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之剑01【十字文青】【台/简】


本帖最后由 chenlunno1 于 2010-5-2 11:2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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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Kaya8
翻译:何宜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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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在一个将女巫视为异端的时代,少年列列与少女友友一同离开故乡,展开未知的旅程。
「不管我说什么都要听!」友友是个倔强又好胜的女孩子,列列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可是在内心的深处,却又偷偷地将友友的蛮横不讲理视为一种小小的幸福。
旅程之中碰巧拾获的戒指让友友蒙受了不白之冤,然而两人万万也想不到,这不过是狂风暴雨之前的小小涟漪……。
爱与亲情的感人物语。——「少了友友的日子毫无意义,我一定要救她出来。」——

CONTENTS
第一话 戒指与狼
第二话 贤者与未亡人
第三话 人类与敌人
第四话 骑士与义勇兵
第五话 一个人与一个人
最终话 黎明与两人


第一话 戒指与狼


列列不懂花草树木的名字。
有粗的树、有细的树,有年轻的树、也有苍老的树。每一种植物的花朵都各自不同,枝干树叶的外型也不一样。列列对花草树木的了解,就仅止于这种皮毛。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深入了解的念头。
「列列,这里!」
朝着声音的方向抬头一看,友友穿梭林间的背影映入眼帘。
这里离市区已经有点距离了。友友突然想在森林散步,列列不敢反对,否则友友一定会独自闯进森林。无奈之余,列列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身后,内心也暗自期盼这只是友友的临时起意,没过多久她就会回头了。可是两人走了好久,友友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列列,你在做什么?快点过来啦,慢吞吞的家伙!」
「这就来了。」
森林占地辽阔,古木参天,视野并不是那么开阔。林中的杂草并不多,地面也不算湿滑,因此列列决定用跑的。友友位于前方1凯恩(约20m)的位置,目前她已经停止了移动,双手抓着树干,身体微微前倾,不知道正在做些什么。
追上去之后,列列发现友友的面前赫然是一整面的急降坡。
比较夸张的说法是,友友等于是站在悬崖边上。
「你在做什么?」
「傻瓜,看不出来吗?」
「嗯,看不出来。」
「我在看下面。」
「为什么?」
列列凝视着友友的脸庞,她的眼神十分地严肃。列列从未见过脸蛋比友友更加端正的人,除了友友之外,列列也从不认为其他人长得很漂亮。
「下面是一座山谷,站在高处刚好可以将山谷的景象尽收眼底。你怎么连这种常识也没有?
「是哦,原来这是常识。」
友友不但人长得漂亮,脑袋也很聪明,不过有时会说出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列列突然有一种摇头叹息的冲动,他虽然强忍住了,还是被友友白了一眼。
「你有什么意见?」
「是没有啦,不过……」
「不过怎样?」
「没怎样。」
「我要下去了。」
「什么?」
「我说我要爬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友友立刻抓着地上的杂草,沿着斜坡慢慢地爬下去。列列很想把友友拉上来,却也很明白友友不会乖乖听话的。斜坡相当陡峭,万一在拉扯的期间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奈之余,列列只好抢在友友之前爬下斜坡,先替友友开辟一条安全的途径。
「友友,手。」
「我的手怎样?」
「抓着我的手,以免滑倒了。」
「才不会滑倒呢,我看起来像是会滑倒的人吗?」
结果在沿着斜坡走下山谷的期间,友友总共滑倒了三次。第二次滑倒的时候,友友不情愿地牵起列列的手,因此第三次滑倒的时候,连列列也跟着受到拖累。
「你看啦,都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这个斜坡也未免太陡了吧?等一下要我们怎么爬上去?」
「当初不是你说要爬下来的吗?」
「对,是我说的没错,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继续往前走吧,前面说不定有比较平坦的地方。」
「确定?你敢保证吗?万一没有的话,你要负责喔!」
友友的蛮横无理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为了说服友友继续往前走,列列也只好点点头。
天色尚早,应该只是稍过中午的时刻,不过列列还是希望能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城镇。下一个城镇的规模似乎不小,如果城镇设有城墙,入夜之后城门恐怕会紧闭无法出入。幸运的是山谷延伸的方向与街道一致,只要找个平坦的地方重新爬上去,应该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
一语不发的友友乖乖地跟在列列的身后。
「那里有个山洞。」
两人来到山谷的深处之后,发现对面才是真正的悬崖峭壁。停下脚步的友友手指指出的方向确实有个疑似山洞的黑影。
其实列列早就发现了。只是山洞的洞口爬满了藤蔓,列列还以为友友不会注意到山洞的存在,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我们走吧,列列。」
「搞不好是黑熊的巢穴。」
「看起来没有动物进出的迹象。」
「那就是空无一物的山洞,没什么好看的。」
「你又知道了?」
在友友的半强迫之下,列列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山洞走去。接近洞口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扑鼻而来,令人浑身不舒服,这臭味应该是来自洞穴之中吧?无数的藤蔓从崖顶垂下,在洞口之前纠结缠绕,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洞穴高度大约是5索尔(约1·5m),宽度应该也差不多。列列的身高是5索尔又6提尔(约18㎝),必须弯下腰来才进得去。
「友友,山洞里面好臭。」
列列一点也不想进去。
「里面可能没有黑熊,不过蝙蝠、毒蛇或是奇怪的昆虫应该是少不了的。」
「意思是你不想进去吗?好歹你也是男生吧,难道不想进山洞探险吗?」
「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进入那种山洞,这跟是男生还是女生无关。」
「没出息的胆小鬼、娘娘腔、变态。算了,我自己进去。」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
列列放下背包,分开洞口的藤蔓,旋即低头弯腰踏进山洞。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扑鼻而来的臭味还是让列列皱起了眉头。大概是排泄物的臭味吧?列列心想。
臭味薰得列列心浮气躁、冷汗直流。他实在不想待在这种地方,巴不得立刻逃之天天。
之所以还能勉强自己留在原地,主要是因为那不是新鲜的臭味。列列只感到臭味并不算太浓,而且还有愈来愈稀薄的趋势。
为了自由地使用双手,列列只好改以嘴巴呼吸。即使如此,心里面还是有点不舒服。
大概往前走了六步之后,列列终于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洞里虽然阴暗,外头的光线还是让物体的轮廓依稀可辨。
生物……不,应该称之为生物的过去式。严格说来,物体已经不算是生物了。
横躺在地上的东西躬着背部缩起四肢,看起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只剩下毛皮和骸骨而已。
看起来应该是狼。
原来这个臭味是尸臭。不过从死尸的状况看来,应该早已过了腐败的阶段。
「列列,里面有东西吗?」
「嗯,有。」
「是什么?」
「等一下再说。」
列列很想立刻离开,可是洞穴还不到尽头。深吸了口气之后,列列在胸前画了一个「*」。精灵之主啊——接下来是什么?列列知道星印的画法,却记不得祈祷文的内容。而且动物也能上天堂吗?狼是袭击家畜的可怕动物,应该上不了天堂吧?
列列缓缓地前进。这个洞穴看起来并不大,应该就快到尽头了吧。列列屏气凝神,突然停下了脚步……
「友友。」
「怎样?」
「替我拨开藤蔓。里面太暗了,看不太清楚。」
列列的语气透露出些许的不对劲,友友立刻依言拨开藤蔓,让外面的光线照亮洞内。
列列倒抽一口冷气,以恭敬虔诚的神情结了一个星印。
洞穴的深处有两个人。
严格说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两具曾经是人的躯体横躺在洞穴深处,双手紧握,彼此拥抱。泛黑的遗体早已腐朽,却还不到化成一堆白骨的阶段,无论是体型或是身上的衣物都依稀可辨。从头发的长度和体型的大小来判断,应该是一对男女。列列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更不知道那匹狼生前为什么要保护两人。没错,那匹狼就像是洞穴的守护者,保护两人的遗体不受侵扰。
狼与两人的遗体并没有被野兽啃食的迹象。或许令人作呕的尸臭,就是阻止野兽闯入洞中的最佳武器吧。
就这样静静地离去吧,不要打扰两人一狼的长眠。列列正准备转身的时候,一道锐利的光线却刺入他的瞳孔。
光线来自两人的双手。
「列列,好像有什么东西。」
「等一下。」
列列蹲了下来,在两人的手掌和手背来回掏摸,指尖突然碰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冰冰凉凉的触感,应该是金属制品吧?从外型看来,似乎是戒指。不知道能不能拔下来,可是拔下来之后呢?算了,根本拔不起来,应该是手指互相交错的关系吧。就在列列准备放弃的时候,背心突然冒出一阵冷汗。
「……啊。」
拔下来了,整根手指都被列列拔了下来。列列连忙拔出戒指,准备将断指放回原先的位置,却发现另一人的手指也戴着一只相似的戒指。这只戒指应该不难拔,于是列列顺手取了下来。
「列列?」
「我要出去了。」
「我不是指这个。」
友友的语气不太对劲,列列立刻将两枚戒指塞进口袋,飞快地冲出洞穴,同时右手拔出挂在腰部左侧的长剑,左手抽出腰后的短刀。长剑是列列在荒野中捡到的,经过一番打磨之后,重现往昔的锋利。短刀则是列列惯用的武器。完成武装之后,列列迅速地挡在友友的面前。
「友友,躲进洞穴。」
「不要,好臭。」
她的声音虽然微微颤抖,不过友友向来是说一不二,不进去就是不进去,再怎么威吓利诱也没用。
列列不禁叹了口气,今天跟狼还真是有缘。刚刚是一匹死狼的尸体,现在可是活生生的狼,而且正面一匹、左右各两匹,总共有五匹之多。
不过说也奇怪,群狼并未发出威吓的低吼,而是无声无息地朝着两人迅速逼近,就像是在无声的梦境之中被狼群包围的感觉一样。
「不对劲。」
「没错。」
「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发动攻击?」
「天晓得,不会去问它们喔?」
说的也是。列列凝视着正前方的狼。虽然瞎了左眼,毛色却黑得发亮,体型也比其他四匹狼来得壮硕,看起来应该是狼群的老大。
列列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舔干涩的嘴唇。
「你打算攻击我们吗?」
「……列列,你发神经啊?」
「怎么说?」
「狼又不会说人话,你以为它真的会回答吗?」
「你不是叫我问它?」
「真是败给你了。对方不是人,是狼耶!你这个人实在是——」
友友话说到一半,顿时脸色惨白噤口不语。
独眼狼发出一声低吼。
「友友,退下!」
列列大叫一声的同时,左侧的两匹狼突然发动攻击,右侧的两匹狼也同时展开行动,只剩下正中央的独眼狼依然站在原地,形成四对一的局面。
列列立刻挥动右手的长剑和左手的短刀。他不求命中对手,事实上也不太可能命中。狼群默契十足地同时往后退了几步,朝着列列嘶吼,显然没有逃走的意思,左侧的其中一匹狼甚至还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列列将短刀的刀尖对准狼头,对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列列接着又挥动长剑,逼退了右侧的另一匹狼。到底哪一匹狼会先发难?是它?还是它?列列以长剑和短刀牵制狼群的同时,也发现狼群似乎对他手中的武器并不是那么顾忌。难道它们是一群不怕武器的恶狼?若真如此,为什么要后退?列列瞄了独眼狼一眼,只见它蜷曲着后腿坐在地面。察觉列列的视线之后,甚至还以后腿的爪子搔搔后脑,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看来这群恶狼只是在戏弄猎物而已。
列列环视眼前的恶狼,依序松懈肩膀、手肘以及手腕的力量。
当刀尖和剑尖缓缓垂下的时候,狼群突然变了脸色。
「列列……!」
「没事。」
列列回过头来,朝着友友露出微笑。友友曾经批评列列的笑容太不自然,因此列列私底下练习了好一阵子。刚刚的微笑应该还过得去吧,列列心想。
好,放马过来吧!
我正背对着你们,毫无防备。现在正是发动攻击的大好机会,你们还等什么?来吧,快点来吧!很好,这才听话。
列列转身面向正前方,脸孔虽然正对着独眼狼,目光却没有聚焦在它的身上。列列尽可能地放大视野,以眼角的余光扫视狼群。看到了,左边那只红背狼。
没记错的话,刚刚也是那只红背狼先发动攻击,看来这只脾气暴躁的恶狼应该是狼群的先锋。接下来的攻击顺序则是右边、左边,最后再回到右边。
列列立刻蹲了下来,红背狼齿牙互撞的森然声响从上方传来,腥臭的唾液也滴在列列的头顶。在这一瞬间,列列整个人钻到了红背狼的下方,只见他肩头奋力一顶,将红背狼硬生生地顶了出去。它撞上左边的另一只恶狼,狼狈地滚了好几圈之后,立刻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夹着盛怒的余威重新发动攻击。可是在红背狼翻滚在地的同时,列列手中的长剑早已脱手而出。仓促之余无法瞄准目标,只能随手掷出。长剑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右边飞去,不偏不倚地命中右侧第一匹狼的前胸。只可惜长剑的剑尖早已驽钝,无法贯穿恶狼的胸口;不过猝不及防地偷袭倒是收到吓阻的作用。只见恶狼发出一声惊呼,双眼流露惧色。眼见机不可失,列列立刻从地面拾起枯枝,没头没脑地朝着狼群丢了过去。枯枝命中了右侧的第二匹恶狼的前额,恶狼脚步虚浮,显然乱了阵脚。接下来轮到左边的红背狼,只见它对准了列列的脑袋飞扑而来,试图一招摆平对手。不过这种躁进的攻击模式稍嫌单调,列列干脆直接躺在地上,让红背狼从自己的头顶飞过。等到红背狼柔软的腹部展现眼前的时候,列列奋力举脚一踢,顿时让红背狼在半空中转了半圈,重重地跌落在地。这时左右两侧仅存的恶狼同时冲了上来,列列从地上弹起,身体转向左侧奋力一跳,两匹狼的脑袋顿时撞个正着。列列好整以暇地落在恶狼的背上,接着双脚用力一蹬,轻轻巧巧地降落在地。友友就站在身后,列列不能再后退了。这时红背狼也从地上弹了起来,好一个难缠的敌人。

「……列列,前面……!」
列列一愣,丝毫未察觉眼前的异变。独眼狼就站在眼前,列列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移动位置的。来不及了,友友就在后面。些微的迟疑钝化了身体的反应,列列只感到眼前一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后脑和背部受到重击,野兽的低吼传入耳中,腥臭的唾液从粉红色的长舌缓缓滴落。列列的身体无法动弹,脑中也浮现出一个疑问。
它在笑……?
「我警告你……」
住手,友友。可是列列说不出话来。
「立刻放开列列……!」
友友的拳头飞向制伏列列的独眼狼。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列列放弃了希望,因此无法相信接下来的情势发展。
独眼狼纵身一跳,轻巧地躲过友友的拳头。
事出突然,列列顿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等到他产生起身的意识时,身体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列列下意识地举起左手,保护自己的头部。上臂微微一痛,应该是被一口咬住。腰间传来火辣的疼痛感,显然是被利爪所伤。列列强忍着疼痛,抡起右拳攻击红背狼的鼻头。红背狼哼了一声,下颚微微一松,却依然没有松目的意思。列列咬紧牙关,试图以手指攻击红背狼的眼睛,却没能成功。不,应该是没有攻击红背狼的必要了。
独眼狼的前脚命中红背狼的侧腹。这一脚显然不轻,只见红背狼发出凄厉的哀号,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列列的左手也获得了自由。
独眼狼悠哉悠哉地背转过身子走了几步之后,又重新转回来坐在地上。
友友赶了上来,伸手扶起列列。
「那匹狼到底想怎样?」
「天晓得,直接问它如何?」
「我又不是你。」
「它好像是在帮我。」
列列试着转动左手。虽然痛得脸色发青,却还是咬牙忍了下来。他腰间的衣服破了一大块,而且还渗出鲜血,不过伤势并不算太严重。
独眼狼静静地凝视着列列和友友。
其他恶狼显然被搞迷糊了,不过老大的意思不能违抗,它们还是乖乖地离开了两人。
列列将短刀收进固定在背后的刀鞘,再从地上捡起长剑,这段期间独眼狼的视线都未曾离开列列。它应该是打算放过两人,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将长剑收入剑鞘之后,列列握着剑柄朝着悬崖右方前进,这时独眼狼突然低吼了一声。
友友搭着列列的右肩说道:
「……它好像生气了。」
「嗯。」
于是列列放开剑柄,朝着独眼狼高举双手。独眼狼停止了低吼,舌尖在嘴边舔了一圈,似乎感到十分满意。
「友友。」
「嗯?」
「谢谢你。」
「那群恶狼吃了你之后,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嘛。」
「不,你看起来比较好吃。」
「这就是你平常对我的看法吗?」
列列并未回答,牵起友友的手缓缓前进。这次友友不再抗拒,任凭列列牵着自己的手,毕竟五匹恶狼还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除非独眼狼一声令下,否则狼群是不会展开攻击的,不过列列还是放心不下,友友想必是更加恐惧。
「伤势不要紧吧?」
「嗯。」
「流血了呢。」
「到安全的地方再包扎伤口吧。」
到时候再将洞穴中的情况告诉友友好了。戒指就送给友友吧,列列不需要戒指。事实上列列需要的东西,还真的并不多。
打从四岁那年认识友友之后,两人一起渡过了十二个年头。
十二年的时间并不算短,可是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却又像是一眨眼的事。
列列与友友的旅程才开始没多久,之前两人跟友友的父母以及豢养的家畜一起住在同一间屋子里面。
友友的父母是列列的养父母,两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过去的记忆虽然模糊,列列还记得一开始根本听不懂友友和养父母说的话,因此跟友友的感情并不好。那时列列独自住在兽栏之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直到六年前,友友才愿意称列列为哥哥。
不过现在的友友也不称列列为兄长了,而是直呼其名。
克罗德尔。
正如指引方向的村民所言,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城镇。四面围绕着高耸的城墙,甚至还有护城河,卫兵在每天日落之后收起绳桥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门口的卫兵叫住列列和友友,盘问两人来自何方?有没有身分证明?两人在偷偷塞了一枚卡德列的四分之一钱币之后,才得以顺利地过关。森严的警备虽然等同于良好的治安,不过外地人想在这里生存,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无论如何,总算是赶在日落之前抵达目的地了。
才刚通过城门进入大街,列列紧绷的情绪顿时为之松懈。
「列列?」
「嗯。」
列列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点点头。四周的景色扭曲变形,难道是眼花了吗?
列列停下脚步,举起右手。他想请友友等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友友抓着列列的肩膀,凝视着他的脸庞。
细长的柳眉皱在一起。
「你怎么满身大汗?而且一张脸红得跟番茄一样。」
「我好热。」
谢天谢地,终于能说话了。
「可是……又不能……脱衣服。」
「你有病啊?现在还不到夏天,怎么会热成这样?」
「大概是……走太久了吧。」
列列伸手拭去额头以及脸颊的汗水。
「先去找今晚住宿的地方吧。」
友友默默地打量着列列。在她的注视之下,列列顿时尴尬得无法动弹。
我是不是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友友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
事实上友友的长相确实跟父亲和母亲相差甚远。虽然脸型和体型跟母亲相像,嘴型接近父亲,整体的印象却大相迳庭。或许是因为发色和瞳孔的颜色不一样的关系吧,不过友友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也对,先去找旅馆再说。」
列列跟在友友的身后。沿着大道往前走之后,来到一处开阔的广场。这里虽然是市集,却一点也不热闹,或许是因为接近傍晚的关系吧。
根据友友的判断,通常在这种颇具规模的城镇之中,市集的附近一定找得到旅馆。
果然不出所料,两人轻轻松松地就找到旅馆,而且隔壁还有两家,不远处还有一家。
「这里不欢迎小鬼,你们走吧。」
「你们是从哪来的?什么?从哪来的并不重要?别开玩笑了,收容来路不明的客人可是会惹上麻烦的呢!」
前两家旅馆的老板拒绝了两人的投宿,这也是常有的事。除非是熟客或是当地人的介绍,否则大部分的旅馆都不欢迎陌生人投宿。遇到这种怕事的旅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场掏出一笔可观的金额。
偏偏两人的手边只剩下四枚贝尔小钱币以及一枚卡德列四分之一钱币。根据过去的经验,一间小房间一目的住宿费用至少是两枚贝尔小钱币起跳。大通铺虽然只需要一半的费用,不过友友毕竟是女孩子,比较不方便。也就是说光凭两人的财力,并不足以软化旅馆老板的态度。
第三间的感觉就比前两间好多了。老板看起来是个好好先生,打量着列列和友友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的好奇以及怜悯。
「两个人?无父无母?你们是外地人吧?这就伤脑筋了。」
友友默默地掏出两枚贝尔小钱币。
「不是钱的问题。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建立之前,克罗德尔是位于布尔诺与洛斯连边境的兵家必争之地,可是相当有来历的军事市镇。」
「所以呢?」
「所以这里不欢迎外地人。外地人只会带来传染病、打架滋事、沿街乞讨,年轻女子甚至还会从事卖淫的工作。虽然有需要才有供给,不过这种事实在是相当地不道德。」
「当地的镇民也有好人跟坏人吧?」
「那当然。不过好的外地人并不多,事实上根本是少得可怜。」
「我们并不是坏人。」
「希望如此。对了,你们是打哪来的?」
「这不重要。」
「难言之隐吗?两个孩子独自旅行,实在是相当可疑。」
「无父无母的孤儿应该不稀奇吧?」
「当然稀奇。失去双亲的孩子都会被带往艾洛瓦圣堂、进入修道院修行,从此成为主的仆人——至少在克罗德尔几乎都是如此。」
「我们的故乡没有修道院。」
「你们是兄妹吗?长得不太相似呢。」
「不关你的事!我们只不过想借宿一晚罢了,没必要把我们当成犯人来侦讯吧!」
列列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交涉,他只知道又得另觅旅馆了。
第三间旅馆,也就是「克罗德尔之光」的老板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收容两人的意思。他之所以跟友友东拉西扯,只是想藉此打发时间而已,说不定还打算藉故提高房价,小发一笔横财。只可惜老板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列列和友友根本没有多余的预算。
广场的角落弃置了一座木制台座。友友坐在台座上休息,列列也跟着坐在旁边。
「这座城镇那么大,一定还有其他的旅馆……不过也很有可能跟刚刚一样被拒绝就是了。」
「他刚刚好像提到什么圣堂,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圣堂不过是规模大一点的教堂,我最讨厌教堂了。主明明就禁止信徒记述教义,信徒却擅自撰写经典,藉以对外传教。不觉得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吗?以前我曾经针对这点提出质疑,结果祭司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明明就是欺瞒之罪,教堂却堂而皇之地欺骗了信徒,教我怎么能相信教堂?」
「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反正不去投靠教堂就对了,懂了吗?」
「嗯。」
「教堂才没有外界想像的那么美好呢,听说修道院里面也是有很多从早工作到晚的纺织童工。而且教堂的人背地里也是龌龊得很,祭司对女孩子偏心,之前的祭司甚至还跟波梅尔先生的未亡人私下幽会。大家表面上不提,事实上类似的负面传言早就满天飞了。虽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过放任那些戴着伪善面具的神职人员危害乡里,代表他们也是一丘之貉。」
友友的父母是虔诚的塞恩信徒,每个星期天都会带着友友和列列参加教堂的宣誓。
事实上祭司特别偏心的对象并不是别人,正是友友。友友天资聪颖,外表又出众,总是特别地引人注目。或许祭司并没有不轨的意图,不过友友可不这么认为。每次在教堂中遇到祭司、被祭司接着肩膀的时候,友友总是感到格外地厌恶。
就算到最后真的找不到旅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挨家挨户沿街拜托,说不定就可以找到愿意让两人在仓库或是马厩中住上一晚的好心人家。这种好心人家并不是没有,不过在乡下地方比较常见。克罗德尔算是大城市,对外地人比较有戒心,或许有点困难吧。不过列列并不想让友友露宿街头,说什么都要找个有屋顶的地方过夜。
「列列。」
「嗯?」
「少给我装傻,刚刚话才说到一半呢。」
她冰凉的手掌贴上列列的前额。为什么友友的掌心总是这么冰冷呢?而且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友友叹了口气,将手掌抽了回来。
到底是怎么了?
列列双唇微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伸手拍拍脸颊,试着咳了几声。啊——啊——呜——总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特别地遥远。
莫名的焦躁突然袭上心头。不能再坐下去了,否则一定会站不起来。
列列试图起身,却被友友一把拉了下来。
「你待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只会碍手碍脚。」
「会吗?」
「反正在这里等我就对了,这是命令。劝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有得你好受。」
「好吧。」
「……列列,你真傻。」
友友喃喃自语之后,立刻转身离去。
直到友友的背影消失在广场的另一端,列列依然不明白那句话的含意。
列列并不排斥饲养家畜的小屋。冬天虽然让人冻得直发抖,躲在稻草堆里面还算是温暖。除此之外,小屋里面还有各式各样的家畜。过去养父母做的是贩卖食物和饮水的生意,养了几头山羊、鸡、鹅和一头小小的母牛,之后又饲养了一匹出租用的驮马。
自己亲手养大的家畜将在第二天遭到宰杀,成为桌上热腾腾的食物。
前一天的夜晚实在相当难熬。
自从学会俐落的刀法之后,宰杀家畜的工作就落到自己的身上。
既然是自己养大的家畜,当然也应该亲手了结生命。
即使试着这样安慰自己,列列心里面依然无法释怀。这种工作只能慢慢去习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回生、二回熟,做了几次之后,还真的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小山羊多多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多多只是一只小羊,原本以为宰杀不会轮到它的头上,养父短短的一句话却改变了多多的命运。「明天就轮到它了。」养父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明天?」列列讶异之余不禁脱口而出。养父似乎也吃了一惊,毕竟他的指示从未受过质疑。「求求你,多多还小。」 「它长不了多大,而且最近又没什么精神。」即使列列百般哀求,养父依然不肯收回成命。「就是明天,知道了吗?」养父再次叮咛,「过两天家里有重要的客人,我们要炖羊肉料理来招待对方。」他不死心的求情最后终于激怒了养父,甚至连养母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跑到小屋来瞧个究竟。无论哀求了多少次,养父还是不肯答应,最后也只好放弃了。
明天就要宰杀多多了,列列得亲手了结那只一手带大的小山羊。那天晚上的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怀中一直抱着浑然不觉的多多。
到了半夜的时候,家畜小屋的大门被打开了。
回头一看,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站在门外探头张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沉默了半晌之后,妹妹主动开口着:
喂,你。
之后又改变了称谓。
哥哥。
你喜欢那只小山羊吗?
他离开多多钻进了稻草堆,不发一语。
第二天早上,养父叫我起床,命令我杀一只鸡,而不是多多。
自从那天开始,这个妹妹开始在家畜小屋露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照顾家畜,不一会儿就跑掉了。有时也会走到多多的身边,粗暴地抚摸多多的头顶或是背部。多多不喜欢她,或许根本不知道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如今多多已经不在了。
它离开了这个世界。
多多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它死了。
是生病而死。
列列试着将多多埋入记忆的深处,不再碰触。多多只是一只山羊,而不是人类,无法前往主所打造的天国。也就是说,我永远也见不到多多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被友友唤起的记忆虽然模糊,却确实存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暗。不,依稀感受到一丝光线。试着抬头张望,光线是从窗外挡雨板的缝隙之中射进来的。室内,陌生的气味,大概是某户人家的房间吧。列列的右手被身体压在下面,呈现侧睡的姿势,冰冷的墙壁映入眼帘。这种蓬松柔软的触感,应该是稻草堆吧。被褥是一块类似亚麻的硬布,上面再铺一层动物的毛皮。床铺,一间小小的房间。旅馆。没错,这里一定是旅馆的一间房间。
可是,为什么自己赤裸着上半身?
他伸出右手触摸左腹,也就是红背狼的利爪所造成的伤口。左腹缠着好几层厚厚的纱布,伤口的部分有些湿黏的感觉,可能是化脓,也有可能是敷了外伤药。
列列试着移动左臂,却痛得差点喘不过气。上臂被红背狼狠狠地咬了一口,伤口还满深的,也跟腹部一样缠了好几层纱布。可是列列的脑中并没有接受治疗的记忆,他只记得当时以水壶的水清洗伤口、拭去血迹之后,就随便找了一块破布压住伤口而已。
列列慢慢翻转身子,不经意地打量自己的左边。
他一颗心差点没从口中跳出来。友友就在自己的身边,几乎是紧密相贴。列列不明白自己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他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快。她丰腴润泽的朱唇微微开启,听不到鼾声,列列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缕细致的发丝散布在友友白皙晶莹的脸颊上,仿佛轻轻一捏就会融化。她的香肩微露,令人无法直视,而且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他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酥胸游移后,连忙闭上了双眼。不行,无法呼吸,心跳就快要停止了。冷静,一定要冷静。好不容易等到悸动稍微缓和之后,列列才慢慢地睁开双眼。好长的睫毛。些许的光粒落在睫毛上,静静地绽放温暖的光辉。列列下意识地伸出右手,试图触摸白皙滑嫩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列列无力地摇摇头,他伸手拉起被褥,轻轻地盖在友友半裸的肩膀上。这时友友突然睁开眼睛,列列顿时全身僵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友友以迷濛的眼神凝视着列列,同时也注意到列列的右手。

