子宿舍——”
华鬼无视梓的叫喊走出去。职员宿舍别栋的四楼损毁严重,暂时不适合居住。虽然短期内也不是不能居住,但如果在那里被袭击就麻烦了。尽管想安排他到男生宿舍,但因为他敌人众多,真的搬过去别说休息了,不打架就算好。结果剩下的选择只有女生宿舍了。寻找合适女生,让她腾出房间时遇到了麻烦。

因为昨天的事情变得敏感的华鬼,为了平复怒火不断在走廊踱步。途中感觉到什么人喊自己就停下来了。学生会跟职员室都在中央楼,三楼的一角。华鬼从那里看到了一幅美景。冬天时经常下着雪的鬼之里高中,九月到十月间会有长跑活动,眼前就看到女生吗按照惯例群体在跑步了。
在一群穿着白色体操服轻快跑动的学生中,有一个穿着运动套衫、以不自然的姿势缓慢前跑的人。尽管速度慢得让人以为她在开玩笑,她的态度却异常认真——他正这么想着,有两个少女从她身后靠近,用力推了她肩膀一下。她狠狠摔倒在地,少女们只是看着她没有谁过去扶起她,渐渐跑远了。
“……那是……”
双手支撑着抬起头来的是,朝雾神无。华鬼烙印了却不要的新娘。茫然地坐在地上的她很快被背后靠近的另外一个少女扶起,少女仔细地给神无拍去身上的尘土,神无点点头继续往前跑。
不愉快的情绪汹涌而至。黑色浓厚的感觉弥漫整个胸腔,不断扩大。
那种想要吐出“死掉就好”诅咒的严苛感情急剧膨胀。华鬼移开像要倾注所有厌恶的视线,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走开了。


【三】

抱着绣有跟校徽同样的鹰图案的蓝色手提包,神无从厕所出来。
“啊!!真是的,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在走廊正中四处张望的少女看到神无,挥动着同样设计的手提包跑过来。她是长跑时扶起神无的同班同学。之后就很担心神无,跟老师提出参观上课情况的要求。她还说这样她也能偷懒,太好了。
她看着神无走出来的地方,不解地问:
“你在厕所换衣服吗?”
没有回答什么,神无只是用力抱紧手提包。在更衣室换衣服的话,那丑陋的皮肤肯定让大家讨厌吧。为了不让大家过分关心而避人耳目已经是她的习惯,不可能轻易改变。
“虽然也没什么关系,但你总是独自行动很引人瞩目的。看那边。”
桃子以下颚点了点前方。站在那里的是体育课时推倒神无的两人——江岛四季子和关根优奈。虽然穿着运动套衫的神无只是轻微擦伤,但她还是不明白。
两人昨天还亲切地跟自己说话呢,根据过去的经验,她知道自己要交上朋友有多难,因此努力与她们拉开距离,淡然地对待她们——她这样打算时,两人的态度却突然转变了。
“你要小心点。那边的两人可是对自己能成为鬼新娘而感到骄傲的家伙呢。”
旁边的少女在神无耳边低语。神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招来对方的反感,但她认为是重负的事情竟然有人认为是骄傲,而且身份还是鬼的新娘,这让神无非常震惊。
“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也是鬼的新娘,其实我们班上一半女生都是鬼的新娘。”
说不上是美人的少女苦笑着说。
鬼的新娘多是美少女。因为鬼选择了自己喜爱的美女,然后给美女肚子中的女儿烙印。但也是有例外的,美女生下的孩子不一定跟母亲一样美丽。
“我的母亲是个大美人,姐姐妹妹也是美人呢。只有我是失败作品。”
少女努力挤出开朗的表情,神无无言地看着她。街上随处可见的容貌。站在鬼的新娘的立场来看,少女肯定属于丑陋一类了。
“我叫土佐塚桃子。多多关照呢?”
“啊……我……”
“我知道!你是鬼头的新娘吧。”
再次自我介绍前,少女——桃子展露了笑脸。
“昨天还厉害呢。木藤前辈在讲坛上说结婚时,让所有学生都骚动不已。其他鬼跟新娘都很生气呢,真是的。”
桃子以下颚点了点四季子和优奈那边。她们正以不悦的眼神直视神无,然后四季子对优奈耳语。那盈满嘲笑的表情,让原本美丽的脸庞变得丑陋。
“你要小心。那种女人早就忘记自己比强行带来时的痛苦心情,在鬼的宠爱下渐渐自以为是女王了。木藤前辈被鬼们讨厌着,但很受新娘的欢迎,她们甚至以为被木藤选中了就是真正的女王。所以朝雾你是个障碍物。”
桃子毫不掩饰地说着。神无有着心脏被捏住的感觉。无论到哪里状况还是不变,被人厌恶的遭遇也是如影随形。本以为来到这里,周边都是遭遇相同的女生,生活状况应该有所改善的——但她太天真了。
昨天还把她当成新同伴,今天确是一副嘲弄嘴脸的她们,让神无痛心。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骄傲什么,但也算是一种奇怪的自尊吧。原本打算增加同伴才招呼你的,谁知道你的身份比她们都高,当然生气了。”
桃子的话隐约透露出一种恶毒感。身为受害人之一的她们却还是扬起坏心肠的微笑。
“就算外表多美丽也不行啊。真恐怖,大家的心都被鬼吞噬了。”
少女再次以鬼的面貌微笑。神无觉得内心一阵冰凉,赶忙往后退,桃子的笑容消失了。
“站住!你受伤了!”
桃子伸出手拉住神无的裙子,不客气地掀开比其他学生长十公分的裙子,看到膝盖上的擦伤,桃子脸色一变。虽然没有流血,但长跑时摔倒的伤还是让人惨不忍睹。
“没事……!”
这样的伤没什么特别。反而是裙子被掀起让神无更加不安害羞,神无慌忙脱离桃子身边。
“你说什么啊,到保健室去!运动服我先帮你保管!”
“但是……!”
“去告诉老师!他肯定会问你有没有事吧?”说到这里,桃子顿住笑了,“所有老师都是鬼,多少都会照顾鬼头的新娘。”
神无是鬼族中地位最高的男人的新娘。老师们尽管对华鬼有所不满,但表面上还是会给点面子。
“血有时候会让鬼疯狂,尤其是神无你很特别。所以你别忧虑太多,去找老师。”
桃子的话让神无的身子颤抖了下。鬼比起人更加凶暴。有的鬼看到鲜血会兴奋,会刺激起他们的食欲。对他们来说新娘不过是一块女性肉团。
神无不安地把怀中的手提包递给桃子。
“好,到保健室去——”
“地点是……”
“啊,对了,高槻老师向你求爱了。真让人羡慕。”
桃子的取笑让神无狼狈不已。她伸手想要躲过神无的手提包,趁机在神无耳边低语:
“三翼向你求爱了吧?事实上鬼族最上位的四人都成为朝雾的夫婿候选人了。所以江岛更加不爽。”
四季子她们跟随着班级上的人回教室了。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神无有点疑惑为什么大家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想起昨晚的事情,神无双颊都染红了。那应该不是代表喜欢的意思吧。她很明白,然而却无法抑制内心的羞怯。
神无把手放在胸口。
皮肤上多了其他花纹,跟过去那诅咒之花不一样的印记。她知道那是求爱之印。所谓的求爱——会产生新的印记覆盖在原本的印记上——那是非常大胆的宣战通告。烙印本来就在不容易暴露的地方,也代表了必然的亲密关系。
求爱之印是爱上“鬼之新娘”的鬼秘密馈赠的。把心中的爱慕变成实际形状的象征。他们三个甚至还在华鬼面前进行烙印。
他们要求正面决胜。
“但是、他……不是我的夫婿。”
即使有印记也不等于恋爱,她想要这样解释。
“你没听说吗?原本被强行带来的新娘就没有选择权,被求爱就不同了。被求爱的话,新娘就可以自行选择了。朝雾能在鬼头跟三翼中选择喜欢的人。虽然有的鬼迎娶了很多新娘,但看来朝雾一个人独占了四个鬼呢。”
桃子说出饶舌却不突兀的话,这让她失去了抗议的力气。
“鬼族很多美型男呢,选择谁也没损失吧?你可是得到四个鬼了。那种让人羡慕的感觉很好吧?我真羡慕你。”
桃子轻轻拍着神无的肩膀。
“还是第一次被三个人同时求爱吧?快点去让高槻老师给你温柔地诊治吧!”
桃子笑着推神无。很明显桃子要缠上她了。自学期开始一来发生了诸多大事,大部分鬼和跟鬼相关的人都等着看好戏。
目前为止没有鬼敢对鬼头的新娘求爱。
鬼是深情的。越是强大的鬼越是如此,被这样的他们爱护的新娘会幸福地走完一辈子。按照过去的经验,无论鬼如何为情所苦都不会对上位者的新娘求爱。
对,目前为止绝无仅有。
“快点快点!”
桃子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扬声催促她。这样她反而举步维艰。神无困惑地看着桃子,她故意似的看着手表。
“不快一点下堂课就赶不上了!!”
被桃子吓一跳,不情愿的神无慌忙往前跑去。
“真单纯。”
桃子呼呼地笑着挥挥手。


【四】

保健室前人山人海。无法进入保健室的学生把走廊堆得满满,拼命想要窥探室内的情况。
“预备铃快要响了。”
中性声音响起,学生们瞬间从梦幻中醒过来。看到保健室“丽人”妖艳的笑容,学生们脸红心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人群中女学生居多,但那微笑对男女生同样有效。一直被不愉快视线注视而紧张不已的神无是此时唯一的例外。被丽二笑容迷掉灵魂的学生们,不知所以地走着,完全不把神无放在眼里。
整理紊乱气息的神无避开往自己涌过来的人潮,以不太稳的步伐在走廊上走着,以眼神追逐那背影。其他人的状况也差不多,神无往墙壁上贴去再次避开人潮。从保健室走出来的人都是脸颊潮红,精神恍惚的样子。行为可疑的神无完全进不了他们的眼睛。
人潮很快消散了。
“受伤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神无吃惊地抬起头。回过神时人潮完全褪去,剩下的只有神无和眼神温柔地让人沉溺的鬼。神无点点头。
“刚才有点嘈杂,让你不舒服了。”
美丽的保健医生发出包含忧愁的叹息。神无摇摇头。尽管为人潮感到吃惊,但躲在阴暗处不被瞩目,并没有不快而是得救了的感觉。而且虽然按照桃子吩咐来了这里,但她的伤并不是太严重。神无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个,还是……”
回去了——她在心底补充说明。为了掩饰殷红的脸,她深深低下头不安地回应。这种程度的擦伤也够资格来保健室吗。神无害怕惹丽二生气——因为他是对她没有情欲、憎恶情绪的少数人之一。
“你太忍耐了。”
丽二伸手握住想要逃走的纤细肩膀苦笑道。
“你可以更加依赖我们的。”
他往神无靠近,吻了吻她的头发。神无全身僵硬,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丽二眼神更加柔和,安抚着她的混乱。
“我想说的是……”
丽二开口说,思维停止运转、全身僵硬的神无明白丽二的话的意思,身体微微颤抖。他却只是从后面抱着神无,然后微笑。
“立场上,我现在这样做是非常糟糕的,所以让我保持保健医生的原则,给你治疗吧?”
神无被他的话解放了,点点头。看上去欣长的身体意外的宽厚,有力地抱着神无。然而神无没感受到不可思议和恐惧,但在学校走廊,一个虽然不算是“教师”但也被称为“老师”的人和一个站在“学生”立场的人身体紧贴在一起,实在太不像样了。
“啊,那个。”
“嗯,对不起。一不小心。”
神无狼狈地拉开距离,也许觉得她的神态很有趣吧,丽二悄然地笑了。但紧抱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圈住她的肩膀,拉进了保健室。那动作流畅得毫无破绽。
“我的膝盖的伤没什么的。”
神无慌张地解释着伤口状况,丽二只是轻轻地附和笑了。也许是因为没有嗅到血腥味才会附和吧。但他没打算让神无就这样回去,反手锁上门,让她坐在圆凳上。
“难得来到,喝杯茶吧。”
“呃——?”
“在治疗之后。别太紧张了。这房间是学生的休息室,跟时间无关——”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保健室的门。
“经常有学生翘课过来。”
门扉滑开了,一个脸颊红润的女学生站在门外,手还放在门把上。
“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润泽的双瞳直直地凝视着丽二,完全当神无不存在。丽二看着女学生苦笑:
“你先休息一下,如果还是有烧就再过来吧。”
听到保健医生的拒绝,女学生红着脸点头。烧是烧了,却是不知所措而起的烧。
边热切地凝视丽二,女学生手脚僵硬如人偶般关上保健室的门。
“虽然没有流血受伤的人,但总是不安静呢。”
保健医生困惑地低喃。那模样太可怜,神无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在充满噩梦感的大宴会厅遇到的男人们,跟人类一样有年轻者、年老者。带领神无到神坛上的男人绝对不算年轻了。但应该算高龄一族的丽二,外表完全不显出老态。
光晴说丽二是“扮年轻”。到底是怎样的神迹呢,丽二的外表年轻得非常自然。迷恋丽二的学生们肯定不知道他的年龄。
这个消息曝光了的话,会造成骚动吧。
“你很开心的样子呢。”
丽二突然转头看着她,没有发现自己在笑的神无被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呢?表情很愉快的样子。”
神无忙伸手掩着脸。
“在这种地方一个人独处,的确是满诱惑的,但我并不太在意。尽管工作游刃有余,但近来多余的工作增加太多了。”
他耸耸肩说,用镊子夹出装载玻璃瓶中的棉花球,沾上消毒液。他蹲在神无身前,对她苦笑一下,稍微掀起她的裙子,把棉花球按在擦伤的膝盖上。辛辣的感觉让神无倒抽一口气。
丽二动作轻缓地消毒过她膝盖后,把棉球丢进垃圾桶,镊子放回其他罐中。
“其他老师因为不喜欢你而以厌恶的眼神看你,学生们也以奇怪的眼神看你,真是麻烦。”
丽二皱着眉头完成一连串作业,低声呢喃。神无垂下眼。
也许有人说了难听的话,这保健医生在——为她抱不平。他误会了神无笑的理由,为她生气。他那跑题的自言自语让神无表情缓和下来。
“他们说了很难听的话?”
丽二不可思议地问。
“——一点点。”
神无简短的回答缓和了丽二的表情。他伸出手抚摸神无的脸颊。
“伤口只需要消毒就好。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你的笑容能安抚我的心。”
“笑容……?”
他温柔地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女。
“我希望你能更加快乐。而你的快乐只让我发现就好了。……但首先我该为你不再对我幸村戒备表示感谢。”
“……戒备。”
茫然地重复那个词,神无悄悄打量保健室。除了神无和丽二外空无一人的宽广白色房间——以及只会有两个男子经常到访。持续看到人性崩溃瞬间的她,总是一个人或者在人潮中过日子。
但现在不同了。
昨天才遇见的男人为她营造了安稳的空间。尽管陷入困境,他还是想办法完成约定。那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直接称呼其名的男子。神无忽然想到,昨天自己睡得很安稳。尽管平常总是浑身戒备地入睡,但昨晚却不可思议地安心入睡。
“就这样改变下去吧,慢慢地按照你的希望走下去。”
丽二的话让神无咬着唇,沉思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改变,更加怀疑自己是否能改变。也不认为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能一两天就改变。
也许只是因为确认了他不带有危险性吧。
“不要焦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要发现自己的位置很难,因此慢慢来就好。”
看穿了神无内心疑惑的心思,丽二这样说。那温暖的气息柔柔地渗入她内心。
神无注视着丽二,轻轻地点头。
“现在你痛恨自己的立场吧。”
保健医生白皙的手,可惜万分地离开了少女的脸颊。他的笑容渐渐消融。
“真想辞掉保健医生的工作,再次成为学生。”
他深深地叹息。
“这样抱住你的感觉会更要好吧?我要先学会写辞职信。”
突然起来的话让神无茫然地看着背后白色的身影。
“现在我在距离你最远的地方。这是非常不利的。所以我要学习写辞职信的方法。”
“呃?”
丽二的话仿佛从天外飞来一般,神无只能发出不解的单音。
“我是认真的,可以吗?”
步步紧逼的保健医生,开朗大笑,提出了让人为难的问题。
“那个……!”
神无想开口说什么,课间铃响起了。
“我、我要、我要上课!!”
完全忘记丽二说要请她喝茶了,神无慌忙从圆凳上站起来,小跑向门边。丽二伸手拉住那纤细的手腕。
“慢走。”
随着低声的呢喃,他在她脖子上烙下轻轻一吻。
满足地看到神无连耳根都通红,进行性骚扰的保健医生终于放开了无辜少女。

