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井光][神的記事本][第4卷][台/繁](更新校對)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21:3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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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杉井光
  插畫:岸田メル
  譯者:大野家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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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錄入:ajohnson1231、章魚、月巴
  校對:星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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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21:14 编辑


再會了,紅頭髮的外星人在你建造的火箭上注入滿滿的愛——
hide/布袋寅泰〈ROCKET DIVE〉






事務所中久違地來了個委託人時,我正和愛麗絲激烈地搏鬥,以致於完全沒察覺有人進來。
「你居然想讓我的好友們洗澡,一讓他們接受這世上第三殘忍的酷刑!雖然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既冷漠又不講道義的人,但沒想到居然嚴重到這種地步!」
愛麗絲就像個大門神一樣,站立在佔滿了大約三坪大小房間的床鋪上,並抖動著有如黑糖蜜般烏黑的秀髮;白到讓人感覺有點病態的肌膚也因為忿怒而略微泛紅。在她的背後,小熊、海豚、小貓 :諸如此類大量的布偶全翻倒在床單上。只不過是問她「是否要清洗這些布偶」而已,就激動成這副德行。雖然自
稱偵探、嘴邊不時掛著一堆大道理,其實她很多時候就像她的外表一樣,根本就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女生。
「那第二和第一殘忍的是什麼?」
若認真回應她的抱怨,不知道還會繼續被罵到多慘,所以我乾脆轉移話題。
「第二殘忍的是回答愚蠢的人提出的疑問,第一殘忍的是必須忍受那愚蠢的人就是我助手這件事實!」
「我知道錯了。為了讓你不需要再忍受,那我把明老闆做的冰淇淋帶回去了。」
「為什麼不早說。」愛麗絲從床上跳下來到我面前。「居然悶不吭聲,你實在太卑鄙了!」
「真的可以嗎?明老闆說什麼『只要拿冰淇淋當誘餌,她就會乖乖滾下床,這時候你就能回收布偶跟床單了。』竟然真的就像她所說的一樣。」
「可可可可……惡!」
愛麗絲坐在床的邊緣,咬牙切齒並將雙腳不停地晃動。趁著這時候,我把裝著冰淇淋的杯子放進冰箱,順手拿了一瓶Dr. Pepper回來。
「總之,我的好友們、床單都沒有髒呀。你看,新得就像剛誕生的月亮一樣。」
「外表看來是那樣沒錯,只不過也快要夏天了,睡覺時應該也會流汗。」
「既然不相信,你聞聞看就知道。」
我差點將正打算打開瓶蓋的Dr. Pepper掉在地上。
「不……等等,你在說什麼。」
「是你先說它們髒的,你有證明他們很髒的義務。快點證明!」
愛麗絲用腳踩住恰好跪坐在床鋪前的我的大腿,不讓我逃跑,接著用手將一隻巨大的熊布偶硬塞在我臉上。
「不、不要這樣啦!」
「你說說看嘛,到底是有什麼味道?」
我實在無法說出「有愛麗絲的味道」這種話。當我差點窒息而往後面走廊方向仰倒時,視線卻和從正上方俯瞰、有如野狼般銳利的雙眼對上。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第四代。」
我立刻跳了起來。由於起身時抬起膝蓋的速度過猛,愛麗絲被翻倒在後方並在那兒鬼吼鬼叫地抗議,但現在根本沒空管她。
「什、什、什麼時候來的?請問你從什麼時候就在看了?」
我不禁面向第四代跪坐了下來。少年黑幫幫主的夏日打扮——上半身是黑色網狀背心,下半身則是刷色過的牛仔垮褲。
「從你開始聞床單吧。」
「我並沒有間床單!」
「雖然不知道你們兩個找我有什麼事,但很歡迎你們幫我把前面這只囉哩囉唆的助手攆走。」愛麗絲再次坐在床鋪上。兩個?我將視線轉向第四代的背後, 只看到一顆稍微染過頭髮的腦袋,正露出白晰的牙齒對著我微笑。
「連宏哥也來了,你、你也看到了?」
「啊——嗯。」
面帶著苦笑,宏哥走到了第四代身旁。這位也是穿著作風大膽的辣椒紅色圓領T恤,脖子上配戴著一條讓人看了就覺得是小白臉的閃亮耀眼金項鏈。
「因為看到你們好像玩得滿愉快的,所以不忍心打擾。」
「如果看起來這麼愉快,請你跟我交換吧!」
「可那應該是鳴海小弟的特權吧?」這算什麼特權嘛!還得幫愛麗絲洗澡、洗衣服、餵她吃飯,如果能不做的話早就不做了!
「只是聞一下味道倒無所謂,但洗衣服絕不可能。宏仔,你也一樣!」
「嗯……愛麗絲,不是這樣喔……」
宏哥從我旁邊靠近床鋪,並在愛麗絲身旁蹲了下來。
「建議你最好不要連自己的味道都讓鳴海小弟聞喔′」
你這人到底在說什麼啊?從剛剛開始,第四代那雙猶如野狼般兇猛的眼神.瞇到好像快刺穿我的臉頰,咱們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到這個話題了?
「為何呢?鳴海這小子已經遲鈍到根本無法用話語來讓他理解了。我指希望能把想說的話變成檔案,從他鼻孔連接USB傳進腦袋裡。」
「不是啦,你想想看,睡衣和床單都是愛麗絲一直觸碰的東西耶?」
「嗯嗯?」
「布偶就像是愛麗絲的分身吧?
「那又如何呢?」
「如果讓鳴海小弟直接聞你肌膚的味道,你會覺得怎樣?
我整個啞口無言,而愛麗絲的臉就像是經過不同層次的染色,最後變得像紅辣椒一樣紅艷。
「鳴海!你這個無恥的傢伙!」
「無恥的是你吧!」還得要人說明得這麼清楚才發現嗎!
當我一回嘴,立即就被無數個Dr. Pepper攻擊,招架不住的我只好躲到第四代背後。野狼的超強反射神經,只用單手就將所有空罐給擊落了。
「別再耍白癡了。宏仔,少在這種時候上倫理道德課,我是有公事要辦的。」
「啊啊,對,差點忘了。」
宏哥邊用手壓住愛麗絲的肩膀邊回應……公事?
「最好是很認真的工作!」愛一麗絲氣沖沖的口吻,好似蒸汽就要從臉上噴出一般。「請先將那名不知羞恥的無賴趕出我的事務所再說!」
我為什麼要被罵成這樣啊……?
「剛剛好,第四代說想借用鳴海小弟一陣子。可能會借一整個暑假喔。」

愛麗絲臉上的蒸汽突然問煙消雲散,不停飛舞的黑髮也垂落在床單上。
「……想要借用鳴海?為何?」
「之前不是稍微跟你提過嗎?我目前接了一個獨立樂團的宣傳工作。」
第四代用力將我推開,並走進臥室解釋。
「預計八月底時,在東京都內連續舉辦幾場演唱會。」
「啊……該不會是那個樂團吧?現在突然想不起名字,就全都是女生的那個。」
我忍不住插了嘴。
「你看吧,鳴海小弟果然也知道。」宏哥也將臉靠了過來。「那個樂團在網路上已經有很多人討論了。」
最近常在看改編自官方宣傳片的MAD影片(注MAD MOVIE,指將既有的影喬檔自行編輯、接成的影片,但其實我並沒有聽過原曲,不過這件事不說也罷。
「……你指的是這個嗎?」
愛莉絲的手指快速在鍵盤上滑動﹒並將搜尋結果顯示在埋沒牆壁的其中一台電腦上。真不愧是能將漂浮在網路大海中的龐大資訊掌握在瘦弱雙手中的尼特族偵探,只要在On line狀態,簡直就是所向無敵。顯示出來的影片我也好像看過。那是一支令人印象深刻的PV(PromotionVideo -宣傳影片),影片中是一位 彈奏著黑色Gibson Los Paul吉他的女主唱。
「沒想到第四代居然也做起演藝界操盤手的工作。這到底是吹著什麼樣的風呢?」
「少把我講成好像是因為興趣在做事的。這是在做生意。」
第四代一臉不悅地交叉雙臂,並用後腦勺砰砰地撞著牆壁。
「咱們現在也不能只把做混混當飯吃,如果不擴大事業版圖就完了。現在已經設立了活動企畫的新公司,要以這常作跳板。」
我不白禁地坐正聆聽。第四代是這座城市中的尼特族國王,而他的真實身份卻是個貨真價實的企業家。
「咱們幫派裡的傢伙對這類工作毫無用處,光我一個做根本不夠。宏仔我就直接借走了,不過園藝社的是愛一麗絲的助手,所以還是得先詢問一下吧?」
「這個嘛,借用宏哥我還能理解,但為什麼還要用我?」
宏哥對女生真是超級有一套。如果想要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宣傳獨立樂團,那他是再恰當不過的人選了。可是,我呢?
「我想透過網路和DJ接觸來做宣傳,但卻沒有對這方面在行的傢伙。」
「嗯嗯,所以才找上我嗎?」
我確實是對大眾文化方面比較熟一點。雖然愛麗絲在網路上堪稱無敵,但她沒有敵人也就等於沒有同伴。那麼剩下的人選就只有我了。
「也就是說,你想整個暑假都將鳴海差遣到各地的意思嗎?」
「應該會是那樣吧。」
「別開玩笑了,那我事務所裡的家事要誰來做」
你剛才不是才說叫人把我趕出去還是踢出去的嗎?
「又不是說都不會經過這裡,他開學時不也能當助手?」
「嗚嗚嗚嗚……」
今天的愛麗絲感覺沒那麼機靈,一直被對方壓著打。
「為何宏仔和鳴海都得用到?不過是個獨立樂團不是嗎?即使沒什麼資金,應該也認識一些廉價的承辦廠商吧?」
「這次絕對會搞得很盛大。所以想盡可能不在起步階段就被老手介入,希望接下來的宣傳都
山我們承辦 」
聽到如此強的措詞,我和宏哥都不得不注視著第四代的臉。雖說他如同以往般緊閉雙唇、雙眼咪得細細的,然而周圍卻好像仃股透明的氣焰.感覺很耀眼。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被搞的很盛大」愛麗絲邊皺眉邊搖頭。
「你聽過了就知道。不足網路上播的那種音質,是現場演唱的綵排錄音。」
第四代話一說完,立刻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東西並丟給愛麗絲。由於這位穿著睡衣的女孩運動神經等於零,當然不可能接得住,於是那小東西敲中了她的額頭,之後掉落在布偶上——是個USB隨身碟。
「野蠻人!為何不伸手拿過來。」愛一麗絲怒氣沖沖地將隨身碟插入USB插孔。
直到此日這時,我才終於發現裝設在這間NEET偵探事務所機械房中的擴大機和音響。然而,當房間被有如炙熱霧氣般的粉紅噪音充斥時,我才發現位在愛麗絲背後、被黑色機器埋沒的牆壁左右,矗立著兩道龐大的音源。緊接著傳來的是Los Paul電吉他和Marshall擴大機相互對峙產生的強烈迴響。
感覺就像被音樂毆打——原來真有這種事。
就像是要將心臟給挖出來般的脈動。宛如不大清晰的呢喃轉為如夢似幻般的禱告,奔馳在浩瀚無窮荒野中的歌聲。時而殘忍、時而甜蜜切割肉體的吉他獨奏

