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SG非官方小說組]あざの耕平]BLACK BLOOD BROTHERS 06 九牙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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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Seirom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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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あざの耕平
插图:草河遊也
译者: 劉彥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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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都很快樂。
今天實在過得很快樂,因此迫不及待迎接明天。
儘管大家都面露不安。
沒關係,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怕。
我好喜歡大家。
大家既溫馨——
又耀眼。
而且,還有兩人陪伴在我身邊。
只要和這兩人在一起,我就能夠展顏歡笑。
就能變得幸福。
在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了——

可是……為什麼呢。


第一章 胎動悄現


1

「給我聽清楚了,笨弟弟們!」
在被迫跪座的弟弟們面前,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的那布羅西卡·巴拉萊可夫說:
「殺人,是藝術。」
這裡是一間陰暗狹小的房間,唯一的光源——月光從圓形窗口照進室內。
這裡是船艙,船體隨著潮流擺盪,落在地面的月光彷彿會呼吸般,隱隱約約晃動著。窗外是一片於月下嬉戲的太平洋海原,感覺不到人工介入的大自然展現出壯闊的美景。
可是現場卻沒有享受窗外美景的人。
船艙中有兩名青年與兩名少年,並肩跪座——被迫跪座的人有三名,而一位則在他們面前傳授高見,後者還是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年。
聆聽他說教的三名弟弟則三人三態,表情各異。一人正經几百地靜聽;一人悶悶不樂;一人則態度厭煩,焦躁不耐地扭動跪座的腿。
排行第五,烏黑長瀏海幾乎遮住雙眼的小個子青年——漢斯·李。
排行第六,一頭褐色捲髮與一雙赤茶色眼睛的高瘦俊秀男子——馬貝里庫·班克。
最後是排行第七,眼睛下方有著刺青的短髮少年——亞弗里·趙。
全世界的對吸血鬼組織,視為就算殺錯也要殲滅的至高使命目標——「九龍的血統(Kowloon Child)」。
他們正是此血統之倖存者,身為九龍王直系的九姊弟。
「為了理解力駑鈍的各位,我再說一次。殺人就是藝術,懂嗎?不,怎麼會懂嘛,像你們這些人不可能懂。所謂藝術,就是唯有被選出來之人方得以存在的領域,可不是像你們這種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那你就別說啊。」
低聲吐出埋怨的瞬間,那布羅的腳尖割出一條藝術性的軌道,踹向亞弗里的下巴。
跪座的亞弗里身體便向後一倒。因為是家常便飯,所以漢斯眉頭皺也不皺一下;雖然是家常便飯,馬貝里庫仍不禁嘆息。
至於踹飛弟弟的那布羅則若無其事地背對三人,左手揹在後腰,右手捧著紅酒杯。就算使出一記強踢奇襲,酒杯中的紅酒仍不起一絲波紋。
舉杯迎向月光,那布羅凝視著紅酒的色調——
「……有雜質。」
然後輕聲抱怨。
儘管對談論的主題抱著莫名堅持,但那布羅的口吻與態度卻仍絲毫感覺不到熱情。不過這也理所當然,簡單地說,他只是閒著沒事,所以拿說教打發時間。雖說是家常便飯,但對於被迫配合的弟弟們來說,實在是找麻煩。
而他的外貌也相當與眾不同。
容貌非常端整。宛如貴公子般的白晰美貌、毫無多餘贅肉的苗條身軀裹著合身套裝、頸項繫上了絲質領帶、胸前口袋別著手帕,就連品嚐紅酒的舉止都有模有樣。
但臉上卻欠缺表情,足以構成致命性的缺點。色素淡薄的眼眸似乎什麼也不關心,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在情感表達方面,比雕像還差勁。
另外,身上的西裝則以極粗的線條,在深藍底色上勾勒出誇張的條紋;踹飛弟弟的腳上也穿著擦得晶亮的亮面皮鞋。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髮。鳥巢般的翹頭髮,看起來宛如剛起床的貝多芬似的,而且還是紅髮。顏色微帶暗沉——卻也因此反倒更惹眼,因為與其說是紅色,卻更偏胡蘿蔔色,更進一步地說,看起來就是橙色。他的暱稱「橙蜂(Orange Bee)」正是來自這頭獨特的髮色。
他屬於自古以來便受託於月下世界進行暗殺,為同族所懼怕的「老牙尼薩林」血統。
在高手雲集的此一血統之中,他自轉化起便恃「天才」之名隨心所欲,被讚譽為「十年難得的一人」。但最後卻打破一族的戒律,成為染上「九龍的血統」之叛徒。
他就是九姊弟中排行第四的「橙蜂」那布羅。
「……戰鬥不過是雜耍伎倆,劍技、體術、魔術,甚至包括心理層面的謀略,這一切都是為了打倒敵人的手段,而就單項來看本質上則沒有意義。其實『打倒敵人』本身就是殺害對象的過程,『殺人』則位於這些枝微末節的最上階,是更為純粹並高度概念型的觀念。懂嗎?不,怎麼會懂嘛,你們這些人不可能懂,因為你們只是區區的凡夫俗子,不可能明白我這個天才的思維。而既然僅容許天才存在的領域稱為藝術,換句話說,殺人就是藝術,懂嗎?」
「…………」
那布羅面無表情地繼續高談闊論。馬貝里庫一臉厭煩,差點就脫口抱怨,不過還是慌忙憋住,畢竟因耍嘴皮子而後空翻作為代價的弟弟,仍持續抽筋著仆倒在地。
窺探漢斯一眼,他仍維持著跪座姿勢、挺直背脊,隨著那布羅的每句話附和點頭。
「也就是說,殺手是藝術家——是這樣嗎,哥哥?」
「沒錯沒錯。」
那布羅彈指指向漢斯。漢斯一臉禪僧似的表情,「嗯……」地一聲,雙臂交疊陷入沉思。馬貝里庫則皺著一張苦瓜。
此時,從創傷中復活的亞弗里搖搖晃晃地抬起臉:
「可…可是,老哥啊!」
三名兄長一同回頭看他。
「啊,抱歉,那布羅哥——」
「要稱呼我那布羅西卡先生。」
神速的前踢再次炸裂。亞弗里的身子在空中翻轉兩圈;由於個子嬌小所以轉得很順。馬貝里庫抬起右手捂住臉。
「很痛耶!可惡!不要一直踢我啦!」
「這是愛之鞭。」
「絕對不是!」
「你懂啊?不,怎麼會懂嘛。」
「至少這種事我還懂啦!」
亞弗里不禁齜牙咧嘴、態度激動,但那布羅的表情一如往常,毫無緊張感地迎接弟弟的視線。雖然個性惡劣,但他並沒有惡意,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小小的肌膚之親。
他的視線略過亞弗里,投向皺著臉的馬貝里庫——
「……叛逆期嗎?」
「別在本人面前跟別人確認這種事啦!」
「要自己承認很難受吧,我是顧慮你耶。」
「超級不需要這種顧慮!」
亞弗里面紅耳赤地大吼大叫,那布羅說著「哎呀呀」地聳聳雙肩。有錯的顯然明明是那布羅,卻一副彷彿不聽話的弟弟與寬容兄長的景象。
「然後呢?『可是』的後續是什麼?亞弗里,你想說什麼?」
「可是——這句話就是我想說的啦!我知道殺人是藝術了啊!啊啊,不,算了。你不是說我不懂嗎?所以我知道我不會懂。然後呢?特地要我們跪座聽訓是什麼意思,老哥你到底要對我們說什麼啦?」
「就跟你說,殺人是藝術——」
「這部分我已經知道,我剛才不是講了嗎!我想說的是,老哥你到底想說什麼?這我從剛才就一直在問了啊!」
「……叛逆期。」
「不對啦!」
可能是真的聽不懂弟弟的意思,那布羅稍稍蹙起柳眉,又忽然有所領悟似地點點頭。
他伸手一拍弟弟的肩頭——
「對不起,亞弗里,你很寂寞吧?」
「真…真想宰了你……」
亞弗里氣得全身顫抖,馬貝里庫吐出不知第幾次的嘆息。
漢斯貼近他的耳邊說:
「馬貝里庫。」
「……什麼事,哥?」
「我們基本上不會成長,但亞弗里若今後永遠都處在叛逆期的話,這可就是無法置之不理的問題囉。」
「啊——……別擔心,那傢伙是好孩子。」
馬貝里庫無力地微笑。漢斯唇角笑也不笑一下,只是回覆:「這樣我就放心了。」而嚴肅地點頭。他這個人也是,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勁。亞弗里有群難搞的「家人」啊——馬貝里庫不關己事地想著。
船艙的門就在這時開啟。
「真熱鬧啊。」
露面的是一身古銅色肌膚、高壯得甚至得仰望的男子。雖然是名巨漢,身軀卻保持著完美的均衡。
鬍髭為他的深邃容貌帶出輪廓,嘴唇透出淺淺微笑,看向弟弟們的眼中帶著英明睿智與關愛。
他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三,是活了上千年、據說以前曾待在阿拉伯,前「舞姬巴薩拉」血統的大吸血鬼——達爾·汀。
達爾一登場,漢斯沉默地點頭示意,馬貝里庫則露骨地表現出鬆了一口氣,亞弗里似乎也不想在這名兄長面前現出糗樣,朝那布羅丟出一道怨恨的眼神後,好不容易才吞回滿肚子的憤慨。
那布羅未察覺這群弟弟們的態度,豪爽地舉杯說道:
「達爾,好久不見。」
「確實很久不見,那布羅。雖說如此,對我們來說也只是眨眼般的短短時光。」
「別在意,『好久不見』只是慣用說法。」
那布羅冷淡地應聲。「你還是一點都沒變。」達爾苦笑道。「不變」也是他們吸血鬼的宿命之一。
達爾過去穿戴著故鄉的民族服裝,現在則於他的壯碩體格外裹著立領白色大衣,彷彿服侍神明的僧侶;但諷刺的是,這身打扮卻與他的嚴格與寬容相符。唯獨捆在頭上的纏頭巾還遺留著過去的痕跡。
順道一提,漢斯穿著樸素的灰襯衫與工作褲,馬貝里庫是惹眼的夏威夷花襯衫,亞弗里則是一如往常的街頭風裝扮。
其實無論軀體穿戴何種裝扮,他們的本質都不變。黑暗中蠢動的人影、五雙散發妖異光芒的眼眸、一閃即逝的霧白獠牙,聚集此地的千真萬確是一群魔物。
「何時回來的?」
達爾一問,那布羅便回答:「昨晚。」
「看來跟達爾你擦身而過。是去調派武器嗎?」
「對,正好眼前沒事。馬貝里庫,東西已經放入船艙,等一下去確認物品清單。」
「是。」
「哥哥,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別介意,漢斯,也正好必須聯絡拉烏他們。」
達爾的話讓亞弗里一臉恍然想起似地看向他:
「對了,拉烏那傢伙怎樣了?」
「他也跟從前沒兩樣。還有,他要我轉告你:『別偷懶。』」
「……也要等我偷懶再說吧,而且怎麼只說我?」
「漢斯每天鍛鍊不懈,不可能偷懶;而對馬貝里庫說了也只是白說。」
達爾聳肩道。漢斯聽了理所當然地點頭,馬貝里庫則吐舌。
姊弟中排行第八的拉烏·王是劍術高手,他的劍術備受期待,因而為漢斯、馬貝里庫、亞弗里三名兄長進行創術指導。
不過他這幾年為了某個目的而獨自個別行動,這次的召集也只有他未參與。
「既然這樣,達爾哥教我不就好了?講到用劍能力,哥哥怎麼說也是一級棒!」
「我的創法獨特。你似乎是模仿我,以奇妙的風格打鬥,但疏於基礎並非明智之舉喔。」
「哇,連達爾哥都要說教。」
「好,亞弗里,既然這樣,就由我這個天才那布羅西卡直接傳授你老牙流的暗殺劍——」
「……算了吧。」
亞弗里憔悴地呻吟。如果向那布羅請益,顯然在訓練時就會被他認真地踱成肉醬。
「對了,我有聽說,那布羅,你在美國失手?」
達爾壞心眼地詢問,那布羅難得皺起一張臉:
「還差一點卻被逃走,那神父就是唯獨直覺敏銳得像個吸血鬼。」
「不愧是神父。你是說他還寶刀未老嗎?」
「薩札也有錯,要是再等我三天,就能追上那神父幹掉他了。」
工作途中硬是被喚回,似乎讓那布羅很不滿。
雖然那布羅的才能與「橙蜂」的威名廣為人知,但他活在黑暗中的時間也僅短短百餘年。與活近千年的達爾相較,他的「地位」遠遠不及,與薩札相比也一樣。在九姊弟之中,排行也是兩人的弟弟。
但因為成長於對外界封閉的「老牙尼薩林」血族中,那布羅在這方面的感覺淡薄;再加上「九龍的血統」的氣質,在姊弟之中最與生俱來自以為是的就是他。
「雖然很同情那布羅哥,不過事實上,現在要是讓神父死就傷腦筋了。」
馬貝里庫像是要緩和氣氛似地說道:
「如果像神父那種大人物被暗殺,擴散至周邊的影響也會很大,薩札哥擔心會對好不容易順利進行的計畫造成滯礙,才會急著叫你回來。應該是判斷對付神父,只要封住他目前的行動就夠了。」
「一開始就不打算殺掉他嗎?要是這樣就先告訴我嘛!」
「哎呀,要是先告訴哥,你就會覺得很麻煩而不去吧?」
「那當然。」
那布羅立刻正經八百地回覆,馬貝里庫只能苦笑以對。
達爾捻著下顎的鬍髭,若有所思地說:
「『人行者』在哪?記得他說過,在我回來前會送新的分身上船,還沒抵達嗎?」
他只是隨口問問,聽到這句話的弟弟們卻團結一致地別開目光,連那布羅好像也不想提到這話題,馬上閉嘴。
達爾看到弟弟們的態度,輕輕蹙眉。
然後,彷彿看準時機般,船艙的門一開。
「找『人家』嗎?達爾!」
達爾的臉不禁為之抽搐。


BBB

在這個九姊弟作為巢穴之一的大遊艇中,只有掌握絕對大權的大姊與么妹倆,各自獨佔間房。
雙人床與床頭桌、壁櫥與椅子,怎麼都算不上寬敞的房間裡布置著簡單而高雅的家具,柔和的間接燈光將室內暈染成一片米黃。
在小房間裡,大姊橫躺在床上看著英文報紙。
她是一名艷麗的女子,光是懶洋洋的臥姿就莫名嬌艷。
外貌看似二十五歲左右,細長綠眸與深黑唇膏描繪的唇瓣,為她的美貌增添了一股狡猾與妖豔。柔滑亮麗的烏黑長髮與白晰的膚色呈現出對比,而襯衫搭配牛仔褲的隨性裝扮,襯托出她不加修飾的美麗。
她是九龍王離世後,管束血族之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一的老大,有著「黑蛇」暱稱的卡莎朵拉·吉兒·渥洛克。
至於妹妹則坐在梳妝鏡前綁辮子。因為頭髮東翹西翹,正進行著一番苦戰。
年紀約十歲左右,沒有大姊那樣顯眼的外貌,卻令人有野花般印象的可愛少女,看似個性溫順,仔細瞧才會發現她有一張狡詰的臉龐。
唯獨少女的右眼特徵十分鮮明。左眼跟髮色一樣烏黑,右眼則是鮮艷的紫羅蘭色,縱長的瞳孔還宛如陽光下的小貓一般。這就是人類與吸血鬼(Black Blood)的混血兒(Dhampir)的證據,她是九姊弟中的么妹,並且亦是始祖九龍王的親生女兒。
「華茵。」
被大姊一叫,少女——華茵看向鏡中的大姊。卡莎放下報紙朝著華茵微笑。
「過來,我幫妳。」
「咦,可是——」
「沒關係。」
華茵一時之間還很拘謹,當卡莎再度招手呼喚她時,才羞澀地離開鏡前。
她併起雙膝坐在床緣。卡莎先是起身之後又隨意盤坐起來,挽越背對她的華茵的秀髮。
卡莎的手指很靈巧;華茵透過鏡面,興致濃厚地注視她纖細而柔軟的動作。
「華茵的頭髮很好編,跟妳的個性一樣直率。」
「真的?」
「真的。」
「嗯——可是大姊以前有綁過別人的頭髮嗎?」
華茵以捉弄的語氣問著。她實在難以想像,不論就好的還是壞的意義上來說都奔放豪邁的大姊,幫別人綁頭髮的樣子。
卡莎卻未停下手中動作,哼聲說,「有呀。」
「以前心血來潮,就會去綁某個日本人的頭髮。那傢伙的頭髮跟個性一樣,都是石頭般的直,兩次就有一次會在途中起床反抗。」
「……起床?反抗?」
「虧我好不容易弄出新穎的造型……他真的很狂妄對吧?不過,反正絕大部分的情況下,我都會動用武力讓他閉嘴。」
正綁著頭髮的卡莎視線瞬間望向遠方,彷彿舔食牛奶的雌豹般露出冷笑。華茵總覺得別繼續問比較好,於是話題一轉:
「不過,我要是有像大姊一樣的頭髮就好了,好漂亮呀。」
「哎呀,謝啦,華茵。」
「真的啦!會隨著光線展現不同風貌,摸起來感覺也很舒服。」
「是嗎?」
卡莎惡作劇似地輕聲回應,然後,黑髮忽然在半空中漂起——是意念力場(Hide Hand)。宛如盯上獵物的黑蛇,卡莎的髮絲悄悄潛近華茵,接著立刻滑溜溜地繞上後頸,髮尾進一步搔起她的耳朵。華茵不禁驚叫出聲:
「哇!哎唷!大姊!?」
「別動,華茵,我會綁壞。」
「那就停下來呀!呀!好…好癢啦!」
「不是喜歡我的頭髮嗎?」
「我討厭做這種事的頭髮啦!」
華茵一面唉唉叫,仍認真地忍住不動。卡莎呵呵竊笑,迅速綁好頭髮後拍拍華茵後背。
力場解除,髮絲垂落在華茵身上。「討厭啦!」華茵鼓起臉頰,平靜下來後,還是掬起大姊的頭髮,羨慕地放在掌心撫摸。
「……真好,真的好漂亮。」
「華茵的頭髮也很可愛呀,如果想的話,要不要偶爾換個不一樣的髮型?」
「不,我喜歡辮子……啊,對了,下次大姊也綁辮子吧?要是和大姊綁一樣的髮型,我會很開心呢。」
「辮子?我?」
「因為很可愛嘛!」
華茵轉頭朝後方微微一笑。被反將一軍的卡莎困擾地抓抓臉頰:
「哎,如果華茵希望的話,我也很樂意跟妳綁一樣的髮型喔。」
「真的嗎!」
「不過到時候,為了守住少女的秘密,我就得讓笨蛋弟弟們無法做出任何輕舉妄動囉~尤其是其中有個會轉移到別人身上的大笨蛋,必須事前對他特別嚴重警告才行,得讓他搞清楚好奇心的代價有多高囉~」
「……對不起,大姊,剛才只是開玩笑的。」
卡莎對收回提議的小妹聳聳肩,接著再度拍拍她的肩:
  「達爾好像也回來了,頭髮綁既然綁好,就去找大家吧。」
  「達爾哥回來了?」
  
  
  
華茵也有感覺吸血鬼氣息的能力,只是像達爾這種厲害的吸血鬼通常會收斂氣息,所以一遠離就無法察覺。從這點來看,不愧是卡莎,能從其他弟弟的氣息動靜得知達爾的到來。
知道達爾回來,華茵瞬間浮現開心的表情,但下一刻臉龐又蒙上淡淡陰影。卡莎不會漏掉這些細微變化。
「華茵?」
「嗯?我沒事啦。」
如她所說,華茵一臉若無其事地從床上起身。「好,走吧!」她催促大姊並走向門口。
卡莎不吭一語,只是她的頭髮動了動,纏上才剛編好的辮子,以恰到好處的絕妙力道將妹妹往後一拉。
頭髮被往後一扯,華茵往床鋪的方向仰倒。「大姊!?」卡莎從後方溫柔擁住抗議的小妹。
「……華茵討厭達爾嗎?」
「怎…怎麼可能!我會生氣喔!」
「嗯,我知道,對不起。華茵討厭的是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吧?」
華茵並未反駁緊緊抱著她、從身後傳來的細語。
「因為華茵討厭戰鬥嘛。」
「……才不是。」
華茵失去力氣,身體倚著大姊低喃。卡莎並未回話。
九龍之血喜歡動亂。
鬥爭對「九龍的血統」來說是無可避免的宿命,同時也是「血」所指示的使命。對這群姊弟來說,生存就等同於戰鬥。
可是半人半吸血鬼的華茵卻逃出了宿業的一半,又因為心地善良而不喜歡爭鬥。可是她卻厭惡這樣的自己,因為她不允許自己跟最喜歡的哥哥姊姊們不一樣。卡莎非常清楚妹妹的心情。
「真諷刺。」
「咦?」
「拯救了我這個混血的九龍之血,卻苦了身為『混血』的妳。」
「大姊……!我並沒有——我沒受苦!真的啦!」
華茵拚命地辯駁。回頭想要面向大姊,卡莎卻將臉埋在華茵背後不看向她。華茵仍繼續重複:
「真的啦!我是大家的妹妹耶!沒錯吧?」
「……對,是沒錯。」
卡莎的前額抵住華茵的背,靜靜點頭。黑髮尾端輕戳著妹妹的臉頰;華茵笑容重現,彷彿教訓小孩般拍打著大姊的髮尾。
這時——
「這還用說,小茵!小茵是我們非常非常重要的妹妹呀!」
房間的門猛然打開,一名「少女」衝進來。
她是名約略十八、九歲且彷彿洋娃娃般的美少女,及腰的金髮繫成一對雙馬尾。
圓睜的大眼是優雅的棕色,修飾雙眼皮的豐長睫毛帶出自然的弧度。白淨無瑕的肌膚搭配著天鵝般纖細的手腳,夢幻般的身材穿戴著更加夢幻的荷葉邊大圍裙洋裝,一身粉紅,只有脖子上繫著漆黑的亮皮領結。
少女以宛如音樂劇的舉手投足扭動身子——
「啊啊!可憐的華茵,勇敢的華茵!居然讓這種瑣事刺痛妳嬌小的胸口!我真是太不用心了!但沒事的,小茵,跟出身沒有關係,我們所有人都非常喜歡妳,所以妳一點也不會寂寞的!來,到我的懷裡盡情哭泣吧!」
接著從卡莎懷中搶出華茵,用力抱個滿懷。
華茵驚愕地瞪大眼。
「咦?什…什麼?難道是薩札哥——」
「現在請稱呼我『姊姊』,叫我薩札『姊姊』!」
少女狂熱地說著,連華茵也不禁一臉愕然。
他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二,過去是以「人行者」的別號聞名黑暗世界的幕後牽線者,染上「九龍的血統」的現在則自稱為薩札。
薩札的精神可在不同人之間轉移,在姊弟間活得比誰都久。有時是吸血鬼,有時是人類,如此遍行於白晝與黑夜,是世界上罕見的吸血鬼。
而目前,看來這名少女就是「人行者」的分身。
「即使面對再怎麼溫柔的哥哥,還是有對男生講不出的話吧?但從今以後就可以放心,小茵,什麼事都能跟我商量,我不會再讓妳感到寂寞!」
「我…我已經有大姊了!」
華茵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樣在他懷中回嘴。薩札這才赫然放開華茵,轉向床上的大姊。
「對了!我太陶醉了,都忘了問候。」
他將纖細的雙手舉在胸前搓揉,眼眸一閃一閃地撲往卡莎的胸前:
「平安,大——噗!」
嬌滴滴少女的臉龐被妖豔美女一拳擊中。是那布羅若看見一定會感動的藝術性一擊。
「這是名台詞耶!?」
「來,華茵,過來,待在那裡又會被變態抱住喔。」
卡莎爽朗地無視薩札,對華茵露出微笑。被忽視的年長妹妹捂著鼻子嚎啕哭道:
「太過份了,大姊!現在我是血肉之軀的人類耶!」
「閉嘴,變態!我早知道你是瘋子,想不到居然瘋成這種地步,連我也不禁毛骨悚然。」
卡莎用可以直接殺死人的視線冰冷地睥睨薩札,就算是華茵也無法圓場。雖說如此,薩札不愧是薩札,故意掏出絲質手帕,不甘心地咬著帕緣。看來與外貌相反,這是一具意外堅強耐操的分身。
「就別管他了,卡莎。若又要等他送來新的分身,反而會增加損失。」
隨話語現身於門前的是達爾。聽到大姊與兄——不,兩名姊姊的對話,他露出與賢人不符的難以言喻表情。
弟弟們跟著他進入室內。
那布羅對薩札翻了個白眼,漢斯一如往常地沉默;馬貝里庫表現出「你活該」的態度憋笑,亞弗里則是漲紅著臉,一副「搞什麼啊」的神情。
九龍王的九名兄弟姊妹。
八人聚集於此。
「達爾,實在很不幸,家人之中居然出現變態,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八姊弟了。」
「卡莎,我明白妳的心情,但這事姑且告一段落。你也址,『人行者』,這種身體的確比較不會被提防,但你要是打扮成這樣就白費苦心了。」
「達爾,不可以直呼姊姊們的名字唷!你怎麼到現在對待我們還像外人一樣呢?」
「……薩札,至少正常地說話吧。」
「那布羅也這樣!你要注意說話的態度,我不是一直都在提醒你嗎?」
薩札凌厲地訓誡兩名弟弟。旁觀這一幕的幼弟們均面面相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馬貝里庫哥,我們即將要進攻特區了嗎?」
「說對了,亞弗里。」
馬貝里庫表情超然地用力拍打倦意濃厚的弟弟肩膀。
漢斯突然冒出一句話——
「……好可愛。」
「——嗄?」
馬貝里庫與亞弗里兩人一僵,漢斯才慌忙乾咳幾聲。達爾開始向卡莎陳述武器供應的報告,薩札則開始教訓那布羅對長輩該有的說話態度。狹窄的船艙如今塞得爆滿。
可是不知何時起,華茵的臉龐已綻放出平靜的笑容。
他們是史上最兇殘的恐怖集團之一。
不分人類與吸血鬼,全世界的人都希望消滅他們。
但……那又怎樣呢?
「——應該可以帶回爸爸吧?」
華茵的一句話,讓所有兄弟姊妹的視線朝她集中。
華茵心想。為了生存而戰,不是理所當然嗎?沒有理由遲疑。更何況,聚集於此的還是橫行天下的怪物——吸血鬼一族。
「……特區現在正在『發膿』。」
薩札說道。他的聲音依舊,卻與剛才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他不受外貌影響的本性清楚展現。
「龍王與渥洛克家族;『公司』與CEO聯合(Money Cabinet);『銀刀』以及『緋眼傑爾曼』。傷口夠多了,水上魔都一片爛熟,已無法停止腐爛。然後——」
吸血鬼將自腐土復甦——沒錯,薩札為他的話做出結論,然後看向血族之長。
卡莎點頭。從床上撐起單膝,妖艷的唇角隨心情上揚。
接著露出一臉大無畏的神情——
「差不多該開始了。香港再現。」


2

女人的抵抗很快便中斷——視經侵攻(Eye Raid)成功。
充滿口腔的溫熱,他專注地吞得一乾二淨。間隔三個月的吸血,間隔三個月的生命,令他差點忘我。管他的——他態度一轉。反正自己已經被看到了,就在前天晚上,屈服於飢渴而吸血,卻行動失敗,因為當時出現一名目擊者。
昨天和今天都沒有引起騷動,就是「公司」出動,湮滅了事件的證據。但沒有騷動不代表他就沒事。就算「公司」釋出寬容,他們也絕不會放過他。既然這樣,像目前如此滋潤喉嚨、縱身於快樂之中有什麼錯?
指尖力道加重,牙尖更深一層埋入頸部,女人的身體一陣痙攣。
再一點,只要再一點。不會奪走性命,因為他想再多品嚐這陣熱意……
然而,他不禁全身緊繃——他感覺到一道視線。
在全身僵硬的狀態下,唯獨雙眼追往那道視線。他將女人引誘進大樓的防火巷,而那道視線就從路燈也照不到、更漆黑的深處朝向他。
骯髒的塑膠桶與排氣管、塞滿巷弄的書桌與櫥櫃。這堆廢棄物之中,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發光。
眼神交會,他心頭一緊。對方眼眸毫不動搖,凝視著他——專注看著他咬穿女人頸子吸血的身影。
目擊者。又被發現了。但這是怎樣?為什麼不大叫?為什麼不害怕?原來是吸血鬼,看向他的視線也跟他一樣是黑血血族。
不過,投注於他身上的視線沒有恐懼也沒有慾望,甚至感覺不到絲毫驚訝,僅僅傳遞出原因不明的熱意,緊盯不放地看向他。
夜空雲移月臨。
月光射下來,大樓巷弄間淡淡灑上蒼白光輝——
就在這時,他察覺複數的氣息接近,全身起雞皮疙瘩,令他不禁鬆開女人的軀體。
女人失去支撐摔落,似乎也失去意識。但他早已將注意力從女人身上移開,就連注視自己的視線也迅速扔進意識角落,他衝出巷弄,在人煙稀少的夜間馬路上全力奔馳。
接近的複數氣息改變方向,迅速而確實地尾隨他而來。戰慄轉為恐懼——沒錯,是他們!這種「狩獵」的感覺肯定來自於他們。
他拚命逃跑卻跑不遠,雙方距離反而逐漸拉近;對方並未藏住自己的氣息,倒是像在施壓般對他緊迫不捨。焦急更令他加深恐懼。
來到十字路口。
遠方槍聲於瞬間響起,接著右腳一陣衝擊。
身體順勢摔在柏油路上,侵襲全身的攻擊讓他窒息。疼痛竄上神經,他知道自己已經斷了幾根骨頭。
這點程度的傷對吸血鬼來說不是問題,遭擊中的痛也在調息間緩和。只是,唯獨腳的疼痛沒有消失,燒灼般的劇痛佔據他的腦袋。
是銀彈(Silver Chip)。來自遠距離並高速飛馳而來,瞄準他的射擊——他被狙擊。
他幾乎反射性地轉身。隨後,第二發子彈擊中他倒地的位置。從哪來的?不曉得。恐懼令他無法好好思考,只能晕無頭緒地爬竄,著彈接三連三地擦過他竄逃的路徑。
沒多久,追兵出現在十字路口。
融入黑暗的都市迷彩戰鬥眼、藏住頭部的頭盔,以及覆蓋其上的多功能螢幕。男人們屈身壓低姿勢,無聲無息地封鎖十字路口,手持短槍身來福槍——是M4A1卡賓槍。在他們絲不亂地移動期間,槍口仍彷彿被別在他身上一般,絲毫不動地瞄準著他。高度受訓的熟練動作已經超越人類可為的領域。
他們是「公司」邀進特區的獵犬。
遵從人類的命令,朝同族齜牙攻擊的美軍對吸血鬼戰鬥部隊(Black Blood Force)。
以人為方式轉化成吸血鬼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隊。
「……『赤色獠牙(Red Fang)』。」
當他正如此呢喃時,一個分隊的槍口全都集中在他身上。槍身配備的雷射指標紅光宛如濺血般散布在他全身上下;無機質光點就如同他們的態度,毫無丁點感傷。
「投降吧。」
某人說道。不知道是誰說的,每個人都看起來一模一樣。
他並未點頭。明明曉得沒有其他選擇,身體卻僵硬無法動彈,任憑時間流逝。十秒嗎?或者已經過了一小時呢?
「投降的意願呢?」
某人重複說著。在他不注意時,光點聚集至心臟。言外之意,這就是最後通牒,他卻還是動不了。
對方毫不在意地扣下扳機。
但射出去的銀彈卻在抵達他身軀之前停在半空。
彷彿反彈般,男人們遠離他——呈放射狀散開,在回歸一定的距離後又再度以卡賓槍對準他。
在雙方拉開的空間之中,一名人影自夜空降落。
紅帽紅衣、及肩黑髮、細長黑眸。輕飄落地的清俊青年,一舉一動皆融合著柔軟彈力與狠勁。一面與全面武裝的分隊對峙,表情卻一派大剌刺,手上的日本刀則亮著銀色鈍光。
「到此為止。」
赤紅人影說道。
突來的闖入者未讓男人們有所動搖。鍍銀的日本刀——想當然爾,關於使用這把刀的需警戒人物,其情報早已在事前被告知。
赤紅人影與「赤色獠牙」無言地互瞪。
稍遲片刻,傳來了踩踏柏油路的複數腳步聲,以及機車——不,速克達的引擎聲。
日本刀的刀尖一閃——這是輕微的警告。明白他的意圖,於揮劍方向前端封鎖十字路口的男人們,順從地讓開位置。
此時,一名騎著偉士牌速克達的少女與她所引領的吸血鬼集團趕來。
「長老!?為什麼……」
「笨蛋!幹嘛一個人自暴自棄!你真是的!」
集團的其中一人,朝著被射中腳而無法站立的他回以大吼。姑且不理會他們的互動,帶頭騎車過來的少女將偉土牌速克達騎到十字路口中央。
沒有明顯特徵且不到二十歲的少女緊急煞車後側壓車體,毫不退卻地瞪著吸血鬼們。
她彷彿騎兵隊的突擊隊長般,爽朗地出聲道:
「請你們收手!我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你們顯然做得太過火!這個人由我葛城邊邊子接收!」


BBB

現在這時期、這種地點,應該不可能真的起激烈衝突。
在邊邊子眼前展開的戰役,程度激烈到若不這麼想就會忐忑不安而看不下去。
赤紅身影在十字路口的空間來去自如地穿梭。從路面蹬向外牆,翻身躍上路燈,銀色光輝頻頻閃耀,與殺來的士兵複雜交錯。
敵人手持配備銀刃的對吸血鬼用戰鬥刀,而每當同伴一後退,其他人就會立刻以銀彈集中射擊,算是默契十足的組合;可是赤紅身影卻靈巧的閃過。一進一退,彷彿上演一齣大規模的亂舞。
「銀刀」望月次郎與「赤色獠牙」的交戰差不多進行快七分鐘。
「邊邊子!再退後一點,會被流彈打到!」
「沒關係,他們不會攻擊沒有武器的人類。」
「笨蛋!流彈才不管妳有沒有帶武器吧!」
喝叱邊邊子的是她帶來的、這群血族的長老。這名生存於特區下層社會的弱小血族領袖叫做費妮·周。這位看起來比邊邊子還年輕、一副國中生模樣的少女,卻是血族中最年長的吸血鬼。
腳被射傷的吸血鬼是周的血族,邊邊子便是接受她的委託而趕來此地。
「她說得沒錯,妳要是受傷倒地,就無法跟將妳交給我們保護的次郎大人交代,對他來說也只會戰鬥得更辛苦。」
出聲勸說的是一名身穿鱷魚皮夾克、看似將近三十歲的男人。他是基克洛·羅西尼,也是以前曾領導「義士皮庫羅托提斯」血統的吸血鬼。
邊邊子在兩人的忠告下咬唇。自己只能旁觀,雖說不得已,但實在令人很不甘心。
可是不待她克服內心的掙扎,「赤色獠牙」卻毫無預兆地開始撤退。
才開始撤退,便在眨眼間脫離戰場。還真精彩——邊邊子不禁鬆了口氣。
同時,次郎也在邊邊子前方落地。
紅衣如舞動般飛掀,他的表情平靜得看不出剛結束戰鬥。鏘——銀刀伴隨一道清亮聲響入鞘,接著他轉身微笑看向邊邊子:
「久等了,有沒有……看來是沒有受傷,太好了。」
「次郎才是,沒事吧?」
「當然,剛才只是小試身手,對方也根本未認真。」
「那樣還不算認真?」
邊邊子驚訝地應聲,次郎的表情幾分嚴肅起來:
「個別的動作與部隊的精專程度,不愧是『專業』,實在很厲害,同規模的對吸血鬼部隊或吸血鬼集團根本比不上。」
「這…這樣啊。」
的確,感覺不出剛才戰鬥的士兵們有逃意或激烈的戰意,反倒流露出訓練有素的鎮定。
「另外,他們今天的配備應該是預設與初生吸血鬼(Under Year)戰鬥的裝備,重裝武器不多。根據傳聞,『赤色獠牙』的本領是對古血(Old Blood)戰。他們恐怕是前衛,所以應該還投入了另一小隊持重裝武器進行後衛連動,這恐怕才是『赤色獠牙』真正的武裝姿態。不過我是門外漢,也不能斷定。」
次郎一臉難色地說完。「我也有耳聞。」基克洛也插嘴道:
「現在進入特區的似乎是部分的先行部隊,本隊會之後才到達……」
「給我等等,那群危險的傢伙還會增多?特區到底怎麼回事!『公司』在想什麼?」
周驚愕地咕噥,而且驚愕之中也掩飾著高漲的不安。邊邊子也有同感。幾名人類與吸血鬼,內心都懷著相同的思緒。
「總之。」次郎以總結的口吻說道:
「今晚先各自解散,生於黑暗的我們聚集在這種地方也不好。」
正如次郎所言,最近特區中『公司』壓力無法奏效的外地媒體增生,難保不會在何時何處於人類社會洩漏了真實身份。
基克洛點頭贊同:
「再聯絡。」
說完便離去了。
周也指示跟來的同族扛起負傷的同伴。
「今天謝謝妳,邊邊子,我一定會報答妳。別擔心那傢伙,明天我們會親自造訪『公司』。」
「是,請直接與調停部談,儘可能找陣內部長本人。那裡仍然遵守協約,應該能夠想些辦法。」
邊邊子再三提醒。周這群吸血鬼規模雖小也仍是恊約血族,既然如此,「公司」就有回應她們要求的義務。
可是反過來說,就算是協約血族,若表現出反抗的意思也不被容許;而這就是「赤色獠牙」的立場。這一點便是他們與他們的契約者「公司」的關係不盡理想的證據。
周的血族離去,只剩下邊邊子與次郎。
兩人互視,不曉得誰先吐出一聲嘆息。
「自由業調停者,還真辛苦。」
「大家都很辛苦。生活在陰影下的吸血鬼、締結協約的大血族,還有『公司』的每個人也一樣。」
邊邊子坐在中古的偉士牌座墊上,仰望天空,呼地吐了口氣。
由於慌慌張張地衝出門,現在的她是一身襯衫搭配裙子的輕裝,晚秋的夜氣令她發冷。次郎脫下外套默默地披在邊邊子肩上,邊邊子微睜大眼笑著道了聲:「謝謝。」
吸血鬼們離開後,十字路口回復平靜。兩人不知不覺融入這片寂靜之中。
葛城邊邊子被「公司」驅逐約略經過半年。
吸血鬼羅摩斯在公眾面前施展力量殺人的事件,如大致上的預測,導致特區現狀——簡單來說,就是在特區幕後進行操作的「公司」基本方針自根基動搖。
時機也很糟。
特區成立以來歷時十一年,人類與吸血鬼秘密共存的都市逐漸興盛,這片繁榮正是由兩種族的伙伴關係所帶來的。
然而,特區卻隱藏了某件重大秘密。十一年前對世界造成「九龍衝擊」的元兇——九龍王,打倒他的吸血鬼們將他的遺灰帶進特區封印,而這群吸血鬼正是不惜餘力協助特區開發的協約血族盟主——「東之龍王」聖,以及渥洛克家族的凱因·渥洛克。這兩位同時也是香港聖戰中,與次郎並肩作戰的戰友。
歷經卡莎等人的襲擊後,「公司」得知了吸血鬼們的秘密;而後,彷彿看準雙方關係蒙上陰影的那一瞬間,羅摩斯的事件發生了。邊邊子離開「公司」的契機也正是該事件。
之後「公司」順從資金提供者CEO聯合的提案,招聘了美軍暗地設立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隊「赤色獠牙」——這是「公司」高層要求更強力的對吸血鬼抑制力的結果。最壞的打算,甚至必須以聖與凱因為對手作戰,因此「公司」判斷此等程度的戰力是必須的。「公司」也是以自己的方式,拚命維持特區的和平。
「……大家都是一片好意才這麼做的,無法事事如意呢。」
「是。」
聽了邊邊子的自言自語,次郎坦然贊同
「至少如果傑爾曼沒暴走,『公司』高層也不會下如此急促的判斷……」
「是嗎?我想或許還是一樣,因為是不同種族之間產生的問題。現在只是時期稍微提前罷了,我想早晚都會出現裂痕。」
邊邊子淡淡陳述意見。次郎的視線看向她,只見邊邊子專注地仰望夜空。
所謂特區產生的裂痕,就是人類與吸血鬼之間的裂痕。獵食者與被獵食者,這是立場完全相反的兩種族的宿命裂痕。
「……可是,也好。在問題存在的狀況下永遠維持和平——這種諸事萬全的情況也太強人所難了。總有一天還是得正面交鋒。唉,雖然以那種形式爆發很遺憾,我自己也不好受……但既然演變成如此,就得往前邁進。」
「真的滿艱困的。」
「嗯,但一定沒問題。聖與凱因就不用說,而尾根崎會長與張部長也都不是壞人。」
邊邊子披著紅外套坐在偉士脾的座墊上。「對吧?」噘嘴再度對次郎擠出輕笑。
次郎瞇起眼。
她直率且健康的態度讓他不禁感到愉悅——就是這副表情。
「大家都不是壞人——在這之中,似乎有一名例外吧?」
「……我想其中還是有壞蛋,很遺憾。」
似乎是想起了某人的臉,邊邊子嘴唇一癟。
這半年間,有所變化的不僅特區的狀況與「公司」。雖說規模相較下遠遠渺小許多,邊邊子的日常生活也起了大變化。
畢竟邊邊子曾身為街頭遊童,開始工作後也只曉得「公司」的調停部,上司卻單方面地提出解雇,毫不提供任何援助地將她丟進社會。
雖然有次郎與小太郎陪伴是很好,但被革職的頭一兩個月也是十分難熬。實在是糟透了,飽嚐以波瀾萬丈、疾風怒濤、或是「Like a Rollingstone」都不足以形容的辛苦與悽慘境遇,可說是至今人生不曾經歷的黑暗時代。
可是,新收穫也不少。
現在邊邊子以不屬於任何組織的「無照調停者」為業,類似對「公司」變節而抱持不信任感的血族、末締結協約的血族,以及「公司」不當一回事的弱小血族,就是她解決紛爭或提供建議的工作對象。
譬如周的血族。結識她的血族,是邊邊子還在當調停員的時候,但真正熟悉起來則是在被革職後。老實說,對人家造成困擾的程度遠比提供幫助還要高,但周對邊邊子釋出道義與友誼,也不顧自己屬於協約血族,信賴邊邊子更勝於「公司」,而請求她協助。
不僅她一人。如今來找邊邊子商量的吸血鬼為數眾多,可說是「公司」的信用動搖的證據,也是邊邊子的活躍使得勢力微弱的吸血鬼獲得救贖的佐證。
或許是聽聞到風評,最近連一年前捅了大簍子而害慘她的基克洛也來助她一臂之力。他甚至將長老之座交託部下後前來幫忙邊邊子,似乎希望盡可能回報她展現出的誠意與盡心,令人肅然起敬。
有時候,邊邊子會想。
如果她還隸屬於「公司」,現在又會怎樣呢?
只要處在組織中,邊邊子不過就只是齒輪之一。不茫然自失而能全力以赴、做自認正確的事——那份工作或許不能做到這點。
「但這與那是兩回事。我想,如果獅子的孩子被推入深不見底的山谷,也還是會怨恨雙親的。不管雙親是基於何種意圖,孩子也無法感謝。就算是親人自知……」
「就算自知會被怨恨?」
「……嗯。」
邊邊子在座墊上抱著雙膝嘟起臉頰。次郎苦笑,不再說些什麼。
究竟她是否已經成長許多呢?是否稍微逐漸接近發掘自己並予以鍛鍊的前任上司呢?
邊邊子不太有自信。目前光是處理周遭狀況就費盡全力。
「……回去吧。」
「也好。」
次郎低語,邊邊子點頭。又忽然「咦?」一聲歪頭問道:
「小太郎怎麼了?他不是有跟我們一起來嗎?」
「啊,他啊——」
次郎皺起眉頭,看向邊邊子來時的車道方向:
「好像是途中在岔路跟丟了。因為沒感覺到危險,所以我就放著不管了……看,他終於追上了。」
朝他所指的方向一看,確實發現一個嬌小人影朝向他們累吁吁地跑著。
遠望也很惹眼的蓬鬆金髮精神奕奕地躍動著,碧藍雙眼一看到兩人,便慌慌張張地飛奔而來。
他是次郎的弟弟小太郎。靠近兩人後,便「喝!」地大喊,一面以雙腳滑壘,一面攤開兩手擺出熊拳的姿勢——所謂熊拳,就是小太郎自創的必殺拳法。
他以英勇的眼神環視四周——
「哥哥!久等了!好,來解決壞人吧!敵人躲在哪裡?我會全都找出來!」
「不用找了,壞人在這裡。」
「好痛!!哥哥打我!這該不會是實戰中最高階的修行——哥哥的教誨!?」
「啊哈哈,居然只想到對自己有益的情況,真是掌握了壞人的基本精神啊,小太郎。」
「咦?我是壞人?」
「在半路閒逛而遲到的傢伙就是壞人。」
「怎麼這樣—要說遲到,哥哥也總是……啊,好痛!很痛耶!哥哥!」
繞過熊拳的防禦,次郎的拳頭如狂風暴雨落下—小太郎雙手雙腳齋用,兄長的攻擊仍毫不留情且精準命中。
由於這對兄弟有段身高差距,看起來彷彿穿套裝的魔術師正在讓等身大的傀儡人偶跳阿波舞。真祥和吶——邊邊子心想。
結束一回處罰後,次郎邊感嘆著捏捏肩膀,小太郎則抱頭蹲下來。
「受不了,你這傢伙……到底在幹什麼?工作中居然半路閒逛,實在不可饒恕。你有沒有身為護衛的自覺啊?」
「對不起~」
「反正又是看到野貓就追起來吧?」
「才…才不是。」
「哦?那你幹什麼去了?」
次郎一問,小太郎總算站起身,正經地看向哥哥。
次郎雙臂交疊等待弟弟解釋理由。
幾秒鐘之後——
「……咦?到底做了什麼?」
「……唉。」
受不了這孩子——次郎面露苦笑,大幅展開原本交疊的雙臂。
熊拳的姿勢。
熊哥哥揮出的一擊,將熊弟弟打入五分鐘左右的強制冬眠。等待從冬眠清醒的小太郎彷彿爬出巢穴般搖搖晃晃地起身後,邊邊子對兩人按喇叭。
「兩位滿意了嗎?差不多該回去了。」
「真沒辦法。小太郎,下次要努力一點,要更認真喔!」
「是…是~」
小太郎眼睛還在轉,仍點頭應答。話說如此,腳步也虛浮搖晃。
「總覺得很危險耶……來,坐後座,小太郎。」
「邊邊子,請不要太寵他。」
「有什麼關係,反正次郎已經非常嚴厲地教訓過他了。啊,你的外套借我到家裡。」
說完,邊邊子發動老舊的引擎,載著小太郎一起騎著偉士牌上路。次郎聳聳肩,哇哇哇,步伐宛如行走於月面般,輕盈地跟在偉士牌之後。
路上,邊邊子回過頭——
「喂,抓緊喔,不然會掉下去,小太郎。」
「……小邊邊。」
「怎麼?」
「我…餓了。」
「真是的。」
看他這副模樣,特區也就令人放心了。邊邊子如此想著,穿梭於寧靜沉睡的街道。