「不行。」
「呃?」
「你不可以碰我。」
「……嗯。」
列列缩回右手,看着天花板做了一次深呼吸。友友大概还没睡饱吧,列列心想。这时友友突然坐了起来,伸手贴着列列的前额。列列只感到全身僵硬呼吸困难,动也不敢动。
「还在发烧。」
手掌离开列列的前额之后,友友再度躺了下来。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是哦……」
「房间只有一张床,两个人挤在一起很难睡。」
「抱歉。」
「你就只会道歉吗?」
「谢谢。」
「你这个傻瓜。」
友友又坐了起来。列列感觉到友友逐渐靠近。她的指尖挑起列列前额的头发,轻轻地拨到一旁。列列近距离凝视着友友的指尖、友友的脸庞、友友的丰唇、以及友友的眼睛。友友就近在眼前,列列却觉得友友离自己好远,超乎想像的遥远。
「不行喔。」
友友右手撑着脸颊,俯视床上的列列。
「我可以碰你,可是你不能碰我。」
列列闭上双眼。
我知道。
发自内心的无声回答。
「您好,祭司大人!」
「你好,亚兰。今天有没有祷告呀?」
「当然有啰!起床的时候一次、吃饭前一次,还有……呃……睡觉前!」
「真是了不起,亚兰是个听话的孩子。」
「以后我也能跟祭司大人一样伟大吗?」
「当然可以,不过做任何事情都必须持之以恒,主随时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只要稍有偷懒之心,就会听到主的告诫声。」
「没问题,我绝对不会偷懒的!」
洛曼米迦伽拉摸摸亚兰的头顶,接着又轻拍他的背心。
日送兴高采烈的亚兰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微笑。
米迦伽拉以巡检祭司的身分来到孟丹伯爵领地,转眼间已经过了两年。孟丹伯爵以彭巴德为居城,克罗德尔则是彭巴德城的市镇,这两年来米迦伽拉努力地融入市民之中,如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来往的行人纷纷亲切地打招呼,如果碰到陌生的面孔,米迦伽拉也会主动攀谈。若对方怠忽塞恩信徒恪遵的礼拜、宣誓,只要诚心忏悔,相信都能获得主的宽恕。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无法挽回的过错或是难以原谅的滔天大罪,在米迦伽拉的心目中,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罪人。他们虽然披着塞恩信徒的外皮,却不配称之为塞恩的信徒。这些受到谴责的罪人打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披着人皮的恶狼。
巡检祭司的任务,就是保护善良诚实的人们不受那些恶狼的侵害。
仇视人类的恶狼,必须加以铲除。
米迦伽拉驱使6索尔(约1·8m)的瘦长身躯,在街道上漫步而行。坚挺的鹰勾鼻搜寻各式各样的气味,细长的蓝色瞳孔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今年二千九岁的巡检祭司来自遥远的北方,库杰帝国的首都凯修塔法正是他的家乡。米迦伽拉是个天生的语言天才,只要跟外国人稍微对话,就能够学会对方的语言。这个出生贫贱的天才少年大可侍奉权倾一时的皇帝,可是他却选择了侍奉天主。
米迦伽拉从不后悔,这才是他的天职。
只有消灭无数魔王、打倒众多邪神、成为天国唯一真神的阿尔德·塞恩,才是米迦伽拉唯一的主人。
没有主的世界是黑暗的。
不认识主的人,就像是在黑暗中蠕动爬行的盲虫。
不相信主的人,无疑是企图以黑暗染指光明世界的邪恶魔王手下的走狗。
「该去拜访大家了。」
敬业的巡检祭司除了巡视各处之外,家庭访问也是他的工作项目之一。举凡镇上的万事通夫人、行动不便的老者都是巡检祭司拜访的对象。这些工作乍看之下平凡无奇,其实都跟猎杀恶狼有着密切的关系。
拜访名单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商家。商人的家中总是残留多人进出的痕迹,即使夹杂着腥臭的恶狼气息,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邪恶的魔王,以及魔王的配偶、人类的叛徒——也就是所谓的魔女,正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轻忽的两大威胁。
「老板,生意还好吧?」
「欢迎欢迎,祭司大人。托您的福,还过得去啦。」
「是吗?那就好。」
德摩特百货店店名虽然显赫,实际上却只是普通的杂货店而已。不过这家杂货店除了贩卖包括新品与中古品在内的日常用品之外,装饰品、古董,甚至是兽角兽骨或是古代的武器等等值钱的东西都陈列在店内。而且里面还有一间大仓库,店面陈列的商品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店老板德摩特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的他却蓄了一嘴豪迈的落腮胡,穿着打扮都十分有品味、偶尔帮忙看店的德摩特夫人也打扮得跟贵族没两样,偏偏两人又是獐头鼠目的小人长相,两者之间的落差着实滑稽。不过城里的居民都一致认为德摩特夫妻的手头相当宽裕,事实上应该也是如此。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怪事啊?这个嘛……」
德摩特致富的方式十分简单,就是藉由买低卖高创造利润。虽然简单,却不是每个人都做得来,否则大家早就变成有钱人了。德摩特这个人相当有生意头脑,不过他虽然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却从不奉献教堂。明知自己的买卖是建立在天主眷顾之上,耽于贪欲的他依然坚持一毛不拔的作风。或许是平常的吝啬让他感到良心不安吧,每当米迦伽拉造访的时候,他总是刻意回避米迦伽拉的视线。
「怪事……倒是没有,这阵子每天都过得十分宁静祥和。当然,这也是出自天主的眷顾。」
「嗯、嗯……」
米迦伽拉当然没把德摩特的回答当一回事,他只相信自己的知觉,以及直觉。巡检祭司在店里面走来走去,目的不在于一项一项的检查商品,而是综观全场、倾听心声,再怎么细微的声响也不放过。
先前进入店内的时候,德摩特正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不知道做些什么。米迦伽拉走进店门之后,才连忙停止手边的工作出外迎接。
这时德摩特正恭恭敬敬地跟在米迦伽拉的身后。
米迦伽拉走到商店的后面,德摩特也跟了上来,脚步显得十分慌张。嗯,大有问题。商店后面有什么?椅子、桌子。没错,德摩特就是坐在椅子上,面对桌子不知道做些什么。桌上好像摆了什么东西。布疋,相当高级的黑色布疋,却皱得乱七八糟,旁边还摆着一个放大镜。这时德摩特作声了,语气有些不安,米迦伽拉却装作没听见,他伸手搭上黑色的布疋——坚硬的手感,东西并不大。原来如此,进入店内的时候,德摩特正坐在这张桌子面前。之后德摩特从椅子上起身,顺手拉起黑布盖住某个东西。米迦伽拉轻轻揭开黑布,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
「请、请别误会,这是我前几天才收购进来的,目前正在鉴定它的价值,所以……」
「老板。」
「是、是!」
「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
「这……我……是、是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只金戒指,不过真伪还待确定……」

「所以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米迦伽拉从斜挂在肩上的背包拿出一只手套和一张白布。套上手套之后,再慎重地以白布慢慢地拾起金色的戒指。米迦伽拉满头大汗、呼吸急促,一想到这个禁忌之物就近在眼前,内心的紧张自然是不在话下。
「老板,这个戒指暂时由我保管。」
「可、可是这是我花钱收购进来的。」
「如果你知道这是什么戒指,应该就会避之唯恐不及了。」
「可、可是,祭司大人!」
「这不是你能够拥有的东西。德摩特,你仔细听好了。」
米迦伽拉必须先调匀呼吸,才能说出那个禁忌的辞汇。
「这是魔女的结婚戒指。」


本帖最后由 chenlunno1 于 2010-5-2 11:20 编辑


第二话 贤者与未亡人


「好!各自拿着棒子敲击对方的棒子,谁的棒子先落到地面就算失败!规则很简单,对方只是小孩子而已!赌金最低1贝尔,最高5贝尔!没有人想要挑战吗?原来这座城镇的人都是胆小鬼!不服气的话,就勇敢地站出来吧!」
友友的口才无话可说,这也是两人赚取旅费的方法。
除了口才之外,脱下旅行的装束、身上只穿着轻便家居服的友友也十分引人注目。大部分的女性都把自己包得紧紧的,深怕露出肌肤,即使是在酷热的盛夏时分,也穿着长袖长裙上街。可是友友就不同了,只要天气一热,露出手臂和小腿可说是稀松平常,有时甚至连胸口和腰部也跟着清凉了起来。花样年华的美少女做出这种让教堂的祭司当场昏倒的打扮,自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列列手里握着长度1索尔(30㎝)的木棒,站在众人的面前。如果能够弯腰驼背、双眼看一着脚边,效果应该会更好。不过之前友友想出这个点子的时候,只要求列列不要说话地站在旁边,这样子就已经营造出弱不禁风的形象了。
列列的个头并不高,肩膀也不算宽,身上更是没有成块的肌肉,不过应该也还不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吧。
下午的广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既然恢复了元气,当然要好好地赚上一笔才行。可是列列的满腔热血却被冷漠的人群浇熄了。城里的居民彼此打招呼,愉快地谈笑风生,就是没有人理会友友和列列。
「没有吗?真的没有人敢挑战吗?对,就是你!过来证明你的胆识吧!不要走!立刻给我回来!」
友友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胸中的怒气一旦爆发出来,倒楣的人当然是身旁的列列。
列列环视四周。那个人应该不是城镇的居民吧?身上穿着旅行的服装,体格壮硕,看起来对自己的力气相当有自信。列列露出微笑,别脚的笑容有时会收到激怒对方的效果,不知道男子有什么反应。啊,男子也报以微笑,而且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喂,我有兴趣。对手是这个小鬼吧?」
「没错。把他打成肉饼也没关系,就怕你没那种能耐。」
「哈哈哈,相当好笑。」
「赌多少?」
友友递出装赌金的小箱子,男子丢了一枚贝尔小钱币、两枚贝尔小钱币。来往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三枚贝尔小钱币、四枚贝尔小钱币。围观的群众起了一阵骚动。当男子将第五枚钱币丢进箱子的时候,友友露出微笑。
「一共是5贝尔。」
「嗯。」
「好,我也放入5贝尔,也就是说胜利者可以获得10贝尔的奖金!」
友友将5贝尔放进小箱,刻意提高了音量。
「奖金10贝尔的世纪大决斗!错过这次机会,一定会后悔终生!」
即使是排斥外地人的克罗德尔市民,也在友友的鼓吹之下成为看热闹的观众。
友友将木棒交给男子。男子放下行李仔细地检视之后,要求跟列列交换木棒。友友没意见,木棒本来就没动什么手脚。
「好吧。」
男子从列列手中接过木棒,一连挥舞了好几次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同时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基本上会轻易地接受挑战,就代表男子绝对不是慎思熟虑型的人物,表面上虽然强势,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列列并未等待友友的开始讯号,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手。
男子轻率地走上前来,挥动手中的木棒,可是列列的木棒依然垂向地面。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击中列列的木棒,男子显然是没有太多的思考。只见列列举起木棒,尖端正对着男子的胸口与颈部的中央部位。男子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举起手中的木棒朝着列列的木棒使劲挥下。这时列列的身体往左侧一闪,轻轻松松地躲过男子的木棒之后反手一挥,手中的木棒不偏不倚地从上而下命中男子的木棒。男子虎口一震,木棒顿时脱手。
「——啊!」
围观的群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
列列转头看着友友,却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概是嫌自己太快分出胜负了吧,列列不禁轻声道歉。友友会原谅自己吗?应该会吧。这时男子涨红了脸大声怒吼。
「再、再来一次,刚刚不算!我看他是个小鬼,所以才手下留情!5贝尔拿去,再比一次!」
最后男子连败三场,失去了15贝尔,这才心甘情愿地认输。15贝尔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以连买两个月份的上等白面包了,男子真的是损失惨重。幸好男子还满有气度的,并未恼羞成怒无理地耍赖,否则惊动城里的卫兵,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麻烦的是列列赢得太过轻松,这下子更是没有人敢上场挑战了,友友也因此连跺了好几次脚。
木棒决斗已经没戏唱了,改成掷小刀或是临阵磨枪的轻功表演或许还比较有赚头。列列的轻功火候未深,但掷小刀可是他的得意项目。不过比试的项目是由友友决定的,最好还是不要管太多。
列列漫不经心地环视围观的群众。
「抱歉,借过一下!」
声音来自一名年轻男子,只见他分开人群,奋力地挤向前。列列瞄了友友一眼,发现友友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脸上浮现一抹奸笑。
「我要挑战!」
虽然是大布尔诺的南方口音,外表看起来却是北方的血统。银发、蓝眼,身高大约6索尔(1.8m),应该也不是这座城镇的居民。而且从身上的白色系高级套装以及腰间的长剑来判断,应该也不会是普通的市民。呈「X」型的剑锷相当独特,剑柄的末端还系着一条短短的锁链。男子的动作十分灵巧,肩膀虽然不宽,胸膛却相当厚实。
「先前的决斗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在下十分佩服!请接受在下的挑战!」
「你要赌多少?」
友友递出小箱,年轻男子从腰间掏出一枚贝尔小银币。
「抱歉,我赌1贝尔。」
「好,可以。」
话虽如此,友友的表情却十分不悦。年轻男子将银币丢入箱子之后,从友友的手中接过木棒。这段期间列列一直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清澈的眼神。
毫无杂质的清澈,反而惹人嫌恶。
友友似乎说了什么,列列并未听见。
年轻男子躬起上半身,缓缓地吐了口气。
「我叫做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呢?」
「列列。」
「列列……好,开始吧!」
好快的速度,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男子以最短的路线展开攻势。列列凝视对手,他打算让对手先发动攻击,再决定应该闪避或是迎战,藉以让对手露出破绽。可是列列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惯用的战术并不适用于眼前的对手。这个叫做乔纳森的年轻男子体格虽然称不上壮硕,腕力却是大得惊人,而且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应该受过某种专业训练。正面接下乔纳森的木棒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即使选择闪避,也必须面对乔纳森的第二波攻势。闪过第二波,还有第三波,到最后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唔……」
乔纳森停下脚步,使劲弹开列列的木棒。右肩、左肩、右腿、右腰、左腿,不管列列攻击何处,乔纳森的木棒一定会先等在那里。这是乔纳森惊人的反应速度吗?不,应该是列列的攻击模式被看穿了。乔纳森并未注视列列的木棒。不,严格说来乔纳森不只是注视列列的木棒而已,而是注视列列的全身。这不是一个外行人做得到的,乔纳森绝对是一名能征善战的沙场老将,深谙如何看穿敌人的攻击模式、如何选择防御策略的诀窍。
相当棘手的强敌。
列列的攻击逐渐出现破绽,包括了攻击点、角度、速度。
乔纳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喝……!」
强而有力的反击,列列差点抓不住手中的木棒,全身上下更是门户洞开,左右脚的距离、手肘和手腕的弯曲角度无不乱了章法。不行,必须重整态势,否则情况就不妙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该我了……!」
好家伙,居然还有说话的余力。列列猛力挥棒,对方的收招却是出奇地迅速,两根木棒再度于半空中交错。乔纳森的腰部、双膝、脚踝、肩膀、手腕以及指头的施力都没有一丝的多余与浪费,行动力自然远胜于列列,而且两人的肌耐力本来就有不小的差距了。列列的眼睛跟得上对方的速度,身体也能及时做出反应,可是右手却已经酸痛难耐。无论是后退或是左右迂回的动作都太大了,正面对决也没什么胜算。其实这早就在列列的预料之中,一根木棒加上击落对方的木棒,这种规则对列列大为不利,毕竟乔纳森并不是可以依靠蛮力取胜的敌人。说不定这种决斗才是乔纳森的长项,列列会陷入苦战也是可以想像的。
一根木棒,就只有一根木棒。
列列逐渐屈居下风,这下子输定了。相较于满头大汗的列列,乔纳森却依然好整以暇地直视对手,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破绽。不能再退后了,后面就是团观的人群。右手又酸又麻,这下子输定了。
木棒只有一根。
可是手却不一样。
「唔——」
乔纳森露出惊讶的神情,动作也略显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列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步步进逼。手臂已经不再酸麻了,因为列列改用左手持棒。这一招应该大出乔纳森的意料之外,他的表情明显地改变了不少,先前的气定神闲已不复见。列列往前逼近之后,立刻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势。红背狼咬伤的左腕依然隐隐作痛,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除了攻击之外没有其他的选项。左肩、右肩、左腿、左腰、右腿。乔纳森节节败退,双肩逐渐僵直,颈部和膝盖不自然地使力,身体的重心愈来愈高。乔纳森吸了口气,列列立刻趁虚而入。乔纳森以木棒展开反击,却显得力不从心。不,应该是列列几乎贴在乔纳森的面前,反而让人高马大的乔纳森左右支绌。
列列左腕一翻,缠上乔纳森的木棒。
乔纳森的木棒顿时飞上半空中。
列列纵身一跃,右手一把接住乔纳森的木棒,着地的时候顺手将木棒放在地上。
「唔……」
惊呼一声的乔纳森凝视自己的右手,接着又打量着地上的木棒,最后才将视线移至列列的身上。
只见乔纳森缓缓地点头,脸上露出钦佩的微笑。
「我输了。」
围观群众顿时爆出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人大声欢呼。面带微笑的乔纳森走向前来,高高举起列列的右手。现场的欢呼愈来愈热烈,友友拿着小箱子走了一圈,众人纷纷将四分之一的卡德列小银币丢进箱子里。列列感到十分难为情,每当乔纳森轻拍肩膀称赞列列的身手,或是围观群众大声喝采的时候,列列的双颊就逐渐泛起红晕,最后干脆低头看着地面,回避众人的目光。
「列列,没想到你的左手居然跟右手一样灵巧!真是不敢相信,你太强了!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本事!」
「……其、其实也没什么啦。」
「你太谦虚了,列列!从今天开始,我也要练习左手舞剑!」
「是、是哦。」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请务必跟我一决胜负!」
「我、我是都可以啦。」
「感激不尽!那就这么说定了,愿天上的主保佑你!后会有期,列列!」
意气风发的乔纳森一点都不像个战败的人。乔纳森离开之后,围观的群众也渐渐散去。意外的横财让友友笑得合不拢嘴,不过列列倒是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列列最怕像乔纳森那种热情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除了友友之外,列列不曾、也不想亲近其他人,他不希望跟其他人扯上关系。

站在原地发愣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边拍手一边接近。
「好一场精彩的决斗,星锁骑士居然败在你的手上。」
来者是一名男子,从外表看不出他的年纪,鼻梁上面还挂着两个圆形的透明物体。身高比列列高出许多,体型却十分削瘦,无论是头上的帽子或是身上的长袍,看起来都是价值非凡的高档货。身上流露的气质虽然跟乔纳森有些不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名男子也不是普通的市民。
列列抬高了下颚,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友友很不喜欢这种眼神,每次都骂列列日中无人,要求他改掉这个坏习惯。
男子摘下挂在鼻梁上的奇妙物体,正面接下列列的视线。
从脸上的笑容看来,男子应该有一点年纪了,不过表情却又像个调皮捣蛋的大孩子。
「我叫做海地罗,可以叫你列列吗?」
自称海地罗的男子从长袍的袖口掏出一枚硬币。好大的硬币,友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不是达雷尔银币吗?一枚达雷尔银币可是相当于十枚贝尔小银币呢。友友连忙举起箱子跑到男子的面前,海地罗却无视友友的存在,直接将达雷尔银币塞进列列的手中。
「你体内的血统拥有一千倍,不,一万倍的价值。」
列列看了一眼银币,直接丢进友友的小箱子。
海地罗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刚刚只是开玩笑,请别介意。鹰眼又称为猎人之眼,这种锡连的后裔才能够拥有的天赋,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
列列和友友面面相觑,听得是一头雾水。
海地罗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似乎早就料到列列和友友的反应。
「刚刚那场精彩的战斗让我发现你的眼神十分锐利,而且瞳孔也很特殊。平常是黑色的瞳孔,可是随着光线反射的角度,有时会变成蓝色的。再加上白里带青的皮肤、黑色的卷发,这都是锡连的特征。虽然战败之后魂断西国的锡连一族以这种形式重回世界确实十分少见,不过——」
「你想做什么!」
友友倒退三步,原来是海地罗想要触摸友友的秀发。列列差点一棒朝着海地罗的头顶打下去,幸好还有一点自制能力。友友的闪避动作非常快,海地罗并未碰到她的头发。
「不过有时也会以罕见的发色或是瞳孔的颜色来展现,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特殊案例,至少就我所知的部分,克罗德尔大概有十几个类似的个案,只要你们耐着性子慢慢寻找,应该不难见到才对。」
「真是够了。」
友友皱起眉头。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也就罢了,竟然还说人家没什么稀奇,还想随便乱摸人家,你这个人也未免太没礼貌了吧?你谁啊你?」
「所以说,我的名字叫海地罗啊。」
「我知道你叫那个怪名字啦!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分。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你才懂吗?真不知道那顶品味令人不敢恭维的帽子下面到底装了什么。」
「当然是装了大脑,这点不需要怀疑。而且我的头发也是真的,不信请看。」
海地罗脱下帽子,之后又重新戴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虽然帅气又多金,深得贵妇名媛的喜爱,偏偏我既不是宫廷的侍者,也不是富贾一方的豪商,真要我表明身分与职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自我介绍才好。啊,对了。」
列列环视四周。围观的群众几乎都已经散去,不远处却出现了几个交头接耳的市民,而且还不时地打量着这里。或许他们认识海地罗也说不定。
「这座城镇的居民都称我为贤者海地罗。」
「贤者?」
友友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
海地罗笑着点点头,右手抚胸欠身行礼,俨然以王公贵族自居。
「是的,还请多多指教。我们的缘份未尽,往后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不介意的话,是否能请教芳名?」
「不想告诉你,可以吗?」
友友跟列列做了个手势,抱着小箱子大步离去。
列列立刻跟了上去,完全无视于海地罗的存在。
友友的坏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克罗德尔有一座大型广场和三座小广场。大广场位于城镇的中央,一路往北走就可以到达彭巴德城。克罗德尔的庆典以及处刑应该都是在大广场举行的,才能容纳众多围观的群众。从大广场一路往南前进,行经市集以及三间旅馆林立的南广场之后,就会看到克罗德尔的正门。
列列和友友昨晚就是住在第三间旅馆「克罗德尔之光」,今天早上友友再带着列列从大广场一路往东走,来到小型的东广场招揽客人。东广场也有个市集,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好地方;可是列列却说什么也不明白友友为什么舍弃条件相同距离又近的南广场,大老远跑到东广场来作生意。
「你也真傻,万一被旅馆老板知道我们赚了不少,他不趁机提高住宿费才怪呢。」
友友优雅地以木汤匙和竹签将烤鸡分成小块,再慢慢地送进口中。列列认识的人当中,唯独友友的吃相与众不同,大家都是直接用手撕下烤肉,没有人的吃相跟友友一样麻烦。
麻烦归麻烦,友友进食的模样却是格外地优雅。位于大广场外围的这间饭馆之中,除了友友外,其他食客的吃相简直跟野兽没两样。吃得起饭馆的人多半都拥有某种程度的经济能力,出身不会太过寒酸;可是这些富有的中产阶级用餐的模样,却令人不得不联想起受过训练的猎犬。当然,撕下一块白面包沾满浓汤送入口中的列列也好不到哪去,烤鸡早就被他利用万能的双手啃得一干二净。
友友绝不会撕下白面包沾上浓汤一起吃,她一定是先将白面包撕成一口大小放入口中,喝浓汤的时候也一定会使用汤匙。
「而且我们的预算有限,更是不能增加花费。今天虽然赚了不少,却也有花完的一天,当然得省点花才行。」
「不过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
「这倒是。」
「赚了不少呢,真开心。」

光是列列所赚来的部分就有15贝尔和1达雷尔,这还不包括团观的群众之后的打赏,的确一是相当丰硕的收获。尤其是跟乔纳森的那场比赛,列列更是卯足了全力,最后只以些微的差距获得险胜。
友友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说完之后,友友再度灵活地舞动竹签和汤匙。
让我分红应该不为过吧?
列列叹了口气,将不满的情绪锁进内心深处。到底要赚多少钱,才能得到友友的奖赏?5达雷尔?m达雷尔?不过列列自己也很清楚,不管赚了多少枚银币、就算是金币也是一样的,友友绝对不会有所犒赏,更不会因此而改变她颐指气使的态度。列列说不出原因,不过他就是这么认为。
离开饭馆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西的时刻。
既不是午餐、也不是晚餐,介于两者之间、不知该如何定位的一餐。对于旅行者而言,不定时的三餐本来就是家常便饭。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两人就从既定的习惯、规则中彻底地获得解放。
不必在养父母的指示之下从早到晚忙着工作,每逢星期目的时候,也不必前往教会宣誓,或是聆听祭司又臭又长的精神讲话。
塞恩信徒每个星期必须以热水净身三次,这叫做「禊」。过程相当繁琐复杂,列列视为头号苦差事。不过友友倒是对「禊」不怎么排斥,甚至还认为过程太过简略,尽可能地以自己的方法每天洗净身体以及头发。不过在祭司的眼中,每天净身也是必须向天主忏悔的行为,当然友友是不可能忏悔的,列列也不认为友友有向天主忏悔的必要。
过去列列对祭司深信不疑,只要是祭司曾经说过的话,无论对错都照单全收。不过友友就不同了,她总是会自行判断。从友友口中说出的话一定是代表她的想法,而不是模仿天主或是天主七门徒的教诲。列列没见过天主,也没见过天主七门徒,毕竟他们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不过友友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与其相信遥不可及的天主和七门徒,列列还宁愿相信近在咫尺的友友。
回到旅馆之后,旅馆老板亲自出来迎接两人,脸上还带着近乎谄媚的微笑。
「你们回来啦?好玩吗?克罗德尔是个十分有趣的城镇,拥有雄伟的城堡以及亲切的居民。有没有去艾洛瓦圣堂看一看?那里可是千万不能错过的景点,不去会后悔的喔。对了,吃过晚饭了吗?什么,已经吃过啦?那就可惜了,今天进了一批上等的羊肉呢。啊,要回房休息啦?好吧,那就不打扰了。」
老板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和蔼可亲的好好先生。不过他对外地人依然十分冷漠,总是会找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将外地人扫地出门。不过说也奇怪,老板却还是愿意让列列和友友住在「克罗德尔之光」的一间单人房。
这间单人房真不是普通的狭窄。
房间位于三楼的一隅,除了床铺和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友友打开窗户的挡雨板,眺望窗外的景色。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列列干脆坐在床上面对墙壁。
「列列。」
「嗯?」
明明是友友主动开口的,可是她却连看也不看列列一眼。
「你的爸爸是……」
「不就是你的父亲吗?」
「别提那个人了。」
「那个人……」
「我指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你的生父。」
「嗯。」
「他是怎样的人?」
「最后见到他的时候,我才四岁而已。」
「你来到我家的时候,我也不过才三岁,不过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因为你的记忆力很好。」
「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倒也不是啦,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长相呢?」
「抱歉,记不得了。印象中我的爸爸很少在家,偶尔才会回来一趟。」
「当初是卡邦先生带你来我家的。卡邦先生是个有钱人,我的父母当初收留你当养子的时候,从他手中得到了不少酬劳呢。不过卡邦先生应该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吧?」
「嗯,应该不是。」
「不想跟生父见面吗?」
「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记不得了。就算真的遇见他,也一定认不出来。」
「说不定长得跟你很像喔。」
「算了吧·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你厌恶自己的父亲吗?」
「倒是不讨厌啦。」
列列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腕。每当右手一使力,被红背狼咬伤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痛。
「并不特别厌恶,也不特别喜欢,只是有点害怕。」
「他对你很严厉吗?」
「应该吧。」
「是哦。」
友友不再说话,沉默的气氛并未对列列造成太大的压力。列列和友友总是腻在一起,再多的话题也有聊完的时候。两人一旦意见不合,连续好几天都不跟对方说话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说也奇怪,如今友友的沉默却让列列感到莫名的平静。
「钱……」
「怎么?」
友友依然不肯抬头,不过至少她还会回应。
「呃……住在这里应该需要不少钱吧?」
「色诱旅馆老板,不用钱。」
「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友友抬起头来哼了一声。
「傻瓜列列,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呢?」
「……说的也是。」
「不必怀疑,就是这样。」
那到底是怎样?
列列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发问的打算。既然友友并未正面回答,这就表示她不愿意说出真相。
友友翘起臀部靠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
列列站了起来,怯生生的来到友友的左侧。
友友朝着列列瞥了一眼,依然不发一语。
夕阳西下,市集即将结束,不过来往的人潮并没有减少的迹象。列列的右手只差一点就要搭上友友的肩膀了。
离家出走的两人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们只知道北方有个大型的炼钢厂,即使是被放逐的罪犯也能在那里找到工作,所以才一路朝着北方前进。
目前两人的生活目的就只是想办法填饱肚子,然后再找个地方过夜。只要友友一声令下,举凡木棒决斗也好,飞刀表演也罢,列列什么都愿意做,而且毫无怨言。抵达炼钢厂之后,应该也会埋首于工作吧。
他的右手终于搭上了友友的左肩。
结果被友友白了一眼。
列列离开了窗边,坐在床铺上。
只不过是碰一下而已,又不是故意的,犯不着这么生气吧。
极度不平衡的列列不禁叹了口气。
友友似乎没听见,依然眺望着窗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列列实在不明白友友的心思,友友的大脑结构比列列复杂多了。为什么友友称呼她的父亲为那个人?而且对母亲的称呼好像也是一样。离开自幼生长的故乡、离开父母的身边,难道友友一点也不寂寞吗?列列不会寂寞,毕竟友友的家不是列列的家,波结镇也不是列列的家乡。友友的双亲只是列列的养父母,跟亲生父母毕竟差了一点。或许也是因为列列的心中已经有了成见,友友的父母才无法将他视如己出吧。他们深爱着友友,将友友视为掌上明珠,可是友友却一点也不领情,总是忤逆自己的父母,甚至跟教堂的祭司针锋相对。列列实在不明白友友为什么会如此顽劣。
友友的模样不太对劲,即使是天生迟钝的列列也有所感觉,因为他一直都在凝视着友友的背影。
列列试着出声。
这时友友突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列列的双眼。
在友友的凝视之下,列列顿时无法动弹。
「列列。」
列列还来不及回答,友友就迳自离开窗边,伸手推开列列之后,从床铺下方将自己的背袋拉了出来。接着只见她伸手在背袋中掏摸,拿出一只皮质的小袋子,正是友友拿来装钱币的东西。友友从袋中拿出几枚银币和小银币,同时抱起列列放在房间角落的短刀和长剑。列列当场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友友在做些什么。
「列列。」
「嗯?」
「我腻了。」
友友将武器和银币一起递给列列,不禁叹了口气。
列列不明究理地伸手接过。
「……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说我腻了,听不懂吗?」
「腻了?腻了什么?」
「就是你。我对你腻了,够清楚了吧?」
友友脸色一沉,仿佛吃了什么难吃的食物。
「我不要你跟在身边,不想见到你,更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懂了吗?算了,不懂也罢,反正我就是看你不顺眼,烦了、腻了。现在就给我出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还等什么?快点离开这间房间!」
列列茫茫然地将刀鞘别在皮带上,将剑鞘插入腰际,接着才把银币收进口袋,心中却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
楼下传来一阵吵杂声,似乎有人站在楼梯口说话。友友朝着歪斜的窗户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瞪着列列。
「还不快点出去!」
「……好啦。」
列列还是不明白友友为什么急着把自己赶出去,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服从友友的指示。
正准备走向门口的时候,他的左肩突然被人从后面扣住。一阵剧痛顿时从红背狼留下的伤口装上脑门,列列被迫转过身来。
「不要从门口,从窗户出去吧。」
「……什么?」
「我想看笨蛋列列从窗户跳出去的样子,而且还想看得不得了。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就为了我做最后一次吧。来,快点跳出去吧。」
在友友的催促之下,列列双手扶着窗框,右脚踩上了窗台。转头打量着友友,列列实在不明白友友到底在急个什么劲,她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虽然人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列列却已经有一种跌入万丈深渊的感觉。
至少先说声再见吧。
可是列列却说不出口。
友友从背后使劲一推,列列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一楼窗户的木制遮阳棚承受不住列列从天而降的气势,当场被列列的双脚踩破一个大洞。不过列列坠落的速度也因此减缓了不少,再加上下面刚好是软泥,总算是让列列平安无事地着地。
他跑了几步之后回头一看,三楼窗户的挡雨板已经被关了起来。
周围传出一阵骚动。有人从窗户跳了下来,而且还踩破了遮阳棚,不引起骚动也才奇怪。
列列不是没跟别人打过架,也不是从未遭到排挤,不过事出必有因,无论是打架或是排挤,总应该有个导火线。就算不全都是列列的责任,列列也一定脱不了关系。
可是这次就不一样了,列列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友友的情绪反应让列列感到有些害怕,因为这并不是气消了之后就没事的问题,列列连友友为什么生气的原因都不知道。
心急如麻的列列不知所措地站在街上。
「——喂,那个黑头发的小子!」
充满敌意的呼唤、慌张凌乱的脚步声,甚至连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都传入耳中。列列试着搜寻声音的来源。旅馆,「克罗德尔之光」的出入口,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身穿锁子甲的卫兵拿着短枪。卫兵?他们为什么朝着列列冲了上来?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列列心中充满了疑惑。
「站住,不要跑!那个小子有问题,快把他抓起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傻瓜也不会乖乖地停下脚步吧。而且卫兵不只一个,两人、三人,从「克罗德尔之光」接二连三地出现。所有的卫兵都杀红了眼,一副不抓到列列誓不甘休的模样。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列列连忙背向卫兵拔腿就跑。穿着锁子甲的卫兵行动迟缓,就算十个人一起蜂拥而至,也会被列列轻而易举地甩掉。克罗德尔是个大城镇,巷道复杂,到处都是藏身的好地点,逃脱卫兵的追捕其实并不困难。可是,为什么?友友呢?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发足狂奔的同时,列列的脑中爬满了问号。
贤者海地罗的一天乍看之下虽然悠闲,其实还是很忙碌的。
今天上午前往彭巴德城,担任市长梅萨姆·孟丹男爵之子的家庭教师,主讲历史、算术以及文学。
海地罗是个博学多闻的贤者,举凡西方史、塞恩教史、算术、代数、几何学、建筑术以及多种语言的文学都有所涉猎,艾洛瓦圣堂的修缮以及彭巴德城改建的时候,甚至连自负顽固的工匠职人都对海地罗另眼相看,虚心地接纳他的建议。除此之外,海地罗一年大概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地旅行,造访各地的豪宅,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富商以及艺术家,成为赫赫有名的美术品收藏家。当年彭巴德城改建周年纪念的时候,海地罗赠送孟丹男爵的赫尔望·修德夫七门徒画像,据说就价值好几百枚金币。
孟丹男爵十分信任海地罗。喜欢被克罗德尔市民称呼为市长的男爵自幼就是众人眼中的庸才,他对自己的学识与涵养没什么自信,平时喜欢仗势欺人,身边也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不过男爵倒是对学者十分尊敬,尤其是辩才无碍的谦冲之士更容易获得他的青睐,海地罗就是其中一例。这个克罗德尔城实质的统治者,甚至连训诫嫡子的方式也很特别。
「再不好好念书,以后就会变成笨蛋!你想变成笨蛋吗?笨蛋!你根本无法体会当一个笨蛋的辛酸,才会动不动就偷懒!」
授课完毕之后,当然就留在城中与男爵一家人共进午餐。
午后是海地罗前往距离彭巴德城堡约1卡列尔(约2㎞)的小山丘写生的时间。
海地罗除了是市民眼中的贤者之外,本身也是一名资本家,可是他却喜欢单独行动。家财万贯的有钱人独自在外行走无疑是自杀的行为,通常都会带一、两个随从在身边戒护。可是海地罗却彻底颠覆众人的常识,因此也常常被称之为特立独行的怪人。
「哎呀。」
海地罗坐在草地上,拿起木炭在纸上作画。
一条黑影袭上了画纸。
令人为之屏息的甜香也同时扑鼻而来。
「画得真好。」
「哪里,您过奖了。」
「头下脚上的全裸少女正要被父亲持剑刺死,好一幅震撼力十足的画作。」
「抱歉,这是风景画,而且是眼前的景色。」
「呵呵,您的绘画手法真是独特,令人甘拜下风。」
「这就怪了,我只是在写生而已。」
海地罗摘下眼镜收进上衣口袋,将画架上的画纸与木炭放在地上,然后拿出手帕擦擦手
指。
斜后方站着一名女子。打着黑色的阳伞、穿着黑色的套装,脸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看起来就像是贵族家的未亡人。像她那么高贵的女人,应该是不会直接坐在草地上吧?事实上
她除了高贵之外,还散发出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质,世界上大概找不到比她更高贵的人
了。
「朵拉可,古鲁布布没有一起跟来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
薄纱之后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古鲁布布不可能离开我的身边。只要你心怀不轨,我的古鲁布布立刻会了断你的生命,毫不迟疑、毫不犹豫。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随口问问罢了。」
海地罗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
「城里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巡检祭司发现了一名疑似魔女的少女,率领众人将她抓了起来。」
「哎呀。」
「大概过阵子就会审判魔女吧。」
「逼迫无辜的少女披上狼皮再活活烧死,实在是太残忍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无辜的?」
「如果她真的是狼,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你不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关于这一点嘛,海地罗,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既不从属于我们,也不加入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朵拉可,我是你的朋友。」
海地罗单膝跪地,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拔起地上的杂草往前一丢。
「星锁骑士进驻克罗德尔,他们的行动十分隐密,不容易掌握。而且现在正处于半休状态,更是不能正面交锋,最保险的办法就是静待他们的离去。不过你应该不太可能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吧?只要采用我的计策,保证可以在最小的损失之下达成最大的收益。」
「好。」
相当果断的决定。
朵拉可就是朵拉可。
只见朵拉可面露微笑,向海地罗点点头。
「说吧,海地罗。我倒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