在那當時將我給打趴的就是這樣的音樂。


和第四代、宏哥一同步出偵探事務所時才剛過中午,初夏的烈陽毫不客氣地將細長大樓間的道路給烤得炙熱。
「沒打算舉辦戶外演唱會之類的嗎?看來今年夏天真的會很像夏天啊!」

宏哥一邊走下緊急逃生梯,一邊回頭詢問第四代。
「是能在哪裡辦?」
「例如野音(注 「日比谷野外皓樂堂」的俗稱,位於東京都)。」
「現在才去訂野音怎麼可能來得及?」
日比谷野外音樂堂是戶外演場會的聖地,然而,由於只開放週末舉辦活動,因此,預約的行程已經排滿到一年後了。
「嗯嗯,好可惜。那個樂團實在是——」
宏哥像在唱歌般自言自語
「好想在戶外聽喔……一定會讓人感到瘋狂。」
我好像聽懂宏哥所說的意思了。背對著有如鮮血般艷紅的太陽,在它從大樓間西沉消失時那首歌,大概會整整二天都回不了現實吧?而我也終於瞭解第四代如此深陷其中的原因。
況且就連愛麗絲聽完綵排時的錄音後,也陷入了沉默:接著便答應將我租付出。
那個歌聲是認真的。
「若是賣不好都是我的責任。」
第四代將目光轉向扶手的對面。這不是一句容易說出口的話。
隨後一行人走到位於緊急逃生梯下方的大樓問空地,圍繞著腐朽的木箱坐在啤酒箱、老舊輪胎和汽油桶等東西上,開始作戰會議。從廚房後門飄出熬煮拉麵湯時的大量蒸氣,使得周圍略顯朦朧——真是熱翻了。
「還有一件事沒和愛麗絲提到,」第四代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嗅得出糾紛的氣息。說不定真會發生衝突。」
「為什麼?」
「原本這工作是其他的廠商承辦的。是個背後有個叫柳原會的黑道組織撐腰的爛東西,因為不認真辦事,結果樂團團長火大了毀約,然後把案子帶到我這兒來。」
哇塞!這不光是糾紛的氣息而已,戰火的濃煙都已經冒出來了。
「原本預定的會場中,其中一個不能用了。看來是對方故意找碴。」
「真的沒問題嗎?都已經點燃戰火了。」
「雖說不是柳原會親自出馬,不過情況還是不大妙。所以才會拜託你們。」
也就是說,在最關鍵的時候由偵探出馬,是嗎?
「既然是這樣,一開始就跟愛麗絲說清楚不是比較妥當?」
「如果真那樣做——姑且不論宏仔,你就不大可能借給我用。那傢伙超會窮緊張的。」
她真的會那麼擔心嗎?雖說這次又和黑道扯上關係,確實感覺有點危險沒錯……
「我也不是很適合這種工作,難道都不會為我擔心嗎?」
「沒人會擔心你或對你有期望。小白臉就乖乖當小白臉就好。」
「是是是。那就跟以前一樣,我只要在這附近的俱樂部打探消息就好了?」
「不用,不需要到店裡,只要先隨便騙個女人套出話來就好。目前還搞不清楚哪些層次的傢伙知道這樂團的事。」
「喂喂喂,剩下兩個月而已,還在這種階段喔?不是還要發行專輯嗎?」
「不就跟你說是最近才接到的案子?有什麼辦法!」
「請問……那我的?」我一直無法插入兩人的機關鎗式對話,只好有氣無力地插嘴詢問。第四代瞪了我一眼。
「給我去狂搜有自己網站的DJ或是搞WEB電台的那些傢伙。」
「聽起來像是既精燥又累人的工作……」
「在那之前先跟你們說的工資……算月薪可以吧?」
「咦……啊,沒問題。」
「真不愧是第四代,對錢還真是精打細算。果然是關西人。」
「跟關西並沒有關係,是你們這群尼特族的金錢觀念太差了。」
大家都以為這個人是黑道家族的第四代,但據說他過去的真實身份是大阪望族商家的繼承人。雖然早就被逐出家門了,但身上流的畢竟還是生意人的血。

聽到第四代告知的高額薪資,一讓我邊感到驚訝邊說OK;儘管兩人早已走出後巷,我依舊一個人垂著頭、呆坐在大鐵桶上好一陣子。
「抱歉抱歉,太晚來幫大家點菜了——嗯?」
廚房後門開啟,剪著一頭俐落短髮、帶著小鹿般可愛眼神現身的,正是穿著夏季水手校服的彩夏。伴隨著廚房裡的熱氣,黑色的圍裙也跟著飄了起來,
「宏哥和第四代不是也在嗎?」
「啊啊,嗯。他們說還有工作,一下子就走了。」
「尼特族有工作?」對啊,明明是尼特族還有工作。「結果反而是身為尼特族預備軍的籐島同學,暑假都還沒開始就在到處閒晃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要再說我是預備軍了!還有我現在沒食慾。」
「你怎麼了?啊,我知道了。你因為想回收髒衣服結果被愛麗絲罵得很慘,對吧?我跟你說,這是有技巧的,上次明老闆有教過我。愛麗絲的脖子後面特別脆弱,你只要從後面抱住她然後吹口氣,再乘機把她的睡衣給脫掉、床單給拆下來。咦?籐島同學你在聽嗎?」
「有啦有啦……」最好是能做這種事啦!
「怎麼你好像對人生百態都感到無精打采呢?比平常還嚴重喔?」
「人生百態這句話是多餘的!」
「對、對啦。抱歉喔!既然是事實,不說也罷。」喂!這種說法更殘忍吧!
「這個嘛,不是這樣啦……彩夏,你在『花丸拉麵店』的時薪是多少?跟我差不多嗎?」
「嗄?什麼?」
就在這時,一名身材高挑女性推開彩夏走了出來。綁著馬尾還帶著凶狠的眼神,身上穿著露出健壯結實臂膀的灰色挖背背心。是「花丸拉麵店」的店長, 明老闆。
「八百五十圓。幹什麼關心別人的薪水?」
「為、為什麼會比我還高一百五十圓呢η」
「唉呦?你居然還問理由?你都不記得打破過幾個碗公了嗎?好像還曾經把裝著拉麵的碗打翻是吧?是不是要把熱湯倒在你頭上才會想起來呢?」
「不了不了不了……對不起。」
「啊——原來圍裙會這麼髒都是籐島同學害的。都已經滲進去洗不掉了。」
我癡癡地望著鼓著臉頰的彩夏身上所穿的圍裙。印著「花丸」的白色標誌被染成咖啡色、幾乎快要和周圍的黑布融為一體。印象中我好像打翻過二次熱湯…
……
唉,反正也才差一百五十圓而已,沒什麼。更何況第四代所開出的日薪幾乎可以聘故五個彩夏都還有剩。就因為如此,我才會被莫名的空虛感給侵襲。
不過,這說不定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第四代算是在豪賭。聽說一開始的活動企畫實在是漫不經心,弄得樂團主唱火大將原先的承辦廠商給踢掉,接著就直接把案子送到第四代手上。第四代甚至看上了對方的拼勁,還幫忙出資。相信這不符我身
分的高額薪資,應該也算是一種投資吧?這並不像一般看你有多少能耐、做多少事就付你多少薪水,而是表示給了你這麼多錢,你就必須把自己的能力提升並用於工作上——大概是類似這樣的理論吧。
所謂「甘冒風險」的生活方式,是我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的。這麼一想,我可能連當個尼特族都不夠格。
「話說回來﹒你幫愛麗絲清洗床單跟布偶了吧?
明老闆拍了我的腦袋一下、將我從胡思亂想的情境中拉了回來。
「啊——對不起。因為她大發雷霆,我只好先暫時撤退。」
「你到底有沒有自覺?除了照顧愛麗絲的生活起居,你一點用處都沒有!」
……真抱歉我還有臉活著。
「沒那回事啦!每次只要有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鹵的又燒肉在冰箱裡出現時,籐島同學就很有用了。因為腸胃超好的。」
很抱歉我居然還敢領七百圓這麼高的時薪……雖然已經被解雇了。實在是無地自的我只好默默地站了起來。接著再往緊急逃生梯走了過去。
與其對第四代所開出的報酬充滿驚奇或期待之前,我看還是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再說。因為我是偵探助手。
我扶著把手,這時忽然想到一個結構性的疑問——
……幫忙洗衣服是助手的工作嗎?