3

「什麼?」
深夜突然的報告讓尾根崎三鷹不禁拉高聲音:
「你剛才說什麼?在區內與『銀刀』交戰?」
「交戰——不如說,只是類似問候而已吧,是可以忽略周遭損害的程度。當然,沒有半個目擊者,不存任何問題。」
身著黑西裝且未繫領帶的男子不見慌亂,嘴角一彎。
偏瘦的身材套上尺寸不合的鬆垮西裝,眼神趾高氣昂,下巴割過一道銳器留下的舊傷疤。表情也毫不客氣,給人一副不過就是個街頭混混的印象。
但他在「公司」會長尾根崎三鷹與其心腹張雷考的凝視下,不露一絲緊張。無論外型如何,至少是個頗有膽量的人。
美軍隨著部隊一同派來的「赤色獠牙」戰術顧問(Tactical Adviser)——就是他。是名東方人,只以別號「福克斯」自稱,是部隊的重要關係人士;而與士兵不一樣,他是個活生生的人類。
「既然士兵無可奈何,那麼至少指揮官層級一定得要由人類擔任,這是偉大高層長官的一致見解。」
他自行解釋。
赤色獠牙的吸血鬼全都屬於「豪王弗瓦德」血統,吸血鬼化特殊部隊的設立本身也是因為有豪王提供歸助才得以成立。
可是至少目前為止,部隊並未看出受到豪王的影響,後方執掌「赤色獠牙」的指揮官也全是人類。雖非文人統率,卻是人類統率。
「不然,這樣如何?就讓親臨現場的分隊長直接報告……但你們會感到不安吧?如果讓外來的吸血鬼進入總部的話。」
福克斯挑眉說道,一副嘲笑的態度,不過他總是這副德行。尾根崎一時無語地回瞪——
「嗯,沒那必要。」
排除感情的聲音冰冷地回覆。
福克斯頷首,粗魯地捲起報告書。
「……定居特區的古血之中,『銀刀』仍算得上是棘手的個體。與各個勢力都有不上不下的關係,且各個勢力也對他抱持敬意,雖然對外遵守協約,卻不受『公司』管制。可說是最危險的不穩定分子。」
「既然如此,就應該極力避免不必要的接觸吧?」
「這可不對,放著這因素不管,從危機控制的角度來看是種錯誤。必須慎重觀望,或者積極取得聯繫更好。讓他在看不見的地方使壞,不如在看得見的地方作亂反倒比較容易應對。」
福克斯聳肩說著。
用字遣詞本身彬彬有禮,說話態度則完全感覺不出他的真心誠意,但他所說的道理卻很正確。他剛才判斷次郎「很棘手」,尾根崎倒覺得這評價才正適合他。
現在他們會談的地點是位於特區第八區(Eight Yard)的「公司」總部會議室。以前會在此聽取鎮壓小隊的報告,偶爾也會作為聖與凱因來訪的場所。
而在同一個場所,站著一名連本名也不清楚的男人,以不遜的口吻向尾根崎報告。雖說是尾根崎自身的決定,心情卻很複雜。
「……然後呢?部隊的成員如何描述『銀刀』的第一印象?」
「沒什麼特別的。剛才我也說過,今晚的接觸不過是問候,就是打個照面的程度。要說弄清楚了什麽,就是明白了惡名昭彰的狂劍士也沒魯莽到輕率廝殺對峙的低手。」
「換句話說,就是什麼也不清楚。」
「對,正是如此。」
福克斯再度聳肩,不介意尾根崎的諷刺。
接著,至今保持緘默的張表示「有幾件事想請教您。」他凝重地開口:
「先行進入特區的部隊,似乎是以近距離戰鬥為主的小隊。」
「沒錯,張部長,因為他們原本是從陸軍Ranger部隊或海軍SEALS特殊部隊再三挑選而來,大致說來什麼都會。轉化之後,主要累積了深入、突破敵陣,或在都市地區反擊恐怖分子的訓練。」
「後天預定抵達的本隊,據說擁有更廣範圍的能力?」
「這也正如您所說。當然,不用提各種武器的使用,更涉獵了從坦克到直升機的操縱、藥物及爆炸物的處理、電子戰與諜報活動、破壞工作與資金操作等等。就跟從披薩外送到蘭花栽培,只要開口要求就大都能完成的超人一樣。不過,日光浴就不擅長了。」
福克斯以並非特別驕傲的態度保證部隊的實力。張聽完他的描述後點頭:
「他們也有『問候』的預定嗎?若是如此,希望能夠事前先通知我,有我在半夜鞭策這身老骨頭趕過去就夠了。」
難得聽見張開口說這類嘲諷。他表情仍舊冷酷嚴峻,但自他微微張開的眼中透出的目光,正責備著「赤色獠牙」的挑釁行為。福克斯似乎也聽懂了,表面上態度嚴肅地回覆:
「謹記在心。」
話說回來,這男人表面上無論看起來多恭謹,卻總給人一種內心深藏不露的印象,這種可疑之處實在不像軍方的人。
「我擔保今後會更密切聯絡。明天預定帶領鎮壓小隊導覽、視察特區。為了謹慎起見,也會去看看今晚的現場。」
另外——福克斯話鋒一轉:
「那件事的調查進展如何?仍舊沒有線索嗎?」
「那件事……是指哪件事?」
「啊,對了,哎呀,我曉得『傑爾曼·克洛克』的事情還沒有進展,他是比『銀刀』更危險的不穩定分子,我會一直確認搜查的進度。我剛才問的是另一個懸案。」
福克斯的提問讓尾根崎看了張一眼,張瞄了上司一眼以示回應,凝重地點頭道:
「很遺憾,毫無頭緒。」
「哼……不愧是『東之龍王』的伎倆。可是在特區的安全保障上,不能缺少封印九龍王遺灰的第十一區(Eleven Yard)的所在地情報;不管要對遺灰採取哪種手段,無論如何都必須將其所在地置入管轄。」
「我們都有同感,福克斯先生。情報部正在全力調查中。」
這是事實。九龍王的遺灰也是卡莎等人的目的,對「公司」來說是不可能無視的案件。
可是關於這案件卻無法獲得吸血鬼界的協助。情報部半年來用盡手段,調查仍觸礁。
「第十一區是特區防衛的關鍵,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即便依舊持續與協約血族交涉,但就這件事情上,他們十分頑固。」
尾根崎以微帶苦澀的語氣說。
事實上,這件事就是兩種族彼此協商採煞車的最主要因素。並非不清楚聖等人主張維護秘密的利益所在,但就是無法接受。因為無論如何,就是會考量到背後的內幕——即使是否有內幕也不確定。
疑心。
這正是腐蝕特區的毒素的真實面目。腦袋理解,卻想不出有效的對策。
此時,福克斯一副親密的態度說道:
「對了,會長,提到第十一區,我聽到有個關於遺灰的有趣傳聞,您曉得嗎?」
「……什麼傳聞?」
「與今晚事件有關的內容,就是九龍王的死。」
尾根崎對裝模作樣的福克斯皺眉,福克斯不在意地自顧自繼說下去:
「九龍王如何變成灰的,您知道事情經過嗎?」
「『銀刀』斬殺他。聽說是這樣。」
「是,分出香港聖戰勝負的決定性一擊——或者可說是出乎意料的一擊。畢竟當時『銀刀』才只是個轉化一百年的吸血鬼;當然,百歲就是了不起的古血,不能與一般吸血鬼相提並論;但即使如此,參加聖戰的成員中,活了數百年的大老到處都是。他與『九龍的血統』的戰情受到眾人矚目,但對大多人來說仍是意外的結果。」
「……然後呢?」
「您認為是為什麼?」
福克斯詢問,上挑的眼睛瞬間閃過凌厲光芒。
但這點程度並不足以撼動尾根崎,他不發一與地反彈對方視線;福克斯接著恢復輕鬆的語氣:
「武器,就是他勝利的秘訣。」
「武器?那把銀刀嗎?」
望月次郎的別號「銀刀」,由來就是他在聖戰用的愛刀。次郎在與「九龍的血統」戰鬥之際,使用以吸血鬼弱點之銀鍍刀的日本刀。
次郎以也會危害自己的刀作戰,配合這鬼氣逼人的戰姿,讓敵我雙方都留下強烈印象。
可是福克斯卻對尾根崎的確認回以「不」字而搖頭。
「的確,他是用鍍銀的日本刀與敵人戰鬥,他現在所持的武器也是如此。可是,斬殺九龍王的並非現在那把刀,而是『另一把』。」
「什麼?」
尾根崎瞪大了眼。張突然打斷對話:
「……您所指的……是『真銀』嗎?」
對話的兩人將視線轉向張。張忽略其中一道目光;上司投來的視線讓他緩緩開口:
「『真銀刀』、『真銀劍』,或者直接稱為『真銀』,名稱各式各樣。據說這世上有種對吸血鬼來說比銀還要致命的『真銀』物質,以此製造的武器存在於神話的時代。是這業界——尤其是大陸的吸血鬼獵人間自古流傳的傳說。」
「……你是說,『銀刀』擁有那傳說中的武器?而且使用此武器殺了九龍王?」
赫然聽聞的神話故事讓尾根崎不掩困惑,質問心腹的表情似乎迷惘著是否應該將此事當作笑話。
但張的回答卻無一絲笑意。
「真銀的武器——大多認為是一把刀劍——關於此劍的傳說都很古老或模糊,數量也不少,但絕大部分都與世稱大陸系吸血鬼的王『真祖渾沌』有關。現身於這世上最偉大的吸血鬼——渾沌,將此渾沌大卸八塊的,就是他自己創造於這世上的真銀之劍。」
尾根崎的眉微微一動。「真祖渾沌」,就是「東之龍王」聖所屬血統的始祖,而不用說,聖曾在香港與九龍作戰——與次郎一起。
「你是說,龍王將這把劍給『銀刀』?為了打倒九龍王?」
「有此一說,當然,畢竟是傳聞,毫無確切證據的,不過——」
「不過?」
「『銀刀』打倒九龍王是奇蹟,客觀來說確實如此。」
張說完便不再繼續開口。接著,福克斯延續其後重起話題。
「這把劍跟灰被一起埋葬。有類似情報,據說龍王將打倒九龍王的聖劍作為遺灰的封印。這說法很合情合理吧?」
「……情報源是從哪來的?」
「這個就……」
福克斯狡猾一笑閉上嘴。尾根崎鼻子一哼:
「傳說中的劍、沒有確切證據的推論,以及來源不明的情報。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感興趣嗎?」
「福克斯,這裡不是飯店的交誼廳或酒吧吧台。我不能阻止你發言,但是請你慎選話題內容。」
「是嗎?我以為這是很符合這場合的話題。」
福克斯以毫無畏怯的態度不正經地說道。不曉得是他自稱,還是組織某人的命名,叫他「狐狸(Fox)」真是叫得好。
「請您想想,如果傳說是真的,真銀之劍正是究極的抗吸血鬼物質。您叫我們來特區所為何事?不就是要讓人類在特區掌握主導權嗎?若是如此,關於這把劍的存在,應該可以考慮用在各種用途。」
福克斯的說法讓尾根崎噤口不語。
不需特地回覆,福克斯本人已經道出這件事的重要議題。
然而……
「……戰術顧問執著於鄉野傳聞,就我們來說還真是遺憾,讓人不禁對『赤色獠牙』的可用性質疑。」
「您這話還真嚴厲。確實也沒錯,本隊抵達前,我也是雜務纏身。閒聊就到此為止吧!」
如預期,福克斯乾脆地撤下話題。
到底有什麼企圖?或者內心其實沒有任何考量?要掌握這男人還需要一點時間——尾根崎只能如此判斷。
接著,張插嘴道:
「無論情報源在何處,看來您本人似乎相當明瞭來龍去脈。就連打倒九龍王的是『銀刀』這事實,美軍當中知道的人也並不多;更何況他使用真銀之劍的傳說,幾乎沒有人聽說過。您難道——」
福克斯明白張的迂迴確認。他點頭,大刺刺地笑著,坦然回答:
「我參加過聖戰,也曾親眼目睹昔日的『銀刀』。我出生在香港,所以就個人而言,能來特區令我很開心。希望兩位別太討厭我。」
福克斯厚顏無恥地說完,對「公司」的領導者們深深一鞠躬。


4

「『緋眼傑爾曼』,以不才之身要求挑戰龍王聖。」
恰巧在現場的鎮壓小隊成員眾口一詞地說——
自己還能活到現在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BBB

雙方的對峙短促而緊密。
屋頂上的是一道嬌小身影,一名年幼的少年穿著寬鬆而別有風味的古典中國服佇立於此。短短黑髮繫在腦後,圓框墨鏡遮住雙眼。俯視眼底——俯視「敵人」的臉龐刻畫出幾乎堪稱苦悶的表情。純真的唇辦僵硬地抿住,小拳頭微微顫抖。
相對地,大樓環伺的空地上站著一個人影,身上不帶一絲竭力或蓄勢待發之勢;身穿一套黑色牛仔裝,並緊握脫下的毛線帽抵在胸前,彷彿發誓一般,並一動也不動地仰望上方——仰望著「王」。他的表情透明,甚至散發一股清爽感。紅髮於夜風中搖曳,赤紅的眼眸一片澄澈。
彷彿一幅畫。但就算是畫聖,也一定無法將這緊繃王極限的時間與空氣重現於晝布。
聖開口:
「退下吧,傑爾曼·克洛克。」
傑爾曼回道:
「辦不到,聖,我已經無法再按捺了。」
「想讓特區歸為塵土嗎?」
「我才不管特區。」
「會連累其他人。」
「只要我好就好。」
「愚蠢,『鬥將』的榮耀怎麼辦!」
「什麼榮耀,『血』已經不告訴我任何事了。」
面對聖一言一詞宛如巨石般的質問,傑爾曼毫不遲疑地回應。他幾近妖異的美貌染上一層高尚的純粹感,宛如他外表所見的少年模樣。
聖咬牙切齒,從唇縫微微露出獠牙。
「無論如何都期望毀滅嗎?」
傑爾曼微笑,令人無法想像會是他展露的純樸笑容。
「聖,有你真好。」
於是傑爾曼靜靜閉上眼。
從他的身體開始溢出某種物質——雙眼不可視卻滲入感官的霧,這是強大吸血鬼發揮力量之際所產生的眩霧(Leak Blood)現象。
傑爾曼的霧不激劇也不急促,反倒寧靜有序。以閉眼佇立的他為中心,徐徐盤旋、籠罩地面。
傑爾曼身旁有一名失去意識倒地的男子,結實的軀體上套著染血的西裝;他是凱因·渥洛克。對於傑爾曼放出的氣息似乎隱約有所反應,但他的身體宛如遭埋葬般,被掩蓋於眩霧之下。
眩霧瀰漫狹窄空地,接著逐漸增加份量;彷彿朝霧包圍下的湖泊,寂寥的空地轉變為宛若幻想世界的樣貌。
眩霧持續發威。
不斷持續。
盤旋的速度漸漸加快,掩過腳邊的幻想之霧開始或大或小地波動。怱大怱小、凌厲而迅速——這是血脈的波動,高呼期待的內心鼓動。
聖靜靜地拾起手。他抬手摘下墨鏡,露出的雙眼正緊閉著。有一個完全包覆特區、阻止「九龍的血統」入侵的「結界」,而聖為了維持此「結界」耗盡大半力氣,雙眸緊閉就是將力量分給「結界」的影響。
聖與傑爾曼彼此閤眼對峙。
霧的脈動停止。
傑爾曼猛然睜開雙眼,鮮豔炙烈的赤紅光輝在眼底點燃。
「——螺炎。」
空間中產生亮點——指尖般微小,卻蘊含令人驚恐之熱量的亮點。亮點宛如被灑出去的食人魚般跳躍,乘著大氣奔向上空,以能量過剩之勢,狂亂而筆直地衝向佇於屋頂的聖。
接著,抵達聖面前的亮點突然消失。不是消失,而是收縮,凝鍊成了逼近失控程度的超高密度火焰,超越極限往中心壓縮,接著——
聖睜開眼。
一道法術隔離了漂浮於半空的亮點連同周圍的空間——奇門遁甲。聖操縱的「真祖」之術,是掌握、制御、自由自在操作空間的奥義。龍王聖持有的力量之中,最高級的就是這項術法。
「鬥將」之火也是自神話時代傳承下來的技藝。古代被視為火神阿耆尼的火焰,直至今日則象徵著此血統之力的存續。吸血鬼的特殊能力中,擁有首屈一指破壞力的便是視經引火(Eye Ignite),而位居其頂點的即是「鬥將阿斯拉」的螺炎。
被隔離的空間內,爆炸的熱量也對抑制火焰的聖造成威脅。
聖的全身上下爆發性地噴發出眩霧。他將雙手掌心翻至前方,同時體內的血從手腕流至前方,撐不住血壓,指尖血管进裂,鮮血飛濺——從體內衝出體外。抬起的雙手展露複雜的動作——聖以高速結印,噴灑的血液複製結印在空中成形。蘊藏於龍王之血中的力量,被描繪出的印紋引導而出,空間變形扭曲,由陽轉陰;接著自陰返陽之時,螺炎便從這世上消失無蹤。
瞬間的交錯。
到底有誰能看得出來?在這一瞬間,傑爾曼解放出足以將特區全域化為焦士的獰猛之力,聖則將傑爾曼施展的力量一絲不留地封殺。
無暇休止,熱波襲向聖;熱波宛如海嘯,在眨眼間席捲大樓屋頂,但唯獨靠近不了聖的周圍。當屋頂水泥瞬間溶解時,聖的衣物與頭髮甚至沒有為之擺動。
熱波並非攻擊。自熱波中进出紅髮與紅眼逼近聖;他在瞬間躍上屋頂,赤紅雙眸緊追著聖。火焰的奔流從放棄蓄積力量的眼球洶湧而上,傑爾曼的拳緊接著劃開奔流逼近。聖終於明白表現出敵意,掌底推向急逼而來的傑爾曼鼻尖。
仿彿孩童嬉戲股推出的掌底,卻從中送出宛如大瀑布般的意念力場(Hide Hand)。溶解而被炸飛的水泥發出悲鳴,一直線的龜裂自屋頂至地基,貫穿整棟大樓。
被擋在半空的傑爾曼交叉雙臂承受撲來的意念力場,穿過意念之盾的餘波撕裂他的運動衫,血流好似蠕動的蛇。傑爾曼的唇辦揚起壯烈笑容。
大樓崩塌。
兩名吸血鬼跳到隔壁大樓。
事到如今,周遭氣氛才開始改變,盈滿空間的力量均衡崩潰。變化不僅限於這片場所,肯定也波及特區——因為聖解開「結界」造成了影響。
聖的力量熊熊上昇,原本擴散至特區周邊的力量凝聚回到他身上。他究竟消耗了多少力量於「結界」上啊?這裡根本就是置於龍王庇佑下的城市。
「傑爾曼!」
「夠了,什麼也別說。」
傑爾曼當下立即回絕聖的呼喚,腦中充斥下一步攻擊招數。聖的本領此時才正要發揮,傑爾曼也尚未將油門踩到底。再來,還不夠,再來!他渴望一段「無聊」毫無餘地介入的緊湊時光,他想要就算以「永遠」交換也毫無遺憾的「瞬間」,他想獻身於這剎那時光。
這樣的一瞬間,肯定不存歡喜也毫不絕望,取而代之,一定能從遠超乎這一切的「某事」得到滿足。到時候,傑爾曼就能從不斷侵蝕他的「虛無」之中獲得勝利。
被超越思考的衝動驅使,傑爾曼持續挑釁聖。火焰也轉移陣地,於這棟跳過來的大樓燃燒。空氣的對流產生漩渦。紅髮奔放地翻騰,赤眼熠熠地凝視聖,四分五裂的黑運動杉纏繞四肢,傑爾曼擺出攻勢,與人相較之下,他更像是一匹美麗的猛獸。
傑爾曼任憑著自己受本能驅使。不需耍弄小伎倆,只要使出全力動作、全力對戰。聖低聲咒罵。他說了說什麼啊?傑爾曼聽不清楚。不過,感覺不賴,第一次看到那樣的聖。
接著——
「最後聲明,傑爾曼!不,『阿斯拉』,這是渾沌的命令!冷靜!」
聖與傑爾曼的視線交錯。遠遠勝過傑爾曼的視經引火之力侵入赤紅眼球,然後,潛入他的內在。
視經侵攻。但該怎麼說——彷彿打開水壩閘門似地,光是視線就充斥天差地遠的壓力。
然後,下一刻,感覺似乎從聖的小巧身體冒出火柱。那正是質量兼具的濃厚眩霧,霧柱宛如間歇泉,一鼓作氣直上雲霄,在夜空中呈現龐大的海濤。躍動的海濤逐漸描繪出愈益鮮明的輪廓。彷彿將夜空視為大海而自在遊走的姿態,令仰望這片景象的傑爾曼背脊竄過一道冰冷電流。
龍。
在西方是惡魔的化身,在東方則是神獸的幻想生物,現形於特區上空,而且十分巨大。隨著眩霧持續激烈產生,龍的巨體亦持續增大;雖然處於遙遠的上空,依然巨大得甚至掩蓋整片天空。這生物幾乎巨大到能與特區本身匹敵。
他曉得,現在所見的景象是幻覺。是剛才入侵的視經侵攻設計出這套幻象。
但腦中某部分也頗能理解。因為聖至今一直「包圍」著特區,既然如此,或許也能說這是他的「真正」姿態。
「——嘖。」
無法移開目光,身體不聽使喚地顫抖。
終於,坐鎮天際的巨大龍身緩緩昂首轉向大地。巨龍有雙閃閃發亮、彷彿玉石的瞳眸,光是單一隻眼,就是一枚幾乎與全世界財富等價、美麗而龐大的寶玉。與傑爾曼目光交會,非現實感貫穿傑爾曼腦袋。
龍的頭顱大動作地衝過來。彷彿穿出天界的魄力。巨大下顎大張,好像要將傑爾曼連同大地一塊吞食般落下。
必須抗戰。
他就是因此存在。
想像火焰,想像將一切回歸塵土的毀滅之火,想像由赤紅、蒼藍、接著轉為白光閃耀的白熱火焰。自身化為火焰,將除此之外的各種感情——干擾全都燃燒殆盡,只為化作純粹的火焰燃燒。
他也不知感覺是好或不好,將多餘的判斷送入狂暴的火舌中助長焰苗。傑爾曼以暴露獠牙與力量的慘烈模樣對天龍高吼。
但回過神後,傑爾曼受焦躁侵襲。
  並非來自力量差距的絕望感,也並非由於沒有勝算。這種事在他自報名號之前便一清二楚。戰至最後的死亡——由於有此可能性,他才挑戰聖。
  
  
  
並非這樣,並非如此——
他察覺了。腦袋裡的一角恢復冷靜,虛無悄悄接近回過神的自己。
聖朝向自己衝刺,力量的差距顯而易見。沒抱怨的權利,那是有力量者才被容許的。
而遭受衝刺的自己於此停下腳步,脫離戰鬥的熱浪。
還真難看。
無須顧忌傑爾曼的動搖,偉大的王從高空降臨。贏不了,無所謂;但怎麼可以「不迎戰」?怎麼能失去火的熱量??
宛如渲染般點點湧出的虛無急速擴散,迷惘、狂暴、挑戰偉大的王,最後終於站在追尋已久的場所。當傑爾曼驚覺時,自己已經迷失其中。
然後——
不同的意志闖入他由熱轉冷且一片空白的意識中。那是他的內側產生的另一個意志。很久不曾聽到,令人懷念的聲音——他的「血」,對他下了指示。
指示著——撤退吧。
無法抵抗,身體率先行動。傑爾曼逃跑了。
聖從空中降下。並未感到恐懼,卻失去戰意,他不懂,怎麼會這樣?不過,傑爾曼原本已捨棄的自己——他的「血」——卻并未放棄。



喚起傑爾曼意識的——令他感到意外——是劃破夜空的直升機螺旋翼聲。
——……什麼?
回過神,環視周邊。傑爾曼站在屋頂上,只見毀壞的大樓倒塌在地,那是與聖對戰而毀損的大樓。簡單地說,現在他所在之處,就是中途跳過去的另一棟大樓屋頂。
身上的運動衫已經破爛不堪。已不見聖的身影。非但如此,俯視空地也沒看到凱因。鎮壓小隊早已撤退,接近而來的是人類的消防隊。上空盤旋的直升機似乎是媒體派來的。
視經侵攻解除了。
「……!」
冒出一陣碎裂聲——那是傑爾曼咬牙切齒的聲音。獠牙刺穿肌膚,溢出的血滴沿著顎尖流下。
「難道說——甚至連作戰到發狂也辦不到嗎!」
驚愕過後是一陣敗北感與無力感,以及一片虛無。想自嘲也失敗,自制與矜持沮喪地崩解,更受到令人暈眩的憤怒折磨。
居然說——撤退吧。
他攤開手,彷彿挖掘般伸出利爪刺入自己的心臟,濺出的血染紅了手掌。但是,從過去的經驗,他曉得這點程度還不足以至死。傑爾曼咬緊牙關,持續以自己的手承受溢血。



這些是半年前對決的記憶。



BBB

一波一波的浪緩緩拍打著踢來踢去的腳下方。
晚間被封閉的防波堤邊,傑爾曼正坐在延伸至海底的階梯狀堤防中段。
這一帶充滿海潮氣息。偶爾出現船舶行經近海時,撲岸的海浪便稍微高漲,讓他的腳又濕又冷,但傑爾曼仍定坐在原地動也不動。
赤紅眼眸駐留在比黑夜更漆黑的黑暗,望向倒映著群星的海面。發霉的毛毯覆蓋身體,邋遢到令人看不下去的紅髮披掛在前額與後頸。令人訝異的是,他現在身上還是那件破爛運動衫。
挑戰聖之後經過半年,傑爾曼放棄一切活動,一直潛伏於地底。別說飲食,他一滴血也未進,甚至沒什麼睡。對於活了八百年的他來說,半年不過就是一眨眼;但像這樣無所事事地閒晃度過半年,在記憶中還是第一次。
如此一來,種種念頭宛如泡沫浮現又消逝。無秩序的思考與無軌道的情感。傑爾曼從戰鬥中倖存,但也確實有某種事物遭到破壞。
但很諷刺的是,「血」的細語似乎復甦了。「血」一直不時對他失調的精神細語。陷入困境時,曾提供他各種建議的「鬥將阿斯拉」血脈,如今卻感覺像是精神異常者的幻聽。
——換句話說,「血」認為現在的我正處於困境。
這恐怕也是事實。隨便怎樣都好。
不過,千鈞一髮之際,維繫著他的正常的,肯定就是「血」的細語。尤其當「血」冷靜地分析他與聖的戰鬥時,傑爾曼不知不覺將意識投入這聲音。畢竟身為「鬥將阿斯拉」的血統,自黑暗誕生八百年,不論他是否認同,他到骨子裡都是名戰士。
——那時,我的螺炎在聖的空間制御下被完全無力化。
沒有任何戰術,他一開始發揮的就是最大的力量。自從在拉薩與同族作戰以來,他首次施放螺炎;他將最後的同族化為焦炭的火焰看起來也並無絲毫衰竭。能迎面抑制螺炎的聖,其力量令他咋舌驚嘆,卻並非讓他毫無介意之處。
——當時的螺炎已經解放。
在封存火力的狀態下放出,直到聖的身邊再爆發——這是當時傑爾曼臨時加入的機制,
而這計畫也執行至差點成功的階段。聖發動術法時,已是他啟動開關之後。
——雖然如此,我的火卻「沒趕上」。
怎麼可能會這樣?就算是傑爾曼,也無法阻止爆發的螺炎之力,而事實上,即使空間被隔離後,螺炎甚至能掘破隔離空間。那法印,以及血的紋路——聖雖以高速施展術法,螺炎的爆發力應該仍遠超其上。到底是怎麼做的?
關鍵在於奇門遁甲。「血」如此輕訴。
其實所謂奇門遁甲,不過是認識「真祖渾沌」血統並侍奉他們的人類,事後才加上的名稱——聽說為了理解真祖使用的力量,正好利用了風水理論的。根據「血」的思維,透過意念干擾空間才是此術法的真面貌。
而「空間」又是什麼?
這說來簡單,要正確定義卻難上加難。自古典力學的觀點來說,是指自物質獨立出來的空的「容器」,亦即沒有物質填充於其中的場所。也就是根據歐幾里得的幾何學所定義的三維空間。
此外,也有另一說法是——事先設定物質的存在,再根據物質與物質之間的位置、關係所產生的概念才是空間。除了也有強烈哲學意義,或是限定於當代的用法之外,空間定義並沒有明確的正確答案,因為還涉及存在論與認識論。
聖擁有干擾空間的力量,正因為他擁有費盡漫漫時光培養的龐大意念之力。
不過在物理學的世界中,「空間」與另一種概念極度緊密相關——不,有時也被視為同一事物的不同面向。
也就是「時間」。
空間與時間並非獨立概念,而被人以同一連續性加以理解。這便是二十世紀人類發明的相對論。
聖是怎麼干擾空間的呢?這大概也不在傑爾曼所能理解的範疇內。但「血」沒有放棄,執著地推測並想像。
譬如聖干擾空間時,聖的內心應該存在對空間的某種認識。聖是如何理解「空間」的呢?若能明白這道理,就能看穿聖力量的方向性——看穿其效力與極限。而且,若聖是將空間與時間視為一物——如太極圖上的陰與陽,難道他的力量範疇不僅空間,也及於時間嗎?
時機上已經出局,但傑爾曼的螺炎應該確實命中。
但螺炎爆發擁有一定的擴散力與速度。或者是他雙管齊下,同時抑制了偌大「數值」的時間與空間?
——真是怪物。
挑戰光陰並與之同在的王。這是傑爾曼挑戰聖之際所說的敬辭之一;回想起一無所知的自己,不禁嘲諷地一笑。
接著傑爾曼暌違數日動了動身子。他雙手枕在腦後,後背靠上階梯狀堤防。
他體內的「血」導出一個結論,然後又基於所推導的結論,轉換為再度挑戰聖之手段的思考。
支配時空之敵。對抗此敵的突破點為何?
令人惶恐的是,「鬥將阿斯拉」的「血」也已經為此問題準備好一個解答。
但傑爾曼本人的興趣卻朝向與此相異之處。
——當時,聖最後說出的話……
冷靜——聖當時說道。並非針對傑爾曼,而是對「阿斯拉」說的。而聖也如此自稱——這是「渾沌」的命令。
——那到底是……
或許沒有深刻的意義,僅是指稱他與聖自己的血統而已,或許只是單純的對話。
可是他很在意。尤其在「血」的多管閒事下恢復正常思考的現在,對那句朝他下達的話中有何含意更在意得不得了。
而且,不知為何,「血」對這層質疑並未提出任何回應。
——當時聖是看著我說的。還是說,是對我體內的「血」所說的?是這樣嗎?
不曉得。恐怕若繼續在此如死亡般停滯,無論怎麼想也沒有答案。
他原想這樣就算了。
同時卻也想知道答案。
沉默就在此時被打破。
「……傑爾曼大人。」
百感交集的聲音來自女性。傑爾曼仰躺著,視線朝旁邊一望。
一名女性腳步蹣跚地走下階梯狀的堤防。拍岸的浪潮沾濕她的腳,女子卻毫不放心上看著他的眼眸含淚,由於身心疲倦而黯沉的美貌因歡喜顫抖。
「好不容易……終於……」
湧起的思念太過強烈,甚至說不出話。「公司」情報部不顧一切地狂搜,而她比他們更早一步單獨找到傑爾曼。這可不是件易事。
但她的執念如今獲得回報。傑爾曼臉色絲毫不變,她卻不為所動。主人與聖激烈衝突且最後失去消息;如今親眼看到主人平安無事,並能如此相遇,這就足夠了。
靠近無語注視她的主人身旁,白峰沙由香徐徐屈下單膝,深深低頭;損傷的瀏海覆住前額,也遮住紅通通的眼角。
「請原諒找不到您的我,傑爾曼大人,白峰沙由香參見。」
傑爾曼一句話也不應;他在這半年間不曾發出一語。即使如此,沙由香仍維持低頭姿勢,耐性十足地繼續等待主人開口。
相隔半年重逢的主從之間維持一陣漫長的沉默。
「就這樣啊?」
傑爾曼終於開口,就這麼一句。但沙由香頓時理解他所說之意。
「……傑爾曼大人,如果您認為有必要,請告訴我您的內心想法;若您認為沒必要,什麼都不說也無所謂。可是……可是只有一件請求——」
沙由香拾起頭,一心一意愛慕主人的視線與對方的赤瞳交纏:
「懇請讓我隨侍在側……」
傑爾曼不予任何回應。他茫然地想著:在他至今的人生當中,有眾多崇拜自己的人類,甚至也有人奉獻生命,這個女人也是其中一。明明曉得沒有任何回報,為什麼這些男男女女還要接近自己?
被傾訴思念之意,卻沒有任何感慨。凝視他的雙眸淚眼婆娑。看著這副模樣,好了,他該怎麼做才好呢?究竟希望他怎麼做呢?
只不過,沙由香出現的瞬間,他內心停擺的天秤開始傾向一方。



傾向想知道答案的一方。
「沙由香。」
「是…是的!」
「找出第十一區(Eleven Yard)。」
出入意表的命令讓沙由香露出困惑表情。看到這反應,傑爾曼終於笑了。比沙由香過去所知的他更冷酷、更有陰影的笑容。
「那裡有『真銀』,那把被埋葬的劍。」
這就是突破點,「血」下定的結論。
——順勢而為吧。
於是,傑爾曼·克洛克打破長達半年的沉默,再度開始活動。