本帖最后由 chenlunno1 于 2010-5-2 11:21 编辑


第三话 人类与敌人


根据「克罗德尔之光」老板的说法,克罗德尔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镇。
这座城镇的确有点历史了,却不是每个地方都看得到历史的痕迹。从正门延伸到城内的中心区以及东区耸立着许多新的建筑物,艾洛瓦圣堂座落的北区也正在进行建筑物的汰旧换新,唯独西区依然是残破不堪的景象。两者之间的落差,令人不禁怀疑西区到底是不是属于克罗德尔的一部分。石造建筑物倒的倒、塌的塌,木造危楼更是随处可见。全区看不到像样的都市计划,也没有石板或是碎石路。西区的居民清一色都是穷人,在这里拿出贝尔小银币购买黑面包,一定会被当成稀有动物。以物易物是西区常见的交易方式,面包店老板虽然很乐意接受银币,却也在无形中暴露了外地人的身分。尤其列列目前是卫兵搜捕的目标,更是得特别小心才行。
白天的时候,列列总是躲在西区。在这里几乎看不到卫兵的身影。
等到入夜或是清晨,列列才会来到中央区或是正门一带。
今天列列曾经二度来到「克罗德尔之光」附近,他相信旅馆老板一定知道什么。可是南广场无时无刻都有卫兵站岗,只要列列一现身,立刻就会遭到逮捕,根本无法正大光明地走进旅馆。看来只好选择不正大也不光明的办法了,列列心想。
深夜时分。
列列离开西区,前往南广场。虽然四周看不到卫兵的影子了,不过还是大意不得。他躲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一名卫兵从北边的方向缓缓走来,绕行南广场一圈之后又缓缓离去,看来应该是定时巡逻的岗哨。卫兵一来一往之间还有一段不算太短的空档,于是列列下定决心,迅速接近「克罗德尔之光」。旅馆出入口的门上锁了,打不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不得其门而入,就从窗户下手吧。被列列踩坏的遮阳棚还没修复,他试着开启二楼的窗户,却怎么也打不开。大概是从里面上了窗闩吧,三楼的窗户可没这种玩意儿。
三楼。
列列绕到旅馆的后方,毕竟面向南广场的旅馆正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后面有一扇窗户,应该可以攀着外墙爬上去。好,就这么办。列列舔舔指尖,以墙上突起的装饰为立足点,慢慢地爬了上去。好几次都差点从墙上滑落,幸好最后还是挺住了。二楼的窗户上了窗闩,不过三楼的窗户倒是两三下就打开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谢天谢地,是一间空房间。
列列从三楼的空房来到走廊,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旅馆老板应该跟老板娘和孩子一起睡在一楼厨房隔壁的房间。这里是一楼,再来是厨房,就在隔壁,就是这里。他轻轻地推开房门,不发出半点声响。一阵鼾声。床上铺着稻草被褥,最右边的是旅馆老板,中间是两个孩子,老板娘应该睡在左边吧。
列列轻轻地吸了口气,拔出腰后的短刀,接着迅速逼近床铺,将短刀抵着老板的脖子,在老板的耳畔轻声说话。
「起来。」
老板顿时瞪大双眼轻噫了一声,列列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看来旅馆老板似乎明白列列的来意。将全身软瘫的老板从床上架起来之后,两人走出房间。列列反手将房门轻轻关上,示意老板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然后从厨房找来绳索,绑住老板的手脚。
「你、你想做什么?天主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异教徒……」
「小声一点。」
列列抵着老板咽喉的短刀微微施力,老板立刻安静了下来。
「只要你肯回答问题,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这要我怎么能相信你?你不是跟那个魔女在一起吗?这就证明了你是一匹狼。」
「魔女……?」
「没错。巡检祭司说那个女孩子是魔女,已经把她带走了。你也是魔王的手下吧?到时候一定会杀了我、杀了我的老婆、杀了我的孩子!」
「不,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列列真的被搞糊涂了。魔女?魔王的手下?巡检祭司?印象中巡检祭司的工作就是揪出伪装成人类的魔女或是魔女的手下,让他们接受天主的制裁。可是,友友是魔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巡检祭司带走友友?意思是她被抓起来了吗?
那时卫兵也试图逮捕列列,不明究理的列列选择了逃跑。魔女。难道列列也被当成魔女的手下?友友是魔女?不要闹了,她怎么可能是魔女。
「友友人在哪里?」
「天晓得,八成是在城堡的地牢吧。」
「城堡……」
「不久之后就会审判魔女,然后在大家的面前行刑。人类的叛徒是不可能获得宽恕的,到时候一定会被绑在柱子上面活活烧死。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幕了,因为我等一下就会被你杀死,成为魔王的手下、也就是恶狼的祭品。」
「住口!」
列列伸手揪住老板的衣领。
「住口,不要再说了!否则立刻宰了你,听见了没有!」
老板点点头。列列恨不得放声怒吼、巴不得大肆破坏,心里面也同时涌现一股杀死老板的冲动。不可以,万万不行。列列不是魔王的手下,友友也不是魔女,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人。
列列随手拿了条抹布塞进老板的嘴巴,旋即离开「克罗德尔之光」。他的心头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沿着小径一路往城堡前进。这座城镇的地图已经烙印在列列的脑海,即使途中好几次遇到巡逻的卫兵,也都有惊无险地躲过,最后终于平安无事抵达城堡。
彭巴德城建筑在四方形的台地之上,周围环绕着城墙和护城河,即使是在夜幕低垂的现在,白色的外墙依然十分醒目。数座高塔灯火通明,应该有人正在里面监视城堡周围的动静吧。
通往城内的拉桥并未收起,不过桥面两端燃起熊熊营火,还有好几个卫兵正在来回巡逻。
护城河的水位并不深,应该可以游泳渡过。可是游过护城河之后呢?红背狼留下的伤口虽然痊愈了大半,以列列目前的体能而言,恐怕难以攀上城墙,而且还有可能被正在外围巡逻的卫兵发现。护城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还是另觅良计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真的成功潜入城内,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列列一边闪避四处巡逻的卫兵,一边绕行城堡的外围。
友友救了列列一命。当时友友正看着窗外,一定看到了巡检祭司带着卫兵走进「克罗德尔之光」。事实上列列也听见了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以及好几个人的说话声,因此友友才会命令列列跳窗。如果从门口离开,一定会跟巡检祭司跟卫兵碰个正着。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友友为什么不一起逃命呢?或许三楼的高度真的满危险的吧。而且列列一个人绝对可以躲过卫兵的追击,不过带着友友一起逃跑,情况就很难说了。与其两个人一起被逮捕,还不如让列列一个人逃走,或许这就是友友内心的打算吧。可是,为什么他们说友友是魔女?友友根本就不是魔女,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对于审判魔女,列列略有耳闻。一旦获判有罪、也就是被认定为魔女,就会被大家绑起来活活烧死。旅馆老板的说法是真的,并不是吓唬人的说词。
友友不是魔女,更不应该获判有罪,可是事情真能如愿吗?列列对巡检祭司实在没什么信心。友友不相信祭司,也对众人所信仰的塞恩教义存有质疑,她本来就是应该忏悔的人。
平常在家的时候,友友从未对教堂表现出任何的轻蔑。她只会在私底下跟列列抱怨教堂的种种,用餐之前还是会乖乖地祈祷,也会参加每周目的宣誓。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友友就变了。得到自由的她舍弃了信仰。据说抛弃信仰的人死后无法升天,灵魂将会永远留在地面,成为仇视人类的恶灵。友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认为这只是一种恫吓,藉由人类对生死的畏惧,胁迫大家信仰教义、服从领导。如果友友在魔女审判的时候高谈自己的看法,事情可就麻烦了。
列列躲在离城堡不远的暗巷中抱头苦思。友友不是魔女,一定要设法救她出来。虽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却也不能躲在这里束手待毙。
就在列列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巡逻的卫兵接近了。
列列立刻躲进暗巷。从脚步声听来,不是只有一个人而已。两个人吗?列列悄悄地从暗巷中探出半张脸。其中一人是卫兵,另一个则不是。那顶帽子、背在背后的双手、身上的长袍,都令列列感到十分眼熟,他曾经见过那个人。
「哈啰,工作辛苦了。」
「原来是贤者大人,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吗?」
「哈哈哈,我是夜猫子嘛。对了,我散步的时候习惯带点吃的在身上,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尝尝看鲁巴罗的砂糖点心?」
「可是我目前正在值勤……也罢,就尝一个吧。嗯,甜度适中,口味高雅,感谢贤者大人的好意。」
「一点小东西而已,不足挂齿。那就不打扰你巡逻了,再会。」
卫兵离去之后,海地罗依然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而且还背对着列列,抬头眺望城堡。列列脸色一沉,他实在是不怎么喜欢那个人。看来得等到海地罗离去之后,列列才能走出暗巷。
突然之间,列列感到有人从后面对着耳朵呵气。
列列下意识的伸手按着右耳,猛然转过身来。人呢?在哪里?列列真的感到有人呵气,可是身后却半个人也没有。不,真的有人,只是不知道躲在哪里而已。后面吗?暗巷的深处、黑暗的彼端?列列不禁握住短刀的刀柄,掌心微微渗出汗水。是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类似恐惧的压迫感。黑暗之中躲着不知名的物体。没错,只能以物体来形容。
就在列列准备拔出短刀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列列。」
声音,是海地罗的声音。列列甩开海地罗的掌握,顺手拔出短刀往后一挥,在割开海地罗的喉头之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若真的顺势而为,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常识列列并不是没有。
后面。身后真的有某种物体,列列不禁寒毛倒竖。不知名的物体隐身黑暗之中,就在列列的身后。
「你的眼力不错,第六感也十分敏锐。」
海地罗高举双手,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一个投降的人。列列的短刀还架在海地罗的咽喉,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列列,你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魔女猎人。」
「你到底是谁?」
「我是贤者海地罗,先前不是已经自我介绍了吗?」
「你骗人。」
「绝无虚言。列列,这是我们的第二度相遇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我们之间一定有奇妙的缘份,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想太多了。」
「真是无情啊,列列。成大事者必须天时地利人合样样具备,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唯有掌握命运赐予的力量,才能成就一番事业。」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吗?那我就直说了。」
海地罗的嘴角漾起诡异的微笑。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前提是你不能太贪心。」
这里又潮又湿,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应该是地下室吧。好冷,真的好冷。身上的衣物只有内衣和粗麻编制而成的衣物。粗麻的衣物是看守要求换上的,织法粗糙,也没有染色。向看守要求一条皮带,看守随手抓起一条短麻绳丢进铁格子之中,还笑着叫我别拿来上吊自杀。如果我在审判之前死亡,看守可是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且还会让等着看好戏的全体市民大为失望。
地牢实在是冷得无法入睡,因此我向看守要求被褥,结果被断然拒绝。可是我并不死心,既然没有被褥,至少给我一双鞋子吧。赤脚踩在石板砌成的地面,简直就跟踩着冰块一样的痛苦。可是看守却说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要我忍耐,说完之后还放声大笑。我立刻提出抗议,毕竟在未经审判之前,任何人都应该视为无罪,结果却只换来气得满脸通红的看守要我闭嘴的喝斥。一个小鬼、一个魔女、一个人类的叛徒有什么好嚣张的?给我闭嘴!
牢房的宽度约2沙德(约1·8m),深度约3沙德(27m),除了铁格子之外,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都砌着平坦的石板。伙食只有一小块黑面包以及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的汤。地板的一角有一块凹陷的区域,上面开了一个小洞,这就是囚犯的厕所。
看守打开铁笼,将盛水的脸盆和毛巾放在地上之后,就必须立刻擦拭身体。地下牢并不大,当然没有隐蔽的空间,因此看守总是站在铁笼子的外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脸上还露出诡异的微笑。上厕所还可以挑看守不注意的时候,擦拭身体可就不行了。一开始不想碰地上的毛巾和脸盆,结果看守竟然多次朝着牢狱之中泼水。身上的衣物一旦湿了,可是会令人冷得直发抖。后来泼水还不够,看守甚至直接对着牢狱撒尿,幸好被我及时躲过。除了尿臊味比较难闻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可是内心的屈辱感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从此以后,我决定大大方方地脱下衣物擦拭身体,将看守猥亵的目光视为无物。自己的裸体被畜生看到又怎样?我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伤害,更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我是一个坚强的人,绝不轻易认输,更不会向饥寒交迫的现实环境低头。无论是长时间在硬石板或坐或卧所造成的全身酸痛、抑或是变态看守的凌虐,都无法动摇我的意志。没有人可以打倒我,任谁都不行。
自称是教主厅教理省审理部特派祭司的赛萨尔·赛德蓝的讯问时间出乎意料地短暂,没多久就结束了。一次讯问大概持续两、三个小时,总共只讯问两次。五十岁上下的赛德蓝习惯睁大了眼睛盯着对方,感觉不是很舒服,不过进行讯问的过程当中从不以威吓的手段迫使对方屈服,也从不意气用事,每个问题都十分简单明了,除非对方的回答出现前后矛盾的状况,否则都只是静静地点头。不过若对方企图模糊焦点、甚至是公然扯谎,赛德蓝一定会眉尖一挑,立刻提出质疑。
讯问结束之后,赛德蓝这才露出难得的笑容。
「友友布蕾,我衷心希望你是无辜的。我不愿相信像你这种花样年华的少女真的是人类的叛徒,可是调查事情的真相是我的职责,也是天主赋予我的使命。无论如何,一切的真相都将在审判之时公诸于世,我们也会奉主之名决定你的命运,愿主保佑你。」
愿主保佑我?
对不起,我不要主的保佑。
我想要白面包,想喝没有腐臭味的干净饮水,想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想要暖和的衣物,想要松松软软的棉被,想要晒太阳,想要呼吸外面的空气。好冷,这里真的好冷。好困,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不行。这里冷得我睡不着,就算勉强睡着之后,天晓得那个畜生会做出什么好事。那双眼睛,色眯眯的眼睛,油腻腻的脸颊,还有泛黄的牙齿,令人作呕的恶心。好害怕,我好害怕,救我,快点救我出去。拜托,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制裁?我?魔女?不,我不是魔女,赛德蓝不是相信我吗?我不是什么魔女,那只戒指也不是我的,是捡来的。没错,捡来的。列列说那个山洞里面有尸体,好像是一对男女,戒指就戴在尸体的手上,可是我没有把列列抖出来。赛德蓝曾经问起我跟列列的关系,我回答不认识那个人。列列应该已经逃走了,那些卫兵不可能抓得到他。再说这件事也跟列列没有关系,毕竟将两只戒指带在身上的人是我,将其中一枚戒指卖给德摩特百货店的人也是我,留下另一枚戒指的人还是我。没错,卖掉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为了钱。虽然对珠宝没研究,我也看得出来那是金戒指。5达雷尔,比预期中还要少了一些。一枚金币相当于20达雷尔,金戒指却只有四分之一的价值,或许是看我年幼可欺的关系吧。「克罗德尔之光」的老板看到我拿出1达雷尔之后,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枚达雷尔银币可是相当于十枚贝尔小银币。拿出第二枚达雷尔银币之后,老板立刻出借最小的房间,还说随我们高兴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甚至还借了一条毛毯给我们。之后列列逐渐康复,我也不觉得卖掉戒指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那两枚戒指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咬伤列列的狼群真的只是普通的恶狼吗?恶狼、魔女与魔女的手下,有时人们也会称呼魔王的仆人为恶狼。恶狼是人类的敌人,不但会攻击家畜,有时甚至还会伤害人类。可是那群恶狼不一样,瞎了一只眼睛的大狼放了我们一条生路。一般的恶狼会这么做吗?我很怀疑。而且根据列列的说法,洞穴里面除了一对男女之外,还有一只恶狼的尸体,这些巧合一直让我放心不下,总觉得其中大有玄机。
就在我倚着窗边眺望广场的时候,一小队卫兵映入眼帘。
他们先进入隔壁的两间旅店,没过多久又走出来了。
除了身穿制服的卫兵之外,另有一名身材高瘦的祭司也混杂其中。
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那枚戒指、那群恶狼以及那对男女的尸体?
卫兵朝着「克罗德尔之光」走了过来,大概是在做例行盘察,过滤可疑人物吧。可是例行盘察跟祭司有什么关系?而且祭司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与其说是领路人,看起来更像是卫兵的指挥者。
就在祭司准备进入「克罗德尔之光」的时候,一名卫兵突然抬起头来。
四目交会之后,卫兵露出明显的敌意。
我在一瞬间豁然开朗。男女的尸体、两人的戒指。纯金戒指、恶狼的尸体、以及狼群。心中的疑惑全都解开了。恶狼是人类的敌人,魔女的朋友。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所以一时之间才想不起来……
纯金的戒指。
魔王与侍奉魔王的魔女戴着纯金的对戒。
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即使从未亲眼目睹审判魔女的过程,我也很清楚人类对魔女的畏惧与憎恨。神职人员无时无刻不在宣扬魔女的威胁性,男人总是将不检点的女人视为魔女,女人则是以魔女来恫吓不听话的孩子。听说世界上真的有个小城被魔女率领的军团攻陷。一个叫做安蝶的知名魔女占领了梅希尔王国的达布尔镇,之后被圣骑士团歼灭。圣骑士团的魔女讨伐队向来是孩子心目中的英雄。故乡波结镇从未受到魔女的蹂躏,因此我对魔女的认识总是欠缺了真实感;不过这并不代表世界上没有魔女,事实上魔女迄今依然率领着恶狼与怪物,跟人类展开一场又一场的大战。基本上魔女也是人类,而且几乎都是女性,这些向恶灵盟主、也就是魔王宣誓效忠的人类与恶狼携手合作,率领众多可怕的怪物践踏人类的土地,掠夺人类的财物,伤害人类的生命。因此人类对魔女的憎恨自是非同小可,因为魔女是杀害同胞的叛徒。
卫兵已经进入旅馆。
我大概是逃不掉了。
可是列列不同。
他一个人应该得以侥幸逃生。
为什么心里面会浮现这种念头?列列是死是活,根本不关我的事。当初被迫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列列的关系,虽然我并不后悔,但有时还是忍不住怪罪列列。早知道就应该让他跟我一起被逮捕,反正他的脑袋不灵光,接受讯问的时候一定是有间必答,和盘托出戒指是从尸体身上拔下来、之后再转送给我的事实。我不知道讯问者会不会相信列列的说词,不过两人想必都难逃受审的命运。不知道魔女审判会怎么进行,不过最后的判决应该都是倾向有罪吧。派遣祭司赛萨尔赛德蓝的讯问方式确实令人相当意外,通常魔女嫌疑人都会遭到严刑拷问,屈打成招的情况更是履见不鲜。不过列列应该不会轻易屈服吧,他这个人的耐力很强,不怕打也不怕痛,而且从不抱怨。可是自己呢?自己真的挺得过去吗?老实说还真的没什么自信。当然,不服输的意志还是有的。为什么要让列列逃走?不希望脑袋不灵光的列列说出不该说的话,还是做出不利的证词吗?可是我又不是魔女,除了戒指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证据。戒指是捡来的,如果我真是魔女,又怎么会轻易卖掉戒指呢?道理再明白也不过了,赛德蓝应该会相信我吧?他看起来是一个正直的人,应该会给我一个公平的审判,证明我真的不是魔女。
好冷,真的好冷。肚子好饿,好想吃点什么。口好渴,好想喝水。隔着一层铁窗,看守正凝视着我。那种眼神,是野兽的眼神。那只恶狼比你聪明多了。像你这种无脑废人,为什么还能活在世界上?受制于你真是一大耻辱,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羞愧。不,我并不弱小,我是一个坚强的人。恶劣的环境并未对我造成伤害。我不冷,一点也不冷;我不饿,一点也不饿。绝对不能放弃希望,到时候一定会无罪开释,因为我真的不是魔女。派遣祭司一定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一定可以获得释放。到时候我要那个看守向我道歉,还我一个公道。我不可能有罪,更不能被活活烧死。早知道就不应该叫列列独自逃跑了,身边多个人陪伴,也不会这么寂寞。可是,万一两人一起被判有罪,一起被活活烧死的话……不、不行,还是一个人比较好。列列在我身边,反而会软弱我的意志。我不想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吼,我要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对一切,证明我是无辜的。我不需要列列的保护,因为我知道脑袋不灵光的列列到最后一定会这么说:
戒指的主人是我,跟这个女孩子没有关系。这个女孩子是被我从故乡骗出来的。我是魔王的手下,这个女孩子是我打算献给魔王的祭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列列真的能编出这些谎言,那也相当不容易了。
开玩笑。我是何许人,怎么会需要列列的庇护?
而且那些证词恐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就算说破了嘴巴,也难逃获判有罪的命运。不,我真的不是魔女,一定会无罪开释重获自由的。好冷,不,不冷。好冷,真的好冷,全身都在发抖。看守的脸上又露出诡异的微笑。我试图停止发抖,却怎么也止不住。脚板、背部、臀部全都冻得毫无知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痛的。
列列睡在家畜小屋的稻草堆中。我趁着夜色潜入小屋,钻进稻草堆里,想给列列一个惊喜。稻草堆里面挺温暖的,独特的草香闻起来也很舒服,印象中两人还一起抱着因病而死的山羊多多,想给它温暖。可是抱了好久,多多的身体依然冰冷,完全暖和不起来。虽然多多早就没有呼吸,我们还是不愿承认它已经死了。多多是山羊,不是人类,山羊是无法前往天堂的。既然如此,我也不想上天堂。为什么只有人类才能上天堂呢?我哭了,列列也哭了。正在哭泣的列列轻抚我的背心,让我的身体感到一丝暖意。可是多多的身体依然冰冷,丝毫没有暖和的迹象。列列,现在我的身体也好冷,自己抚摸自己根本就暖和不起来。好冷,真的好冷。列列,我快被冷死了,快点来救我。
刺耳的机械倾轧声远远的传来。这里是城堡的地牢,一楼的入口处设有又厚又重的铁门。打开铁门之后,就看得到通往地牢的阶梯。走下阶梯之后,没多久就会遇到另一道栅栏型的铁门,门后是一条细长的走道,分别通往五处不同的监牢。我的监牢在最左边,其他四座监牢都是空的。根据看守的说法,这座监牢是专门囚禁重刑犯的。从声音听来,似乎有人打开了一楼的铁门,难道是看守换班吗?现在这个看守非常恶劣,另一名看守就稍微好一点,不过基本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铁笼之外的看守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谁?诺摩特吗?现在还不到换班的时间吧?」
「不是换班!是我啦,鲁内!我是拖尔洛!我带访客来了!」
「访客?」
看守离开铁笼,跑到楼梯前面。好像有人从楼梯走了下来,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可是这样子恐怕会违反规定……」
「鲁内,你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贤者大人,深受孟丹男爵礼遇的大人物。别担心,不会待太久的。」
「拖尔洛,你说得倒是轻松。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倒楣的可是我呢!」
「嗯,鲁内兄说的没错。」
好熟悉的声音。
「其实我只是想跟真正的魔女谈一谈而已,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不过站在鲁内兄的立场,当然是不能放行。嗯,我能了解鲁内兄的苦衷,鲁内兄真是一名克尽职责的看守。」
「这……贤者大人过奖了。」
「长时间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地方工作,小感冒总是难免的。刚好我身上带了效果不错的感一冒药,不嫌弃的话,还请鲁内兄笑纳。」
「原、原来是这种感冒药……嘿嘿嘿……效果的确是不错……」
看守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十分谄媚。接着是开锁的声音,以及拉开铁门的声音。那我们在外头等候。嗯,贤者大人请慢慢来。这应该是看守跟拖尔洛的声音吧。两人走上楼梯,贤者在走廊上移动。从脚步声听来,似乎不只一人,难道还带了随从吗?也罢,他的目的是跟真正的魔女谈话,那就不关我的事。因为我并不是魔女。
「友友。」
即使贤者主动开口,我依然背对着铁栏杆,低头凝视地板。不过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刚刚那个叫做拖尔洛的人说他跟孟丹男爵的关系匪浅,这里又是男爵的城堡,或许是透过这层关系得知的吧。
我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这不太寻常。
「友友!」
不知道是谁抓住铁栏杆猛力摇晃,这种粗鲁的行径不像是贤者的作风。不,一定不是贤者,声音不一样。拜托,为什么?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胸口一阵抽痛,双唇又干又涩。我试图以舌尖湿润嘴唇,却分泌不出半点唾液。我的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急促,身体更是微微颤抖,无法控制。
「友友!」
没事,我可以的。闭上眼睛之后,我又睁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面向铁栏杆。
「你来做什么?」
「友友……!」
列列戴着跟贤者同款不同色的帽子,身上的衣物也跟过去不同,看起来相当有质感。只见他一张脸贴着铁栏杆,目不转睛看着监牢之中的友友。列列身旁的贤者被两片圆形玻璃状的物体遮住了双眼,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这个人八成是以金钱贿赂看守和拖尔洛,才把列列夹带进来。可是,为什么?
「友友……」
「你烦不烦啊,到底要叫多少次才够!」
我转头看着石壁。心里面一个松懈,牙关顿时不听话地打起冷颤。
「我刚刚不是问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了吗?快点回答问题!」
「友友被抓住了,所以……」
「所以怎样?所以你跑来救我吗?你救得了我吗?」
「我……」
「请恕在下冒昧。」
贤者的语气十分恭敬,听起来反而有点虚伪。
「我没办法救你出来,友友。就算真的动手救人,也会立刻被发现。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列列跟你见上一面,这点已经获得列列的谅解了。」
「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强行压抑即将爆发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之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对你腻了,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也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从此不再跟你扯上关系。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为什么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那不是你的真心……」
「不,是我的真心话没错!回去,立刻给我回去!讯问祭司曾经提到你,他们也开始怀疑你的身分,打算把你关进暗无天目的地牢!没错,就是这里!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自投罗网?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镇,走得愈远愈好!」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走!」
「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明白?即使紧咬下唇,即使环抱膝头,身体依然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不可能被判刑,他们没有证据!到时候我一定可以无罪开释,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到时候我要一个人去旅行!我已经受够你了!既迟钝又不会讨人欢心,算术差得要命,有时还想偷看我换衣服——」
「我没偷看你换衣服,从来没有!」
「那不重要,反正我讨厌你就对了!立刻给我滚回去!」
「友友……!」
「抱歉,列列。我看就先这样吧,否则惊动了卫兵可就不好了。来,我们走吧。而且友友说的没错,审判的结果未必就是有罪。」
「我不要!」
「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列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友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列列的视线,我只知道列列的表情十分恐怖。列列向来不擅于表达内心的情感,即使是多多病死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如今略带着一点蔚蓝的黑色瞳孔却冒出许多透明的泪珠,弥漫着一股静谧而凄美的哀愁。我喜欢欣赏列列熟睡之后的美丽脸庞,却不想看到他疵牙咧嘴的哭泣模样。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别过头去,这才让列列为之死心。
「友友,上天赋予你的是严苛的考验,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希望。」
贤者说完之后,就带着列列离开了。
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看守才会回到他的工作岗位,我想应该没多久吧。不行,一定要忍住。绝不能让那个禽兽看见我哭泣的模样,这比脱光我的衣服还要难受。可是我不能再咬着下唇了,否则一定会咬出一排齿痕。于是我改咬自己的舌尖,而且还咬出了一道伤口。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因为我的心更痛。列列,你这个傻瓜,快点逃命吧。不要管我了,快点离开这里。我极有可能被愤怒的市民活活烧死。虽然我不是魔女,却不代表我能够逃离被杀害的命运。
今天的魔女审判是克罗德尔全体市民期盼已久的一大盛事。大广场的正中央设置了法官、审问官、证人以及被告的席位,周围以栅栏相隔,同时由多名卫兵层层戒护。不过围观的群众实在是太多了,从后面根本看不到广场中央的情况,只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挤到最前面就得面对为数众多的卫兵,即使已经做好了变装,在日正当中的时刻难保不会被认出来.更何况友友已经表明不想再见到自己的态度了,这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恐怕也只是自讨没趣。
最后列列决定站在设置于大广场各个角落的高台,旁观审判的进行。海地罗就站在身旁,列列乔装成随从,这当然也是海地罗的意思。虽然这种安排是出于海地罗的好意,不过列列并不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更不知道他心里面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来好笑,列列连自幼一起长大、之后还共同离家出走的友友都不了解了,又怎么可能看穿海地罗的心思。
「安静!安静!」
一名卫兵扯开嗓门叫道。跟其他卫兵比较起来,他的穿着打扮显然称头了许多,大概是卫兵队长吧。原本就不怎么安静的大广场经他一吼,更是愈来愈热闹了起来。
「法官即将入庭!安静!安静!」
卫兵队长大吼多次之后,围观的群众才逐渐安静了下来。在好几名卫兵的簇拥之下,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排开人群,缓缓地走向大广场的野外法庭,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穿着入时的达官显要。列列当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却看得出满头白发面容慈祥的圣职者应该颇有身分。至于另一名身材修长、举手投足之间有点神经质的男子应该是贵族吧。当然,其中也不乏疑似骑士的男子。黝黑的头发、黄褐色的瞳孔,胸前的盔甲垂下一条短短的锁链。腰间的长剑剑锷呈「X」型,剑柄的前端也别着一条锁链。想起来了,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身上也带着一模一样的长剑。
列列朝着身旁的海地罗瞄了一眼,记得海地罗曾经称许他打倒「星锁骑士」。星锁,好像在哪听过。星,锁,星锁。
想起来了,魔女讨伐队。圣骑士团的魔女讨伐队。
「被告出庭……!」
野外法庭正中央的席次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男子。只见他举起手中的小木槌敲敲桌子,大广场立刻陷入一阵骚动。围观的群众自动分站两侧,率先现身的卫兵手中握着一条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则是身穿粗麻布衣、双手上枷的赤足少女,麻绳就套在她的脖子上。卫兵伸手拉拉麻绳,大广场顿时为之沸腾,群众纷纷对少女报以不堪入耳的咒骂与诅咒。可恶的魔女,去死吧!喔喔,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要看她,省得脏了我们的眼睛!主啊,请您降下天谴吧!少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脚步稳健,然而卫兵却故意拉扯麻绳,不让少女好好地行走。少女试图反抗,勒住颈子的麻绳却让她无法呼吸。这时卫兵又用力拉扯绳索,少女几乎当场跌倒。群众的叫嚣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最高峰。魔女,你不是很跩吗?怎么连走路都走不好?你这个魔女死定了!人类的叛徒!明明就只是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可怕了!
列列很想立刻冲上前去,却被海地罗拉了下来。
「万万不可,你这么做也是无济于事。」