会喘息是因为运动量不足。原本就没多少体力的身体很快发出极限警告——所以心脏剧烈的鼓动和炽热的脸颊肯定是因为运动量不足。
神无快步走向教室,以双手掩住殷红的脸颊。因为保健室在校舍以外,所以要回到教室必须穿过走廊,沿着楼梯走到三楼。而且每个教室都很宽广,宽广得让横穿教室的厌烦的地步,自然要走的距离就远多了。平常她会觉得麻烦,但现在她却感谢这样的距离,因为满脸通红进入教室肯定会被人议论。行走过程中,她拼命往脸颊扇风,以图降温。
穿过连接中央楼和南楼的走廊时,神无突然停下脚步。授课已经开始,校内没有学生的踪影,危险性应该减少了的,但她却觉得脊骨一凛。近似恶寒的违和感让神无紧盯着南楼的入口。
不祥的预感。
神无无言地转身,朝不远处的保健室走去。
“你的感觉比想象中敏锐呢。”
肩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神无慌忙回头,看到了一张男性脸庞。他脚步之迅速让人吃惊。她认出那男生的身份后更加吃惊,贡国一——昨晚那个前来夺杯的鬼转校生。
“怎么了?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他脸上挂着一抹嘲笑。他挥挥手,脸容更加放肆,紧紧盯着后退的神无。
“虽然昨晚婚礼衣装多少有点误导……的确是毫无特色的新娘。鬼头之名被污蔑了,那家伙到底要污蔑鬼头之名到什么时候呢。”
男人责备地说,拉近了跟神无的距离。她感觉到大气中弥漫一股厌恶气息。神无安抚开始颤抖的身体,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小麻烦已经融入她的生活了。尽管与之对峙的人感情跟过去的人不同,但全是负面的情绪。
而且她认识比眼前这男人更危险的鬼。无情残酷、美丽可悲的鬼——比起那人带来的剧烈恐惧,贡国一不算什么。
“难得我准备好了,现在完全勾不起使用的兴趣。”
男人从上衣口袋中找出一串钥匙。陌生形状的钥匙上附有粗糙的木雕人偶,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神无凝视着男人往后退。往南楼去的路被他堵住了,只能逃往中央楼——丽二所在的保健室最接近这里。她不由得问自己能去到吗,沉寂在心底的紧张感同时涌现,让她手心一片汗湿。
逃到那里他就不能出手了吧。拼命逃就好,尽管那是很艰难的。
“国一,别乱来。”
往后再退一步的神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同时背后传来柔软的触感。迅速回头的神无接触到两道凛然的视线,她屏息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鬼之里高中的学生多是脸容秀丽者。神无很明白这一点,但眼前这男子端正的脸却因为某种情绪而扭曲。背部闪过一阵战栗感,那是跟华鬼对峙时同类型的恐惧感。
“响……你特意来了吗?”
“……初次见面,鬼头的新娘。”
无视贡国一的问题,被叫做响的男人勾出亲切的微笑,低声说明自己的身份。那夺人心弦的魅力笑脸——底下却潜藏着危险神色。本能察觉这一点的神无拉开跟响的距离,而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眯起眼。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感觉的确很敏锐。”
尽管语气跟笑容貌似亲切,但眼底却隐藏着轻蔑。神无转开视线。前有虎视眈眈的男人——国一,后有更加危险的男子。神无知道自己只有逃往中庭,脚步慢的神无不可能完全避开两人。即使到三年级的教室求助,也会完全被他们两人堵死吧。
感觉到目前的困境,神无迷惑不已。
“你们这样做的话,丽二会有麻烦的。”
摇晃着钥匙的国一的手突然被另外一只手掌包裹住,手掌的主人低声说。
“反、反对暴力!!”
神无大后方传来蚊子低泣般细微却异常拔尖的叫喊声。神无原本注视国一身后人影的眼睛慌忙转向后方去。
“初、初次见面,我是黄逗拓海!多多关照!!”
看到神无回头,俊俏的少年立马鞠躬行礼。忘记眼前紧张的气氛,神无也反射性地低头。
“我是朝雾神无。”
神无抬起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自我介绍。眼前的少年却满脸通红。蓬松的头发软软地摇晃着。
“喂,什么东西。”
国一手臂一转,想要回去握住自己手掌的大手,却被对方的力道弄痛。
“拓海就是那样的性格。”
男子淡然地说出不搭边的话。
“放手!!”
大手紧握住国一的拳头,力道渐渐加强。骨头被倾轧的声音响起,响终于回过神来,往前踏出一步。神无不安地想要开口叫喊时,庭院再出现一道人影。
“停止,不嫌弃就跟我们对战吧。”
声音的主人推开拓海插话说。身形巨大却把气息隐藏地很好的男人眯起三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
“跟我对战也可以。”
混合着叹息的声音源自背靠校舍墙壁的鬼之里高中学生。长发男子气息凛然,一副临战态势。空气瞬间紧绷。
“什——”
看着哑然的国一,大块头男子耸耸肩。
“看来我有必要自我介绍了。三年二班浦岭郡司。士都麻的庇护翼。”
“同样,三年三班的织边透。”
紧接着大块头男子,背靠墙壁的男子凉凉地微笑说。捏住国一拳头的男子也放开了他,看向响。
“三年九班,江村一树——高槻的庇护翼。”
洋溢着安宁气息的男人有礼地点点头。
“我是黄逗拓海!二年六班!!丽二的庇护翼!!”
神无背后的少年也有礼地鞠躬。打量过四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响跟国一的视线终于转回本来目的的神无身上。
“认真的吗?”
那声调混合着吃惊和讽刺。国一昨天也出席了婚礼,当然也听说三翼对鬼头的新娘求爱的消息。现在还亲眼确认了,吃惊也不出气。
“来到鬼之里的新娘还需要庇护翼吗?而且这样的女人还得到四个——”
“九翼。”
郡司低声打断国一隐含耻笑的话更正道。吃惊得睁大眼睛的国一跟沉默的响交换眼神,肩膀微微颤抖。九翼就是说,在举行婚礼时就该放手不保护新娘的三翼,知道现在还自发地保护着她。
那是学园前所未有的出奇事。
“没听过被九翼守护的新娘呢?”
“真是的,开玩笑也——”
“来迟了。”
震惊的响和国一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焦急的高亢声音打断,七双眼睛同时看向声音发源地。
“什么,已经终结了!?下一堂课是科学!特别教室好远的!!”
从校舍阴影处飞奔出来的两个相似得惊人的少年。应该是同卵双胞胎的他们头发凌乱,大叫着全力往这边跑来。
“我已经跑过来了!你就不能褒奖我一下!”
“还褒奖!!”
“我是第一次做庇护翼啦!水羽动作太快了,我的胃现在还抽痛呢!!”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快!?”
“——安静点。”
郡司叹息地睨视喘着粗气的双生子。没多大区别的两张脸同时嘟起嘴。
“最起码让我们说完借口啊!蠢材郡司!”
“我讨厌被水羽束缚着——!!”
看来这对双生子最大的问题在此。的确水羽的行为太过激烈,对鬼头的新娘求爱算是特例中的特例。要配合这样的主人也不容易吧。郡司同情地看了看双生子,然后对透苦笑了一下。
“你们没有迟到,闭嘴。——你们也自我介绍一下吧?”
“啊!你好!!”
郡司指着神无,双生子同时开头。
“我是二年八班的森圆风太!”
“我是雷太!早咲的庇护翼!!”
双生子率直地看着神无。看来他们的性格是对没兴趣的人不屑一顾了。完全被无视的响和国一浑身洋溢出不满气息。
“那——”
离开墙壁的透走向两个对手。
“在这里开战?还是今天暂且休战?”
透冷笑地看着响他们,长发随着他歪头的动作流泻而下。
“我准备好了啊?”
郡司期待似的对透耸耸肩,眯起的双眼瞬间变为金黄色,露出凶暴的表情。
“反对暴力!”
站在神无身后的拓海紧握拳头喊。他似乎跟其他人有点不同。听到这句话一树不由得苦笑。
“我们会努力弥补迟到的过失!”
双生子唯恐天下不乱地举起手附和。那积极的举动让人联想到他们的主人水羽。
神无打量着聚集起来的男人们,从现场紧绷的空气中了解到无论什么状况他们都不会退让半步。临战的他们身上各自散发出明显的杀意。
“那个……”
神无开口,不是想要叫唤谁,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一旦战斗的话肯定会有人受伤,她必须阻止这种没意义的斗争。但她不知道要如何传递自己这种心情。
神无努力地想。看到这样的她,郡司粗鲁地挠挠头,下颚动了动。
“走吧。我不想让新娘看到血腥的画面。下次再见时,再好好跟你们玩。”
郡司挤出个警告式的笑容,没再说话。
“呃——不打啊?”
“真无聊,我还特意逃课过来了呢!!”
双生子再次嘟起嘴。
“烦死了。你们想玩我随时奉陪,现在给我闭嘴。”
被细长眼瞳锐利一瞪,双生子马上沉默下来。他们很清楚光晴庇护翼郡司的冷酷。尽管主人是善良的执行部会长,但不代表其部下也一样善良。响似乎了解硬碰没有好处,往前走去。跟神无擦身而过时脸上的笑容崩溃,眼瞳深处始终闪耀着恐怖的冷光。他走向国一,跟握住国一拳头的郡司面对面。
“啊!?”
“走吧,国一。……士都麻的人,真让人生气。”
响说完,动作夸张地耸耸肩。
“在任何状况下,守护新娘都是庇护翼的工作。我不认为有何不妥。”
“——非常好的答案。那我就尽管看你们能守护她到什么时候。”
响嘲讽地丢下一句话,走向中央楼。被迫跟在他身后的国一,转头凝视神无,嘴角挂着一抹残酷的微笑。
“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里。”
那残酷冰冷的笑容转了对象,投向郡司。郡司无所畏惧地跟他对视,直到国一转身走远了,郡司才看着一脸苍白的神无长叹。
“你被讨厌的人盯上了。”
“那是二年级的——堀川响?跟他一起的人没见过呢。”
透走近郡司,看着远去两人的背影发问。堀川响不算太引人瞩目的存在,但其实力却深不见底,甚至有传闻他的能力跟三翼不相上下。
还有另外一个。
“那叫国一的人……应该是贡国一。”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语气谨慎的一树身上。
“谁?”
“丽二告诉过我,贡国一是前鬼头的庇护翼……三翼中的一位。”
“……是前三翼吗?现在这个时间回来似乎有什么内情……”
“麻烦,我以前就对那种偏激的家伙没辙。刚才真想一拳揍下去。”
“我来,我!”
“我也是!!”
听到一树的话,透脸色为难,郡司郁闷地叹息,风太、雷太兄弟则高兴地跳起来。
“对你们来说太沉重了。虽然我只是听说过,堀川响是那种把对手打得再也起不来的人。真可恶。”
“啊,可能适合我呢。”
郡司的话让透扬起爽朗的微笑。长发纤细的青年人意外的腹黑,周围的人也没打算纠正他。倒是跟他伺候同一个主人的郡司笑着说:“嗯,也许适合你。到时候可是一片地狱景象了。”
“反、反对暴力!”
站在神无身后的拓海不安地表达意见。这几乎也让鬼们注意到紧张地在战圈外注意情况的新娘。神无身体僵硬地注视着男人们。
“你。”郡司小声地问,“不会呼唤名字吗?”
透说出郡司踌躇不言的话,神无轻轻念了一句“名字”,陷入沉思。
“三翼的——高槻、士都麻、早咲的名字。印有主人印记的新娘的声音我们能清晰听到。其实也不是真的听到,而是感觉到。只要你喊他们的名字,我们就会来救你。”
“虽然不呼唤也来救你是庇护翼的工作啦!”
“……讨厌,水羽应该躲在某处观察我们工作的样子吧。”
双生子紧握住对方的手,环视四周。
“我们迟到也许会被骂的。”
看来他们最关心的是这一点。郡司和透苦笑,视线从双生子转到神无身上。
“他们也有让你呼唤他们吧?庇护翼会这样说可是特例哦?你不呼唤那三翼的名字,却呼唤我们的名字会让他们绝望的。”
听到郡司责备的话,神无不由得咬住唇瓣。虽然昨天呼喊了三翼的名字,但刚才却不知为何喊不出口。不是他们的名字没在脑海中出现,但就是喊不出口。
“你不呼唤我也没关系,因为我只会守护丽二的新娘。”
一树低声呢喃。男人们面面相觑。
“那也是。”
透苦笑,拍拍一树的肩膀。
“突然让她记住所有人的名字是不可能的——朝雾,以后我们就负责支援三翼了,请多多关照。”
透的话让神无吃惊地抬起头。
“肯定会被鬼头讨厌呢!不过我豁出去了!!”
“我也是!”
风太跟雷太展现出活泼的笑容,挺起胸膛。那只是想要闹一场的话让郡司困惑地挠挠脑袋。
“鬼头亲自守护新娘是规则,也是最安全的做法,但现在似乎不太可能——所以以后请多关照。”
还无法充分理解他们想法的神无被郡司的话吓到了。一树无言地对她垂头鞠躬,然后背后的拓海也害羞地笑着,鞠躬行礼。
不知所措的神无只好慌忙低下头,说一声“多多关照”,一脸疑惑地打量他们。庇护翼是守护新娘的鬼,他们为了三翼的新娘——就是说,为了守护神无而赶来的。她接受了男人们的心意,再次开口说:
“谢谢你们救了我。”
她一个人绝对逃不掉吧。没有他们,她只能仓皇地逃跑,反而取悦了恶作剧的人。神无说出最真诚的感谢。但男人们听到这句话却很是吃惊,似乎没有想过她会道谢。
“不——嗯,也许很不错。”
为了掩饰尴尬,郡司伪装咳嗽了一声,试图从神无灵动起来的神情中读取什么信息似的说道:
“嗯,有点那个。”
“好高兴……”
透跟一树只是苦笑着,雷太跟风太脸颊羞红地点头,然后不约而同地围聚到一角,窃窃私语着什么。尽管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却不太明白,神无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们。
“那个,”拓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基本上庇护翼是以影子形式来保护新娘的。对我们来说新娘是很重要、很宝贵的存在,‘被守护’是当然的。”
他高兴地微笑着,语气柔软地说:
“所以会道谢的新娘真的很罕见——我会努力守护你。”
鬼们一致微笑,似乎在印证拓海的话的真实性。
找到主人的“新娘”了。