5

「——今天也真是辛苦呢。」
洗完澡的邊邊子一面擦頭髮一面嘆息。
體外清爽乾淨,體內卻因疲勞感而一身沉重。正如次郎他們所說,還是早點上床睡覺比較實在。從事調停工作,身體就是資本,尤其現今獨立工作,健康管理是切身重要事項。
被「公司」革職後,邊邊子與兩兄弟也被趕出一直以來居住的老屋子。現在三人生活在第二區(Second Yard)的郊區,住在一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木屋裡。
只不過所在地點頗奇異。小木屋位於大樓頂樓,水電管線都是從下面的樓層牽上來的。儘管不便之處很多,但因為離開老屋子時近乎身無分文,只要能確保住住,就算是在這種地方也值得感激。
往窗外一看,剛才還陰沉沉的天空現在已經放晴。邊邊子一手拿著保特瓶裝的烏龍茶,走出小木屋來到屋頂。
這棟加蓋小木屋的建築是低矮的三層樓房,是舊市區(Old Yard)常見的幾十年屋齡老屋,三側被同樣老舊的五、六層樓房圍繞,因此像是個被悄悄藏匿的地點。
只不過,前方隔著一條馬路就是海,多虧於此,通風良好,視野也不錯,雖然因為沒有圍籬,醉昏頭的時候很危險,但幸好目前還沒有人摔下去過。邊邊子定到屋外,濕髮隨海風飄逸,新鮮的夜間空氣吸進胸口。氣溫涼冷,吹在熱呼呼的肌膚上倒是很舒服。
月色綺麗。
也看得見對岸的本土景色及沿海街道的燈光,以及後方沉眠於黑暗裡的平緩稜線。視線往旁邊一轉,就看見聯結本土與特區的「黃昏橋」。
就寢前欣賞這片風景是邊邊子現在的日常行事。有這一片令人心安的平和景色,讓她多少心懷感謝。
「……好,睡吧。」
喝完烏龍茶,邊邊子轉身回小木屋,卻又停下腳步。
「咦?小太郎,還沒睡啊?」
小太郎坐在頂樓最角落之處,連小木屋散發的光線也照不到的黑暗中。他坐在屋緣,踢著雙足,茫茫仰望夜月。「啊,小邊邊!」叫他一聲,才轉頭亮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怎麼了?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嗯,沒事……」
「沒事才怪。」
邊邊子歪著頭應聲。
總覺得他缺少平常的活力。不過就小太郎來說,他平常是活力過剩,或許只是她多心。
這麼說來,為什麼走出屋頂時沒有馬上發現小太郎呢?平時小太郎應該會立刻出聲,就算小太郎沒發現邊邊子,邊邊子應該也會看到他,畢竟他可是引人注目的少年。
邊邊子一沉默,小太郎繼續無語地仰望月色。因為他每天吵吵鬧鬧的,所以容易令人忘記,但看著他安靜的側臉,這時才想起,他是名美麗到令人驚訝的少年。
「嗯~」邊邊子咕噥一聲,放鬆身體,腳步輕盈地走近小太郎。
蹲在他身邊,從旁注視著小太郎:
「怎麼了?難得看你鬱鬱寡歡,該不會連小太郎也有煩惱的事了?」
邊邊子伸指戳弄小太郎粉櫻色的臉頰。肌膚比剛洗完澡的自己還要滑嫩,讓她的少女心感到一絲五味雜陳。
邊邊子一碰他,小太郎便咯咯輕笑起來,開朗的笑容正如他的一貫風格。可是再仔細一看,卻感覺有點不一樣。那是一種令人遲疑是否該笑著暍叱他:「不要熬夜,快去睡覺!」的笑容。
「不然,跟我聊聊吧?我會對次郎保密的。」
次郎還沒回家。一起回到家後,他馬上又外出了。他本人是說要去夜間散步,不過似乎是看到特區治安惡化的現狀,要以他自己的方式提防。
「謝謝妳,小邊邊,可是我想……我應該沒有煩惱。」
「真的嗎~?好歹我也是調停專家,很可靠喔?」
「咦?妳現在是專家?」
「工…工作與靈魂都是專家!」
此刻她昂然抬頭挺胸道。
「因為時時刻刻都要聆聽每個吸血鬼訴說煩惱嘛!小太郎的煩惱指示小事一樁!啊,不過關於錢的煩惱可能要費點時間……」
「那愛情的煩惱呢?」
「愛——!」
邊邊子表情大變:
「愛…愛情!你說『愛情』嗎!?!?這還真是…這…真是非常重大的……!?!?」
「騙妳的啦。」
「等——我說小太郎,你只有這種地方像次郎,小心將來長不成堂堂正正的大人喔!」
好不容易才洗完澡卻又莫名一身汗。不,這不是什麼至於令人動搖的事,但邊邊子卻感覺受到出乎意料的反擊。
小太郎笑著。「真是的!」邊邊子噘嘴別過臉不理會那天真的笑容。這下子,可靠大姊姊的形象全都沒了。
話說回來——
愛情?
或許並非不可能的煩惱。
邊邊子維持著不看小太郎,探詢似地移動目光,只見小太郎正以奇妙的澄澈表情凝視著她的方向。
瞳孔失焦。不,他注視的並非邊邊子的「臉」——
「小邊邊。」
「什…什麼?」
「小邊邊喜歡哥哥嗎?」
由於前一刻才遭受出奇不備的攻擊,所以這次反倒不怎麼動搖。即便如此,邊邊子還是自覺到眼角逐漸變得溫熱。為了蒙混過去,邊邊子鼓起臉:
「小太郎,如果要開我玩笑,我就不聽你——」
「我很喜歡喔。」
「咦?」
「我喜歡哥哥,也喜歡小邊邊,兩個人我都好喜歡。」
小太郎笑容沉穩地說,邊邊子則一臉震驚。
該不會是故意轉移話題吧?可是從小太郎的表情又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邊邊子東想西想,煩惱到最後,投降似地縮縮頭,輕輕一笑:
「我也很喜歡你們喔~兩人都很喜歡。我們都是一家人嘛!」
聽到她這麼說,小太郎展顏一笑,看似非常開心。確認小太郎露出笑容,邊邊子起身:
「來,該睡了,小太郎。」
「嗯——我還想待在這裡一下子。」
「這樣啊?」
邊邊子頓時一臉疑惑,但馬上又聳聳肩。
想太多也無濟於事。小太郎也是會有想發呆的時候嘛。
「那我先進去囉,不要因為次郎不在家就熬夜到太晚喔!」
「嗯。」
小太郎點頭。邊邊子揮揮手便走進小木屋。



BBB

邊邊子回小屋不久便熄燈了。盯著沉睡的小屋一陣,小太郎再度移動身體方向,呆呆仰望明月。
小太郎想事情不會想得太深,說話時也是想到什麼就自然說出口。剛才也一樣,想著:「好喜歡哥哥啊~」就問邊邊子喜不喜歡;因為喜歡邊邊子,就說喜歡她。
可是不對。他真的喜歡,可是想說出口的是更加——還要更加更加喜歡的心情。
小太郎喜歡的事物很多。喜歡特區,也喜歡住在特區的人。喜歡聖,喜歡凱因,喜歡雲雀,喜歡早紀,喜歡史旺,喜歡鈴介,喜歡其他很多人。也喜歡邊邊子的上司陣內,喜歡「公司」的尾根崎會長,也喜歡姓張的老爺爺。當然也喜歡傑爾曼與沙由香,還喜歡周與基克洛這些最近結交的朋友,真的都由衷地喜歡。
而這些喜愛的人之中,包括哥哥與邊邊子;想到這兩人,喜歡的心情便無限擴大。
這種「喜歡」,這種愛,要怎麼傳達出去才好呢?
小太郎動動嘴唇,吐出沉重的嘆息。
為什麼他要站在那種地方呢?應該乖乖跟在邊邊子後頭回去才對。
他在那裡做什麼?在大樓之間的巷弄中,一直爬到棄置的巨大垃圾最上層頂端。在做什麼——在「看」什麼呢?甚至看得忘了時間。
他總覺得只要努力一點,就能夠回想起來。可是……
「……肚子…好餓啊。」
小太郎瞇起眼睛,痛苦地嘆氣著。抬起腳抱住膝蓋,用力抱緊自己。
每天都很快樂。
今天實在過得很快樂,因此迫不及待迎接明天.
儘管大家都面露不安。
沒關係,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怕。
我好喜歡大家。
好愛大家。
大家既溫馨——
又耀眼。
而且,還有兩人陪伴我身邊。
只要和這兩人在一起,我就能夠展顏歡笑。
就能夠變得幸福。
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了——



可是……為什麼呢?
感覺……喉嚨好渴。


第二章 開端突發

1

「次郎,在這。」
聽見熟悉的聲音,次郎帽緣下的視線看過去。
人行道上,陣內章吾就坐在開放式咖啡座的其中一張桌子。次郎轉向走近,坐進同一張桌前。
陣內收起報紙。桌上的濃縮咖啡仍冒著熱氣,他也才剛到。
「既然要在這裡碰面,不能到裡面去嗎?」
「偶爾坐外頭也不錯,反正是陰天。」
「這不會改變太陽當空的事實。」
「我拒絕,一直配合你的話會損害健康。」
陣內平靜地對咖啡杯啜了一口。次郎誇張地嘆氣道:
「時光流逝令人哀傷,那個陣內章吾居然有擔心健康的一天啊。」
「配合吸血鬼,永遠睡眠不足的工作就留給現場的同事。如今我可是管理階級,很了不起耶!」
「真感慨啊,以前那個充滿叛逆精神的青年到哪去了?」
「不愧是明治時代的人瑞,說教的老人味也累積長年經驗。」
既不知性也不成熟的一來一往問候下,兩人才發覺彼此的幼稚。彼此視線錯開,不知道是誰先乾咳了一聲.
每次一碰面就這副德行,若要說沒成長,兩人都彼此彼此。陰沉天色下,咖啡座間流洩著舊時類比錄音的爵士樂背景音樂。
等次郎點完咖啡,陣內切入主題:
「……怎樣?新大陸的吸血鬼?」
「你的順風耳還是一如往常。唉,挺有模有樣的,不愧訓練有素。」
「『銀刀』大人也苦戰一番嗎?不過大部分都是初生吸血鬼吧?」
「個別來看的話不算什麼,說實在的,以部隊而言也並非重大威脅,至少目前是如此。」
次郎無一絲傲氣地坦然評價。
「比這更恐怖的,是那種部隊實際活動的現實本身。更何況還出現於特區內。」
維持並應用吸血鬼軍隊有多不簡單,次郎多少也能想像。除去爲了保密的情報操作,還得照顧軍人生理與心理的雙方健康。尤其是兵站,一定會承受相當的負擔——在普通的軍隊中不會經歷的負擔。
「赤色獠牙」這部隊,肯定是擁有如此非凡的後援才得以執行任務。灌注其中的熱情、意念與人類的思想讓次郎畏懼。
「支援部隊裝備與補給的成員。與軍隊、血族所在之祖國的聯繫。『赤色獠牙』的存在對特區帶來的影響,不能夠光從部隊的武力推測。」
「原來如此。」聽完次郎說明,陣內也表示同意。昨晚基克洛與周面露不安,正是源自特區發展的方向性。「赤色獠牙」的吸血鬼們正是不吉利的象徵。
「『公司』的評價又如何?鎮壓小隊不認為他們很碍眼嗎?」
「怎麼說呢……不僅鎮壓小隊,所有人對『赤色獠牙』的印象都不太美好。」
陣內一臉難色。
正因為是抱持著秘密的組織,「公司」內部的組織連結緊密。至少現場情況如此。
但反過來說,也是抱有著排外氣氛的組織,對於新加入者的反彈強烈。更何況對方是來自「豪王弗瓦德」血統的美軍特殊部隊,更無法輕易對其表現友好態度。其中,正如次郎點出的部分,鎮壓小隊應該會內心不平衡。上層招聘「赤色撩牙」,就是判斷他們實力不可靠的結果。
「託他們的福,調停部的人最近莫名跟鎮壓小隊氣味相投,同聲一氣地在背後說上級壞話,真不曉得該說是令人莞爾還是沒志氣。既然要抱怨,至少表現出有點骨氣的樣子嘛,譬如有所行動。」
陣內嘲諷地苦笑。可是次郎精準地掌握這句話的意思,收起嘴皮子。
「……調停部還是一樣受總部孤立嗎?」
「是啊。『赤色獠牙』也同樣受孤立,不過現在『公司』的方針完全與調停部的策略對立。雖然有張部長的體貼幫忙,對外表現出的至少是成熟的應對態度……」
陣內是香港聖戰的活躍人物,與聖與凱因關係密切,事前也曉得九龍王遺灰之事;因此從「公司」上級來看是居於親吸血鬼的立場,才會受到冷淡的待遇。之前甚至有一時下達人事命令,將陣內從調停部切割出來。
尤其是會長尾根崎與陣內的不和,對「公司」來說是最大的癌細胞。其間若是沒有張從中介入,陣內恐怕早就跟隨邊邊子的腳步,被「公司」趕出來了。
「『赤色撩牙』如果抵達,特區體制將變化得更劇烈。如此一來,不僅與聖跟凱之間的緊繃關係一定更進一步惡化,也需考慮豪王的干預。老實說,令人頭痛。」
「調停是你的工作吧?」
「嗯,唉,是这样没错。」
陣內以幾分難堪的表情,不情不願地承認。次郎想起自己的同居友人,偷偷浮出微笑。明明不是親子,卻會不時展現出莫名相似的言行舉止。
「差不多該求助他人了吧?」
「求助?特區哪有那種有能的人才,來協助這種惱人的管理階級啊?」
「有呀。而且還是個值得期待的年輕人。如今『公司』逐漸失去民心——吸血鬼心,這名人才卻能獲得他們的全心支持。不過反倒還為貧窮所苦。」
「……你該不會是指那個噘嘴的孩子?」
「對,就是那個噘嘴的孩子。」
陣內皺起眉:
「你還是一樣沒有開玩笑的天分。」
他如此口出惡言,不過這只是裝腔作勢。陣內皺眉前一刻露出剎那的讚揚表情,長年結識他的次郎可沒放過。
「真不坦率。算了,或許請求養女協助,對中年男人來說是很彆扭的事。」
「等等,次郎,你剛才居然說出不能說的話。」
「我只是說,老則從子。」
「我不老,也沒有孩子。」
陣內堅決地說。次郎輕鬆地將話題踢回去:
「你本來就有這種打算吧?當時你看出特區會有今天的狀況,才讓邊邊子遠離『公司』。我有說錯嗎?」
次郎從正面進攻。陣內一臉不快,一副感到麻煩似地輕聲嘟噥:「還真是咄咄逼人。」
「為了邊邊子我才說的。想到剛被你革職、踢出辦公室時的她,實在令人於心不忍。我懂你的意圖,但好歹也有別的做法吧?」
「那時候我也是被逼到窮途末路啊。」
說著說著便拿起咖啡杯。次郎死死瞪著陣內。不曉得該不該稱讚說不傀是陣內,一旦看開之後,陣內的鐵面具便也隨之更上一層樓。次郎終究還是死心,也伸手拿起杯子。
由於是工作日的上午時分,咖啡座沒有太多來客,零星入眼的都是些閒過頭的學生。
那些人背負的都並非現在,而是只需對未來負責。悠哉、自由、稍微有些不安定——邊邊子其實跟他們是相同的世代。
「……不想讓她——」
陣內喏喏低喃,次郎則無言地看向他。
「不想讓她扯進『公司』的麻煩。包括我們與協約血族的事,或者『赤色撩牙』的事,這都由我來承受。」
「章吾,雖然不該由我來說,但依她的實力與人望,一定能成為你的力——」
「不需要成為我的力量。她的力量要保留到那『之後』。」
「之後?」
「全部結束之後——包括『黑蛇』。到時特區應該會非常『清爽』,邊邊子也容易行事。」
次郎吃驚地繃起臉,雙眸醞釀著昨晚戰鬥時未曾顯現的凌厲目光。
「……果然會來嗎?」
「你怎麼想?」
陣內對次郎的質疑提出反問。兩人都曉得答案。
接著,說到「清爽」——
「目前的『公司』能捱過卡莎他們的攻擊嗎?」
「不知道。」
「還真直截了當。」
「……其實還有其他討厭的內幕消息。」
「我不想聽。」
「那我偏要告訴你。這幾天,與神父的聯絡中斷了。」
次郎微微睜眼。所謂神父,是他們都熟知之人的綽號;在聖戰中指揮香港居民與「九龍的血統」作戰,是兩人的戰友。
不過與身為吸血鬼、來自黑暗而參戰的次郎,或是在人類與吸血鬼間進行仲裁的幕後功臣陣內不同,神父是人類的領袖,主動在眾人前方帶頭作戰。因此聖戰結束後,成為榮獲「香港聖戰最偉大的英雄」之世界名望的VIP,另一方面,也是贊成尾根崎「人類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的特區構想,為設立鎮壓小隊盡力之人。
「可是他還在美國吧?現在不是仍被聘為美軍的對吸血鬼部隊特別教官嗎?」
「就是在那裡行蹤不明的,美軍似乎也正搜索中。目前鈴介正在調查,可是待在特區實在沒辦法進一步得知詳情;然而讓他現在遠赴美國便會不易行動。」
「……難道跟『赤色獠牙』有關?」
「不清楚。神父自己也是個行動狂放的傢伙,如果這次也像他往常的模式一樣,是『聽到了神的聲音!』就好……」
陣內語氣加重。這也難怪,現在有無數懸案全是只有他才能處理,或者不是他就無法承擔的事項。尾根崎與張,聖與凱因,少了他們任何一人,特區這特殊都市便無法成形;而拚命維繫他們的就是陣內。正因加此,他處於比起任何人都為難的立場。
次郎也感到坐立難耐。說實話,現在的次郎不該為在野的邊邊子,而是為陣內行動才對。就算不能進行政治上的策略,但若是陣內,一定能遠比次郎自己的思考行動更加有效地活用「銀刀」望月次郎。事實上,次郎正是在十一年前的香港成為陣內的劍,才成就如日後話題所述的戰果。
可是陣內卻湊合次郎與邊邊子,因此次郎也不能向他說「用我」。就算有這種念頭也不能說。陣內恐怕也很清楚次郎的內心想法,卻也不提出任何要求。
「……『赤色獠牙』的本隊何時抵達?」
「明天。」
「明天?這麼快?」
「按照進程,沒有任何延遲,真了不起。」
陣內對美軍的計畫下如此評語。無論印象如何,該認同的事就會坦然認同是他的風格;但不知為何,如果面對關係匪淺的人就會自動改變風格。
「今天也必須帶『赤色獠牙』的戰術顧問參觀特區,而且還要帶鎮壓小隊的巴得力克一起同行。」
「還真是……您辛苦了。」
「哼。算了,因為最清楚現場的就是調停部與鎮壓小隊,而且也是對方指名我們的,所以不能抱怨……感覺總是被迫接下麻煩的工作。」
「這是你平日的素行造就的後果。」
「真不合理,我明明是管理階級耶!很了不起耶!」
陣內板著臉皺著眉頭,看到手錶時:「啊!糟了!」離開位子站起來。
「時間到了。啊,這裡的費用我來結,反正是報公帳,『公司』的。」
「謝啦,第一次感覺你很了不起,章吾。」
陣內聳聳肩,次郎也輕笑。
「再會,次郎。請代我向失業的女士問候——才怪。不過偶爾也讓她品嚐美味的食物吧,你這沒骨氣的傢伙。」
「你才是,請至少要嚐一次邊邊子的手作餐點,一定就會發覺你錯過多麼珍貴的事物。」
陣內頑皮地轉轉眼睛,然後輕輕揮手離席而去。次郎默默目送他的背影。
即使自己宣稱是管理階級,仍離不開現場。真符合他的個性——次郎心想。
他低頭啜飲冷掉的咖啡,一面低喃:
「……邊邊子肯定也會變成那樣子吧。」
「……是嗎?還不一定呢。」
次郎大吃一驚,使得椅子發出聲音。
直到剛才陣內都還坐著的對面座位上,坐著一名以鴨舌帽掩住雙眼的少女。少女摘下帽子,現出一雙直瞪次郎的眼眸與嘟起來的噘嘴。
「哇!邊邊子……真…真是巧遇呢。」
「明明是吸血鬼卻一點都沒察覺,太鬆懈了,次郎。」
「真沒面子。畢竟是大白天嘛……」
次郎擠出僵硬的討好笑容,而討好的笑容下則是顯而易見的強烈狼狽。邊邊子以筆直的眼神繼續瞪視吸血鬼的笑容。
接著尖銳地吐出——
「……叛徒。」
「怎…怎麼這樣說!」
「……內賊。」
「妳誤會了!」
「哪裡誤會了?剛才坐在這位子上跟你愉快談天說笑的人,難道不是單方面解雇無依無靠未成年少女的某大企業部長嗎?」
「不是,並沒有很愉快……」
「你剛才不就是跟一名才因為一句短短的回話,而且是非常認真的回話,就奪走長期相伴的部下的工作與住所的冷血漢同席而坐嗎?」
「呃,就是…那個…」
「帳是部長付的?換句話說,次郎被請客吧?讓那個斷絕我收入來源的罪魁禍首請客?」
邊邊子每說一句話就往前挺近身子,臉龐跨越咖啡桌逐漸進逼次郎。吊成倒八字的眼睛、癟起的嘴。次郎舉起雙手全面投降——拙劣的藉口只會招致更嚴重的事態發展。這真是聰明的判斷。
「對不起,我很抱歉瞞著妳,其實—」
「——老早以前就經常偷偷碰面交換情報了吧?這點小事情我可知道。」
次郎驚訝地眨眼。
邊邊子雙手置膝,端坐回椅子上。似乎是在購物途中,手邊還拎著小提袋;大衣套在襯衫外搭配牛仔裙,加上帽子,全身上下一副外出打扮。
「妳早就知道了嗎?」
「是呀,看到懶得出門的次郎每隔幾天就會偷偷摸摸地在日落前就出門,立刻就能讓人想得通。」
「真是小看妳了……可是,這也沒什麼好生氣——」
「沒什麼好生氣?哪裡沒什麼好生氣?你竟然跟那個徹底顛覆我的生活,卻自己悠哉悠哉地在咖啡廳暍咖啡的傢伙,一團和氣地——」
「啊,我失言了。妳當然會生氣,邊邊子。」
次郎表情嚴肅地對頓時吊起雙眼的邊邊子低下頭。不管是陣內也好,邊邊子也好,兩人都不坦率;當然,這話可不能說出口。
邊邊子雙臂交疊,刻意嘆氣。
「受不了……兩名大男人聚在一起,感情好得令人羨慕呢。」
「我們只是喝咖啡而已。」
「哎呀,是嗎?我可是只能偶爾抽空來購物,還因為沒錢,所以只能單獨逛櫥窗乾過癮耶?唉唉——我還是回家睡覺算了。」
「饒了我吧,邊邊子。」
次郎宛如墜河的棄犬般皺起眉頭,邊邊子則擺出如同聆聽柴犬反省的暹邏貓表情;最後,面帶厲色的表情突然展顏一笑。
「然後呢?跟部長聊了些什麼?」
「喔,聊很多。」
「什麼嘛,難道是男人之間的秘密?」
哦~邊邊子嘴角帶笑地半瞇著眼看向他。
「哎呀呀,兄弟兩人都有事瞞著我,真是太小看邊邊子我了。」
「哦,小太郎又犯了什麼錯?」
「也不是犯錯......可是啊,不覺得那孩子最近有點奇怪嗎?今天也是,我起床時,他就已經不知道跑去哪兒玩了。昨天晚上也是——」
邊邊子差點說溜嘴,看到次郎露出關切的眼神,於是不禁住口。她思考著該不該說。
深深煩惱的結果——
「喂,次郎。」
「嗯。」
「小太郎啊......」
「嗯.」
「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嗯?」
次郎一臉呆相地回應。邊邊子忍不住一陣爆笑,拎起提袋離座起身,一副裝模作樣地伸出食指戳他的臉頰。
「還是算了。好,我繼續購物去吧.」
「等......等一下,邊邊子!妳剛才說什麼?小太郎怎樣?」
「沒什麼~對了,次郎,待會兒有空嗎?有空就陪我吧。」
「咦?可是太陽還高掛——」
「什麼嘛,不想吃好吃的東西嗎?你這個沒骨氣的傢伙。」
「妳:妳聽到了啊?」
「反正你收了部長不少賄賂,那些骯髒錢就讓認真勤勞的少女幫你用乾淨吧.」
「我:我沒有收賄啦!」
次郎力辯自身的清白節操。邊邊子吐了吐舌說:「不~行。」
「要制裁叛徒!好,走了,次郎。」
「......悉聽尊便。」
次郎死心地離席。其實也沒有他表現得那麼不甘願。這時期邊邊子總是氣勢洶洶,若能鬆一口氣外出休息,陪陪她也好。或許看出次郎內心的想法,邊邊子也心情很好的樣子。
邊邊子愉快地晃著提袋離開咖啡座。有其師必有其徒——次郎暗自苦笑,雙手插進口袋,乖乖尾隨在她身後。


2

找出第十一區。
主人的命令對成功找出他的沙由香來說,實在不是件半吊子的事.據說「公司」情報部如今也無一絲線索,這可是十一年來持續隱匿於特區的地點,對一名沒有任何後盾的女性而言,直一是件沉重的難題。
但至少此時此刻沙由香的腳步輕盈。
陰鬱天色下的購物中心前,沙由香正抱著大購物袋獨自走在人行道上。她不像以前穿著套裝,而是一身中性的寬鬆襯衫與長褲,再搭配球鞋的休閒打扮,即便如此,也無損於她氣臂苦间雅的美貌。她雙手盡全力抱著購物袋的不平衡模樣,讓擦身而過的路人們均不禁為之綻顏。
在避違子被趕出老屋子的時間點前後,沙由香自己的日常生活也為之一變。曉得傑爾曼失蹤後,她便痛下決心拋下至今的生活,追尋主人的行蹤,至今均居無定所,一直輾轉於各旅館生活。
但這一切都已經結束,從今以後將不再孤單。想到主人在歸處等著她,沙由香的唇邊便充滿微笑,這正如與引頸期盼的情人重逢的雀躍女子表情。
——今天也必須從飯店退房。那裡是還不壞,但有點狹小,必須找個適合傑爾曼大人的住所。
「公司」的搜索仍舊持續進行。傑爾曼應該不放在心上,但考量現在的特區情勢,這時還是希望避免他的所在地被發現。今後不再需要繼續尋找,而是即將過一起逃亡的日子
既然如此,買太多物品只會礙于礙腳,沙小香也很清楚......但當她想到時已身在此地了,無法自制放鬆的心情。
這半年來的每一天都是慘灰色.從早到晚到處蒐集情報,回到廉價旅館後倒頭就睡,埋伏於種種場所,視情迟異腹,但完全不記得在何時何處入睡或吃了什麼。別說笑容,有一陣子甚至缺乏表情。換句話說,白峰沙由香的活動完全以傑爾曼為中心構成,沒有他的時光,真是十分空虛而令她害怕。沙由香一直埋頭追尋,到頭來也是想逃出失去他的恐懼。
正因如此,只要傑爾曼在身旁就是救贖。囤積一堆兩人吃不完的新鮮食材,或者買下不確定是否用得上的餐具與更換衣物,這些幾乎提不動的商品就是她心花怒放的證據。
——做這些傻事,傑爾曼大人會不會笑我呀?
若是如此,就正合她意。她樂於當個小丑,就算只是一時片刻,能轉移傑爾曼的注意力就好......
此時沙由香眼神一黯,室幅的笑容轉為帶著些許哀傷的寂寞微笑。
回想起披著骯髒毛毯坐在海邊的主人。半年來的沉默。他的潛伏看起來也不像是為了逃亡。沙由香無法想像為什麼傑爾曼會採取如此行動。
傑爾曼·克洛克被聖擊敗..她曉得,可是想不到傑爾曼會因敗北的打擊而失蹤。傑爾曼認可龍王聖的力量,甚至他的「偉大」,挑戰之時,他腦中所想之事並非自己的勝利,應該是相差甚遠的其他事物,更迴異的的價值觀。
而他再次行動時,第一聲命令就是「找出第十一區」。
這是主人的命令,沙由香不可能說不。但主人尋找第十一區的理由卻為她的思慕與忠誠心帶來煩惱.
——有真銀。傑爾曼大人是這麼說的......
真銀是什麼,被埋葬的劍到底又為何,而且那裡還有九龍王的遺灰。不假他人之手,正是聖親自封印的墳墓,特區中應該沒有比這更不祥的地點。為什麼傑爾曼要找出這種地方?
——傑爾曼大人渴望「死亡」......
這是傑爾曼挑戰聖之前,來訪他住處的「人行者」所說的話.這是句不斷侵蝕沙由香的夢想、希望以及內心描繪之幸福的話語。
吸血鬼年華不老,精神與成長也慢,這是由於精神受到形體不變的肉體影響。雖說不易失去鮮活感動,但另一方面,要克服慾望與絕望也不容易。想要獲得成熟的人格,無論人類或吸皿鬼都同樣困難。
然而,吸血鬼除了年歲不老,也同時不死。雖若遇難也會致死,但只要持續飲用人血,就能活到接近永恆的歲月,最後總能活下去.而對於大多數末臻成熟的精神來說:永遠一直活下去并非等同於幸福。
活經漫長歲月的吸血鬼終究將厭倦自己的生活,無法忍受此後必舉永遠活著的事實,於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渴望死亡。
傑爾曼既是活了八百年歲月的古血,也是繼承「鬥將阿斯拉」之血的最後倖存者。被點出他尋求死亡時,他並未否定。
——我......
知曉主人心懷尋死之慾望時,沙由香便想著必須有所作為。可不能讓心高氣傲的主人生命在失意中結束。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或者應該做什麼。遵從主人的命令只會加快主人的死亡。雖說如此,若拒絕探索第十一區,傑爾曼便會拋下沙由香自行搜索。即使曾懇求他再三考慮,沙由香仍不曉得傑爾曼要找出第十一區的理由..話說回來,她甚至不知道現在傑爾曼有何期望。這種狀態下,為了他,到底能做什麼呢?
——不行,不能放棄。她已經下定決心,直到最後也絕不放棄。
能如此相遇,光這點她便心存感激。重達時,沙由香只希望能待傑爾曼身邊,她認為傑爾曼已經接受這請求,隨侍在側、感受與共,一同思考而摸索出最佳途徑——她會為此竭盡一切心力,這正是白峰沙由香成為傑爾曼之使僕的意義,曾幾何時停下腳步,沙由香甩甩頭,勉強擠出笑容。
晃晃身子,重新拿好失衡的重物。此時掛在右腕的手提袋差點滑落,沙山香趕緊挺回原本的姿勢。
外覆一層塑膠袋的牢固紙袋上,印著有名的品牌商標,裡面裝著男用襯衫與毛線帽.這是沙由香最先出手為傑爾曼購入的衣物。
沙由香的表情溫柔起來,指尖緊握紙袋的提繩。
「......我果然還是希望傑爾曼大人打扮堡亮麗帥氣。」
自在不拘的酷勁,憤世嫉俗而凌厲,這就是傑爾曼·克洛克。雖然備有臨時衣物,但若一直讓他做不適合的打扮,有損的是我而非主人的自尊。
「回去吧。」
回去主人所在的房間,然後一小步一小步開始也好。沙由香點頭再度往前踏步邁進。
可是或許注意力都放在紙袋上,便疏忽另一側的提袋。沙由香一提步,一顆蘋果便從探出蔥與花椰菜的提袋口滾出來。
「啊。」
她連忙停下腳步時,紅蘋果已滾到馬路上。
沙由香一臉苦笑。提袋太多佔住雙手,就算追上去也蹲不下來。正當她打算放棄那顆蘋果,蘋果則撞上了正好經過的路人腳邊,停了下來。
她鬆了口氣,打算出聲叫喚,然而看見撇下蘋果的人,沙山香的臉不抽了一下。對方是個孩子,還是一名金髮碧眼、宛如天使般容貌的可愛少年。
「『銀刀』的弟弟——!」
老實說,就心情而言,被他找到還不如被「公司」找到,更何況現在自己又是這副模樣。令人討厭的時機。
可是沙由香的臭臉頓時轉為質疑的表情.眾所皆知,他——小太郎的個性,說好聽點是純真,說難聽點是沒神經,總歸一句就是個孩子。對任何人都一副交情密切的樣子,譬如一看到沙由香的臉就能聊開。
然而小太郎卻連蘋果滾到腳邊也沒有及時反應,仿彿做著白曰夢般,一臉恍惚地眺望前方。蘋果撞到腳後,才徐徐拉下視線,接著才終於拾起臉,看向趕到蘋果滾落處的沙由香。
兩人目光交會。
沙由香全身竄過一陣戰栗。
看到他眼睛的瞬間,感覺就好像單獨一人被投入暗夜大海之中。彷彿在此偶遇某種她無法測量的巨大物體,並要被吞食進去。她冒出這種感覺——感覺傑爾曼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是發生不超過一秒的事,比沙由香反應到自己察覺異樣還早一步,眼前的吸血鬼突然恢復成她熟悉的少年。
「啊!沙由香!」
「......」
「唔哇,好久不見呢!妳在什——咦,哇!這些提袋是怎麼回事!這全都是沙由香買的嗎?買了奸多東西耶!小邊邊也會在超市特賣日或百貨公司折扣日像這樣買一堆,要我在外面等,然後幫忙提東西。啊,這蘋果是沙由香的吧?」
小太郎撿起掉出去的蘋果,大剌剌地笑著跑過來。已經完全跟往常一個樣,剛才的奇妙氣氛消失無蹤。
——多,多心了嗎?
小太郎也沒發覺沙由香的疑惑,天真無邪地笑著遞出蘋果。
「給妳。可是拿得了嗎?要不要我幫妳提一半呢?」
「......謝...謝謝,不要緊,只要幫我放進袋子裡......」
「嗯,對不起,我的手伸不到,沙由香可以蹲一下嗎?啊,不方便啊.那不然,這邊的手提袋看起來比較空——」
「不可以!不要碰那些!」
「咦?是...是喔?我有好好洗手耶?那...對了,我丟進去好了,不會碰到袋子。嘿!」
「好痛!」
「哎呀,對不起,手滑了。」
被蘋果打到鼻尖一紅。小太郎正如她所認識的一樣,足個厚顏無恥又沒禮貌的孩童。沙由香並非討厭小孩,但只要面對這位少年就會打亂步調,所以她很討厭.
「......算了,那顆蘋果給你吧。」
「直一的嗎!可以嗎?那我收下囉!謝謝~」
「再見。」
沙由香留下眼神閃耀的小太郎,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走開。
可是她太天真了.光是這樣遺無法斷絕小太郎的好奇心。
「啊,等一下,沙由香。我們難得見一次面嘛。」
「......望月小太郎,不好意思,我現在很忙,請不要跟過來。」
沙由香冷酷地開口,小太郎卻聽不懂,趁她拎著一堆東西走不快,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與她並行.
「對了,傑爾曼呢?沙由香不是一直在找他嗎?已經找到了嗎?」
「......不,還.....」
「啊,原來如此!因為找到他了,所以才買這一大堆東西吧?難道今天要慶祝嗎?也就是說傑爾曼平安無事啊,太好了!聽到他跟聖打架時嚇了我一大跳.他還健在嘛!」
小太郎搶在沙由香編造理由前就擅自得出結論,而且還說中了.說起來,平常明明很脫線,有時第六感又莫名準確,真是討厭的小孩。
——真是夠了!「銀刀」也是,這血統為什麼總是增加我的煩惱!
事到如今找藉口掩飾反倒不自然,直一是氣死人了!
幸好,沙由香在逃亡生活中多次接觸邊邊子,也曉得如今邊邊子脫離「公司」——或許該說是與「公司」高層對立的位置。或許仍與調停部有聯繫,但調停部應該正被「公司」孤立,傑爾曼的情報傅過去的可能性不高.再不然,之後再聯絡避邊子,請她堅決封口就好。沙巾香迅速盤算起來,總算平息怒火。
可是聽到小太郎接下來的話,又立刻豎起柳眉。
「那,沙由香,我也要去找傑爾曼!好想見見很久沒碰面的傑爾曼,我也要勸他跟聖和好。我跟他們都很好,我想應該能勸得動他們倆——」
「別開玩笑了!」
「咦?」
突如其來的高分貝令小太郎目瞪口呆。不僅他,周遭人群也一副「發生什麼事」的態度看過來。沙由香面紅耳赤,尷尬地乾咳幾聲。愈來愈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這血統徹底詛咒了,真不知道跟他們在一起的邊邊子腦子在想什麽。
「傑..傑爾曼大人不會見任何人.好了,請你快到一邊去。」
「怎麼這樣~有什麼關係!也讓我去見他嘛!我可以幫妳拿袋子喔!別看我這樣,也是很有力氣的。」
「不用了,請離開。」
「咦~」
小太郎馬上噓聲抱怨,沙由香態度冷淡,就是不讓步。
好歹也在逃亡中,更何況帶回這小孩,便會擾亂傑爾曼緊繃的周遭情況.最重要的是,沙由香受不了。帶他一起回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沙由香的運氣看來隨蘋果一起跌落,隨即出現不得不重新考量狀況的情勢。
「哎呀?那個記得是小邊邊的——」
「——!」
購物中心對街前方的廣場,有一輛吉普車暫停於此,正掀起頂篷敞開著,坐在後座的足「公司」調停部部長陣內章吾,而駕駛座上掌握方向盤的是鎮壓小隊的代理隊長巴得力克.榭立邦。
——為什麼會在這裡?
當她不禁愕然佇立時,一名男人走近暫停此處的吉普車。這一名是她不認識的男人,年紀約近三十歲,邋遏地穿着一套深色西裝,對吉普車上的雨人一揮手,說些什麼後便熱門熟路地拉開後座車門。
——嘖。
先不論那個深色西裝男,其他兩人認得出沙由香,可不能在此迎面對上。離吉普車還有一段距離,趁現在——沙由香方向一轉。
可是......
「對了!他確實是陣內!哥哥也從以前就認識他。啊,在前座的人足鎮壓小隊的大人物吧?大家該不會要去兜風?真好,我能不能加入啊~」
小太郎馬上一面揮手一面走向吉普車。「等一下!」沙由香反射性地叫住他,應該說,必須得叫住他。
「——咦?」
「請等一下,小太郎。剛才......那個......」
「什麼?怎麼了?」
小太郎捧著蘋果歪頭應聲。接著他轉頭看向吉普車,又回頭仰望沙由香,然後再回頭望著吉普車.沙由香將臉半藏在購物袋後,但在這距離厂,小太郎仍十分顯眼。沙巾香忐忑不安之極。
眺望吉普車好一陣子的小太郎最終又看向沙由香。他可愛的臉朧微微——不,是奸奸一笑,沙由香不禁「嗚」地一聲呻吟。
「耶嘿嘿。」
「嗚...嗚呵呵......」
「我說,沙由香。」
「什.什麼事F.小太郎。」
「我。。好想見傑爾曼喔,非常想。」
「去找他二疋比兜風更有趣吧,」
關於這死小孩的教育與家教,到底應該向望月次郎還是葛城邊邊子抗議呢?沙由香在想像中甩了兩人各兩次巴掌,對小太郎則甩了三倍份量後,吐出沉重的嘆息.
——沒辦法......
然後,她現在才想到,傑爾曼不知為何跟小太郎似乎意氣相投。以前兩人也曾一起——拋下沙由香不管!——去用餐之類。
——見到這孩子,傑爾曼大人也會多少......
反正部被發現了。如果能靠自己讓小太郎封口是再好也不過的,不過若由傑爾曼親自叫他「閉嘴」的話,小太郎好歹也會聽話吧。唉,就不曉得會產生多少效果。
「......你要乖乖的喔。」
「沒問題!我總是很乖!」
看他若無其事地斷言,又惹得沙由香火大。沙由香在想像中再度賞兩名監護人與本人巴掌後,不情不願地帶著小太郎離開現場。