當我走到一樓和二樓間的平台時,上面傳來感覺很危險的機械聲和水聲,以及砰砰砰地踹打某種東西的聲音,接著還聽到了呻吟聲。是愛一麗絲嗎?我趕緊跑上樓。當我看見擺放在308號房前的洗衣機裡伸出兩隻穿著及膝日色長襪的腿在那邊掙扎個不停時,不由得發出什麼不清楚是什麼聲音的怪叫,並快速地奔了過去。由於當時整個人陷入了一片混亂、居然沒想到要關掉電源這檔子事,結果直接拔掉插頭讓機器停止。接著立刻抓住愛麗絲的腰,把她水槽裡拖來。
「愛麗絲!喂愛麗絲!」 .
當我將被水沾濕的黑色長髮給撥開時,裡頭露出了眼冒金星的愛麗絲臉龐
「嗚、嗚嗚嗚嗚嗚……水……水……」
「沒事了,已經可以呼吸了!」
接著將沾在愛麗絲臉頰上的粉紅色洗衣精擦掉並輕拍她的背,她才終於停止掙扎,用力抱住了我,對著我襯衫胸前不停喘氣。
「……這、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危機……持續擴大的撒哈拉沙漠和失去大地的帝王企鵝以及正遭受空襲的中東,在這世界上我所無法拯救的悲傷在一瞬間略過了我的腦海
「在回想這些事之前應該先自己想辦法爬出來!沒聽過有人在洗衣機裡溺水的!」
「請你先考慮到我的腕力吧,在那種姿勢下,怎麼可能還有力氣撐起將近一半的體重?」
居然還講得一副自己很偉大的樣子?
「而且你到底在洗衣機裡幹什麼啊?」
「當然是洗衣服啊!」
愛麗絲突然將頭髮向後甩並坐了起來,接著把我推開之後搖搖晃晃地起身。身上的水不停滴在散落四處的睡衣、毛巾及床單上。
「誰、誰要讓你這樣的無恥之徒……管、管理那些和我有過肌膚接觸的物品?我現在發覺這是傷風敗俗的大錯!以後都我自己來就好了!」
你到現在才發覺啊?我一直感到很困擾啊!
「我可不希望每次都看到那種意外,洗衣服還是我來吧。愛麗絲不行的。」
「你說什麼,別看不起我了,只不過是使用這種原始機械,我也會!」
「你根本就不會用嘛,連身高都不夠啊!」
我想應該是因為這樣才摔落洗衣機裡的吧?雖然難以置信,但也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
「還有,衣物柔軟精不能一開始就加。要等再放清水時才加進去。」
「嗚嗚嗚嗚嗚……」
活像只落湯雞的愛麗絲漲紅著臉癱坐在走廊上,不甘願地胡亂揮動雙手。
「就、就算如此,你怎麼可以動我的衣服……」
「不,那個……我不會特地去聞是不是有味道。
「廢話!」
愛麗絲用力甩開了我的手,並很逞強地想把散落一地的衣物給撿起來。
「我來處理就好了。我看你先去沖個澡,換件衣服吧?」
「就算你不說我也打算那麼做。去幫我叫彩夏來!」
由於只剩一張伶牙俐嘴的尼特族偵探自己不會,所以那是彩夏的工作。當我邊歎氣邊站起來時,愛麗絲一臉蒼白地跑到洗衣機旁。
「我的莉莉魯!」
當她外出時一定會抱在手裡的中型熊布偶滾落在洗衣機腳邊。愛麗絲將它拿起來,立刻發現頭頂上的縫線已經綻開,還有一邊的眼扣不知跑到哪裡了。大概是她差點摔下去的時候亂動造成的吧?

「趕快找第四代過來,馬上去!」
愛麗絲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抱著布偶大聲喊著。



先不提那件意外了。從隔天起,我的山手線徒步繞行之旅就此展開。
明明那個樂團從來都沒發行過唱片,但只要是我透過網路接觸到的半職業樂手都異口同聲地回答「知道知道十一堆人就這樣上鉤了。好個棒到無話可說的網路時代。
我們一直和第四代開會到深夜,排除只是想看美眉的傢伙,刪掉相對經濟效益較差的途徑,以此類推選定提出委託的對象。
「這些人七月份會舉辦活動,在這邊可以要求共同演出。」
一可是他們背後有個母公司罩著,有點難。」
「你又想獨吞收益了……」
「廢話!如果我們不獨吞就毫無意義了。」
「不過歌曲本身以外的周邊商品反而可能導致樂團形象變差,應該要更慎重吧。還是說以USB隨身碟販賣歌曲,覺得如何呢?」

「我再算算看。」
我將胡亂想到的想法說出口,卻都被第四代一個接一個刪掉,但我不知為何卻感到很有趣。可能是有種錯覺,以為自己在做有意義的工作吧。
如果討論事情的地點不在平阪幫的事務所該有多好?我們用來當作會議室的是位在事務所最底層的庫房兼休息室兼電腦室,一堆組員聚集在外面的接待室,邊看著我們邊喋喋不休。說真的,這讓人覺得非常煩。
「真不愧是大哥,一直和壯大哥討論咱們聽都聽不懂的事情。」
「你看他還能邊說話邊打電腦耶!簡直是神!」 ,
「你看他還用『goggle』搜尋耶!」「我們花了三小時都辦不到耶!」
門縫中不斷傳來諸如此類的白癡對話。拜託你們安靜點好不好?還有,並不是goggle,而是「google」
「不用交代什麼工作給組員們嗎?」
為了不讓後面那些傢伙聽見,我輕聲細語詢問第四代,他則是皺了皺眉
「……應該只有會場的佈置跟警衛,還有垃圾回收吧!」 哇啊!完全就是把他們當成打雜的嘛。
「喂!你們這些傢伙,別在那兒吵個不停,還不快去看手冊!」第四代對著房門大吼。
「遵命!很抱歉!」 !
雖然房門關上了,但聲音還是傳得進來。
「你們給我聽好,就算來了討厭的客人也不准動手。先給我好好訓練。」
這是第四代的大將之一,石頭男的聲音。
「好,你來當客人。」「遵命!」「用討人厭的口氣說些什麼。」「喂,老子想大——個便,廁所在哪?」「大在你自己嘴裡吧!」「你自己先動手是怎樣啦!」
我和第四代互看對方一眼,接著歎了一口氣。這次活動真的沒問題嗎?
「我要先回家一趟。那些白癡先麻煩你。」
第四代站起來穿上外套。瞄了電腦上的時鐘一眼,日期已經更新了。
「你要把我一個人放在這裡?那些人都還在耶!那些傢伙每隔十分鐘就來問一次不懂的漢字,你卻叫我獨自一人面對他們?」
當我用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的聲音哭訴後,第四代皺起眉頭低聲回答:
「你不是還有很多電子郵件要回嗎?而我還有愛麗絲交代的工作要做。」
「啊、啊啊……是那件事嗎?」
第四代的興趣意外地竟然是縫紉,而他的手藝就連職業級的專家都得甘拜下風。那件就連大事業都得擺在一旁優先處理的工作,其實就是修復那隻小熊布偶。