第五章
——愚蠢的人——


【一】

挖掉部分山体,依山而建的巨大校舍四处都是绿色。每栋楼房之间设有广场,形成一种特色庭院,庭院中部分是植林,跟原始森林互相辉映。被响拖着穿过中央楼的国一,在跟森林不同的绿色草丛下低喃:
“可恶,那种小女生有九翼守护!?笑死人了,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风吹树叶的声音把他的怒吼消弭了。国一愤怒地挥开响的手,他耸耸肩。
“冷静点,国一。”
“我还能冷静吗!?紧急召集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气死我了!我现在非常不爽鬼头!响你也——”
唐突的轰隆声把国一的话打断了。
“烦死了。”
响安稳地微笑着说,拳头却嵌入附近一棵树的树干中。巨树感觉迟钝地过了好一会儿枝叶才猛然摇动。国一看着从头顶飘落的树叶,再看看响。那压倒性的存在感跟被称为鬼头的男人不相伯仲,拥有难以预测的能力——那就是名叫堀川响的鬼。尽管看上去人很好,却会在暗中装设陷阱让对手上当,机灵地置对方于死地。响就像渴望自由自在生活的美丽而贪婪的野兽。
对国一来说,那样子并不讨厌反而很有欣赏价值。但那也是有限度的。
“鬼头这称呼是属于位列鬼族顶点的男人,神圣不可侵犯的独一无二的存在。现在却让一个无知的小鬼领受这个称谓了!”
国一悲痛地诉说。
在那个名为华鬼的鬼出生前,位列顶点的是别的鬼。那鬼有着精致的眉毛,玻璃一般纤细的心和纯粹的力量。国一在心底默念着那鬼的名字。可以说是一种沉迷吧。以前得到鬼头称呼的是是——秋谷成将,国一担任其庇护翼期间完全认识到他的完美无缺,几近稀有的存在。但华鬼的出生改变了一切。
那棵被击中的树在国一眼前倒下去。他看到了深处的黑暗——更加深处长着一棵怒放的樱花,花瓣乱舞得仿佛要把世界都染白。
挥之不去的夏季热气,渐渐被幻视的樱花消弭。
回顾——二月初,还下着小雪的寒冷的鬼之里中,举行着限时一夜的狂欢宴会。从怒放的山樱中隐约感觉到不祥的国一来到成将的大宅,发现了主人的尸体挂在屋梁上摇晃着,也看到了那个被吓呆的少年。
国一心底闪过一阵战栗。在乱舞的樱花花瓣中紧盯着父亲尸体少年和——冷冽得让人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空气。
少年的身体就像尸体一般寒冷。
“响。”
那时候的国一,只能把少年抱在怀里重复呼喊他的名字。第二天,他知道了。
新的“鬼头”诞生了,那为了站于顶点而诞生的鬼。
“我无法接受。‘鬼头’这个名字是通过长时间的观察鉴定、进行考察、最后才能赋予的最高荣誉。现在却把它赋予一个扰乱古老定律的小鬼。结果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了。”
瞥了一眼哀切的国一,响走向门口。
“我没兴趣。”
只是留下一句话,响消失在门后。国一知道他对华鬼没好感,立场上甚至还是敌对的。他说没兴趣只是撒谎。他肯定是感觉到现在还不是报仇的好时机。
国一以拳头敲打附近树木的树干。沉重的响声后树叶渺然飘落。
“既然如此就尽快处理好吧。”
如果在知道那女生的存在时杀了她就好了。她只是一个障碍。连烙印的鬼都舍弃的新娘是多么没价值,他因纯粹的兴趣观察了那古老公寓一段时间,但原来是错的。
华鬼有了新娘,古老——不,被称为三老的鬼们就会对新娘子表示兴趣。在“上头”介入造成麻烦之前,必须快速抹杀新娘。无论有什么防护都不至于难以找到攻击空隙,不过九翼是个麻烦的存在,拜他们所赐,现在甚至连监视的机会都减少了。
国一恨恨地咬牙。华鬼的存在让人生气,再加上效忠他的三翼也是个障碍。不过有一点滑稽,至今也没见过敢于违抗主人的庇护翼。这肯定是因为华鬼被选为鬼头的经过隐藏太多黑幕了。
“全部都是垃圾。”
突出诅咒之言的国一猛然抬起头。树干那头的存在气息让他惊觉。
“是谁?”
“我们联手吧?”
一个女性的身影在树荫下移动,对方似乎等待他的发现,处变不惊地投出建议。密集的树叶妨碍了视线,国一无法看清她的长相,这也在对方的算计之内吧。国一小小地说道:
“什么意思。”
国一想到现在是上课时间,应该没有学生会跑到外面来。粗心大意招来如此后果——他不由得责怪其自己来。尽管外表装扮成学生,制服也准备得很完善,但离开校园太久让他的感觉也变得迟钝。
“很不容易吧?让我帮忙。”
“我说什么意思。”
从气息上感觉对方是鬼的新娘,国一的戒备心更强。虽然不知道对方知道了什么,但妄自攻击反而会陷入劣势。而且如果以妨碍为理由而消灭了手无寸铁、备受珍惜的新娘,上头必然会震怒。
只能蒙混过去了——他正这么想着。
“你也很想对付鬼头的新娘吧。那何不跟我联手?”
声音再次发问。被那句话吓到的国一呆住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个丑恶的笑容。
“你想怎样做?”
“我想让她后悔来到这里,让她的出生变成诅咒——那样的女人是个妨碍吧?”
咬牙切齿的口吻让国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隐藏在树荫下的口气增加了一道。国一一言不发,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个说出恶言的女人。
空气凝结,树叶摩擦的声音盈满世界。站立在树荫对面的女人的黑发迎风飞舞。
“出生变成诅咒吗?”
“怎样做?”
国一认为那也是不错的想法,于是低声询问声音充满丑恶和黑暗的女人。屏息等待他答案的女人脸上肯定挂着丑陋的笑容。尽管无法得知对方是对鬼头华鬼有怨恨还是对新娘有怨恨,但她类似于狂气的怒火,肯定跟自己的怒气有得拼。
“我们商量一下吧。”
国一扬起丑恶的笑容,走向树荫下。


【二】

一年级有加入社团的义务,但刚转校来的神无不隶属于任何社团。丢下申请书抱起新书包的她不由得叹息。
原本以为暑假过去马上就要迎接实力考试,现在却超出她所料,学园到处都是学生忙于社团活动的声音。神无走出校门,又禁不住回头看看。虽然水羽让她在教室等着,但不习惯被保护的神无还是在他桌面上留言后就走了。让她不由自主想逃的原因,也许是那一整天都纠缠在她身上的温柔视线。那温柔地不应该是给予刚认识不久的人是视线,跟丽二一样夺取了是的警戒心,另外一种含义上使得她非常困扰。
神无伸手按住胸前的印记,察觉到自己的不知所措,狼狈摇头,把胸口奇妙的骚动压下去,警戒地往前走去。
背后那巨大的学园中,有众多新娘也有众多的鬼。尽管外表跟普通人相似,但他们的血液却不是。校园内感觉到的视线中蕴含着比外边世界更加阴沉的光芒。就算有庇护翼们守护着,也不能放松警戒。
必须尽快移动到安全的地方。
神无抬起眼。沥青覆盖的道路上竖立着路灯和树木,直直往前延伸,中途三分。直走是职员宿舍,南行是男子宿舍,北行是女子宿舍。原本是她以后该生活的职员宿舍别栋四楼——华鬼的房间还是一片荒废样子。这种情况下她该到女子宿舍去的吧,但那里肯定跟教室一样,让她难以舒适。
“朝雾?”
她往前走去,背后传来轻轻的呼唤声,神无吃惊地回头。
“啊,果然,你要回去了。”
追赶而来的少女停在神无旁边喘息。
“你暑假前才转校来,还没决定社团呢。申请表还放在教室。”
土佐塚桃子苦笑地说。
“说起来,你要住哪里?职员宿舍不能住了吧?啊,不如住到我房间吧?”
那开朗的口吻吓了神无一跳,但桃子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我那里是双人房,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会害怕。”
桃子调节步伐以配合神无,试探性地看着她。神无正烦恼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时,一辆红色的汽车停泊在她眼前,很快萌黄从驾驶席出来。
发现神无的萌黄笑了笑,自然地改变方向。看到这里,桃子轻轻推了推神无的北部。
“我在房间等你。”
“谢谢。”
她走向停靠在临时搭建的支援宿舍楼前,萌黄从后车厢搬出大量的行李,但到原本放在公寓抽屉中的袋子,知道她刚从镇上购物回来,神无慌忙想帮忙。
“我帮你搬吧。”
虽然力气不够,但总好过没帮忙。神无认真地要求,萌黄苦笑着摇头。
“没关系。你能帮我开门吗?”
萌黄疑惑地看着职员宿舍别栋的门,神无小跑步过去,扭动门把。
“谢谢你。我也给神无买衣服了,要来看看吗?你的尺寸是7号吧,好久没去年轻女装卖场了,真好玩。”
萌黄满足地笑着,越过们、门进入建筑物中。神无被她的话吸引,跟在她身后。
“下次我们一起去购物吧。”
“那个……!”
“是?”
“那……不好的……”
她只身来到这里,别说私人物品了,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她——
“我没资格得到这些……”
神无没说下去,萌黄无奈地笑着。
“别客气,而且我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高、高槻老师的……求爱……”
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神无只是直直地盯着萌黄。不管有什么理由,不顾那不是神无本身的意思,但肯定影响了他们幸福的生活。
求爱之印烙印在神无胸口,她没资格得到萌黄的温柔对待。她已经习惯被人疏远了。
她已经非常习惯了,所以不希望萌黄勉强自己照顾她。
萌黄确认了袋子内的东西,单手提着走进丽二的房间,再出来时没有袋子而是拿着卷尺。
“失礼了。”
她坚定地用卷尺圈着神无的腋下。
“求爱的决定是丽二大人下的。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过来如果他不管你,那才是大问题。”
“……呃?”
卷尺再次绕住神无的胸膛,萌黄笑了。
“而且我发现珍贵的东西了——知道他想保护你,我松了一口气。”
没有解释什么叫“珍贵的东西”,萌黄边移动卷尺边继续说。
“尺码似乎合适了。”
神无不知该如何回答。
“内衣,有很多可爱的内衣,让我都移不开眼睛了。”
萌黄哈哈笑地指着旁边的纸袋。看来她什么都买了,神无脸色通红,有点狼狈。
“衣柜也满可爱的,但我一个人实在搬不了,让他们送货了。还有很多其他的衣服……”
“但我房间还……!”
也许女生宿舍会备有衣柜,衣服能塞得下但衣柜就可能不行了。而且她只是暂居在桃子的房间。在没有正式手续的情况下,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没关系,我已经考虑过了。每个房间中都有衣柜、衣服、拖鞋——内衣也是各式各样。”
像被什么吸引似的,神无凝视着无邪地笑着的萌黄。
萌黄说每一个房间——有点不妥。
被划分好的房间无论是单人房还是多人房,都只是一个房间吧。女生宿舍里面也许很宽敞,但也不可能一个人占据几个房间吧。
因为是鬼头新娘而得到特别待遇是不好的。
“等四楼装修完毕,再去选衣柜吧。我不太清楚鬼头的喜好,所以只是按照我个人喜好——”
“等一下!”
神无不安地以罕见的高昂声线叫着,萌黄不禁睁大眼。
“衣柜摆放的房间……”
“三翼的房间。鬼头跟三翼的新娘为了能跟鬼一起生活而把别栋的一部分划出来,四楼就是那样吧?你被求爱了,有人提议按照三翼房间的顺序去住就好。”
甚至忘了问是谁提议,神无茫然地看着快乐地诉说未来设计图的可靠女人。
“基本上鬼都是不会讨厌新娘的——尽管鬼头怪怪的,但三翼没问题。不可以随波逐流,要有自己的主张啊,神无。”
萌黄对无法反驳的神无作出胜利手势。

三翼震惊地看着肩并肩站在广阔厨房中的两道人影。与其说罕见,不如说是第一次见吧。
“现在放三块鱼块。”
拿着小器皿开心地笑着的是负责打理职员宿舍别栋的女性·萌黄。善良的她总是处理所有家务,润泽着这个只有男人的煞风景的空间。
“调味好了。接下来一起做饭吧,神无。”
萌黄的话让系着纯白围裙的神无轻轻点头。温柔地看了寡言的少女一眼,萌黄走向橱柜。
“像新媳妇跟老妈的感觉。”
光晴坦率地低喃。他手掌托腮,恍惚地对眼前这副陌生情景做出评论。
“想一并地带回家。”
坐在旁边的丽二满脸笑容地说,两人间的年龄差距不像母女那么大,倒像是“年轻妻子跟姐姐”。
“我去帮忙吧?”
被食物的香味吸引,等不及的水羽从椅子上站起来。外表俊美被称为美少年的他,跟厨房有点不太协调。
“微妙。”
“微妙呢。”
但因为外表跟内在存在差别,也因为鬼血中与生俱来的特性吧,他们的脾性比较粗暴。
“丽二!光晴!想吃就帮忙吧!”
对前辈们大喊,肚子饿的水羽爽快地把食器放在桌面上。
“要摔坏了!”
光晴慌忙站起来,看着有点不情愿的丽二。
“我不是太擅长做这种事。”
丽二苦笑着站起来。烤鱼、炖肉、天妇罗、煮菜各式各样纯正和风的食物放满桌面。
“还有刺身呢。”
萌黄微笑地指着冰箱。
“真厉害……”
光晴哑然低喃。萌黄的料理技巧很高明,因此桌面上多是精巧的食物。但是之前她很少做和食,更多的是汇集多国风味的料理。
“这是食物的兴趣吗?……真好……”
被突然搭话的神无吃惊地看着光晴。
“要成为我的专属厨师吗?”
光晴严肃地说,拿着菜刀的神无则动作停顿。不是因为光晴靠太近而无法动弹,而是在拼命思考那句话的意思。
“……光晴,别一脸轻松地在公众面前那样说。神无浑身都僵硬了。”
“我没有!和食!围裙!新婚妻子!想独占也不行吗!?”
“请你别乱说了。”
丽二笑着给予一个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暧昧回答。但从氛围上来看绝对是肯定意义的。
“喂!你们别妨碍着,到外边去!”
慌张地在旁边踱步的水羽怒吼。明明是为了早点吃饭才让光晴和丽二一起过来厨房,但神无在他们的包围下却完全不动了。简直是反效果。
“我想帮忙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拿着菜刀?”
光晴还是一脸认真地问,神无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
“光晴,你拿着菜刀反而危险呢。伤到神无怎么办?”
丽二取笑着,盯住不自觉露出笑容的神无。她的笑容很快又褪去并低喃着:
“受伤也没关系。”
察觉神无回答的含义,光晴跟丽二都瞬间无言。
一般用来安慰人的客套话很自然地被她置换以其他意思。他们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刻满无法磨灭伤痕的肢体。
已经习惯受伤了,所以没关系——这就是她的意思。
“别再说没关系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是啊。但是——”
丽二困扰地叹息。
“不是有个讨厌男人想要袭击她吗?”
水羽放弃帮忙做饭,走近他们说:
“是啊……名字是——”
“贡国一——透很高兴地跟我报告——还有堀川响吧,都是些讨厌的人呢。”
光晴无奈地说。
“堀川还是学生吗?”
萌黄边准备着饭菜,边插嘴问。四道是吸纳震惊地看着她。
“萌黄你认识他?”
“我没对丽二大人说过吗?我做学生时,跟他同班而且还是同桌呢。他还说过我呢。”
萌黄的话让丽二愕然,看来真的是没听说过。
“那、那件事……”
“我只是开个玩笑吧,他应该不是认真的。”
“——是啊……”
若无其事地回答的萌黄拿着锅子走向饭桌,终于回过神来的丽二只是盯着她的背影。
“哇哇,丽动摇了,真罕见。”
“最近丽二有点慌乱呢。”
“对,总是做出人意表的事呢。”
“……你们两个也听到了吧。”
丽二扬起一抹不爽的笑容看着光晴他们,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心情。转过身面对神无时表情已经变得严肃。
“趁现在还有时间,神无我给你抽血吧。”
光晴跟水羽被保健医生突如其来的要求吓到了。
“什么都不知道吧,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用自己的血输血?嗯,希望别用到吧。”
男人们为难地点头,神无不解地问:
“自己的血吗?”
“……神无,鬼的血型都是独特的,精确一点说就是大家的血型都不同。当然也有相似的,但——”
“相似也不尽相同。即使是兄弟,血型非常相似,如果得到其他鬼的血尽管看似吻合但其实并不适合。”
“对,会引发很多危害。尽管不会像人那样发生血液凝固症状,但会慢慢产生变化。其中还有人突然死去,但个体不同症状也不同。”
神无沉默地听着光晴解说。
“鬼头的新娘”——活着也是奇迹的少女。
“神无,被鬼烙印的女人也不是普通的。能产下鬼后代的女人不是普通人。受重伤时除了输自己的血外就别无他法了。”
“所以才需要庇护翼。为了守护无比重要的新娘。”
丽二接着水羽的话说下去。神无缓缓地打量着男人们,理解他们意思似的点头。
无法隐藏对华鬼不满之心的鬼们就是相当危险的存在。即使有九翼守护也恐怕无法周全,必须预料到最恶劣的状况。
“但是你不用那么担心。”
丽二的语气恢复轻松,但仍保持警戒地对神无微笑。
“有什么万一时请让周边的鬼做你的盾牌。”丽二对吃惊的她点点头,说出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的意见,“鬼血气过剩,偶尔流一点不算什么。”
“是啊,尤其是光晴,强壮得很。”
“水羽你也太夸张了。”
“嗯,光晴的话就没问题了。身高也够,能做一块成功的盾牌。”
“连丽都这样!?”
“你受伤的话我亲自给你治疗。”
“受伤是前提吗?”
尽管两人的语气是充满玩笑感觉,但光晴还是怯懦不安地远离他们。看来立场不够强硬呢。
“让你们跑题了,对不起。”
“没有!一点都没有!!”
比谁都快一步回应完萌黄,光晴快速隐藏到神无身后,越过吃惊的她的肩膀打量四周。
“哎呀,是吗?你们聊地很开心呢。”
呵呵地笑着,萌黄坐在桌子旁边。
“吃饭吧。对了光晴,今晚能拜托你照顾神无吗?”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神无和光晴。
“啊?拜托?”
光晴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萌黄只是笑。神无似乎预料到萌黄接下去的那句话,脸色赤红地低下头。
“能让神无住在你的房间吗?”
“啊!!交给我吧!!”
生气勃勃的声音自神无头顶想起。