列列不怎么服气,却不得不接受海地罗的劝阻。海地罗说的没错,就算真的冲上去又能怎一样?前面挡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墙,连接近都很困难。
「安静!安静!被告友友·布蕾的魔女审判即将开始!这次的魔女审判以大布尔诺联合王国统一法典第八十七条以及塞恩教主厅发布魔女审判大则为法源依据!安静!安静……!」
雍容华贵的男子拚命拿着木槌敲打桌面。他就是梅萨姆·孟丹男爵的心腹、身兼主计官与法官的欧贝尔·拉刚,海地罗小声地向列列解释。欧贝尔·拉刚,他绝对忘不了那张脸孔。列列暗自发誓,一定要尽量记住出现在大广场上的脸孔。
「塞萨尔塞德蓝审问官,请宣读起诉状!」
「以下是起诉状的内容。」
他就是塞萨尔·塞德蓝。虽然穿着祭司的服装,帽子却跟其他祭司不同。年纪约五十岁上下,习惯性地睁大双眼,这张脸孔列列也会将他记住。
「被告友友·布蕾在伴星月3日傍晚时分,带着一枚金戒指走进多明尼克德摩特经营的德摩特百货店,将戒指以五枚达雷尔银币的代价卖出。」
群众起了一阵骚动。拉刚法官举起木槌敲了几下,现场又恢复平静。
接着塞德蓝描述事情的经过,包括巡检祭司在德摩特百货店发现金戒指之后展开调查,赫然发现竟然是魔女的结婚戒指,同时基于只有魔女才能持有魔女的结婚戒指的推论,认定友友就是魔女。声音虽然宏亮,语气却十分平静。
友友坐在被告席上,不发一语。
因为角度的关系,列列只看得到友友的后脑勺。野外法庭的正面坐着法官,右侧是达官贵人以及星锁骑士的席位,审问官赛德蓝则是坐在左侧,被告友友坐在法官的正前方。其他人的桌椅都设置在高台之上,被告的座位却只是一张摆在地上的椅子,明显矮了一截。无论是法官也好、审问官也罢,全都不可一世地睥睨着友友。这些人的嘴脸,当然也不能忘记。
拉刚法官再度挥动手中的木槌。
「被告愿意承认起诉状的内容吗?」
「当然不承认。」
友友毫不犹豫的回答,大广场立刻陷入无声的寂静。
「贩售金戒指的人确实是我没错,不过我不是魔女。」
「被告!你只要回答是否承认起诉状的内容即可,不必多言!」
「好吧,我承认卖掉金戒指的部分,除此之外一概不承认。」
拉刚法官气得满脸通红,握着木槌的右手不断地颤抖。
「赛德蓝审问官,请进行陈述!」
「好的,法官大人。」
赛萨尔·赛德蓝的声音虽然宏亮,语调却十分冷静,与慷慨激昂的拉刚法官刚好成一个对一比。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和书籍,慢慢走到友友的面前。
「被告本人的自白,通常都是审判当中断定被告是否为魔女的重要依据,不过我对这点持反对的立场,毕竟经由拷问逼供之后的自白,本身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因此我比较重视肉眼可见的证据,以及过去的历史文献。」
赛德蓝瞪大了一双眼睛,俯视着眼前的友友。证据。列列对历史不是很了解,不过既然是重视证据,审判的结果应该颇为乐观才对。毕竟友友并不是魔女,魔女的结婚戒指也是捡来的,根本不是友友的东西。
「首先最关键的证据,就是先前提到的金戒指,教主厅称之为魔女的结婚戒指。巡检祭司米迦伽拉,请将证物带上来。」
一名身穿祭司服装的高瘦男子走进野外法庭,原来他就是巡检祭司米迦伽拉。
米迦伽拉双手捧着一个小布包。在赛德蓝的示意之下,米迦伽拉将布包缓缓地打开。列列虽然看不到布包之中的东西,不过根据常理判断,应该就是那枚金戒指。无论是赛德蓝也好、米迦伽拉也罢,似乎都不敢直接碰触那枚戒指。
「戒指应该有两枚,大小不同而已。虽然不是纯金,也是以高纯度的黄金打造而成的,上面还刻着禁忌的家徽。根据教主厅教理省审理部所提供的资料,证明是魔王卡达拉的家徽。魔女的结婚戒指是魔女与魔王订定契约的信物,仪式结束之后,分别由魔女以及魔王带在身上。经过详尽的调查之后,证明这的确是魔女的结婚戒指没错。」
大广场静得可怕。偶尔传出群众的窃窃私语,不过就整体而言,依然称得上寂静无声。
「米迦伽拉巡检祭司,谢谢,你可以下去了。这是足以带来灾祸的禁忌之物,请妥善保存。被告,你宣称这枚戒指是捡来的,是在前往克罗德尔城的途中,于森林的洞穴之中发现的。洞穴之中还有一对男女以及恶狼的尸体,戒指的主人就是那对死去的男女。请问我的描述是正确的吗?」
「是的,正确无误。」
「我根据你的供词展开调查,确实在森林中发现你所描述的洞穴。」
没错,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不管别人怎么说,真相都只有一个。然而赛德蓝却眉头深锁,缓缓地摇摇头。
「可是洞穴却空无一物,没有男女的尸体、也没有恶狼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被告,注意你的言辞!」
拉刚法官猛敲桌子,团观的群众也为之鼓噪。赛德蓝耸耸肩膀,继续说下去:
「为求公平起见,我并未向雇用的人手透露任何资讯。当时找到洞穴的人夫也在现场,请益庭上容许我传唤波利斯·卡雷出庭作证。」
一名穿着邋遢的男子走进野外法庭。他以怯生生的语气表示赛德蓝雇用他以及其他五人到森林中寻找洞穴,发现洞穴后,看到里面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然后就立刻离开法庭了。赛蓝德再度瞪大了双眼凝视友友。
「被告,你说谎。」
「不,我没有!」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你狡辩。不过我也有个疑问,如果你真的是魔女,这枚戒指也是属于你的,为什么还会变卖给他人?于是我调查历史文献,找到了一些相关资料。以下是纪元1392年水镜月Ⅳ日欧贝公爵领地卡伦坡城魔女审判的记录。爱莉·卡拉路堤变卖魔女的结婚戒指,因而被当地的祭司指控为魔女,接受魔女的审判。然而她并未认罪,同时也以魔女自行贩卖戒指之不合理性为抗辩的理由,结果获判无罪。可是在她获得释放的隔月,卡伦坡城遭到魔女大军的袭击,共有三十六个居民不幸丧生,爱莉·卡拉路堤行踪不明。之后于纪元1394年黑星月5日,有人在欧贝公爵领地的多卡村目击爱莉·卡拉路堤。当时爱莉卡拉路堤率领着一大群恶狼,证明了她就是魔女无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案例。纪元1393年天阳月20日——」
赛德蓝接连举出许多魔女贩卖结婚戒指的真实案例,大广场顿时笼罩着一股浓浓的杀气。立刻烧死魔女,否则灾难就要降临了。围观群众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样的念头,可是友友真的不是魔女。
「还有……」
赛德蓝继续凝视着友友,眼皮连眨也不眨一下。他的瞳孔到底映照出什么呢?魔女吗?不,友友真的不是魔女。
「身为侍奉天主的仆人,我想要请教一件事。自从你被关入地牢之后,是否曾经做过任何一次的祷告?」
「……我没有祷告的心情。」
「慈悲的市长、伟大的男爵阁下并不是没有给你祷告的机会。看守艾丹·鲁内,请上前来。」
赛德蓝传唤的第二个证人,正是地牢的看守。只见他一脸紧张地说出证词。
「在敬爱的男爵阁下命令之下,我提供被告祷告用的清水以及干净的毛巾。想不到被告竟然大大方方在我面前裸露全身,面不改色地擦拭身体。我连忙别过头去,然而被告却丝毫不以为意。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竟然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行径,着实令我感到惊讶以及恐惧。最可怕
的是类似的情况并不只有一次,而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派胡言……!」
友友立刻站起来大声抗议,其愤怒的心情不难理解,这实在是毫无根据的中伤。太可怕了!魔女就是魔女!群众之中接连传出怒吼与咒骂。住口!全都给我住口!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那个看守捏造出来的!可恶的家伙,饶不了你!就算被烧成了灰,我也要牢牢记住你的嘴脸!不行,我现在就要杀了你!杀了你!一旁的海地罗眼看情况不对,连忙抓住正打算跳下高台的列列。看不出来这小子干干瘦瘦的,力气倒是不小嘛。
「列列,冷静┬点。就算你现在杀了他,也无法带给任何人幸福。」
幸福?笑死人了,有什么幸福可言?友友,可恶。友友一定早就料到现在的局面,所以才会叫我滚蛋,要我离开这座城镇。早知道一起被逮捕就好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逃跑?
看守离开法庭之后,拉刚法官挥动木槌,示意群众保持安静。
赛德蓝瞪大双眼环视群众,轻咳一声。
「我愿意向天主起誓,一切的调查与讯问都不是建立在将被告视为魔女的主观意识之上。事实上我衷心盼望被告不是魔女,也不愿相信像她这种纯真的少女是人类的叛徒。换成是在座的各位,相信也是一样的想法吧?因此在讯问结束之后,我献上诚心的祝福,愿天主保佑她。信奉天主的我们习惯以祝福回应对方的祝福,然而她却并没有为了我而祈祷,着实令人心痛不已。我面对了她的谎言、面对了历史的真相、面对了她背弃天主的心、也面对了她的寡廉鲜耻。即使再怎么痛心、再怎么不舍,我也不得不断定她就是魔女,她就是仇视人类、背叛天主的邪恶存在。我的陈述到此结束。」
现场顿时爆出如雷的掌声,然而赛德蓝的脸上非但没有笑容,反而还露出沉痛的表情。拉刚法官再度敲打桌面。
「被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当然有。」
大广场立刻恢复平静。
声音嘹亮、态度强硬的友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环视着整个野外法庭,以及围绕在身边的人群。
不,严格说来不是环视,而是睥睨。
友友瞧不起大广场的每一个人。这是自然的,他们本来就不值得尊敬。
列列衷心盼望友友看到自己,可惜未能如愿,友友并没有看到列列。
「没有人可以证明我就是魔女,因为我根本就不是。」
友友转身面对赛德蓝。
「到头来你什么都不能证明。你只是提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证据,鼓动广场上的愚夫愚妇,让他们以为我真的是魔女罢了。没错,这就是你构陷无辜的手法。重视证据以及历史?笑话,那只是你的谎言。身为祭司竟然当面扯谎,你可真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吧,你到底诬陷了多少人?大骗子!像你这种人,才是魔王的手下!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人是你!」
赛德蓝以手势制止准备挥下木槌的拉刚法官,脸上出现难得的怒气。
「终于露出马脚了吧,魔女!你不但侮辱了我、侮辱了法庭,甚至还侮辱了所有虔诚的信徒!这是对天主的冒渎!不但不知悔改,甚至一错再错,就算是慈悲的天主也救不了你!」
「无药可救的是你的脑袋!」
「你说什么……!」
「宣判!向被告宣读判决!」
按捺不住的拉刚法官用力挥下木槌。
「有罪!被告是邪恶的魔女,明天晚上处以火刑!」
疯了,整座城镇都疯了,没有一个正常的人。自从昨天开始,镇上的居民就开始蠢蠢欲动,大家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甚至连卫兵也是个个心神不宁。列列身上罩着海地罗的斗篷,帽子当然也戴在头上,可是行经卫兵身边的时候,非但没被叫住,卫兵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这种现象实在是不太正常。
每当行刑的时候,镇上就会变得跟庆典一样地热闹,这点列列当然也很清楚。故乡波结虽然没有死刑,却常常当街进行鞭刑或是棒刑,每次都吸引了许多居民出来看热闹。不过列列都待在家里,所以并未亲眼目睹。其实列列心里面也很想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热闹,因此他总觉得每次都第一个冲出家门、回来之后却又直嚷着无聊透顶的友友简直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不过友友是对的,行刑的场面确实无聊透顶,而且相当残忍。列列实在不明白观看罪犯被长鞭鞭打或是被木棒殴打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克罗德尔的居民真的那么想看友友被火烧死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而且不只是想看,而是想看得不得了,因此来往行人才会纷纷把即将举行的火刑挂在嘴边。大广场的野外法庭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柴薪。城内的居民一大早就跑来占位置,甚至还有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待在大广场。
夕阳西下的时刻,双手上枷、头戴麻袋、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绳索的友友在卫兵的带领之下出现在大广场,看来行刑的时间应该是定在太阳下山之后。卫兵扯下麻袋,将友友关进设置在柴薪之上的木制因牢,让她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围观的居民除了投以鄙视嫌恶的眼神之外,不堪入耳的辱骂以及大大小小的石块当然也是少不了的。广场的中心虽然团绕着许多卫兵,却没有人出面阻止居民的暴行。只要别在行刑之前搞死友友,人家爱怎么做都可以的感觉。围观的群众似乎也跟卫兵达成了这种默契,而且太大的石块本来就会被囚牢的栏杆挡住,因此他们选择的都只是不会造成致命伤害的小石头,顶多让友友破皮流血罢了。
如果口吐秽言投掷石块是这些居民的乐趣,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绝对不留活口!
列列环视大广场,右手在剑柄上时握时放,同样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有时还会抬头看着友友的囚牢。列列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盯着友友,险恶的局势以及即将降临的悲惨命运却又令他不忍卒睹。
友友坐在囚牢之中,双手抱膝。即使石块打上了身体,也依然动也不动。列列希望她抬起头来,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心中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很清楚友友正在忍受围观群众的愤怒、丑陋的恶意、以及化无形为有形的残酷攻击。除了忍耐之外,友友也是在保护自己,毕竟除了友友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了。即使是列列,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真的吗?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吗?
列列很想突破卫兵的防线,爬上如小山一般的柴薪,将友友从囚牢之中救出来。因牢应该上锁了,大不了破坏就是。可是该怎么破坏才好?卫兵队长就站在柴薪旁边,钥匙一定在他身上,想办法抢过来不就好了吗?如此一来,就可以将友友从因牢中救出来了。可是,之后呢?当然是带着友友逃走。冲下小山般的柴薪,杀死试图阻挡的人。不管敌人有多少,几十个、几百个也罢,通通杀个精光,然后再逃离这里。带着友友逃走,保护友友的安全。可是,真的行得通吗?不可能,列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类似的念头浮现好几次,每一次的结论都是不行、办不到。列列想不出如何救出友友的方法,他的脑袋实在不怎么灵光,难怪友友总是叫他笨列列。前前后后到底叫了几次呢?数也数不清了。
大广场的群众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抬头一看,因牢中的友友站了起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在西方的天际留下一抹晚霞。不过大广场并不阴暗,因为柴薪的四周已经燃起了火把。
友友抬头挺胸,睥睨着咒骂自己、向自己投掷石头、打算杀死自己的群众。魔女!魔女!魔女……!愤怒的情绪让群众提高了音量,石块的数量明显增加不少,其中一块正中友友的前额。这块石头还真不小,只见友友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不过没多久又重新恢复了平衡。在她的前额出现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汨汨流出,列列不禁放声大叫,呼唤友友的名字。列列的声音却掩没在群众的叫嚣之中,应该无法传入友友的耳中,可是友友却转头看着列列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错不了的。列列的眼力很好,不可能看错的。
友友嫣然一笑,眉头却依然深锁。眼睛没笑,倒是嘴唇露出微笑的模样。列列仿佛听见友友的声音:
我很好,没事。
怎么可能很好,怎么可能没事?列列排开人群,试图挤到最前面。不行,一定要救她出来,再怎么危险也顾不得了。不可以,不要过来。友友突然坐了下来,列列也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臂。
「列列。」
抓住手臂的不是别人,正是海地罗。怎么又是他?列列使劲挣脱海地罗的掌握。他想出声骂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声音之外,全身上下也使不出力,连往前走一步都很困难。
「她很坚强。」
不,友友一点都不坚强,她没有坚强的必要。友友应该是个恣意妄为又喜怒无常的人,平时只会颐指气使,一旦不顺她的意思,就会开始乱发脾气。友友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不管友友是怎样的人都行,就是别继续待在这种地方。
「夜晚即将降临了。列列,虽然友友可能不愿如此,不过你还是应该见证她的最后一刻。」
海地罗说完之后,就往南边走去了。他不留下来看热闹吗?实在是搞不懂。好一个神秘的谜样人物。
列列的视线不再离开友友。当然,这并不是出于海地罗的建议。大广场的骚动逐渐扩大,男爵、审问官、祭司以及星锁骑士纷纷出现,火刑就要开始了。再过不久之后,卫兵就会在柴薪上面点火吧。列列排开人群,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卫兵纷纷举起火把,静待队长的下令。列列打算等到卫兵队长下令之后,再一口气冲上着火的柴薪小山。一旦柴薪小山着火之后,卫兵应该不敢追上来吧,到时候就可以从囚牢当中救出友友了。之后呢?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成功与否从来就不是问题,重点在于做还是不做。围观群众的激情上升到了最高点,甚至还有人兴奋得手舞足蹈。也好,这样子反而方便下手。列列静静地伸出双手,分别握住剑柄以及刀柄。
不对劲。
有点怪怪的。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而且是遥远的后方。不是欢呼,也不是怒吼,更不是叫骂。到底是什么声音?除了列列之外,周遭的居民也察觉到异状,好几个人纷纷回头瞧个究竟。女性尖锐的叫声,男性粗野的狂吼。
这是……悲鸣。
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已,而是至少数十人以上的悲鸣。列列身旁的群众犹在状况之外,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身后的群众已经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窜逃。惊恐与狼狈的情绪如水波一般迅速扩散,中心点正是广场的南方。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主要干道另一端的南广场,以及南广场之后的正门,现场的骚动正是源自该处。
「荒猎师!荒猎师闯进来了!」
这个特殊名词并不陌生,正是游荡于郊外或是墓地,诅咒、甚至是猎杀所有目击者的恶灵之名。此时此刻,无疑是群众的疑惑化为恐惧的那一瞬间,大量的惊恐从身后排山倒海而来,引爆在人山人海的大广场,朝着四面八方无限扩散。列列身旁的一名男子带着女友试图逃命,却受制于四面八方的人墙。喂,让一让!男子大叫。你才不要在这里挡路!不知道是谁厉声怒吼。这时有人推了其他人一把。你想干什么!快点让开!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借过一下,这里有孩子!不要推、不要挤!没事带孩子来这里做什么!不关你的事,让路就对了!好几个人被推倒在地,大打出手的居民也不在少数。摔倒的女子被群众踩在脚下,发出凄厉的哀号。男子试图拉起女子,却也被淹没在万头钻动的人群之中。
「敌袭!敌袭!敌人出现了!敌袭!敌袭……!」
那应该是卫兵队长的声音吧。队长扯开喉咙向部下传令,想不到却因此引爆了广场群众的情绪,让恐慌的众人陷入失控的混乱之中。偌大的广场再也看不到互相争执的居民了,大家纷纷发出毫无意义的惊叫声,试图远离危险。可是该往哪里逃命?大约一半的群众试图逃离大广场,另一半则像无头苍蝇在广场上东奔西走。为了不让自己迷失在人群之中,也为了不被乱了方寸的群众所淹没,列列咬紧牙关站住阵脚。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列列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地往前逼进。就快到了,就只差一点了。
终于,柴薪小山映入眼帘。好几个卫兵正在小山之前重整态势,却迟迟无法构筑迎击队形。从卫兵的眼神之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恐惧以及不安。列列一口气穿越卫兵的队形。有几个卫兵发现列列强行闯关,正准备返身追捕,却被卫兵队长厉声制止。你们几个在搞什么!快点整队!整队!于是卫兵连忙回到队伍之中。虽然在这种情况之下整理队形并没有意义,列列还是很感谢卫兵队长的颟顸。成功的突破卫兵的守卫线之后,列列开始攀登柴薪小山,可是还没爬上几步,顿时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从身后传来。列列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
「攻击!捍卫美丽的克罗德尔!」
卫兵队长一声令下,二、三十人的卫兵小队同时发动突击。对象当然不是居民,而是敌人。敌人,那就是敌人吗?全身漆黑的骑士散发出浓郁的尸臭,身后跟着一大群野人和恶狼。那就是令人为之色变的荒猎师,恶名昭彰的恶灵。荒猎师攻进了克罗德尔城。黑骑士手上的两把长剑血迹斑斑,野人和恶狼的身上也沾满了居民的鲜血。荒猎师朝着城内群众发动攻击,一阵乱砍乱杀之后,沿着主要干道来到了大广场。展开反击的卫兵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荒猎师的阵前,证明了卫兵的战力并不足以抵抗身经百战的荒猎师,两三下就成为黑骑士的双剑、野人的长枪以及恶狼的尖牙和利爪之下的牺牲品。可是说也奇怪,一路挺进的荒猎师竟然在柴薪小山面前兵分二路继续前进,仿佛刻意闪避柴薪小山似的。然而现在还不是喘息的时候,除了荒猎师之外,又出现了其他的敌人,而且数量还不少。
恶狼,为数众多的恶狼,而且还以人类的姿态呈现在大家的面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的生物,他们都是魔女的眷族。过去曾经风闻他们的存在,却从未亲眼目一睹。这些眷族之中,有些是猪头人身的半兽人,也有体格壮硕、肤色黝黑、活像一块石头的矮人,全身上下找不到半根体毛的人类,以及全身覆盖鳞片、活像一只后肢直立的大青蛙的生物。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全身覆盖黑毛、长相类似恶狼的生物。除了恶狼群之外,绝大多数的眷族都穿着锁子甲或是盔甲,有些还戴着头盔,手上拿着长剑、长枪以及盾牌,简直跟人类的军队没什么两样。
军队。
没错,军队。
先锋部队当中,混杂着四名人类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看起来还是个小女孩,另外三名则是二十到二十五岁左右的妙龄少女,四人都穿着怪模怪样的奇装异服。她们的身上流露出一种诡异的气息,外表看起来虽然跟人类一样,却很明显地并不是人类。
魔女。
那才是真正的魔女。
三名魔女的身边各自跟着牛头人身的怪物,小女孩的身边则是跟着外表看似人类、高头大马的男子。无论是怪物或是男子,看起来都像是她们的随从。
难道她们是恶灵的盟主,也就是魔王?