BBB


「哎呀,怎麼了?陣內部長?」
「......不,剛才好像看到熟面孔。」
陣內盯著購物中心入口,轉頭道。但金髮碧眼的少年與懷抱著小山般購物袋的女性隨即不見人影。
「可是為什麼那兩人會在一起,難道找到那男的了?再說,賢者大人......」
「賢者?」
「啊,沒事。抱歉,福克斯先生,我只是自言自語。」
「是喔?不過『先生』可以去掉,我的代號裡可沒有『先生』兩字」
福克斯只有嘴唇帶笑。陣內也笑著點點回應:「也是。」
「巴得力克,出發。」
「......是。」
巴得力克不悅地應聲,同時發動吉普車。
棕色肌膚、體格健壯的男人,外觀帶著一股剛健正直的氣息。因為命令而不得已遵從,但似乎這任務非其所願。
不甘願的不是只有你——陣內心懷同情卻沒有任何叁不。他對鄰座的男人說:
「覺得購物中心裡面如何?」
「很吃驚.我去了你說的店看了看,是間非常普通的店。若非你說店員是吸血鬼,我應該不會注意到。」
「因為是陽光照不到的地下商店啊。所有者就是渥洛克家族經營的『海洋銀行』這就是援助吸血鬼生活的例子之一。」
「這也是經由『公司』的指導?」
「不,是他們自主從事的工作。老實說,『公司』的力量並末擴及到此地步。只有在發生紛爭,或者能預期的狀況時,我們才有所行動。」
「不愧是人類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特區建立十年多以來的實績,竞然已經根植於日常生活之中啊。」
福克斯聽完陣內說明,表現出誇張的欽佩之意..不過眼神倒是很冷靜,八成只是社交辭令。「謝謝。」陣內一臉木然地回應,内心評價著:或許是個出人意料易懂的人——
然而——
「其實打從進入特區之後,我就片刻不離地帶在身上......不過似乎一堅意義也沒有。雖然盡量挑了份量輕的,還是很礙手礙腳。」
福克斯說著,從西裝口袋取出手槍在手上耍弄。這是把小型的短槍身轉輪槍,是科爾特DS警用槍。
陣內微微一笑.雖然面露笑容,卻是因為一時之間不明白,此時此刻临克斯秀出手槍的意圖。
「我了解你的心情,身為軍人,更何況是對吸血鬼部隊的軍人,在吸血鬼大城裡身無寸鐵也會不放心吧.」
「......不過——」
從駕驶座看著後照鏡的巴得力克,聲音不快地插嘴:
「至少應該帶上衝鋒槍,否則命中初生吸血鬼都很困難。就算使用的是銀彈,沒打中就沒意義。」
「哈,這倒是。不過話說回來,這把手槍裡裝的是普通的彈藥,對人用的。」
「對人用?」
「請當作這是我的一副用牌。這類底牌愈多愈好吧,」
幅克斯將科爾特收回槍套.他彷彿把玩玩具般拿著這把槍.巴得力克一臉被擺了一道的表情,陣內則默默注視幅克斯的瞼孔。
「......調停員不武裝嗎?以吸血鬼為對象進行交涉,也附帶著危險吧?」
「交由各別自行判斷,因為正如你所說,確實附帶危險。」
「對了,有護衛随行嘛,稱為『Closer』應該是吸血鬼獵人之類的人物吧,」
「......類型不一,擔任護衛的有退伍傭兵,也有前任警官,其中也有吸血鬼——」
「曾經有』,是吧?」
「......對。」
福克斯的身子陷入座席,車子頂篷掀開,因而髮絲隨風搖曳。
他斜眼瞥向陣內——
「可以的話,我想見見他。即使現況如此,但仍有可能吧?」
「不保證.雖然昨天以前我仍考慮過。」
「啊哈哈,陣內部長正如傳聞所百是個情報通啊,而且還很直率,真是幫了大忙。」
「情報是調停員的命,另外,情報的聯繫也是『公司』的武器.我想將來『赤色獠牙』也會建立起這種體制。」
「抱歉,雖然我意見與您相同,但我畢竟是新成員..況且就當下時點的我們來說,最多只能提供軍事力量。對於『公司』內部的策略應該干涉到哪種地步也是令人煩惱的問題。」
「我明白。安排今天的機會,也是你的好意之一吧?」
看似商業伙伴之間彼此無利害關係的對話,溫和的聲色後卻充滿辛辣味。
陣內從昨晚的衝突事件察覺世瞄克斯對「銀刀」的事情虎視眈眈。若談到高層、調停部與鎮壓小隊之間關係的話題,便會在必要的範圍內向對方表一不出關於這部分的相互立場——或說是對外公開的檯面話。豎耳聆聽的巴得力克無法正確掌握這些對話的意涵,即便如此,卻仍能嗅出兩人之間開始散發的火藥味,表情因而僵硬。
「對了,你覺得如何?」
「什麼如何?」
「我們的成員。好歹也是『晚輩』.....能給一些評價嗎?」
福克斯以毫不在意的態度詢問.怎麼逐渐開始有趣起來了——陣內心中想著,一臉裝儍地應道:「說的也是」
「赤色獠牙」是經歷過對吸血鬼戰訓練的吸血鬼。而次郎的別名是「同族殺手」,雖然是名吸血鬼,但是累積了比任何人都大量的對吸血鬼實戰經驗。
至於福克靳直接對陣內提出這種問題——關於與「公司」脫離關係的次郎的問題,同時也足與昨晚相關的問題。這就是證據,證明他已經知道兩人的關係及香港聖戰時的羈絆,已及自己曉得這件事實。他刻意詢問陣內,想要探探他的口風。
聽到這問題,陣空毫不避諱地說:
「很可怕,未來可真不得了。」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陣內部長,我總覺得挺開心的。」
「真巧,我也是。」
兩人彼此互視而笑,明明車篷敞開,巴得力克卻額頭湧汗。
「說實在的,對於『調停員』這工作,我『個人』非常感興趣,因為是象徵特區這地區的職業類別嘛。」
「聽你這麼說遺真是光榮.我也這麼認為,並以此為傲.」
「實際上如何呢?進行得順利嗎?」
「正是如此,這十一年來特區才會繁榮起來,正如你剛才所見所聞一股.」
「可是若要我加以評論,現在正動蕩不安呢。」
「沒辦法,因為並不是那麼容易。」
「那名吸血鬼......名字記得是......羅摩斯嗎?」
「課題很多,不能否認。」
「哼,假如......我是說假如......沒有阻礙的話,未來真的能順利進展嗎?人類與吸血鬼真的能共存嗎?」
「阻礙......是什麼意思?」
「您應該懂吧?啊,並不是指我們,也不是說本國.」
兩人視線交錯。陣內稍微吃了一驚。幅克斯眼底流露出的是純粹的好奇心——看起來只是如此。
因此陣內吐露真心話:
「『九龍的血統』的存在,也是思考人類與吸血鬼共存時不可避免的問題.若將他們的妨礙排除在外,那麼提出的意見也不值得參考。」
「換句話說——」
「也就是說,考慮進這一點,我認為共存是有可能的.與許多吸血鬼的相逢,讓我能如此確信。」
強力的斷言與傲然——而且平靜的表情,連巴得力克也不禁從后照鏡看向他,福克斯抿唇了好一陣..不知為何,甚至連他似乎都有所感動。
「真了不起——」
他低語——
「那麼,請讓我再進一步詢問。『九龍的血統』也是吸血鬼的血統之一,您認為可能與他們共存嗎?」
福克斯仍然表現一副毫無心機——或者該說是看不透——的單純好奇心。相對地,陣內的雙眸則帶上一股不加掩飾的凌厲:
「不,這恐怕不可能。」
「......哈哈哈,果然,光吸血就能轉化對方的特質——」
「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問題在於他們血統背負的宿命。」
陣內說道。福克斯眼睛一亮:
「宿命?」
「你不知道嗎?『龍之血喜好混亂』這可不是普通的厄運。他們『不期望』共存。不,他們在香港表現出的鬥爭與自由,就是他們期盼的共存。」
陣內嚴厲地說著,福克斯保持沉默。
兩人的無語持續一段時間,吉普車被風、引擎聲,以及隱含深沈意義、複雜而不可怱視的高密度沉默籠罩。
「......原來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對,我直一的覺得很遺憾。」
福克斯閉上眼,陣內專注地凝視他。
福克斯睜開眼時,他又回復到本來輕浮的態度:
「對了,調停員辦公室與總部大樓好像是分開的,聽說相較之下,是非常老舊不方便的建築物?」
加先前一樣看不出鱼用意說話方式.但陣內依然不中他的計。
「習慣的話就不會覺得不方便,我反倒認為,必須一直等電梯的總部比較麻煩。」
「為什麼在不同的地點,是釗對吸血鬼襲擊的準備嗎?」
「有很多理由,也包括這一點。『公司』設立之初,將組織中樞分割開來,也代表著分攤危機的意思。至今中樞功能均集中至總部。但最重要的理由還是所在地點。情報部若設置在第八區會比較恰當,但那裡吸血鬼來來往往,不太適宜..而調停部所在的第五區位於特區正中央,無論有哪種類型的人走動都不太會引入注目。」
「啊......這麼說來,新市區是歐洲系血統,舊市區則是大陸系血統較多,就這層意義來說,是不希望偏頗任何一方嗎?」
「也有這原因。」
「能帶我參觀一下嗎?我想去看看。」
「好啊。巴得力克!」
簡單地應允,陣內便喚巴得力克一聲。可是眼眸旦瞄克斯身上別開時,卻針對背後的福克斯亮起戰鬥時的目光。陣內的眼神就在指示完「前往調停部」之後產生變化。
暗地對丝順克斯表露出如此視線,卻以幾乎不改態度的聲音說
「可是直一想不到『赤色撩牙』的戰術顧問會對我們調停部有興趣,說實話,真的很意外,但真令人開心.」
「就我個人而言啦.不過,一直抬出『赤色獠牙』,氣氛就差了,而且明天本隊也即將抵達......」
不確定是否察覺陣內的眼神,福克斯仍然露出一臉別有旦葸的微笑。
「我想您很清楚,『赤色獠牙』的指揮權由人類執掌。但還是有例外,掌管本隊——也就是掌管士兵的隊長是吸血鬼.這名隊長不怎麼喜歡商量......」
「是『豪王弗瓦德』的親信還是什麼人物嗎,」
「不僅如此,還是名古血。」
陣內瞠目結舌。
「豪王弗瓦德」的血統在世界上的血族之中,是僅次於「九龍的血統」的年輕血統,始祖也是誕生於前世紀中期,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換句話說,他的血統之中並不存在超過百年的古血。
「......是不同血統的吸血鬼嗎?為什麼會——」
「好像是對新始祖致敬,並且輔佐年紀尚輕的他的幕僚。以日本風俗來說就類似大老吧?這話只在這裡談,就我面言,不曉得該對他採取什麼態度也是煩惱所在。」
「不知道是哪個血統的吸血鬼嗎?」
「是,因為被視為祕密,我也沒見過本人。不過——」
幅克斯態度無奈地聳聳肩
「好像是劍術高人。哎呀,遺是聽聽巴得力克的忠告好了,得考慮一下明天超是不足隨身攜帶衝鋒槍比較好。」


3

  「MH-6M四架,AH-64D兩架——」
  
  
  
尾根崎朗誦著清單列舉的項目,不知不覺擺出宛如細數死者罪狀的閻魔王表情:
「这最後的項目是什麼?這是什麼誇張的預算額度?到底在開什麼玩笑?」
「......是直升機。」
「直升機?」
「MH—6M是『小鳥』,AH—64D則是—『阿帕契長弓』。」
張簡潔地說明。尾根崎一愣:
「阿帕契?你說阿帕契,那不是攻擊直升機嗎?你打算讓這些玩意在特區上空飛行!?」
他将手裡的報告書扔在書桌上。尾根崎座椅一轉,望向背後的玻璃窗。特區第八區引以為傲的摩天大樓今天也在陰空下黯然失色,彷彿映照著自己的心情,看起來是一片隨時會降雨的世界。
站在書桌前的張拾起尾根崎扔出的報告書。情報部的他已經知曉報告內容,可是甚少情感的雙眸仍審慎地重斩瀏覽一次報告。
「所謂『小鳥』是一種小型多用途直升機,使用於強襲偵察、運輸兵員等。因為就特區的交通狀況來看,直升機是最有效率的移動方式,鎮壓小隊也有應用直升機運輸隊員,雖說機種不同,『阿帕契』不用特地說明,是在波斯灣戰爭時期表現活躍的美軍主力攻擊直升機。應该配備了管制雷達的最新機種。說起來,谢立邦先生很熟悉這類資訊,等一下叫他来,聽聽他的意見吧?」
直升機的輸入已經完成,如今應該已經送到先行進入特區的部隊那裡進行調整了。
「......真不愧是軍隊。」聆聽張淡漠的解說,尾根崎不吐不快:
「阿帕契這種直廾機,要是被目擊到,是要我們編什麼藉口壓下?我們對日本政府也仍隱瞞了他們的事啊!難道他們以為能夠成功地瞞天過海嗎?」
考量到特區的地區性,想要祕密運用阿帕契這類攻擊直升機,根本不可能,特區不但人口眾多,更是晝夜不息、持續活動的城市。
「再怎麼說,應該也不是單純企圖惹事而出動攻擊直升機吧?應該有預先設想了,假使血族之間發生大規模抗爭,或者古血暴走之類的破局情勢。再說,若事態演變至此,已經不是在意情報洩漏的時候。」
「沒意義的假設。不過:.上
「是的。追根究底,是我們下的要求。」
面對古血這種對手時,能予以壓制的武力。這是尾根崎判斷特區需要的力量,而美軍對應尾根崎的要求,給的回覆就是這份報告書。
也就是「赤色獠牙」本隊的武裝。當然,記錄於此的只是其中之一。
「如今在此的成員裝備也不相上下,別說裝填了銀彈的通用來福槍,遺有預備用手槍、小刀、防彈衣,都是最尖端的通訊儀器與各種設備。我也看到數位情報化的指揮系統,在外行人眼中根本是科幻小說的世界.」
「美軍有個未來步兵裝備系統的訓畫案,進行種種實驗與研發,恐怕,『赤色獠牙』的前衛部隊裝備的,就是計晝案裡對付吸血鬼的訂製配備吧。目前還很安分,但若當真意圖對付古血,今後肯定會增加重裝火器的比例。如果只一味追求戰鬥力,讓每個士兵一人配置一副戰車或戰鬥機等級的裝備就夠了。」
就算對人類而言,兵器的重量只能以機械操作,但對於吸血鬼就另當別論了。他們甚至能遠加以靈活運用,更甚於裝備在戰車上,何況行動也很敏捷。
「......尚未如此執行,足為了要配合特區這塊活動地域嗎?」
「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他們應該是還在試驗過程當中——針對吸血鬼士兵。」
「怎麼說?」
「未來步兵裝備系統之中,每個士兵均以無線網絡聯繫,以時時監控各士兵的所處狀況與健康狀態,同時直接對單一個體下指示。這原本足以提升士兵生存性與戰鬥能力為目的的計畫......就『赤色獠牙』的情況來說,則是對於士兵的控制與監視——更進一步來說,有著很強烈的意涵,是為了防範轉化後的士兵失控.就算那些戰鬥服或鋼琴內安裝了炸彈,我也不驚訝,反倒要是未做任何預備動作,以抹殺在萬一的場合下失控的士乓,才讓我吃驚呢,」
張冷酷的見解讓尾根崎些微掃興,但同時也同意他的看法。
美軍與「豪王弗瓦德」血族聯手是這幾年的事。更何況美軍遺有自「九龍衝擊」後,领先他國展開吸血鬼撲滅運動的背景,對吸血鬼的偏見應該很強烈。軍方內部也將「赤色獠牙」視為最高機密,這舉上除了對外的考慮外,也包括擔憂內部反應。
「這麼想要吸血鬼的力量,甚至做到如此地......這究竟是否為能夠獲益的投資,真是十分可疑。」
「『赤色獠牙』的皆南,絕大部分足由CEO聯合支付。代表人理查·雷加爾與美軍亙通底細,才會毫不在意地編制預算吧。」
就算如此——尾根崎表情一僵。他才不管美軍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隊構想導致多少損失,但若要讓特區回收損失,他就一定得阻止這種念頭。
美軍有何計畫,而其中「公司」必要之物為何,。他得仔細加以挖掘。
「攻擊直升機與未來步兵裝備系統,以及好幾輛貨車份量的銀彈:.若認直一号慮對古血戰,至少這幾點很必要。」
「若以軍隊的方式計算,大致足如此吧。而提到軍方戰略的基礎,就結論而言,就是數量,以量取勝。」
「反過來說,他們認為這樣就能對付古血等級的吸血鬼。嗯......你如何看待?」
「......有項有趣的武器。」
張將報告書翻到最後,遞給尾根崎.上面印出一張照片,照片內容是放在台座上的細長鐵條。
長度約一公尺半,最廣部位的寬度约三十公分。機能性優先的外型,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器工具..或許加上整體散發的粗擴感,也像對戰車銮瞄槍般的巨大長槍。諸多電線纏繞,最粗的電線延伸至照片之外。
「這是?」
飞雷射槍、。這裡沒照出來,被照片切掉的電線連接至類似小型冰箱的蓄電池。」
尾根崎一臉驚愕地看向張,可是張的態度很認真。
「終究演變成科幻小說了。」
「雖說還得觀察實用性,但也很有可能成為對付吸血鬼極有效的武器。」
「雷射嗎?」
「是啊,因為擋不住。」
「啊......」上張的簡潔回覆,令尾根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本若想擊敗吸血鬼,基本作法就是攻擊吸血鬼的弱點。如果對太陽抵抗力弱,就該在白晝作戰,若對大蒜氣味感到棘手,就會準備大蒜瓦斯。在「九龍衝擊」之前,類似張的吸血鬼獵人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打倒凌駕人類的吸血鬼。
只不過,吸血鬼的弱點因血統而異.銀是萬能的抗吸血鬼物質(Anti Black Blood Material),但就算以銀彈槍擊,厲害的吸血鬼仍能以意念力場阻擋下來.
但若使用雷射呢?一般的意念力場大致上不可能擋得下。而且雷射與火焰一樣,能直接燒毀吸血鬼的力量來源——血。
「吸血鬼之中,也完全沒有人體驗過雷射攻擊,應該不可能像擋槍彈一樣阻擋雷射。當然,無法斷言絕對如此,只看附錄的咨嵙仍有許多疑點。雷射的破壞力究竟到哪種程度?是否可能連射?遠距離的狙擊呢?此外,以狙擊來說,命中精準度又有多少程度保障?然而,就算能解決這些課題——還必須從遠距離瞬間貫穿心臟,接著破壞頭顱.或許真能辦到也不一定。這麼一來,就能不給吸血鬼有餘暇發揮力量而暗地抹殺。」
「......暗殺嗎?」
尾根崎的雙眸冷光一閃。「會長。」張刻意壓抑感情,語氣強烈地說:
「明白告訴您,當我們與古血間發生嚴重而無法解決的紛爭時,要在維持特區現狀下解決事情的方法,只有於暗殺一路。」
當陷入如此局勢之時,「赤色獠牙」肯定會喜孜孜地展開與吸血鬼的全面戰爭,於是特區將化為戰場,如香港一般。
張筆直注視尾根崎,看似尋求组织高层臨危之時的覺悟。
可是尾根崎卻突然浮現苦笑。「張——」他以帶著好笑之意的聲音輕喚他。
「你在試驗我嗎?直一懷念吶,自從邀你進『公司』之後,就不曾被你測試過。」
接著,張尚未灰白的鬍鬚因微笑晃動。「很抱歉。」並低下頭道:
「我為我無理的舉動道歉。但我認為現在是重要時期,足以匹敵決心設立『公司』之時。我想親自確認會長的想法。」
「那麼我就坦白說吧,我從頭到尾想要的就是『抑制力』。即使與血族關係緊張,這時應該視為最終目標的只有彼此共存,而非戰爭。因此,我會視運用方式認同『赤色撩牙』的存在價值,但沒有暗殺的必要......這樣可以嗎?」
「感謝,尾根崎會長。」
尾根崎以及得到如此回答的張,以事不關己的表情各自笑起來。詐欺的隱士與受其教育的王,發散出既不親密也不熟稔、令人愉快的緊張感。
張同意尾根崎的勸說,擔任「公司」重職,是因為就連身為前任吸血鬼獵人的張,也對尾根崎的理想感到強烈共鳴——或是憧憬。而他一路看著尾根崎從零開始打造特區這座大城市的過程,甚至承認尾根崎具備偉人風範。自己的力量為世界的構成派上用場——他以此想法為傲。
可是,張的忠誠并非無條件提供。常喪失自己的驕傲時,就算他不背叛尾根崎也會感到強烈失望。若能避開這結果,對雙方來說都是可喜之事。
「.....不過——」
尾根崎鬆懈的態度再度繃緊
「抓果對方是『九龍的血統』,則不在此限。」
「......是。」
「張,『赤色獠牙』打得赢他們嗎?」
「應該很難。他們全面性地經驗不足。為了獲勝——」
「——需要有經驗者的協助,」
「是。幸運的是,特區存在著這類人士,而且很多。」
張以不符他性格的期待目光看向尾根崎。
尾根崎抿起嘴。他靠上椅背,閉上雙眼,就這樣停住一舉一動,仿彿沉睡一般。可是張也不插嘴,以挺直背脊的姿勢旁觀會長的內心掙扎。
結論出現於十二分鐘之後。
「......明天有場與聖等人的會議。」
「是,內容是關於抵達的『赤色獠牙』說明。」
「叫巴得力克一起出席,還直瞄克斯也是,把中斷的針對『九龍的血統』威脅的具體應對方案處理掉。至少整合這件事.無論聖與凱因、我們,或是『赤色撩牙』,唯獨關於這件事應該利害一致.」
呵——張的嘴角上提幾公釐。他會心一笑——那是一張熬過了不和、一直不放棄困難地協調,到最後終究看見希望之光的表情。
「我有個建議。」
「什麼?」
「會議的主持由調停部擔任。」
然後只見尾根崎一臉苦澀。的確是適當的人選,或者應該說,是唯一的選擇。他只好回答:「沒辦法。」
丁......的確只能選他,就能力或立場面言都是。」
「不,並非為了這種理由——」
張擺出一張無辜的表情,回答正以不可置信的眼神詢問的尾根崎。
「因為最近麻煩的工作都盡量推到了他身上。看來陣內部長似乎搞不太清楚管理階級與『中間』管理階級的差異呢。」



4


邊邊子一臉喜悅滿足。
「哎呀,比想像中好玩呢,譬如那個展望台,可惜是陰天。」
「要不是陰天,我早就蒸發了。」
「又說這種沒骨氣的話。景觀很不錯吧?」
「這個嘛......夜間散步時,我也很常去大樓屋頂啊。」
次郎冷淡的回應讓邊邊子嘟起臉頰:
「唉,次郎,你有沒有自覺,自己的發言對今晚菜色造成了多嚴重的打擊啊?」
「咦,怎麼這樣!我只是老實發表!!」
「你說老實,直一過分,我難得坦率分享自己的感動耶。」
「當妳提出晚餐菜色的當下,坦率的感動就成了夢話。更重要的是,邊邊子,妳的眼睛在笑。」
在斜眼瞪她的次郎指摘下,身旁的邊邊子「哼~」地別過臉。的確,她眼睛似乎正笑著,連嘴角都微微顫動。
兩人正並行於第七區的植物圖。這是一座運河的河畔公園,開闊的園地上種植著許多花圃與樹木..由於是平常上班日,或者因為天色之故,人煙此平常來得少。話說回來,季節也不對,花朵大部分都枯萎了,林木的枝幹也逐漸開始準備過冬,一片冷清清。
前方有片寬廣的檜木林。越過局大的檜木林,看得見鄰接樹林另一頭的購物中心彩色屋頂。,再往前看旦二十層樓建築的商務飯店。但扣除前方景覩,其餘大部分都是運河與空地環伺,視野廣闊。
天空仍帶點微白冗,烏雲後方受陽光照射,到處閃耀白光。秋高馬肥的季節已經逐渐入冬,不過雲朵仍在遙逗局處准疊起特區的屋簷。
話說回來,最近日落也變得很短暫。邊邊子確認了時間之後開口:
「差不多該回去了。從這裡回家挺遠的,而且我還想在路上買晚餐。」
「也是。」
次郎點頭.或許由於從早上便被拉著到處走,他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看到他這樣子,邊邊子果真心感愧疚:
「......對不起,次郎,結果到這時間還拉著你四處轉。」
「啊,別在意。我也很久沒享受這種悠哉時光,不錯的休假。」
「嗯?是嗎?真高興你這麼說。」
「午赞吃的鵝麥麵也极美味,就是我請妳的那個。」
「哎呀,我覺得之後吃的義大利冰淇淋很可口呀。我不是也有買次郎的份嗎?」
「之後做了什麼,指甲彩繪?塗了一片指甲,但為什麼要——」
「對了,你好像很喜歡攝影展。仔細想想,因為你只能在照片中看到朝陽與夕陽嘛。次郎也直一是的,居然雙眼含淚。這可多虧在指甲彩繪的地方拿到入場券呢。」
「可是之後的耳環呢?一時衝動,『要我買』是怎樣——」
「唔,抱歉,老實說,我玩過頭了。」
邊邊子拎起提袋吐舌。裡面有邊邊子拗次郎買給她的耳環。
「對女孩子來說,讓男人買想要的物品是最棒的疲勞解除法,就像吸血鬼吸血一樣。所以啦,懂嗎,偶爾這樣無所謂吧,」
「唉,是還可以。」次郎半瞇眼睛回應邊邊子可愛的道歉。不過,或許以吸血鬼吸血來形容足個滿巧妙的譬喻。
「等一下要去剛才的展望台嗎F.」
「嗯——我是覺得不錯啦......可是對於總是在屋頂上散步的次郎來說,大概會覺得可有可無吧。」
「也不至於妳說的那樣可有可無。」
「呋,喜歡高處的吸血鬼還真奸呢,身為匍匐地面的人,實在羨慕得不得了。」
「怎麼用這種帶剌的說法。」
「別在意,反正我就是不坦率。」
邊邊子一臉無辜地應聲,果真是不坦率。
次郎苦笑,輕輕看了周圍一圈。
「知道了,邊邊子,稍微冒犯一下。」
「咦?」
確認四周無人,次郎伸手抱起邊邊子,便直接輕快地跑起來,朝前方檜木林大幅跳躍。
邊邊子赫然閉上眼,用力抓緊次郎的襯衫。
再度睜眼時,邊邊子已經位在曼局的檜木尖端。次郎挑厂一處穩固的枝幹,輕手輕腳地讓瞪大眼睛的邊邊子坐在上方。
「嗯......高度其實不重要,但這種角度很新鮮吧,」
「.....嗯。」
四周被檜木黑黑的樹頂圍繞,低處是剛才路經的公圖,再往遠處則看得見運河.
被突如其來的造訪者嚇到,棲身林間的小鳥們眾集到周圍的枝幹。或許是習慣了人影而加無畏色,一而清啼一而盯著邊邊子他們。
「哈!」
邊邊子綰放笑容:
「原來如此,這就是吸血鬼的視角呀?嗯!景觀真的很漂亮!」
「妳高興就好。」
「啊,那隻鳥好可愛!次郎,那種鳥叫什麼?」
「咦?鳥的種類嗎?嗯——」
次郎困擾地交疊雙臂。邊邊子這時咯咯低笑:
「這樣不行啦,次郎。難得有這麼讚的布景,像這種時候,你要能帥氣地回答才對呀。」
「對不起喔,我是無知的粗人。」
次郎彎下嘴彆扭地說。邊邊子又笑出來,將提袋揹上肩,坐在枝幹上甩著雙腿。
坐在高聳樹頂,枝葉與小鳥圍繞四周,,溫柔的吸血鬼就隔著樹幹站在身旁。仿彿繪本中的場景,讓她有點想偷笑。
「真可惜,天氣晴朗的話,這時就會有夕陽,從這裡看一定很漂亮。」
「不過,在那種情況下,就得請邊違子妳靠自己的力量爬樹囉.」
「啊,對喔。但是......也好,下次如果我努力爬上來的話,會幫次郎照張相給你。」
「真是謝了,可是代價似乎很昂貴。下次是戒指還是項鍊呢?」
「好了啦,講話別這麼酸嘛。次郎應該也覺得夕陽很美吧?」
「……嗯,無法欣賞是滿遺憾的。」
次郎說著,視線投向遠方的運河——西方,日落之處。
「……喂,你到現在還記得,夕陽是什麼樣子嗎?」
「當然,尤其是最後看到的夕陽,我永遠忘不了。雖然已經是百年前在倫敦的往事……」
「啊,是喔,百年前啊……」
「對。染遍紅霞的西敏寺宮殿與鐘樓、閃閃發亮的泰唔士河面……很美,非常美麗,實在無法以言語表達。」
仿彿這副景色重現,眺望運河的次郎面露懷念的面容。
這樣啊——邊邊子再度升起微微感動。
這個人在一百多年前就誕生於這世界,而且一百年前跟自己一樣是人類。
這樣一個人如今就在自己身旁,講述百年前的光景,感覺真不可思議,一百年前的夕陽跟現在相比是什麼感覺呢?他那時懷著什麼想法眺望夕陽呢?而現在又是抱著什麼念頭回憶往日光景呢?
  人類與吸血鬼;紅血血族(Red Blood)與黑血血族(Black Blood)——相異卻又相同。譬如能夠一躍上樹,又譬如欣賞夕陽。人類有做得到與做不到的事,吸血鬼也有做得到與做不到的事,範圍不一樣,但是內心——心念卻不變。
  
  
  
「——邊邊子。」
「嗯?」
「我很感謝妳,能與妳相逢真是太好了。」
「咦!?什…什麼啦!幹嘛突然這樣!」
差點不小心從樹上跌落,邊邊子心臟怦怦猛跳。
次郎斜眼瞥了瞥邊邊子,一臉若無其事地又將視線投向遠方。
仿彿強調一言一語般——
「我說真的。活過百年之夜,在香港失去奉獻此劍的吾主時,我以為我的人生會就此謝幕,只剩下成功善盡『血』之義務。心想:就為這任務繼續活下去。離開聖域時,我內心懷的就是這份義務感,想平安達成責任,想不愧對她——不愧對此身軀所繼承的『血』。只有這樣而已。」
次郎面帶憂愁。對於次郎如今仍未痊癒的傷痕,邊邊子無從置喙。
「可是——」次郎嘴角一緩:
「現在我像以前一樣享受人生,像以前一樣地笑,像以前一樣品嚐喜悅。連自己也很吃驚,而且也覺得從來不曾有如此美妙的事。這對一名有缺陷的未成熟人士來說,真是不得了的幸運。這是周遭的朋友,以及妳的功勞。」
「……次郎。」
次郎再度看向邊邊子。他溫柔地微笑,隨即害羞地將帽緣拉下。
邊邊子的內心敲起警鐘,不知所措地紅了臉。
真開心。
身體並因衝擊而僵硬。
她「忘了」。忘了次郎的宿命,忘了次郎與小太郎背負的殘酷命運。怎麼會這樣?從「公司」離職,無依無靠地遊蕩,同時與次郎他們努力工作,每天盡心盡力、愉快度日,居然將這種大事忘得一乾二淨。
在特區引領兄弟的第一晚,次郎說的話,如今清晰地於腦海重現:

——「在特區生活的日子即將開始,對我來說是最後——應該也會是最快樂的日子。」

總有一天次郎會消失,會被小太郎吞食。
然而她卻忘了這件事。明明總是在一塊兒,明明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今天也一直在一起,而且非常開心——
「——邊邊子?怎麼了嗎?」
文郎歪著頭詢問,邊邊子連忙揚起笑容:
「啊…啊哈哈,對不起,誰叫次郎突然說奇怪的事情。」
「真…真遺憾你說這是奇怪的事,我可是很嚴肅——」
「嗯,我知道。謝謝你,次郎,我很高興啦。」
「……是這樣……嗎……」
這次換邊邊子的笑容議次郎面紅耳赤。他裝模作樣地輕聲乾咳,掩飾他的羞澀及愉快。
相對地,邊邊子卻內心混亂,拚命裝出平靜的態度,心中則驚慌不已。
必須鎮定。這又不是什麼值得如此動搖的事。還很早,還有時間。
然而當邊邊子回過神,卻發現自己已口出詢問:
「那麼,次郎……也還想享受人生吧?」
「嗯,是呀,不過現在已經很滿足了。」
「可…可是,一直持續下去不是很好嗎?再說,你很感謝大家吧?既然這樣,就算為大家也好,應該長壽點。」
「……若能這樣,我是覺得很棒啦。不過,這就要視老天爺的心情而定了。身為吸血鬼的我,說這種話或許有些不敬就是了。」
次郎笑道,邊邊子也以笑聲回應。回答得真好——到現在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但邊邊子仍繼續詢問:「那麼……」她的聲音隱約顫抖著:
「那麼,我問你……只是如果喔?如果……如果現在……小太郎要那麼做的話……」
她想說什麼?她真不該說的。就算問了又怎麼樣,她知道答案,而且她也不想聽。
「……次郎,你會怎麼辦?」
次郎瞬間轉為帶著歉意的表情。別說——邊邊子拚命忍耐不喊出口。
次郎抬頭挺胸,明確而乾脆地說:
「為『血』之宿命犧牲。」
看吧,果然……
「……是喔。」
邊邊子笑著回應。感覺視野彷彿拉得好遠,耳內響起不舒服的唧唧聲。
以宛如另一個人的聲音——
「次郎。」
膽小鬼!
「辛苦你了。」
為什麼要這樣!
「不,老早以前我就接受我的命運,我引以為傲。」
「是喔?這樣的話……」
我呢?
「我會寂寞的。」
我怎麼辦?
你消失以後,我……
「我…會寂寞喔……」
邊邊子頭顱低垂,仍硬是擠出毫無生氣的笑容。
次郎似乎很難受地出聲喚她:「邊邊子。」真火大!要是那麼難受,就別說那麼過分的話啊!就算被問,撒個謊也好嘛!如果同情的話,就一直在一起啊!
邊邊子抬起臉:
「回家吧。」
「嗯。」
次郎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點點頭。邊邊子暗自咬唇。
要積極樂觀思考,努力打起精神。
別對這呆頭鵝有所期待。不知不覺,他總告訴自己——就算這樣,也一定不要緊——然後會努力度過。在當街頭遊童的時候也是,調停失敗之時也是;無論卡莎一夥攻過來時,或是被陣內部長革職時,都不屈不撓地走過來。
所以,她必須振作。
「……那,好了,次郎,放我下去吧。」
邊邊子坐著不動,朝次郎展開雙臂,宛如要下馬車的公主。次郎聳聳肩,恭敬地接過邊邊子的雙手。
身體飄飄然浮起,被拉到次郎胸前,邊邊子迅速摟住次郎,體重再度消失——降落。邊邊子輕吐嘆息。
真希望就一直這樣……
但——
「呀!?」
次郎的姿勢突然失衡,頭下腳上地墜落。次郎仍反射性擁住哀嚎的邊邊子,身體一扭,以肩膀落地,發出沉重的聲響,邊邊子也被摔到地上。
「等…等等,次郎!怎麼回事啦,為什麼突然——」
頭昏眼花的邊邊子揚聲抗議,注意到次郎的模樣,這才臉色一變。次郎雙膝跪地,身體蜷縮地僵著,帽子掀落一旁,黑髮倒豎,額頭抵著地面,細長雙眸睜大如銅鈐,雙肩則頻頻顫抖。
「……小太郎。」
「咦?」
「小太郎……怎麼回事?」
次郎擠出聲音,彷彿獨白卻清楚地呼喚著。大事不妙。
「次郎!你怎麼了?」
邊邊子衝過來抓住次郎雙肩。
就在這瞬間,從縮成一團的次郎全身噴發大量「瘴氣」。
看不見,卻遠比親眼所見更有明確的存在感——是眩霧,濃密得嚇人,且令人惶惶不安。完全沉浸其中的邊邊子感覺剎那被黑暗籠罩。遠古——久遠而令人敬畏的太古氣息貫穿全身上下。
「這…這是什麼!」
次郎冒出的眩霧遲遲不散,瀰漫於整個檜木林,以次郎為中心,節奏穩定地舞動。怦通、怦通…這是鼓動。眩霧以原始的律動彈跳般舞動,正擾動著什麼。什麼?擾動著次郎。
次郎終於動了一動。
「……咕……」
他冒出野獸般的聲音,右手支地撐起身體,左手摸索腰際。彷彿脫離次郎意志,手臂擅自動作——正在摸索銀刀。
「次郎!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想做什麼!?」
「小太郎……他……」
「小太郎?小太郎怎麼了?你感覺到什麼?」
「救……必須…阻止……嗚呃……」
次郎愕然乾咳一陣,眩霧持續冒出。以前也看過——應該是感覺過次郎的眩霧,但現在的情形不太一樣。這陣眩霧比次郎的還古老許多,從他體內深處汩汩湧出。
邊邊子赫然憶起。
最初被吸血時,那時候曾產生共鳴現象。追尋被喬安·曾當成人質的小太郎途中,曾經出現僅僅一次的類似感覺。沉眠於次郎體內、遠比次郎古老的血脈——
「……邊邊子,放開我……!」
「不行,因為你這樣——」
邊邊子激動地搖頭。瞬間,次郎的眼睛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又隨即恢復;而一恢復,次郎就撞開邊邊子。
邊邊子癱坐在地。次郎迅速起身,上半身仍痛苦地扭動,右手曾幾何時揪在心臟上方,左手持著銀刀。他腳步瞞跚地往前踏步,「吁」地用力吐氣,頭顱前傾,黑色長髮如刺猬般倒豎,獠牙大露,喘息般張開的嘴巴流出唾液。
次郎雙眼發放強烈的光芒。
「——『吾主』!」
聽起來不像次郎的聲音。眩霧劇烈盤旋升起,次郎丟下為之戰慄的邊邊子,如飛箭般一躍升空。