【三】

房间恐怖而煞风景。
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正方形床铺放在房间中央,除此之外还有边桌和萌黄选的衣柜极不协调杵在一旁。
只是这样。
华鬼的房间也很少杂物,但这房间更加少。尽管房间中也有衣柜、受纳空间等地方,但完全没有跟房间主人相似的生活气息。本以为有沙发的话就在沙发上休息的神无穿着萌黄买的粉红色连身睡裙,不知所措地站着。
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神无,这边这边。”
神无看到了以轻快神态朝自己招手的光晴。他已经躺在床上的左边,笑得理所当然地等着她。
自从被带到这个鬼居住的世界后,神无总是感到疑惑。
“来,别老站在那里了。”
“其他的。”
“嗯?”
“其他能休息的地方……”
这时候别说沙发这么奢侈的要求了,即使是椅子也没关系,甚至在房间一角铺上被子也够了。光晴无奈地看着神无。
“对不起,这房间只有床跟冰箱。还有料理台吧——似乎只有一些保障最低生活标准的家具。除了床之外能休息的只有地板了。”
“地板。”
“先说在前头,我不会让你睡地板的。”
神无的辩驳被光晴一句话堵塞了。只要有一张被子睡地板也没关系。之前生活的公寓环境也不算太好,只要是阴暗的能保证安全的地方,她都能睡着。
但光晴不允许她睡地板。
“你在这样警戒下去,我就让警戒变成现实。”
光晴的话让神无悄然后退。尽管光晴身上没有饥饿野兽般的气息,但如此状况下要她别逃是不可能的。她想起丽二和水羽说有什么事就会马上跑来救她的话。
“你不用那么害怕的。……我就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光晴困扰地笑了笑。
“要这么说才好呢……对神无来说,我应该是最‘安全’的男人了。虽然有点装蒜啦。”
叹息着说完这句话,光晴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
“我以前——很久以前就有新娘了。她长得很漂亮,性格坚强……是个好女人。”
光晴低声说。语气没有平常那么开朗,而是隐含寂寞和自嘲感觉。
那双注视外头的眼睛看到的不是沉浸在黑暗中的风景,而是对过去的追忆。
“我想让她幸福。但……不行了。”
“为什么?”
眺望夜色的光晴被神无突然的问句吓到,收回视线,转身靠在墙壁上,仰望天花板。
“……有烙印的鬼新娘才能生下鬼的后代。因此鬼族的新生儿出生率低得吓人。如果——如果烙印的鬼没用的话,新娘就要被强迫嫁给其他鬼。”
他顿了顿,然后勉强挤出声音。
“到能生出孩子的鬼身边去。”
光晴凄然地笑了笑。也许是想到遥远的过去吧。
“没办法,这不是谁的错。然而还是很痛苦。原本想只要她能幸福就好了——但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心痛。”
“留在这里也觉得痛苦吗?”
神无小声地问,光晴脸容扭曲。过于深刻的爱情为他带来无尽痛苦,从幸福天堂被击落的他只是期望新娘能幸福才会退出吧。
那就是他的过去。
“说不痛苦是骗你的。会议伴随我而生,鲜明得无法随风而逝。为什么上天赋予我这样的身体、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只会一辈子思考这些问题,追随她的身影而活。”
所以他离开鬼之里。
光晴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回鬼之里。甚至还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不知道是偶尔还是必然……我遇到神无你两天左右吧,那影子——我喜欢的女人的影子却模糊起来。看到神无我就觉得自己能振作起来……很奇怪吧。”
他离开窗边,缓缓走近神无。那动作太过自然,神无无言地看着他。
光晴站在一言不发的她面前,再次开口:
“神无你身上有着鬼头的烙印,神无比任何新娘都要高。如果华鬼——那家伙根本不想迎娶神无,神无就要被强迫嫁给其他鬼了。而我却不在候补行列中,即使求爱也没用……诞下种族后裔是最重要的。”
光晴直勾勾地注视着神无的眼瞳。
“神无你想得到幸福吧?”
神无的肩膀轻轻颤抖。她已经放弃的词、没人跟她说过的词、光晴却以毫无阴影的眼神表达出来了。
“我不会伤害神无。生活虽然比不上鬼之里的舒适和安定,但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不会让你后悔。”
隐藏着强烈意志的声音,静静地在房间中扩展消失。神无瞬间就了解那话的含义,凝视着光晴。
“请你选择我吧?”
温柔的声音回想在她动摇的心底深处。

神无抱膝坐着。
光晴的话渐渐潜入她心底,染满了整个胸怀。想要幸福,不想再过着怯懦而逃的生活。她强烈渴望着。
但心底某处难免诞生疑惑。尽管比谁都希望得到平稳的生活,却总是无法实现。
神无咬着唇抬起头。慢慢站起来,手掌贴着胸口以安抚骚动的心,然后深呼吸。她要去寻找房子中的其他人。边呼喊着边在房子中转,神无发现光晴的鞋子不在玄关,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猜测他也许到一楼去了,神无穿上萌黄给买的上衣和鞋子。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键,铁箱子马上下降,伴随着轻微的电子音,门扉敞开。走出电梯的神无走了三步,然后静止不动。环视四周,本以为灯火通明的厨房却是暗暗的,连起居室也没人影。想到光晴跑到外面了,她也推开连接建筑物外的门。
门外也是漫天的星星和热闹的虫鸣。离开忘记流动的室内空气,皮肤突然感到冰凉。神无缩了缩肩膀,凝视着黑暗。
离开建筑物不是上策,以防万一还是留在室内比较好。长年的经验让她屏息观察四周。鬼之里高中除了学校用地和三栋宿舍之外,四面都被森林包围。顾名思义,这片土地是为了建造学校才开拓。森林中不断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
神无的眼睛一习惯黑暗就谨慎地往前踏出步伐。平坦的道路被路灯照得明亮,光晴不在这里,她自然地往森林看去。呼出一口气,她朝眼前无边的黑暗前进。把灯光和月光遮蔽的树冠在头顶不息地摇动。不安地站着的神无摇头,取出心中的恐惧,再次迈开步伐。
宿舍肯定会有门限,不可能轻易外出吧。就算走也应该选择有路灯的通道。他不是在森林徘徊的人——对,神无这样告诉自己。但胸口那段不安总是挥之不去,她快速转身,决定回到玄关等待光晴。
“然后呢?”
树木间流窜出来的声音肯定是偶尔,神无却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发问的是低沉的男声,还有另外一道女声。神无吞了吞口水,下一瞬间朝声音源头走去。但走到自以为是声音源头的地方却只剩下树叶摩擦的声音。尽管被草根树枝、石头绊到脚了,但还是扶着附近树干前进的神无停下来,整理紊乱的气息。
刹那,风停住了,轻声细语般的树叶摩擦声变成了轰鸣声。
闭着眼睛的她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猛地抬头,看到漂浮在黑暗中的金黄不由自主屏息。她记得那冷酷的光芒。第一次是在公寓附近的小巷里,第二次是婚礼的宴会厅中,还有教室的走廊。
跟华鬼不同,只有负面感情的眼瞳。神无汗毛竖立,往后退。宛如跟野兽对峙似的身体发麻,视线无法从那冰冷的眼瞳上移开。后退到第三步,她终于回过神来——金黄色的光芒自黑暗中消失。
“想知道消除烙印的方法吗?”
光芒消失后,空气中响起这句话。神无不由得倒抽一口气。那窜进她因恐惧而紧缩的头脑中的话,对于她来说是非常意外的。
她茫然地凝视这黑暗,好一会而后才提起沉重的脚。
“咦?神无?”
打破被树叶摩擦声注满的寂静空间的,是她到处寻找的光晴。
“你一个人来了!?太危险了。”
跑过来的他发现神无身体颤抖,暗自一惊。顺着神无的视线,警戒地环视四周。
“有人在吗?”
光晴皱着鼻子仿佛想要嗅出生物的气味,不解地俯视着神无。尽管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答案,但神无只是凝视着金光消失的地方,下定决心地在黑暗中前进。
“神无?”
没理会惊讶的光晴,神无慢慢前进。也许是错觉吧。害怕黑暗却身处黑暗中,偶尔产生幻觉和幻听的人还是有的。神无接受了这个解释,再次环视四周一会,想要回到光晴身边,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似的低下头。
尽管隐藏在草堆里面,但她知道有什么在迷蒙的黑暗中。神无弯下身捡起那东西,摇晃了一下。
她睁大眼睛。
被她握在手中的是一直快要坏掉的木雕小人偶,人偶脸上挂着恶心的笑容。