「破得滿嚴重的,而且找不到適合眼晴的鈕扣。去跟愛麗絲說可能會有點棘手。」
話一說完,勞碌命的黑幫幫主走出了書房。當我邊歎氣邊回到電腦旁時,聽到第四代的另一名大將、電線桿微小的聲音從未完全關上的門縫中傳了進來。
「壯大哥,剛才池袋的Live house打電話過來。」
「遇到麻煩嗎?」
「聽說有個傢伙一直向工作人員打探我們的事情。據說想趕他走,還被對方嗆聲。」
「……是柳原會的小嘍囉嗎?不是有針對防黑道的手冊?就把那個傳出去。」
「不,聽說——是大概跟我們一樣大的小鬼。而且約有五、六個。」
第四代瞇起眼睛稍作思考,接著突然間回頭將房門給拉開。無意間站起來從斗縫偷瞄的我,被突來之舉嚇到屁股撞倒床架。
「你偷偷摸摸在幹啥?這跟你也不是毫無關係,給我聽清楚。」
「咦、啊、那個……抱歉。」
這時.原本在門後玩要的一群黑T恤男,全都面色凝重地注視我的臉。
「這些傢伙知道是平阪幫在管的還敢來挑釁,是嗎?」第四代開口。
「還把壯大哥、我、還有其他幾個人的名字講出來,追根究柢地問。」
「搞不清楚狀況!」「很有種嘛!」「去他的,讓我來教訓教訓他!」

第四代一邊聽著屬下們不爽地嗆聲,一邊用拳頭抵住額頭思考。
「知道我們的名字都還敢來找麻煩,這麼有種的幫派應該已經沒了才對。」
一群黑T恤男的表情像被去勢的公狗一樣,同時間沉了下來。
「……說得也是。」石頭男小聲地回應。「這種傢伙應該老早被壯大哥收拾掉了才對。」
「不是全都我一人做的——」
第四代欲言又止。
「——這件事就先不管了。總之園藝社的,你自己也得小心。你不過是個新人,若感覺不對勁就少插手。只要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我有點遲疑,但還是點頭回應﹒怎麼回事?第四代欲言又止的到底是什麼……?
我的心裡極為忐忑,並不光只是因為可能有黑道插手這件事而已。我想……殘留在我嘴裡的,是更為沙沙的、充滿苦澀的味道。
如同第四代所說,我告訴自己只要專注在分內的工作就好,接著走出了書房。



隔天的放學後,我便開始探訪各家Live house、俱樂部以及廣告設計公司。包含所有廣告和整個活動的設計構想都交給了專業人士,但不知為何只有網頁的管理卻變成了我的責任。該怎麼
說呢?已經不能以準備校慶那樣的心情面對了。由於領的薪資如此高額,做事情也就不能馬虎了。
第四代說:「若交給網頁設計師去做,他們往往以為只要用很多FLASH特效弄得光鮮奪目就好,搞得伺服器負擔沉重。我討厭那樣,所以交給你負責。」真是個牽強的理由,但我多少也能贊同。
就這樣,打從西邊的吉祥寺開始到東邊的上野為止,我的工作範圍橫跨整個東京都。忙碌的日子甚至讓我覺得就算不當尼特族,說不定找個正當工作也能混口飯吃。
第一次和煉次哥相遇,就是在忙碌不堪的七月中旬星期五的事情。
那一天的傍晚我來到了原宿。計劃在八月底舉行的連續演唱會中,最受矚目的就是原宿公演,因此需要更多的佈局和前置作業。會場位在明治通沿路上的一棟大樓地
於Live house和演藝廳之間的場地。原本那天只打算稍微看一下裡面,然後照張片而已
通過以銀色和藍色為基調的時同人口後.忽然傳來輕快的大音量吉他切音的獨奏聲,直接刺穿我全身的肌膚。亮著燈的舞台就像是一座水族館般,擁擠的場內只見不停搖擺著手
剪影,而在那上面身穿著原宿系服裝、態度高傲的樂團成員們正高聲喊唱著。
我走近被白色燈柱包圍的飲料吧檯,大聲地點了杯蕃茄汁。當我拿出數位相機時,年輕的女工作人員露出不悅地表情。
「我們這邊不能拍照喔!」
「我有經過許可的!」
「什麼——?你說什麼?」
「我是昨天打電話來的籐島!請問有哪位可以幫我叫一下領班嗎?」
「就跟你說不能拍照嘛!我們拒絕攝影的!」
「可是我是有經過許可的嘛!」
受到演奏聲的影響,我們無法清楚聽見對方說的話。正當兩人雞同鴨講時,穿過了Livehouse內黑暗的喧嘩,我清楚聽到了那個聲音。
「就說我的記性很差,多包涵喔。我們是怎樣的關係呢?一
我立刻回過頭去。
那個人的髮型中弄了幾縷雷電般的挑染,和他的高眺身材相互輝映,就算是在Live house的黑暗中也能清楚地看見。配戴一副防風型墨鏡,嘴角露出白信地微笑,是個非常醒目的男人。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吧?
「是不是有欠什麼錢?還是約好要出去玩卻爽約了?」
「你少裝蒜了!」「我們可是記得很清楚!」「還有人被你打斷鼻樑,到現在都還沒恢復!」
謾罵聲四起。包圍著太陽眼鏡男的是一群把頭髮漂到髮質極度毛躁、臉上穿滿一堆環的凶神惡煞。
「就說我上次來東京已經是五年前的事啦!你們也不可能記得五年前的總理是誰吧?總之,能在這裡再相遇應該也算是某種緣分,就讓我們重修舊好吧?我請你們。」
不知為何讓人印象深刻的關西腔。接著太陽眼鏡男穿過了重重包圍靠了過來。我急忙騰出了空間。
「給我四杯威士忌加水吧。」
櫃檯的女服務生一臉厭惡地端出了四杯波旁酒加水。
「喂,你少裝蒜了!」「逃個屁啊!」「給我出去!」
找麻煩的三人組依舊死纏爛打,穿越人群追了過來。
「唉呦﹒幹嘛不喝杯酒交個朋友呢?」
這個人腦袋是不是有問題?現在不是該說這些話的時候吧?為了不被牽連,我決定靠自己的力量去找負責人 於是離開了吧檯 夾雜著關西腔的對話差點就要被黑暗吞沒。)
就在這時候,我的耳中傳入了「平阪」這兩個字。我回過頭,的確有聽到。在人山的另一端,太陽眼鏡男和戴環惡煞們口沫橫飛地還在互相較勁。是那一邊?
是哪一邊說的?平阪是指平阪幫嗎?