列列下意识地拔出长剑和短刀。穿着锁子甲的猪人舞动战锤直冲而来,列列的身体不由自一主地做出反应,却还是迟了一步。距离实在太近了。既然无法先发制人,也只能选择闪避了。就在列列右脚发劲的那一瞬间,柴薪小山晃了一下。列列心中暗叫不妙,朝着右前方纵身一跳。柴薪小山的高度不过1沙德(约90㎝),直接跳下来也不碍事。只见列列顺势滚了一圈,旋即从地面弹了起来。猪人的战锤失去目标之后,直接命中柴薪小山,发出轰然巨响。猪人的行动力看似迟钝,实际上却比人类更加地敏捷,而且体型虽然比人类小了一号,力气却是大得吓人。眼看战锤又破空而至,列列不敢冒着损刀折剑的风险奋力硬拚,只好暂时往后退避,先远离战场再说。想不到这么一退,却刚好进入浑身肌肉的矮人的攻击范围。从破空而至的声音听来,应该不是长剑,而是战斧。躲过了吗?躲过了。怎么办到的?不知道,事实上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现在不是相不相信的时候,第三波敌袭又从身后逼近,先前的猪人也随之赶到。肌肉矮人不知道跟同伴说了些什么,列列从未听过这种语言。别听了,现在不是上语言课的时候。列列四处游走,不停地移动。呼吸,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也罢,别听了。心跳,几乎快要爆裂的心跳。也罢,别听了。移动,尽量移动,千万别停下来。看见了,停不下来,身体停不下来。这里。没错,就是现在,立刻转身。
列列背对敌人往前跑去,完全无视途中的猪人、矮人或是恶狼。列列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该从什么角度以怎样的速度发足狂奔,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只见列列离开了大广场,躲进巷子里面。敌人应该不会追上来吧?嗯,应该不会。从敌人的行动模式就看得出来,他们是一群有纪律的战斗部队,绝对不会单独行动。
确定巷子里面没有其他人之后,列列立刻绕到另一处可以看见大广场的隐蔽角落。
柴薪小山依然耸立在大广场的中央。
上面有一座木制因牢。不,应该说上面曾经有一座因牢才对。如今因牢已经消失了,徒留一地的残骸。
一小队猪人走下柴薪小山。
其中一名体格特别壮硕的猪人扛着一个大型物体。
不是物体,会动。
看起来像是在挣扎。
那是一个人。
「友友……!」
列列差点从暗巷中冲了出去。如今魔女的军队依然把持着大广场,列列一个人的力量也改变不了局势。明知如此,列列还是想要搭救友友。可是,救得了吗?应该很困难。可是,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魔女带走友友吗?就在列列天人交战的时候,柴薪小山起火了,是魔女手下放的火。魔女的军队分成两路,一路朝着正门的方向前进,另一路前往城堡。友友在哪里?不知道,也看不见。可恶,到底在哪一边?友友,你在哪里?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友友真的被魔女带走了。


第四话 骑士与义勇兵


「男爵阁下非常震怒。」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大卫·林奇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刚认识他的人,多半都会将他视为笑脸迎人的好好先生;来往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发现他只是天生就一副看起来像是在微笑的长相,然而在他假面具般的笑容之下,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阴谋诡计。
「是吗?」
大卫·林奇的顶头上司叫做比利·布朗多罗,外界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豪爽的绿林好汉。今年三十六岁的他正值男性最有魅力的阶段,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广纳百川的肚量以及天生的领导气质。虽然欠缺贵族子弟的优雅与高贵,然而身为主教直属的军事组织、也就是圣骑士团的成员,军人特有的直率与豪迈依然让他的人格特质充满了魅力。如今窝在孟丹男爵所提供的豪华住所之中,除了直率与豪迈之外,更增添了一丝儒雅。
「我们的人并未跟朵拉可的军队交锋,男爵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毕竟他的卫兵可是死伤惨重呢。不过在我们的护送之下,包括他和他的心腹在内,甚至连司教都平安逃过一劫,所以我们可没对不起他。优秀的领导人不会让自己的手下白白送死,只是一想到男爵的指控,心里面依然不是滋味。」
「敌人可是朵拉可,您不认为错失良机吗?」
「算了,反正也打不赢。朵拉可是魔女的头号人物,她所率领的军队更是非同小可。当然,魔王古鲁布布也不是可以轻忽的敌人。万一朵拉可真的打算夺取那个东西,除非十三名魔女讨伐队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成员齐聚一堂,否则我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这番话出自大名鼎鼎的星锁队长口中,可真是令人意外。」
「大卫,我的胆子本来就比别人小,至少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布朗多罗眯起黄褐色的双眼,吃吃地笑了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已经是第二次遭遇朵拉可,我们跟那个魔女还真是有缘。」
「应该是孽缘吧。」
「反正不是她死就是我活,这就是我跟她之间的关系。」
「不过这次并不是决胜负的好时机。」
「说的也是。朵拉可亲自出马,这就表示夺取魔王像的作战计划非常重要。如今他们的作战目标已经达成了,依照朵拉可过去的行动模式来判断,主力部队应该会立刻远离战场,不会稍作停留吧。」
「意思是魔王像已经……?」
「没错,我们被将了一军。据说魔王像深藏在彭巴德城的地下深处,甚至连男爵也一无所知。到底是谁把情报泄露出去的?而且我并不认为城门是被先行潜入城中的野兽或是亚人开启的,应该是出自内奸的杰作。」
「身为星锁骑士,一定要设法挽回颜面。」
「而且愈快愈好。」
布朗多罗朝着像一棵植物似的站在房间角落不发一语的高瘦男子瞄了一眼。男子的卷发介于红色与黄色之间,瞳孔乍看之下是黑色的,仔细一看却是绿色的。苍白的皮肤看起来不太健康,棱角分明的五官也十分引人注目,可是说也奇怪,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却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伊安,狗儿们还没回报吗?」
「目前尚未回报。」
伊安·布拉克华德,沉默寡言的男子。
「影犬」是隶属于星锁骑士团的谍报组织,创始于前任星锁队长亚加农兰古雷尚未转任教主厅密仪省探查部部长的时候。伊安是兰古雷在修道院发掘的人才,经过短暂的交谈之后,立刻引荐他加入影犬。除了外表呈现出浓厚的锡连血统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家来历,本人也从未提起自己的身世。然而布朗多罗却十分欣赏这个神秘人物,据说当时就常常亲近伊安,培养出深厚的友谊。等到布朗多罗继兰古雷成为星锁队长之后,立刻拔擢伊安为影大的首领。伊安的能力虽然卓越,却从不轻易表露内心的情绪,因此大卫实在无法跟他推心置腹。当然,相信伊安本身也不想跟大卫称兄道弟吧。
伊安低头思索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做了短短的补充。
「应该快了。」
「嗯。对方的阵容浩大,狗儿们没有跟丢的道理,早晚会发现他们的根据地。大卫,你那边进行得如何?」
「一切都很顺利。克罗德尔可是人口众多的大镇,昨天的冲突也死了不少居民,基于同仇敌忾的心态,不少人赶着一大早就来报到呢。」
「记得将未成年的孩子排除在外。」
「这次设有年龄限制,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
「也只好跟那些想在大城市一展身手的人说声抱歉了,毕竟天主赋予我们的使命就是猎杀魔女以及魔女的眷族,一切都以达成使命为最高指导原则。」
「是。」
大卫敬礼之后,朝着伊安瞄了一眼。伊安从不正眼瞧过大卫,平时总是回避大卫的视线。现在也是如此,简直就跟森林一样的神秘。魔女和魔王就住在森林的深处,就某方面而言,伊安跟魔女还真有几分相似。
「请容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满十八岁了吗?」
圆形的东广场架起好几个帐篷,每个帐篷的入口处都排着一条长长的人龙,人群甚至已经排到东广场之外。分散东广场各处负责引导队伍前进的人并不是在昨晚的袭击全军覆没的卫兵,而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的队员,列列顿时吞了一颗定心丸。不过在排队的期间,难免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进入帐篷之后却又被魔女讨伐队的队员以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列列的一颗心差点从口中跳了出来。最后得知未满十八岁的人不得参加之后,列列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我已经十八岁了。」
「是吗?看起来不太像。」
「外表不像而已,年龄可是货真价实的十八岁。」
其实列列才十六岁而已,反正也没人知道,居住地和名字也都事先想好了。自称来自西区最贫困的多雷区之后,讨伐队的队员也不再多说什么。名字则是列列·伊吉尔。伊吉尔是友友远房亲戚的姓氏,列列则是沿用真名。当初列列本来就是以亲戚孩子的身分成为友友家的养子,严格说来也不是毫无根据的捏造。保留列列的真名虽然有点冒险,队员也并未提出质疑。帐篷内的队员发下食物、饮水以及行军袋,表明除了逃兵之外的生还者都可以获得2达雷尔的酬劳之后,旋即将白色的腕章交给了列列。
「这是义勇军的识别标志。明天早上第一次钟声响起之后,请到正门前集合。到时候是认章不认人,请妥善保存。对了,干脆现在就帮你别上好了。」
「现在?」
「是的,把手伸出来。」
列列依言伸出右手,让队员将白色的腕章别在衣袖之上。之后队员露出微笑,轻拍列列的肩膀。
「有了这个腕章之后,你也是星锁的成员了。」
难怪大部分的居民离开帐篷之后,手上都会别着白色的腕章,同时也露出骄傲的神情。圣骑士的魔女讨伐队可是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如今自己也加入其中,居民们内心的喜悦自是可想而知。
离开帐篷之后,列列打量着右臂的腕章,心里面却没有特别的感触。不过就只是一块白布而已,自己也可以准备。早知如此,就不必冒险参加义勇军的募兵活动,只要想办法弄到腕章,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了吗?不过一方面事先并不知情,三方面自己的脑袋也没灵光到哪去,还是乖乖地循正途加入义勇军吧。
今天一大清早,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就在大街小巷替讨伐魔女的义勇军募集活动大肆宣传。列列很想救出被魔女掳走的友友,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义勇军的募集无疑是列列的一大福音,同时也是唯一的希望。
「列列!」
就在列列穿过排队的人群,准备离开东广场的时候,突然传入耳中的呼唤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应该拔腿就跑吗?不,这样子反而更容易令人起疑,还是当成最后一个选项吧。于是列列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声音的方向。
「列列,是我!等我一下,列列!」
原来是他,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今天他穿着锁子甲,上面还披着一件盔甲。腰间挂着长剑,手中却没有盾牌,头上也没戴着头盔,不过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流露出圣骑士的英姿。胸甲上面装饰着跟剑柄一样的锁链,从部队名称来判断,应该就是星锁骑士的队徽吧。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请让一让!」
乔纳森穿过排队的群众来到列列的面前,视线立刻被列列右腕的白色腕章所吸引。
「列列,你也加入义勇军了吗?魔女讨伐队可是如虎添翼呢!」
「……哪里,过奖了。」
他应该不知道跟列列在一起的友友昨晚差点在魔女审判当中被活活烧死,也应该不知道列列是城中卫兵追捕的对象吧?卫兵是克罗德尔城的领主雇用的武士,圣骑士则是听命于主教,两者应该是不同的系统。至少从乔纳森热络到令人无法消受的程度看来,列列应该是可以放心了。
「昨晚的袭击夺走了无数宝贵的生命,人类势必展开复仇之战。不幸的是星锁队员多半都在休假中,恐怕会成为一场艰辛困难的苦战,到时候还请不吝相助!」
「这就是我加入义勇军的目的。」
「难道你也失去了亲朋好友吗?」
「倒也不是。」
「太好了,谢天谢地!不,现在不是感谢主的时候!无论如何,你的志气令人钦佩!让我们一起同心协力,打倒万恶的魔女吧!……啊!」
「……有、有什么不对吗?」
「刚刚在人群中看到你的身影,兴奋之余不小心擅离岗位了!我得赶快回去才行!列列,明天见!」
「嗯。」
乔纳森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去。他可真是会帮倒忙,两三下就让列列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眼见情况不妙,列列立刻快步离开东广场。不管是走在僻静的小巷、抑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过去躲避卫兵的经验早就让列列练就一身保持低调的工夫。不过今天似乎不太对劲,不管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总是集中在列列的身上。难道有人正在后面跟踪吗?
不对。站在街角闲话家常的家庭主妇也好、从窗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的小孩子也罢,大家的视线并不是只集中在列列的身上。严格说来,列列本身并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腕章。
「加油!」
一名女子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略微尴尬的列列立刻加快了脚步。回头一看,另一名手臂别着白色腕章的男子正向那名女子挥手致意,看来整个克罗德尔城都知道白色腕章的含意了。别着白色腕章的勇士,明天早上将跟魔女讨伐队一起离开克罗德尔,消灭万恶的魔女。所以城里的人才会纷纷替这些勇士加油打气。
事不关己,这就是列列的感觉。家里被一把火烧得精光也好、城镇遭到破坏也好、谁被杀死了也好、死了多少人也好,这一切都跟列列毫无关系。列列也是现场目击者之一,除了卫兵之外,还有更多的居民惨死在列列的面前,可是他依然不为所动,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即使现在也是如此。
他们都是打算烧死友友的人。集合在大广场的目的,就是为了欣赏友友在痛苦中死去的模样,结果自己反而死于荒猎师之手。他们是咎由自取,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也实在是同情不下去。那些人本来就该死,死于荒猎师的攻击也不过是刚好而已。
列列拔下腕章塞进口袋,同时批上斗篷的软帽。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列列刻意选择偏僻的小径,一路迂回来到大广场。
大广场尚未恢复旧观。好几十具、甚至是好几百具的居民以及卫兵的尸体虽然已经被运走了,现场还是遗留了几具来不及搬走的遗体。满地的血迹、刀痕遍布的石阶、甚至是烧成焦炭的柴薪小山鲜明地记录了昨晚的惨剧。好几个居民在广场上失魂落魄地走来走去,其中有老人,也有年轻男女,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也有年轻人和小孩子。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悲惨的遭遇,都跟列列毫无关系。
魔女的手下点燃柴薪,掳走了友友。这是列列亲眼目睹的画面,绝对错不了。魔女掳走了友友。当时友友拚命地挣扎,代表她还活着,也证明了魔女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友友现在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人在何处而已。
不过城里的居民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他未曾想过。列列亲眼目击友友被魔女掳走,可是其他人呢?不知道。如果没有人看到那一幕,烧成灰烬的柴薪小山会不会让城里的居民产生友友已经被活活烧死的错觉?问一间吧。没错,问问看魔女到底怎么了吧。不是昨晚发动攻击的魔女,而是在魔女审判当中获判有罪的那个魔女。
列列环视大广场。
现在似乎不是打听的好时机。
阴风惨惨的大广场摆满了鲜花。
其中有刚摘下来的野花、含苞待放的枝丫,以及精美的花束。
这些都是吊念死者的花朵。
大广场中的男女老幼,都是牺牲者的遗族。
距离列列不远的地方,一名跟友友年纪相仿的少女正一边哭泣、一边呼唤父母的名字。少女身旁的小男孩大概才五、六岁吧,两人的脚旁躺着两具覆盖在白布之下的尸体。小男孩大概是少女的弟弟,两人失去了父母。这对姊弟往后将会面对什么命运,基本上列列一点也不在乎。他既没有揣测的必要,也没有想像的意愿。
列列不想目睹眼前的光景,干脆转身离开这个大广场。
友友,他得救出友友。除此之外,列列看不见其他东西、听不见其他声音,也不在乎任何事情。身旁只要有友友陪伴就够了。少了友友的陪伴,做什么事情都毫无意义。
这里是什么地方?离开克罗德尔之后,在森林之中走了好一段时间。不过双眼在途中被蒙了起来,不知道最后到底来到什么地方。有人让我喝了几口水,还喂我吃了几口应该是面包的食物。从回音听来,应该是洞穴之类的地方,不像是人造建筑物。总之他们带着我进入某个有屋顶的地方之后,将我关在小房间里面。其中有人以人类的语言要我乖乖听话,不过我知道对方并不是人类。事实上他们大概有一半以上都不是人类。
我蒙住双眼的布条尚未取下,手枷也依然挂在手上。不过双腿却可以自由行动,因此我特地绕了小房间一圈。房间虽然不大,倒也不算狭窄,至少比地牢舒服多了。墙壁和地板都是巨岩开凿而成,称不上平坦,看来这里真的是森林某处的洞穴。不过周围的空气倒是十分清新,没有洞穴特有的秽气以及霉味,最重要的是还挺暖和的。门扉是木制的,应该上了锁,不管怎么推或是怎么拉,都依然文风不动。门板上面似乎有个小窗子,我听见嘈杂的说话声以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过那应该不是人类的语言。
他们就像巨浪一般涌入克罗德尔的大广场,站在柴薪小山之上的我看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全身漆黑的骑士、他所率领的荒猎师、以及为数众多的野兽。绝大多数都是狼,夹杂着少数的熊。除此之外,还有亚人。貌似人类、却不是人类的怪物。对了,还有魔女。站在魔女身边的人,应该就是恶灵的盟主,也就是所谓的魔王吧。
长得跟猪一样的亚人纷纷爬上火刑台,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这几天的牢狱生活让我倦了、累了,早点解脱未必不是好事。而且死于亚人之手,总比被那些愚夫愚妇活活烧死来得强多了。印象中我甚至还向那群亚人叫阵,要他们放马过来呢。有一个猪人的体型特别壮硕,比其他猪人大上一号。他的双手各自握着巨斧和战锤,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十分恐怖。来吧,早点让我解脱。猪人同时挥动巨斧和战锤,我不禁闭上了双眼。死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痛?可是我没死,依然活着。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那个体型壮硕的猪人扛在肩上,任凭我再怎么大叫大闹也没用。之后那个猪人一路将我扛到这里,他的力气真的很大。
乖乖听话。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难道就是那个猪人的声音?
有人,呃,抑或是有个生物站在外面敲门。
毫无心理准备的友友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下一秒钟传入耳中的声音,却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是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我进来啰。」
木制门扉传来粗鲁的开锁声。被蒙住双眼的友友虽然看不见,却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进入房间的气息。
「哎呀,怎么还蒙着双眼呢?班哈德殿下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体贴!」
怎么回事?她是谁?小孩子吗?记得四个魔女之中,好像有个年纪特别小的魔女。就在友友满腹狐疑的时候,蒙住她双眼的布条被对方以相当粗鲁的手法解开了。啊,果然是那个年轻的魔女。友友今年十五岁,对方显然比友友更加年少,连身高都整整矮了一个头。可是魔女的穿着却相当惊世骇俗,她的手臂、双腿、肩膀,甚至连腰部都暴露在外。房间里面十分阴暗,让人看不太清楚,不过友友可以确定她穿得就跟其他魔女差不多。天气炎热的时候,友友的穿着也会变得格外清凉,不过现在可不是夏天。据说魔女有时会色诱信仰虔诚的教徒,所以平时才会穿这种暴露的服装吗?不过友友面前的魔女只是个孩子而已,实在没什么魅力可言。
「你还好吧?为什么一直盯着优魔吉猛瞧?」
「……我还好吧?这个,就算想好也好不起来吧?」
「说的也是。突然被带到这个地方,一切都在状况外,你的脑中想必是一片混乱吧?」
「嗯,没错。」
「哎呀!」
「又怎么啦?」
「居然还戴着手枷!班哈德殿下真是的,怕麻烦也不是这样吧?基奇它卡,快点帮她解开—」
其实友友也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了,这个自称优魔吉的魔女除了年轻之外,本身更是天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过魔女的色彩实在是太过鲜明,掩饰了她个性上的缺点。
优魔吉并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叫做基奇它卡的高瘦男子。乌黑的长发、赤红的双瞳,身上穿着前所未见的奇装异服,腰间挂着一把入鞘的长剑。不过他的长剑十分特别,修长的剑身竟然是弯曲的。通常长剑的剑身都是笔直的,至少友友从未见过弯曲的长剑。
「别动。」
基奇它卡以低沉的嗓音交代一声之后,旋即手握剑柄,屈膝沉腰。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双手沉甸甸的重量感突然消失无踪。
跌落地面的手枷被砍成两半。
基奇它卡挺直腰身,右手离开剑柄。
「干得好,基奇它卡!太了不起了,应该奖励一下!」

优魔吉搂着基奇它卡,看起来就像是正在跟父亲撒娇的小女儿。面无表情的基奇它卡默默一地抱起优魔吉,任凭优魔吉在他的脸颊来回摩蹭。直到优魔吉以手势示意之后,基奇它卡才面无表情地将她放在地上。
「呃……」
替自己解开手枷的人应该是基奇它卡没错,于是友友朝着基奇它卡轻轻地点头。
「谢谢。」
「不必。」
基奇它卡冷冷的转身。好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不,魔王。既然优魔吉是魔女,基奇它卡当然就是魔王。可是她真的是魔女吗?这个叫做优魔吉的小女孩是魔女?看起来实在不像。魔女可是人类的叛徒,欺骗、窃盗、抢夺、奸淫、屠杀,所有天主严禁的行为,全都是魔女的得意技。魔女更会率领恶狼、怪物等等人类的敌人四处为恶,甚至攻击人类的城镇,克罗德尔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友友亲眼目睹无数居民惨死在魔女军团的手中。魔女是人类的一大威胁,这不再是友友从书本上得到的认知,而是再真实不过的亲身体验。克罗德尔城的居民将友友当成魔女,如今真正的魔女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友友的面前。
「好了,友友·布蕾!」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优魔吉的眼睛。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而已。我们经由某种管道得知你被人类当成魔女,即将接受火刑,正好我们有事前往克罗德尔城,才顺便把你救了出来。」
「把我……救了出来?」
「没错!」
「我不懂,为什么?」
「我们不救你的话,你就要被烧死在火刑台上了。」
「就算我真的被烧死好了,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友友,你真的那么想死吗?你明明就不是魔女,却被当成魔女活活烧死,你真的甘愿吗?」
「当然不甘愿。」
「这就对了嘛!所以我们才会救你出来呀!不过你不需要道谢,因为这是我们自己愿意做的!只是你现在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所以我们这就——」
话才说到一半,优魔吉突然惊呼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皮肤更是出现了明显的鸡皮疙瘩。另一名魔女走进房间,有点面熟,见过一次就难以忘怀。不过走近一看,才发现认错人了,两者之间相差甚远。对方明明也是女性,友友却看得两眼发直,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可惜的是她并不是人类。
「朵拉可大人!」
「优魔吉,我们的贵客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
名叫朵拉可的女子尚在数十步之遥的远处,友友却感到对方好像在自己的耳边说话。连声音都具有难以抗拒的魅惑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还有这股甜香,令人为之窒息的甜香,友友却还是忍不住多嗅了几口。唯有非人的生物,才能让人类如此痴迷。魔女果然就是魔女,如假包换的人类大敌。
「呃……」
优魔吉低着头,心虚地玩弄自己的手指。
「还、还没有。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是吗?不必了,我来代为说明即可。友友·布蕾。」
魔女直视友友的双眼。友友很想回避魔女的视线,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
「我叫做朵拉可,相信你应该也略有所闻吧?没错,我们就是你们口中的魔女。」
「魔女……」
真正的魔女。友友点点头之后,朵拉可嫣然一笑。
「拯救你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被迫披上狼皮的无辜羔羊。或许你很难相信,不过我们并不一定是人类的敌人。当然,我们也可以对塞恩支配之下的人类社会构成莫大的威胁,必要的时候我们也会杀害人类掠夺财物,而且下手毫不留情。就好比人类开拓森林、占据了野兽的住处,我们也会破坏人类的城镇,抢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生存空间。」
「……你是人类?」
「是的。我就跟你们一样,只是普通的人类。」
「普通的人类……?」
友友不明白这个魔女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眼前的魔女正在表达某种意念。
朵拉可眯起双眼轻抚优魔吉的秀发,视线旋即回到友友的脸上。
「我很想立刻释放你,可惜现在不是时候。目前我们已经完成准备工作,正分批离开此地,所以只好请你暂时委屈一下了。」
「你担心我向城里的人泄漏你们的行踪吗?」
「呵呵呵,你果然是聪明人。」
「自从你在火刑台上放火的那一刻开始,城里的人就当我已经死了。不管怎样,我应该是回不了克罗德尔了。」
是的,友友已经回不去了。不知道列列是否平安逃脱。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趁乱逃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无论如何,列列千万不能有什么不测,否则侥幸逃生的友友势必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朵拉可凝视着友友。
只见她双唇微动,似乎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突然又皱起了眉头。
女子妖娆灵动的双眸越过友友,凝视着友友的身后。
友友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身后站着一名男子,无论是轮廓、五官的形状以及位置、甚至是皮肤的颜色都是无从挑剔地完美,仿佛是经过精密计算之后所设计出来的工艺品。唯一的突兀之处,就是上下颠倒。是的,男子是从天花板冒出来的,只露出腰部以上的上半身,因此男子的头发是倒竖的。不,严格说来并非如此。男子整个人都是上下颠倒,倒竖的头发反而看起来相当自然。自然?这也算是自然吗?友友已经搞不清楚了。
男子伸出右手,冰冷的指尖接触友友的下颚。
只见男子眯起勾魂的双眼,舌尖在嘴边舔了一圈。
「不必害怕,人类的女人。为我痴迷是很正常的。」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友友使劲拨开男子的手。她的胸口一阵疼痛,双颊飞红。友友紧咬下唇,斜眼瞪着男子。为什么生气?因为心事被说中了吗?过于俊美的男子以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友友,想必一定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自我意识强烈,不屈服、也不媚俗。友友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过去却从未遇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人类是弱小的生物,禁不起财富的诱惑,畏惧权威、畏惧恐怖,多情且滥情;可是这个人不一样,友友感到自己被对方看透了,摸得一清二楚,这可是一大耻辱。
「古鲁布布,不要太过分了。」
朵拉可的语调微微提高,那是身为女人的声音。名叫古鲁布布的t:fnir'"l\应该就:'dB'E吧,只见他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消失在冰冷坚硬的天花板之中,就像是被洞穴吸r进去似的,一下子就看不见影子。古鲁布布就这样消失了,直到完全消失之前,友友的视线邢离不开他。道橄近乎花痴的行为着实让友友难以接受,只见她轻抚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却依然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带着自暴自弃的情绪,友友朝着朵拉可和优魔吉瞄了一眼·道才注意到一名身材壮硕的猪人正站在门前。猪人朝着友友看了一眼,旋即转过布满伤痕的脸孔,直接面向朵拉可。
「朵拉可,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嗯,知道了。」
朵拉可点点头,扬起下颚指着猪人。
「既然来都来了,就顺便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班哈德,布德族人。友友,你就是被他一路扛到这里来的。」
「我知道。」
友友小心翼翼地向班哈德点头示意。班哈德见状,大鼻子下方的两片厚唇顿时为之一抿,看起来应该是在微笑。
「你很轻,扛起来并不费力。」
「听起来不像是赞美。」
「没错,不是赞美。我只是陈述事实。」
「班哈德居然也会板起面孔说笑话,这可真是少见。」
朵拉可吃吃而笑,班哈德低头念了几句之后,就转身离开房间了。布德族的外表虽然不好看,不过听他说话的感觉倒也不像是个怪物。而且从克罗德尔一路前往此地的途中,班哈德可是对友友照顾有加,不但喂她喝水、提供食物,还不时改变友友的姿势·以免身体僵硬造成疼痛。甚至还会观察友友的表情,按时放友友下来上厕所。
「朵拉可!」「朵拉可大人!」
这时两个孩子突然自敞开的大门现身。他们有着栗子色的头发、茶中带绿的瞳孔,模样看起来十分可爱。两人的长相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吧,不过个子倒是矮了一些。而且仔细一看,无论是体型或是动作都跟小孩子的外表不太相符,看似孩子、却不是孩子。
「朵拉可!快点、快点!」 「利巫罗,应该是朵拉可大人!要我说几次才明白!」 「比巫罗,你很烦耶!那不是重点啦!」「当然是重点!朵拉可大人可是最伟大的魔女!」 「朵拉可就是朵拉可嘛,没事加什么大人!」
「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吵个不停!你们两个给我安静一点!」
友友不禁为之一愣。喝斥这对双胞胎的人,真的是眼前的生物吗?只见那个生物迅速地走到双胞胎之间,停下脚步之后站了起来。友友看得一清二楚,这绝对不是幻觉。眼前的生物应该是穴熊,只是体型大了点、身上穿着气派的服装、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暗红色的围巾、头上再戴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帽子而已。
「朵拉可大人,您也该检讨一下!我们已经等了那么久,您居然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地打混摸鱼!」
「我正打算过去呢。马努艾尔,你少说两句行吗?」
「那就请您移步吧,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呢!」
「走吧,朵拉可!快点、快点!」 「利巫罗,是朵拉可大人!」 「比巫罗,你很烦耶!」「朵拉可大人,我们先走一步,您要快点来喔!一定喔!利巫罗,走啦!」「不要拉我,比巫罗!马努艾尔,你也给我过来!」 「放、放开我!没礼貌的波尔莫……!」
双胞胎和穴熊就这样一个拉一个地离开房间了。友友兀自呆愣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这就是魔女、以及背叛人类的魔女所率领的野兽和怪物……?跟想像中差太多了。魔女和魔女麾下的军团应该更可怕、更野蛮、更残暴才对,可是先前的景象却彻底颠覆了内心的认知。友友看着优魔吉,优魔吉圆滚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是在询问友友有什么事情。这么可爱的小女生也是魔女、也是敌人、也是杀人凶手?实在是无法想像。
一只有如大黑猫的生物悠哉悠哉地行经门前的走廊。友友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不过一连遭遇了那么多怪事,区区的大黑猫也吓不倒友友。不过继大黑猫之后出现的野兽倒是让友友连退了好几步,野兽也停下脚步打量着友友。恶狼。全身披着黝黑发亮的毛皮,体型比普通的恶狼还要大上一号,而且还没了左眼。友友不禁惊呼一声,恶狼也以低吼回应。
「唔……」
朵拉可眉头一皱,朝着恶狼瞄了一眼。
「原来如此。发现卡达拉和伊希卡的遗体时,路加欧遇见了一对人类的年轻男女,而你就是其中之一吧?」

独眼狼踏着轻巧的步伐走了进来。朵拉可轻抚独眼狼的前额,只见它舒服地眯起双眼,却又立刻甩甩头,示意朵拉可住手。即使如此,独眼狼依然没有离开朵拉可的意思。
「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吧。友友,你体内流着锡连的血液,应该是属于我们这一边的人。」
清晨的第二声钟声响起之后,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率领着义勇军离开克罗德尔,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中朝着西北方前进。
这已经是第几次的休息了?列列靠在参天巨木露出地面的树根之上,不禁叹了口气。
身旁正在休息的义勇军里,有身材臃肿、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也有东张西望面露惧色的年轻人。每个义勇军的手中都握着又细又长的木棒,或是在木棒前端随便绑上一把小刀的克难长枪。虽然少部分的义勇军还携带了长剑,身上也套着锁子甲,不过很明显地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趟行军走下来,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义勇军都成为部队的负担。这些人根本没有战力可言,心知肚明的义勇军成员个个是垂头丧气、不发一语。
「怎么回事?这﹉样就累啦?嗯,没关系,趁现在尽量抱怨吧!等到开战的时候,就得上场跟敌人厮杀了!放心吧!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上了战场之后,每个人都会变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是真的,一定要相信我!」
无论是在行军的时候、抑或是休息的时候,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以及其他骑士总是不忘激励义勇军的士气。
魔女讨伐队的队员大致上可分为骑士、从士和辎重卒三种阶级。骑士就是所谓的圣骑士,回国之后也享有与骑士同级的地位。从士则是骑士之外的主要战斗人员,他们是骑士的随从,或是他国的佣兵。辎重卒就是负责物资的运送、管理以及征调的人,属于后勤单位,不需要上前线作战。通﹉常魔女讨伐队是以合计约千人的骑士与从士为主体,再搭配数百名的辎重卒,不过目前星锁大约一半左右的队员正在休假,战斗人员只剩下五百人左右。其中骑士只占七十人,剩下的都是从士。
「来,抬起头来!艰苦的时候更是不能垂头丧气!跟邻近的弟兄互相打气、彼此鼓励吧!大家都是一样地辛苦,连我们骑士也不例外!什么?看不出来?那是因为我们懂得忍耐!怎么,很好笑吗?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驱,就跟你们一样!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受过训练,习惯忍耐罢了!忍耐才是骑士的精神!这不是玩笑话,我是说真的!」
乔纳森是骑士,行军的时候当然是骑着战马。从士只能徒步,武装也跟骑士不一样。骑士的武器都是重装备,反正所有的重量都是战马在负担的,装备重一点也无妨。一千多人的义勇军当中,似乎安插了不少骑士和从士。在他们的激励与鞭策之下,仓促成军的义勇军才得以缓缓地前进。其他的骑士和从士则是兵分二路,一路在前面领队,一路在后面押阵。美其名是为了保护被夹在中间的义勇军,真正的用意应该是不让义勇军临阵脱逃吧。
其中一定大有问题。
克罗德尔的义勇军根本毫无战力。魔女讨伐队的成员应该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为什么要招募这些派不上用场的新兵?
「列列!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嘛!是不是全身充满了精力无处发泄呢?真是了不起!」
乔纳森一屁股坐在列列的身旁。事实上列列的身边根本没有足以让乔纳森坐下来的空间,列列是连忙移动身体,才勉强挪出一个位子。
「不过你的表情似乎臭臭的,有心事吗?说来听听吧!」
才不想说给你听呢。列列差点就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吞了回去。得罪骑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虽然乔纳森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两者的身分毕竟有所差距。
「唔……?」
列列的沉默引起了乔纳森的兴趣,一张脸顿时凑了上来。肆无忌惮的眼神让列列大感吃不消,连忙别过头去。
「啊!」
乔纳森突然站了起来。列列不禁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要离开了,可惜事与愿违,乔纳森只是伸手招呼刚好路过的另一名骑士而已。
「塞尔吉,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先前提过的列列!没错,他就是列列!」
骑士停下了脚步,表情却有些犹豫。光是从这点来判断,就可以知道这名骑士绝对比乔纳森正常多了。或许是乔纳森太过人高马大,才衬托出这名骑士的娇小吧。乔纳森将头盔抱在腰间,那名骑士则是将头盔戴在头上,不过从头盔下方的空隙,骑士的长相还是清晰可见。表情虽然严峻,五官却十分秀丽,更增添了不易亲近的印象。
「我是塞尔吉·法连德尔。」
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是刻意压低嗓门的声音。应该不至于吧?列列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自称塞尔吉的骑士拥有一对红褐色的瞳孔,列列清楚的感受到浓厚的杀气正从对方的瞳孔并射而出。
「列列,塞尔吉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们都是来自司坦列公国,领地互相接一壤。那是老爸留下来的领地啦,差不多跟猫额头一般大小而已。不过当然比真正的猫额头还要大上不少,哈哈哈!」
乔纳森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列列希望他赶快离开这里,也不想知道他跟塞尔吉之间的关系。虽然对猫额头有点兴趣,不过从乔纳森的描述听来,应该不是真正的猫额头。
「你叫做列列?」
抬头一看,塞尔吉的双眸依然闪烁着些许的敌意。
「听说你打败了乔纳森。他这个人虽然没用,却是一等一的剑术高手,过去我从未在他手中取得一场的胜利。这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你应该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吧?」
「不,完全没有。」
「真是不敢相信,看来这个没用的家伙还有努力的空间。」
「说得好!或许我真的怠忽修行吧!列列让我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就这层意义而言,他可是我的恩人!自从决斗失败之后,我就开始练习左手使剑了,这才发现还真是不简单呢!」
「是哦……」
「左手还是没有右手来得顺手!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诀窍?」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难道你左右两手都一样灵巧吗?原来如此,这可是与生俱来的才华!也就是说我模仿不来的,还是早早放弃吧!」
「放、放弃?」
「没错,爽快地放弃!」
乔纳森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天空举起了右拳。
「我要用右手登上剑术的巅峰!右手持剑、左手持盾,这才叫做攻防一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优点和缺点,找出最适合自己的战术才是重点!列列,感激不尽!你又让我长了见识!」
「……恭喜。」
「谢谢!好,差不多该出发了!」
凝视着拍拍肩膀激励义勇军的乔纳森渐行渐远的背影,列列顿时发现跟他谈话真的比行军更加累人。
列列慢慢地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突然发现塞尔吉正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
逐渐逼近的眼神。
列列的左手差点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刀柄。或许根本没有自制的必要吧,塞尔吉毫不客气地揪住列列的胸口。对方的身材真的很娇小。列列的个头已经不高了,塞尔吉的眼睛甚至比列列还要低了许多。只见塞尔吉紧咬下唇,双眼之中充满了杀气。
「听好了。」
塞尔吉笑了,融合愤怒、自嘲与羞辱的笑容。而且声音明显地跟先前不同,之前的声音果然是装出来的。
「不许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否则休怪我立刻杀了你。就算是义勇军的一员,违反规定的时候也必须受到严格的处罚。懂我的意思吧?听懂的话,就给我点头。」
列列默默地点点头。塞尔吉啐了一口,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最后却改变主意放开列列。
「等一下就要出发了,还不快去准备!」
塞尔吉掉头离去,消瘦的背影真的不像个男人。或许是刻意穿上大一号的盔甲吧,模样看起来反而更加地滑稽。义勇军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列列所见过的骑士和从士也都是男人。女骑士的存在固然稀有,可是她的眼神到底代表了什么?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吗?列列实在是想不出来。
以后还是离那个女骑士远一点好了,千万不要惹麻烦。列列有个不为人知的目的,那就是救出被魔女掳走的友友,万一魔女讨伐队败在魔女的手上,事情可就麻烦了。讨伐队就算再怎么不济,至少也得先带着他抵达魔女的根据地再说。可是,真的行吗?看着一个又一个戴着白色腕章的义勇军从眼前走过,列列顿时感到十分不安。友友。不,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救你出来。是死是活的问题并不重要,也不愿去思考,否则一定会为之怯步,一定会呼吸困难。就当做友友还活着吧,不,她一定还活着。