第六章
——变调——


【一】

被水羽叫了一声,神无抬起头。
“神无,一起——呃!?喂,干嘛!?”
“好了,跟着我来。三翼要好好相处吧?”
骚动的声音自门扉附近传来。神无转过头,看到水羽被国一拖出了教室。神无呆呆地在心底默念国一的话。只知道被任命为鬼头的人会有三位庇护翼的她,当然不知道国一是自杀了的前鬼头庇护翼——“三翼”之一。她只是奇怪地像“难道三翼有好几位吗”,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书包中拿出古旧的木雕人偶。
昨晚在森林捡到的东西。人偶用铁环钉住的手臂和双腿都被拿掉了。早上她借来螺丝刀总算把它修复了,虽然手指被夹到,不懂得力道轻重把铁环弄变形了。
神无转动这手中的人偶。
圆筒形木材作为人偶的躯干,做工粗糙的手脚同样是圆筒形,至于它的脸,肯定是笑脸吧,但那睁大眼睛、露出牙齿的模样的确让人不舒服。总结来说,这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偶。
“呜哇,怎么有个诅咒人偶。”
从某层面来说,这评价满准确的。神无的注意力从人偶身上转到刚走进教室的桃子身上。
“奇怪的感觉。好像真的被诅咒了。”
桃子笑着回到自己座位上,拿起化学教科书和笔。
“走吧。到北楼的第三化学室。上个厕所就会迟到了。真是的,朝雾是转校生,我应该给你带路的。早咲呢?”
神无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被国一拉走的水羽的情况,桃子耸肩一笑。
“真是的,好好照顾自己的新娘啊。昨天怎么了?我一直等你呢。”
“呃?”
“不是说住到我那里吗?”
原本就不知所措的神无被桃子的一句话弄得更混乱。神无完全忘记了第一个对自己释放善意、担心自己的人了。
“朋友已经没价值了吧。你睡在哪里?该不会是职员宿舍四楼吧?”
桃子催促神无拿出化学教科书,兴致勃勃地问。神无小心地把人偶放回书包中,狼狈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昨天结果还是住在光晴房间。他把床铺让出来,一直呆在心思复杂无法入睡的神无旁边。知道她不知何时睡着,他才到一楼的起居室休息。
“什么?发生不可告人的事了?同一屋檐下绝对危险啊。真是的,好羡慕被选中的朝雾。对了,我可以叫你神无吗?你也叫我桃子吧。”
即使走出教室那快乐的声音还是停不住。神无被她唐突的问题吓到。
“因为朝雾很拗口。土佐塚也拗口吧。好不好嘛?”
继续追问。看到神无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以为被拒绝的桃子不满地嘟起嘴。
“你不喜欢就算了。”
神无慌忙摇头。只是听到不陌生的词语导致思考停顿而已。过去每天都过着被嫌弃、被骂的生活,实在难以习惯应付别人的好意和好奇心。被人称呼名字也是来这里后才体验到的。
“乐意吗?”
神无连忙点头。桃子轻轻笑了。
“真有趣。我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你身边都没有我这种人吧?”
说完,她以手肘蹭了蹭神无。
“那你昨天住哪里?难道刚才的人偶就是昨晚得到的?”
尽管知道自己被揶揄了,神无只是脸红,无法反驳。
“我以为神无会来的,谁知道是木藤前辈到女生宿舍了,吓我一跳。……咦?你不知道吗?木藤前辈要住哪个宿舍引发了一场白热化的战争呢。那样露骨的争夺看起来也觉得好玩。连宿舍长都卷入斗争中,真是一团糟。跟木藤前辈一样,三翼的新娘也可以跟自己的鬼同居吧?那神无就能住在三翼中其中一人的房间……嗯,结果木藤前辈住在哪里呢。”
桃子淡然地说出这些,让神无吓了一跳。从常识上考虑十六岁的少年男女同寝同食必然会遭到责难吧。但是在这所可以称之为封闭式的学校中却不一样。
“神无不在也好,木藤前辈好像是挑选后妃呢,作为新娘来说,我很生气。就算被其他鬼求爱,但看到自己的鬼跟其他女人拉拉扯扯还是不好受呢。”
桃子愤愤不平地给出自己的意见,神无无法反驳什么。
对神无来说,这问题不值得感到悲伤或者生气。她跟华鬼之间的鸿沟,深刻得没有填充的方法,甚至连鸿沟产生的理由都不清楚。
对自己的新娘只有杀意的鬼——那就是华鬼。而对象是名为朝雾神无的少女——对她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
他对谁出手,抱谁她都不应该在意。
不能在意。
眼瞳中盈满动摇苦恼的不是神无。最起码不是面对只有杀意的鬼应该有的情绪。
神无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她会觉得痛苦肯定是因为不熟悉他。在空隙间发现因杀意摇摆的心,被不知名的情绪翻弄得头脑混乱。那种想了解他的强烈思想和害怕深入了解他的心意在她体内冲击。
莫名情绪的浪潮——唤起了在胸口潜伏已久的不安。
“神无?怎么了,没事吧?”
肩膀被拍了一下,神无惊慌地缩着身子。神无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事,桃子有点不安地说:
“那就好了……我忘记东西放在教室了,你先走吧?第三化学室,就在北楼二楼的尽头……真的可以吗?”
神无再次点头,桃子的眉头才稍微放松了点,沿着来路回去了。神无看着桃子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越想越是忘不掉。
烙印的男人是从没对她展现过温柔的残酷的鬼——十六年前他理所当然的到访只留下扰乱生活的慌乱。
神无抿着唇走到通往北楼的方向,寻找那两座楼间连接的通道。才往前走了几步,右前方就出现一个障碍物,隐约散发着蠢动的气息。
“找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神无头脑一麻,神无慢慢地转过身。
“你就是鬼头的新娘吧?混账女人。”
“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真的吗?”
句句讽刺敲击着神无的耳膜。她想要通过的楼梯上,坐着三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学生。她们脸上扭曲的笑容,她早就司空见惯。她们的意图也清晰地表现出来了。她们想要变成“鬼头的新娘”,而神无只是障碍物。障碍要消灭——生活在闭锁空间中的她们,肯定失去了常人的部分常识。
不然眼前的情景也不会那么不自然。
“有点痛哦,你能忍受吧?这把刀的刀刃很稳固,不会有失误的。没事,很快过去了。”
少女从口袋中拿出名为折刀的小刀,展开,刀刃从点缀着简单装饰的把手中弹出来。她举起刀子,对神无露出一抹圣女般的微笑。
少女站起来,理所当然似的无半分踌躇地步下楼梯。就在她走出第二步的瞬间,少女发现整个楼梯间的空气凝固了,不由自主顿下脚步。
向着神无的刀刃稍微颤抖。被异样气氛感染的少女脸色苍白,刀子从手上滑落,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原本兴致勃勃地在旁观战的少女们也怯懦地靠在一起。
神无沿着少女们的视线看去。
眼光停在少女们正对着的位置上。散发着狂气与杀意的男人正以金黄色的眼瞳看着神无。
“——华鬼。”
拥有鬼头之名的鬼无言地看着呼唤自己名字的新娘。一言不发,全身却笼罩着明了的杀意,直刺人肌肤。恶寒从背脊扩散到全身,细胞一个接一个地麻痹。对神无使刀的少女甚至连冻结空气的气息叫杀意都不知道,怯懦地朝同伴走去,快步走下楼梯。走完这段,楼梯就是通往屋顶的门扉。为了防止危险通常都是锁着的,也许她们早就丧失了判断的理性,无法再思考才会朝死路跑去。
神无盯着落荒而逃的少女。
他停下脚步,以充满怒气和憎恶的眼神看着神无。
看到他金黄色的眼眯起来,神无稍微后退,屏息。
明明害怕得想要蜷缩起身体,但视线却移不开。无法逃走,神无只是以双手紧紧抱着颤抖的身体,直直地回视他。
她知道华鬼的严厉。但神无连原因都不知道。选择神无为新娘的是华鬼、让她到鬼之里的人也应该是他,为何现在对她只有负面情绪?
“华鬼。”
神无无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
那瞬间,他眼瞳深处显露出动摇神色。尽管锐利度还在,但跟杀意不同的暧昧光芒闪过他眼睛。然而他发现了这个变化,以杀意来掩盖,锐利地盯着神无。
让人误以为时间静止了的寂静压迫着神经。无法再忍受了——她这么想时,华鬼动了。他踏出脚走下一级阶梯。神无反射性地后退。
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她吧,神无莫名地有这种想法。他应该不至于偏执得特意找她出来杀掉。神无搞不懂他杀意的含义,只是这样告诉自己。
不这样的话,她就要被他的情绪压垮了。
校舍三楼只有一年级的教室和空置的房间。他来这里的原因和不听吩咐的身体让她混乱不已。
华鬼再次朝无言站立着的神无踏出一步。同时后退的神无身体撞上了硬硬的东西。
手掌触摸到那东西。神无凝视着华鬼,手贴在背后的墙壁上。想要循原路回去还是逃到通往北楼的走廊。
突然,冷然气息消散。慌忙打量左右走廊的神无发现华鬼别开了脸,像完全失去性质地转过身去。
“华鬼?”
他别开脸的瞬间,神无看到了他前所未有的表情。人的表情会因为角度不同而改变,有可能是她的错觉。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被他表情吸引,心头一阵骚乱。
还是别扯上关系的好。那男人很危险——神无长年积累的直觉警告着她,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想要追赶他。
即使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也绝对无法理解吧。也许只是加深了神无的痛苦。
浑身只剩下严苛气息的背影,还在散发着拒绝意味。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他,神无迷惑地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身后。
华鬼下了几步楼梯,站住缓缓地回头。金黄色的眼瞳箭一般锐利地投射在神无身上。
神无也停下脚步。
“——想死吗?”
失去严苛、低沉的声音变得异样温柔。
华鬼走向沉默的神无。她只是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积蓄着明显杀意的华鬼。
眼瞳深处,有什么动摇着。那不是杀意也不是憎恶,是别样的感情。
“痛苦吗?”
神无轻声一问,华鬼瞬间僵硬。
“为什么那么痛苦?”
神无再次说出之前也问过一次的问题。被自己认为残酷的鬼眼中的动摇神色迷惑,尽管明知答案还是心怀恐惧地说出来了。
“华鬼。”
“——闭嘴,给我消失,我不需要你。”
短促的命令后,华鬼朝神无举起手。凶器般的指尖滑过神无的脖子,往下方的心脏挥去。
即使知道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逃脱,神无还是静静地盯着想要杀死自己的冷酷男子,下意识地探寻他的内心想法。拒绝一切的言论和态度背后真正的想法——那肯定是他的真是一面。
面对没有逃走意思只是看着自己的神无,华鬼的动作变得迟钝。
表情微妙地变化着。神无凝视他,以求找出他的真是一面,但视线却染上了一层白色。
“蠢材恶鬼!真心想要杀掉自己新娘的人只有你了!”
暴怒的骂声让神无回过神,仰望着发热的白色墙壁。骂声她就知道那是鬼之里的学生·光晴。无法理解状况的神无听到钝重的声响,不由得吃惊。从遮挡视线的高大背影后探出脸,窥视情况。
华鬼厌恶地盯着光晴。
“麻烦的家伙,不好好打上一场,你们都无法理解彼此呢。”
下一道声音是温柔中蕴含着危险。白衣保健医生带着一脸凄绝的微笑,从华鬼后方靠近。
“给我住手,不然绝不轻饶。”
眼前的高大背影对华鬼吆喝。听到这里,神无慌忙抓住他的衬衣。意想不到的举动让光晴回头。
“怎么了?”
“那是,是我擅自……”
“……这家伙想要杀死你啊,你应该明白吧?”
“是——是的。”
神无抬起头,看到光晴头部附近出现了一只“脚”。
“啊——”
“啊?”
光晴反射性地重复神无的惊叹。瞬间,他的身体往前倾,头部被那只“脚”踩住了
倾倒的光晴赶忙撑住身体,神无呆呆地目送神色木然的华鬼离去。前来帮助的丽二也无言地看着他的背影。
“呃……!那混账小鬼!”
瞬间理解是谁做的好事,光晴眼泪汪汪地盯着刚才华鬼站立的地方。但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逃走了!?”
“嗯,英姿飒爽地。”
温和地笑着的丽二指指华鬼离去的方向。
“偷袭!”
“不,我看来是非常漂亮的动作。想不到会跳起来攻击——功夫很好。”
“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神无也是的!竟然还给想杀死自己的鬼说情!!”
也许很痛吧,光晴边叫喊着边揉脑袋,然后抓住神无的肩膀猛烈摇晃。神无无助得任由他摇晃了好一会儿,光晴才叹息地拥抱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不知所措,只是不安地看着他。
“拜托。我真是快被吓死了。”
悲痛申诉的气息吹拂在脖子上,神无脸色赤红。昨天被求婚,今天又被抱住,企图平静的新难免涌起阵阵非必要的感觉。
“光晴,你想趁乱抱到什么时候?”
丽二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放在光晴肩膀上,强行把神无拉出了他的怀抱。
“有什么关系啊,只是抱一下。”
“一点都不好。”
“丽真小气!”
躲在神无身后,光晴越过她的肩膀跟丽叫嚣。那隐藏自己的姿态充满了耍宝感觉,让神无紧绷的情绪自然缓解下来。
明白在这里的都是同伴,神无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说了一声“对不起”就站到远一点的地方听他们吵架了。她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脸庞相似的他们是没到次的水羽的庇护翼——森圆兄弟。
他们对神无深深鞠躬。
“其实我们应该出去帮助新娘的。”
“但鬼头……”
“鬼头太恐怖,我们不敢出去!”
面对那杀气,所有人都会因恐惧而颤抖。那紧迫的威严把在场的人完全吞噬。想要尽快逃走是基于保命的本能,那是生物最自然的反应。就算无法保护新娘免受“鬼头”华鬼的侵害,也没有人会责怪他们吧。但对于职责是守护新娘的他们来说,肯定是无可推卸的失职。
不管重要的新娘陷入危险,因为恐惧而不进行救助,那对庇护翼来说是最差劲的借口。
但丽二跟光晴的脸上没有责难。
“你们说什么呢,把我们叫来是正确的判断。因此重要的新娘才会没事呢。”
光晴走向神无身边的双生子,温柔地笑了笑,伸出手同时抚摸他们的头顶。
双生子强撑的连终于崩溃了。
“我们已经很拼命了!在附近的三翼是光晴跟丽二!”
“幸好来得及……!”
光晴只是笑看着不断诉说经历的少年。
“你们充当庇护翼的日子尚浅。但只要做出正确判断就没问题了。辛苦了。”
“水羽还没到需要庇护翼的……!”
说到以少年姿态成为鬼头庇护翼的主人的名字,双生子泫然欲泣。他们似乎没办法效仿主人呢。
光晴跟丽二互视一眼,苦笑。
“水羽是特别的。那样的年纪就成为庇护翼是非常了不起的。”
“或者说恐怖吧。”
手指抚着下颚,丽二加入说明。
“你们别太勉强了,有事就来找我们。庇护翼并不是单纯为了守护新娘而存在,而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
那句话让风太和雷太的表情缓和下来,终于接触紧张感似的腼腆而笑。
“但问题是华鬼呢。”
光晴低声说,丽二笑着走过来,双手环胸。
“现在最有问题的是光晴。你的手腕骨头裂开了吧?我可是听到很清脆的声音。”
“不,没事。完全没——好痛啊!?”
“神无,为了防止光晴逃脱,请你挽住他的手臂。”
神无按照丽二温柔的吩咐,以双手握住光晴的手腕。被强力殴打的部分泛出赤红色,看到也让人觉得疼。必须诊断一下是否骨折了。
“我带你们到保健室吧。很久没有听到病人腕骨的声响了。”
一脸不怀好意笑容的保健医生,一次打量着神无、双生子、感觉到什么似的光晴。
“雷太风太,你们先回教室去吧。辛苦了。我们走吧,神无,绝对不要放手哦。”
丽二抿去笑容的同时,走廊上响起哀鸣,久久不散。


【二】

原本想要到屋顶去的华鬼,转而走向校舍间的人工森林。特意在电梯口换鞋子太麻烦了——他当然穿着室内运动鞋。
昨天女生宿舍的骚动让他睡眠不足。上课时想要找到安静的地方休息却被人妨碍了。盈满内心深处的黑色情绪现在还没散去。胸口那异样的情绪不止是睡眠不足之过。
他想到了刚才还在眼前的少女。她越是拒绝越是让她生气,他的神经反而可以轻松下来。
停下脚步、握紧拳头,正想要朝附近的树干挥去时——他发现了树干上新的伤痕,皱起眉头。华鬼马上确定那是拳头造成的,而且根据树皮陷落的情况来判断,应该是鬼做的。鬼之里高校中学生、职员、在职的教务员中大多是鬼,他们到处整顿整理空置的教室,还经常前来打扫修剪这郁闷的中庭。
但情况优异。被打的树木有几根树枝折断了。虽然不能说是经历一番打斗,但简直就像有人故意捣乱。
华鬼俯视着自己紧握的拳头。
“住手吧?”
风摇动树枝的声音与安静的人类声音同时响起。华鬼缓缓回头。
“学生会会长要捣乱学校吗?”
眼前是美丽得任谁看到都吃惊的美少女,跟脸色讶异的男人。男人穿着嫩绿色的衬衣,是教务员吧。粗大的手掌上握着竹扫把。
相反,少女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她的手抱住自己纤细的腰身。
“你做的?”
华鬼问少女——学生会副会长·须泽梓身后的教务员,就算对方假装得如何普通,只要体内潜藏着鬼族血液,华鬼一眼就能察觉出来。环视四周的梓比教务员更快一步回答:
“别乱说了,回教室去吧?也许‘鬼头’不需要学历,但完全不上课可是个问题。”
“跟你无关。”
说完,华鬼俯下身子捡起脚下的小石头,然后爽快地挥动手臂。
爆炸声之后是哀鸣声。在白烟中碎裂的石头散落在草坪上。
华鬼眯起眼睛。尽管他装成脆弱,但身体骗不了人。教务员的手放在梓肩膀上,把她压向自己背后,单手抓住了华鬼投掷小石头的手。
被击中可不是手上那么简单了——华鬼眺望着眼前两个应该要发怒的人。
“没事吧,须泽!?”
这句话让华鬼知道男人只对梓有兴趣。华鬼若有所失地睁大覆盖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开。
把教务员的呼唤丢在身后,同时听到了梓说“我没事……放过他吧?”的劝说。
“他就那么讨厌自己的新娘?甚至希望新娘死去!”
澄净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但华鬼没有停步突入绿色林木中。他生气的不是梓,也不是那不知名的鬼。他清楚明白自己生气的原因,胸口中那股不快感觉不断扩大。
大家都说鬼是讨厌群集,尽管对敌人无情却是生来情深、本能地守护着新娘的生物。但不是所有鬼都一样。
华鬼来到学园一隅,肉眼所看不到的树木丛中。眼眸中一片金光,那是充满憎恶和杀意的残暴野兽的眼睛。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知道原因,也肯定知道让这种情绪沉静下去的方法。
华鬼低喃,闭上眼睛,企图驱散烙印在脑海中的少女的身影。
“你在这里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吧。明明不是陷入沉睡状态记忆却非常模糊。
华鬼应声抬起头,看到来人难免诧异。察觉对方没杀意本想不管的,但眼前这陌生男人看来是特意接触他来的。华鬼皱起眉头,努力翻查记忆,终于记得眼前男子的名字和身份。
贡国一——华鬼继承鬼头之名前,拥有鬼头名誉的男人的庇护翼。婚礼上,他是唯一站起来的人。
“什么事。”
以隐含强烈侮辱色彩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贡国一脸容变得奇怪。
“只是来跟害羞的鬼头打个招呼。真的是,老做多余事情。”
国一耸耸肩朝校舍走去。看来没什么要紧事。被他烦着的华鬼再次闭上眼睛,风中传来他的声音。
“只是偶然吗……在鬼头立场稳固前,必须处理掉那女生。”
沙沙,胸口隐隐骚动。