5

這裡是一間常見的商務飯店雙人房。2803房。牆壁與地毯都是一片米色,雙人床鋪設整齊,另外還有電視與茶几。這是一間以簡潔感為基本設計的房間。
不過,景色不賴。目光轉向窗外,眼底便能看見亮麗的購物中心,前方還有植物围與運河,還有第八區與第九區的摩天大樓遠景。很可惜天氣不好,不然會是一片開闊的景觀。一定是沙由香想讓他看這風景,才選了這間飯店吧。傑爾曼抱著單膝坐在窗邊沙發上,靜靜欣宾外界風景。
照沙由香的願望洗過身子,紅發如今也清爽地掛在臉頰與額上。衣服是沙由香權益之下準備的衣物——白色長袖T恤與牛仔褲。似乎只是暫時替換用的衣物,尺寸稍大。因為還沒有鞋,因為正打著赤腳。
真不可思議,半年間一直聽見的「血」之細語在這期間消失。「血」也許多少也有意志吧?還是判斷他已經脫離困境?或者「血」之聲音其實是自己無意識下創造的幻聽呢?
他不曉得答案,但焦躁感也比以前薄弱。傑爾曼也自覺他的情緒變得平靜,宛如臨戰前夕的內心狀態。
「……很好的傾向。」
宛如經過研磨之利刃般的心境,或發狂野獸的激情,看似相異,實為類似,如無多餘之物般簡單。而這就是自己,戰場上的自己。他認為應該就要像這樣。無論與凱因一戰,或與聖決鬥之時,他都有著太多雜念.這非關是否勝利,而是種恥辱。
傑爾曼雙足提上沙發,雙臂抱膝,埋首其中。
面對自己內心的虛無。
虛無確實存在於此。
傑爾曼尋求危險,渴求戰鬥,是因其中有片空白的時間。與聖的戰鬥讓他感覺到灼熱的時光——白熱的閃光。虛無有如黑暗一般,無聲無息地籠罩無聊的日常生活,但若有一陣強光就能予以掃除。
可是,強光持續不久。遭強光驅逐的黑暗在光芒消逝後便會回來,且變得更加厚重深沈,又得用更強的光趕走它;而後又回歸黑暗,反反覆覆,到最後沒完沒了。
可是,這就是「鬥將阿斯拉」之血所示的指引。
永遠不停地與虛無戰鬥——如今傑爾曼覺得,這就是他所屬血統的宿命。因此,血族族人才會持續戰鬥到死,不求合群共處且不求繁榮。直到最後一人,確實都一直如此。
若是如此也不錯,在狂風席捲的荒野獨處反倒爽快。
那麼,身為此血統的最後倖存者,他應該採取什麼生存之道呢?
「……燃燒殆盡。」
在灼熱下,在閃光中,終於完全驅逐虛無之時,瞬間成為永遠,於是消失於光之中。這樣如何?
——可以吧?這樣正中下懷吧?
「血」什麼也不答,可是,傑爾曼也無所謂。他喜歡這種結局,所以這樣就好。
——下一次一定……
房門打開。傑爾曼微微撐開眼皮,懶洋洋地斜眼一望。
進來的當然是沙由香。她一進房,便抱這購物袋呆立原地,一陣恍惚,臉頰薄紅。
傑爾曼在一股玩心下施展視經侵攻,無視於沙由香的驚慌失措而讀取她的心思。
首先出現一個畫面。彷彿快照截下來的清晰一幕——米色的飯店房間,灰色窗景,淺灰色沙發;少年身上帶著襯衫的純白與牛仔的淡藍。如此一片淺色調,突顯出了鮮豔的赤紅頭髮及眼瞳。
少年看似只隨便套著襯衫與牛仔褲;收攏著身軀的姿勢,給別人一種他不是人,而是貓科猛獸的印象。
真是美麗的生物。
沙由香腦海中呈現出傑爾曼的畫面,以及對他純粹的感動。傑爾曼苦笑;或許這使僕真是意外的收穫,就連自己也只能苦笑。
「一直唸著美麗美麗,妳真是徹頭徹尾的外貌協會,沙由香。」
「對…對不起,我失禮了,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面紅耳赤地低頭致歉,手中購物袋裡的商品隨動作壯觀地滿出;她慌慌張張地撿回來。傑爾曼再度苦笑,徐徐伸展身子。
在沙發調整姿勢坐好——
「似乎有客人?而且帶回來的還是一名奇特的客人呢。」
「是…是的!這個……遇到一些不可避免的狀況……如果困擾的話,我立刻趕走他。請您指示——」
「無所謂,讓他進來。他似乎等得不耐煩囉。」
傑爾曼話剛說出口,房門也同時被敲響,聽見門外傳來「沙由香,好了沒~」的聲音。
沙由香極度情非所願,但仍順從地打開房門的鎖;小太郎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進屋。
「你好,傑爾曼!好久不見了!啊,沙由香,東西放這裡喔!呼,好累。什麼嘛,這裡很棒耶!傑爾曼看起來也很有精神。哎呀,我好開心啊!」
将購物袋放到桌上,環視房內一圈後,跟傑爾曼做完所有問候的同時,小太郎愉快地綻放滿面笑容。似乎對他有種種不快,沙由香的眉頭早已開始皺起。
但傑爾曼的反應有些不同。他「一臉愕然」。
「……小太郎:、…嗎?」
「咦?什麼啦,傑爾曼,你該不會忘了我的臉?這樣太過分啦!我們明明是朋友耶!」
小太郎一副大受震驚的表情纏著傑爾曼不放。聽到「朋友」兩字,沙由香生氣地抽了一下眉頭,但傑爾曼無暇注意她。
——這傢伙究竟……
外觀並沒有變化,言行舉上也就是以前的小太郎。可是……怎麼會有種「不協調感」?小太郎感覺彷彿蛻皮的蛇,一切都一樣,伹卻又不同,就生物來說的質感完全不一樣。那頭金發、白晰肌膚、碧藍眼眸,甚至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往日感覺不到的韻味與艷麗。感覺從他緊貼過來、稍稍觸碰到自己的指尖傳來微弱的電流,被碰到的部位竄過一陣麻痺感。
——這也只是錯覺嗎?
「你……」
「什…什麼?」
「……不,我在想,你是不是吃到什麼怪東西。」
「真…真沒禮貌啦,傑爾曼!我剛才是吃過蘋果,就只有這個嘛。」
小太郎不滿地抗議。傑爾曼的目光離不開他。
視線無法自拔地受少年吸引,彷彿被操控著。體內不安分地騷動,極度無法鎮定。
「嘖。」
他咋舌——
「你哥過得如何?還有那噘嘴女呢?聽沙由香說,你們已經脫離『公司』?」
「對呀。啊,可是沒問題啦,大家都很有精神地生活。小邊邊現在是『無照』調停員。」
「哎呀呀,這樣不就遠離你喜好當的正義使者了嗎?」
「哼哼哼,你太天真了,傑爾曼。所謂的『無照』是解決躲藏在權力之下,公開的正義所不能對付的壞人,是正義使者的上級職位,所以反倒比普通的正義使者更酷。」
小太郎——恐怕是在表現所謂的「酷」——瞇起藍眼,嘴角上揚,嘖嘖搖指。看來這就是對於邊邊子從事自由業的小太郎式理解。
眼看著小太郎如此舉止,但傑爾曼依然忐忑不安,剛才平靜的精神漸漸漾起漣漪。他不喜歡。
「知道了。」
他硬是打斷小太郎的話。
甚至透漏出語氣掩藏不住的險色。沙由香露出驚訝表情,小太郎也閉上嘴。
他明明沒這個意思——傑爾曼感到焦躁。
「傑…傑爾曼?」
「……算了.。回去告訴你哥,既然已經與『公司』分道揚鑣,那正方便,無論如何都別插手,靜觀其變。對他來說,跟我衝突應該不是件聰明事。」
盡力不顯露焦躁,聲音聽起來卻反而更加冰冷。小太郎的臉蒙上哀傷。不明究理卻被打了一拳——彷彿受到這種遭遇的孩童表情。傑爾曼別過眼不看。
「……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代替噤口的小太郎出聲。她很緊張,似乎在內心糾結了一番,直到最後才開的口。想像得到內容。
「別插手的意思,也就是說……您過真打算與『公司』一戰嗎?而且也要再度……跟龍王對決?」
「閉嘴,沙由香。」
「……不,請讓我說。」
沙由香難得忤逆傑爾曼。傑爾曼反射性地投出尖銳視線,她卻穩穩接下能將自己燒死的視線。
「傑爾曼大人……我不懂傑爾曼大人的內心想法。傑爾曼大人的靈魂渴求戰鬥。若您這麼說,我可以接受。我也無意全盤否定所謂爭鬥是野蠻的。可是……可是傑爾曼大人追求的戰鬥,究竟是怎樣的戰鬥?不,傑爾曼大人真的是追求戰鬥嗎?或者只是單純享受混亂呢?還是說……還是說,追求的是更進一步的——戰鬥過後的——」
也許無法順利組織話語,沙由香煩悶的臉龐扭曲。傑爾曼以冰冷的目光默默注視如此表態的使僕。這時唯獨小太郎還手足無措地比對兩人的臉。
「怎麼會選現在?為什麼要選在這種狀況下?如果要戰鬥,一定有更適當的時機與地點,我一定會準備妥當。魯莽地挑戰龍王會變得怎樣?積蓄力量,等待凌駕龍王之時,重新再戰不是很好?或者您果然……傑爾曼大人您『果然想自殺』嗎?就如『人行者』所言——您承認那傢伙所說的話是正確的嗎?」
沙由香說完便閉上眼,而後又趕緊睜開。她臉上清楚寫著,當下這瞬間就算觸犯主人逆鳞而被燒死也不後侮。不但如此,她還想將主人的身姿烙印在眼底直到最後一刻。
「……沙由香。」
「是。」
「回答前我要先問妳。關於這問題——使僕有必要知道嗎?」
至今為止,傑爾曼從未以如此殘酷的眼神看向沙由香。即便如此,沙由香宛如以獲得此視線為傲般,明朗的泣臉點點頭。
「沙由香為了傑爾曼大人願意竭盡全心全力,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不知道,就無法衷心為傑爾曼大人奮鬥。請您嘲笑愚蠢的使僕,然後,如果認為這種使僕沒用,請馬上燒死我。」
沙由香雙手交握於腰前,挺直背脊,凝視著傑爾曼。淚濕的眼眸閃耀著對主人的敬愛。
傑爾曼考慮著是否要殺掉沙由香,想像著看向自己的目光被火焰覆盡的情景。
他似乎做不到。曾幾何時,沙由香擁有封住「緋眼傑爾曼」火焰的能力。
回想起那名調停員的話——這就是紅血(Red Blood)之力。沒有形體也看不見,但這股力量確切存在,與黑血(Black Blood)之力沒有孰優孰劣的差別。
「——『鬥將阿斯拉』的血會在戰鬥中發掘光芒。」
「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倒吸一口氣,傑爾曼不理會地繼續說:
「不,別談『血』好了。這就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就像『人行者』說的,我的世界已經長期失去光輝,在戰鬥中如此,戰鬥以外時亦是如此。但若處於真正的激烈戰鬥,在以生死為賭注的戰鬥之中,我還能找出光輝,能熱衷於讓我燃燒一切的光輝,趁現在還可以。」
「…………」
「八百年來,我一直為追求光輝而戰。不,說是戰鬥還太高尚。刺激也好,危險也罷,如此微不足道,我卻一直認真地渴求;然後,終究到達了極限。有言道,歷經漫長歲月的吸血鬼尋求死亡,而我恐怕也是其中一員。不過,當我去除多餘的事物,將自己的慾望萃取至極限時,剩下的不是死亡,而是光輝,這並非謊言。」
傑爾曼淡淡細述後,下經意地臉色一緩,轉為與外觀相符的青春期少年表情。
「我想在那光輝中結束。」
「——!」
沙由香再也忍不住,從眼角落出珠淚,源源不絕地滴落;一面哽咽,卻又拚命憋住哭泣。她一直動也不動地真摯聆聽主人的獨白。
傑爾曼邪佞地微笑:
「白峰沙由香。」
「……是。」
「要陪伴傑爾曼·克洛克直到最後嗎?」
沙由香咬著下唇,終究提手就口,遮住抑制不了的嗚咽。
接著泣不成聲地說。
「是……傑爾曼大人,直到最後之時,我都會在您身側服侍您……」
沙由香站在原地以雙手搗住臉,然後不斷哭泣。「沙由香。」傑爾曼叫她。聽到呼喚,沙由香才搖搖晃晃走近沙發。
她在傑爾曼身前雙膝跪地,傑爾曼探出兩手碰上沙由香的手,試著將她的手扳開,沙由香稍作抵抗,才對他展露淚顏。傑爾曼的指尖輕輕掬起沙由香的淚。
「可以嗎?」
「是。」
沙由香閤起雙眼。傑爾曼的手指撫過細頸,鬆開領口。兩人的身影在灰暗房間窗際緩緩重疊。
吸血鬼將女人抱過來,利齒刺入白潔細頸。
「傑爾曼……大人……」
口腔充滿熱意,熱度在體內梭巡。舌頭與身體早就完全熟悉的氣味——明明是個怕寂寞的人,氣味反倒更加柔軟。沙由香雙臂也摟住他,無意識下抱緊他,纖指抓弄赤紅髮絲,呼吸開始逐漸紊亂。傑爾曼牢牢抱住慢慢失神的女人。
「傑爾曼大人……傑爾…曼……」
沙由香的哭聲染上悲傷、歡喜以及堅決的色彩。她純粹的愛慕激發傑爾曼的吸血衝動。
「傑爾……喜歡……」
沙由香的身體一陣大幅痙攣,揪緊傑爾曼的頭髮與襯衫。傑爾曼放鬆力氣,靜靜抽出刺入沙由香的獠牙。
——什麼……!
傑爾曼全身僵硬。他瞪大雙眼。沙由香已經完全失去意識,而有一雙眼,越過她的雙肩凝視著他。
小太郎看著傑爾曼。
不,不是看他。小太郎專注凝視的,是他從沙由香身上吸食血液的行為。可是,這是什麼視線?明明並未目光相對,小太郎的視線便剝奪了傑爾曼的行動,仿彿放出強力磁場,貫穿他身體,讓他全身麻痺。
「……你!?」
心滿意足的沙由香,昏厥後自傑爾曼手中跌落。小太郎靠了過來。興致勃勃的模樣與平常無太大差別;但明明跟平常一樣,卻感覺從他嬌小的身軀,湧出根本不可能擁有的「力量」波動。
「……好厲害!」
小太郎微笑著說:
「喂,傑爾曼,我第一次看到這種事。」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小太郎逐渐走近,目光明明不離傑爾曼,焦距卻一莫名渙散。而且,從他的視線中,傑爾曼感覺到某種事物,他的本能強烈警告他絕對不能疏忽。
小太郎逐漸走近。為了不踩到沙由香倒地的身子,悠悠迂迴而來;在這期間仍定晴於傑爾曼身上,傑爾曼動不了。小太郎站在沙發前。傑爾曼的身體無意識地向後,卻無法再繼續後退。小太郎的手撐住沙發,挺身探出。蓬鬆的金色鬈髮與美麗藍眼,漾著天真無邪笑容的天使容貌,朝傑爾曼秀麗的美貌拉近距離。
小太郎的吐息觸及臉頰,直盯著他的臉。瞳孔焦點「緩緩鎖定」。
傑爾曼的背脊感覺到一陣彷彿冰塊滑落的感覺,傑爾曼一時不明白這感覺是什麼。
  畏懼。
  
  
  
或是禁忌。
「傑爾曼。」
目光相對。茫然視線的焦點聚集於赤紅眼眸中。
「吸血——感覺怎樣?」
下一瞬間,傑爾曼來不及慘叫,小太郎便「闖進」他的內心深處。
視經侵攻。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不曾經歷任何一次能與此次相提並論的視經侵攻。傑爾曼的防禦與抵抗根本不具意義。這是單方面的蹂躪;不,被巨大風暴掃蕩,人類應該會稱之為蹂躪吧?聖的視經侵攻很強大,遠勝過傑爾曼的威力,而小太郎的視經侵攻卻不是聖能夠相提並論的,無法以相同尺度測量。就如同月球的引力支配海洋潮汐,這股壓倒性的威力撲向傑爾曼。
小太郎的意識在傑爾曼體內大肆周遊,宛如鑑賞繪畫般俯瞰他歷經八百年的記憶。
「啊,是『小阿斯拉』。」
小太郎愉悅地笑著。在傑爾曼的最深處,「血」回應小太郎。一陣惡寒掐住傑爾曼,彷佛發狂似地激烈搖晃他,感覺像是幾乎被巨浪吞噬。
但傑爾曼的意志撞開了他。
小太郎揚起笑容瞬間,隱約顯現出鬆懈。他看準這個時機,全力抬動右手。他的右手遵從他的意志,高舉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小太郎的太陽穴痛打一拳。
小太郎的嬌小身軀如人偶般被打飛,衝擊了飯店牆壁,並隨之撞穿而揚起粉塵。
「——哈!」
傑爾曼在沙發上大幅喘氣,手腳顫抖地拚命吸氣吐氣。
抹掉全身涔涔汗水,心臟如在驚濤駭浪下跳動。
沙由香聽到聲音清醒,微啟的朦朧眼眸確認室內情況後,驚訝地大睜——
「傑…傑爾曼大人?您在做什麼!?」
「一——!」
傑爾曼無法回答,他沒空理會沙由香,從沙發跳下來便穿過牆上大洞,衝進隔壁房間。
幸好鄰間是空房。毀壞的牆磚散落在地面與床鋪,小太郎趴倒在這片混亂之中。
伸出去的手在碰到他之前打住,指尖不知不覺地發顫。
「可惡。」
傑爾曼咒罵一聲,接著抓起小太郎的肩膀。
「小太郎!喂,小太郎!」
晃一晃他的身體,接著揪住他的雙肩,讓他正面向上。傑爾曼大為震驚.由於突如其來的全力一擊,使得以強壯為賣點的小太郎也意識不清,但微微開啟的眼眸仍放出剛才感覺到的磁力;而同樣輕啟的唇,則說著他聽不太清楚的話。
「……是嗎……這孩子…最後……然後……」
——他在說什麼?
整理好領口的沙由香惶恐不已地從穿牆洞那頭看過來。大概察覺出事情不對勁,她沒有多說廢話,靜待傑爾曼指示。
然而傑爾曼也不曉得該怎麼處置。
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看穿小太郎不是普通的吸血鬼。關於「賢者夏娃」血統的種種軼聞與傳說,在八百年人生中,他聽過不下數次。
可是,不用說,他不曉得許多血族背負的各血統宿命、祕密、或祕密儀式等內情。「賢者夏娃」的血統之謎,能知道的只有血統應允的少数之人,因此就只有小太郎與次郎。
小太郎赫然清楚睜眼。
傑爾曼的身體竄過一陣緊張。小太郎眨了眨眼,就原姿勢躺著,東張西望採視周遭。傑爾曼再度起雞皮疙瘩。他變得不一樣了……比剛進入飯店時察覺的不協調感更加劇烈,彷彿又一度重新蜒皮.
「『次郎』?」
小太郎開口:
「『次郎』……在哪?」
然後就與睜眼時一樣唐突,小太郎失去意識,頓時完全陷入沉睡.傑爾曼確認呼吸——還有氣,小巧的胸膛正微微上下起伏。
可是,怎麼搞的?雖無意識,力量波動卻不停息。
而且小太郎喪失意識前喊出了次郎的名字。
次郎的名字?
是「護衛者」的名字。
傑爾曼獠牙大張地笑出聲:
「這傢伙……!」
「傑爾曼大人?」沙由香一臉擔心地呼喚他。就在這瞬間,傑爾曼目光殺向飯店窗口。
「沙由香,趴下。」
「咦?」
才應完聲,窗側牆壁便炸裂。沙由香驚叫。傑爾曼的意念力場將自己、小太郎以及沙由香防護住,一面保護又一面衝進爆炸當中。
他跳出飯店外——跳到陰空下,運河、公園、遠方的摩天大樓群。方才在窗邊看見的景色,不再需要透過窗戶玻璃,就呈現在傑爾曼眼前。
傑爾曼位於三十層樓的商務飯店。將外牆當作地面,他垂直立於牆面,背後是灰濛濛的陰空。前方是一片如平坦廣場般的外牆,以及感覺如舞台背景般的大地。
牆邊站著一名紅衣的男子,手持銀色日本刀,獠牙外露的嘴上氣不接下氣,熠熠生輝的雙眼瞪著傑爾曼。
「傑爾曼,放開吾主。」
次郎說道,可是聲音有一半並非出自次郎,而是「賢者夏娃」的血統。秘中之秘如今就在眼前。
「注意你的說話方式,『銀刀』。不——」
說完,傑爾曼微微探舌舔濕唇瓣。
看來自己已然亢奮。
「護衛者,望月次郎。」


第三章 裂缝随行


1

這裡是飯店一室。寬廣套房內迴盪著沙沙輕響,是麻將。
三人圍成一桌。
一名是外貌三十歲左右的白人男性,結實體格套著三件式西裝,灰髮造型隨性,獵鷹般的凌厲眼眸與頭髮一樣是灰色。他是凱因·渥洛克。
另一人是至今仍無法確定實際年齡的青年。頭髮染紫,好幾撮還有銀色挑染;身背「公司」制服,卻到處裝飾著叮叮噹噹的銀製或皮件飾品;看起來搞怪卻莫名適合。他是自稱「公司」監察部王牌的赤井鈴介。
而最後一位是龍王聖。
鈴介一如往常——恐怕他到世界末日仍會是一個樣——話匣子不停。可是其他兩人沉默不語,尤其凱因一臉不悅——雖說如此,他大部分時候都一臉不悅——抓牌時仍捲起袖子確認手錶時間。
「啊,這我要了!榮和呢,榮和,噹噹!國士無雙~快看快看,是十三面聽牌,雙役滿啦!哎呀,真開心,莊家九萬六千分!來,凱因老大,給我點棒。」
「……」
凱因默默地將兩支千點棒扔到鈴介面前。當然是因為不想給;話說回來,這也是全部的點數。鈴介明知還開口:
「好,那麼,因為老大是東家,這局我一人獨贏。對不起啦,龍大師!龍大師很努力,讓我真不好意思,好可憐。」
「……既然這樣,你要不要客氣一點?」
「哎呀,真意外,老大希望我放水?」
「我哪有說要你放水!我是叫你管好你的嘴皮!紫頭!」
「唔哇,好可怕。不要大呼小叫嘛,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區區十五、六歲的紅毛少爺徹底打敗。老大贏的只有人類時的歲數,所以請你稍微成熟一點。」
凱因神色憤怒地死瞪著鈐介。鈴介一臉無辜,翹起蓮花,指捻起分數計算表。
在這個廣大的特區裡,目前能以揶揄的口吻談論凱因·渥洛克與傑爾曼·克洛克話題之人,應該只有鈴介吧?連次郎也會有所顧慮。
凱闪總算忍住不對態度敷衍的鈴介大爆發。或許是在意聖的眼光,一陣嚮雷般的低吼後便抿起嘴。
凱因是知名的古血,因傑爾曼受的傷早已痊癒。
「我不認為輸給傑爾曼有什麼屈辱,我好歹也清楚自己的份量。」
戰鬥後恢復意識的凱因,只曾經對來探視的陣內坦白:
「但我很懊悔在那種狀況下使不出任何辦法,而讓特區暴露於危險中。我不恨他對我下重手,可是到現在我還是對傑爾曼的輕率舉動感到震怒,對自己的無能為力也是。」
若再次戰鬥應該也還是會輸,但他會嘗試「阻擋」傑爾曼。這就是凱囚之後在陣內面前的誓言。
鈴介算完分數,捲起袖子說:「再來一局!」此時,房門想起約定的敲門次數,
三人手一停,進房的是一身疲憊的陣內。
「陣內,太晚了!你遲到幾十分鐘啦?」
「託你的福,老大損失慘重~」
「夠了,囉唆,你給我閉嘴!紫頭!」
陣內對熱鬧的友人擠出苦笑,一面鬆開領帶,一面走近麻將桌。
「饒了我吧,凱因。直到剛才我都還帶著『赤色獠牙』的戰術顧問到處參觀。比預料中還遠遠有意思,也有所收穫。」
陣內坐進第四張椅子,對無言的聖點頭問候;看到陣內的臉,聖也亮起些微開朗的表情,「嗯」地一聲回禮。
「『赤色暸牙』啊……是明天吧?」
「嗯。今天稍後也要進行準備,真的是工作滿檔……甚至沒時間搞小動作。老實說,很無聊。」
「喔~」鈴介對發言不謹慎的調停部部長聳聳肩。
「自作自受,誰叫你自己將最信任的部下開除。事到如今有時間後悔,要不要低頭去轉介工作給那個人?」
「……你很煩耶,都已經是半年前的事。」
「當然要煩,因為那孩子被革職後幾個月幾乎都很悲慘,譬如女王事件之類的。」
「你卻反而歡樂地旁觀,也不伸手協助。」
「嗯,唉唷……旁觀比較輕鬆嘛——」
鈴介厚顏無恥地別開眼,陣內則凝神瞪向態度輕浮的老友。
「對了?神父在那之後的消息呢?」
「沒有。老實說,我也不安了起來。就算透過緊急聯絡網也沒回應,看來至少肯定發生了什麼是。」
鈐介的看法讓其他三人互換嚴肅的視線。聚集於此的所有人全都親身經歷過香港聖戰,自然都認識神父。
「還活著嗎?」
凱因問道。
「若是死了就是死了,應該會讓我們知道。雖然還不能斷定,但我想應該活著。」
「那麼他在哪?」
「這種事我哪知道。」
凱因咋舌對慍怒不滿的鈴介唸了一句:「真沒用。」
「陣內,你有什麼想法,就時間點來看,會不會與『赤色撩牙』有關?或者牽涉到其他事件,譬如……」
「——『九龍的血統』。」
聖嘀咕道。凱因的表情嚴肅地繃緊,鈴介也挺直背脊。
「或許『兩者皆是』。」
陣內說完,所有人驚訝地盯著他。
但下一刻,聖與凱因由於其他緣故而驚愕地瞠目結舌,蹬開座椅起身,愕然佇立原地,並且兩人均臉色發白。
「怎……怎麼回事?」
鈴介瞪大眼睛詢問。兩人沒有回答。鈴介與陣內交互看了彼此一眼。陣內也跟他一樣,看著散發出緊張感的吸血鬼們。
凱因失神似地喃喃道。
「次郎……」
「次郎?」
第一次聽見凱因冒出這種聲音。陣內心跳加速。
「次郎怎麼了?凱囚!」
「次郎他…暴走了……而且,這是……!」
吸血鬼似乎能透過感覺捕捉次郎的氣息。可是……暴走?次郎?在哪?明明尚未日落。
「位置在哪?狀況怎樣?鈐介,呼叫張部長!凱因,回答我!」
陣內朝凱因大吼。鈴介拿出手機撥號。
房間響起等待答鈴聲。凱因將感覺投向遙遠的某處,咬緊牙根。
「怎麼會……」
聖聲音顫抖地低語:「『賢者……孵化』。」



2

好了。
傑爾曼全身神經電流流竄,下令所有細胞進入備戰狀態。
赤裸的足底確認飯店牆面的觸感,拳頭強勁而緩慢地開閤。
高樓風宛如撫弄外牆般吹過,紅髮隨之打橫飛舞,傑爾曼隱隱擺出前傾姿勢,從飛揚紅髮露出更加赤紅的雙眸凝視敵人。
次郎看起來已經消耗不少體力。
上氣不接下氣,並且看起來彷彿失衡而腳步蹣跚,倚著刺入牆面的銀刀,他一面抹掉臉上的汗,一面瞪視傑爾曼。傑爾曼心想:就好像患了熱病時的眼神。
他的黑髮也隨風飄逸,紅衣衣擺也是。搖搖晃晃的次郎似乎隨時會被風吹走。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傑爾曼的赤紅雙眼如細針般瞇起。
次郎現在放出漆黑的眩霧。黑沉沉的霧氣如煙囪的黑煙,清晰可見地隨風流動。色彩當然是傑爾曼感覺到的印象,可是霧氣就次郎的眩霧來說,明顯古老的多——宛若化石的太古「氣息」,而且不僅古老,還因為古老而有着非常厚重、沉澱、持續堆積的「氣息」,不可能是只轉化短短一百年的次郎之霧。
那麼這是什麼?是「血——是「賢者夏娃」之「血」。而且「賢者夏娃」之「血」,包含著某種驚人的意義。
此血統據說是世界上誕生於月下的最遠古血統,並且,賢者血統的魔力是將黑血能力納入己血之中;能夠將所吸之血的血統能力變成自己的能力。
次郎擁有吸血鬼能想到的大部分弱點,原因就在於此。他的弱點——這也是能力的另一面——是他的血族在無法計量的漫長時光中累積下來的。畢竟據說「賢者夏娃」的血統,將降生此世的一切血統納入己身之中延續至今,正因如此,眾多血統之中,「賢者夏娃」血統受到了其他吸血鬼們致以無上敬意。
——各種能力。
當然這不僅是弱點,不可能。反倒該說,平日只有弱點顯著,是因為力量的中樞被保存、蓄積了起來,而為何要如此,也能猜得出理由。假如傑爾曼的認知有半分命中,「賢者夏娃」蓄積的力量總和應該是天文數字,若不加以儲存,身心都將不保。
——如果儲存之力外洩……
應該也和剛才小太郎的異變有關。而且加上次郎的狀態,傑爾曼覺得是熱病侵襲,似乎是出乎意料的正確判斷。次郎現在正被自己的「血」侵襲。
「好了。」
那麼,該怎麼做呢?
「傑爾…曼……」
次郎呻吟,連正常說話都很困難,他正拚命維持解開的封印。可是,回復原狀的可能性如何?
——白費力氣。
至少他不認為「次郎」能有何作為。這是超越他思維的意志,他的力量遠遠不及的封印。若勉強阻止,次郎會先行瓦解。既然如此強大的力量洩漏出來,就只能予以解放。
——與我利害關係一致嘛……
傑爾曼奸笑。再加把勁就夠了,解放「血」之力量,之後再——
「傑爾曼!閃開!」
「……才不要。」
傑爾曼的腳蹬一下牆壁。飛驰,墜落,朝「下」方的次郎急速下墜。次郎對他怒目相向,銀刀橫掃。傑爾曼屈身避開,紅髮在半空飛舞。
先來小試身手。
傑爾曼雙手撐壁,身軀一彎彈起,往次郎的胸骨一踹。命中——但赤裸的較低卻傳來異樣觸感,就好像腳碰到劇毒沼澤的奇異感覺。雞皮疙瘩頓起,但傑爾曼的唇瓣仍拉出燦爛的笑容。
次郎被往下打飛,可是隨即單腳抓住壁面停止摔落。「吁!」他仰背挺胸,貪婪地吸取空氣,從大開的嘴裡採出尖長撩牙。
次郎的眩霧開始脈動。一直隨風蕩漾的黑霧逆流而行,開始纏上次郎的身軀。次郎咬牙,重新調整姿勢,雙眼直瞪傑爾曼,眼眸身處閃爍著朦朧光芒。
意念立場。
傑爾曼赫然往旁邊閃躲。他所站立的牆面被層層削開,瓦礫飛入半空隨重力墜落,很快下面的人類就會注意到兩名吸血鬼。
怎麼辦?
次郎衝上來,瞬間縮短間距。好快!傑爾曼在干鈞一髮看穿斬擊。第二刀來襲,傑爾曼仍舊閃過,次郎的銀刀揮空。雖說如此,但傑爾曼卻無反擊的機會。每當他揮劍之時,眩霧便會大幅波動。
怎麼辦?
那還用說。
「……好,一決勝負。」
傑爾曼的手腳如閃電般行動。
傑爾曼的拳命中次郎的雙臂、兩邊腋下與大腿,這些都是如爆竹般連續不斷,並且如巨槌般的沉重的打擊。每當擊中次郎,就會感受到那不適的觸感,同時也知道次郎的骨頭正一一被粉碎。
但次郎的傷卻也一一開始痊癒。不僅如此,隨著傷口溢流出的「血」,開始放出比之前更加濃厚的眩霧。次郎的呼吸大亂;另一方面,也渐漸開始回應傑爾曼的攻擊。
刺激節節高昇。傑爾曼集中精神。
——他來了!
次郎低吼著,從斜上方凌厲砍下,同時發出凌駕一切的強大一年力場,牆面龜裂凹陷。傑爾曼受次郎抑制而行動遲緩之時,斬擊來襲。
傑爾曼沒有避開。他睜大雙眼,送出雙手——空手接白刀,碰到鍍銀的刀刃,掌心皮膚不斷發出噁心的聲響燒灼著。他不在意地反轉刀身,配合這動作,身體離開牆面。
傑爾曼解除支撐體重的力場,與牆面平行,大地在下。他持續攻擊,宛如要壓垮腳下的次郎似的,接著又使出彷彿要扯斷脖子般的踢擊,那股感覺又來了。傑爾曼毫不畏懼,從接觸的部位朝次郎體內送入力量波動。
這是凱因對吸血鬼常用的伎倆——擾亂敵方力量之源,也就是「血流」的技術。雖不如凱因熟練,威力卻遠遠凌駕於凱因。
毫不留情的全力一擊。
但回彈的觸感仍讓傑爾曼啞口無言——彷彿將小石頭扔進無底的蓄水池似的。感到驚愕的瞬間,次郎皮膚由內側裂開;血管不耐血液內壓而破裂,鮮血四濺。遍身鮮血的次郎爆發似地噴散出眩霧。
傑爾曼與次郎四周被黑霧包覆。只聽見次郎高吼……抑或是哀嚎呢?無形的力量透過銀刀——貫穿鍍「銀」——對傑爾曼的雙手造成衝擊。傑爾曼雙臂麻痺、握力全失。感覺處於麻痺之中,仍察覺刀刃將從手中剝離的氣息。
——不妙——!
他將力場砸向次郎。手中傳回擊中次郎的手感。但是,次郎卻無動於衷。傑爾曼當下身體飛退緊急脫離;白刀自霧裡進逼。
「嘖!」
銀色刀尖割裂傑爾曼的胸口,濺血染紅襯衫。傑爾曼再度展開力場,宛如立於大地般站在牆面上,在其上翻滾拉開距離,而後迅速轉為立起單膝的姿勢。
渾身散發眩霧的次郎上前追擊,但雙手的感覺尚未恢復。
視經引火。
鮮明火焰躍動於灰色背景中。次郎的紅衣被赤火包圍,但火焰之獠牙卻無法觸及次郎。燃燒的是他身邊的眩霧,彷彿鐵製簾幕,保護次郎不受火焰攻擊。
「嘎啊啊!」
次郎銀刀急逼,傑爾曼對反射性意圖後退的身體喝叱一聲。
拉近,貼近至極限,以最小限度的動作在刀刃經過前躍至半空,翻越次郎上頭。手腳利用反作用力扭轉身軀,視野跟著迴轉,灰色天地交替。傑爾曼在次郎身後著地,著地的同時——痛擊——送上一記後旋踢。這是會折斷脊椎的強烈一擊。
次郎被彈飛,仰倒著撞上牆面,在牆壁挖出幾公尺後大幅彈起,徐徐拉出抛物線墜落。傑爾曼甩著雙臂由後追上,一面追逐一面確認雙手感覺——握力已經回復。他朝著牆壁一蹬,加快速度。
次郎身體一動,銀刀刺向牆壁;刺入牆面的銀刀濺起火花,次郎的身體也停了下來。
他懸掛在銀刀上搖晃。傑爾曼瞄準次郎,如流星奔馳而來。
次郎垂下的左臂動作了。他低著頭顱,幾乎失去意識,手臂卻自動緩緩舉起,然後「擴散」,化為無數細小黑影衝向飛翔的傑爾曼。
是蝙幅。
「啥!?」
蝙蝠群圍繞在傑爾曼身邊,以細小獠牙留下傷口便擦身而過。傑爾曼不禁駐足。一群蝙蝠在他後方如漩渦般再度飛來,由上而下對傑爾曼攻擊。
——「獸化」(Fang Up)!?
而且還是獨立身體部位獸化的術法,是如今絕種的「術聖梅林」血統傳承的魔術。
「為什麼那傢伙——」
傑爾曼大受衝擊而圆瞪雙眼。
——「將所吸之血的血統能力變成自己的能力」……!
「可惡!」
他以視經引火一口氣將糾纏不休的蝙蝠群燒毀;一群蝙蝠瞬間灰飛湮滅,傑爾曼將視線轉回次郎身上。次郎再度展開力場,遲緩地伸出腳攀上牆面。
已獸化的左臂衣袖無助地隨風搖曳,但仔細看,會發現裡面逐漸長出「核心」——正在再生,血形成骨與肉。傑爾曼全身竄過懼意。
目前次郎全身是血,血從血染的身軀朝大地的方向垂直滴落,可是墜落的血滴在落地前就化為眩霧飄散。
血之怪物。
不愧是吸血鬼。
「傑爾曼·克洛克……」
次郎開口。說出來的話聽不清楚,因為舌頭不好使。他的獠牙甚至異常伸長,眼神完全陷入瘋狂。
「……你叫我嗎?『銀刀』?」
傑爾曼感覺湧出一股笑的衝動並予以回應。
突然,次郎的表情突然苦悶地扭曲。額頭流淌的血液滲入他的右眼,破壞眼球。接著,從緊閉的眼皮溢出濃稠的血。而當眼睛再度睜開時,再生——不,他重建的右眼佈滿黑紅血絲。
眼球單獨東張西望地轉動後發現傑爾曼。
令人毛骨悚然。
「血」告訴自己要閃避。
傑爾曼反射性地一躍而退,隨後,次郎的視線在他原先待的空間造就出了「劫火」。
這是透過視線,自空無產生火焰之術,也就是剛才他才施展過的能力。
「真的假的!」
次郎的右眼尾隨著傑爾曼,火焰逐漸充斥於前方。傑爾曼步伐敏捷地躲閃,注意力集中於對方的眼球轉動而非火焰——掌握「射線」,躲開視經引火的唯一辦法。
次郎一動。他飛向傑爾曼,銀刀一揮。傑爾曼配合意念力場避開次郎的連續攻擊。
僵硬不順暢,有如痙攣發作的行動,但非常迅速。更重要的是,動作中蘊含「恐怖」。每一擊均帶著怨念般的力量,外溢的戰意伴隨壓迫慼,使得傑爾曼喘不過氣。
對方尚未使出全力,恐怕只是區區一小部分。恐怖、巨大且窮凶惡極的怪物正不靈巧地操縱著名為次郎的容器;從他的呼吸,彷彿感覺到怪物不耐煩的憤怒。傑爾曼正與封在次郎體內的超乎常理之物作戰,就好像在尖塔頂端跳舞。
與次郎的距離拉近,銀刀在劍的間隔下激烈翻飛。傑爾曼施展視經引火,這回直接攻擊次郎。次郎的血液蒸發,但「份量」不足,在上半身被火焰包覆的情況下,次郎揮劍攻擊。
銀刀陷入左肩,通紅血液如花綻放,他被劇痛貫穿。但由於之前受到火焰攻擊而劍勢削弱,刀刃只砍斷傑爾曼的鎖骨後便停住。
會來嗎——當他做好準備時——來了。與之前空手接白刀時一樣,透過刀刃傳來疼痛激劇的衝擊。這次很有效,就在心臟附近,心跳瞬間停止。
但還存有一絲意識。必須反擊——傑爾曼出拳,目標是次郎的心臟,次郎的血。總之,必須攻擊「血」。
從傑爾曼口中喝出宛如裂帛的氣勢。
傑爾曼集中全副精神,想像著次郎胸口深處心臟的畫面,在拳頭衝擊次郎的瞬間灌入他的意念。
伴隨尖銳聲響,牆面蔓延出巨大裂痕。
——還不夠!
再來一擊。傑爾曼高聲喝斥幾乎虛脫的身體,咬緊牙,凝聚所有剩餘的力量——放出。
一記空揮。
擊出的拳並未傳回手感,力量在次郎背後揮空。次郎的身體輪廓瓦解,只留下大衣。
霧化(Fog Run)。
這是身體變成霧氣的能力。在吸血鬼常見的能力中,被視為最高級的魔術。
——開什麼玩笑!
在為之愕然的傑爾曼眼前,身體化為霧氣閃過攻擊的次郎再度實體化。次郎雙眼內蘊朦朧光芒,俯視著傑爾曼。他抽起陷入傑爾曼肩肉的銀刀。拔出的刀尖赫然靜止,穩穩地瞄準傑爾曼的頭。
傑爾曼已經竭盡全力,留下一呼一吸的空白時間。躲不掉,無法施展力場,只能犧牲手臂保護頭——但左臂因為肩頭被砍的影響而行動遲鈍。將右手繞過去——但來得及嗎?
在思考期間,傑爾曼的右臂已經出動。次郎揮下銀刀。
傑爾曼以右手掌心擋刀,銀刀縱切他的手只到手腕處便停下動作。
剛才擊中的第一擊似乎見效了。若以次郎原本的劍技,他應該可以連同手臂將身體一分為二。
傑爾曼無視劇痛縮回右手,與幾乎往後倒的次郎拉開距離,解除各種力場。身體隨重力沿飯店牆面下墜;當恢復些微力氣時,再度貼回牆上。
向上仰望,次郎仍處於剛才的位置。
在鬆一口氣之前,腦中先跑出疑問。
——為何不追來?
肩傷、手傷,都相當深入。更何況是銀製品造成的負傷,無法立即痊癒。要追擊應該就要趁現在。
然而次郎不但未追上來,力量更開始急達衰弱。身體的傷口痊癒,流血停止。伴隨此狀態,眩霧的噴發逐漸受抑制。次郎的「血」停止暴動。他頓時難以相信。
「……為什麼?」
次郎最後大幅一個踉嗆,頭下腳上往地面墜落,穿過傑爾曼身側直接衝向大地。追随次郎看向下方的傑爾曼發現答案。
飯店門口,在遠處骚動的圍觀人群,看著摔落的次郎後發出尖叫,其中卻有個逃也不逃、仰望次郎的人影。
是那名調停員,葛城邊邊子。另外,她懷中是仍舊失去意識的小太郎。
——原來如此,是沙由香。
多此一舉。但以這情況來說也沒得抱怨。傑爾曼猶豫片刻後,在次郎即將衝撞地面前,以意念力場接起他的身體,然後扔在瞪大眼的邊邊子面前。
等他反覆呼吸幾次,心跳鎮定後,才觀望起四周。
雖然是飯店牆上,但居然在這麼顯眼的地方展開戰鬥,火焰在陰空下應該很惹人注目。不知道有多少目擊者……算了,這部分交給「公司」就好。幸好至少沒死人。
總之先離開這裡,與沙由香重新會合。
傑爾曼起身。銀造成的傷尚未痊癒,劇痛持續不斷侵襲。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在這之前沒有喝沙由香的血,是否能作戰到此地步也很可疑。
「……真是能幹的使僕。」
傑爾曼最後再次將視線落到地面的次郎身上。
親身體驗到「賢者夏娃」之力。遺有,關於小太郎,不可能就此結束。
「真銀也還沒找到,受不了。」
回神過後,發現慾望又呼之欲出,自己正躍躍欲試。看來消失於自熱之中前,想做的事情還很多。
傑爾曼背向大地,開始以飯店屋頂為目標,沿牆面上行。