第五话 一个人与一个人


自从山羊多多死去之后,友友就常常在半夜里离开房间,溜进家畜小屋。
当时若问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会得到我就是喜欢这样,要不然你想怎样的回答。即使友友在心里面担心失去多多的列列不知道会不会孤单、会不会难过得流眼泪,即使不愿意跟父母亲睡在同一间房间,友友的答案还是一样的。那时的生活,充斥着太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自从友友懂事以来,生活中就充满了许多禁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天主禁止我们这么做、不能留那种发型、衣服应该怎样穿才对。女人一旦长出胸部之后,就必须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直到结婚那天为止。为了当一个贤妻良母,从小就得帮忙做家事。媒妁之言是常态,女人的工作就是做家事、生孩子、照顾丈夫、照顾家人。就算厌烦了这种生活,也不能跟其他男人同床共枕,一旦被丈夫发现,不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说不定还会因此离婚。女人是男人的工具,只能乖乖听从男人的使唤,等到老了、做不动之后,才可以前往没有多多的天国。开玩笑,这算什么?
平常不管做什么,总是会遭到旁人的非议、批评、甚至是斥责。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祭司宣称只有从未犯错的人,死后才能进天堂。女人进了天堂之后,会不会依然扮演男人的工具,替男人做牛做马呢?友友不认为死亡可以改变男人的劣根性,她也一点都不想前往那种天堂。
父亲和母亲渐渐发现友友晚上偷溜出去的事情了,可是友友依然故我,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事情总有爆发的一天,到时候父亲和母亲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没关系,这样也好,事实上也真是如此。友友和列列名义上是一对兄妹,在塞恩教徒的心目中,近亲相奸是非常严重、无法被天主赦免的滔天大罪。父亲怀疑友友和列列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于是严厉地斥责列列,更表示不愿再收养列列。记忆中列列当场表达离家出走的意愿,毫不迟疑、毫不犹豫。
那我也要一起走。
她一旦把话说出口,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故乡波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且那里正是禁锢友友的牢笼。虽然有父亲、母亲,虽然一有许多朋友,可是友友依然感到孤独,因为没有人了解她。大家连接纳友友都不肯了,又怎么会去试着了解她呢?
可是列列就不一样了。傻呼呼的列列不喜欢思考,友友说东、列列就往东;友友说西、列列就乖乖地往西。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像只小鸭子一样乖乖跟在身后。明明是个问题少年、明明是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乖戾份子,却唯独对友友深信不疑。明明亲手杀害了许多家畜,却唯独不忍对多多下手。好一个矛盾的家伙。不过列列从未发现自己的矛盾,因为他是傻呼呼的列列,从来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疼爱多多、为什么不想杀害多多。一起睡在稻草堆的时候,偶尔列列会想触摸友友的身体,可是他却从未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是个别扭的问题少年,个性却跟孩子一样地透明,这点还满可爱的。最重要的是列列接纳了友友。不管友友做什么,列列都不曾出言阻止。在列列的面前,友友就是友友,不是其他人。即使离家出走之后,友友应该也能继续扮演自己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有城镇的地方就有人类,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身上总是有许多有形或是无形的枷锁,除了拿来限制自己之外,偶尔也拿来限制他人。人总是会疏远、排斥、畏惧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所有的外地人都被视为潜在的威胁。不管到哪里,友友和列列永远都是外地人。明明跟当地人长得一模一样,外地人却从来不被当成人来看待。
或许自己的宿命就是一辈子四处流浪,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天吧。
友友的想法有时真的很悲观。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颗心总是飘浮在半空中,仿佛遭到缉捕的罪犯。远远地,前往地平线的彼端,或许就会找到一块安居乐业的净土。心中抱着一丝希望的同时,现实世界却又让友友感到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列列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能处之泰然,有时友友还真是羡慕他的单纯。
往后还见得到列列吗?恐怕不太容易。没关系,见不到就算了。相信列列一定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下去。列列是个坚强的人,耐力十足,而且又很会打架。在列列的心中,友友应该已经死了吧?这样也好,这样子列列才会死心,才会一个人继续生活。
那我呢?
我可以一个人活下去吗?
在这个不被任何人接受的世界,孤独地活下去?
森林中刮起了一阵夜风,友友将毛毯拉上了颈子。
毛毯是优魔吉借给友友的,质料不错,盖起来十分暖和。这里的魔女以及其他种族的人几乎都是盖着这种毛毯入睡的。
优魔吉也正在距离友友不远的地方裹着毛毯呼呼大睡,基奇它卡的大腿正是她的枕头。
基奇它卡坐在床边,将那把弯曲的长剑握在胸前。这间房间位于魔女城堡的最上层,墙上开了一个小洞充当窗户,无论是冷风暖风、抑或是光明黑暗都能进出自如,当然也包括了今晚的月光。基奇它卡双眼紧闭,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打量了一阵子之后,基奇它卡睁开了双眼。
「失眠?」
「嗯,算是吧。」
友友叹了口气,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不过倒也不是辗转难眠,我只是因为……」
基奇它卡的双眼半睁半闭、不经意地打量着友友。优魔吉睡得很熟,充分表现出对基奇它卡的信赖。这就是魔王与魔女的关系吗?不知道朵拉可和古鲁布布是否也是如此。说到古鲁布布,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朵拉可稍早带着班哈德、比巫罗、利巫罗、马努艾尔、路卡欧以及其他的同伴离开这座城堡,其他人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之后,预定于明天早上撤离此地。等到城堡净空之后,友友就会获得解放,恢复一个人的孤独生活。
「魔王都不睡的吗?」
「不一定。」
「意思是因人而异?」
「是的。」
「对你而言,魔女到底是什么?」
「不需要。」
「呃?」
「你不需要知道。」
基奇它卡闭上双眼。就算继续追问下去,大概也不会开口了吧。
友友再度叹了口气,站在房间的中央环视四周。房间大约是半凯恩(约10m)见方的大小,除了优魔吉之外,这间大房间里面还睡了许多人。当然,全都是加入魔女阵营的各个种族。长相像猪的是布德族,肌肉发达的是当古族,身上覆盖鳞片、活像一只巨大青蛙的是卡卡族,全身长满黑毛、狼头人身的是古西族,貌似人类小孩的是波尔莫族,穿着入时的大穴熊是斯欧鲁宾族。恶狼和穴熊不在房间里面,除了这些种族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种族加入魔女的阵营。提到魔女,除了优魔吉之外,城堡里面还有其他两名魔女,她们的身边都跟着魔王。魔女亚娜和魔女洛蒂,她们的魔王都是牛头人身,据说还是一对兄弟。
这么多种族的人齐聚一堂,难道都不会吵架吗?友友的问题惹来优魔吉的一阵大笑。不但会吵架,有时还会打架,而且还常常发生呢。有些种族彼此敌视,也有些人看其他人不顺眼,不过大家都是同伴,为了彼此的和谐,大家都很努力地消弭争端。
这些种族一开始都对友友抱以疑惑的眼神。不过友友是朵拉可大人的贵客,大家倒是不敢有所怠慢。尤其是波尔莫族的族人连番前来跟友友聊天,频繁的次数让友友大感吃不消。一开始大家都称呼友友为「人类的女人」,直到友友主动报上姓名之后,大家才改称友友,同时也纷纷说出自己的名字。短时间之内记住那么多人的名字,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波尔莫族的身高虽然不到友友的一半,却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尤其擅长学习其他的语言。他们健谈、开朗、风趣,最重要的是正直,别扭的亚人以及难伺候的野兽都跟他们处得不错。多种族混合而成的魔女军团若没有波尔莫族充当润滑油的角色,恐怕早就起内哄了。友友很喜欢波尔莫族。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这三个波尔莫正在不远处呼呼大睡,三人的手脚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友友打量着三人的睡姿,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心中不禁想起早已死去的多多。继续在这里多住几天,恐怕真的会舍不得跟他们分开。如果他们哭着求自己不要走,友友说不定真的会考虑留下来。
友友整个人钻进毛毯。不知道爸爸和妈妈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替我担心。离家出走的这段期间,友友从未想起爸爸和妈妈,不,应该说试着不让自己想起他们才对。当初带着家中所有的现金离开,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回来的打算,现在更是不可能回去,也不想回去。爸爸和妈妈为了一笔可观的钱财收养列列,结果却让他住在家畜小屋,把他当成奴隶来使唤。人类实在是太丑陋了。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一直没把列列放在眼里,把他当成形式上的哥哥,照顾家畜的佣人,就是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没错,我也是丑陋的人类。
脚步声划破寂静传入耳中,友友立刻从被窝探出头来。声音来自房间的出入口,火把的火光逐渐接近。听到脚步声的人显然不只友友而已,布德族、当古族、波尔莫族以及斯欧鲁宾族的族人纷纷起身,基奇它卡也睁开了双眼,不过优魔吉依然睡得正香甜。走进房间的人正是魔女姊妹亚娜和洛蒂,还有牛头人身的魔王闪达以及千德。两人都是又高又壮的彪形大汉,尤其千德的块头特别高大。牛头人身无疑是标准的怪物造型,不过或许是已经看习惯了吧,友友并不觉得特别恐怖。
「起来,大家起来!好了好了,快点起来!」
妹妹洛蒂跟千德一起叫醒尚在睡梦之中的伙伴,姊姊亚娜跟拿着大型火把的闪达则是站在门口。
基奇它卡摇摇优魔吉的肩膀。优魔吉虽然醒过来了,却依然揉着双眼说起了梦话。尼姆一姆、梅洛尔和蓝拉醒转之后立刻跳了起来,缠绕在一起的手脚却让三人跌了个狗吃屎。友友连忙跑了过去,协助三人解开手脚。
「谢谢友友!」「谢谢!」 「巫内尔·波·友友!这是穆拉语,谢谢的意思!」「蓝拉,不要胡说八道!」 「明明就是当古族的招呼语!」 「不对啦,尼姆姆!那是卡卡语,对不起的意思!」 「梅洛尔,你才是胡说八道呢!」
「安静。」
姊姊亚娜的语气充满了威严,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立刻闭上了嘴巴。除了这三个波尔莫之外,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凝视着亚娜,甚至连友友也感受到现场的气氛不太对劲。亚娜环视众人之后,缓缓地开口:
「人类似乎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现场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事到如今,惊慌失措也是无济于事,大家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立刻撤退,第二是展开迎击。这座城堡本来就要放弃了,大可选择撤退;不过朵拉可的部队才刚刚出发。相信大家都知道,朵拉可是安蝶再世,同时也是我们的希望,不能让她直接与敌人交锋。敌人应该是魔女讨伐队的星锁骑士团,不过他们应该处于半休息的状态。根据斥候的回报,敌人的人数在千人以上,我认为应该是民兵的混合部队。」
亚娜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所以我决定给敌人一个迎头痛击,彻底歼灭敌人的战力。人类过去夺走了我们的土地、水塘以及森林,将大家赶到边境之地,可是人类并未夺走我们的骄傲与荣耀。而且夜色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让人类知道我们的厉害!」
「好,就这么决定!跟他们拚了!」
身高比姊姊略矮、胸部却丰满许多的洛蒂握紧拳头朝天怒吼,布德族和当古族也同时发出低沉的吼叫。卡卡族发出咕咕声,古西族狂吠不已、斯欧鲁宾族嘶嘶作响、波尔莫族则是兴奋得又叫又跳。基奇它卡依然保持沉默,优魔吉则是跟随洛蒂大声吼叫。
战争就要开始了,魔女与人类之间的大战。
「放心吧,友友!」
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跑来安慰友友。
「不会有事的啦!」 「就是说啊,友友!我们一定会打败人类的!」 「尼姆姆、蓝拉,你们这两个傻瓜!友友也是人类!」「对哦!不过她是朵拉可大人的贵客,应该不是普通的人类吧?」「也是有道理啦!」 「友友,你待在这里就好了!那些人类交给我们来对付吧!」
友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看起来真的像是担心的样子吗?或许吧。不过友友到底在担心什么?友友也是人类!梅洛尔的这句话刺痛了友友的心。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似乎也打算参战,可是又矮又小的波尔莫族该如何战斗?实在是难以想像,他们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希望如此。
这时友友才猛然察觉,原来自己是在担心那三个波尔莫族的孩子。
除了休息时间之外,义勇军今天一整天几乎都在行军,从日出走到日落。
大家的疲惫已经逼近极限,不少人累得连晚餐都吃不下,抱怨腰痛、脚痛,甚至是哭着想回家的人也不在少数。发现今晚得露宿野外之后,众人心中的不满逐渐升高,哪个人去上厕所之后就不见踪影、哪个人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去的耳语不径而走,看来部队里面已经出现逃兵了。
眼见义勇军的士气低迷,骑士和从士提振士气的方法,就是让大家先喝少许蜂蜜酒之后再继续行军。列列不喝酒,婉谢了上头的好意,不过这一招还挺有效的,至少部队的气氛明朗了许多。之后骑士下达就寝的命令,几乎所有的义勇兵都乖乖地铺好毛毯就地躺平,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少部分的人一时难以入睡,躺在地上翻来覆去,不过随着夜色渐深,辗转难眠的人数也逐渐减少。
列列闭上眼睛,间断性地小睡了好几次。他不敢睡太熟,毕竟露宿野外随时都有可能遇上野兽或是强盗的袭击,没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因此列列早就养成了浅睡的习惯,只要附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过来。列列一、两天没睡也不会怎样,行军了一整天固然累人,彻夜不眠也死不了人。不管怎样,列列现在实在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的心情。
一想到友友,列列内心就宛如刀割,巴不得立刻动身搜寻友友的下落,跟她见上一面。可是列列自己也很清楚,漫无目的地寻找并不是办法,因此他只好设法转移焦点,强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
扎营处火堆林立,负责站哨的骑士和从士在火堆旁边来回踱步。他们只会在换班的时候低声交谈几句,其他时间都是默默扫视呼呼大睡的义勇军,或是注意森林的动静。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了,列列观察了一整个晚上,发现没有一个哨兵在值勤的时候打混摸鱼,证明了这是一支有纪律的战斗部队。当然,这是指受过严格训练的魔女讨伐队,临时成军的义勇军可就不一定了。
这支部队的编成十分诡异。星锁骑士团当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义勇军却是一群非战斗人员的集合体,这种组合就像是一群聪明的牧羊犬带着胆小的羊群共同行动。绵羊是胆小的动物,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四处逃窜,列列甚至听说过被恶狼追赶的绵羊慌不择路、直接跳下悬崖的故事。这群胆小的绵羊不可能上战场,到时候一定会连累训练有素的牧羊犬。可是说也奇怪,牧羊犬的领导者为什么还要带着绵羊上战场呢?
列列突然听见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声音很小,或者是很远。
……来了……来了……就要来了……
列列坐了起来,看着最靠近自己的那堆营火。现在负责站哨的人正是塞尔吉。塞尔吉似乎也听见了声音,只见她握着剑柄,凝视着森林的方向。
……来了……来了……就要来了……呵呵……呵呵呵……
睡在列列身边的义勇兵立刻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
……呵呵呵……来了……就要来了……呵呵……呵呵呵……
「是谁——」
义勇兵环视四周,摇摇旁人的肩膀。喂,起来!快点起来!被吵醒的义勇兵一脸不悦,不过很快地就听见这道神秘的声音。
……来了……来了……呵呵呵……就要来了……呵呵……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这好像不是……」
「大家冷静!」
塞尔吉大吼。清醒的义勇兵大概占了十分之一,其中也不乏被塞尔吉吵醒的人。
「这只是呼唤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来了……来了……呵呵呵呵……就要来了……
「……呼唤?」
列列身旁的义勇兵小声开口。
……来了……呵呵……来了……呵呵呵……就要来了……
「谁的呼唤?」
……来了……
……魔……
……女……
……就要来了……
魔女就要来了。
数十名义勇军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同时发出凄厉的哀号。有些人往右跑、有些人往左跑、有些人往前跑、有些人往后跑。塞尔吉以及其他负责站哨的骑士和从士拚命地安抚义勇军的情绪,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现场的混乱吵醒了其他义勇军,睡眼惺忪的他们一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等到发现情况不对之后,顿时也慌张了起来。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没时间思考了,先逃离这里再说吧!
列列靠在树干上,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混乱。绵羊,真的是一群绵羊,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敌人的诡计。而且不过只是声音罢了,既没有人因此受伤,更没有人因此丧命。难道这就是魔女的魔力吗?光是单纯的呼唤,就拥有让人类陷入恐慌的力量?或许列列只是不受影响的少数人而已吧。
大势已去,任谁也无法力挽狂澜。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跟着大家一起逃走,还是留在原地?就在列列思考去留的时候。
「——一群笨蛋……!」
塞尔吉有所行动了。只见她压低身形,徒手撂倒四处逃窜的义勇军。一个、两个、三个,义勇军纷纷跌倒在地。周围的义勇军眼见苗头不对,全都停下了脚步。塞尔吉抽出长剑,指着其中一名义勇军的鼻尖。
「全都给我冷静一点!听好了,那是魔女的呼唤,她们就是利用这种声音将人类吸引到黑暗之中!一听到魔女来了,就吓得四处逃窜,你们这些笨蛋只会成为她们的祭品罢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留在原地!」
塞尔吉的说词相当有说服力,而且还有血淋淋的佐证。
刚刚的混乱之中,大约有十几名义勇军逃进幽暗的森林,如今森林的深处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那是人类的惨叫声。除了惨叫声之外,还有少数逃回来的幸存者。
「森、森林里面有古怪!好多人都被干掉了!」 .
局势顿时为之丕变。列列连忙爬上大树,义勇军则是争先恐后地集中在营火旁边。天色愈来愈亮,森林却依然幽暗,可怕的魔女就隐藏在漆黑的森林之中。幸存者陆续返回,有些人还来不及回到营地,就倒毙在半路上。爬出森林的也有,力竭而亡的也有,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打人大小小的伤口。重伤,不,致命伤。利刃造成的伤口、钝器造成的伤口、甚至还有被野兽咬伤的痕迹。少部分的人并没有显眼的外伤,可是却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全身上下不停地颤抖。列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过去他曾经听过魔女以诅咒让善良的人类当场横死的故事。死亡的魔法,这一定是魔女的杰作。森林深处躲着会使用可怕魔法的魔女。
义勇军停止了骚动,每个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魔女的呼唤结束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狼嚎,而且数量十分惊人,远近都有。看来部队已经被包围了。
「不要怕!」
塞尔吉挥动手中的长剑。
「大家听好!敌人的数量并不多,没什么好怕的!包围我们的只是敌人的先遣部队而已!夜袭的小部队!为什么我这么肯定?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是没发动攻击!敌人打算扰乱我们的军心,趁我们陷入混乱的时候各个击破!这就证明了敌人没有跟我们正面交锋的战力!」
塞尔吉之外的其他骑士以及从士,也分别扯开喉咙向义勇兵做出同样的解释,这才让人心惶惶的义勇兵稍微冷静了下来。不过塞尔吉的说法毕竟只是推论,未必一定是对的,天晓得魔女的手下什么时候会从阴暗的森林蜂拥而出。
若真如此,情况可就不太乐观了。部队太过密集,骑士和从士空有一身战斗力,恐怕也是无从发挥。不过战斗经验丰富的骑士和从士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各位,试着调匀呼吸!什么,没办法?当然没办法,谁教你们挤成一团!」
说话的人正是才刚刚下哨的乔纳森。只见他气定神闲的在人挤人的营火之间来回踱步,扯开喉咙大声说话。
「看看你身旁的人吧!是你的女友、你的妻子吗?当然不是!既然不是你的舞伴,又何必黏得这么紧?好,我们先拉开距离!不必太多,一点点就好!手边有武器的人,把你的武器握在手上吧!武器是你的好朋友,一定能保护你的安全!现在再看看你的左右邻居,他们都是最忠实的战友!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勇敢地保护你,所以你也要保护他们!」
试图稳定军心、进而激励士气的人,当然不是只有乔纳森一个人而已。在全体骑士和从士的努力之下,紧张的气氛终于逐渐缓和,义勇军纷纷拿起武器,或是回到先前就寝的地方寻找自己的装备。眼见情势获得控制,列列本来想从大树上溜下来,却又改变了主意。
是自己太多心了吗?不,绝对不是。列列的眼睛确实捕捉到了什么。
树上。原来在那里。那是什么东西?昏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不过刚刚确实动了一下,应该是生物没错。猫头鹰吗?可是猫头鹰怎么会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就在列列准备凝神注目的时候,地面又起了一阵骚动。
「呜咕呜呜呜呜!」
声嘶力竭的哀号,仿佛内脏翻转似的痛苦呻吟。一名义勇军右手勒住自己的喉咙,左手指向天空,转了几圈之后不支倒地。他的身体不断地痉挛,口吐白沫。魔女!这是魔女的诅咒!死亡的魔术……!骑士和从士的苦心化为乌有,绵羊们又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不过他们并未逃往森林,因为森林里有魔女、凶猛的野兽以及怪物。
列列瞪大了双眼,左手握住刀柄。塞尔吉还说什么敌人不会发动攻击,现在不就来了吗?率先从幽暗的森林中冲出来的敌人,正是打前锋的恶狼,后面依序跟着猪人以及岩石人。骑士和从士纷纷下达迎击的命令,不过靠近营火的骑士受制于四下逃窜的义勇军,根本无法伸展。只见乔纳森戴起头盔、拔出长剑、举起盾牌,正准备冲进森林。不管他的战力再怎么强大,此举无疑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不过乔纳森的剑术果然不容小觑,他先是砍翻了一匹恶狼,接着躲过猪人的战锤之后,手中长剑旋即没入猪人的颈子,最后再举起盾牌将猪人推到一旁。
「善战的勇士才能获得天主的祝福!朋友!弟兄!同胞!不要害怕,发出你的声音吧!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齐声唱和的人只有骑士和从士,义勇兵逃命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有向天主祝祷的心情。乔纳森虽然勇猛善战,却没有人从后接应,眼看着就要被敌人孤立……不,已经被孤立了。
列列从树上跳了下来。才刚着地,左右两手立刻分别拔出短刀和长剑,险险躲过恶狼的獠牙。列列不理会眼前的恶狼,迈开脚步往前跑。有个岩石人正准备从乔纳森的身后发动偷袭,列列跳上岩石人的背部,瞄准后脑勺就是一剑。岩石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列列的攻击虽然对他造成了伤害,却十分有限。岩石人的脑袋就跟石头一样地坚硬,即使没有头盔,列列的长剑也是砍不进去。
岩石人捂着后脑转过身来。在他圆滚滚的黑眼睛中,没有眼白。岩石人大叫一声,似乎非常生气,巨大的战斧往前一挥,结果却挥过头了。列列轻轻一闪,停不住势的战斧直接陷入地面。列列立刻举脚踩在战斧的斧头与握柄之间的部位。岩石人试图以蛮力举起战斧以及列列,结果列列突然收脚,来不及收势的岩石人顿时被自己的蛮力往后一推,模样十分狼狈。列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起脚踢向岩石人厚实的胸膛。岩石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乔纳森的长剑也在这个时候插进岩石人的头顶。或许是力气的差别、也或许是长剑本身的品质使然,乔纳森的长剑轻轻松松地将岩石人的脑袋剖成两半。
「列列!多谢你的拔刀相助!」
「现在不是说话……」
……的时候。列列踢翻来袭的恶狼,以长剑格档猪人的长枪。猪人用力往后一扯,试图将长枪拉回身边,列列干脆顺势冲进猪人的怀中,短刀刺入下颚、长剑插进腹部。猪人哼了一声,杀气腾腾地瞪着列列,同时放开手中的长枪,试图抱住眼前的列列。短刀拔出来了,长剑却像铁铸般文风不动,显然被猪人以腹部的肌肉用力夹住。猪人打算跟列列同归于尽,列列只好放弃长剑,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死心的猪人追了上来,却被乔纳森的盾牌击中脸部。列列并未向乔纳森道谢,他捡起猪人的长枪,刺进乔纳森身后另一名猪人的胸口,接着又转身抱住从斜后方飞扑而来的恶狼,抡起短刀刺进恶狼的头心。随手将恶狼的尸体往旁边一放之后,列列还是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见他身形一矮,敌人的武器从头顶呼啸而过。长剑、战斧还是长枪?列列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又躲过好几波攻击。列列的身体往左倾倒,手持双剑的岩石人杀气腾腾地俯视斜躺在地上的列列。列列连忙朝岩石人的膝盖猛力一踢,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脱离敌人的攻击范围。起来,快点起来!才刚从地上爬了起来,岩石人的巨剑立刻破空而至。列列不想被砍成肉酱,只好扑倒在地。
这时乔纳森突然兴奋地大叫:
「谢天谢地,我们赢了!」
开玩笑的吧?他的脑袋出问题了吗?
绝非如此,乔纳森是有根据的。
「为主而战……!」
一阵雄壮的怒号、以及马蹄的杂沓。
骑兵。一整群骑兵从义勇军的两侧奔驰而过。当然,并不只是奔驰而已。马背上的骑士纷纷拔出长剑,砍杀挡在面前的猪人以及岩石人。就算砍不进去,在马匹奔驰的重量以及速度加持之下,再怎么强壮的怪物也禁不起这种强大的攻势。骑士的骑术非常高明,没有人撞上森林的大树、也没有人被地上的树根绊倒、更没有人跌落马背。骑兵队冲过去之后,又在前方调头回来,展开第二次的突击,顿时冲乱了敌人的阵脚。乔纳森、塞尔吉以及其他徒步的骑士和从士见状,顿时发出胜利的呐喊。
「现在!就是现在!敌人已经怯战了!鼓起勇气往前冲,让敌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吧!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这次连义勇军都一起跟着呐喊。骑兵队再度回头,带着从士继续冲锋。骑兵队之中,有一名没戴头盔的骑士,列列曾经在魔女审判的时候见过他。只见那名男子举起长剑大吼一声。
「全军冲锋!」
接下来的主角不是骑士,而是徒步的从士。骑兵不适合在敌我混杂的战场上冲锋陷阵。排成一列的从士往前推进之后,敌人也开始后撤。列列追了上去,顺利地解决两名猪人和一名岩石人之后,停下脚步不再追击,负责压制敌人的从士也留在原地固守阵型。天空微微泛白,森林的黑暗也逐渐散去,黎明的浴血战到此告一个段落。骑士和从士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设法让过度亢奋的义勇军冷静下来。
列列从猪人的尸体拔出自己的长剑,收回剑鞘。
他抬头一看,刚好跟没戴头盔的骑士四目相对。
列列下意识地低头,背后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力道相当大,列列差点喘不过气。
「列列!你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果然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有没有兴趣成为星锁的从士?我可以帮你推荐喔!」
「呃……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是吗?太可惜了!」
「乔纳森。」
没戴头盔的骑士骑在马背上慢慢地靠近,乔纳森立刻挺直了身子,右手握拳抵着左胸。这应该是敬礼的动作吧,列列心想。
「布朗多罗队长!请问有何吩咐?」
「没什么。你跟这个义勇军有说有笑的,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是我的恩人,为我的剑术带来重大的启发!」
「原来如此。」
男子大剌剌地点点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布朗多罗队长,原来他就是星锁的队长、制裁友友的帮凶。
「看来你的功夫不差,叫什么名字?」
「列列。」
「嗯,列列。我叫做比利布朗多罗,星锁的队长。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列列偷瞄了一眼布朗多罗黄褐色的瞳孔。冰冷的眼神,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当时这个人也在法庭之上,难道是怨恨所造成的偏见吗?思索片刻之后,列列点点头。
「这把短刀……」
布朗多罗若无其事地捧起列列的左手,列列无法抗拒。布朗多罗将列列的左手捧起之后,睁大眼睛仔细端详。
「是从哪里弄来的?」
「呃……」
列列为之结巴。并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事实上正好相反,什么都没有。这把短刀根本没什么来历,列列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是我的短刀,我一直带在身边。」
「哦?」
布朗多罗眉尖一挑,放开了列列的左手。只见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列列,这才轻轻地点点头。
「大概是我看走眼了,真是抱歉。对了,你想不想成为从士?」
「队长!先前已经提过了,可是他不愿意!」
「是吗?那就不勉强了。哪天改变了主意,就跟乔纳森说一声吧,你随时都可以加入。」
不等列列回答,布朗多罗立刻翻身上马,扯起缰绳掉头离开。终于走了。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列列才刚松一口气,背心又被拍了一下。
「列列,队长看到你的表现了呢!我们的队长重视实力胜于身分,只要是有实力的战士,就算是出身低贱也可以加入星锁!这可是你的荣幸,我真替你高兴!」
「……谢谢。」
「谢什么谢?应该的啦!」
乔纳森笑得很开心。他虽然没有恶意,却也够烦的了。不过跟另一个人比起来,乔纳森就显得好多了。
杀气腾腾的眼神。
仿佛恨不得致列列于死地。
塞尔吉法连德尔拉开头盔的护脸,在距离半凯恩(约∞m)之远的地方睥睨着列列。即使询问那个女骑士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恐怕也只会换来一阵砍杀吧。列列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列列叹了口气之后,环视四周。
无法成为战士的绵羊死伤惨重,其中也夹杂了部分恶狼以及怪物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列列却一点也不以为意。一名骑士正准备让眼看救不活的伤兵获得最后的解脱,列列日睹了所有的过程,并没有回避的打算。在这座魔女栖息的森林之中,死亡并不特别,而且是随处可见。这把宰杀无数家畜的短刀,早已凝聚了无数的死亡。或许列列迟早也会成为森林的幽魂,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还不能死,一定要找到友友才行。救出友友之前,说什么都不能死。
魔女城堡的最上层空荡荡的。先遣队的夜袭虽然称不上成功,却也不是毫无斩获。如今元气大伤的魔女讨伐队即将抵达城堡,魔女的军队打算就地迎击,彻底的摧毁对方的战力。
「我也好想上战场杀敌喔。」「没办法,这是亚娜的命令!亚娜是这里最伟大的魔女,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是没错啦,不过还是很不甘心!」
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留在最上层。美其名是友友的护卫,其实是魔女亚娜监视友友的眼线。他们虽然对这种安排大为不满,友友的内心却不禁松了口气。波尔莫族不是只有他们三个而已,长得像猪的布德族以及肌肉跟岩石一样坚硬的当古族也不像外表那么可怕。人,没错。他们虽然不是人类,却都是活生生的人。那恶狼跟熊呢?她不知道,她愈来愈迷糊了。
受命留守的人除了三个波尔莫族之外,魔女优魔吉也是其中之一。只见她坐在基奇它卡的肩上,眺望窗外的景色。
太阳已经出来好一段时间了,现在不是清晨,而是上午。
友友走到优魔吉和基奇它卡的身旁。
「就快到了,就快要出现了。再过不久,人类就会特地跑到这来,让我们杀个落花流水了。」
优魔吉的语气既兴奋又紧张。
友友站在窗前环视眼前的森林。魔女城堡是由岩山挖掘而成的,岩山的周围草木稀疏,愈接近森林就愈茂密。不过森林中几乎都是参天老树,空间倒也不怎么拥挤。
眼花了吗?
森林之中好像出现几道闪光。
「优魔吉。」
基奇它卡伸出右手指着前方。优魔吉紧抓基奇它卡的头发,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嗯!嗯!我知道!来了!终于来了!」
「我也想看!」 「我也要、我也要!」 「友友!帮帮忙!」
三个波尔莫立刻一涌而上。友友分别将三人抱上窗台,眯着眼睛凝视远处的森林。刚刚森林中确实出现了好几道闪光,现在虽然看不到了,树木与树木之间却出现了好几个正在移动的黑影。距离太远了,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黑影一直在移动,而且正朝着这里逼近。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哇!好惊人的数目!」「没什么好怕的啦,就跟豆子一样的大小!」「那是因为距离远的关系,笨蓝拉!友友,不觉得蓝拉真的很笨吗?」「才不何
呢!」「不会才怪!友友,对不对?」
友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着轻抚波尔莫的头心。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真的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吗?人类,我是人类,我是魔女的敌人。可是离开这里之后,我又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容身之处。
脚步声从身后传入耳中。回头一看,魔女姊妹和魔王兄弟走进房间。
牛头人身的魔王披上胸甲,手持巨大的战斧,两个魔女也都穿起盔甲带着长剑。银发魔女亚娜略比妹妹高脁,身材看起来格外地修长,却又不失女性特有的丰腴。她就是这座魔女城堡的总指挥。
「优魔吉,我们要去指挥作战,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交给我吧。不过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有没有我都一样嘛!」
「没错,你什么事都不必做!」
金发魔女洛蒂挺起比姊姊亚娜丰满许多的胸部,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们可没有朵拉可的本事,指挥作战的同时还能保护你的安全!而且往后你还有很多知识必须学习,趁现在轻松一下也是应该的!等到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女之后,可有你累的呢!」