【三】

因为要上化学课,神无抱着用具走出保健室时,喘息的水羽就在走廊上等着。他把手机放到口袋中,注视着神无身后的丽二和光晴。
“抱歉,我被贡国一缠住了。直到他突然消失后我回教室,土佐塚才告诉我神无不见了。”
“……开战了?”
“算是吧,势均力敌吧。”
“那家伙算什么东西!?跟我们说三翼应该做什么,他是什么人啊!真是多管闲事!老是说些让人恶心的话!”
看到水羽生气地紧握拳头,丽二突然走出来张开手臂,预先警告说“请别殴打墙壁”,水羽咋舌了一下,喘息着收回拳头。
“让他退学!”
“不行吧。鬼之里高校原本就是为了给鬼和新娘多点相处机会,无条件接纳学生的学校。有贡国一那样有实力的人入学,校方该有多高兴。”
“因为他是前三翼……喂,如果他喜欢上某人的新娘进而求爱,那优质的血脉就会残留在后世了,所以校方才会积极接纳他的入学吧?”
“这些有什么关系!神无有个万一怎么办!!而且事情闹大了,会给神无造成莫大的负担。”
水羽沉默了。听到这里,神无终于发现自己处于话题中心。
“再说让他退学的话,华鬼定会快一步发现。”
“不,到时候更加糟糕。华鬼是鬼头又是学生会会长,再加上前所未闻的鬼头三翼向鬼头新娘求爱的事情,神无已经变得万众瞩目。不管华鬼的态度如何,考虑到以后的情况,神无还是念完高中比较好。无论怎么说,打好基础是最安全的。”
在现在被众多人仇恨注意的状况下,她独自走出去也许无法活命了。以前的经历也不会有男人轻易来接触她,即使痛苦但也总算安全。但留在这里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也是不争的事实。
“对不起。”
对于自己的处境深感抱歉的神无说出道歉的话,深深低下头。
“不是神无的错。”
“对对,都是华鬼不好。先回去上课吧,详细的事情以后再讨论。”
神无疑惑地遵从吩咐。光晴的手腕被诊断为扭伤,是保护神无造成的伤。现在她只有跟随水羽离开了。神无垂着头跟在水羽后头,走上楼梯,一到达北楼的走了就忍不住叹息。水羽静静地看着意志消沉的她。
“虽然郁闷但请你忍耐。我们必须避免防守力量变弱的情况。让你觉得不自由,抱歉。”
水羽道歉,神无慌忙摇头。水羽笑了笑,也叹息。
“光晴说得对,本来这里对鬼的新娘来说是最安全的。毕业后就能跟自己的鬼到镇上去了——不同地位的鬼会得到不同数量的金额,虽然有的鬼搞生意变成了大款,但更多是到镇上的政府、医院、警队中当差,同伴间互相协助地过活。为了新娘鬼能牺牲很多。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水羽望向窗外,语气泄露出悔恨的感觉。神无随着他的视线,发现深绿丛林中的人影,不由得喊了出声。
“华鬼。”
也许睡着了。他的背靠在树干上,双目紧闭,身体动也不动,脸上丝毫不见危险的神色。
“华鬼有点异常。他违抗本能,到底在挣扎什么。”
看了看自嘲地低喃的水羽,神无视线再次转向华鬼。在凶暴和残忍之下,隐藏着某种情绪的鬼——
“那个人……”
“嗯?”
对神无来说,“木藤华鬼”就是凝聚着众人渴望、羡慕条件于一身的幸福男人。不在意他人的想法,为了自己的欲望而行动,一个让人不忿的男人。
神无走近窗边。
“那个人为什么痛苦呢?”
华鬼应该是众人眼中的幸福男子。本应该没有痛苦、自由自在的人——却偶尔会露出备受压迫的表情。
不是严苛、不是憎恨——也不是杀意。
“他在痛苦什么?”
神无零碎的疑问让水羽睁大眼睛。
“神无,你知道……?”
水羽震惊地问着凝视华鬼的她。然后莞尔一笑。
“是吗,神无明白呢……是吗……那就——没问题了。嗯,也许没问题了。”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总算松一口气。”
说完,他慢慢迈开步伐。神无慌忙收回视线,跟在后头。水羽轻轻笑着,怀念似的继续说:
“那家伙其实很温柔的。只是有点不善于表达。”
这句话跟神无对华鬼的印象完全不搭边。因为了解不深,华鬼是否温柔、是否不善于表达神无并不清楚,但从第一印象来看,他是残酷的。无情而冷酷——宛如锐利刀刃的男子。
把人当成工具,浑身散发严苛和杀意的悲哀的鬼。
“神无,你喜欢华鬼吧?”
神无凝神静听。
“这样你肯定会变成比任何人都幸福的新娘。因为他会守护神无你。只有他才能守护神无你。”
水羽温柔地注视着停下脚步失言的神无,点点头。
盛开想胸口的花朵发热。诅咒般烙印在身上的鬼新娘之印,一直都只是让她痛苦的忌讳的存在。
最近被刻印上的三朵花中央,丰满的妖花始终绽放出鲜艳的颜色。
“华鬼……?”
神无伸手按住灼热得快要让制服燃烧起来的胸口。


第七章
——狂宴之夜——


【一】

“听着,绝对不能独自行动。庇护翼不是万能的,神无自己没有警备之心,我们也无法起作用。”
三十分钟前,庇护翼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神无躲在女厕所中,等待学生们都会教室去。终于庭院中传来热闹的声音,神无抬起头走出房间,确认四周安全才回到一年五班的教室去。
水羽有社团活动,她能离开他身边的借口当然是桃子。神无对他说“还没决定加入社团的两个人一起回去,不用担心”,但罪恶感此刻却灼烧着她的意志。
神无紧紧握住手中的东西,以求驱散这种罪恶感。
“呼……吓死了。你是蠢材吗,还是好奇心太旺盛了?”
打开教室的门,责备的话扑面而来。神无瞬间停止动作,一如预料男人看过来,但室内还有另一道人影,神无吞了吞口水。教室内的是贡国一和江岛四季子。四季子坐在书桌前,应该加入某社团的她还留在教室,太奇怪了。
神无再次捏紧手掌中的物体,走向国一。神无对惊讶的他伸出手,当国一看到躺在白皙手掌上的木雕人偶时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在哪里……”
国一顿住了,把人偶抢过来举高,大声喊。这次的喊声跟刚才的调子不太一样。他慎重地双手捧住人偶,确认人偶关节处的扣子还在,皱起眉头。
“……没弄坏吗?”
听到国一的话,神无反射性地点头。神无费尽心思地把人偶修理好,还用干净柔软的布仔细擦掉污迹。虽然人偶还是让人不舒服——弄干净后那种不寒而栗感更加浓厚——但眼前的男人看到人偶时却开心得眯起眼睛。
“我修理过了,但扣子有点歪了……”
“嗯,真的,一点点瑕疵没问题的——”
他没再说什么,以双手包裹住人偶,然后掩饰尴尬似的咳嗽着。神无体会到国一脸上的尴尬,更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直刺她脸庞。
站在不远处的四季子,伸手从书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坚硬的碰撞声轻轻响起,桌面上出现一把熟悉的折刀,四季子形状优美的手指正握住刀把。在她手指触摸到把手凸起时,神无背部闪过一抹冷汗,下意识往后退。
国一的表情变得严峻。想要询问他消除烙印方法的神无全身,跟急速变化的室内气氛相呼应,僵硬起来。
“朝雾!!”
走廊上突然传来叫喊声,打破的紧张感。
“一起回宿舍吧?”
敞开的门扉后头是丽二的庇护翼黄逗拓海,在后头是江村一树——还有桃子。
“喂!你们瞎搅和什么!?跟神无回去的人是我啦。”
应该回宿舍去的桃子,怀抱着书包推开两个男生,走进教室。
“我回宿舍途中被早咲捉住,他警告我一定要跟神无一起回去呢……什么表情啊。”
环视教室的桃子不解地歪着脑袋,瞥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四季子,牵起神无的手走向她的书桌,擅自把里面的工具取出来放到书包中,再拿出装着体操服的手提袋。
“回去吧。贡你也回去吧,跟那种女人玩会腐败的哦?”
微笑着留下一句攻击性的话,桃子就牵着神无的手走出教室了。在门口以肯定式的口吻问拓海和一树:
“你们送一送我们可以吧?”
完全不容拒绝的问题。

被留在教室的国一呆呆地看着门板。鬼的新娘常年习惯被保护态度容易变得傲慢,但叫桃子那少女的反应不是傲慢,应该说是有点自虐吧。尽管举止开朗内里却隐含黑暗——
紧握着人偶的国一这样想着,发现室内另外一个人有所动作,回过神来。虽然没被突如其来的桃子看到小刀是万幸,但这种轻率的行径还是要不得。
第一,在公众地方使用小刀的人是笨蛋。
“喂,你到底想怎样。你以为被外人看到这把刀子你还能平安无事?还有中午的事情,我还没同意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国一开口质问,四季子把隐藏于制服下的刀子放回书包中,站起来。
“因为你犹豫不敢行动。”
简短地说明完毕,四季子提着书包站起来,表示再讨论下去毫无意义。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后。徒有虚名的同伴叹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手。
古旧的木雕人偶全长约7厘米,决不能说精致,甚至相当粗糙,但对他来说却隐含着重要回忆。
“结果还是试作品呢。”
他低声说,拼命忍着笑地注视着人偶。尽管毫无手工人偶该有的线条,却是“他”为了独生子以不娴熟的手法雕刻出来的。那是夏季过去、慢慢进入深秋的安逸下午,他把不漂亮的人偶给国一看,认真地寻求他的意见。
“成将,这怎么看很恐怖吧。”
笑了笑,他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是吗”,手里还握着雕刻用的刀片和小刀。寡言得无法在人前展露笑容的他,重视鬼头之名胜于一切,同时也是笨拙而尽力地爱护着儿子的父亲。
倾听着庭院传来的欢呼声和森林传来的蝉鸣声,国一呆呆地盯着人偶,突然放于书桌上的手机响起轻柔的音乐。国一握住人偶拿出电话,看了看液晶显示后才接通电话。
“怎么了?”
“委托调查的报告。关于鬼头新娘的父亲。”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国一不由自主看着人偶。
“似乎在她出生以前就因事故过世了。没有可靠的亲人,失去庇护翼保护的新娘总是卷入麻烦中,总是频繁地搬家。不跟邻居交往,两母女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够了。”
没有等待对方回答,国一就切断通话了。
这些他都知道。没有庇护翼却能活下来的新娘目前为止只有神无一例。被烙印的本人毫无自觉,身上散发的香味撩拨引诱着所有异性,使他们发狂——不可能安然无恙。她曾经越过怎样的危险、是否体验过灭顶的恐惧,一切都不言自明。
心理有障碍。没调查就好了。
“那是多余的新娘。必须快点处理。”
为了把鬼头之名赋予合适的鬼,必须把没用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消灭掉。不能让华鬼站稳阵脚。
国一双手握住人偶,贴近额头。
为什么呢——被世界遗弃的过去的自己,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前进过一步。
满月之夜的乱舞的樱花花瓣,快要溢出他的心扉。


【二】

充斥四处的吵闹声消失了,学校就像积聚了白天热气的废屋一般陷入静寂。紧急逃生口上的绿色和白色电灯还有消防栓红色的灯光在落日下交汇融化扩大。
华鬼单手提着装满从自己房间拿来的日用品的手提包,环视走廊,等巡逻的教务员走开后,从职员室潜入到没上锁的保健室。只要忍耐住刺鼻的消毒水臭味就能不受打扰悠闲地过一晚了。身为鬼头鬼鬼祟祟地在这种地方过夜他也不想,但在房间恢复原貌前只有如此了。想到白天那些整饰工人的吃惊模样,他就知道短时间内回不了自己的房间了。
白天在食堂填饱了肚子,夜晚却不能如此,原本打算到厨房去找点吃的,钥匙却被保管在职员室。破坏门锁的后果太麻烦,而且特意去拿钥匙也很麻烦——结果他就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甜腻腻的咖啡,喝了两口丢掉,坐在整齐的床铺上。他伸手勾起系得松垮垮的领带,准备到运动部用的浴室洗个热水澡。
思想散漫地凝视着黑暗的他,体内突然涌上一股骚动。
黑暗中隐约传来震撼地表的轰鸣声,窗外一片黑影摇晃着。过了好一会儿华鬼才发现那是覆盖学园的森林。
华鬼盯着森林,终于伸出手推开窗。
注意力被头顶上蔓延的灰色世界吸引。地表上暖暖的空气中混合着森林流淌出来的腐叶腐土的气味,还有树木特有的香味。含有湿度的风吹来了雨水的气息。
厚重低垂的云层中电光闪耀,雷鸣四响。

国一俯首凝视手上的木雕人偶,突然身边的一张椅子被拉开。他抬头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是响,又低下头去。
地点是男子宿舍的二楼,堀川响的单人寝室。因为能力优秀深受好评因此得到单人寝室,室内齐备的生活所需设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感觉。
“这个奇怪的人偶的怎么回事?”
穿着普通的便服,刚洗完澡的响头上还滴着水。响伸手想拿过人偶,国一表情严峻地甩开了他的手。似乎在说“别碰”。
“那……”
响以下颚点点人偶,国一只是暧昧地回答,把人偶收回口袋中。响叹息一声,视线转移到窗外那无边的黑暗中。也许风暴降至吧,电闪雷鸣的夜晚。
“要袭击鬼头的新娘吗?”
响仰望天空问。
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国一知道他对此事是有兴趣的。正如很多鬼想要把只是因为能力优秀就嚣张傲慢的华鬼消灭一样,响也不屑于华鬼。只有机会来临他会亲自设立陷阱,没有一分空隙与慈悲,周密地追捕猎物。
昨天以前他还为响的这种想法感到欣喜,现在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似的。
“新娘是鬼的脚踝呢。”也许得不到回应觉得遗憾吧,响瞥了国一一眼。正如响所言,对鬼来说新娘是绝对的弱点。关于华鬼有许多奇怪的传闻,甚至还不派遣庇护翼保护新娘,但从过去的事例来考虑还是该攻击新娘的。目的是击溃华鬼的国一也如此认为。
但只是一句话就勾起了过去的记忆碎片,让他狼狈不已。想到新娘是应该守护的存在,身为三翼时细心守护新娘16年的回忆就鲜明复活了。
国一的理智让他想加害神无,但本能却让他停止伤害新娘。
愚蠢的心理纠葛让他失笑。现在不是在意新娘的时候,重要的是夺回鬼头之名,然后交给正统的继承者。
因此要把障碍消除。
“国一?”
应该是障碍的东西——
“不舒服吗?”
响的声音让国一回过神,视线从地板上转移开来。他摇摇头,把混乱的思绪压制下去,以沙哑的声线回答满脸不解的响。
“那响的新娘呢?”
既然留在不喜欢的学校中,响会把自己的新娘接走吧。国一想起他的庇护翼也入学了,转移话题似的问。但没有答案。响只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外头的黑暗。看着那张若有所思的冷酷的侧脸,不自觉跟其父·成将的身影重合。国一瞠目。当年还在怀抱中蠕动的响不知不觉中成长为跟成将相似的青年了。现在不是陷入感伤遗失去路的时候。
国一好不容易把滞留在胸口中的奇妙情感压制下去。
“跟三老说,响你要继承鬼头之名吧。”
“不需要。”
国一疑惑地再问一次,响转过头看着国一,再次清晰地说:
“我不需要。”
“为什么?那是代表鬼族顶点的名称吧?你是前鬼头的儿子,绝对有能力。这名誉不是很适合你吗?”
国一隔着衣服摸摸人偶,机械性地问。响是成将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亲,比起最下层鬼生出来的华鬼更加适合鬼头这个称号。如果响继承鬼头之名,其他鬼们也不会反感,都会承认他吧。
但是——
“你不喜欢吗?”
“我说过我不想要了吧?需要理由吗?”
淡然地说出这句话的响眼中有着强烈拒绝的色彩。那眼神吓到了国一,同时也理解。响不明白“鬼头”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价值,所以尽管有如此才能和力量还是势单力孤。成将在响小时候过世了,他在不知道父亲如何优秀、如何珍惜鬼头之名的情况下长大。
这对国一来说是非常不幸的。
正当他思索着该如何说服他时,手机响起来,国一皱眉从裤袋中拿出手机,确认来电者是谁后走出房间,按下通话键。
“什么事?”
“我有话想跟你说。”
电话那头的是四季子。国一判断事情不是能在电话上说清楚的,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八点了。门限是八点半,见面回话后马上赶回来也许能赶上舍长巡查的时间。
“很急吗?明天也行吧?”
“必须在今天。我在昨天那地点等你。”
对方一厢情愿地切断电话。正如在重点保护下长大的鬼的新娘,总是傲慢自负。国一挂电话凝视着响房间的门板,也许该警告一下四季子,在学校行动要谨慎小心点。国一叹息着往前走去。若被人搜到她身上的东西,肯定会被怀疑。想到今后的计划,还是尽量避免欠缺考虑的行为吧。
不是说把华鬼从鬼头之位拉下来就好了,他还有应该做的事。
“消除烙印的方法吗……”
重复叨念着突然响起的词语,心中苦涩渐渐蔓延。

消除烙印的方法真的有吗——
神无跟桃子一起在丽二的庇护翼保护下回到职员宿舍别栋,不断想着这个问题。
“那个……”
与其一个人钻牛角尖不如问问其他人更快,神无走到收拾完晚饭用具的萌黄身边。
“烙印能消除吗?”
神无小心不让在隔壁起居室的三翼发现地问,萌黄有点吃惊地看着神无,然后边洗刷煎锅边想。
“听说消除不了。因为遗传因子变异才能被烙印……以我所知,被烙印的时间越早,受到鬼的影响就越大。”
萌黄有点歉意地说,神无慌忙摇头道谢,偷偷地喘了一口气,开始帮忙收拾。如果被三翼知道了,肯定会告诉她方法。但恐怕他们也不知道消除烙印的方法吧。
那贡国一是怎样——
他是生活在鬼之里之外的鬼,最近才回到这里。很有可能在说谎,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万一他的话是真的,烙印能够消除的话——如果她不再是鬼的新娘,也许就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无条件守护她的三翼和母亲也会变得轻松了。跟贡国一接触很有价值,但是肯定会引起三翼的不快吧。因此尽管想要跟他直接面谈,但要从三翼严密的守护中逃出来也需要一定功夫,结果却变成了她一个人烦恼了。
“怎么了?”
看来在她思考的时候,所有动作都停下来了。萌黄疑惑地看着她,神无慌忙摇头,擦干了餐具的水汽,放回指定的地方。当她关上橱柜的时候,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
“神无?”
“没什么,那个,我上厕所……”
丢下一脸不可思议的萌黄,神无跑出了厨房。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她才脱下围裙放到雨伞筒上,往门外走。
胸口迅速起伏,仿佛早晨的闹钟一般烦躁。尽管她躲在树丛中,但应该没看错。神无越过门槛,抬头仰望在黑暗中无限延伸的森林。
贡国一应该在那里。