3


她立刻得知飛奔而出的次郎前去的方向,因為就在植物園附近。
相鄰一間購物中心,旁邊有一棟居高臨下的商務飯店,「外牆上」次郎正與某人對峙。
不,那特徵明顯的紅髮,就只屬於行蹤不明的傑爾曼·克洛克。
「為什麼傑爾曼……小太郎在那裡?次郎……」
腦中一片混亂,無法正常思考。即便如此,邊邊子仍一心以飯店為目標。
由於附近沒有其他高聳建築,無論從哪裡,只要抬頭張望就能看到飯店。換句話說,就是引入注目的位置。平常不會有路人特地抬頭仰望,但剛才的爆炸……一聽到炸飛傑爾曼的爆炸聲,如今眾多人群均駐足觀看。
「笨蛋……笨蛋次郎……笨蛋傑爾曼……」
那雨人到底想怎樣!難不成…難不成…不會吧?真要在眾目暌暌下……
戰鬥開始了。罔顧邊邊子的祈禱,兩隻吸血鬼開始以飯店外牆為舞台展開打鬥。
「混——混帳王八蛋!」
邊邊子忍著不哭,拚命奔跑。
從公圖跑到購物中心,穿過購物中心來到飯店前。已經聯絡了「公司」——真後悔被革職時在一怒之下刪除陣內部長的電話號碼——總之,聯絡到了辦公室的晚輩楠雲雀。到底她的安排來不來得及呢?話說回來,該怎麼安排比較好呢?
抵達飯店的入口通道。
附近散亂的瓦礫讓她再度胸口一重。而就在此時,本應陰沉的上空隱隱發亮。猛然抬頭一看,但不看還好,一看卻令她懊悔不已。傑爾曼使出視經引火,紅蓮之炎在飯店外牆上閃耀。周遭圍觀群眾發出尖叫,這下目擊者逐漸變得愈來愈多。不,若是他們認直一作戰的話,會變得怎樣?這種飯店眨眼問就會變成瓦礫,一切都將毀滅。
可是……
——怎麼辦,該怎麼做?
就算衝過來看,也不可能對那種地方呼叫;就算聲音傳達得到,她也不認為兩人會聽話。她只能像傻瓜一樣仰著頭卻在地面槌胸頓足。匍匐地面的人類——挖苦次郎的話語,化作令人想吐的無力感,侵擾邊邊子。
——著呢麽辦!怎麼辦!笨蛋次郎,為什麼做出這種……
「邊邊子!」
突然被叫一聲,讓邊邊子跳起來。出聲方向來自飯店大廳。得知飯店發生騷動,房客正由那個方向慌忙逃出避難,而人潮裡,熟悉的面孔衝向邊邊子。
而且,她雙手抱著的是:
「沙由香!還有——小太郎?」
沙由香秀髮凌亂,表情或腳步卻都很沉穩。而小太郎卻沒有意識,彷彿睡著一般.可是處於如此吵鬧之中,小太郎不可能還睡得著。
沙由香靠近邊邊子——
「這孩子……」
她遞出失去意識的小太郎。邊邊子趕緊捧住他,雙臂抱起這絕對算不上輕盈的孩子。
觀察他的臉龐,看來睡得很安穩,與目前的情況實在不搭調。
「小太郎怎麼了?那兩人呢?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無法按奈內心湧起的不安,邊邊子如連珠砲般丟出問題。沙由香沉默一陣,在心中整理状況。
「……詳細情形我也不曉得,一回神,傑爾曼大人就——我想,恐怕是打了這孩子的關係。然後我就照顧起這個失去意識的孩子……之後『銀刀』便隨即現身。傑爾曼知道他來,便衝出去迎擊。」
「什……什麼跟什麼……」
邊邊子一陣呆然,然後無法抑制的憤怒馬上狂掃內心:
「居然打他!這麼小的孩子……這孩子很親近傑爾曼耶!妳應該也知道吧?還打他?這是活了八百年的古血該做的事嗎!」
邊邊子氣得甚至眼前發黑。沙由香不但對邊邊子的痛罵逆來順受,還冷靜地說:「鎮定一點,邊邊子。」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傑爾曼大人要做出這種行為,但肯定有理由。而且,理由應該出在這孩子身上。」
「那是怎樣!妳是想說小太郎做了令人不爽的事情嗎?這樣就打他——」
「請聽我說。這孩子今天本來樣子就很奇怪,一開始見面時,就連我也有感覺。傑爾曼大人也露出驚訝的表情。原因出自這孩子身上的某個事物。就算在這裡看,『銀刀』的情況也明顯怪異,兩者之應該有什麼因果關係。」
邊邊子的氣憤壓不住。但沙由香真摯的一番話語確實傳達至邊邊子的理智。
——情況怪異?
這麼說來,昨天晚上也是。她並未告訴次郎,不過是有非常細微的不對勁。但是,應該不至於成為如此大事件的原因才對啊。
——可是……
她再度仰頭觀察。剛才衝出去的次郎——若要說奇怪,那時候的次郎的確跟平常的次郎判若兩人。
「確實……」
沙由香等邊邊子恢復鎮定,便一個深深鞠躬:
「傑爾曼大人打那孩子是事實。我想傑爾曼大人也非其所願,但我為此事向您道歉。」
「就算道歉……對這狀況也沒什麼幫助。」
「是,因此,我無意繼續爭論前述的事情。這孩子也尚未恢復意識,但身體沒有異狀……至少表面上如此。他的呼吸也很穩定。雖然很遺憾無法確定,但我想早晚會醒來。」
沙由香無比冷靜,多虧於此,邊邊子的心情也終於穩定下來。
重新看一眼懷中的小太郎,看起來真的只是睡著而已。「小太郎?」她試著呼喚幾聲,但沒有反應。
「我已經通知飯店人員向房客發出避難勸告。」
沙由香一提,邊邊子才想到這件事的必要性。對了,腦中光想著目擊者,最重要的還是別讓犧牲者出現。再說,最終別出現死者或傷者,與情報的隱匿性息息相關。這才是一開始趕過來的她最應該率先完成的事項。
「……對不起,謝謝妳幫忙。」
「不,而且,之後的事情我就無能為力了。」
正是如此。現在上頭開展的戰鬥不容許人類介入。
再度遭破壞的外牆碎片往此處崩落。群眾尖叫,邊邊子與沙由香一塊兒向上看。
戰鬥依然持續,招來討厭的預感。大事件,報導,半年前的悲劇重演。而且不僅這樣,持續沉睡的小太郎與持續作戰的次郎都令人不安。公園內的彼此對話與當時次郎顯露的表情,擾亂著邊邊子的內心。
討厭的預感逐漸高升。
難道……
「已經」……?
「邊邊子。」
沙由香忽然以嚴肅的眼神看過來。
「就此道別吧,我要走了。」
「咦?」
  沙由香一改至今的生疏態度,讓邊邊子心生困惑。她彷彿對待朋友般微微一笑:
  
  
  
「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次,所以我話說在前頭。我能認真稱為『朋友』的人,看來只有邊邊子而已了。一起喝酒真的很開心。」
「等…等一下——!」
太過唐突的話讓邊邊子手足無措。
「這時候說這什麼話?妳要走去哪裡?想留下傑爾曼離去嗎?」
「我才剛說過吧,就算待在這裡,之後的事我也無能為力。而且,『公司』應該不用多久就會趕到,這裡也不方便與傑爾曼大人會合。」
與不知如何是好的邊邊子相形對照,沙由香身上看不見迷惘。邊邊子不知為何感到非常焦躁,她跟不上令人暈頭轉向的快速發展。
不僅如此,感覺自己彷彿會被留下來……
「今後妳打算怎麼做?」
邊邊子叫住正準備離開的沙由香:
「半年間還行蹤成謎,竟然又造成這種事件!跟著那傢伙會變得怎樣?連沙由香都會一起跟著毀滅,這種事情很顯而易見吧?」
沒錯——邊邊子心想。可以預見這樣的未來。沙由香應該也明白才是。
「我也明白妳的心情。」
真的。她也曾開門見山地說過,而且就算不說也很清楚。
因為很相似,所以——
「所以請妳重新考慮。與傑爾曼那傢伙在一起——與那種吸血鬼在一起——」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肯定——」
會孤單一身。
「無所謂。」
沙由香如此回答。
「我已經決定……不,老早以前我就已經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到死都要伴隨在傑爾曼大人身邊。我其實曾經很迷惘,但已經不再迷惘。」
這一段毅然決然的話,就是揮別猶豫與煩惱,而得以掌握真正重要之物的證據。沙由香的臉龐英氣凜凜且直率,讓邊邊子幾乎睜不開眼睛。
——真好……
邊邊子心想,好羨慕她。
「——嗯~」
一陣撓動,懷裡的小身子扭了扭。邊邊子吃驚地身體一顫:
「小…小太郎?」
——醒來了?
看著扭來扭去的小太郎,沙由香嘴角一緩,然後轉身背對邊邊子,朝飯店後門走去。
「沙由香!」
邊邊子想叫住她,懷裡的小太郎卻不允許她跑過去。邊邊子目送沙由香,而翻來覆去的小太郎也恢復意識。
小太郎片刻之間皺著一張臉,但終究輕易地睜開眼皮。
「嗯……嗯嗯?小邊邊?」
小太郎宛如海洋色澤般的碧藍色眼眸睜開的瞬間,邊邊子有種明顯的感覺。
不一樣。
是小太郎,卻又不是小太郎。這種感覺,很久之前也曾在某處……
小太郎沒睡醒似地悠悠發出「嗯~」一聲,先伸個小懶腰,一副沒發現正被抱著的狀態下動了動身子——
「小邊邊,『次郎』呢?」
背脊一寒。
次郎他們背負的宿命,就是血統始祖「賢者夏娃」的「轉生」。次郎經由賢者愛麗絲·夏娃轉化成吸血鬼,因為夏娃選擇次郎為自己的護術者。而「賢者夏娃」的護術者,在她死亡時,會吸食她的「血」保存在自己身上,然後保護並撫養重新轉生的賢者——失去一切記憶的賢者,也就是小太郎。小太郎是「賢者夏娃」的轉生。
總有一天,小太郎會將次郎體內的「血」連同他本人納入自己之中,取回記憶,次郎會被「血」吸收,小太郎最後則將以完全的始祖之身復活。
總有一天。
「不要。」
邊邊子反射性地脫口而出: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這樣。等一下啦!小太郎……」
小太郎在她懷裡一臉驚訝,意識尚未清晰。剛才邊邊子遺擔心著小太郎沒有意識,可是現在卻比前些時候強烈好幾倍地祈禱著。
請再度閉上眼。
「拜託,因為……因為,我不要,我不要這樣啦!還早,太早了!拜託,請等一下,還…還不要……請妳——」
無能為力的言語只能毫無秩序地冒出來。邊邊子淚流滿面地微微嗚咽。
她什麼都做不到,想求救卻不曉得向誰求救。
「拜託…………拜託你……拜託!」
小太郎茫然仰望顫抖著反覆訴說的邊邊子,邊邊子的眼淚滴落在他的白晰臉頰上。
此時邊邊子突然理解了。腦海裡遙遠彼方的光景甦醒。
那正是一片夕陽西沉的天色。河面閃爍,無數殘影。斜陽下染遍紅霞的西敏寺宮殿與橋墩、鐘樓,還有令人心情開闊的美麗夕景。
百年前的倫敦,吸血鬼次郎的起始之處。
是「共鳴現象」。被次郎吸血後與卡莎等人對戰的隔夜,由於殘留的共鳴現象作用,邊邊子窺見次郎的片段過去,身為人類時的次郎記憶,以及殘留其中的霧都,此外,還有一名金髮碧眼的美麗女子。
「『艾莉絲』。」
邊邊子懇求地抱住小太郎:
「拜託妳,艾莉絲,請等一下!求求妳,拜託!」
她瘋狂地懇求,被抱著的小太郎不可思議地斜眼看向邊邊子。
「請不要帶走次郎!!」
她不知如此說了多久。
不知不覺間,邊邊子跪下,將頭埋在小太郎的頸子裡,並抱緊他全身。而健庸的呼吸聲傳入邊邊子耳朵。
——……咦?
她輕輕將臉拾起。小太郎遺在睡。他「回來了」。邊邊子就算沒看見眼睛也明白,如今躺在她手上的,是她所熟悉的望月小太郎。
「艾莉絲……」
啊!!邊邊子心想著,仰頭看若外牆。只見正如預料,次郎與傑爾曼的戰鬥迎向結束。
在受傷的傑爾曼觀望下,次郎全身失去力量。
次郎的意念力場消失,他的身體墜落。
「次郎!」
邊邊子大叫。可是就在次郎衝撞地面前夕,他一時停在半空中,接着才咚一聲摔落,仿彿某人在半途接住他一樣。
——是誰……傑爾曼?
傑爾曼還留在飯店外牆上,可是確認次郎墜落後,便開始攀上屋頂離開現場。真的結束了。邊邊子抱著小太郎,全身無力地蹲坐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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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梆梆的柏油路面觸感,讓次郎尚存一絲幾乎消逝的意識。他知道體內力量枯竭,但腦中還想著弟弟。次郎拚死地想要起身。
「次郎!」
這道聲音讓次郎渾濁的意識明確地清醒,就像沐浴在淨水下,發燒的心重新獲得活力。
明明只是被叫了名字而已,就好像魔術一樣——次郎苦笑。
「……邊邊…子。」
抬起身體。邊邊子伸手助他一臂之力,然後看到她懷裡弟弟安穩的睡臉時,次郎在安心之餘放鬆力氣。
於是起身失敗摔坐在地。
「呀啊!」
出手協助的邊邊子跟著受牽連而倒在次郎身上。聽見夾在其中的小太郎冒出被壓扁的呻吟才臉色一緩——太好了,似乎很有精神。
次郎癱在地上觀望四周。一片慘狀——內心只有這句形容,逛嚇人的迅,遣打人仍在道處圍觀,這已經不是一句「被目擊到了」就了事的狀態。圍觀者與次郎視線相對便慘叫著逃跑。他才想慘叫咧。
——他居然幹出這種事……
真懊惱。「公司」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會操作情報到什麼地步?能徹底隱瞞真相嗎?想到陣內發青的臉,次郎在心底向老友低頭致歉。
可是引起如此嚴重的事態,次郎的心情卻莫名昂揚。
身體狀況很糟糕。傷口本身靠著「血」——靠著寄放體內的血統之「血」就能痊癒,但在使用強大力量的反作用下,體內的脈動呈現被千刀萬剐的狀態。那種甚至堪稱災厄力量的餘韻,也會在身體各處留下強烈的影響。請求聖域黑姬封印住,只有小太郎有危機才解放的護衛者之力,竟然施展到這種程度,這可是自從香港聖戰以來第一次。
可是次郎仍自覺到他的喜悅。
——吾主。
因為感覺得到「賢者夏娃」的存在,感覺到戰鬥期間與她緊密相連。
因為能與一度失去的心愛之人重新感受彼此。
——可是…………
次郎盤坐在原地,瞄了眼繼續躺在他大腿上沉睡的小太郎。小太郎沒有變化。他確實有覺醒徵兆,但如今已經完全恢復成原本的「弟弟」。
「邊邊子……」
次郎一面看著小太郎一面呼喚。
但卻得不到回應。他的視線轉向邊邊子。
「邊邊子?」
一起倒下來的邊邊子已經逕自起身,被次郎一叫,不知為何嚇得全身一顫。
「幹……幹嘛?」
回覆的聲音也顫抖著。次郎心存不解地詢問:
「很對不起。既然解釋理由已經沒有意義,至少請讓我道歉,我無意引發這種事態.至少,我們立刻離開這——」
「啊,等等,這沒用啦。」
「沒用?」
「對,再逃也沒意義,因為已經完全晚了一步。另外,『公司』過來時不能不在這裡,必須說明發生過什麼事。應該耍負起責任。所以關於這點,你要有心理準備。」
就是如此,事情已經發生了。次郎點頭。
「我知道了……可是,可以讓我提個問題嗎,妳是怎麼找到小次郎的?我想妳已經明白,我剛才就是感覺到小太郎有危機,所以才衝出去.這傢伙到底在哪?」
「在沙由香那裡,是她帶過來的。小太郎似乎獨自去見傑爾曼他們。」
「所以才……這個糊塗蛋!」
小太郎確實跟傑爾曼交情很好。不曉得他是在何處與失蹤的傑爾曼偶遇,但很容易想像得到他厚顏無恥地跟著走的樣子。
不過,獨自造訪傑爾曼,隨後又發生什麼事。
若只是普通危機,自己——自己體內的「血」不可能發生如此激烈的反應。小太郎差點就要轉生。在那飯店房間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不,什麼事變成契機並不重要。
小太郎總有一天一定會迎向「那個時刻」。這是血統的命運,也是既定的未來。他預想過種種走到那瞬間的過程,但最終迎接的結局只有一種,這絕對不會變。
重要的反倒是為什麼現在小太郎如此安定呢?這才是個謎。
他肯定差點覺醒了,應該說,幾乎已經覺醒。剛才感覺到的賢者氣息如此鮮明,若沒有傑爾曼妨疑,應該已經轉生「完畢」,次郎也將讓渡體內保存的血統之「血」。
這是為什麼?
「邊邊子,被沙由香帶來時,這傢伙是什麼狀態?那時候起就像這樣沉睡嗎?」
「唔…嗯………」
「那麼,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什麼都好,如果有任何發現請都告訴我。」
阻止護衛者之力失控的原因,應該就是轉生被中斷。如果最初就跟現在的情況一樣,小太郎持續沉睡,次郎一開始就不會暴走了。肯定發生過什麼不同於平常的狀況。
邊邊子回答他——
「……很怪異。」
「咦?」
「沙由香說的,小太郎在飯店的樣子跟平常不一樣。」
「這是真的嗎?」
「嗯,之後就一度失去意識,沙由香才帶他來找我。」
「失去意識之後嗎?」
這樣的話,時間點不合。「血」停止戰鬥之時,小太郎已經在外頭——
「……接過睡著的小太郎時,這孩子曾醒來一次。」
次郎連忙抬頭看向邊邊子,然後他發覺一件事。
邊邊還在發抖,似乎恐懼阵什麼,怎麼了?
「邊邊子,妳——」
「然後,我就懇求他『還不要,等一下』,對他說『拜託』……」
「……咦……」
次郎楞楞地應聲,邊邊子別過臉。
次郎視線緩緩落在小太郎身上,接著又再度緩緩仰望邊邊子。
邊邊子以側臉面對他,似乎是對自己感到可恥,但卻未加以解釋,因為她不認為自己有做錯。
次郎明白了真相。是邊邊子阻止的。邊邊子讓轉生途中的「賢者夏娃」再度沉睡。
次郎萌生驚訝,以及被搶走獎賞般孩子氣的譽葸。
「為什麼……」
但這一句話帶給邊邊子的憤怒,卻是次郎的氣憤無法相比的。
邊邊子赫然臉色一青,兩眼充血地瞪向次郎。
「你問我為什麼?」
邊邊子憤憤地說著,肇首甚至飽含憎惡
「你問我『為什麼』?這還用說!因為小太郎會變成另一個人!因為次郎會被小太郎『吃掉』!所以我才阻止……不,我才請他『等一下』!不行嗎,我錯了嗎?」
「什麼嘛!一臉遺憾的表情。真是抱歉,居然阻礙你達成使命,對不起喔!你明明差點就能眼心愛的人重逢!惡劣!這種事……這種事……有夠惡劣……」
邊邊子一副無法忍受似地,雙眼含淚,溫柔的容顏因憤怒與絕望而扭曲。次郎驚愕地瞪大雙眼。
「……妳怎麼了,邊邊子?這種事……妳應該很清楚這是我血統的宿命吧?」
「對,我當然知道!關於可憐的次郎,關於可憐的小太郎,關於『賢者夏娃』了不起的宿命,找就算不喜歡也全知道!」「既然這樣……剛才在公圖也聊過吧,邊邊子妳不也——」
「那當然是謊話呀!連這種事你也不明白嗎?」
次郎無言以對,被邊邊子的激情全盤壓倒。
邊邊子也已經停不下來。她一邊哭一邊甩亂頭髮,聲音沙啞地嘶吼
「什麼嘛!什麼跟什麼跟什麼啦!『為什麼』?你居然敢問這種事?居然敢向我問這句話?問我為什麼,這還用說!因為我不要你消失!因為我不要失去你!因為——」
邊邊子用力閉上眼睛,斗大的淚珠滑然落下。她低下頭,咬著牙,低吼似地說道:
「因為……我喜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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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與凱因沒有過來。似乎是因為事關賢者,為了以防自己出現輕率的行動。確認轉生不完全地結束後,只說了之後再碰面。
鈐介也沒出現。畢竞「公司」正陷入一團亂,就算大肆抱怨,也只能響應緊急召集.
因此,來現場的是陣內。
鎮壓小隊、情報部人員,以及調停員部出動了。他們抄近路直接抵達現場,在途中一一會合。陣內一面接二連三下指令,一面以現場為目標,抵達時,已經完成超過八成的程序。陣內部下的調停員或鎮壓小隊不用說,甚至連立場他與處於冷戰關係的情報部工作人員也會讚嘆,那真是漂亮的手腕。
但令人瞠目結舌的不止他的活躍。「公司」因半年前的悲劇而充分得到教訓,其中尤以情報部的啟動宛如雷電,不待張部長掌握狀況下達指示,便毫不畏懼、行動大膽、迅速而確實地採取了緊急時刻的應對措施,抑制混亂的火星。匆忙上陣的張,對部下的努力不禁露齒一笑。
對摩擦逐漸加大的特區現狀感到難堪的,也不只有上層階級的人。特區是累積眾多人們無法公開的努力而建立起來的都市。自己所創造、世上獨一無二的都市受折磨的模樣,令他們自尊受損且痛心,但仍舊不捨希望地從事自己的工作。正因為如此,面臨危機時,每個人都能馬上有所作為以解決事情,而不會陷入驚慌。
他們還能作戰。很諷刺地,文郎與傑爾曼的衝突,成為現場人們重新確認自身可能性的契機。
但陣內趕到之後,面對的卻是始料未及的狀況。正確地說,現場發生眾多應該處理的問題點之中,摻入一件他未曾料到的情況。
「............」
陣內表情複雜地佇立原地,兩人在他面前不發一語地保持沉默。
次郎抱著失去意識的弟弟,表情凝重地抿著嘴。
邊邊子一頭亂髮,頂著哭腫的臉,一直低頭往下看。
兩人對確認狀況的陣內與情報部部員提出的問題均毫不隱瞞地回答,然而彼此卻不看對方的臉。甚至對話時,也不面對另一人,只吐出最低限度的必要詞語。
陣內知道次郎與小太郎的秘密,也從邊邊子的態度間接曉得她聽次郎提過這件事。
至於現在這狀況——
瞼無辜的賢者抱持絕對的信賴,躺在護衛者懷中幸福地熟睡。陣內不禁以充滿怨恨的視線望著他。
最後,次郎、邊邊子與小太郎三人在陣內的關照下,全被帶往情報部,接下來要在本部接受更詳細的問訊。
陣內嘆息。摸摸下顎,感覺鬍渣很刺手。
明天「赤色獠牙」的本隊即將抵達。在那之前,尾根崎留下聖與凱因的位置,要求他們屆時要露面.失蹤的傑爾曼也展開行動:而且應該還得動用背後人脈,處理那個叫福克斯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必須先盡全力度過這場騷動。該做的事情堆積如山,令人暈頭轉向。
雖說如此……
陣內再度嘆息,拾起右手放在頭上.他咋舌一聲,不顧部下的訝異,一面喊著「啊~」一面抓抓頭髮:
「真是!自找麻煩!」
但沒辦法,他年紀也大了,因此才能為長不大的友人與年紀尚輕的徒弟做些事。
然後,盡可能多管閒事,就是他所選的道路。
所謂調停員就是這麼回事。
從電塔上看到世界逐漸失去光芒。碧綠山野、海岸線、海。在黃昏的深沉逐漸增加下,灣岸的街道仿彿吸收了溶於大氣的陽光,浮在水上的都市開始一一點亮人工燈火。白晝的世界與夜晚的世界如影繪般交替。
卡莎站在電塔上,以寧靜的眼神凝望遠方水都。
她難得有如此祈禱般的眼神。雙臂不知不覺縮緊,像是要擁住自己的肩頭般。她的白皙瞼龐隱藏著不安,莫名流露出孱弱的印象。
烏墨亮麗的秀髮隨冰冷晚風飄揚。駐足於電線上的烏鴉們,興致勃勃地盯著跟自己一樣的髮色在與自己一樣的高處擺盪,然後伴隨著尖銳高鳴飛降至下方的森林.因展翅而飛散的羽毛如漆黑泡沫般,於附近飄盪。
空氣散失熱意,從卡莎嘴裡冒出的呼氣開始在空中留下白霧。
卡莎終究閉上翠綠瞳孔,吐出嘆息——吐露深深的安心。緊繃的身體無助地搖晃,伸手撐在身旁的鐵柱上。
「……笨蛋」
想起往昔友人的臉孔,卡莎低聲呢喃。
然後,她又想起比他更長時間相伴隨的女性,彆扭似地嘖了個舌。
「為什麼妳總是這樣……如此輕易地讓我的企圖化為烏有……」
反正她本人一副呆愣愣的,真是壞心,彷彿真的看透一切的樣子。
相信自己會完全消逝,甚至沒有一絲一毫遲疑。
卡莎苦笑。
十一年前自己選擇的決定,應該已經捨棄的猶豫。她曉得,若非痛苦的勝利,否則就是救贖的敗北。
掌心貼著頭,撈起瀏海。真不像自己。無論過去或現在,只要扯上那兩人,她不知為何就會變得不像自己。以前的她還滿喜歡這種矛盾的自己,但現在呢?卡莎自嘲。不行了,無法像以前一樣。
吸血鬼不會成長。她變了,卻稱不上成長。
——卡莎。
念話傳達至內心深處。卡莎趕緊掩飾自己的脆弱,雙手拍拍臉頰。
卡莎重新站好,仿彿像是早已在等她準備好似地,在恰到好處的時機,眼底的森林竄上一道人影。
人影一躍飛上卡莎所在的高度,順勢無聲無息地落在她身旁。一名身穿白色大衣的巨漢——是達爾。這點程度的跳躍彷彿跟普通的步行沒兩樣似地,力量波動完全看不出紊亂,別在腰間的一對長刀也未冒出碰撞聲。
「看來妳鎮定下來了。」
「……是呀,你害得我冒出一身冷汗呢。」
卡莎嘟噥一句,達爾微微苦笑。
視線投往跟她一樣的方向。就算隔著如此距離仍擾動著她的「覺醒」氣息,如今已完全沉寂。
與之完全無關的血統之「血」,也因期待與昂揚蠢蠢欲動。對吸血鬼來說,始祖確實是特別的存在。又或者「賢者夏娃」就是特別的呢?
「可是……」
達爾轉為思索的表情:
「想不到居然在這時機覺醒,是不是察覺到我們的行動?」
「不知道,那傢伙腦子裡的東西,想也是白想。」
「與無法預測的對手為敵,很危險呢。」
「如果能夠預測得了,犯不著為敵,我就會將她拉攏過來,靠著大量的誘餌。
達爾的苦笑加大。如果是什麼都不懂的初生吸血鬼就算了,對於如此批評始祖的古血,達爾真是寡聞未見。
原本彼此血統相異的九姊弟中,卡莎與達爾兩人是舊識。自從潑辣的卡莎挑戰程度遠勝於她的達爾,讓他開始留意她的個性與實力以來,已持續了數百年的孽緣。卡莎絕對不承認,但對孤立於渥洛克家族的她來說,達爾是唯一稱得上商量對象的人。
達爾也一直在旁觀照卡莎經歷的多舛命運,有時替她擔心,有時提供建議。甚至被稱為聖人的他,染上「九龍的血統」的原因之一,也是由於卡莎。現在達爾對卡莎來說,已成為左右手般的存在。
達爾知道卡莎對過去的友人——「賢者夏娃」與其護衛,懷有複雜且根深蒂固的乖戾心態。這兩人依然居留在她絕不讓他人進駐的領域。
「若賢者覺醒的話,我方或許會失去勝算。那可是與所謂戰力大小迴異的次元。」
「哼,若是這樣到時再說。反正現在那傢伙是個男的,不用客氣,儘管打倒他。」
賢者沒回來,但「銀刀」還在.這究竟是吉是凶?對敵方來說,或是對我方來說,這差異都很大。
不久就會得出結果,至少目前暫時……
「放心了嗎?」
「……不要問我不想聽的事。」
卡莎哼聲。卡莎也唯獨在達爾面前,才會展露年輕女子般的舉止。
但,也只有一下子。
「無論如何,可不能讓不容易安排的計畫無疾而終。我們對父親重現於世的執著,可是勝過賢者的反覆無常。」
說完,卡莎眼睛一瞇。
嘴脣浮現盯上獵物的獵人冷笑。冷酷的美貌添上絕豔的蛙力,在迎接夜幕的淡墨色天際下靜靜閃耀。
「——換句話說,就是沒有變動吧?很好。」
這時兩人上方——電塔頂端冒出聲音。不知何時出現於此,宛如貴公子的少年僅以單腿立於此處。
是那布羅。他手臂交疊,舉起另一隻艇保持平衡。橘色髮絲在黃昏中閃耀,貼身套裝的腰帶上配著一副西洋劍,以刺擊為主的刀劍劍柄添加了符合他性格的華麗裝飾——這就是「橙蜂」的另一個由來。這可是曾吸收眾多古血的魔劍。
出現的不只他,卡莎下方,延續至地面的電塔各處聚集了共五名人影。
「我手癢了。」
如此開口低哺的是漠斯。他盤坐在細綱筋上,抱日本刀,眼睛在長瀏海下發光。
「感覺像不像革命前夕?老實說,挺不賴的。」
馬貝里庫說道。坐在他肩膀上的是緊張而表情僵硬的華茵。為了讓妹妹安心,哥哥輕輕拍拍她的外側膝蓋。
「大張旗鼓地上吧!是吧,大姊?」
亞弗里囂張地主兄撩牙,但立刻被趴在他背後的薩札來一句——
「說起亞弗里,上一次可是一塌糊塗吶。」
被插嘴扯後腿,亞弗里滿臉通紅地回應:「囉唆!」
卡莎依序看了弟弟們一眼,接著視線瞥向妹妹。
她帶著寵溺地暍叱:
「……華茵?」
「我……我知道,明天我會奸好看家,可是,還不要緊吧?拜託,大姊。」
「……嗯,這就好。妳就好好看個清楚,明天世界即將風雲變色。今晚是『現在的世界』的最後一夜。」
華茵聽著卡莎的話「嗯」地應聲,吞了吞口水。
改變世界。輕易脫口而出的話語,但任誰都不覺得誇張。他們曾經目睹一次「世界被改變」的情景,就在十一年前的香港。
「薩札,你那邊的準備已經好了嗎?」
「父給我吧,大姊。其實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逆轉』不難,困難的是逆轉『之後』考量到這部分,各種演練準備很重要。」
薩札仍被揹在亞弗里身上,抬頭看向卡莎一笑。薩札現在使用的依舊是身穿洋裝的少女軀體,但笑容卻滲透著不加隱藏的危險。他如果是個小惡魔,還是毒性很強那種。
他是自古代以來便以其謀略扳弄、操縱眾多歷史的亡國吸血鬼,就算精神寄宿於人類身軀,獠牙溢出的還是劇毒。
「得解決的難關很多,但這部分請相信我,賣命去做。我可是命運創造者『人行者』,不是我自誇,勝率很高的。」
卡莎頷首肯定血族引以為傲之參謀的話。
「拉烏也會來?」
「當然OK,明天九龍王的遺孤即將聚集一堂。」
最後一句話不僅讓卡莎,也讓聚在現場的所有人微微顫抖。
上戰場前的顫抖,
對九龍的血統來說,這正是他們最喜歡的感覺,駐留於卡莎眼瞳的冰冷元素,蔓燒至姊弟全體,成為令電塔燒焦的大漩渦。
合計十六道視線,追逐著盯上的獵物飛往海上.「——達爾。」回應卡莎的呼喚,達爾的深沉男中音響起:
「明日,吾輩之牙即將再度刻記於旦兄與太陽。完成準備,隨後迎向勝利!」
那布羅、漢斯、馬貝里庫、亞弗里,以及華茵,或是點頭,或是出聲附和。
被詛咒的血族發出狂暴的戰嚎。聆聽一族的叫囂,卡莎眼光一凜,無聲地低語:
——我來了,次郎。


第四章 崩壞絢爛

1


位於特區第五區的調停部辦公室,從昨晚事件發生以來便持續火力全開的狀態。職員腦海閃過半年前的悲劇,但臉上則浮現毅然的覺悟與決心。
調停部是自「公司」設立之時就存在的單位。跨越十一年的歷史中,從未發生像半年前的事件那樣,帶來如此巨大衝擊的事。,更何況調停部那時處於被總部半隔離的狀態,直到被調職的陣內違背人事命令趕到現場前都無法正常運作。當時的記憶對強烈以支撐特區自傲的調停員們來說,是極欲洗刷的屈辱污點。
可是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調停部成員集結全力,出動收拾事態。
幸運的是,與目擊者數量相反,這次沒有死傷者。媒體報導方面,情報部的攔截掌握了先機。來自小道消息的情報滿天飛,但沒有任何公眾的新聞來源.不少群眾拍攝的低解析度影片在網絡上流傳,但全部都在情報部的操作下刪除或者被簡單帶過。夕陽西下,日期轉換,然後黎明來臨,經過幾小時至今,調停部的人們確實感受到成效。
昨日傍晚接到緊急召集後,才終於返回辦公室的兩名調停員一副濃濃滿足感勝於疲憊。
「受不了。都還沒半年耶,居然沒學到半點教訓,那個大呆瓜!次郎大人太可憐了。」
不滿地碎碎抱怨,其實卻一臉開朗表情的,是一名年紀尚輕的十幾歲女性調停員.
一頭燙捲的深褐長髮與看不出熬夜一整晚的艷麗妝容。少女逐漸轉為成熟女性的過渡期美貌,彷彿以昨晚至今晨的工作為傲般閃閃發光;包裹一身玲瓏有緻身材的訂製制服,雖然因為熬夜工作而縐掉,但連這也如同勳章一般。
她是與邊邊子同年的調停員——史旺·鍾,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英國人,家裡則是名列CEO聯合的華僑大家族。原本為強化與「公司」的關係,才在家人的意思下進入調停部,但如今她與勸她辭職的家人半吵半鬧,繼續著這份工作,是個別於外觀的有骨氣少女。
或許因為迷戀次郎,在邊邊子還任職於調停部時,凡事都會與邊邊子起衝突或互相競爭,是只要一碰面就會彼此互相挖苦的敵手。自從邊邊子離職後,似乎少了些刺激。今天早上趁機說出久違的罵人話,明明本人不在現場,仍生氣十足地痛罵邊邊子。
「真令人不敢置信,以為她被開除後會安分度過餘生,想不到居然與原本的職場為敵。真懷疑那傢伙有沒有常識,多虧她造成我們天大麻煩。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揭發她的眾多罪行,解放次郎大人!給我等著瞧,噘嘴女!」
「好了,別唸了,史旺,這次的事件又不是邊邊子的錯,她在現場反倒很努力呀。」
苦笑地安撫同事抱怨的,是一名體型結實纖瘦,容貌凜凜有神的瀟灑美女,有著溫柔的左眼與縱長瞳孔的金絲雀色右眼。她是身為混血兒的能幹調停員朱鷺籐早紀。
早紀在半年前的事件中與邊邊子一起碰上羅摩斯發狂的現場,對事件更是倍加悔恨,接到昨天的通報後,比任何人都來得精力充沛地行動。她自然一覺也沒睡,不吃不暍甚至不休息,但混血兒的體力堅強地支持她的決心。
「畢竟是行蹤不明的『緋眼傑爾曼』現身,他在眾目睽睽下出現卻只以這程度的骚動收尾,反倒應該要說僥倖吧。」
「雖然這麼說,早紀,半年間保持沉默的傑爾曼·克洛克一出現就與他引起紛爭,讓人不禁推測是不是意有所圖。」
「大概是他命中注定吧。」
早紀以完全聽不出是笑話的口吻說著,坐回自己的位子。
她打開電腦,確認來自各諜報員的報告。史旺站在早紀身後窺看她的螢幕。
「……感覺不賴嘛。」
昨天一片混亂的辦公室如今已逐漸恢復平靜。雖然還不能預測,但至少似乎不會擴大成羅摩斯當時的嚴重事件。
「吸血鬼之間的動搖不大,可能因為是第二次發生這種事,或許也由於『赤色獠牙』的存在出乎意料重大。」
「妳說那些傢伙的存在?」
「威脅生效——不如說其實是吸血鬼們過度害怕吧。與龍王、渥洛克家族,或者鎮壓小隊相較之下,『赤色獠牙』有著截然不同的存在感,可說是起了黑臉的作用。看來尾根崎會長的意圖成真了。」 史旺對早紀冷靜分析狀況的態度無法釋懷,或者說,不願意釋懷。這一點就是前輩與晚輩的胸懷差異。史旺仍記著半年前遭受的冷凍待遇,如今仍對上級心懷反感,而多數調停員都跟她一樣。
可是資深調停員對上級的考量表現出一定的理解,不但如此,還發表了不同的意見主張應該改善之處。首先應該互相表現理解——調停的第一步已經深入資深調停員的骨髓。確認一連串情報後,早紀關閉電腦。此時一名少女捧著盤子衝過來。
「早紀前輩!史旺前輩!辛苦——唉唷,呀!」
她習以成俗地腳一絆,盛著咖啡杯的盤子在半空飛舞。史旺一臉即將發出慘叫地僵著表情,早紀則發揮出混血兒的機靈敏捷,迅速接住半空中的杯子。
「嘿!」
她撐住跌倒的少女身體,杯子則交給史旺。
「沒事吧,雲雀?妳看起來好像也沒有休息。」
「謝……謝謝妳,早紀前輩。可是我不需要休息!雖然是實習生,但我也是這裡的人!」
她是身子嬌小、充滿活力的調停員實習生——楠雲雀。早紀笑著回應握緊拳頭表現幹勁的晚輩,戳弄宛如她正字商標的包包頭:
「有精神很好,但穩重一點吧。謝謝妳的咖啡,味道很香。」
「是,謝謝妳!因為我也只會做這種事,我要到處為回來的大家泡能消除睡意的咖啡。」
聽到這番話,她身後的史旺臉頰不禁抽搐一下。
這麼說來,歸位的調停員之中,有不少人制服的確染上了汙漬。雖然是個可愛的晚輩,但空轉的熱情與笨拙直是美玉之瑕,泡茶卻變成潑茶就是最好的例子。
「早紀前輩,邊邊子學姊怎麼了?昨天還到情報部接受問訊耶。」
「小雀,不是邊邊子學姊,是前學姊。」
「真是的,史旺前輩,對我來說邊邊子學姊就是邊邊子學姊。」
雲雀鼓起臉頰。史旺一臉無辜地聳聳肩,早紀無奈地打斷兩人。
「邊邊子昨天稍晚就已經被放走,剛才我也跟史旺說過,這次她沒有錯。反而惹起騷動的次郎大人似乎才是原因。」
「次次郎!?難道是被傑爾曼挑釁之類的嗎?」
「不,有錯的是邊邊子。」
「史旺……總之,我也還不太清楚詳情。次郎大人的問訊好像也在黎明時結束了,部長早晚會加以說明。」
早紀口吻嚴肅地陳述。這三人與邊邊子關係親密,跟次郎和小太郎也有交情。邊邊子離職後往來稍微疏遠,卻反倒更是擔心。
「一定有理由,就因為是次郎大人,很難想像他會不經思慮地爆發。」
史旺的話讓雲雀頻頻用力點頭,早紀也同意地頷首……
「我有同感。而且對方是傑爾曼,令人在意。」
「是啊~確實令人在意。真擔心,我等一下若撥出時間,就去邊邊子學姊那裡問問看。」
「啊~我也要去。雖然討厭那個窮酸的地方,但好歹必須慰問傷心的次郎大人。」
「……說得也是,去聽聽本人敘述發生什麼事也好。」兩名前輩都贊成雲雀的提議。可是看她們兩人點頭,「啊~……」雲雀卻一臉尷尬。
「對不起,兩位,那個……可能不太行。」
「哎呀,為什麼?」
「有什麼問題嗎,雲雀?」
兩人不解地看向她。
「其實……」雲雀一副難以敔齒地說道:「陣內部長托我交給兩位東西。」
「哎呀?部長給的?部長回來了嗎?」
「對,剛才,可是又馬上外出了。」
「這樣啊……記得昨天聽他說耍開什麼高層會議。對了,『赤色獠牙』本隊抵達日就是今天嘛,我都忘光了。」
畢竟發生了這種狀況.就算是「公司」總部,到底是否做好準備迎接他們也很可疑。
「不是說要延後預定日期嗎?」
「似乎據說是對方的隊長硬是堅持耍來。不過確實,正因為發生了這種狀況,希望及早增強戰力也是原因之一。對了,陣內部長有交代什麼嗎?如果是緊急指示的話,可不能像這樣子拖著。」
只見雲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臉抱歉地拿了某樣東西過來。兩份票券——接著分別遞給早紀與史旺一人一份。兩人的視線盯著票券,接著驚訝地瞪大眼睛。
「——機票?」
「等……等等,這不是去新加坡的機票嗎?而且還是今天下午出發?已經剩下不到幾個小時了嘛!」
接著雲雀又遞給啞然無語的兩人一封信。
「詳細指示在裡面,那個……他說是『嚴格命令』。」
「開玩笑的吧……事件還未解決,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昨晚徹夜奔波耶!部長應該也知道啊!」
史旺慌忙拆開信封。文件封面甚至潦草寫著「抗命就降級」,肯定是陣內的親筆字。
「……惡鬼。」
史旺拿著文件的手微微發顫。雲雀同情地看著兩位調停員前輩。但早紀的表情卻嚴厲地繃緊:
「這時期卻排除我們兩人?……不,是要讓我們離開特區嗎?為什麼?」
而且還是如此人選——早紀與史旺確實是優秀的調停員,但說不上是調停部不可或缺的存在;尤其是史旺,家裡的財力與人脈龐大,但還不到資深的程度。
特地選擇這兩人,陣內的心中意圖應該不是早紀或史旺,而是邊邊子。正因為如此,所以才選擇與她最親近的早紀與史旺。
「……史旺,快點準備出差。」
「可是,早紀,這太蠻橫了吧!?」
「沒辦法,這是上司的嚴格命令。」
到底有何企圖?陣內的秘密主義也真令人困擾。早紀死心地甩甩頭,至少喘最後一口氣似地暍下雲雀泡的咖啡。
「但……對了,至少聽本人開口下令。會議不曉得會拖多久,等到最後一刻再出發吧。」