「人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啦!」
「笑话,还早得很呢!等一下就站在窗前,看看我们是怎么击溃敌人的吧!」
「放心,我一定会睁大眼睛看个仔细的!」
洛蒂哈哈大笑之后,带着比弟弟更加高大的魔王千德离开房间。这时亚娜的视线停留在基奇它卡身上。
「优魔吉就拜托你了。」
「当然。」
「乖乖地当个保姆吧,哈哈哈!」
魔王闪达的块头虽然比不上哥哥,却也是个魁梧的巨汉。基奇它卡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坐在基奇它卡肩上的优魔吉似乎很不服气,两边的脸颊鼓得跟气球一样。
「没礼貌的闪达!人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是吗?那就是我不对了。如果想要跟我的亚娜拥有一样的好身材,劝你还是多吃几碗饭吧!」
「闪达,话可不能乱说。你我只是血之盟契的同志罢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关系。」
「好好好,别生气嘛!哈哈哈!」
直到现在,友友还是不明白魔王与魔女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知道这种关系好像是因人而异,每一对都不同。就算直接提出问题,大概也没有有人肯回答吧。毕竟友友只是被人类当成魔女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魔女,自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而且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亚娜走到友友的身旁,脸上露出优雅的微笑。
「友友,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可是又不能在魔女讨伐队兵临城下的现在把你赶出城外。看来只好等我们击退敌人之后再释放你了,还请多多担待。」
「嗯。」
「到时若有个什么万一……」
亚娜收起脸上的笑容。
「还请自己决定该怎么做。人类是绝对不会宽恕跟非人的生物缔结友谊的魔女,小小的波尔莫落入人类的手中,也只会被关进笼子里面当成活展示。不知道有多少波尔莫因此惨死于人类之手。热爱大地的波德族人为了拯救朋友而潜入人类的村子,失风被捕之后,被残忍的人类当成烤肉吃掉。只因为波德族人长得很像人类的家畜,人类想知道他们身上的肉到底好不好吃。」
她光是想像亚娜所描述的画面,就不禁打了个哆嗦。身旁的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的表情也十分严肃。这几个可爱的孩子,真的会被当成展示物?一路扛着友友抵达城堡的班哈德也是波德族人,他们真的会被人类吃掉?真是难以置信。不过这也是因为跟魔女以及魔女的同伴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会产生这种想法。若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他们,友友说不定也会跟其他人类一样,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被关在笼子里面的波尔莫。
友友已经跟其他人类不一样了。
可是她依然是人类。
亚娜轻拍友友的肩膀。错不了,那是人类女性的小手。
「我跟你到底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选择自己的生活、以及能够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做些什么。」
友友甚至连点头都办不到。亚娜说完之后,便带着闪达离开房间。
友友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更不知道能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做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死。当初还以为自己会被活活烧死,因此才做好了心理准备,放弃了一切,心里面只挂念着列列。没有我在身边,列列一定做什么都很不方便,毕竟他连最基本的算术都不会。不过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比较不方便而已。唉,他还是少不了我。
当时曾经问过列列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结果他回答不出来,真是一个傻瓜。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列列一定会保护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除了保护我之外,列列还有什么用处?我负责动脑,他负责出力,职务分配向来如此。突然之间少了脑袋,一定会很不习惯吧?当然,少了身体之后,一样很伤脑筋。
列列不在身边,我也是很不方便的。
好害怕、好孤独,好想见他一面。真是伤脑筋。
一千多人的义勇军虽然还不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却也减少了三成到四成的人数,许多人的兄弟或是朋友都在拂晓的战斗当中不幸丧生。原本就低迷的士气顿时跌落谷底,骑士和从士的激励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自从战斗结束之后,魔女讨伐队的态度突然大为改变,他们开始年起皮鞭驱赶羊群,化身为冷酷无情的牧羊人。
「继续走!不要停下来!看看自己落后多少!应该知道脱队的人会有什么卜踢吧?难道你们想变成魔女的牺牲品吗?」
「什么?累了?脚痛?那又怎样?想想那场战斗吧!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继续走下去!」
「想逃走的人就尽管逃走吧,没有人会阻止你!不过少了我们的保护之后,真的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乡吗?劝你们还是打消念头吧!」
甚至连笑脸迎人的乔纳森也开始对筋疲力竭的义勇军冷嘲热讽。现在驱使羊群前进的动力不是荣耀,而是恐惧。队伍中甚至还出现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睁着无神的双眼蹒跚前进的可怜虫。休息时间也缩短了许多,义勇军仿佛成为世界上为了行军而存在的一群人。
天空中的太阳愈爬愈高,穿透枝丫的白光显得格外地刺眼。
「全队停止!」
「停止!」
「站在原地别动!」
「停下来!不许动!」
骑士和从士纷纷发出停止的命令,义勇军三三两两地停下脚步。长途跋涉的疲惫几乎剥夺了他们的思考能力,不过还是有少部分的人发现情况不对。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刻,为什么要停下来?有人讶异、也有人怀疑,甚至还有人的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害怕得直打哆嗦。骚动、寂静、接着又是另一波的骚动。
无视于义勇军的议论纷纷,骑士和从士开始移动,似乎要变换队形。之前的队形是将义勇军摆在正中间,前后左右配置骑士和从士的小队,如今从骑兵的移动方向来判断,应该是将前后的部队往左右两侧分散。尤其是前面的防御特别薄弱,大概只有一、两排而已。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列列感到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路上跟义勇兵混杂前进的乔纳森以及塞尔吉早已不见踪影。环视四周之后,列列在左侧的部队找到了两人。如今两人戴上头盔、放下面罩,无法辨识长相,不过那个高个的骑士应该就是乔纳森,后面那个身材娇小的骑士大概就是塞尔吉吧?
左右两侧加强防御的队形固然免除了三面夹攻的隐忧,却也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因为退路全都被截断了。义勇军被骑士和从士三面包夹,他们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理应是自己人的骑士和从士将义勇军团团团住,阻绝了他们的生路。
「各位勇敢的义勇军!不,请容我称呼各位为星锁的同志……!」
嘹亮清澈的嗓音,传遍魔女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声音来自前方,又是那个没戴头盔的男子比利·布朗多罗。全体义勇军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站在后面的人甚至伸长了脖子,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布朗多罗。
「各位辛苦了!历经艰苦的行军、与人类的敌人浴血奋战,这些苦难你们都挺过来了!请不要怨恨曾经怒斥各位、责骂各位的骑士以及从士,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命令,都是为了带领各位参与伟大的圣战!要怪,就怪我好了,我愿意承担一切的责任!为了贯彻天主赋予的使命、为了消灭可憎的敌人、为了替那些丧生于魔女、魔王以及其他怪物之手的无辜人民报仇雪恨,这是必要的手段!若认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官,请尽管指着我的鼻子厉声斥骂,我一定虚心接受!可是……!」
布朗多罗拔剑向天。
「身为荣耀的圣骑士、身为星锁的队长,我现在必须向各位下达命令、必须要求大家的协助!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骑士和从士大声附和。
布朗多罗转过身子,剑尖指向前方。
岩山。
耸立在眼前的岩山。
「因为我们的敌人就在前面!人类的大敌就在前面!我们必须勇敢地歼灭敌人!为了天主、也为了我们白己!大家不要忘了,敌人杀死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姊妹、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妻儿、我们的邻居、还有我们的同胞!」
「没错!」「没错!」 「没错!」「没错!」「没错……!」
「请各位回想敌人的姿态、敌人的容貌、敌人杀害同胞的模样!各位的心中应该燃起了熊熊怒火!这就是我们的理由,打倒万恶的魔女以及魔王的理由!天主赐予我们打倒敌人的使命!不要再迷惑了!不要再犹豫了!让我们同心协力,手刃万恶的敌人!粉碎、歼灭、血祭!不留活口!抛弃你们的恐惧,拿出你们的勇气!我们不需要武器,你们就是最强的武器!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
除了骑士和从士之外,义勇军也跟着大家一起握紧拳头、提起武器、卖力地在地面踱步。宛如行尸走肉的义勇军似乎真的相信自己是星锁骑士魔女讨伐队的一份子,就好比温驯的绵羊以为自己是受过训练的猎犬。受到袭击的羊群只能四散逃逸、躲在角落瑟缩颤抖,难道大家都忘了吗?或许吧,绵羊都被催眠了。
比利·布朗多罗,一切都是他的杰作。
简直比变魔术还要神奇。
「目标,岩山的魔女城堡!发现魔王、魔女、恶狼或是怪物的踪迹,一律格杀勿论!」
「遵命!」 「遵命!」 「遵命!」 「遵命!」 「遵命……!」
「各位同志!倾听骑士和从士的声音,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兄长!兄长将替你们领路,挺身保护你们的安全!」
「遵、遵命!」「遵命Fa」「遵命!」「遵命!」「遵命……!」
「星锁……!全队前进!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星锁上下一条心,勇敢地往前推进。他们速度不快,脚步却十分踏实。在布朗多罗慷慨激昂的演说催眠之下,义勇兵无不抬头挺胸,踩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战场。列列也试着融入大家,心情却说什么都亢奋不起来,前后左右信心十足的义勇兵更是让他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脑中更是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斗志可以让绵羊化身为猎犬吗?当然不可能,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唉,友友。如果友友在这里,如果聪明的友友在这里,一定可以看穿其中的阴谋诡计,找出让列列感到不安的原因,再告诉列列该如何因应。
我不是个聪明人,当然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也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事实上我连自己为什么跟着其他的义勇军一起前进都不知道。我想见友友一面,我不要她离开。当着友友的面前说出这种话,一定会被她嘲笑,说不定又会骂我是笨列列吧。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友友回到我的身边就好。
我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时我还小,语言又不通,干脆闭上嘴巴不说话。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家畜虽然可爱,最后却难逃一死,或是被宰杀的命运。我很喜欢多多,最后它还是死了。
有时友友会在入夜之后钻进我的稻草堆。之后我每天都在等待,都在期待,都在猜想友友会不会出现。
印象中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当时我回答不知道、没有想过。没办法,我做事情本来就没有计划。
友友是我的唯一、我的全部。我从未想过离家出走之后,可能就看不到友友了。可是继续留在家里,似乎又会替友友添麻烦。友友跟我不一样,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中的宝贝,所以离开的人应该是我,那个家最不需要的人就是我。不管怎样,名义上我也是友友的哥哥。总有一天友友会结婚,也会生孩子,到时候她应该不希望自己有个跟我一样的笨哥哥吧。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不要。
我也不想见到友友变成别人的。
友友,我好想你。碰不到你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留在我的视线之中。就算不再对我微笑也没关系,可是,我还是希望看到你的笑容。
那座岩山是魔女的城堡,友友应该就在里面吧。不,一定在里面。非得在里面不可。
可恶,真是一大失策。应该在骑士和从士包围义勇军之前偷偷溜走的。反正我现在知道地点了,大可一个人偷偷地潜入。慢着,还是不对。我是在部队变成现在的队形之后,才知道那里有座城堡的。可恶,我真是笨得可以。
太迟了,已经开战了。
右前方。那是什么?好像是一团烟雾。冲击、巨大的声响,骑兵被抛上了半空中。不是只有一个骑士和一匹马而已,连同好几个从士都跟着遭殃。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他们应该都会重重地摔在地上吧。希望他们平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义勇军停下脚步,有几个人甚至开始退缩了。
「不要停下来!」「继续走!」「前进、前进……!」
骑士和从士立刻下达指令,甚至还有几个骑士拔出长剑在半空中飞舞,仿佛是鞭策绵羊的牧羊人。义勇军再度迈开脚步,步伐却显得迟钝了许多。这该不会是魔术吧?不知道是谁喃喃自语。魔术?没错,一定是魔女的魔术。好几人,不,好几十人开始喃喃自语。魔术、魔女、魔术、魔女。声音逐渐往外扩散、膨胀,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上次是右边,这次轮到左边。距离比先前又近了一些,声音和冲击都大了不少。地面为之震动、腹部为之翻搅,整个胃袋都缩了起来。这次的牺牲者是好几个从士和义勇军,这些在外力的作用之下被抛上天空的人,就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具。双脚被硬生生地扯断,体液、肉块和内脏洒在义勇军的身上,现场顿时传出阵阵惨叫。
不知道是谁声嘶力竭地大吼:
「这是魔术……!魔女就在前面……!」
「住口!」「不许吵闹!」 「继续前进!」 「前进!前进……!」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听得到骑士和从士的声音,大概连一半也不到吧。可是他们只能前进。左边和右边都挤满了人,停下脚步的话,又会被后面的人往前推。好挤,手脚伸展不开。虽然还不到挤死人的地步,行动却大受影响。而且骑士和从士开始慢慢地从左右和后方对义勇军施压,逼得义勇军非前进不可。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用意。可是,为什么?列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伸长了脖子看着队伍的最前面。怪了,原本站在最前面的骑兵,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进、前进……!」 「不许停下来!」 「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
义勇军已经不是主动前进了。除了前进之外,他们无路可走。事实上最前排的义勇军是被后面的人推着走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停也停不下来,一路被人推着前进。放眼望去,身边净是恐惧、茫然以及泫然欲泣的脸孔,可是大家却加快了脚步。原来如此,我懂了。他们想要逃跑,所有的义勇军都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战场。
「全军突击……!」 「突击!」「突击!」 「还不快点动作!」 「突击!突击……!」
拉满的藤弓终于射出了箭矢。最前排的义勇军大吼一声,没命地往前冲。后排受到影响之后,也发出怪声拔足狂奔。义勇军瞬间化成一道浊流,朝着目标迅速地蔓延。不能被浊流吞噬,一定要跟上去。除了狂奔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否则就没命了。这简直就是集体逃亡。每个人都发疯似的拚命逃跑,完全不在乎魔女的城堡就在前面。从这里到岩山的山麓大概有多远呢?恐怕连1卡列尔(约2㎞)都不到,说不定只有一半而已。
周围的草木逐渐稀疏,照理说视野应该为之开朗才对。可是列列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恨自己长得太矮了。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再也没有比对眼前的局势一无所知的情况更令人畏惧的了。
突然之间,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声。不,应该是怒吼,或是叫唤。冲突,跟什么人发生冲突?敌人吗?没错。前进的速度突然减缓,大家几乎都原地停止。这时义勇军突然四处逃窜,原来是包围左右的骑兵远远散开了。散开?为什么?不管怎样,箝制住义勇军的枷锁终于解开了,人群的密度变小,前方的景象清晰可见。列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别闹了,这是在开玩笑吧?
铜墙铁壁,猪人、岩石人、狼、熊以及其他的怪物所组成的铜墙铁壁。他们不只是挡在义勇军的面前而已,甚至还是一道主动压迫的人墙。惊慌失措的义勇军纷纷被这道移动的墙壁撞飞、践踏、蹂躏,可怜的义勇军不再是人类,而是卑微的蝼蚁。虐杀蝼蚁的凶手正是那些家伙,身形巨大的牛。不,应该是牛头人身、头顶和肩膀上还长了两支角的怪物。怪物总共有两个,右边的那个身形比较巨大,不过左边的也瘦小不到哪去。两个怪物挥舞着跟人类差不多高的大型战斧,屠杀、抑或是消灭义勇军?不,屠杀抑或是消灭还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惨状,应该是破坏才对。魔王,那就是人人间风丧胆的魔王。魔王的身边站着身披盔甲、手持长剑的女子。两个魔王和两个魔女率领他们的部下,彻底粉碎义勇军的身躯。
浊流遭遇高墙之后四下乱窜,还有一部分往后回流。
他们不再是义勇军了。
羔羊。
四下逃命的羔羊。
列列回头一看,原本在队伍的未端压阵的骑士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稳住羔羊的阵脚。为什么?难道是为了失败吗?千里迢迢地带着羔羊前来此地,难道只是为了让魔王和魔女屠杀?实在是搞不懂。
列列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他不想死。逃命吧,列列转身面向前方。随着义勇军的溃散,魔王和魔女的军队也跟着往前推进,眼看着就要杀到跟前了。双方的距离大约只剩下半那德(约50m)。不行,没希望了,快点逃命吧。先保住性命再说。
列列正打算转身逃跑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异样的景象。
骑兵。
奔驰而来的骑兵。
出现在左侧。
骑兵团打算从侧面攻击魔王以及魔女。
不对。
所有的骑士在距离敌人约l凯恩(约20cm)的地点同时止步,马匹以后足着地,前脚在半空中挥舞。疾驰到急停的时间非常短暂,普通的马匹绝对办不到,那一定是受过训练的军马。所有的军马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从列列的角度看过去,刚好排成一线纵列,数量大概在二十、三十匹左右。马背上的骑士没有长剑、没有盾牌、也没有长枪,手中拿着类似铁棒的物体,前端对准了敌人。一阵轰然巨响之后,铁棒喷出了火光,之后又冒出黑烟。那是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铁棒的前端飞了出来。东西不大,看起来小小的。弓箭吗?不对。到底会是什么……?
猪人和岩石人纷纷倒地,大概有五、六个之多。敌人停止攻击,发出惊人的怒吼,朝着骑兵团冲了过来。这时骑兵团早已掉转马头离开了。列列的视线转向右侧,清楚地看到、抑或是感觉到骑兵团的出现。当然,是另一队骑兵,数量应该差不多吧。敌人正好背对着这群骑兵,现在正是背后偷袭的大好机会。第二队骑兵比第一队骑兵更加接近敌人,之后又戛然止步。马背上的骑士拿着同样的黑色铁棒,巨响、火光、黑烟,小小的物体以惊人的速度划破空气,眼睛虽然跟不上,却还是能看到飞行的轨迹。其中有几条轨迹不偏不倚地命中了魔王以及魔女……
……右侧比较高大的牛头人身魔王,以及身旁的金发魔女。
高大的魔王只是身体一震,金发魔女却差点摔倒在地。虽然勉强撑住,却还是单膝着地。
另一名魔王和银发魔女连忙跑了过来。
高大的魔王注视着金发魔女的脸庞,旋即转头看着不远处的骑兵队。骑兵队正打算撤退,高大的魔王立刻举起战斧朝天呐喊。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列列不禁捂住耳朵蹲了下来。除了耳朵之外,连双眼也隐隐作痛。他的脑浆翻腾、内脏扭曲。死定了,这下子死定了,列列第一次|>z'1f到死亡近在眼前。无法呼吸、心跳几乎快要停止。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大概是看到骑兵队离去的背影吧。骑兵队只是停顿片刻,旋即整顿队形迅速离开。这幅画面让列列稍微恢复r冷艀。没错,魔王的咆哮一定是来自他的魔力。
列列站了起来,″子持刀、右I持剑。
义勇军纷纷倒在地l:痛井地挣扎没有·个例外。
猪人和岩石人看起来似乎不受影响,不过他们也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尽是困惑的神情。
安静无声,诡异的宁静。
「千德,带着洛蒂离开这里!」
银发魔女高声呼唤,同时以手势做出指示。大块头的魔王立刻将金发魔女抱了起来,看来似乎准备撤退。就在魔王将魔女抱在胸前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
「魔王撤退了!」「我们杀了魔女!」「干掉一个!」「魔女死了!」「还有另一个魔女!」 「大家上!」 「杀了魔女!」 「杀了魔王!」 「为主而战……!」
从士吗?应该是。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在从士的激励之下,恢复冷静的义勇军纷纷爬了起来。不过他们也只是爬了起来而已,没有人冲向敌人,也没有人转身逃亡。不过从士已经展开行动,从左右两翼包抄敌人了。除此之外,骑兵团也再度掉头回到战场。好快的速度,骑兵果然是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声势却跟大军团不相上下,如同旋风一般席卷战场。
第一道旋风来自左侧,将猪人和岩石人吹得七零八落。还来不及喘息,第二波又从右侧掩袭,夹带着腥风血雨冲乱敌人的阵脚。紧跟在后的是从士集团,第一波骑兵也在这个时候掉转马头杀奔而至。原本以为是人马一体的第三波突击,结果骑士却纷纷跳下马背,以身穿重甲的肉体冲撞敌人。集合速度、重量与装备的身体冲撞威力惊人,几乎是一击必杀,成功地削弱敌人的战力。而且大部分的骑士完成攻击之后,立刻重整态势,拿起手中的武器砍向其他的敌人。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声音从战场上的四面八方传来。义勇军,一部分义勇军开始面向敌人。风向,战场的风向改变了,大家都看到了胜利的契机。没错,魔女死了,魔王撤退,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站起来勇敢杀敌吧!杀死那些可恶的敌人,为自己的同胞报仇……!
列列也跟着大家往前冲。感觉不太对劲,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仿佛被什么人在背后操纵似的。没关系,这样也好。友友,我要找到友友,然后救她出来,所以必须先扫除障碍才行。敌人、敌人、敌人!列列的长剑插入恶狼的头顶,接着又反手将短刀送入猪人的侧腹,再抽出长剑重击猪人的后脑。浑身黑毛的怪物压低身形冲了过来,列列纵身一跳闪过黑毛怪物,朝着眼前的鳞片蛙人挥出长剑。剑刃划开鳞片蛙人的肩膀,却怎么也砍不下去。鳞片蛙人以短枪展开反击,列列身形一扭险险躲过。后面,接近了,又是那个黑毛怪。列列往旁边一滚,黑毛怪一头撞上鳞片蛙人,双方都不支倒地。列列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往前冲,却感到一股劲风呼啸而至,连忙往旁边一闪。巨剑,岩石人的巨剑。第二击,列列出剑格档,手臂顿时一阵酸麻,长剑脱手而出。岩石人打算发动第三波攻击,列列舔舔嘴唇。来吧,怪物。来吧,巨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列列躲过巨剑,往左前方一个垫步,趁着岩石人来不及收势的时候,往他的背上一踢。岩石人立刻往前扑倒。趁着岩石人还没起身的时候,列列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把长剑,继续往前奔跑。敌人、敌人、敌人。只要干掉那个家伙,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牛头人身的魔王,以及身后的银发魔女。两人背对着大树,猪人和其他的怪物则是分布在两人的左右以及后方。骑士、从士以及义勇军在其他地区的战斗当中略占上风,唯独这个区域刚好相反。魔王的战斧才刚粉碎了两名从士的身躯,肉片、碎骨和内脏如同血雨一般从天而降,淋得大家满头满脸。硕大的身躯拥有惊人的怪力,而且动作还十分敏捷。魔王的体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丝毫没有疲倦或是乏力的迹象。每当挥出战斧,口中就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虽然没有第一次的骇人,却还是令人为之胆寒,身体和心灵大受震撼,几乎快要失去理智。若不是强打起精神奋力抵抗,恐怕会当场失去行动力。不要靠近那个魔王,这根本就是白白送死。真不知道骑士和从士哪来的勇气跟那个怪物交手。可是唯有打倒那个魔王才能结束战斗,任凭那个怪物耀武扬威,局势很有可能再度翻转。或许这就是骑士和从士视死如归前仆后继的原因吧。
「——一群傻瓜……!大家一起上!从士队,摆枪阵!」
比利·布朗多罗的声音。原来他也在战场上。魔王的正前方不远处,手持长枪的从士排成横三列的队形。
「突击……!」
「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 「遵命……!」
布朗多罗号令一下,三列横队立刻朝着魔王发动攻击。魔王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手中战斧一闪,顿时砍断了十数把长枪。可是从士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又不是排成一列,虽然前排的长枪被砍断,后排的五、六把长枪还是刺入魔王的身体。万岁——!可是众人的欢呼很快就消失了。身中数枪的魔王满不在乎地往前一踏,挥动巨大的战斧。长枪立刻被砍成两截,还赔上了好几名从士的生命。列列不禁呆立原地。怪物,这才是真正的怪物,人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布朗多罗却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好一个强大的魔王!骑士啊,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取下魔王和魔女的项上人头,立下万古流芳的功绩吧!没有人愿意挑战吗?好,我亲自上阵!为主而战……!」
布朗多罗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他真的抽出长剑举起盾牌,准备策马冲向魔王。眼见队长亲自上阵,骑士和从士的士气立刻大受鼓舞,大家都朝着魔王展开突击。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敌人也纷纷展开迎击,现场立刻陷入大混战。列列穿过热战方酣的敌我双方,迅速逼近魔王。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列列看得很清楚,魔王的动作失去了先前的敏捷,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原因当然是留在体内的长枪。列列不知道这些断枪会不会让魔王感到痛苦,不过露在外面的枪头枪柄势必会对魔王的行动力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第二个原因,则是局势的转变。原本守在左右两侧的自己人纷纷趋前应战,这下子魔王可没办法跟之前一样大肆杀戮了。哼,这些怪物也会担心伤到自己人吗?
列列的眼中只看得到魔王,他注意到魔王的动作有个奇怪的习惯。手肘。魔王的左肘总是贴在身上,以手臂、拳头和战斧的斧柄遮住左腰到右胸的部分。而且次数非常频繁,仿佛是在保护什么似的。列列凝视着魔王。只要杀了他,就可以结束战争。杀了他,他是我的猎物。不知道他在保护什么。左腰、右胸。胸档,就是那里吗?列列日不转睛地凝视着魔王。
突然有个物体冲到列列的面前。
猪人。
距离很近,近到不能再近。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列列立刻举起长剑,刺入猪人的咽喉。猪人身体一抖,武器掉落在地,下一秒钟却抱住缠住列列握着长剑的右手。想拚个同归于尽吗?好可怕的力量。列列左手抄起短刀,刺入猪人的眼睛。猪人发出一声哀号,列列立刻一脚将他踢开,顺势松开手中的长剑。紧接着又拿起猪人掉在地上的战锤,击中试图从旁边发动偷袭的恶狼。恶狼发出一声惨叫,列列也在同一时刻发足狂奔。闪过骑士和从士之后,魔王的身影就耸立在眼前。这时有人呼唤列列的名字,应该是乔纳森吧?不要吵,我正在盯着他。他也转过头来,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魔王,好大的块头,壮得跟一头牛似的。可是他的双眼,却不是牛的眼睛。
「人类……!」
魔王的声音,人类的语言。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站在原地不动。
数名骑士冲向魔王,其中也包括了乔纳森。魔王奋力挥动战斧,两三下就逼退了来犯的骑士。乔纳森整个人撞上身后的大树,头盔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盾牌也扭曲变形,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死了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敌人是眼前的魔王,我的眼里只有眼前的魔王。
一定要杀了他,杀了我的猎物。不知道他在保护什么。有人大叫,敌人和自己人都在大叫,在战场上跑来跑去。啰唆,给我安静一点。我朝着魔王冲了过去,他也注意到了我这个敌人,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只见他往前踏出一步,缩回了左臂。就是这个动作,就是这个多余的动作。魔王应该不知道这个多余的动作让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吧。趁魔王尚未挥动战斧之前,我掷出手中的战锤,他想也不想挥动战斧击落我的战锤。应该是反射动作吧?我毫不犹豫地逼上前去,在地上滚了一圈,拾起从士的长枪。虽然是断成两截的长枪,只剩下枪尖和半截的枪柄,不过也够用了。在这种近距离之下,战斧根本派不上用场。魔王轻噫了一声,试图缩回左臂保护不知名的东西。我立刻举起小刀刺入魔王的左臂,右手的半截枪尖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刺进他的左腰,斜斜地刺了进去。放开刀柄之后,左手也握住了枪柄,使出浑身的力量将枪尖往里面送。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就是这里,就是胸口中央偏右的位置。枪尖穿透了胸膛,贯穿了不知名的物体。魔王低头看着我,发出惊人的咆哮。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可是我并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咆哮?不,那是魔王的哀号。
我从魔王的左臂拔出短刀,往后退了好几步。
魔王依然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脏……在哪里……」
「闪达……!」
银发魔女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魔王的身体。魔王试着保持直立的姿势,却已经力不从心了。只见魔王的身体开始瓦解,一开始是手掌和脚掌,旋即蔓延到手肘和膝盖。魔女紧紧地抱着魔王,试图阻止魔王的瓦解,却依然是徒劳无功。
「闪达……闪达……!」
「亚娜……我的亚娜……」
魔王伸出逐渐融化的手臂,试图抱住眼前的魔女,却无法如愿。手臂已经完全溶解,化成一堆粥状物了。
「活、活下去……亚娜……去找一个……新的魔王……」
「不要说了。」
魔女捧着魔王已经不成原形的脸庞,亲吻原本是鼻尖的位置。
「我已经立下誓言,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你了!其他的魔王……」
「……亚娜……拜托……我……你……」
「闪达!我的闪达!求求你,我真的不愿意……!」
「我、我是……你的……」
「当然,要我说几次都可以!你是我的闪达!我唯一的闪达……!」
银发魔女哭得声嘶力竭。
魔王露出一丝微笑之后,就此化成一摊软泥。
「请节哀。」
身材娇小的骑士走了过来。虽然看不见面罩之下的脸孔,不过从背影来判断,应该是塞尔士口。
「还没结束……!」
魔女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直到现在,列列才发现这个魔女是一个绝世美女。即使脸上沾满泪水和魔王的残骸,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依然不减她的美貌。
「这场战争还没结束!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朋友们!拿起武器,战到最后一刻……!」
「给我住口!卑劣的人类叛徒……!」
塞尔吉冲向魔女,其他的骑士和从士也跟在身后。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敌人正才大梦初醒,拿起武器展开反击。塞尔吉的一轮猛攻逼退了魔女,后面就是一颗大树,已经无路可退了。魔女大叫一声,塞尔吉也提高了音量。列列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低头往前冲,闪过了塞尔吉与魔女,从敌人与自己人之间穿了过去。不,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了。列列穿过互相厮杀的生物之间,朝着岩山、也就是魔女城堡一路挺进。一定要抵达岩山、抵达魔女城堡,否则列列就快要吐出来了。残留手中的感触令人作呕。我伤害了许多生命,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我只想见友友一面,就这么简单。
「这、这怎么可能……」
优魔吉脸色发青,连嘴唇都变成紫色的。友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三个波尔莫更是缩在一起微微颤抖。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大概只有魔王基奇它卡。
友友是人类,不是魔女的同伴,更能体会到这场战争的惨无人道。
骑士和从士将义勇军当成陷阱。他们将义勇军逼上前线,任凭魔女军团蹂躏践踏,等到魔女军团准备追击四处窜逃的义勇军,再从两侧发动奇袭。陷阱?不,根本就是牺牲品。
这是被允许的战术吗?当然是被允许的。就是因为被允许,魔女讨伐队才得以存在,才得以被当成人类的英雄,才得以成为孩子心目中的偶像。
再过不久,圣骑士一定会带着胜利的骄傲凯旋归国。至于那些不幸阵亡的义勇军,大概会被当成为了人类而牺牲的英勇烈士吧。人们将会在丧亲的悲痛中庆祝苦涩的胜利。
是的,他们胜利了。
魔女城堡的最上层离地甚高,离森林甚远,在林木的遮蔽之下,难以辨识林中的战况。不过声音倒是听得见,那应该是魔王闪达或是千德的吼叫吧。不,听起来像是临死前的哀号。再加上优魔吉的表情,更证实了友友内心的推测。看来闪达或是千德已经阵亡了。
先前就已经看到闪达和千德撤退的身影,魔女军团陷入了危机。
大概再过不久,就会全军覆没吧。
到时人类的部队一定会入侵这座城堡。
「尼姆姆、蓝拉!我们走!」「没错,我们走!」「嗯,梅洛尔!」
波尔莫互相点头之后,从窗台跳到房间的地板。友友试图阻止他们。明知波尔莫不会乖乖听话,还是非阻止他们不可。
「等一下!你们又能改变什么?」
「总比待在这里干着急要来得好吧!」「没错!」 「对不起,友友!我们不能继续陪你了!」「祝你好运,友友!」「有缘再会了,友友!」
三人不时回过头来挥手,调皮地眨眨眼睛,甚至还送出好几个飞吻之后,这才笑着离开房间。友友只能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或许他们是对的,或许他们真的可以拿起长剑加入战局。波尔莫的身材虽然娇小,力气虽然不大,一定有其他的作战方法。可是,为什么?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脚步声传入耳中,不知道是谁正逐渐接近最上层的这间房间。
友友屏息以待。
基奇它卡将优魔吉扛在肩上,右手握着剑柄,不过很快就松手了。
「洛蒂……!」
优魔吉差点从基奇它卡的身上摔下来。基奇它卡接住优魔吉之后,将她放在地上。优魔吉立刻朝着门口飞奔而去,友友也紧跟在身后。
金发的洛蒂被魔王千德抱在怀中,伤势看起来颇为严重。不是刀伤、也不是箭伤,胸前的盔甲开了好几个小洞,腹部以及左上臂也有好几处圆形的伤口,流出大量的鲜血。脸色十分苍白,全身冷汗直流,濡湿的鬓角紧紧地贴在脸上。
「……优魔吉……」
「洛蒂!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太大意了……这就是……骄兵必败的道理……」
洛蒂露出虚弱的微笑,颤抖着右手轻抚优魔吉的脸颊。
「优魔吉,快逃吧。」
「咦?」
「基奇它卡。」
洛蒂轻咳数声,苍白的双唇立刻被鲜血染红。
「你一定逃得出去……优魔吉就……拜托你了……顺便替我转告朵拉可……请她为了我们……好好地努力……」
「好。」
基奇它卡不由分说地将优魔吉扛在肩上,像一阵旋风似的离开房间。优魔吉的哭喊愈来愈小声,到最后终于听不见了。洛蒂朝着千德点点头,千德默默地将洛蒂放了下来。洛蒂的伤势十分严重,连站立都很困难,不过她还是靠着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
「你叫做友友?」
她的双瞳还隐藏着一丝力量。不是如雪片般即将消逝的力量,而是绽放出炙热的火光、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力,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见先前的虚弱。
「抱歉,我别无选择。优魔吉是个非常重要的魔女,不是我跟亚娜可以相比的。我希望基奇它卡可以专心地照顾优魔吉,所以不能请他一起把你带走。」
友友摇摇头。洛蒂说的没错,这是唯一的选择。
洛蒂解开挂在腰间的短刀,递给了友友。
「要不要使用这把短刀,由你自己决定。带在身上吧,总比赤手空拳来得强。」
「……谢谢。」
「祝你好运。」
面露微笑的洛蒂轻拍友友的肩膀,旋即转身离去。千德连忙伸出双手,搀扶脚步踉跄的洛蒂。
「事情都交代完毕了。千德,陪我战到最后一刻吧。」
「当然。」
「这才是我的千德。」
「跟爱人一起共赴黄泉,是我最大的幸福。」
「彼此彼此。」
洛蒂笑得十分灿烂。为什么她现在还笑得出来?答案很简单,因为千德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的。
房间里面只剩下友友了。她鼓不起勇气站在窗前俯视战场。慢慢地将短刀拔出刀鞘,抵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立刻出现一条淡淡的血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一点都笑不出来,也无法跟优魔吉一样,在别人的保护之下逃离战场,更没有跟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一样浴血奋战一的理由。这里没有别人,只剩下我一个。举起短刀抵着脖子,慢慢的闭上双眼。不敢用力,列列,我不敢用力,我真的好孤独。
这里是魔女的城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山洞,而且是有人居住的山洞。真的是人吗?算了,那不重要。总之应该是将自然形成的山洞予以改造,或是人工挖掘的山洞。石造的地板还算平坦,有楼梯也有木门。走道的周围设有点了火的烛台,视野还算清晰。洞穴里面几乎没有生物。刚刚有三个小矮人跑下楼梯,不过列列躲得很好,没被他们发现。之后又有一个高瘦的男子从上面走了下来,好像还扛着一个小孩子。魔王跟魔女吗?那个魔王应该已经发现列列了,不过却选择了离去。谢天谢地,列列身上只有一把短刀,根本不是魔王的对手。
友友在这里吗?列列很想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却还是强行忍住,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
令人作呕的感觉突然又涌上心头。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像友友的脸庞、友友的声音、友友的身影。住在友友家中的时候,我很孤独,也很痛苦,几乎都是夜不成眠,好几次想要放弃。可是友友改变了我。自从多多出现之后,友友开始跟我说话。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再怎么痛苦也能忍耐。我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还有友友。友友有父亲、母亲、还有朋友,或许没把我当一回事;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每当想起两人之间的差异,心里面就酸酸的。只是一下子而已,没什么大碍。只要友友陪在身旁,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离家出走,应该跪在地上磕头认错,拜托友友的父母继续收留我,或许就可以获得原谅,也不必四处流浪。直到友友跟别人结婚之前,我都可以跟她在一起,友友也不会被当成魔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加快了脚步冲上楼梯。
我尽可能地放轻步伐,以免被别人发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友友。如果找不到友友,如果友友有个什么万一,如果没办法救出友友,人类、魔女、魔王、其他的生物、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将变成毫无意义。
爬了一段时间之后……
突然之间,我的心中浮现一个疑问。为什么要往上走?友友不见得就在城堡的顶端,我的内心不禁紧张了起来。难道在下面吗?竖耳倾听,好像真的听见了什么。骑士和从士应该已经进入城堡了,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友友。上面,一定是在上面。我清楚地听见声音从上面传来。
脚步声,而且还逐渐逼近。有人走下楼吗?快点躲起来。糟糕,这里是楼层与楼层之间的阶梯,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我握紧了刀柄,看来是别无选择了。没错,跟他们拚了。为了友友,我什么都愿意做。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呼吸……可恶,呼吸紊乱,赶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我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往上走。一阶、又一阶,脚步声逐渐接近,两个人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前面刚好是个左弯,视觉上的死角。敌人就在那里,我又加快了脚步。还差一阶,就是这里。楼梯在这里形成大角度的左弯。脚步声突然停止,跟我保持了一段距离。看来对方正在等我上来,相当精明的敌人。拚了吗?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做?我无法下判断,毕竟动脑筋不是我的强项。
我屏住呼吸,绕过左弯爬上楼梯。
敌人就在前方俯视着我。
金发魔女,以及牛头人身的魔王。又高又壮的魔王手持巨大的战斧,魔女则是靠着墙壁支撑身体。她受伤了,血流不止。胸口、腹部和左臂,甚至连嘴角都流出鲜红的血痕。
魔王紧握着手中的战斧,往下走了一阶。
列列摇摇头,刀尖缓缓垂下。
「不是。」
我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可是真的不是。
魔王停止了动作,魔女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当然,我也没好到哪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知道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不想跟你们交手,胜负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是,真的不是。我只是—
「友友。」
魔女变了脸色。
她知道。
知道友友在哪里。
列列爬上台阶。魔王发出威吓的低吼,列列却毫不在乎。只见他推开魔王,来到魔女的面〦刚。
「你知道友友在哪里,对不对?」
「你——」
魔女才刚开口,就痛苦地咳了好几声,甚至还咳出血来。魔王连忙抱起魔女,温柔而又坚
定,轻轻地将魔女抱在怀中悉心呵护。魔女以衣袖拭去嘴边的血迹,凝视着眼前的列列,眼神
仿佛能看穿一切似的。没关系,尽管看穿我的内心世界吧。列列正面接下魔女的视线,魔女终
于点点头。
「友友在上面,快去……!」
「嗯。」
跑了几步之后,列列才想起忘了跟魔女道谢。
他停下脚步转身一看,抱着魔女的魔王也正回头看着自己。
哀戚的眼神。
魔王正在哭泣,无声地恸哭。一颗心就像被撕裂般的痛苦,令人不忍卒睹。
列列背转过身子,再也没回头。
我坐在冷硬的岩石地板上,凝视着明亮的刀尖。
好几次想拿着短刀割腕,或是割断自己的颈动脉,却还是鼓不起勇气。顶多只是在皮肤留下浅浅的伤痕、流了一点血,就这样罢手了。原来我是一个这么胆小、这么没用的人。如果敌人出现在眼前,我就跟对方拚了;可是面对自己的时候,却又像只乌龟似的缩了回来。人前总是展现出自己强悍的一面,孤独一人的时候,就又无比的软弱。简而言之,我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胆小鬼罢了。像我这种没用的废物,活在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魔女讨伐队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一定会被他们带回克罗德尔,绑在火柱上活活烧死。不,不要,我不想死,到头来我还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应该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懦夫,或许我真的只会虚张声势,不过我并未抛弃自己的尊严。与其死在愚夫愚妇的手中,还不如自己了断生命。当时也是如此。等到卫兵在火刑台上放火、眼看就要被浓烟呛死的时候,我一定会先咬舌自尽。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咬舌自尽的能耐,万一真的又被架上了火刑台,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双手紧紧地握住刀柄。
先前的几次尝试,让刀刃沾满了血迹。手腕、喉咙。不,应该是心脏。举起刀子往心脏一刺,就可以结束一切了。为了穿过肋骨之间的缝隙,刀刃必须与地面平行。我将刀刃对准了自己。如果身体在双手使劲的同时往前倾倒,效果应该会更好吧。
列列。
好想见你最后一面。
好想跟你道别。
我紧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友友!」
不会吧。
居然在这个时候产生幻听。
「友友……!」
而且还听见两次。
甚至连脚步声都听见了。
「友友!友友……!」
我不禁睁开眼睛,凝视着房间的入口。
全身为之虚脱,视野逐渐朦胧。要不是死命撑着,恐怕早就昏倒了。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列列来了,从房间的入口跑了进来,趴在我的面前。列列的身上满是伤痕,幸好伤口不深,几乎都是擦伤。我也浑身是血,真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两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凝视着彼此的瞳孔,怀疑对方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觉。辨别真假的方法当然不是没有,伸手碰碰看就知道了。可是我好害怕,万一眼前的列列在我碰到他的那一瞬间突然消失……!
列列的双眼,乍看之下是黑色、仔细一看却又是蓝色的双眼流下透明的液体。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缓缓地滑落脸颊。没有呜咽、也没有抽搐,好美的哭法。
「列列。」
他是真人,不是幻觉。
他真的是列列。
「友友。」
列列的眼角和嘴角微微抽动,大概是想挤出笑容吧,却怎么也挤不出来。列列伸出双手,这时友友才发现自已也哭了,不知不觉地哭了,而且一哭就停不下来。
呜咽的友友正在等待。
等待列列伸手触摸自己,确定彼此都不是幻觉的那一瞬间。
可是却怎么也等不到。
列列的双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啦?」
「因、因为……」
列列低下头去,以受伤的眼神看着友友。
「因为友友说过列列不能碰友友,友友可以碰列列。」
「傻瓜列列!」
友友紧紧地抱住列列的身体。
啊,列列。
真的是我的列列。
我不再孤独,身边还有列列陪伴。都已经抱得那么紧了,列列的双手却依然不敢搭上友友的肩头,怒从中来的友友咬了列列的耳垂。好、好痛,友友。不会痛的话,我咬你做什么?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我咬呢,这可是你的荣幸。无言以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一片空白,恨不得时光就此静止。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愿。
脚步声,一大群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列列的身体顿时为之僵硬,大概也听见了吧。这时列列终于抱住友友的身体,不过是为了保护友友。抱着友友的列列立起单膝,凝视着房间的出入口,友友也转头看着门口。
带头的骑士没戴头盔,友友在法庭上见过他。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如影随形的随从。接着走进房间的是身材高瘦、顶着一头红中带黄的头发、长相凶恶的男子,他的身上并没有盔甲。
「等一下。」
在法庭上见过的男子伸手制止准备进入房间的其他骑士,他应该就是星锁的队长吧。身后的随从,大概是他的副官。副官吩咐其他骑士退下之后,又回到了房间。
「原来如此。」
队长点点头,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他的视线不是落在友友的身上,而是列列。
「列列,这就是你加入义勇军的目的吗?」
「……你认识他?」
友友小声询问,列列摇摇头。