由於和平阪幫認識也有一陣子了,幫眾的面孔我全都認識。所以很快地就能確定這四人都並非幫眾。只不過第四代的人脈超廣,而原宿又在他的地盤內,當然很可能是相關人士。
不好了。如果真是相關人士怎麼辦?若是和平阪幫有關的人在演場會預定地鬧事——這樣第四代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這次我從其中一名戴環男子口中清楚地聽見「平阪」兩個字,後半段的聲音卻被演奏聲給澆熄。我努力地推開人群,希望能靠近桌子一些。
「你這混蛋!」「少在那兒油腔滑調——」
就在語帶關西腔調的男子雙手各拿著一杯酒時,其中兩名戴環男子從口中發出兩聲有如摺紙氣球破裂的聲音,傳遍Livehouse陰暗的天花板,這時兩人都哀號著蹲了下去。周圍傳來尖叫聲,關西腔男子的身邊自動騰出了空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男子以精準無比的高側旋踢擊中衝過來的兩名男子手掌,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手上的酒竟然連半滴都沒灑出來。
「咦?不小心出腳了。沒事吧?原諒我嘛!」
關西腔男子將酒杯放回吧檯,接著打算蹲到兩人的身旁。
「好、好痛!」「手指是不是斷了……」「你、你這混蛋!」
接著剩下的一名流氓推開兩名同伴,並打算將關西腔男給推開。就在這時,我看見了——關西腔男一邊起身,一邊將太陽眼鏡拉下到頸部的位置
那是一雙經過重重磨練、有如鋼鐵般冷酷的眼神。
慘了,這是我立即的直覺。
並不是我想到該做些什麼,而是我的腳不聽使喚。當一個人被逼急、思緒不暢通的時候,反而會做出最適當的判斷;此刻的我就是這樣。我將手上拿著的蕃茄汁從關西腔男旁邊傾倒在他的胸口。
「——哪哇啊啊啊啊啊。」關西腔男發出奇聲異吼,而戴環男子被嚇到往後跳了回去。就在這一瞬間,我衝入雙方人馬中間。
「啊啊對對對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自己也發現自己講話的速度變得超級快。
「弄濕了嗎?應該弄濕了吧真是抱歉我會賠償你的所以請你跟我到外面,到外面去!」
「等……哇!別推我啊!」
我像個相撲力士般拚命將關西腔男推到入口處。「混蛋!等一下!」但後面再度形成的人牆阻絕了戴環男子的怒吼聲。當我倆推開厚厚的一面防音門時,連關西腔男都笑著跑了起來。
我們一路逃到竹下通的松本清藥妝店前,跑進了小巷道才終於放慢腳步。
「鳴海?你叫鳴海嗎?那算姓嗎?啊,是名字喔。我叫煉次,寫起來很像下次會在東邊找到黃金的意思。所以我才會回到東京來。」
實在不懂他的解釋方式,但也沒辦法吐槽獨自哈哈大笑的煉次哥。
「不過話說回來,鳴海救了我一命。」
「這個嘛……我也不算是救了煉次哥。其實應該是救了對方才對。」
煉次哥忽然愣住,接著將太陽眼鏡推到額頭上。我一邊將手臂上的汗擦在大腿的牛仔褲上,一邊問:
「你本來準備賞他一記頭捶吧?」
「你怎麼知道?」
「通常如果想稍微把防風型墨鏡移開,應該會像你現在這樣放在額頭上吧?並不會特地把它拉到頸部的位置。」
何況我還聽到什麼打斷鼻樑之類的話。如果有人在那裡受傷,我會很困擾。
「喔——!喔——喔喔!」
煉次哥不斷地撫摸著我的頭。請你不要這樣了,好丟臉喔。
「我還真是惹人厭哪!」
其實讓我真正想阻止打架的原因,根本不是那麼細微的想法,而是從煉次哥眼神中流露出的殺氣。雖然看到他現在笑得不亦樂乎,我還會心想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其實我啊,超容易動手的。」煉次哥解釋。「所以原本想說要活得更有品味一點。心裡面下定決心,再怎樣都不可以出手,結果下意識地卻變得腳跟頭不聽使喚了。真是沒用啊!」煉次哥哈哈大笑。他還真是個危險人物。
接著,我向他說明會賠償他的T恤——「是喔!那我們這就去買吧?我好久沒逛原宿了!」結果他竟然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不,那個……雖然以加害者的立場無權這麼說,但一般不是都會客氣拒絕的嗎?
沒想到狂逛了五、六間服飾店試穿了一堆衣服後,還叫我買三件新衣給他。
「多謝啦!能不在乎東西價錢逛街,真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煉次哥身穿著全新的橘色襯衫走出店面,拍著我的肩膀笑著說。我可是拚命地說這些昂貴服飾「完全不適合啦!」力勸他不要買,結果還是沒能保住錢包。
「在這世上排名第三幸福的事就是花別人的錢買東西。」
這句話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所以我歎了口氣並不加以理會。
「排名第二的就是花別人的錢吃東西。」
「我並沒有問你。」

「然後咧,排名第一的就是花別人的錢去迪士尼樂園玩。」
「為什麼?你是怎麼推導出這種結論的?」
「都好不容易回到了東京,實在應該去玩一玩。」
「都已經七點了耶,請問你以為迪士尼樂園是在哪裡呀?」
「在美國加州不是嗎?」
「那你提好不容易回到東京做什麼吋」
「很好很好,吐槽的默契越來越合了喔。」
「在研究吐槽合不合之前,請先讓話題合一下好不好!」
煉次哥完全不理會我的憤慨,反倒說什麼「去喝個茶吧?我請你。」由於天氣熱得要死,渴得要命,所以我決定接受他的恩惠。應該說——要想辦法賺一點買衣服的本回來,而且也待打聽他到底和平阪幫有什麼樣的關係才行。
我們沿著原宿周圍繞了一會兒,夕陽西下時好不容易才在人潮正多的羅多倫咖啡找到兩人座的位子。
「弄髒的衣服,需不需要幫你拿去送洗?」
被我用果汁搞得髒兮兮的衣服被放入紙袋中,現在正擺放在桌子底下。因為白色的布料整個被染成紅色,怎麼看都覺得不要自己清洗比較好。

「沒差啦,不用那麼在意。」
「真希望你是在一個小時前發揮現在的善良。」
「那你就不會買衣服給我了啊!」
說得也是喔!我早就知道了!
「這間店換我請你,你愛喝什麼、愛吃什麼,隨你點。」
你在羅多倫跟我說這些實在也……不過,看來這個人並不是小氣鬼,大概只是金錢觀念有很大的偏差而已吧?
「剛才你好像也打算請那三個來找碴的人喝酒吧?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俗話說『一生難得逢知己』不是嗎?想說要珍惜相遇的機會啊。」
「怎麼看都像是來找你打架的吧?請你不用太珍惜這種相遇!」
然而就左這時,煉次哥藏在太陽眼鏡下的眼神感覺變得柔和許多。
「每種相遇都是重要的——有個人曾經這麼跟我說。」
感覺好像突然洩了氣。看著自己反射在煉次哥眼鏡上歪斜的倒影,我輕輕地用雙手交握住冰咖啡。
「我啊,什麼東西都會馬上搞丟……」
煉次哥用一種不知是在笑還是在抽搐的表情說明。

「雖然大部分都是自己的錯——記性超級不好、金錢觀念又差。以前住在東京時的朋友一個都沒了,所以現在才會反省。以前完全毀壞的友誼就算了,只是如果不是那樣,就希望見到面時候能夠當個朋友。」
他怎麼能用那種感覺我心已死的口吻敘述這麼善良的想法呢?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就算了』。」
我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嗯?」
感覺煉次哥直直望著我看,讓我不得不將視線落在冰咖啡的表面上(我怎麼會說出呢?自己也不懂。
「只要還活著……就沒有東西是會完全毀壞的。」
「……應該還是有吧,像我已經好幾遍都……」
「不會的。」
只要還活著,就算外表變得再不一樣,都還是……
「真是個怪傢伙。你幹嘛在剛認識的人面前這麼堅持啊?」
說得沒錯。連自己都這麼認為,害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拚命用吸管攪拌起冰咖啡。話說回來,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進來羅多倫的?對了,不就是為了向這個人打探他和平阪幫有什麼關係的嗎?所以才會——
接著煉次哥的聲音和我的思緒重疊在一起。
「如果是這樣,那乾脆我跟鳴海就試做個朋友吧?」
我把頭抬了起來,煉次哥則是露出一副心懷不軌的笑容。
「我可是個無賴喔,這種友誼大概一個月就壞掉了。」
就在這時,我彷彿從防風型墨鏡下的眼眸中探出一絲絲寂寞,結果只能用無力的笑容回應他。
「跟你講真的,雖然嘴巴說什麼一生難逢知己,但我真的是個窩囊廢。再狠的事我都幹得出來耶!如果這樣你都還說不會壞掉,那就試做朋友好了。」
「不,那個……」
為了找到適當的回應台詞,我把手臂交叉在胸前,並交換了好幾次。
「朋友應該不是拿來『試做』的吧?」
「說得也是……」煉次哥露出苦笑。「是我錯了。忘了剛剛的話吧!」
「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要嘗試或怎樣,直接當不就好了嗎?」
就很平常地在這裡交換電話號碼不就好了?就當朋友不就好了?就在我想說出這個想法時,煉次哥的目光往上移動,隔著我盯著入口處看。接著他的嘴角顯露出不悅的表情。
當我回過頭時,玻璃自動門開啟,陸續出現幾名皮膚黝黑的年輕男子。前面兩名男子手指向我們這邊,對著後續人馬發號司令。是剛才那群戴環男,而且應
該是找了人來助陣,感覺人數變多了——當我警覺不對的瞬間,有個黑影已經過我身旁。是煉次哥。
這次根本就來不及阻擋了。煉次哥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有夠囉唆的。」當我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來時,戴環男已經揪住煉次哥的胸口。緊接著發生了什
麼事,卻是被煉次哥壯碩的臂膀給擋住而沒能看見。
只是店內傳出了鈍重的聲音,接著只見戴環男無力地倒靠在煉次哥身上,然後整個人倒臥到地面。店內響起了尖叫聲。
「你這混蛋想做什……!」
這次我清楚看見煉次哥面對另一名男子,揮拳擊中對方的臉。一群惡煞發出怒吼向前撲了過來,卻被煉次哥咻地一聲給撂倒,臉上滿是鼻血。更令人驚訝的
地方,就是煉次哥居然在這種時候還有餘力將歪一邊的桌子給扶正。
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的我,卻感受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懼感。
這種打架方式——強到這種地步,好像……在哪看過?
當倒臥在地面上呻吟的惡煞們打算站起來時,煉次哥把頭轉向店門口。玻璃門外頭有幾個深藍色的人影,是警察。

「糟糕!」
煉次哥踩過自己撂倒的惡煞的頭,衝向在遠方觀看的圍觀人群中,接著就從通往側面巷子的專用出口跑了出去。他的腳步聲被關上的自動門阻絕,這時店內
傳回了極大的吵雜聲。當看見穿著制服的警察從門口走進來,我也毫不猶豫地決定馬上逃跑。正要走向出口時,腳似乎絆到了什麼東西。
仔細一看,原來是放在桌底下的紙袋。