【三】

踏入森林范围,神无才发现如果有带照明工具过来就不至于步步维艰了,她扭转头看着职员宿舍。但如果她回去借手电筒肯定会被询问用途的。
神无耸拉着肩膀。
尽管脚下凹凸不平,但光线也不至于暗得完全看不见。停下脚步四处巡视的她喘息着,放弃了寻求照明的想法,惶恐地伸手触碰附近的树干。
树木跟昨天不同,明显带着湿气。猛然抬头,从遮天蔽日的树荫间隙中窥探到灰色的天空,偶尔还闪过阵阵电光。
神无不由自主缩起身子。雷鸣尽管遥远,但云层中释放的电光还是让人害怕。应该快要下雨了吧。还是早点找出贡国一,询问他昨天那件事比较好。但光线黯淡再加上雷鸣让她停下了脚步,找不到国一踪影的现在,即使继续行动下去也很危险。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国一会不会坦率地回答问题。第一次见面时他可是充满强烈拒绝意味和怒气的,但后来他在教室的危险气息急遽下降,才促使她来这里找他。回想起来,他握着人偶时全身的气质都变化了。尤其是注视人偶的眼神,有着类似庇护翼保护主人的深沉慈爱和温柔,当然那不是对任何人都会有的。
神无始终站在危险的立场。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视线突然明亮起来,雷鸣自背后响起,吓得神无差点跳起来,紧紧抓住旁边的树干。平常遇到打雷天气都是塞着耳朵就挺过去了,但现在不能那样,紧绷的神级对雷鸣产生过敏反应,弄出了滑稽而夸张的动作。神无凝视着天空,伴随着雷鸣声,云朵也变得更厚重了。
“喂,你要抓到什么时候?”
正当她奇怪怎么树干会如此柔软时,头上也传来了困扰的质问声。被熟悉的声音下一跳的神无,迅速放开了手,发出无声的惨叫。眼前的就是贡国一。
“……你在这里干嘛?”
闪电中看到了国一奇怪的表情。他那可以压低的声线和紧张环视四周的神态都告诉她,国一在警戒着什么。没从他身上读取到危险信息而安心的神无,猜测森林应该还有别人的存在,因此也催促自己加快行动,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确定这点后她赶忙后退,突然响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保持距离地开口问:
“请你告诉我消除烙印的方法。”
雷鸣掩盖了神无的声音,但国一似乎听到了。他震惊地睁大眼睛,轻轻笑开了。
“你是认真的?如果有那种方法我肯定做了。一般人都知道那该是陷阱吧。”
以取笑的口吻说完,国一吃惊地耸耸肩。果然如此和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垂下头叹口气。认为没必要再留下来,国一转身想走出森林,却又心念一转回过身,暴起猛然朝附近的树干冲击而来。
“我都说是陷阱了,不会让你逃了。”
风声和钝重的敲击声响起。国一以拳头击中了背后的树干,头上的树干猛烈摇晃,发出树叶摩擦声,直刺耳朵。那被击中能让头盖骨碎裂的打击,是恐吓。
“在这里处理掉你,省去了搬运的手续。”
国一扬起冷酷的笑容,说出了残忍的话。但神无心里一点都不害怕。眼前的金黄眼瞳跟以前一样充满敌意,但同时也隐藏着动摇,甚至还能看到不信任的光芒。
神无直率的眼神让他别开了脸。神无确定他的确有所改变,国一焦躁地咋舌。
“——干嘛呢,做事要有始有终。”
让国一神态急转的是夹杂在雷鸣声中的一句问话。从黑暗中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神无心底一惊。完全不把她的注视当一回事,一个男性从黑暗中走出来。
看着同个地方的国一屏息。
“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为你的样子太古怪了。……嗯?她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来了?不止外表,连头脑都不好。”
轻蔑地瞥着神无,响眯起黯淡的眼睛。国一只是看着他,身体想要掩护神无似的移动,直直地看着响。
“不是的,响。”
“不是?”
“我没有叫鬼头的新娘出来……我有些事需要解决。”
把敌意隐藏在声音中,国一疑惑地说。神无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她的身体完全不听指挥地后退,不小心撞上树干,使得树枝摇晃。
狼狈地摔倒的她没能马上站起来,反而望向黑暗。背部闪过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竖起。异样的空气流动从巨大黑暗中缓缓靠近。
体内警钟疯狂鸣叫。
“吃惊啊,真是稀客。”发现神无异样的响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低声呢喃。眼眸转成鲜明的金黄色,睨视着从闪电中登场的男子。
“华鬼。”
神无不自觉呼唤出声。华鬼低垂的眼瞳跟闪电想辉映,闪耀出冷然的金黄光芒。

敌人,神无瞬间就明白。
这里的三人,对神无来说都是威胁她生命安危的敌人。为了不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而采取的行动,把她迫近了困境。
“刚好,有些事想要确定。”
纵横交错的闪电中,响笑着踏出一步。他想做什么——这样想着的神无,发现他的第一不是对华鬼而是自己时,不由得后退。尽管散发着明显的加害意识,那表情却毫无敌意或杀意,只是纯粹的好奇。这种反差让人更加害怕。
神无知道他不会杀死自己,但恐怕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状况。背后雷鸣不断。神无脸色苍白,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仰望着响。
人偶般端正的容颜漾出苍白的微笑。
这时候行动的是国一还是华鬼呢——
“别靠近她。”
发出尖锐斥责的不是在场的任何人。响吃惊地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笑容一便,看着黑暗中奔出来的黑影。
“嗯,今天森林还真热闹。”
“难得我辛苦找到神无了——今天大家都到齐了?”
从树丛间飞出来的、站于神无身前守护她的少年——水羽打量一下四周,吃惊地说。他扭过头看着神无,轻声说“一会儿再教训你”。神无低下头的瞬间,身体被轻轻抱起,她吃惊地看向背后。
“白天的事情还没说你,你还真是个行动派啊?吓死我了。”
“看来必须给她系个铃铛。”
“丽真的想那样做呢……能站起来吗?”
红着脸点点头,光晴把神无放下来,然后跟水羽一道看向另外三个人。那表情透露出“意外”这个信息。
“神无,这里距离女生宿舍跟职员宿舍都很近——你一个人可以回去吗?”
“大人物都聚集起来了。边保护你边战斗不太好。”
暗中传递着“逃吧”信息的丽二和光晴严肃地看着屏息的神无。的确心底那不断鸣响的警钟和浓厚的压迫感,让她知道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神无咬着唇深深鞠躬。
“对不起。”
“别在意,庇护翼的职责是什么时候都要守护新娘。而且我们并不讨厌这样的事。”
也许因为体内奔腾着鬼的血液,光晴的声音带有某种期待。水羽跟光晴同时往前走,有什么相撞的声音跟雷鸣混合响起。蕴含让人不舒服湿气的风越过树丛拂在神无背上,她全身轻微颤抖着抬起沉重的脚。
踏出了第一步,之后身体的行动就流畅起来。跑着跑着她停下来,环视森林想要确定灯光来源,然后在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跑。
起伏不平的大地存在很多障碍物,多次绊倒了神无。跌倒后她马上站起来,喘息着继续往前走。尽管晕眩不断攻击头脑,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坐下就站不起来了,因此拼死忍耐着。
奇怪的是,体内警钟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强烈。
神无被那违和感弄得混乱不已,气息越来越慌乱。当她再次确认四周情况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动。
回头的同时,上半身传来刺痛。视线猛然晃动,下个瞬间神无的身体被撞倒在地。
惨叫堵住了喉咙。闪电跟雷鸣同时充满世界。
“难得的机会。”
神无呻吟着抬头,看到一团黑影出现在眼前。不间断的闪电照亮了黑影。
“果然必须我动手呢。”
——有鬼。
美丽的容颜被歪曲成丑陋的微笑——有鬼。
鲜红的唇角网上勾,染满厌恶火焰的眼瞳半眯着,伴随着闪电刺耳的雷鸣响起。那异样锐利的光芒让真正的“鬼”也不寒而栗。
“知道吗?鬼之里跟外界隔绝,他们有他们的一套的常识。其中一条就说新娘是绝对应该守护的存在。你不觉得很厉害吗?无论犯了什么罪我都能得到庇护。”
人影弯下膝盖,美丽得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脸容变得更加丑陋。那充满狂气的笑容,让神无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江岛……”
“对吧?所以你才会特意为了我来到这里吧?我会装出哭泣的样子,你别担心。你消失之后,我会到你原本的位置去。鬼新娘的顶点。”
四季子露出鬼一般的笑容。她紧握在手上的刀在闪电的反射下,闪耀出冷光。四季子坐在跌倒在地、撑起上半身的神无身上,以倒刀指着她。
“我要刨开你的心脏,别生气哦。没关系的,新娘跟鬼一样,血型都非常特别。无论你怎么哭闹都不能够输血,最后会因为失血过多致死。”
完全没有犯罪意识的声音宣告着,四季子以手指按压神无的胸口,以确认心脏的位置。一直雷声低鸣的天空仿佛突然想起要下雨一般,豪雨倾盆而下覆盖森林。
四季子举起刀子。神无反射性地蜷缩着身体。就在她别开眼的瞬间,一声“住手”传入耳中。
“等一下,这个女人——”
睁开眼睛,看到喘着气,抓住四季子握刀白皙手腕的国一。还剩下一只手是自由的四季子,探进口袋。
“对不起。”
手从口袋中抽出。掌心上拿着跟右手握住的刀同类型的折刀。刀刃从把手处弹出来的同时,四季子弯下身体,握刀的手往身后挥去。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神无看到国一不由得松开了四季子的右手腕。
“虽然有点烦恼,但还是我一个人行动好了。因为你想要妨碍我。”
江岛恶鬼般地笑说,转动一下被释放的右手,手肘成直角地往下刺。短短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被雨水濡湿的草地上,温热的飞沫混合在雨水中。
呻吟。
“别妨碍我。虽然我想把知道我计划的你也消灭掉——但朝雾来了,我要专心对付她。”
四季子手握着染血的折刀,瞥了一眼身后按住腹部蜷缩成一团的国一,满足地笑了笑,再转身看神无。体内狂乱的警钟达到极限了,她果然是发狂了。心头一片混乱的神无仰望着四季子。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四季子不解地歪着脑袋,举起手。染血的刀身瞬间被雨水洗干净,在闪电中释放出恶寒的光芒。神无汇集全身的力量想要躲开刀刃的攻击,大腿拼命踢动,四季子的身体失去平衡,上半身往前倾,单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举起刀。
“再见了。”
四季子满足地低喃——声音突然顿住。黑白一片的视线中出现两道人影,动摇大地般的冲击和轰隆声笼罩四周,原本压迫着神无双手和腹部的力量顿时消失,她能自由移动了。混乱中她弯曲手腕,撑起身子,突然指尖触摸到什么了。是那个笑得阴险的人偶。
“走。”
听出这是熟悉声音的神无,慌张地站起来看向地面。往前扑倒的国一扭转头看着神无。他甚至吃惊地看着双眼暴瞪的四季子——她暴怒不已。
“让开!”
她握在手上的刀子不见了,国一痛苦地呻吟着。神无慌忙伸手想帮忙,却被国一大声斥责“走”。
“但是……”
“好了,快走。……别弄脏了它。”
国一露出痛苦的微笑,以下巴点了点人偶的方向。知道对他来说人偶是重要的东西,神无双手裹着人偶点点头。
“我去叫人来。”
她马上跑出去。女人尖锐的喝止声被雷鸣遮盖。雨水让地面变得湿滑,她不断被树根和石头缠住,但神无还是不停歇地往前跑。从国一身体中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四季子的衣服。就算跟人不同,但伤口严重得让他动作迟钝,肯定会招来生命危险。神无沿着隐约的光线在雨中森林前进,突然发现了一点飘扬的光线,她停下脚步。
“神无。”
远处传来的是萌黄的呼喊。不知何时雷鸣止住了,豪雨变成了小雨。紧张情绪消散跌坐在地的神无,看到拿着手电筒奔跑而来的萌黄跟自己一样,全身湿透了。
“你没事就好……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别太勉强了。”
语气不是责备而是心疼,放心的萌黄抱住神无叹息着。因紧张和恐惧冻结的身体渐渐感染到热气,神无把脸埋在萌黄肩膀中,舒了一口气。她知道如果自己道歉,萌黄只会笑。
“我告诉三翼神无的样子有点古怪,三翼就脸色苍白地飞奔出起居室了。新娘子能得到如此关注是很好的。”
声音中隐含着恶作剧的语气。她吃惊地抬起头,萌黄笑着站起来,朝神无伸出手。
“你没见到三翼吗?麻烦……打电话给他们吧。总之先回去好了。”
神无慌忙摇头。然后紧抓住萌黄的手,沿着来路往回走。
“怎么了?”
“救我的人受伤了。”
“……不是——三翼?”
马上领悟到发生什么事的萌黄声调僵硬起来。尽管没直接看到,但不能丢下受伤的国一在雨中。然而心底也隐约不安地担心两人同时回去也许会有危险。四季子的精神出现异常,也许会连累萌黄。神无亡羊补牢似的回头。萌黄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认真地对神无点点头,用力地反握着她的手。
这动作鼓舞了神无,她再次踏出脚步。神无不清楚国一为什么要救自己。前几天还对她释放怒气和杀意的鬼——应该是什么事促使他改变吧。明明没有理由让他挺身而出救她,但他却保护她免受凶刀的伤害。
神无途中想寻找点什么做武器,放开吃惊的萌黄的手,捡起了地面的树枝。右手握住武器,左手握住人偶,小心避开之前绊倒的地方。但回到原地时已经不见了国一跟四季子的身影。
不安情绪在胸口蔓延,神无不知所措。
“神无,回去吧。”
“但是,真的——”
应该在森林某处的。那负了重伤,她还来不及道谢的鬼应该在这里的。
“为什么?”
萌黄以手电筒的光照着四处,她发现脚下的草被践踏过。心脏强烈跳动,全身颤抖。草地上残留着重物被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森林深处才消失。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除了拖拽痕迹什么线索都没有。愕然的神无松开了手上的树枝。
左手跟昨天一样,紧握着木雕的小人偶。