「只跟他聊过一次而已。」
「没错。我不认识你,只知道曾经有个义勇军勇敢地杀死了魔王。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提拔他为从士,甚至是推荐他为圣骑士。唉,只能说是天妒英才。」
队长故意皱起眉头,将视线移至友友的身上。
「火刑已经执行完毕,至少在记录上确实如此,你应该改名换姓。」
「不用你多事。」
友友忍不住回嘴,她无法忍受对方自以为明白一切的嘴脸。不过话才出口,友友立刻就后悔了,因为男子的态度显然是打算放友友一条生路。万一友友的回嘴激怒了男子,让男子改变心意,恐怕连列列也难逃一死。幸好男子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死人可是得不到任何的奖赏,列列。不过——」
队长笑了几声之后,背转过身子。
「对你来说,她就是最好的奖赏。」
骑士纷纷离开房间,没有回头的迹象,列列不禁松了口气。友友很想狠狠地咬一口列列的耳垂,但她眼珠子骨溜一转,还是打消了念头。


最终话 黎明与两人


魔王和魔女似乎打从一开始就预计放弃这座城堡。城堡内的一间密室发现疑似魔王像的碎片,不过少了魔王之后,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除此之外,整座城堡找不到任何魔术的蛛丝马迹,或许是因为单纯的物资缺乏,也或许是因为使用的魔术数量不如先前的预期。魔王和魔女知道星锁的战力不到原先的一半,因此产生了轻敌之心。当然,这也是比利·布朗多罗的精心策划,而且战术非常成功,囊括了相当可观的战果。
好不容易等到清理战场的作业告一段落,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了。今天在城堡不远处的空地扎营,明天一早再循原路返回克罗德尔。布朗多罗口头勉励部下以及幸存的义勇军之后,迳自回到帐篷中。
「可是,这种处置真的恰当吗?」
「大卫,你是指什么?」
指挥官的帐篷并不大,三个大男人站在一起就嫌拥挤了。中等身材的大卫还好,人高马大的布朗多罗以及伊安几乎无法伸展手脚。
「义勇军以及少女。」
大卫并没有就坐的意思,因为伊安一直站在旁边。布朗多罗坐在木制折叠椅上翘起二郎腿,啜饮微温的葡萄酒。
「大卫,你对我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吗?」
「既然是队长做出的决定,当然是不敢有所异议。不过那名少女可是在魔女审判当中判决有罪的罪人。」
「你错了。」
「您的意思是?」
「正如少女在审判中所言,她并不是魔女。赛萨尔·赛德蓝,那个审问官的手法太卑鄙了。当然,我不认为卑鄙有何不妥。那个人一定打从心底畏惧魔女,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因此我认为他根本没有严刑逼供的勇气。」
「严刑逼供所获得的证词,可信度应该值得怀疑吧?」
「那当然,根本是不足采信。允许神职人员担任魔女审判的审问官,基本上就已经有失公允了。神职人员应该担任告发魔女、起诉魔女的角色,最后的裁决应该由享有裁判权的领主来执行。如果事后证明她真的不是魔女,领主也要负起替她洗刷冤屈的责任。呵呵,神职人员不会犯错,永远都是一张白纸,教会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我们就不一样了。为了消灭人类的敌人,即使染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没错,我们走在血流成河的道路上。」
布朗多罗低声浅笑,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那个少女不是魔女,至少现在不是。」
总是笑脸迎人的大卫顿时变了脸色。
「您认为那名少女曾经与朵拉可展开接触?」
「错不了,八九不离十。朵拉可已经开始行动,也救了那名少女。她不是被魔女掳走,而是被救走的。无论是发色或是瞳孔的颜色,都证明她拥有锡连的血统,随时都有转变的可能。」
「所以您才命令狗儿跟踪他们吗?如果那名少女真的改投魔女的阵营,说不定会跟朵拉可展开接触呢。」
大卫朝着伊安瞄了一眼,可是伊安早就避开了他的视线。
布朗多罗强忍着笑意,摇摇手中的空酒杯。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个人倒是对那个少年比较感兴趣。」
「狩猎者的眼神吗?」
大卫又朝着伊安瞄了一眼。布朗多罗点点头。
「狩猎者十分稀有。包括那名少年在内,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三个人而已。」
「三个人……?」
大卫只知道其中两个。布朗多罗举起酒杯吹了口气。那种眼神、那种长相,还有那把短刀。错不了,血缘是不会骗人的。
趁着太阳还没升起,赶快远离魔女城堡、远离魔女讨伐队、远离克罗德尔。
比利·布朗多罗居然肯放了两人,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列列不信任布朗多罗。毕竟对方是骑士,也是列列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希望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
或许列列只是想逃离那个男人吧。不管逃到哪里,总是觉得那个男人在后面追赶自己。即使感受不到那个男人的气息,他的影子却深印脑海挥之不去。列列并未告诉友友,他不希望友友为自己担心。而且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也迫使列列将内心的阴影先搁在一旁。
饮用水可以从小溪或是池塘取得,食物可就麻烦了。离开魔女城堡之后,两人的食物就只有魔女讨伐队配给的黑面包、干燥水果、以及少许腌肉,足够一个人吃两天、或是两个人吃一天的份量,称不上充足。
因此列列只能在途中寻找野兔、野猪或是梅花鹿的踪迹,可惜却是徒劳无功。这种季节也找不到可以食用的树果,偏偏蕈类和野草又不能乱吃,食物的问题可真是让两人伤透了脑筋。
「如果在粮食耗尽之前无法抵达有人居住的地方,你应该知道会怎样吧?」
「嗯,会被你骂得狗血淋头。」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
「这才像话。」
「可是就算对我生气,食物也不会从天而降。」
「当然不会从天而降。可是我一生气,你就会努力地寻找食物,这样子不就大大提高找到的可能性吗?」
「对喔,说的也是。」
列列恍然大悟。虽然他趁着友友还没生气的时候拚命寻找,最后还是空手而回。
不过在太阳下山之前,列列倒是找到了一处舒适又安全的露宿地点。以短刀割除杂草之后,铺上四处搜集而来的细小枯枝以及树皮,最后再将毛毯铺在上面,就成了一张舒舒服服的床。列列与友友合吃黑面包和干燥水果,接着又喝了一点水。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友友立刻躺了下来,列列则是坐在她的身旁。
「列列。」
「嗯?」
「你真的杀了魔王吗?」
「应该吧。」
「是哦。」
「我很不愿意那么做。」
为什么要替自己找藉口?列列不禁轻抚胃部的四周。胃袋翻绞,有点想吐。看来那种感觉还没完全消失,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魔女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
「你跟魔女谈过话吗?」
「嗯。」
「那时是一个魔女告诉我你在上面,还要我快一点。那个魔女就快死了,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魔王恐怕也死在骑士的手上。」
「嗯。」
「我也亲手杀了一个魔王。」
「他们也杀死了很多人类。」
「我知道。」
「你也是为了救我才杀死魔王的。」
「嗯。」
「好吧。就算神、魔女或是人类都不肯原谅你,我也愿意接纳你、宽恕你的过错。」
之后友友就裹着贤者送给列列的斗篷沉沉睡去。
列列也枕着手臂躺了下来,背对着熟睡的友友。听着友友规律的呼吸声,列列打算眯着眼睛小睡片刻。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了好一阵子。现在虽然是清醒的,之前的那段时间却睡得很熟,因此列列的思路格外地清晰。不过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情况。
列列的身上盖着斗篷,背部温热,腰部明显感受到手臂的重量。规律的呼吸声就近在耳边,列列只感到心脏跳得飞快,难以承受的悸动。友友。友友贴着列列睡得正熟。列列连一根指头都不敢乱动,深怕吵醒了友友。
列列睁开眼睛,他现在也只能维持原状。有时友友会移动身体,可是每次的移动都更贴近列列,双腿交缠,手臂更是紧紧地压在列列的胸膛。
时间飞快地流逝。
天空逐渐泛白。
再不想个办法,恐怕在天亮之前就会窒息而死。
列列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会做出什么荒唐事。不过他依然什么也没做,一直在忍耐。
耳垂突然被咬了一下。
「好、好痛!」
「笨蛋列列。」
耳畔的呢喃,听起来不像是睡梦中的声音。友友已经醒来了?列列不知道友友醒来多久,只知道友友醒过来之后,依然没有放开列列的意思。
「你觉得我应该改名吗?」
「这……我也不知道。」
「要我照那个自大狂的吩咐去做,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如果我改名字的话,你一定会叫错。」
「说的也是。」
「不过我不想叫友友·布蕾了,改成友友·伊吉尔如何?」
「我在应征义勇军的时候,就是自称列列·伊吉尔。」
友友噗嗤一笑,温热的吐息弄得列列的耳朵痒痒的。
「那我们就是兄妹啰,哥哥。」
列列的心情很复杂,他实在不希望跟友友成为兄妹。
友友坐起了身子,指尖将列列的浏海梳到旁边。列列只要稍微转动眼珠,就看得到友友的脸庞。友友就在附近,就在身旁,清澈的视线仿佛看透了列列的一切。
「假装兄妹就好了,这样子也比较方便。」
「嗯。」
「继续旅行吧。」
「想去哪里?」
「到哪都行。」
「是哦。」
「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只要跟友友在一起就好,就算走再久也不会累。可是列列说不出口,只能背转过身子,任凭心脏怦怦的跳动。友友的身子又贴了上来,列列几乎管不住狂跳的心脏。抬头一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后记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绍。我叫做十文字青,或许有人已经认识我了,不过还是容我在此向大家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十文字青。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厌其烦。
大家曾经被狗咬过吗?我被咬过,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养的狗突然在我脚上咬了一口,还流了不少血。从此以后,我就变得特别怕狗。
类似的经验不只一次。学生时代在路上骑着自行车,也被一只狗追着跑,结果后脚跟被咬了一口。那只狗戴着项圈,应该不是野狗。从此以后,我就变得更怕狗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是会特别避开路上的狗,可是狗却不一样。我不只一次被狗狂吠,有时喜欢亲近人的狗还会朝着我冲了过来,伸出舌头舔我的脸颊,要求我摸摸它。通常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大概都被吓得快要昏倒了。
〡不过怕狗是一回事,讨厌狗又是另一回事。为了证明我不排斥狗,我开始鼓起勇气跟路上的狗说话,如果狗朝着我走过来,我还会试着摸摸它。结果我有个大发现,那就是我虽然怕狗,却不讨厌狗。事实上我还满喜欢狗的。仔细回想起来,我似乎特别喜欢动物,怕狗只是因为被狗咬的经验造成的负面意识罢了。而且经过多次实验,赫然发现狗也特别喜欢跟我亲近。目前我养了一只猫,未来我想再养一只大狗,然后在猫狗的陪伴下过着天天写小说的生活。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眼看着篇幅被我的梦想填满,却还是没谈到『我心之剑』的故事内容,也只好留待下次再聊了。在此特别感谢kaya8兄的插图,以及所有参与本书制作、出版、发行等等的相关人士,更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与爱护,谢谢。

十字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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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Kaya8
翻译:何宜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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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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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尽头之眼 騎士
蛋疼的翻译,尤其是人名令人无语

13 年前 0 回復

cartridgf 平民
感覺上是和劍之女王與烙印之子比較相似吧,書看起來好看必然的了,但是我暫時未有心情開新書,遺憾呢...

14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一年前的作品??

感觉插花很一般,但故事后面还挺有意思的,看二去了

支持下

14 年前 0 回復

一叶孤城 騎士
我表示角色名字无所谓 但第二卷何时出呢

14 年前 0 回復

llsshh 子爵
插画不错,不过角色名字确实不怎么样。

14 年前 0 回復

kingqjc 公爵
這個是國產的嗎?爲什麽名字設定給人一種“俗”的感覺

14 年前 0 回復

tsukisama 騎士
看名字、介紹和畫風都以為是歡樂劇,沒想到越看越憋屈

14 年前 0 回復

shijiegongdi007 伯爵
貌似是很冷门的小说,先看看

14 年前 0 回復

antengzhi 伯爵
这本是一卷完的吗?
但伏笔不少……

PS:话说《蔷薇的玛利亚》和这本感觉文笔上差不少诶~

14 年前 0 回復

duoluoguang 子爵
角色的名字太诡异了。

录入辛苦。

下来读了。

14 年前 0 回復

≮風§紫≯ 騎士
又有新书开坑了啊....录入辛苦啊~

14 年前 0 回復

NRA0903 子爵
剧情不错,可惜角色的名字太土了。

14 年前 0 回復

antengzhi 伯爵
主人公这名字起的……
不看封面我还以为是国产……
囧丁乙

14 年前 0 回復

fengzhanyan 騎士
还以为是浪客剑心的同人作呢!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这种重复字的名字看起来还真是有些怪 或者也是幼稚吧
故事节奏倒也够快的,一下子失散 ,还审判
参军 杀魔王 可谓是一路开来呀
男女主角似乎都是有特别资质的人
一个是锡连 一个又说是狩猎者的眼神(似乎是眯眯眼,瞧不起人的眼神,虽说本人没那个意思)
男主智力偏低 女主则相当的任性 期待这两人的故事

14 年前 0 回復

chen1990530ab 子爵
名字是角色的灵魂啊。。作者大人。。。另外,角色设定有种falcom式RPG的感觉,比起空之轨迹的话,我觉得更加像双星物语1的角色设定,都是强气的女生,呆呆的老实男生。。。虽然名字很那个。。。俗气,但是故事写得还是不错,很有RPG的风格,狩猎魔女的题材(其实我觉得魔女那一方才是好人啊。。。)还是很不错,男女主角的身世之谜有待解密,不过揭开之时,也就是故事高潮的时候了吧(认为男女主角的身世应该是对立的),还是比较期待第二卷,嗯。

14 年前 0 回復

卡卡雅 王爵
彩插有种国人插话的'视觉效应'捏
录入辛苦内~~

14 年前 0 回復

akatsuki_asuka 公爵
狩猎者和魔女···真是奇特的组合 最后大概会有人领便当吧···

14 年前 0 回復

blindbird 平民
RPG类型的故事啊,挺不错的,顶下

14 年前 0 回復

DXB0502 公爵
插话挺好看的,剧情也不错,就是那个名字有点...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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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lunno1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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