逃離羅多倫後,我就直接前往Livehouse,突然覺得自己還滿帶種的,畢竟我的長相說不定也被那群戴環惡煞們記住了。但原本是為了工作而來,卻到現在
還沒拍到半張照片,所以不得不再跑一趟。
場內的觀眾看來換了一批,舞台上已經是下一組樂團在表演了。我獨自一人躲在擁擠而充滿熱氣的角落,背靠著牆壁,讓自己隨著奔騰的音樂漂流,無力地
按下幾次數位相機快門。
我的視線落至地面——紙袋裡裝著煉次哥的衣服。這該怎麼辦是好?我又還沒有間他的聯絡方式,沒辦法還給他了。可是……
將衣服取出來攤開,白底的T恤只有袖口和衣領是黑的。肩膀、背部、側腹部等位置上都印有和風圖案。黑色和紫色以不規則的放射狀散落。感覺很奇特的
花紋,這是什麼?好像也不是煙火,印象中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圖案。邊想著邊用手指沿著花紋描繪,才發現原來這些不是印上而是繡上去的。真是令人吃
驚,這麼複雜的圖案根本數不清到底是用了幾條線繡出來的,我想這件衣服應該滿貴的吧?
為了有緣再相見時能還給他,應該先拿回去洗……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想這種事,令我有點驚訝。我還想見到那種人?是這樣嗎?不知道。
他真是個怪人。不過我認識的朋友中不怪的人占極少數,還真是悲哀。然而煉次哥怪的方向又大為不同。嗯,就是怪得很偏又很危險。感覺像是強酸和強鹼
同時被擺進同一個玻璃瓶,中間只隔著一張薄薄的紙。雖然和他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心情總是非常不安定。
總之,他確實是一名住在暴力世界的居民,是個沒事最好不要靠近的人。
然而,為了將精神集中在演奏上而硬是抬起頭來觀看著舞台,卻突然發現耳裡完全無法容納任何音樂,腦海裡不停在回想著那誇張到不行的關西腔、隱藏住
洪水猛獸般眼神的太陽眼鏡,以及似乎很容易親近的親切笑容。
結果還是沒能問出他到底和平阪幫有何關係。不過如果真有什麼關係,我想不管希望或不希望,總有一天會再遇見的。
到時候的我還能繼續說出還沒說完的話嗎?

雖然是到了很後來才知道的事,但看來我倆的相遇並非巧合。所以後來真的就和煉次哥再度相逢了——而且是以比我想像中更奇妙的方式。



隔天起終於正式進入暑假了,但我的日常生活似乎沒什麼重大改變,唯一不同的就是出現在「花丸拉麵店」的時間提早到中午左右而已。
明明是夏天,但客人卻多到排到店外去。雖說最近的湯頭味道進步了不少,造成不小的話題,但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冰淇淋。
「我只要一份柚子冰沙。」「巧克力薄荷冰淇淋。」「我要香草口味。」
「我們是拉麵店!」明老闆站在櫃檯後面對著老客人大吼大叫。「先給我點個拉麵,這樣我就附贈冰淇淋當甜點。」
「我們也開始賣中華涼面和沾面了喔!」
彩夏滿頭大汗地邊上菜邊洗碗,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老頭們也跟著笑了出來,並開始點拉麵類的餐點。這兩人的默契真是不錯,跟某個只會試吃的無能尼
特族預備軍差很多。別再叫我預備軍了!我一邊吐槽自己一邊打開廚房後門,接著踏進了充滿熱氣的廚房裡。

「衣服洗完了沒?」
廚房盡頭的走廊、客人看不見的位置上堆起了一道布偶牆,愛麗絲就站在牆的後面以帶點刺的語氣詢問。
「啊啊,嗯。再等個三十分鐘就好了。」
「你應該沒有偷看或觸碰洗衣網裡面的東西吧?」
「就跟你說不會嘛!」
自從愛麗絲上次掉落洗衣槽以來,她就開始很在意這類的事了。但由於身高不足以操作洗衣機,所以現在都是她自己將要洗的衣物放進洗衣網中,然後丟入
洗衣槽裡,算是進步很多了。而我則是趁著這時候去更換床單和打掃房間,結果她就以「我絕不會讓你將我的好友們拿去洗的!」為理由,把布偶軍團全都
搬進了拉麵店來避難。
「可是你曬衣服的時候要怎麼辦?」突然想到了這樣一個疑問。
「我自己會曬。若是交給你做不就會觸碰到衣物了?」
是啊,話說得是沒錯。但就算丟進烘衣機,包在網子裡面應該也不會幹吧。
「那我就早點出門了。因為今天要去的地方很遠。」
「今天又想趕快開溜了是嗎?」
抱著兔子布偶的愛麗絲跪坐著靠了過來,眼神中透露些許疑慮。

「嗯……還有什麼事嗎?」愛一麗絲緊抱著布偶,蹲著跳來跳去。好個靈巧的傢伙。「你是我的助手吧?不是還有許多重要的任務?例如幫我把Dr. Pepper
的拉環拉起來之類的。」
「傷腦筋耶。還是說我乾脆先把冰箱裡的罐子全都打開?沒啦沒啦,我開玩笑的。」
愛麗絲面紅耳赤地隨手要拿起擺在身旁的啤酒瓶丟向我,卻因為重量而向後傾,我只好急忙轉移焦點。
「那個……彩夏,你有空的時候就到愛麗絲那兒露個臉好嗎?」
「為了自己偷懶而拜託彩夏,你還真是脫線!就算是植物菌質體都還比你有自主性!」
愛麗絲拍打著走廊的木製地板。植物菌質體應該是種寄生菌的名字吧?我還真是常被拿來和許多東西做比較啊。
「那、那個……非得我才行嗎?」
「非、非得你才行!?是……是誰這樣說的!」
居然激動到布偶牆應聲崩塌。為了不讓布偶滾落到廚房內,我一邊撿起它們、一邊從愛麗絲身旁溜走。到底是怎麼樣嘛……
「好了,我懂了!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當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學會如何自己拔掉澡盆的拴塞、如何綁垃阪袋、如何摺好我的睡衣了!今生今世你再也
不會有工作可做了!勸你趕快去勞保局聆聽如何提領失業保險的說明會!」

你連這種事都不會做?我什麼時候加入勞保了?雖然心裡有許多的話想反駁,但因為彩夏一 直用眼神向我示意,我也只好閉上嘴巴默默回到了廚房後門。
「過了中午最忙的時段我就可以照顧她了。只不過……好像還是非得籐島同學不可吧?」
為什麼?由誰來送Dr. Pepper還不都一樣?
正打算走出廚房,我又被明老闆給叫住。
「今天又要去哪兒鬼混了?上野?啊,那剛剛好。有個地方順路幫我去一趟。」
「是在上野嗎?」
「不,在北千住。」
這哪裡叫作順路啊?北千住到上野根本不是「順路」的距離耶!
「你有什麼意見嗎?還不就因為圍裙被你搞得髒兮兮破破爛爛的,不用新的根本不行。新訂做的聽說已經好了,去幫我拿回來。」
當我正想反駁為何為了區區一條圍裙得去北千住時,明老闆硬把一張紙條塞進我的手掌。上面寫著地址和電話號碼,還有「若木手藝店」的店名。
「是我朋友開的店,特別訂做的。雖然他說會寄給我,可是我今天就想拿到,你去拿回來。」
我從廚房後門被推了出來,眼前的門立刻又被鎖上。

「若木手藝店」就位在北千住站前、丸井百貨旁邊的矮小建築二樓。聽到手藝店三個字,我還以為是時尚飾品店的延伸之類,然而一踏入店面後就看到入口
兩側聳立著高達天花板的巨大木櫃,裡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亞麻布和麻質布料,反而更像批發商。
擺放著緞帶和繡線的區塊跟我想像的差不多,聚集了一群女孩,感覺很熱鬧。這裡好像不該出現像我這種人,為了不讓顧客們察覺,我盡量沿著木櫃的邊緣
走向店內。
櫃檯另一側站著一名身穿繡有店章圍裙的年輕老闆(應該是吧),是個剪著一頭俐落短髮、適合戴眼鏡的清秀美男子。原來如此,確實是很受女性歡迎的模
樣。難怪從剛才就有一群像是高中生的女生,不時在偷看櫃檯。雖說生意好的理由應該不止這樣——我邊想邊靠近櫃檯,忽然發
現到有名男子正隔著櫃檯和老闆說話,害我整個人僵掉了。
「……跟你說過,中國風花紋太細緻,根本沒辦法裁切拼貼。」
「那用雷射繡如何?我們店裡也有。」
「可以用千鳥繡針法嗎?我可不想快完成時還得跑來好幾趟——」
正在說話的男子話說到一半抬起頭來。當我的目光和那野獸般的眼神交會時,我早就忘記這
裡是手藝店,只覺得自己會被殺掉。
「第……第四代?」