第八章
——梦境尽头——


小时候做的梦,从来不是幸福的美梦。总是被某人追赶、不知所措的梦,或者是自己被深埋在地下的梦、不然就是身体被长满丑陋根部的植物覆盖——而梦醒时总是疲倦不堪。
烦人的倦怠感不断出现,连能让身体好好休息的行为也变成了痛苦。她睁开眼睛后,总是立刻清醒起床,甚至没发现自己睡着了。
睁开眼,无法理解状况的神无呆然地仰望天花板,视线一角的黄色物体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眼珠、身体为鲜明橙黄色的鸭子布偶。鸭子旁边是小狗模样的布偶,再之后是小猪、熊、鲨鱼、海豚等。绝对不会出现在黑暗的公寓中的色彩斑斓的毛玩具。
神无伸手拿过玩偶,叹息。玩偶可爱的模样和柔软的触感让人舒服,她表情柔软下来,以脸颊蹭蹭玩偶。
突然,眼睛一亮。
淡樱色的、小小的——
“……兔子。”
对了,神无心底暗想。唯一一次,母亲曾经买过一个毛玩偶给她做生日礼物的。年幼的她为了首次得到的礼物而欣喜不已,总是拿着这珍贵的玩偶到处跑,不肯离身。
那毛玩偶到底去哪里了。
神无头脑迟钝地想着,慢慢躺会床上,身体僵硬。
“早,看来你睡得很好呢。”
半躺在床上,手掌撑着脸颊的少年,眯起充满恶作剧光芒的眼睛看着神无。肩膀传来人体的触感,神无脸色大红,缩了缩身体。
“这、这、这……”
“这里是三楼。我房间的寝室的床上。我还以为你的警戒心会更强呢。”
那沉稳的笑脸中透露出一丝苦涩。的确萌黄告诉过她,按照次序到三翼房间过夜。丽二的房间、光晴的房间之后当然是水羽。年纪相若的男女独处一室,而且还同睡一张床当然问题大条了,原本神无打算拒绝安排。但不知发生什么错误,出现了目前的状况,神无双手抱着毛玩偶,思绪混乱地挪动身体,跟水羽保持一定距离。
“昨天原本我打算教育你一下,但神无精神状态混乱,不是教育的时候。所以我就在红茶中混入了白兰地酒,让你睡个好觉。结果你却醉倒抱住毛玩偶,完全说不上话——看来白兰地放太多了。虽然满可爱的。啊,这些玩偶都是别人送的,经常有人送我,我觉得不讨厌就收下了,结果就越来越多了。”
水羽以下颚点点床上的毛玩偶,自顾自地说着。
“最后你抱着毛玩偶睡着了……为什么不是我呢?”
水羽皱起眉头不满地呢喃。但他的眼神温柔,饶有兴味地看着跟自己保持距离的神无。她快速起身,下了床后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往后退几步撞到了什么,她不由得惊呼。色调明亮的房间终于放置着一个毛茸茸、手感舒服的巨大熊毛玩偶。圆圆黑黑的眼珠和微笑的嘴巴,胖乎乎的躯干和粗短的腿——水羽说昨天她第一眼看到就迷恋不已的玩偶还在原位。
原本紧张的神无脸容柔和起来。
神无有点沉迷地坐到毛玩偶跟前,一把抱住所有毛玩偶。充满太阳气味的玩偶软乎乎的,舒服得让神无不断以脸颊磨蹭它们的表面。
“你真的很喜欢呢。送你吧?”
忘记状况沉迷于毛玩偶堆中的神无听到这句话,猛然睁开眼睛。不知何时靠近的水羽,看着神无的脸苦笑着,然后摸摸熊的头。本来大部分鬼都长着端正的容貌,眼前的少年更是美丽得让人放弃警戒心,美丽得会被误认为是少女。也许就是在他身上的气息和外貌让神无面对他时不会紧张。
神无放开熊玩偶,水羽温柔地笑了笑。笑容中蕴含着“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意味。眼神中的温柔是因为庇护翼的身份,还是单纯为了自己的新娘呢——神无羞涩不安地把毛玩偶整齐排列在地板上。
“其实我自己最喜欢那熊了。”
要搬走熊玩偶不容易吧,水羽分别打量神无跟玩偶们。他拿出昨晚使用的两只同款的德国腊肠犬玩偶枕头的其中一只,走到神色显得不可思议的她面前。
“这就好了吧?跟我一套。”
看到神无的脸盈满笑意,他把腊肠犬玩偶递给她。水羽才说“送你”她反射性地张开双臂,抱住腊肠犬。他笑着拿过放于架子上的东西递给神无。
水羽手上的是木雕小人偶。
“扣子松了,我给你修理过。但还是有点弯曲。”
“谢谢你。”
“它是神无的?满奇怪的。”
水羽似乎忍住了没说“像诅咒人偶”这句话。无法解释说人偶不是自己的,神无只是无言地低头,结果坚硬的人偶。对神无来说,这人偶是唯一能证明昨天的事情不是梦的证据。她抚摸着人偶,然后双手包裹住,抬起头看到了水羽还是以跟刚才一样的温柔眼神看着自己。
那率直的眼神中洋溢出真挚和深刻的慈爱。跟丽二、光晴看神无时的眼神相同,同时也跟电光中的那双眼相同。
神无屏息。昨晚的场景在脑海中苏醒。
国一是敌人,最起码神无在那一刻之前是这样想的。但当那双为痛苦扭曲的眼睛投向她时,是跟庇护翼看待新娘时毫无差别的。
“神无?不舒服吗?”
水羽问,神无混乱慌张地摇头。国一不是守护神无的鬼,但那时候的他并不是想加害她而是庇护翼——神无到现在终于明白了。
“昨天的……在森林的敌人?”
“敌人,你是说堀川响和贡国一?我也不清楚。因为他们中途就消失了。”
水羽没有责怪引发争端的神无,只是脸带为难的遥望某处,谨慎遣词说下去。
“先是贡国一消失,然后是堀川响——大概是这样吧。鬼的五感能力比人类优胜,在那种恶劣的条件下他们都有胜算……但华鬼突然厌倦似的走了,完全搞不懂那三个家伙在想什么。但也因此没有人受伤。放心了吧?”
水羽微笑着问,神无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应该有重伤人员的,最起码国一为了就神无应该负了重伤。想到当时的情景,神无觉得全身冰冷。
神无站起来,不解地问水羽制服在哪里,然后去洗脸换衣服,走出了房间。虽然森林中没有线索,但到学校肯定会发现什么关于四季子的或者是他的。

“早上好。有感冒吗?”
“早。我没事。”
神无走向玄关途中,边打哈欠边整理凌乱头发的光晴问,她简洁地回答,伸手握住门把。
“你去哪里啊,还没吃早饭吧?”
在她开口回答之前,光晴就说“早饭是一天活力的源头”,强行拖她来到餐厅。尽管还是没食欲,但对担心自己的人深感愧疚,在众人注视下神无紧张地动筷吃东西。
吃过早饭,神无抱着书包走向玄关。
一接触到门把,神无就发现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动弹不得。恶寒笼罩身体,本能察觉到危险的神无还是不在意地打开了门。强风鼓吹着,世界变得寂静。神无被风吹得眯起眼睛,但马上又震惊地睁大。眼前的是木藤华鬼——拥有鬼头之名的男子,他站在被行道树装饰得美美的道路中央。两人视线交汇。背部的冷冽感瞬间蔓延至全身,呼吸变得轻浅。
眼神中没有怒火和严苛的男人,始终是一头狰狞的食肉兽。冻结的眼瞳中找不到丝毫情感波动,神无知道就算逃走也是毫无意义的。
华鬼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转开头,往校舍方向走去。这时候她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没事吧!?”
“今天还是休息比较好……”
边系领带边靠近她的光晴和水羽,看到神无的脸色也吓了一跳。
“没关系,我走了。”
神无简单回答后,注意力回到混入上学人潮中逐渐远去的华鬼背影上。
也许不会做噩梦了——她暗自想。如果元凶在这里,那她不必再做噩梦了。肯定没必要害怕什么了。
神无深呼吸,让乱跳的心脏冷静下来。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在微风中,朝还没盛开的花朵走去。
那瞬间,她的命运齿轮启动了。


番外篇
——华之邂逅——

神无得到的毛玩偶是在生日的早上。粉红色的身体,有着圆圆大眼、刚好够年幼的她双手握住大小的兔子。
“兔子。”
看到那长长的耳朵和圆圆的身体、短小的尾巴,因为跟小学饲养的动物相似,所以她确认毛偶叫这个名字。“她们”经常一起去散步。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神无被同年纪的小孩讨厌着,但大人们看到她怀里抱着毛玩偶就会亲切地跟她交谈,她很高兴因此外出的次数也增加了。
但很快就被妈妈早苗斥责,禁止她没交代一声就外出。每次听到外头欢乐的欢闹声神无就会抱着毛玩偶,呆呆地看着窗外。
“气球。”
公寓前的道路上有一个红色气球。气球末端被长绳子系在爸爸的手上。目前握住正快乐跟自己交谈的少女的手。
神无慌忙把兔子的脸凑到窗边,这样就能一起看到了。
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物后,气球也看不到了,神无才坐在榻榻米上。
“天花板、电灯、衣柜、桌子、花瓶、被子、拖鞋。”
把眼睛看到的物体逐一点名,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人说公园的某些花开了,很快全公园的花都会开了——想让兔子见识一切的她,躲开早苗的视线,跑到外面的世界去。
视线瞬间开阔。
跟灰色沉闷的空间不同,外界色彩鲜明宽阔得惊人。神无把看到的东西都点名,进入公园后停下了脚步。平常总有孩子玩闪避球、捉迷藏热闹不已的广场今天出奇地安静。
神无迷惑地四处打量,朝公园深处的“森林”走去。
“喂,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神无停下脚步,看到一个陌生的大人笑着走过来。白衬衣加上领带,看起来像是严肃的公司职员——对神无来说,就是陌生的大人。
男人笑得友善,说那边有好东西,引诱神无跟他走。神无疑惑地看着小路,再看看男人。沥青小路曲折延伸到公园内部,途中有好几条分岔路。沿着最宽广的道路走去就会看到生长着成人高树丛的人工园林,再过去一点就是樱花树了。知道除了自己还有人看过樱花,神无高兴而无怀疑地握住男人的手。虽然大手手心渗出汗水感觉有点恶心,但知道马上就走到樱花树道的她,毫不介意地走着。
有着众多树木的公园在孩子眼中看来就是真正的树林,神无边走边好奇地眺望森林,想看看有没有小鸟。途中男人走进了分岔道,为了看樱花而想直走的神无开始不安起来。
她吃惊地仰望男人的脸,他看的不是樱花树而是没有什么特别东西的小道。
汗湿的手握得神无手掌发痛。之前还能忍受的感觉突然变得恶心,她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
“怎么了?就在那边了。很快就会看到好东西了。”
轻声安慰着神无的男子的手,不自然地颤抖着。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透露出急切的神色。神无再次惨叫起来,狼狈的男子双手失去力道。神无挥开汗湿的手,混乱中朝樱花道跑去。
背后响起怒吼声。双腿发软跌倒的神无,边庇护着兔子玩偶边站起来继续跑。呼吸紊乱,被男人的骂声吓怕,泪水不自觉地溢出眼眶。
脚被什么绊着,再次跌倒了。原本想站起来却再次摔倒,她忍不住哭了出来。之后神无多次摔倒,但还是坚持站起来继续跑。
为什么男人要用如此恐怖的声音喝斥她,神无无法转头确认原因,只是跑,慌不择路地踢到石头,身体失去平衡。被沥青擦伤的膝盖渗出鲜血,痛楚毫不掩饰地涌上来。站不起来、逃不掉只能惨叫的本能支配了她的意识,突然背后那不断接近的野兽般喘息声消失了,一切变得安静。
淡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跟小兔子同样的颜色让神无睁开眼,花瓣旁边出现了一对黑色的鞋子。
神无吸着鼻子,睁大眼睛。她小心地护着受伤的脚站起来,慢慢抬起头,以袖子擦擦滚落的泪珠。发现眼前的危险消失,神无再次擦擦眼泪,抬起头。
那是一个巨人一般高大的黑衣男子。也许生气了吧,细长的眼睛变得锐利,神无有见及此,没有开口求助,然而递出了玩偶。
大人们看到玩偶都会高兴,或者尽管迷惑却还是笑的,因此她反射性地采取这个行动。
眼前的男人只是稍微睁开眼,瞥了神无一眼,往玩偶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静静地拿起玩偶。然后他的表情改变了,美丽眼瞳中凄冷的光芒减弱了一点点。尽管年幼却敏感的神无感性地笑了起来。
“那个送你吧。”
那是母亲送她的、唯一的宝物。但神无毫不犹豫地开口说,确认刚才那恐怖的大人不见了,安心地叹口气。
感觉到男人的视线,神无抬头仰望男人,突然她身后传来某种声音。
高亢、熟悉的声音神经质地重复呼唤神无的名字。
“妈妈。”
知道早苗来接自己,神无高兴地对手持兔子玩偶的男人笑着。他一定会珍惜它的——神无深信不疑、也安心地跑出去了。跟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强风传递来的异样感觉使得她停下脚步。但早苗拼命的叫喊让神无回过神,穿过烂漫盛开的樱花道,越过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植物丛,走出生锈的后门踏上宽广的通道。
“神无!”
在人行道上穿梭的女人看到了衣服肮脏浑身是伤的少女。神无确认那是妈妈早苗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泪珠也在眼框中滴溜溜转。
跑过来的早苗牵起泫然欲泣的神无的手,神经兮兮地注视左右逃也似地往前走。
早苗的手很冰冷。擦干眼泪哽咽着的神无,用力握紧那纤细冰冷的手,转头看向森林。
看到那里树木葱郁的模样,神无突然不安起来。
被称为森林公园的那里,跟平常不同地显得沉静阴暗,让人不由自主不安起来。那个人一个人留在森林中——被牵着走的神无不停回头。随风飞散的樱花花瓣映入眼帘。
“……兔子。”
神无叹息。想起自己把跟樱花同色的毛玩偶交给了男人,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也就安心了。她被不知要飞向何处的花瓣吸引,以眼睛追逐着它们的身影。
花瓣改变方向,从高处落下来。神无小声惊叹。她不知道风突然停下来了,慌忙挥动手。想要接住不知道自己快要落下还快乐飞舞着的樱花,但没能捉住。不知道早苗惊讶地看着自己,神无张开细小的手掌。
就像读懂她的心意那样,花瓣擦过神无手掌几次后稍微上扬,然后落地。屏息看着它们的神无,在小巷中奔跑着,几分钟后,终于抓住了四处乱舞的花瓣。神无深深喘息着,满足地笑看着掌心中的花瓣,握紧拳头,把拳头贴在胸口。早苗困惑地牵起她没握住花瓣的手。

很久以后,她才跟“他”再会——但华丽的花瓣早就在她胸口开始呼吸了。


后记


大家好,或者说初次见面。我是梨沙。
感谢您购买了《华鬼》。
著作是打出生活在现代的鬼们和以新娘为中心展开的“学园传奇”招牌的恋爱梦幻风味故事。原本是在线小说(网络小说),在《小房间的小窗》个人网页上自2004年开始连载的,三年后也就是2007年完结。著作中稍微修改第一章和第二章的部分情景,然后出现在你面前。
初次看的人会开心,而一直在网络上阅读的人也高兴——抱着这样的念头,让书籍版原创角色登场,私自作出了极大的修正。原本是网络公开的作品,但因为存在些许变更,希望认识原著的读着也能多加注意。

故事是在“想写校园故事”的单纯明快想法下萌生的,因此设定很顺利,也能把角色写得比较生动。这样的故事以书籍形式出现……!!要感谢在广阔网络海洋上发现拙作的イスト·ブレス的Y大人。初次联系时我还说“收到怪邮件了——!!”,真对不起(汗)。
回信时的不安心情至今还记忆犹新。因为我是慢性子的人,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谢谢大家忍受我的缺点。借此机会再次表示感谢。
以漂亮设计表达出美丽场景的カズキヨネ大人,感谢你百忙中抽空帮忙。决定设计由カズキヨネ大人负责的那天,我一整天都傻笑。每次打开书我都会变成怪人。
还要感谢抽空看网页的读者们。因为很多人希望作品书籍化,因此我就一直以此为目标努力了。让我开心得想跳起来的读者感谢、鼓励和率直的意见都是我的宝物。全部都是我的精神食粮,鼓励我努力,以后请大家都多努力。
最后感谢各位观看后记的读者。真的感谢各位。如前所述,故事还没完结。课题还堆积如山,我会努力在第二卷、第三卷中让各位看得开心。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你观看故事就是我的荣幸。



二零零七年 六月
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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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

10000
zhnqq 伯爵
没想到华鬼竟然对小学生时代的女主角出手...

14 年前 0 回復

sanguine_moon 子爵
錄入辛苦了~~話說……這個沒有插畫么?

14 年前 0 回復

qwwhf 平民
轻国真是个好地方啊。。。。
才想说,华鬼啥时候能看到,今天就找到了。
谢谢录入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afterway 平民
受虐音无受虐受虐吧. 华鬼果然谁都不能比的帅气呢!

14 年前 0 回復

夏亚夜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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