可是早紀沒見到陣內。並非會議拖很久。尾根崎提案舉辦相隔已久的特區高層會議,陣內卻無故缺席。



2



小太郎清醒時,已經是隔天下午兩點以後。
兄弟倆回到他們現在居住的頂樓小屋。次郎才只稍微休息一會兒,在大白天也同樣陪在小太郎身邊。
躺在床上的小太郎與坐在床邊椅子上的次郎。窗簾完全拉上,只有過濾進來的淡淡光點灑入室內。時鐘滴答滴答。豎起耳朵,甚至能聽見細微浪潮聲。
  「——嗯~」
  
  

次郎靜靜旁觀睜開眼睛的弟弟揉揉眼皮,確認身旁的人是哥哥。小太郎笑著,次郎也回以淺淺一笑。
「……『哥哥』?早安~」
「……是,早安,小太郎。」
「——咦?我怎麼會睡在這裡?這裡不是小邊邊的床嗎?」
「思,邊邊子借你睡的。」
「是喔?那小邊邊呢?對了,現在是什麼時候,總覺得我奸像睡了很久。」
「……邊邊子外出。現在是下午兩點,你從昨天黃昏一直睡到現在……別讓我太擔心。」
「咦,已經兩點了!?騙人吧?」
小太郎驚訝地起身,清醒的瞬間馬上就變得精神奕奕。拉開窗簾,外面的光線一陣刺眼,接著想起哥哥在場,又立刻緊閉窗簾。
「咦?怎麼回事?我記得昨天是跟傑爾曼……」
皺眉思考的小太郎注意到哥哥的視線,雙手趕緊搗住嘴。
「我知道。」次郎告訴他:
「你跟傑爾曼在一起是吧?聽說是沙由香帶走睡著的你。」
「是…是喔。對不起,哥哥,因為她說一定要保密。」
「已經無所謂了。還有——」
「嗯?」
「……算了,沒事。」
次郎沉穩地微笑。小太郎一愣,也隨即微微一笑。
搞不清楚狀況時就笑,這是小太郎的毛病.不太追問事情,這一點實在令人無法讚賞,但這也是毫無不安的證據。因為他相信哥哥,所以不懂也沒關係。
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哥哥對自己微笑這件事實,所以很開心,於是就笑。
安靜的寢室內,兄弟的對話慢慢增多。
「哥哥,我肚子好餓。哥哥呢?」
「……也對,我也有一點.」
「那~我們吃飯吧!吃早餐——咦,還是吃午餐?」
「小太郎——」
「嗯,什麼?」
「你肚子餓了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不是口渴?」
「口也渴……」
小太郎再度一愣,而坐在椅子上的次郎雙手緊緊握住。
「可是,感覺起來,我比較想說『肚子餓』!從傍晚就開始睡,也就是說沒有吃什麼東西吧?昨天的晚餐、今天的早餐,連今天的午餐都沒吃……唔哇!總覺得我餓死啦!」
「……這樣啊。」
次郎五味雜陳的聲音與天真的弟弟成對比。小太郎似乎也有察覺,「嗯?」地皺起臉:
「怎麼了,哥哥?你從剛才就一直莫名沉默——啊,難道沒有任何吃的東西嗎?既然這樣就到外面吃吧,我之前發現一家蕃茄醬任你用的熱狗攤!啊,對喔,哥哥不行……太陽還沒西下,既然這樣,我就連哥哥的份——」
次郎下禁對亢奮的小太郎展露微微苦笑:
「真是,沒禮貌。別擔心,當然有食物。」說著,便從旁邊的桌子捧起包著保鮮膜的盤子,盤內裝著許多形狀漂亮的飯糰。
「哇!看起來奸好吃!怎麼會有這些?」
「……應該是邊邊子做的,就放在餐桌上。」
「耶~裡面不知道包什麼,哥哥,來吃吧來吃吧!」
小太郎在床上蹦蹦跳眺,次郎撕開保鮮膜將盤子遞給他,就立刻挑了一個最大的飯糰,大口塞進嘴裏。
彷彿接收陽光而光輝燦爛的向日葵,健康的笑容讓觀看的人都感到幸福。可是咀嚼兩三次之後,小太郎沮喪地嘟起嘴。
「……酸梅~我討厭酸梅~」
「好了,邊邊子特地做出來的食物,你不應該挑食。」
「可是……嗯嗯,算了,接下來我要找有蕃茄醬的。」
「蕃茄醬啊……真期待邊邊子的創意功夫。」
「如果是小邊邊,一定會懂我的。」
隨著無憑無據的自信,小太郎食慾旺盛地咬一口飯糰。「好酸~」雖然是抿起嘴,但似乎打算照哥哥的教訓,就算是不喜歡的食物也要吃得一乾二淨。
「哥哥不吃嗎?」
被指出來,看護弟弟的次郎隨意地「嗯」一聲回應。他以指尖搔著鼻頭……
「……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為什麼?」
「唔……唉……」這飯糰是次郎小睡片刻時準備好的,留下的紙條也只寫著「我去看看公司的狀況」而已。邊邊子是以什麼心情捏飯糰的呢,對於像次郎這種人來說,實在很難想像。
「……應該請她乾脆包大蒜進去才對。」
「嗄?你說什麼啊,哥哥?大蒜是哥哥的弱點吧?如果吃進去就不得了啊。」
「偶爾也需要自我斥責,小太郎。」
「咦?什麼跟什麼?我不懂。」
「因為你有我嘛。」
「原來如此,我只要被哥哥斥責就好。」
「儘可能的話,希望你別讓我斥責。」
「當然!我要快點成為了不起的吸血鬼,讓哥哥大力稱讚我。」
小太郎一面噴著飯粒,一面英勇地保證。成為了不起的吸血鬼。這句話讓次郎嘴角一斜,幾乎合淚。
「咦,等等喔?哥哥做了什麼需要被斥責的事情嗎?」
「……一些事。」
「我知道了~讓小邊邊生氣了吧~很糟哦,哥哥。之前你才弄壞剛修理好的電暖氣,惹得小邊邊好生氣。」
「……沒有辯解的餘地,我確實很糟。」次郎聳肩,就連這動作也沒有平常的精力。然後……
「吶,給你。」
「咦?」
「你必須好好吃下去。小邊邊雖然生氣,但遺是為我們做了這些吧?」
小太郎拿起飯糰遞給次郎。他單純地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正確的,流露出筆直的眼神。
次郎回應弟弟的目光一陣子後,收下飯糰,張開嘴小口咬下去。
米飯的甘甜配合恰到好處的鹽分,口中充斥一股樸實的美味。不加裝飾的坦率與細微的貼心……有如邊邊子的調味。
「好吃吧?」
「……好吃。」
「小邊邊真溫柔。」
「……是呀,她很溫柔。」甚至太溫柔。對於吵過那番架的對象,為什麼還能如此關心呢?
——『因為……』
「因為喜歡——嗎?」
「嗄?」
「沒事,我還真是罪孽深重。」
「啊,哥哥。」小太郎不知為何突然瞪亮碧眼。雖然只是孩子般的舉動,幼嫩的臉孔也魄力猛增。
「你剛才感覺好遜耶,非常遜。不行喔,哥哥,不能像這樣說謊喔。」
似乎真的生氣了。次郎露出被看穿的愧疚表情,握起拳頭往自己頭上一敲:
「——你說得對,的確很難看。請原諒我,小太郎,哥哥會反省。」
「真是的,碰到不順遂的事情,馬上裝壞人敷衍過去,這樣子不適合哥哥。話說回來,就算這樣子嘲諷地敷衍過去,到最後哥哥還是只會自顧自地鑽牛角尖。就算不擅長或不習慣,也要努力好好面對才行!」
小太郎以前所未有的成熟口吻狠狠教訓起次郎,而且遺非常有道理。次郎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安分地垂頭聆聽弟弟的忠告。
視線落在手裡的飯糰上。
他是如此地引頸等待賢者轉生。可是當賢者孕育於現世時,就表示他將失去這些味道。不,不僅如此,這美味包含的思念也會消失於未來。至今為止,他連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都不曾認真思考過。
只是滿足於現狀,一址享受著日常中意想不到的幸福,絲毫不為將來打算。到頭來,他只想著自己的事。
「……我是個不成熟的人。」
「真的是,要是不適可而止,連我都會對哥哥幻滅喔。」
小太郎忿忿發怒,然後大口大口吞著飯糰。他遺是皺著一張不滿的臉。雖然看起來也像是難得擔任教訓人的角色而得寸進尺。
——不,或者出乎意料……
這些話——說出這番話的是——
「……小太郎。」
「……什麼?」
「老實說,我很驚訝。」
「驚訝什麼?」
「對我自己很驚訝。我不知不覺懷著眷戀,而且程度遺很吃驚。」
「……眷戀?」
「對,以前的我也想像不到。這種……我心中居然產生比自己的使命還重要的事物。」
小太郎停住吃飯糰的動作。
次郎雙肘撐在雙膝上,微微垂著頭,瀏海遮住額頭。視線茫然盯著地板的紋路,一面跌跌撞撞地摸索自己內心的情感,一面繼續緩緩說著:
「說真的,我沒想過會在這裡生活這麼久。帶你到外面的世界,讓你跟幾個值得相信的人作朋友,我只是想要實現這想法而已。我早就下定決心,逕自一心想要在這穩定的覺悟下,完成被賦予的使命。」
然而周遭的人卻無法放下他不管:而且仔細想想,似乎並非只由於他是聖戰英雄「銀刀」而已。當然不可能無視他的頭銜,但在特區中,有眾多不在乎這稱號而積極與他——望月次郎交流的人們:黑血之中有,而紅血之中也有。
隨著與這些男男女女一起生活,一開始只考慮弟弟的次郎也交織出不少羈絆——重要的羈絆。次郎覺得很感謝、很高興被人在意。次郎曉得,與人有關聯是種幸運。
正因如此,面對堅信為絕對的使命之時,羈絆的重量便大增,從心底剝奪他的凌厲與冷酷,奪走達成使命的鋼鐵意志。
「小太郎。我也跟你一樣,想成為『了不起的吸血鬼』,成為我重視的人能抬頭挺胸、引以為傲、獨當一面的吸血鬼。但是……可是,這樣好嗎?就算因此犧牲其他重要的事物也無所謂,如此實踐誓言,她會怎麼說呢?」
若是以前,次郎會毫不猶豫地說YES。就算知道艾莉絲會露出悲傷的表情,還是會說YES,能為這決心由衷犧牲自我。
然而現在的自己卻如此迷惘。感覺留下大家——留下邊邊子離去的自己非常不誠懇。正如她所點出的話。實在令他驚訝。
到底是誰讓自己變成這樣子的呢?
飯糰好鹹。
「小太郎,你認為呢?哥哥應該……應該要選擇什麼才好?我只有一個身體,我所能做的真是少之又少。」
小太郎洗耳恭聽次郎的告解,凝視哥哥的碧藍雙眸一片澄澈。文郎抬起臉,黑眼與碧眼面對面交會。
「哥哥的使命是什麼?」
「想知道嗎?」
「嗯。」
「這是秘密。」
「是喔。」
「但非常重要。」
「嗯,我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對。」
「可是,小邊邊與特區的大家也都很重要。」
「……對。」
「既然這樣——」
小太郎大大張開手臂。雙臂用力敞開,一副要緊緊抱住次郎般,彷彿是要祝福坐在椅子上彎腰駝背的次郎.
「既然這樣——哥哥,就遵循『血』的引導吧。」
次郎垂頭喪氣,抬頭看向弟弟:
「这就是『你』的答案?」
只聽小太郎笑著:
「耶嘿嘿,會不會有點狡猾?」
「狡猾?」
  「嗯,因為就結果而言都是一樣的嘛。哥哥平常總是說,我們的本質是『血』……不,『我們就是血』。」
  
  
  
次郎睁亮双眼。
弟弟的話敲入內心。
「如果是這樣的話,『血』的導引到頭來就是『自己決定!』的意思。這或許稱不上是答案……果然有點狡猾喔?」
「……小太郎。」
次郎的嘴微微開啟,低吟小太郎的名字。接著似乎想繼續說什麼,卻又加以制止而用力咬牙。
「可是……可是,一定沒問題。我們可是『賢者』的血統呢!一定非常聰明,抱著自信決定就好!嘿——地抬頭挺胸!」
「……哎呀呀,小太郎,你真是的。」
次郎笑著,嘴角探出獠牙;小太郎的笑容也探出小小獠牙。吸血鬼兩兄弟分別坐在椅子與床上,兩人拿著飯糰,牙齒對牙齒地咯咯輕笑。
然後——
「好!」
次郎突如其來伸展背脊,手裡的飯糰兩三口解決掉;還沒等飯糰下嚥,就又伸手拿了下一個飯糰。
「嗄?」
在小太郎訝異的注視下,大口咀嚼飯糰並囫圃嚥下的次郎嚴脯地說著..
「小太郎,哥哥突然非常餓。」
「……咦?」
「所以,我開動了。」
兩手拿著的飯糰以驚人之勢撐開臉頰,而後趁小太郎「咦……咦?」對眼前的光景遺無法理解時,又緊接著伸手拿下一個飯糰.如此景象對小太郎太過衝擊,頓時說不出話來。不知不覺,盤子上的飯糰急速銳減。
接著又拿兩個,剩下三個。又拿一個,剩下兩個。
「啊~!啊……啊!」
小太郎終於發出受到殘酷背叛般的哀嚎.。
「哥哥!好狡猾!我才吃了一個討厭的酸梅飯糰而已!」
「哎呀,仔細想想,哥哥也是從昨天就什麼都沒吃,肚子會餓也是理所當然。這飯糰真是太美味可口了。」
「等一下!喂!說話的時候又——好~狡~猾!這是我的~」
「嗯,這是鮪魚美乃滋的口味呀,雖然不太能算得上我的喜好,但還不錯啦。看來內餡全都不一樣,邊邊子也直真是下足功夫。」
「怎麼這樣!我只吃一個就吃到酸梅!而且鮪魚美乃滋是我最喜歡的耶!神啊!」
「嗯呃!?這……這個鯉魚飯團......調味是大蒜醬油!?邊邊子果然還是有一點懷恨在心!?」
「唔哇!我也要吃飯糰~!」
面對淚流滿面的弟弟,哥哥毫不留情地啃光飯糰。在飯糰塞滿嘴、撐腫臉頰的表情中,感到些微的心满意足——並非對小太郎,而是對他們黑暗主母的滿足,有種幼稚的快感。
自己决定?
OH!YES!完全照您所說,可別哀聲怨嘆唷,吾主。
「啊,哥哥!拜託,拜託啦,最後的飯糰——」
「啊嗯。」
「呀~!停下來,叫你停下來啦!哥哥是大笨蛋!」
「嗯唔……喂,小太郎,別再拉著我的手臂晃來晃去。好啦,如果吃到一半的你也好,那這就給你。你愈來愈不挑食了。」
「嗚嗚……沒天理啦!真是屈辱!可是好好吃……」
小太郎邊哭邊扭來扭去咬著飯糰。次郎心滿意足地瞇起眼說:「我去泡茶吧。」便離開椅子站起身。
小次郎朝正在离开寝室的次郎背影抛出一个问题。
「……吶。」
「嗯?」
「……哥哥,你會不見嗎?」
次郎停下腳步。
他輕輕抖肩一笑。次郎回過頭,揚起令人受不了的溫柔微笑,瞄了一眼拿著飯糰仰望兄長的弟弟。
然後他「嘿!」地抬頭挺胸,清楚有力地說:
「我不會不見。無論以哪種形式,我們都是兄弟,未來永遠都會在一起。」



3



肚子會餓的不是只有吸血鬼,成長期的健康人類一到下午自然也會餓。
就算她是憑著一股激情脫口吐出世紀性告白,嚎啕大哭一整晚,到最後迎接幾乎想死的尷尬清晨的少女。
不但如此,就一名少女來說,甚至存在以食物填補沉悶心情的極危險基因。在基因的指令下,邊邊子撕開第三個漢堡的包裝。
「唉~」
坐在速食店的邊邊子,大吐著令人不禁猜想是否會減輕體重的凝重嘆息。話說回來,如果嘆息有重量,如今邊邊子應該已經浮在半空中。
——我……說出口……了……
說出來了,說出絕對不能說的話。誰都不會幸福,誰也不會快樂,終究還是脫口說出只会讓知道的人煩惱受傷的思念.她這大笨蛋,實在太膚淺了。
只是——
——啊,對啦,我喜歡他啦,就是喜歡,從老早以前就喜歡了。沒辦法嘛,我也是十八歲的少女,也會喜歡人呀.
邊邊子大半看開了,就某種意義上,肚子也安定下來。
——因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身旁,一直看著…看著次郎.……
所以,其實邊邊子並不後悔。說出不能說的事,她知道,但是卻不後悔,不想後悔。
回想起在公園聆聽的次郎命運,她也有所動搖。但面對那個遲鈍的一臉呆相,抛出一直忍耐至今的話語那一瞬間、那一刻,她感受到已經沒救的墮落感與爽快慼,彷彿拔出喉嚨裡的魚刺,這股解放慼是真的。要是早點說出口就好了,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陷入苦思呢?感觉不赖,活该。
可是——
就算這樣,卻還是不停嘆氣。
「唉~」
已經在「公司」露面後又離開了。大家臉上都很有朝氣,跟羅摩斯那時的氣氛不一樣,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次郎的暴走並非情有可原,但至少免於悲劇。
「公司」的實力、關係人士的強大信念——真厲害呀。雖然當初始料末及地離開職場,但來到外界後,感覺重新對「公司」的信賴再度認識,也覺得有點引以為榮。
相較之下,自己又如何?區區的告白就這副德行,真難看,真沒用。眼淚都差不多哭乾了,然而嘆息卻停不下來。
「唉~」
好痛苦。
嘆息直正的原因,其中之一是結果「什麼也不會改變」。
小太郎終究會變成賢者,次郎終究會消失。這些事實從那以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真不應該說出口。真不該說出無法改變任何重要之事,卻只會破壞周遭種種關係的告白。
——艾莉絲……
她聽見邊邊子的請求,願意等候。
對吸血鬼來說,血統的存續是最重要的課題,始祖轉生對「賢者夏娃」血統來說更無庸置疑是極度渴求的願望。次郎為此滿心歡喜地奉獻自己。
然而艾莉絲卻願意等候,真令人感激。如果那時候她就順勢轉生——小太郎吸盡次郎的血,那麼她現在还能保持神智正常嗎,描摹著如果親眼目睹那場景……次郎與小太郎消失後,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孤伶伶地被留下來的樣子,就讓她眼前一片漆黑,光是想像內心就充斥絕望。
或者艾莉絲明白這點,所以才中斷轉生救了她。不曾見過面也不曾談過話,但對艾莉絲充滿感謝,這心情絕非謊言。
可是……
明知很傻氣,卻湧出一陣懊惱。
換句話說,她被「同情」了,因為次郎是艾莉絲的。打從一開始,優先順序就已經明確決定了,絕對無法動搖。
不但如此,邊邊子還得到對方的憐憫——因為很可憐。她甚至由衷感謝這份同情,真是好笑。
「……討厭的傢伙。」
不是艾莉絲。她厭惡有這些念頭的自己。
只不過……
就算這樣……
——就算這樣……就算是同情,只要艾莉絲願意等……
今後她還能與次郎在一起嗎?如同往常一般。
看來轉生的徵兆似乎暫時平息,但也不曉得下一次何時會再出現。百年後,或者十年後,或者僅僅一年?遺是明天就會開始呢?次郎肯定也不知道。明知沒有答案,卻忍不住去想,因此一嚴肅思考,內心便逐漸冰涼。假如有一百年,不,五十年,等到自己死之後也好。轉生應該不能等吧?如果不行的話,能不能至少再等十年,等到她長成比次郎更棒的人——雖然不曉得有沒有可能——而學會能沉穩地目送次郎的堅強之時呢?現在沒辦法,做不到。艾莉絲如果同情邊邊子的話,能不能等到邊邊子能承受失去次郎的時候為止呢?或許這是不容許的吧。區區十八歲的小女孩,居然要對吸血鬼來說等同神祇的始祖延後轉生。
很早就與重要之人分別——全世界有許多這樣的人。理智明白,卻很難設身處地。她喜歡次郎,不想失去,不希望他消失。
於是——
「唉~」
嘆氣的第二個原因,不用說,就是那個呆頭鵝。
我喜歡你——單純老實到丟臉的告白。不,事到如今——忍住羞恥得想死的心情——回頭想想,那應該不叫告白,而是吐露感情。
可是。
可是啊。
什麼嘛,那副鴿子吞下子彈似的反應是怎樣?沒說YES也沒說NO連回應「嗯」還是「唔」都沒有,結果只是屏息不發一语,甚至轉過臉背向人,可恨也要有個限度!什麼一百年前的倫敦?直一是丟光紳士……不,丟光男人的臉!居然讓女孩子感到那麼不好意思,卻自顧自決定不予置評。當然她明白這是自作自受,可是,站在客觀角度來看,那種態度也是不可饒恕的怠慢啊!
——至少稍微……稍微表現出開心的樣子……或者害羞臉紅之類……
然而偏偏卻是一副「疑惑」……還是「困惑」?真過分耶,少女心都粉碎了。對那傢伙處以磔刑沒人有意見吧?真是的,居然把我當成傻子!愈想愈滑稽,已經干涸的眼淚又差点溢出来。
真想哭。
——次郎對我根本……
活了一百年的吸血鬼。並非無法想像十八歲的小女孩在他眼裡是什麼模樣。更重要的是,次郎還有艾莉絲在。以前聽他自己說過,她曾是過去的伴侶,如今仍在身旁,如今依然愛她。
次郎很溫柔,所以她耽溺於他的溫柔,甚至變得這麼喜歡他。
——對了……原來是這樣啊。
邊邊子突然想起以前某位女子說過的話。
——「放棄吧。」
——「他的血就算只剩最後一滴都屬於艾莉絲·夏娃。」
難道「那個人」也是?
邊邊子閉上眼。各式想法在她腦子裡打轉,種種情感從心底湧現。無法處理,只能任其翻弄。好痛苦,喜歡一個人為什麼如此痛苦——記得曾在某首歌聽過這段歌詞。嗯——她想了想,如今才親身體會。
從此以後她該怎麼辦呢?回家後要用什麼表情面對次郎?直到他消失以前,要以哪种心情生活呢?他消失以後,又該怎麼活下去?
不曉得,得不出……解答。
冒出來的只有嘆息而已。
「唉~」
彷彿硬是要清除怎麼也消不去的苦悶般,邊邊子再度嘆了一口氣。
此時。
「——眉頭冒出皺紋囉。」
「咦??」
抬起頭,只見一名不知何時出現的男性,坐在邊邊子的桌子對面。
相隔半年的面對面。那是一張之前天天碰面、報告、被其斥責的臉孔。
「……陣內部長。」
「嗨,邊邊子,妳好像煩惱得焦頭爛額。」
他正是將邊邊子趕出「公司」的罪魁禍首,翹掉高峰會議跑來前部下身邊的陣內章吾。


BBB


「我應該開始就告訴你妳才對——」
陣內的嘴離開香草奶昔的吸管,緩緩說道:
「對那蘿蔔頭不要有任何期待。明治時代出生沒什麼了不起,因為他可是真心相信柏拉圖式禁欲才是男人格調的活化石。」
反射性地深深點頭後,邊邊子赫然紅了臉
「部……部長!你想說什麼啊!?」
「說什麼??就是一般的閒聊啊。」
「……閒聊…嗎?」
「想聽吧?」
「不想聽我閒聊嗎?」
「………想聽。」
邊邊子縮起身子,臉頰泛紅,低著頭抬起視線說著。頓時,陣內看過來的眼神邪邪一笑。邊邊子「唔」一聲別開視線。
以為半年來自己稍有成長,其實一點都沒有,輕而易舉便陷入他人詭計,而且明明清楚自己陷入詭計,還想不出逃脫的手段。話說回來,她也不打算逃脫。陣內看透前部下的內心想法,而且還特地表現出「看的一清二楚」的態度,然而卻無法忤逆他,個性真的很惡劣。
兩人離開速食店,走上狹窄的人行道。
平穩的晚秋午後,陽光柔和,空氣微微涼冷。一個禮拜前還愉悅地展露鮮艷紅葉的楓樹,如今也換上稍稍帶黑的褐色衣裝。街道也隨之失去色彩,逐漸轉換為深色調。
在偶爾吹過的微風牽引下,細小葉片無聲飄落。第五區沒有摩天大樓,沒有新市區可見的強勁高樓風,這片辦公室與以前公寓的所處地區,對邊邊子來說是情感最深厚的土地。
身穿西裝的陣內手拿奶昔杯走在落葉斑斕的人行道上,後面則跟著低頭踏步的邊邊子。
相對於陣內輕鬆愜意的自然樣貌,邊邊子看起來莫名緊繃僵硬,或許就好像被別人輔導後的女兒與被叫來接孩子的父親一樣。感覺有點懷念。當她還是新手調停員時,包庇自己犯的錯之後,常出現如此光景。不過這樣的光景已經很久不曾出現了。
「次郎那邊現在怎樣?」
「………」
「邊邊子?」
「啊,對不起,那個……第一次聽到部長直接叫次郎的名字。」
「是啊。」
陣內聳聳肩。態度如此平易近人的長官很新鮮,讓邊邊子覺得氣氛很奇妙。剛才也是,談到次郎的陣內,與在調停部時的他表情有些不同。
「我跟他有段孽緣,妳已經聽說過了吧?就是在香港的事。」
「是,只是稍有耳聞。」
「非常好。若是追根究柢地問,就會變得很難處理。」
「……你們…是朋友嗎?」
「我說過,是孽緣,是損友。」
「可是,還是朋友嘛。」
「是啊,發生過許多事……不,就因為是朋友,才會發生許多事。」
說著,陣內咬住吸管,大聲吸著奶昔。
十一年前的香港,是個無論誰都知道,曾親身經歷的人卻非常稀少的地點。對邊邊子來說,是只從報導或新聞接觸過的地點,而眼前這個人則在那裡與次郎相遇。
年紀尚輕的陣內,以及跟現在沒什麼不同的次郎。
「……是什麼樣子?」
「嗯?」
「我說次郎,跟現在一樣嗎?」
「……他啊,比現在稍微悠哉。」
「悠哉?」
「是啊,常說吸血鬼不會成長,也並非完全不能成長。遭受重大打擊就會成長,人類與吸血鬼都一樣。」
陣內的話讓邊邊子咬唇。
「九龍衝擊」,香港聖戰。接連而來世界規模的動搖,以及狂暴的吸血鬼狩獵風潮。以十一年前的香港為起點,世界確實為之變貌。次郎與陣內目睹此變化,穿過激昂的時代後,如今站在這裡。
「部長——」
邊邊子對前行的陣內開口道
「跟次郎結交了十多年吧?期間克服過許多辛苦的事件。」
「嗯……雖然是這麼說,但他離開香港後便隱居於聖域十年,實際上碰面的時間全部加起來,差不多就兩年。」
陣內背對著她轉頭——
「就跟現在的妳沒什麼不同,邊邊子。」
「可是——」
「可是?」
邊邊子的视線一陣彷徨,找不到適合的臺詞,令她不耐起來。
陣內緩緩吐了一口氣:
「人與人的往來中,時間非常重要,可是不只是時間長短。若有十個人就有十種各式各樣的結交方式,更何況人際往來並非一個人能辦到,形式多如繁星。」
「……這種事情——」
「妳知道?」
「……應該。」
愈說愈沒自信。活了十八年,自己跟多少人交流相處過?她曾歷練過相當的——足夠如此斷言的豐富人際交往嗎?至少與目前談話的對象相較,肯定是不值一提的貧乏經驗。而在她認識的人當中,經歷過最多樣的人際交往、累積豐富經驗的人,正是陣內。
所以她想聽。
希望他教教自己。
「……部長。」
「什麼?」
「部長對次郎的未來怎麼想呢?」
「嗯,這個啊……」
陣內仍含著吸管,但腳步稍微慢了些。微微一瞥的側臉,一副打壞主意時的愉快模樣。他樂在與邊邊子的一問一答中。
「怎麼說呢……還真是非常麻煩的生活方式——第一次見面時是這麼想的。」
「第一次見面時?」
「之後就漸漸習慣了。愚蠢、頑固,但是個好傢伙。既然選擇那種生存方式,這就是他的道路……最重要的是,我也不太能批評別人。」
咬著吸管的嘴唇露齒一笑——自嘲與自傲共存的微笑。完全接受恰恰相反的兩種自我評價,並且加以承認的笑容,還真符合陣內的個性。
「再說,也很有意思。個性死板無趣,但不知為何,和他在一起時總會發現意想不到的有趣之處。」
「……不是危險之處嗎?」
邊邊子一問,陣內由衷一臉驚訝:
「這也很有趣嘛。」
邊邊子愕然地閉上嘴。真是的,敗給他了。
陣內不在意前任部下的態度,我行我素地繼續說下去
「清楚來龍去脈的就曉得,他明顯是個深交就會令人難受的男人。不過,因此就斷絕友情實在很沒意思。於是就在我半分興趣與他來往之際,發生了『九龍衝擊』,之後便只能被狀況翻來覆去,不但危險還幾度瀕死……但我也是有志氣的。」
「志氣?」
「人與與吸血鬼能夠共存。」
「啊。」
陣內流暢地將他的信念脫口而出。沒有一絲逞強的口吻,就是他憑著志氣堅持的信念滲入血肉的證據。我也想變成這樣——邊邊子心想。邊邊子的臉龐多少添上血色,眼睛也恢復力量。
「你們一定是類似的人。」
「我?跟次郎?開什麼玩笑。」
「可是……愚蠢又頑固,卻是好傢伙嘛。」
「……邊邊子,怎麼對好歹也是前任長官的人說這種話!」
「我可不想聽將我革職的人說教。」
終於能反擊的邊邊子咯咯輕笑。陣內板起臉,看向邊邊子的眼眸卻很溫和。
他看著前方小聲道:
「……唔,我又沒抛下妳。」
「咦?什麽?」
「沒什麼,自言自語。」
陣內說著向前進,邊邊子也跟在後頭。不知不覺兩人並肩而行,如此一來,這次就像陪父親散步的乖巧女兒。
一時之間兩人默默無言,可是又過了一會兒,邊邊子開口:
「部長。部長是追隨自己的信念,賭氣與次郎在一起的嗎?」
與之前相較,是一道非常沉穩的聲音。其實陣內完全一清二楚,一個字一個字都包覆著薄膜般的緊張感,可是他反倒裝作沒發現,以相同的沉穩聲調作答
「這是理由之一。最大的理由應該是消去法吧。」
「消去法?到底是怎——」
「在他身邊呢?還是離開他身邊?的消去法。妳也是一樣吧?」
陣內斜眼瞄向邊邊子。
「——妳無法離開他吧?」
躲不掉這一句話。被徹底說中的邊邊子,宛如水煮章魚般滿臉通紅。如果這是一場交涉,正是致命性的一擊,感覺連身體都跟著縮小一圈。
陣內並未追擊全面投降的邊邊子,他的目光從她身上轉向前方——
「就算離得再遠,也看得到他的辛酸。而且一旦離開,就再也無法干預他的辛酸,頂多騙騙自己而已。所以,只能積極向前。」
「……或許會碰上更辛酸的遭遇。」
「這也是樂趣所在。」
陣內雲淡風輕地說。輕盈反而有質地的話語,在邊邊子耳中聽起來有如祝福。
「對了,給妳一個建議。身為調停員的心理準備,也就是終極奧義——」
「……我曉得,不恨任何人,還有多管閒事,對吧?」
「這是場面話。」
「咦?」
邊邊子不禁停下腳步。陣內並停步。邊邊子連忙趕上,才又再度並列。
「場面話……可是,你總是那樣說啊。」
「邊邊子,不要輕視場面話。場面話也有場面話的存在理由,絕對不是能輕易忽略的。不過,不愧是場面話,還挺礙耳的吧?真正的終極奧義是更乎實的說詞。」
「嗄?平實啊?」
也就是一點也不華麗的意思嗎?邊邊子吞了吞口水,再度詢問陣內:
「到底是什麼?」
「就是『毅力』。」
邊邊子愕然,陣內則是一臉非常正經八百。
靜止的時間終於又動起來,邊邊子「噗」地一聲噴出爆笑
「毅……毅力?你說毅力?啊哈哈!」
「……果然很年輕,太早傳授妳終極奧義啊。」
「可……可是,部長,你用這麼認真嚴肅的瞼……啊哈哈哈!」
乾掉的淚又再度回來了,而這次的眼淚很溫暖,化解僵固的心。
仿彿魔法的話術。連人內心的問題都能調停,這就是真正的調停員力量,肯定是。
應該前進的里程還有好長一段,邊邊子為此喜悅。
「——對了,邊邊子。」
「什……什麼事,部長?」
「關於特區應該朝向的新型態,這個命題,妳有任何答案了嗎?」
她馬上明白陣內的意思。就是半年前的爭論,關於「公司」訂定的協約界線。邊邊子在這議題上與陣內的意見衝撞,結果邊邊子就離職了。
「如何呢?經過半年之後?」
「呃……對不起…」
「尚未找到答案嗎?」
「是。」
「哼,好吧,不要緊。」
並未責備惶恐的邊邊子,陣內摸摸下巴說:
「……全力擊倒眼前一名吸血鬼,也就代表認真打算與全體吸血鬼對決。慢慢來,雖然我這麼說,你不會聽吧?」
「……對。」
聽了陣內的話,邊邊子坦率點頭。兩人又都閉上嘴,舒服的沉默籠罩兩人。
而後,並肩而行的陣內不經意停下腳步,邊邊子並未察覺地繼續走著。
兩人拉開距離,然後邊邊子好不容易注意到時才停下來,回頭看向站著不動的陣內。
邊邊子的臉上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
不存任何疑心地注視親人的表情,非常自然地等待的站姿——她的耀眼模樣,讓陣內瞇起眼。
「葛城邊邊子。」
陣內呼喚她的名字
「我不怎麼喜歡成為別人的負擔,或做出將自己的理想壓在別人身上的事,所以平常我不會說這種話,但是今天,讓我對妳這麼說。」
不曉得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語氣。邊邊子靜靜地等著他繼續。
陣內對她說:
「我對妳很期待。」
邊邊子靜止著不動,簡單的話語之中包含著某種非常珍貴的事物,悄悄躍入她的胸口,
嵌在心上。
邊邊子什麼也未回應,即使如此,陣內也滿不在意。
他輕輕揚起拿著奶昔的手,而後轉過身,從不久前剛經過的十字路口開始朝不同於來時
大概是要去工作吧?現在陣內是特區中數一數二行程緊密的人物。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來,也許是因為邊邊子眼力不夠,也或者他很善於隱藏。
陣內的背影愈來愈小。
邊邊子突然挺起背脊,在一時湧起的念頭下對離去的陣內背影深深一鞠躬。
陣內的背影逐渐遠離。邊邊子一直低著頭,直到他的身影消逝於開始枯黃的楓樹中。這是葛城邊邊子所見到陣內章吾的最後模樣。


4



——各位,怎樣啦?
薩札拋出念話。
——已經就位。
達爾道。
——快一點!
那布羅催促。
——隨時都能上。
漢斯應聲。
——這裡也OK。
馬貝里庫回答。
——混帳,等著瞧!
亞弗里喊著。
——無所謂。
拉烏說道。
——大家,不要死喔。
華茵祈求。
然後——
——開始吧。
卡莎回應。



BBB


第十區是位於特區最東部的地區,就在架設「黃昏橋」的第一區對側,也是距離本土最遠的地區。
這裡有特區唯一的機場。以規模來說算小,主要是特區大企業公司所屬班機用以起飛的機場,因此國際航班的起降遠比國內航班醒目。也許由於沒有一般旅客,比起普通機場是更傾向公務性外觀的設施。
尾根崎、張,以及巴得力克現身於機場能眺望跑道全景的大廳里。不久,包機就會載著「赤色獠牙」本隊抵達特區,他們爲了接機才來到此地。
日落西山,跑道的引導燈亮起,只見昏暗平坦的柏油路另一頭,是一片暗色中波濤起伏的海洋。
沙發上坐著尾根崎與張,巴得力克站在背後,頻頻確認手錶時間。如果航班不出亂子,預定再十分鐘後便會抵達。
「就快到了。」
張開口打破沉默。
「嗯。」
「像之前一樣走近聖與凱因果然有重大收穫,就算未做出具體結論,至少能與他們再度同席。正因如此,才能不畏外部戰力予以接受。」
「是啊。」
想起今天早上舉辦高峰會議,尾根崎同意張的說法。
聖與凱因愛特區的心情不變,當然,尾根崎也是,而對愛特區的人來說,「九龍的血統」是共通的敵人。由於敵人存在才得以團結一致,或許很諷刺,但能再度確認互相協助,當然是件值得歡迎之事。
「可是,陣內不用幹了。」
「……會長。」
「也別給他退休金。」
「會長!」
張難得苦笑,勸尾根崎謹言慎行:
「我明白您的心情,但還是請冷靜。這麼說雖然很失禮,但看來會長只要提到陣內部長的事就會變得不成熟。」
「什麼話,信賞必罰是組織的基礎,哪能將調停部的重責大任託,付給無故缺席預測『公司』將來會議之輩。」
「他應該有什麼理由。」
希望——張在內心加上這句。
「再說,也還有昨天的事件。這次跟半年前相反,受到種種的幸運相助,但即使如此也多少殘留著半年前事件的影響,或許有突發案件發生。」
「就算這麼說,但也不該連一通電話都不打。」
確實。張認同尾根崎的意見,但或許為了讓他的腦袋冷靜下來,因而慎重且明智地選擇噤口不語。當這兩人表現出這種態度之時,站在後方的巴得力克則懷著奇妙的感想——不愧是陣內。
漫長沉默降臨。尾根崎閉上雙眼,恐怕念頭又飛到下一次的高峰會議——以及今後的特區;協約血族,還有「赤色獠牙」與美軍、CEO聯合、無法探測的「豪王弗瓦德」的想法,以及——
「……也許是不想提出來。」
「什麼?」
「他自己的計晝,目前還不想在那場合提出。」
首先顧及「公司」與血族就好。沒錯,陣內也許考量到這一點。畢竟這兩個組織正是特區的基石,若基石不穩固,無論帶來多豪華的城堡或宮殿設計圖都沒意義。尾根崎無言地瞪張一眼,鼻子「哼」地一聲:
「真不爽。」
「這點我有同感。」
「公司」的最高指揮者與排名次位者友好地點頭贊同。巴得力克從未看過這幕。最近的鎮壓小隊與調停部感情良好,因為中間管理階級也有中間管理階級的連帶關係存在。
看向另一頭的巴得力克,定睛凝視延展一整面牆的玻璃另一頭。維持著一定的間隔閃爍的光點,從暗夜天際逐漸接近;光線描出輪廓,於黑暗之中顯現。
「來了。」
部下的報告打斷會長與其左右手的談笑。
此時,寧靜的大廳響起來電振動。是手機來電,給尾根崎的。
尾根崎從襯衫的胸前口袋掏出手機,打開螢幕,露出發現大斑蚊潛入寢室的的表情。
「……是陣內嗎?」
「別猜我的臉色。」
尾根崎尖銳地說,瞪了持續振動的手機好一會兒。「會長。」在張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接起電話。
不用說,陣內跟平常一樣。
「尾根崎會長,真的很不好意思,還有,早上真的非常失禮。」
「確實非常沒有禮貌,陣內。現在張也在,正好談到關於你的出路,已經有了結論,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聲音高昂也是理所當然,可是陣內卻很淡然:
「在您百忙之中真是非常抱歉,雖然想請您再度考慮,可惜沒有時間。您現在方便嗎?」
「……什麼事?」
「我現在在第十一區。」
尾根崎全身僵硬,側聽到對話的張也倒抽一口氣。
「敵人有動作了,看來『赤色獠牙』氣味可疑。您目前在機場嗎?您說跟張部長在一起,那麼鎮壓小隊呢?」
「……巴得力克在此,另外有一小隊在機場外待命。」
「不夠,立刻聯絡凱因,請他過去。我等一下就會進入無訊號格的地方。還有,請從現場撤退。」
「等等,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
「『龍的血統』來了。」
陣內堅定地斷言。尾根崎用力咬緊牙根:
「陣內,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充滿魄力的暍叱尖銳地衝擊大廳氣氛。巴得力克驚訝地將視線投向他。張則默默聆聽,老邁的容貌裡,目光如火般凌厲,右手則滑進上衣裡,確認槍套中的手槍。
陣內在電話中繼續說著:
「如果我預料失誤的話,開除我沒關係。雖然我也希望能早點通知您,但想不到他們在本隊抵達前就行動……不,等等……這麼說來,他們真正目的是另……」
「陣內!喂!有在聽我說嗎?」
「不好意思,會長,總之請萬事小心。希望您盡可能提早向特區全域發布緊急事態警報(Emergency Call)。之後我還會聯絡您,現在就先——」
「陣內!」
尾根崎高吼。
聲音中蘊含了唯獨長年持續據位高層之人,才可能擁有的充滿威嚴的強制力。他曉得透過電子訊號,阻止了陣內的動作。
「……你沒事吧?」
他感覺手機另一頭的陣內正在微笑。頓了一拍之後——「謝謝,會長。」陣內回覆這句
非常坦率的話語。
「請別擔心,我好歹也是聖戰倖存者。也請尾根崎會長萬事謹慎,再會。」
電話掛斷,尾根崎表情嚴厲地閤上手機。
「……會長。」
「嗯。」
尾根崎與張從沙發上站起身,張的動作完全已然是在戰場上的動作,讓人想不到這是老邁軀體會有的敏銳。
就在這時候。
「——那是什麼!」
巴得力克愕然地說道。兩人视線拋向玻璃窗外。
飛機跑道的上空,已經能清楚目視到搭乘「赤色獠牙」的包機機影,是正一面滑翔一面緩緩朝地面下降高度的機體。
而自大地發出了一道光之箭,朝向機體衝去。
在黑夜中留下清晰白亮的軌跡,仿彿咧牙撲向空中飛鳥的獵犬,凶猛地襲擊。
「地對空飛彈!?」
巴得力克的叫喊甚至蘊含不真實感。
才說完,漆黑夜空便綻放火焰與爆炎之花。
機體因衝擊大幅傾斜,機身直接接觸跑道,仿彿大地噴發鮮血般濺出盛大火花。同時。墜落的機體撞裂跑道的柏油路面,機體後艙不耐撞擊而爆炸,接著右側主翼隨之引爆
火焰大幅膨脹,宛如巨人的舞蹈般翻轉。簡直像是一幅螢光幕中缺乏現實感的光景。
尾根崎、張、巴得力克三人呆然佇立大廳,開始聽見某處傳來警報聲與慌張的腳步聲。
特區崩壞的腳步聲。