「……你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兒?」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少年黑道幫主,還是因為事出突然而臉色略顯鐵青,只吐出了這兩句話。 而老闆則是一臉好奇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這個、那個……呃、咦?那個,我是被明老闆叫來的。」
想當然先恢復理智的是第四代。接著他面露凶光靠了過來,完全無視於老闆呼叫他「小雛?」的聲音,直接一把揪起我的衣領,然後將我整個人拖到櫃檯後
的門外。
「等……第四代、好、好難過……」
被拖到陰暗又悶熱的樓梯間時,我終於被甩到牆上遭到解放。
「你來這兒做什麼!你怎麼會知道這家店?」
「沒、沒有啦。就跟你說是明老闆拜託我來的。」
「啊啊……原來是明老闆。可惡……」
第四代露出一副好像將整根煙都給吞了下去的苦澀表情。
這個人表面上有如深處在水泥森林中的「Sniper Wolf」(寫到這裡自己都覺得好笑)般冷酷,私底下卻有著喜好縫紉的可愛一面;不但得拚命對部下隱瞞
,還每次都被愛麗絲等人當作笑柄。
「聽清楚,這間店的事千萬別跟任何人講。」






第四代抓住我的領口,而他說的話就如一把尖銳的刀般的頂在我的腹部。
「……還有誰知道呢?」
「只有明老闆。」
這真是傷腦筋。不知道為什麼,大家好像都以為我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其實我只是不會主動說別人的事,但聽人說話時卻常因為自言自語而透露思緒。
「你敢說出去我就殺了你。」
「我、我知道啦……」
「辦完事就趕快給我滾!」
「小雛,你在做什麼?不能給客人造成麻煩喔。」
聽到了呼喊聲。第四代放開我並轉過頭去。後門開了條細縫,老闆從細縫中探出頭來。
「這位小朋友是……?剛好像說是明老闆怎樣的?一
老闆面帶微笑地這麼對我說。
「總之先進來店裡吧,這裡好熱喔!」

雖然聽到老闆稱呼第四代叫「小雛」已經很令人吃驚了,更令人驚訝的是第四代居然尊稱對方「善喜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尊稱別人。
「愛麗絲那只布偶的眼睛真的找不到,縫線也都破爛不堪,必須徹底翻修才行,所以我才來請善喜哥幫忙。」
我們幾個人膝蓋碰膝蓋地坐在櫃檯後面凹進去的空間,從店內是看不見我們的。工作台上擺放著在箍繡花環上正布製作的刺繡布,以及插滿五顏六色針線的
針插。
「距離這麼遠,小雛還是常特地跑來。」善喜哥笑著說。因為他還得顧著店裡的生意,所以就坐在可以環顧整個店面位置的椅子上。
「因為很多布料跟縫線只有這裡才買得到。」
第四代鼓著腮幫子略顯不悅,雙手塞在牛仔褲口袋裡。
「我想應該不至於吧?去市中心找應該都找得到,像湯澤屋之類的店。」
「沒差啦,在哪買還不都一樣。」
我緊盯著兩人心想:他們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呢?善喜哥的皮膚真是好到不行,所以根本看不出實際年齡。從眼尾給人的感覺,應該差不多二十歲後半吧?雖
然很迷人但沒有太多的性感。如果拿宏哥的美貌比喻成香檳,那善喜哥大概就是天然氣泡礦泉水吧?但一旦他露出微笑,就會令人感到心頭小鹿亂撞。
「那個,籐島……同學?是吧?」
「咦?啊、是的。叫我鳴海就好了,大家都這樣叫我。」
「為什麼小雛都叫你園藝社的?你們是什麼關係呢?」 .
「啊——這件事說來話長。」
「你應該不是幫眾吧?看起來好像是高中生的樣子。」
我猛點頭回應。善喜哥給了我燦爛的微笑。
「小雛從以前就沒什麼朋友,不是一起做壞事的,就是笨蛋手下。所以像鳴海小弟這樣的朋友算是很難得的。」
「善喜哥,別再說了。我和園藝社的不是那種關係。」
第四代極力撇清。
「不是那種關係?那是哪一種呢?」
「這傢伙可是愛麗絲的助手,愛麗絲就是我跟你說過那個專門收集情報的小鬼。因為之前有些恩怨情仇,順其自然就舉杯結拜罷了。」
「舉杯結拜?咦?剛不是說他不是幫眾嗎?」善喜哥露出疑惑之色。
「……是結拜兄弟。」
「就朋友嘛。」
「跟你說不是,是結拜兄弟!」

「那關係比朋友更親密了。」
看著像隻野獸般怒吼的第四代站了起來,善喜哥忍不住笑出聲。當第四代想要再次反駁時,櫃檯另一邊傳來女高中生的呼叫聲,善喜哥立刻轉身過去。這時
,第四代用一種像是磨好的刀般尖銳的眼神怒視著我。
「你少給我多嘴。」
「在講話的大多是第四代和善喜哥……」
善喜哥很快地又回過頭來。坐在位置上一下顧著客人、一下又和我們聊天,簡直就像是澡堂的掌櫃。
「女生們一直在注意小雛喔!我跟她們說你就像是我弟弟。」
「你又在那兒胡說八道!」
「但也沒差太多吧?」善喜哥推了第四代的肩膀一把,又笑了起來。野狼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凶狠了。
「那……那麼說- !善喜哥也算是我的大哥了喔?」
原本希望能緩和當時氣氛而隨口說出的一句話,竟然是天大的失策。不僅是第四代,就連善喜哥都整個人傻住了。
「對對對對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我急忙將腿給縮了回來,卻被第]代猛力地踩住。
「啊啊、沒有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小雛,你也不要再使用暴力了。真是的,你從以前就是嘴巴和手腳全都一起出動的傢伙……」
「我就是活在必須拳打腳踢的世界裡。」
「鳴海小弟,這傢伙雖然現在這麼自大,其實以前也有很幼稚的時候。明明就很喜歡布偶,可是玩抓娃娃機的技術又超爛,還邊哭邊跑來借錢過。」
「我才沒有哭!別再說了!」
「還有啊,他以前酒量超差——」
善喜哥一個接一個地說出有關小雛的驚人爆料,我只能陪笑臉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只好膝蓋併攏正坐,輪流看著兩人的臉孔。這兩人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呢
?善喜哥是待過平阪幫的前輩嗎?可是我記得在這個幫派裡,第四代就是第一代的幫主呀?
「小雛,可以告訴他我們真正的關係嗎?」
「少開玩笑了!」
「有什麼關係嘛……」雖然善喜哥露出苦笑,還是毫不在意地脫口而出。「跟你說,小雛以前的女朋友很喜歡縫紉,而且還是我們店裡的常客。」
原來第四代有女朋友喔?咦?啊?當、當然有女朋友並不奇怪,可是真的完全無法想像。完全無視於第四代臉上一副「叫你別講了!」的不悅表情,善喜哥
依然滔滔不絕。
「小雛是因為女朋友請他幫忙,所以經常光顧本店。後來受到女朋友的調教,小雛也開始玩起了縫紉。現在他是本店的常客。」
第四代呼的一聲歎了口氣,並將雙手交叉在胸前。
「園藝社的,待會兒我一定會把你扁到失去記憶為止。」
被告知如此駭人聽聞的恐怖訊息,害我認真地考慮是否該立刻拋棄被指派的工作馬上逃跑。如果真那麼做,回去也一定會挨明老闆一頓揍。搞不好不只記憶
消失,連性命都沒了。
「啊,明老闆的委託嗎?圍裙是嗎?已經好了。對對,你是為了這個來的。小雛啊,你可以幫我去後面拿一下嗎?」
第四代口中唸唸有詞,接著從店內拿出了用塑膠袋包裝好的圍裙。
「我稍微修改了一下店章的圖案。你順便幫我跟明老闆說,如果布簾也要重做,可以算她便宜一點上
「……啊,原來這是善喜哥設計的呀?」
「沒錯沒錯。」
看似平凡的店,東西弄得卻頗有品味。看著這個在全黑的圍裙上十分顯眼的設計,讓我感到有點佩服。
「東西拿到了就快給我滾回去,你的重點應該是去上野辦事吧!」第四代面露凶光,踹了我的脛骨一腿迫使我站了起來。


第四代的深綠色瑪莎拉蒂車就停在大廈旁的收費停車場內。後座上坐著一尊用厚實緩衝材料包著的小熊布偶,若不知這是怎麼回事的人看到,大概會大笑特
笑一整周吧?
「你應該不會載我到上野……之類的吧?是是是,我知道。」
「哪有時間晃到上野!」
當我正打算走向車站時,第四代口袋裡的手機響起。接聽手機的第四代臉色越來越凝重,我也無法視若無睹地離開那裡。到底怎麼了?
「園藝社的,計劃變更。上車!」
第四代將手機塞進口袋,顯露出滿臉的不悅,接著立刻坐進了駕駛座。
「呃?咦?」
「總之快上車!livehouse那邊先取消,我之後會再去跟他們道歉。」
「發、發生什麼事?」
我繞到副駕駛座,邊繫上不熟悉的進口車安全帶邊詢問第四代。