BBB


「喔~中了中了!」
拋下肩膀所扛的攜帶型對空飛彈,馬貝里庫如孩子般雀躍揚聲:
「意外地容易啊!原來如此,難怪世界上遍佈恐怖分子。」
「『過分命中』了,馬貝里庫。要不是我在途中『轉向』,早就在空中爆炸了。」
達爾苦著臉提醒弟弟。他從這距離以意念力場「調整」直擊的飛彈彈道。
兩人位於跑道「前端」,也就是第十區的端點。海上的浮游物——被拋棄的無數垃圾與木材漂流至此,儼然成為一塊廢棄掩埋場似的。這塊彷彿突出於特區外沉浮的地點並末包含於聖所張設、拒絕「九龍的血統」入侵的「結界」當中。
然而……
「來了來了,不愧是世界的警察,我的母國。即使成為吸血鬼,正義與傲慢依然健在。如果屈服於恐怖行動,星條旗會哭泣啊。」
馬貝里庫舔舌說道,他的眼睛捕捉到從墜毀機身迅速跑出來的人影。囂張射出飛彈的馬貝里庫等人早就暴露出位置。他們打算對阻撓登陸特區第一步的無禮者施以沉痛反擊。
「赤色獠牙」的吸血鬼。為了不讓他們全滅,才特地避免飛彈直擊。
「倖存不少,果然很優秀,而且很聰明,已經發現我們。」
「……馬貝里庫?」
  「嗯,抱歉,達爾哥,我有點亢奮。雖然不符合我的個性,不過看來我也有著『九龍的血統』的一部分。」
  
  
  
馬貝里庫的語尾微微顫抖。他跟薩札一樣,擔任姊弟間的策略與破壞工作,也接觸過不少卑鄙陰謀。他原本是個性溫柔的人,其實不擅長實戰。
達爾鬍髭一動,充滿威嚴地微笑並露出獠牙:
「別在意,正面由我負責,但真正目標交給你,好好幹。」
「哈哈,我會加油。」
馬貝里庫不可靠地回應,手伸向準備好的來福槍。以不熟練的手勢拿起的槍是M4A1卡賓槍,「赤色獠牙」的主要裝備。
確認弟弟的戰意,達爾以跑道為目標前行。
步伐寧靜優雅,雙手在身前交叉伸向掛在左右腰際的劍。下一刻,伴隨著清亮聲響,又長又大的一對彎刀在月下露出白刀。
這是波斯刀——名為「雄獅之尾」的新月彎刀。
被稱為阿拉伯黑夜之賢人的名劍士,「舞姬巴薩拉」達爾.汀,他棕色肌膚與白刀交錯的劍舞將沙漠風暴斬成碎片,集中東吸血鬼之懼怕與敬畏於一身。現在——經過十一年的歲月——愛用的雙刀返回這名絕代舞蹈家之手。
「人死留名,折牙留血。」
達爾以沉穩的動作,開始舞動肅殺的戰舞。


BBB


同一時間,特區另一側,就在與本土聯繫的「黃昏橋」橋上——斜架的纜線群眾的主塔頂端,出現了其他九姊弟的身影。
那布羅、漢斯、亞弗里三人,接到達爾的信號,彼此迅速交換眼神。
「我們也開始。」
那布羅以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淡淡下令。漢斯無言頷首,從主塔上一躍而出。
落下,但是,他落下的姿勢毫不動搖,左手位於腰際劍鞘,右手位於刀柄。風勢掀起瀏海,亮出的雙眸赫然強烈發光。
「——喝!」
抽刀。
白刃劃開空間,與刀刃同調射出的力場將吊橋纜線一刀切斷;鬆脫束縛的纜線宛如九頭蛇海德拉般大肆蠕動。
伴隨巨大的刺耳聲響,「黃昏橋」橫向傾斜,渡橋的大量車輛側滑墜海。
「……再來。」
「是!」
亞弗里朝著本土方向,以雙肩扛起攜帶型對戰車火箭砲(RPG—7)。
「上吧!」
左右同時發射,射出的火箭彈在空中引爆,宛如煙火般拖曳著火焰之尾,一面旋轉一面
橫跨夜空前行,漆黑海面也倒映出兩道光線。夜空的光線與海面的光線——共計四道光收束
於美麗的吊橋橋墩。
著彈。
爆炸聲轟隆,橋座激震撼動。「很好!」亞弗里擺了個勝利資勢,可是那布羅卻以亮面皮鞋的腳跟,一腳踹在他的頭頂。亞弗里宛如受敲擊的釘子般蹲下,雙手抱頭。
「遜斃了,有一枚沒中。」
「…嗚~……什…什麼嘛!又不會怎樣,薩札大哥說過不用把橋擊沉也可以啊!」
「我討厭半吊子。」
「誰管你喜歡還是討厭啊!」
「不美。」
「這跟美不美沒關係吧?」
可是那布羅也絲毫不理會亞弗里的抗議,他以意念力場舉起腳邊準備的所有手榴彈與塑膠炸藥(C—4),將安全插梢一起拉開。
「噫!?」
「……燃燒吧,毀滅之火。」
「喂!等等!」
不及了。那布羅力場一消失,浮在半空中的炸彈便往橋床隨意墜落,至於那布羅則輕飄飄地浮在半空。
「站遠點看。過來,亞弗里,很漂亮喔。」
「漢斯哥怎麼辦?」
「………」
「混帳~!」
無視怒吼的弟弟,那布羅快速移往夜空。他的身體看起來很「薄」,正是他施展魔術的證明——「老牙尼薩林」得意的高等魔術「霧化」。被譽為天才的他,在轉化後兩年便專精所有習得的、據傳幾百年的秘術,熟練度也是一族之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亞弗里對下方的漢斯大聲告知危險,自己也選了一條還繫在橋上的纜線全速衝刺。另一方面,先前跳降的漢斯察覺上方的不穩氣息,早已轉向撤退。
於是幾秒後,高出亞弗里飛彈十倍的爆炸聲粗暴地叩破特區的寂靜。
告知戰鬥來訪的命運叩門聲。



5



今天晚餐是燉菜。
放在餐桌的燉菜鍋,裝著法國麵包的小籃子,三份湯盤,湯匙也有三隻,圍著餐桌的當然也是三人。
「看起來很好吃!」
小太郎表現得很開心。
「看起來很好吃。」
次郎這麼說著,視線落在冒出熱氣的燉菜盤,表情有點虛茫。
「看起來很好吃吧?」
邊邊子也開口,視線落在冒出熱氣的燉菜盤,聲音微妙地不穩。
小太郎也跟兩人一樣直直盯著燉菜盤,對著從白醬露臉的馬鈴薯紅蘿蔔擺出一張幸福的傻瞼,然後察覺氣氛而抬起瞼。
看看哥哥。哥哥的視線仍落在燉菜裡,溫和的表情中卻不知為何帶著不尋常的緊張感。他的老友若在場,一定會發現他臉上正寫著:「天吶!怎麼辦啊?」
看看邊邊子。邊邊子也仍瞪著燉菜。平穩表情的深處莫名其妙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前任長官若在場,一定會看穿她焦躁的眼底正在訴說:「啊啊~怎麼辦嘛?」
小太郎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再仰頭看了天花板一陣子後,雙手緩緩擊掌。
「開動了!」
「……開動了。」
「……開動了。」
一一致意後,三人的手漂亮地同時舉起湯匙,舀起燉菜,放入口中。
「嗯~好好吃~」
小太郎樂在其中地動著湯匙,哈哈吐氣冷卻口中的燙熱,專注些享受燉菜。次郎與邊邊子的湯匙也發出規律的聲音……事實上是規律過頭。
燉菜香味瀰漫的房間裡,無言的時光徐徐流逝。
「小邊邊!再來一碗!」
「喔,嗯。」
收下小太郎遞出的湯盤,打開鍋蓋盛裝燉菜。此時,視線一瞥抛向次郎,次郎正默默舀著自己的燉菜。
「……唉。」
「什麼?」
「沒……沒事。」
來——遞出湯盤,小太郎迅速掃蕩起第二盤。從他精神奕奕又貪吃的模樣,實在很難想像昨天的情況,或許是想為中午的飯糰一雪前恥。
次郎放下湯匙,邊邊子的身體頓時緊張起來。
次郎默默地伸手拿起籃子裡的法國麵包,切下半個,將剩下的放回去。這時,忽然抬眼確認邊邊子的情況,邊邊子正頂著略微僵硬的表情將湯匙探入自己的燉菜裡。
「……唔。」
「咦?哥哥,怎麼了?」
「沒什麼。」
以手指捏碎麵包,浸入燉菜後放入口中。對哥哥的態度片刻間皺起眉頭的小太郎,看到哥哥的吃法立刻模仿起來,於是伸手探向麵包籃。
摸不到。
「對不起,請幫我拿一下麵包。」
次郎與邊邊子同時伸出手,途中注意到對方而停頓,視線高速相對而後又別開。
「………」
「………」
「那個……麵包?」
兩人的手一時之間停在半空中,然後次郎移動麵包籃,邊邊子從中取出麵包給小太郎。
「……謝謝。」
「不會。」
「不……不客氣。」
次郎與邊邊子各自回應小太郎的道謝。小太郎盯著兩人一會兒,最後還是弄碎麵包沾燉菜吃下肚。
怎麼回事?小太郎內心不解。
該怎麼說呢……非常坐立難安啊。還是說,我離開座位會比較好?——小太郎感受到一年難得一度的「顧慮心」萌生。
然後誰也不開口。
陣內如果在這裡,肯定會吐出一個大嘆息;若鈴介在這,則會捧腹大笑;或許只有雲雀會非常開心。
沉默的餐桌若無其事地持續著。只有時間、力氣與鍋裡的燉菜順利地消耗。這情況要怎麼形容——小太郎一面吃燉菜一面心想。對了對了,暴風雨前的寧靜?不管怎麼說,他還挺期待暴風雨的。可是暴風雨是應該期待的東西嗎?這或許是個頗高級的教訓。
於是暴風雨降臨。引發的是開口的次郎
「……邊邊子。」
「是……是!」
邊邊子馬上回應。小太郎停下手中的湯匙。
甚至聽見了繃弦聲——至少小太郎確信若豎耳傾聽絕對能聽見——餐桌的氣氛緊張起來,而緊張的氣氛也阻礙次郎的行動。
「……飯——」
「飯?」
「飯糰……謝謝妳。」
「啊……不…不客氣。」
緊繡的空氣在連續動作下舒緩。真沒膽——小太郎心想。
但場面確實動了起來。接著,邊邊子也下定決心重新抬起頭。
「次郎。」
「什……什麼?」
「……燉——」
「燉?」
「燉……菜……怎麼樣?」
「嗯……非常美味可口。」
「是……是喔,太好了。」
舒緩後又緊繃,緊繃後又舒緩的氣氛。唉——小太郎想著。
話說回來,一下「飯」一下「燉」,要是誤會了就會變成像在玩接龍。對了,我以前也玩過——小太郎懷念地回憶。咦?但以前又是什麼時候?
忽地一望,兩人都一臉非常疲憊的表情,又回頭看回自己的燉菜。小人郎焦急起來。不,還不要緊,還有燉菜。
次郎突然一臉好笑地笑出聲。
他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開口:
「傷腦筋,這樣下去,還是跟傑爾曼再對決一次比較有意思。」
接著邊邊子也噗一聲失笑說道:
「真是……感覺真沒調停員的形象。明明好不容易才獲得建議。」
「建議?誰的?」
「哼哼,秘密。可是仔細想想,關於具體的內容也什麼都沒說。難得稍微尊敬他一下……實際上或許只是被他懾動罷了。」
「啊,是中年的管理職階級吧?」
「對,自以為了不起的不良大叔。」
雨人紛紛抬起眉頭,肩膀起伏著開心笑起來。啊,感覺真好——小太郎想著,但以他而言也很明智地沒插嘴。
「……喂,邊邊子。」
「嗯,什麼?」
「老實說,昨天自從那件事之後,還沒經過一天……」
「突然覺得我的命運變得很難受。」
「……次郎。」
邊邊子的臉孔帶著嚴肅氣息。他曾想過她會這樣,但絕非他的目的。
「對不起,我沒這意思……」
「沒關係,我反而很感謝妳。」
「但——」
「真的。我說得不好……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增加了深度,這或許是我活了百年以來第一次的體驗。」
不過——次郎語調苦悶地繼續說道:
「若說要怎麼安撫妳的難受,我幫不上忙。我的宿命已經注定,而就算如今感到難受,我的宿命就是我最渴切的願望,我的決心不會動搖。」
「……嗯。」
「我不會說好聽的話,對不起。可是這並非謊言,這是我的真心。」
「……嗯。」
邊邊子盯著嚴肅談論的次郎,感覺看起來好刺眼。我明白你的心情——靜觀的小次郎在內心低語。哥哥必須這麼做,就因為哥哥這樣,我跟小邊邊才都非常喜歡他。
「……次郎,我想問你。」
「是。」
「你還願意當我的護衛嗎?」
「妳的護衛——」
「嗯。怎麼樣?不行嗎?」
「妳可以接受嗎?」
「不然很傷腦筋呀。」
「如果沒有我的話?」
「對。那次郎呢?」
「我嗎?」
「次郎不會覺得傷腦筋嗎?」
邊邊子的眼眸強力一盯——撒賴地一瞪。一副這次絕對不放過的樣子。
次郎安靜下來。漫長的沉默。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邊邊子、小太郎眼睛眨也不眨地等
然後,這一瞬間次郎就像從自己的束縛解脫般,聲音顫抖著。他的眼中浮現與邊邊子相同的想法,他知道他將這想法放入自己的責任。
「分別時會更難受。」
邊邊子間不容髮地緊接著說:
「這也是樂趣所在。」
漂亮的一記反擊。這是師父的敦誨將心愛弟子與搭檔的羈絆再度連結的瞬間。
這回換成文郎轉為剛小邊邊子看他的眼神。對呀——小太郎點頭同意哥哥的感歎。小邊邊真了不起,紅血為什麼這麼堅強啊!
然後……耶?小太郎覺得很奇怪地扭著頭。
從剛才開始,我……是怎麼了?感覺有點奇怪……算了。
身體——在「血」的指令下,小太郎離開位子站起來。次郎與邊邊子反射性地看著他。
「世界為他祝福,給他祝福與信號」——
「開始的信號」——
「太好了!『趕上了,亞當!這麼一來就能打了!』」
兩人瞬間眨眼。
「……怎麼回事?」
「你在說什麼,小太郎?」
「咦?」
咦——小太郎一臉莫名其妙地站著。他為自己說的話傾頭不解。
「……亞當……是誰?」
這一刻,次郎赫然回神,當下一臉蒼白。他想起來了。
「你……『在哪聽到這名字』——」
就在這瞬間,爆炸聲響起。
打破夜晚寂靜的不祥之聲,而且很接近。
「剛……剛才那是什麼?」
邊邊子懦懦詢問。「…不會吧……」次郎身體一僵。
然後再度聽見爆炸聲,比之前的爆炸更加劇烈的轟聲。清晰而接近,撼動大地的震動甚至傳上小屋。
次郎與邊邊子互看一眼,知道彼此均倒抽一口氣,甚至不喚一聲便同時從小屋衝出屋頂,小太郎也趕緊追出去。
「——那是什麼!?」
邊邊子掩口發出慘叫。
從屋頂環視港灣,只見「黃昏橋」墜落,高出海面一百七十五公尺的兩座主塔在烈火籠罩下熊熊燃燒,宛如惡劣的笑話,連次郎也神情恍惚呆立原地。
若是看到這火焰的人,以及知道特區真相的人,任誰都會聯想到同一件事。狼煙,這是狼煙,戰敗而臥薪嘗膽,磨利獠牙之人的反擊狼煙。
「……哥哥。」
小太郎拉住次郎的衣擺。次郎的視線離開燃燒的橋——發現了。
衝破夜空的火焰之塔,擴大黑暗的隆隆黑煙。點點火星自燒垮的橋身殘骸散落,水面波光激盪,彷彿玻璃四灑。
如此耀眼閃亮的群光亂舞背景下浮著一艘船,彷彿受煙火照耀,沐浴在燦爛光芒下。
船上有個人影。
以美麗的姿勢挺立,長髮搖曳,盯著他們。無庸置疑的「大將」威風,將後方的破壞化為禮炮。知道次郎已經發現,便大幅揚起右臂,放在胸前行禮,舉止典雅。次郎唸出她的名字。抬起頭的卡莎,翠綠眼眸宛如挑釁般纏上次郎。



6



這名男人在月夜的墓地吹著口哨獨行。
腳步一度停下,因為聽見本土的爆炸聲乘風而來。男人滿意地點點頭,再度踏步。
可是聽見持續的大爆炸轟隆聲響,讓他不禁吃驚縮頭。
他一臉愕然地轉頭朝向聲音來源——
「搞什麼鬼,拜託,真是。」
他冒出不爭氣的聲音嘆息。
重新整理情緒,再度回頭漫步。目的地已定,是墓地最深處,祭祀香港聖戰殉戰者的石碑。雖然知道的人極少,但那裡不僅祭祀人類,也祭祀著因戰鬥喪生的吸血鬼之魂。
「公司一辦公室位於第五區,這裡就是「公司」經營的鄰近墓地。
石睥前,男子深深凝視石造墓牌。這季節的夜氣很寒冷,但不知為何,接近這石碑,周遭空氣便更加冷冽,寒冷刺骨。男人身子顫抖一下,開始在石碑周圍繞行。好不容易找到刻在石碑上的文字——
「喔!」
然後在中途定住視線。
有行不顯眼卻清楚刻印的文字。
『亞當.王沉眠於此』
「還真一板一眼。」
男人開心地露齒一笑,伸手探向石碑。仔細調查這一行字的附近,發現正下方基座有作為楔石的石材。基座是由磚狀石材砌成,但只有這塊石材是楔狀。
男人拿出準備好的鐵橇,硬是從旁邊的石材插進去,費了一番力氣后,撬出縫隙,拱起石材。
「唉,就這樣啊。」
拍拍手後,男人抽出打進基座的楔形石材。
墓地響起沉重轟隆聲。
基座崩解,連同負載的石碑「陷入地底」。男人頓時呆住,也跟著一起墜落。
粉塵飛揚,充斥視野。激劇的衝擊與震動緩緩被吸進大地,男人蹣跚地從落下的瓦礫中起身,一面流著淚一面掹咳。
「……還以為死定了。」
想不到會用如此引人注目的設計。「公司」辦公室與這裡僅僅咫尺之距,因為這時間仍有許多人在,應該很快就會有人過來,如此一來就沒有充裕的時間。
「盡快處理吧。」
男人擦掉眼淚,點亮攜帶型手電筒的燈。
往灰塵稍微散去的深處探燈。石碑下是一座地下納骨堂,空間寬廣。放眼一望,約有半個墓地大小,而埋放棺木的台座便等距存放於這片空間之中。這數量……別數了,要找的棺木只有一個,而且應該有個顯而易見的記號。
從洞開的天花板灑進月光,男人從光中邁足走入空間的黑暗深處。
納骨堂的地板也以石磚鋪設,皮鞋鞋跟發出的聲響在納骨堂中迴盪。聞得到泥土、塵埃與發霉氣味,以及瀰漫的「氣息」。男人提起唇角,再度吹起口哨。男人的口哨聲在石壁反彈,彷彿互相吸收彼此的旋律般詭異地隆隆回響。
最深處有一扇門,沒有上鎖。
男人打開門。
「咦?」
裡面的房間比納骨堂狭小,但也有二十……不,三十疊榻榻米寬。內部設計與納骨堂一樣,鋪設著冷冰冰的石磚,不過安置於房間的棺木只有中央一具。
而封印的棺木上有一把收入鞘中的劍。
找到棺木了。
可是男人訝異的還有另一件事。這房間點著燈——不曉得是誰帶進來的,一座與現場格格不入的燈置於地上,照亮房間。
「是誰——」
「是我。」
隨著清亮的擊錘聲,隱於門側的陣內將槍口對準男人。
「初次見面,『人行者』。正如你所料,這裡是第十一區。」

BBB

「……陣內部長。」
福克斯困惑地舉起雙手:
「請饒了我吧。未經批准進來這裡,我向你道歉。但九龍王遺灰是特區防衛所不能忽視的案件——」
「算了吧。」
陣內說:
「你從一開始就『附身』了吧?至少到我面前時。」
槍口不動。眼眸中浮現緊張與好奇心,瞪視著狡猾的福克斯——身穿黑衣的「赤色獠牙」戰術顧問。
薩札很快便死心。「唉唉~」他沮喪地垂下肩膀。
「在香港時也這樣……你眼睛真利呢,陣內章吾,真是不能掉以輕心的男人。」
「讓你這麼說是我的榮幸,『人行者』。因為策劃謀略方面,你才是在月下世界擁有最頂尖的評價。」
「啊哈哈,這麼說我會害羞呢。對了,你要不要把手放下呢?」
「不行,也別轉過來。事出突然,我沒準備墨鏡。」
「事到如今我不會抵抗嘛。」
「很抱歉。」
「啊,是嗎。呃……那這個也要給你嗎?」
說完,他揮了揮手電筒。在「放地上」的指示下,薩札乖乖將其扔到地上。在開著燈的狀態下,光線橫跨房間,旋轉一陣後停住,正好照向一旁的棺木,房間牆上印著巨大的棺木黑影。
「可是你怎麼進來的?難道在下面重新組合石碑?」
「說實話,有其他入口。」
「咦?什麼嘛,奸過分,破壞氣氛。」
「我才想問你,墓地管理人怎麼了?」
「啊,叫杜田的那個老爺爺啊,他在管理員室裡睡覺,明天就會醒來。可是……」
薩札斜眼看著站在背後的陣內:
「他很溫柔呢,跟陰謀家與調停員不一樣。」
「……別轉過來。」
陣內拿槍指向轉到一半的臉,薩札趕緊朝前方看。
「剛才的質詢只是起頭,想問你的事情堆積如山。」
「我也是,陣內。從聖戰之時起我就很注意你。人類與吸血鬼的共同戰線,我打從心底感到不屑,想不到居然能實現。對我們來說,那是不幸的開始。」
「……那是基於雙方理解。」
「別謙虛了,如果沒有你就不可能實現。事到如今就告訴你吧,當時我曾二度企圖暗殺你,之後捨不得殺你,還曾策劃拉攏你。趁著這個機會正好就來問問,你對不老不死有沒有興趣?」
「目前沒有。」
「是嗎,真遺憾,還挺不賴的喔?」
薩札不正經地說道,陣內則豪邁地笑著。不過就算是他也無法泰然處之,雖然是以槍面對他背後的對話,以意志力撐起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然而,同時他也樂於此狀況。畢竟他正在全世界惡名昭彰的大吸血鬼面前,這機會絕無僅有。
「關於在吉普車上的談話,很令人開心,在知性上帶來久違的興奮。」
「啊,果然是那番談話露了餡。算了,我也很開心,以致於得寸進尺——不過,我曾說出什麼不對勁的事嗎?沒印象。」
「說得也是,也沒什麼特別的。」
「既然這樣,為什麼——」
「沒禮貌,是直覺。」
薩札無言。然後,浮現真的很愉快卻讓目擊者心驚膽顫、冰冷至極的微笑。
「……陣內,你真的對轉化沒興趣嗎?」
「感謝你的心意。」
如履薄冰般的戰慄對話。陣內感到一身雞皮疙瘩。
深呼吸一口氣。這是關鍵時刻,要冷酷,而且大膽。陣內牢牢握緊瞄準的槍。
「放棄吧,開槍的話,這孩子就可憐了。」
「……這分身還活著嗎?」
「當然,健健康康。」
薩札保證。這時應該不用說多餘的謊。陣內點頭。
「很好,在他屍體被發現的那天還要說明很麻煩。」
「對嘛。」
「……往前。」
「前?往前走?」
「你想看吧?」
薩札表現出考慮片刻的樣子,終究聽從指示,高舉雙手開始往房間中央移動。陣內慎重地跟在後面。
雨人逐漸接近棺木。可是薩札的腳步開始變重,高舉的雙手開始逐漸下降,連呼吸也紊亂起來。
薩札停在棺木前方,正好在落地的手電筒照出的光輪外約兩公尺距離。臉孔因厭惡與恐懼皺起,從額頭滲汗的情況看來,似乎並非作戲。
「……這裡面是?」
「對,收納著遺灰。」
「可憐的王啊。」
薩札沉聲說道:
「你應該不明白吧,就連只有精神的我也不想再接近。」
「……因為『真銀』嗎?」
薩札點頭承認。
一把簡單地放在棺上的劍——是真銀製作的劍,收在看似從遺跡發掘出來,有著古老裝飾的劍鞘裡。筆直挺立,應該是把雙刃劍,相當大把,光是入鞘的刀身部分就將近一公尺包含劍柄便遠超出一公尺。有副與刀身垂直延展的短鍔,整體來看是十字形。
柄與鍔被碎布纏繞,刀身入鞘。即便如此,薩札仍無法直視,想看卻每每別開視線。
「對我黑血一族來說,世界上沒有勝過於這個的強大『詛咒』。臭龍王,聖戰時還不滿足,居然拿出這種玩意——」
薩札就此沉默。陣內拿著槍直盯他的背。
終於從開啟的門傳來聲響,應該是辦公室的人聽見石碑陷落的聲音來看情況。那個大洞不可能被忽略,早晚也會走到這裡。
「……好了,『人行者』,我之前說過,想問你的事有一堆。」
「哼哼,讓人小看,真的很傷腦筋困擾耶。就算成為俘虜之身,我也不會出賣我心愛的姊弟們。」
「我想也是。首先,要俘虜你是至難大業,你隨時都能脫離這身軀移動到其他分身。」
「什麼,你知道啊?真無趣。」
「可是難得如此相遇,對我來說,一定得好好利用這場會面。」
陣內朝薩札靠近一步。薩札感覺到槍口,側身轉過頭。
「……怎麼利用?」
陣內以行動作為答覆。他以肩頭撞向薩札的背,將他的身體撞向棺木。薩札俯身撲倒,接著陣內越過他的身體跳上棺木。手電筒照在牆上的陰影劇烈地一團凌亂。
他拔出劍,倒地的薩札雙眼大睜。
陣內的指尖置於劍鍔,提刀,刀身隱約暴露於外。
薩札發出尖叫。
吸血鬼的慘叫回聲蕩漾。
陣內屏息,注視不再動彈的薩札——福克斯的身體。右手持槍,左手為真銀之劍,真銀之力能打破各種吸血鬼擁有的「血」之力。若能以這把劍封鎖薩札的能力……
不曉得經過了多久,福克斯趴著的身體孱弱地動了動,他緩緩地挪動手臂,以手肘撐起身體。
「人行者!」
陣內以左手之劍抵住他的鼻尖。他吃驚地「盯著劍」,接著視線上揚看向陣內。
「……你是『公司』的……」
陣內全身鬆了一口氣:
「逃掉了啊。」
將劍收進鞘中,放回棺木上。然後在驚訝的男人面前低喃了一聲「可惡」,懊惱地踹棺木一腳。
沒辦法。自己尚未做好準備,離萬全還遠得很,但考量到現在特區的戰力,很希望想辦法在這裡捉到他。
「讓大魚溜走了。」
只能切換情緒。薩札的登場不過是預兆,之後其他人也會過來。不,已經來了嗎,戰鬥
才要開始。這一次——雖然極度不願去思考——特區將會付出極大的犧牲吧。
可是——特區會留下來,必須留下來。
「……陣內部長。」
被人一喊,陣內才回過神:
「福克斯先生,感覺怎樣?有沒有受傷?」
「糟透了,但似乎沒受傷……」
男人以癱坐在地的姿勢甩甩頭。
下巴殘留舊傷疤。仔細一看,雖仍頂著大剌剌的臉孔,但卻彷彿正體驗著人生最慘的宿醉般,表情悽慘地皺著臉。
不過護罵的態度卻反倒沒什麼陰暗感。陣內調整心情,伸手遞向他。
「好了,我想你應該很混亂,可惜沒有時間。我們要離開這裡,請跟我來。」
可是男人卻往旁邊轉頭。
「不,沒關係,倒是……」
「咦?」
「抱歉了。」
男人動作迅速的右手在下一刻握起手槍,宛如高超的快槍手。
小型短槍身轉輪槍,科爾特Ds警用槍。
槍聲漫射。
衝擊就好像被巨大鐵鎚毆打般強大。
打穿胸前的彈痕反倒小得虛假。
腳被絆到,倒在棺木上順勢滑落。相對地,男人筆直起身,敏捷俐落的戰士動作讓人一眼便明白,之前的各種瞬間都是騙人的。
他仍皺著臉——
「拜託轉移的時候再稍微小心一點,腦袋差點裂開了。」
陣內凝視變臉——不,露出真面目的男人。嘴角正流著血,似乎傷到了肺。男人冷酷的眼神一看向他,就展現野生猛獸的笑容。
「初次見面……應該是吧。我是拉烏.王,姊弟中排行第八。我沒有獠牙,意外吧?」
「呵,你眼光確實銳利。不,這情況應該說是耳朵靈敏吧?」
男人——拉烏靠近跌落的陣內,站在倒地的他身旁,伸出手,抨一聲放在棺上。
「正如你所想像,我是王家的次男,九龍王——亞當.王的『親弟弟』。」
陣內瞪大雙眼。拉烏的微笑不知不覺轉為冷笑,一面將柯爾特收回槍套——
「對人用——薩札應該刻意給過你忠告吧?看來他技高一籌啊。騙了你真是抱歉……可惜,戰爭已經開始了。」
陣內咬牙切齒。手壓住胸口的傷,不一會兒便一片通紅。
一呼吸就幾乎被血氣噎住,但陣內仍打算繼續『對話』。
「目標……是劍嗎?」
拉烏瞥了陣內一眼。「對。」他答道,且隨即將視線轉回棺木。
伸手取劍。
「……很遺憾,以我的血不可能此時此刻讓九龍王復活,必須帶其他人過來。」
真銀之力能打破各種吸血鬼的「血」之力,當然聖也不例外。只要有這把劍,就能打破保護特區的「結界」。
「你等著,哥哥——」
拉烏如此低語。只有面對棺木之時,他的眼睛才蘊藏著真摯思念。延伸至牆面的巨大人影是一道比吸血鬼還不吉祥的倒影。
哥哥——陣內思佇。回想起薩札的話,「九龍的血統」也是吸血鬼的血統之一,他們也是其中一族——是一個家族。
拉烏提起劍,轉身背離棺木,以毫不猶豫的腳步走向門扉。
陣內以目光緊追他的背影。
視野開始漸漸模糊。


後記
好,本集到此為止!如何呀,各位,想不想繼續看下去?(過分的台詞。)
總之,在此獻上《BLACK BLOOD BROTHERS6九牙集結》。
其實這個副標題是老早以前就想好的,若說因此才讓九名敵人出場一點也不為過——啊,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啦。可是我個人很喜歡聽起來帥氣響亮,還有「終於來了」的感覺。雖說「集結」,但登場畫面倒是不多,是否因此印象更深刻呢?就各種層面上。
雖說如此,之後介紹登場人物就會變得非常辛苦,加油!凱瑟琳!(登場人物介紹頁是責任編揖K小姐的工作。)


bbb


稱得上本篇的種種要素「終於來了」。友情、戰鬥、謎團
而且重要的是,這次還有「愛情」!(笑)
哎呀,也許這時出現(笑)很沒必要來了。寫傑爾曼與沙由香就不會。
唉唷,很有趣嘛!(笑)
也有壯闊場景,實在豐富。
但不知為何寫到那兩人的愛情時,一瞬間就笑出
其實兩人的關係才正要開始,希望能讓各位焦急地期待。
另外,關於敵方的九姊弟,各自的臉孔——或個性——大致也能看出來了吧,讓亞弗里先登場是正確的。由於其他成員也聚集了一堆彆扭的傢伙,要是大家同時登場的話,他或許只會變成被欺負的小孩。不過事實上也差不多。(加油……)
順道一提,這集的故事開始於邊邊子被「公司」革職的半年後,而期間發生的故事描寫於現正連載於「DragonMagazine」的短篇小說。以後「DragonMagazine」的短篇,描寫的時間軸也將會位於這半年間——也就是《BBB5》與《BBB6》之間。
理由是……如果看過本篇就能理解了吧?
今後對登場人物來說,描寫於短篇裡的「日常生活」將會變得比寶石還貴重。或許也會再度與本篇時間軸連結發展,總之跟短篇相比,本篇會「先」進行。
短篇的氣氛預定就照現在這樣。在本篇,讓鈴介憤慨「真的很悲慘」的是什麼呢?另外,邊邊子是如何孕育出愛意的呢?(笑)這之類的,敬請拭目以待。因為無論是邊邊子、次郎或小太郎,都是同時具備愚蠢或正經兩面的《BBB》主角。
啊,可是本篇也不會只有凝重而已,這點請安心期待。
另外,上一集是一年後,這一集是半年後,本篇的時間經過頗大。所以也有人說:「因為沒有看『DragonMagazine』,所以被革職之後發生什麽事?好在意!」那種場面才結束,下一集就突然跑到半年後,或許有點跳躍。筆者也有考慮到這點,但基於故事的構成,實在非常不好意思。
但是,老實說,沒什麼重要的。(說出來了!)
基本上,想想已經成書的《BBBS1》與《BBBS2》裡頭的熱鬧日常場景,這半年內差不多就全都像是那樣。或許多尘讓人有種「也太過直截了當了吧?」的感覺……(鈴介…「因為真的很悲慘啊。」)
關於這段期間發生的事,應該早晚也會彙整成短篇集吧,請稍待一陣子,感謝指教。

bbb


然後!接著是讓各位(尤其是筆者)引頸期盼的動畫話題!
之前《BBBS2》的後記報告的《BBB》電視動畫,現在正大受歡迎(←一定)上映中!已經看過的讀者有什麼感想呢?在這本書出版的時間點,應該只有部分的電視台在播放,不過自十月起,預定稍微擴增播送的電視台。哀怨著「我家的地區看不到」的讀者請放心,官方網站的動畫放送也開始了。
筆者書寫後記時尚未看過完成的動畫,但看過第一集畫面與聽過首樂,也曾旁觀錄音室的錄音現況。
因此我敢才說,看來會是一部對原作迷也能懷著自信推薦的作品,哼哼……!(很開心的樣子)
筆者對動畫不太熟悉,但畫質高,聲優更是實力派聚集;講到音樂則有如電影版,豪華得驚人。自己創造的世界化為動畫時已經夠令人大吃一驚,而且還被創作成非常棒的作品。站在稍微看過製作過程的立場,真想將我的亢奮感分享給大家。
「寫作」雖有編輯的協助,但換句話說也是封閉性的孤獨作業。就因為這樣,如此創造出來的作品經由眾多工作人員昇華的模樣,令人著實感慨良深。哎呀,《B B B》真是十分幸運的作品呢,再度對支持本作品的各位讀者至上感謝之意,然後由衷希望這齣動晝能作為感謝各位讀者的禮物。
啊啊~好想早日親眼看到完成版!
尤其是吸血畫面!(……我只在這裡說——《BBB1》中邊邊子與次郎的吸血畫面,在動畫草稿中有非常「呀——」的感覺,敬請期待!)

bbb

再來再來,其實還有另一個消息。
「DragonAge」月刊自二ОО六年十月號(已經出版!)開始,《BBB》漫畫化短期集中連載!
首次動畫化,接著是首次漫畫化,哎呀呀~令人開心得笑個不停!(不是嚇呆了吧?不會吧?)
負責這部分《BBB》的,是フジノ/明亞老師與米倉サトル老師兩位美女搭檔!內容則是筆者新的的原創故事,也請各位務必翻閱看看。

bbb

最後,我要表達對小說《BBB》製作群的感謝之意。
責任編輯凱瑟琳。她現在因為動畫化的關係,仍持續手足無措忙翻天的狀態,之後一定也會手足無措忙翻天到極限,希望能平安活下去!
插畫的草河老師。他現在也因為動晝化的關係,執行著不可能的進度。之後大概也會被凱瑟琳告知作夢般的進度……期待老師美妙的插晝,萬事拜託!
然後是各位讀者。本篇終於朝向無法回頭的發展邁進,我會拚命地寫,希望大家能享受其中。
再會!
二00六年八月 ぁざの耕平
TV動畫《BLACKBLOODBROTHERS》官方網站
http://character.biglobe.ne.jp/B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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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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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15821982 伯爵
最好能有个前请回顾,上一本到哪已经完全忘了

14 年前 0 回復

cccctv12 公爵
终于有了,感谢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ClairAKB48 侯爵
为什么是繁体呢?校对的没有转换吗?无奈...

14 年前 0 回復

hou7 子爵
好久好久没看到更新了,后来去了官网才知道早就有了但没人翻译,还以为没人看就再没人翻译了,放弃N久居然……谢谢诸位!!!

14 年前 0 回復

facer 子爵
能不能转简体呢,繁体看起来很别扭

14 年前 0 回復

sky15821982 伯爵
这本书真是出的好慢啊 得去复习下前面再看了

14 年前 0 回復

jjblg123 侯爵
哇 竟然更新了.........不容易阿

14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第六集了...以正傳長度來看已經是一半了,下一集就是超大轉折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qweasdvbn12c 伯爵
前排~~~~
终于看到第六章了~~~~

14 年前 0 回復

1990416 伯爵
http://kt.alipay.com/?src=yy_zijin_newf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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