「我們幫派有人在赤阪惹事了。就是下個月要辦演唱會那裡。」


我代替正在開車的第四代,用手機和幫眾及愛麗絲聯絡並下達指令。
「嗯,對啊,影帶待會兒電線桿會拿過去,你就先分析一下吧。咦?莉莉魯?那只熊布偶嗎?啊……嗯嗯……這個……」
「告訴她材料都已經拿到了,明天就會修好!現在這邊可沒空擔心什麼鬼布偶!」第四代在駕駛座上發出怒吼。
『居然說我重要的莉莉魯是「鬼布偶」!難道第四代憂心幫派的心情和我憂心好友的心情有什麼差別嗎.』
我似乎感覺到在電話另一端的愛麗絲正披散著長髮暴跳如雷。
「你對我說這些,我也很困擾……」
兩人隔著我的頭叫罵了一陣,接著通話便斷了線。這時車子剛好要上首都高速道路,加速產生的慣性把我整個人壓坐在座椅上,一旁平均時速應該有一百公
裡以上的轎車紛紛急速向後飛去。
我偷瞄了駕駛座一眼。原本第四代的面無表情就像玻璃斷面般混濁,現在卻換上了野狼兇猛面貌。到底該不該開口呢?我猶豫了好一陣子。
位在赤阪的大型Livehouse原本是整個企畫案中的主會場之一,結果據說有十幾個穿著黑色T恤、聲稱是平阪幫的男子闖入,並強迫店家讓他們看工作人員休
息室,當工作人員以沒有預約不能進入為由拒絕時,他們竟然就使用暴力。這群暴徒犯案後立刻逃離現場,不知道該不該算是幸運,場地工作人員尚未報警
處理。這應該是平阪幫的惡名所幫的忙。由於害怕不知會再遭到怎樣的報復,只好在報警前先聯絡幫主。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怎麼可能?」的想法。就算平阪幫的幫眾再怎樣愚蠢,也不至於在這麼重要的時節點做出丟幫主臉的蠢事——應該說根本不可能有這種
事,這群人大概就連會場是在哪兒都不知道才對。
「……石頭男說已經召集所有人到事務所了。」
我滿懷恐懼地回報。
「那邊無所謂。」第四代用僵硬的聲音回答。「現在直接去愛麗絲那裡。」
愛麗絲那裡?我再度盯著第四代的臉孔。
案發現場的監視錄影帶裡有暴徒們的影像,是宏哥靠關係想辦法立刻收回的。現在影片正交由愛麗絲分析中。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事呢?
這時,我終於發現到一件事。原來第四代完全不覺得那是自己手下做的。如果懷疑自己人,根本不需要透過宏哥回收影帶,直接把所有人叫來詢問就好了。
就是因為不懷疑自己人——所以才會委託偵探。
當我回神時,瑪莎拉蒂已經開下首都高了。穿過沒有塞車問題的捷徑,進入了熟悉的市景小道中。夏目的艷陽才正要西斜,而道路兩側的矮小大廈延伸出濃
濃的短影,街道上往來著露出肩膀和大腿的女生們,來回穿梭在服飾店、咖啡廳及畫廊等林立的街道上。第四代稍嫌粗魯地駕駛著瑪莎拉蒂,週遭的人們皆
投以異樣的眼光,就好像是在看一台車載著未爆彈經過一般。
接著第四代將車子塞進了位於死巷前的收費停車場。走下車時,炙熱的柏油味彷彿和腋下的汗水混雜在一起般黏在肌膚上。我倆朝著位在道路對面的「花丸
拉麵店」布簾跑了過去。
向明老闆簡單地打聲招呼後便沿著緊急逃生梯上樓,拉開NEET偵探事務所的大門。一踏入冷到不行的房間時,甚至還因為溫差而感到暈眩。
「真的找到莉莉魯眼睛的替代品了吧?若是他那深邃而令人愛慕的琥珀色光芒無法恢復,我可是不認帳,在裝上去之前先給我瞧瞧。」
愛麗絲坐在床鋪上回過頭來詢問,眼睛雖一直盯著第四代,但敲打鍵盤的手指卻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第四代歎了口氣,接著從口袋中拿出了裝在小塑膠袋
裡的扣子,偵探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後又轉頭回去緊盯著螢幕。
「你到底分析完了沒?」
第四代毫不客氣地走進寢室,雙膝直接跪在床鋪邊緣,一同觀看著其中一台螢幕。我想那應B該是監視器所拍的,螢幕中顯示出粗糙的黑白影像——一群黑T
恤男的背影。其中一人面朝監視器,可以看見胸口上的白色標誌。圓弧中間有隻鳳蝶,是平阪幫的代徽。由於影片沒有聲音,雖然看見一群黑T恤男攻擊場
地工作人員和若干年輕人、將他們擊倒在地,心裡卻感到此景很沒有真實感。
床鋪上攤開著一件目前平阪幫實際所穿著的黑色T恤。
確實是相同的東西。也就是說:
「雖然畫面如此粗糙,但還是能將它分析後重疊做比對。」
愛麗絲以平淡的口吻說明,第四代則是點頭回應。就連我都發覺到了兩件事——和義兄互看了一眼,我倆以沉默代替確認這件事實。
代徽確實是真的。這的確是平阪幫的制服沒有錯。而且——
穿著衣服的這群人根本不是幫眾,全都是沒見過的陌生臉孔。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第四代從口袋中將手機掏了出來。
「……嗯嗯。看過影像了。不用,沒必要集合起來問,不是我們幫派的問題……我知道……都不見了是吧?那鑰匙呢?……喔,嗯嗯,知道了。我會拜託少
校去調查。現在愛麗絲正要做傳單,一定要把這些傢伙揪出來。」
第四代結束了通話,從他收起手機的動作,我終於感受到他心中的動搖和忿怒的徵兆。到目前為止,第四代可能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懷疑部下的心態。為
了壓抑住這情緒,他的臉一直保持著沒有表情的狀態。但是現在——這項負擔沒有了。
「是石頭男……打的嗎?有聽到一點聲音。」
第四代點頭回應。
「你還記得我們大廈二樓的庫房嗎?」
就位在平阪幫事務所的下面一層樓。我曾經兩次踏入該處,而且兩次都是為了些沒什麼意義卻又令人無法忘記的儀式而去的。
「我們原本收在那裡的T恤備品消失了。」
我盡可能安靜地吞了吞口水。絕對錯不了。這是有計劃的犯罪。很明顯地,有人想要栽贓給平阪幫。
「誰還握有那裡的鑰匙呢?」
愛麗絲背對著我們詢問。
「只有我——」
第四代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斷掉。正打算要說出來的話忽然變得不幹不脆,臉上浮現複雜的表情。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第四代?你怎——」
「沒什麼!」 .
第四代用力搖頭回應,直接將我的聲音壓了下去。
「我也要借用少校。我要調查對方侵入的路線。竟敢看不起我們。絕對要找到而且把他們給揪出來!」
第四代留下我和愛麗絲,獨自離開了偵探事務所。一時之間,我的周圍只環繞著老舊冷氣發出來的吹風聲,以及混雜在其中敲打鍵盤的聲音。
當我回頭時,愛麗絲正好也停止打字的手轉頭過來。兩人忽然眼神交會,愛麗絲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因而低下頭望著我的膝蓋。
「還要繼續……接受第四代委託的工作嗎?」
「嗯……為什麼問?」
「又是暴力事件,有不祥的預感。有一種我無法阻止的悲傷……彷彿聽見那交織成美麗世界裡的縱線和橫線遭到浸蝕、腐蝕的聲音。」
雖然我聽不到她所說的聲音,但卻看見蘊藏在愛麗絲眼中的東西。像是死人肌膚顏色般的無力感。
「況且,這次的事件,很明顯能感受到對於我們友人的惡意中傷。」
「……嗯。」
沒錯。先前的事件,結局都是以令人毫無插手餘地的悲劇或喜劇收場。站在舞台上的只有迷途的人以及小丑而已。
但這次的事件卻不一樣。
有個人刻意想要傷害他人。光想到這裡,便不禁感到戰慄。
「即使如此你也要——」
話說到一半,愛麗絲把頭轉向側面。
「哼!對於一個眼裡只有高額日薪的拜金主義者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已經知道了。」
「不是啦,我也不是為了錢在做。」
「在我們事務所打雜確實都沒給薪水,隨便你如何輕忽它都沒關係。即使如此,我也不會給你固定薪資的,我也有身為尼特族的矜持。」
請您不要再有這種矜持了,把它丟掉吧。只是她到底為何如此生氣呢?我第一次看到這麼自暴白棄的愛麗絲。我悄悄爬上床鋪,轉進愛麗絲的視線範圍內。
「呃……我也覺得愛麗絲很重要呀?」
愛麗絲的臉龐就像是在萬花筒裡面丟入一片玫瑰花瓣一樣,瞬間擴散成一片紅。
「……你、你、你、你說什麼!?」
愛麗絲跳起來好幾次,並且甩著長髮往床鋪後面退去。
「你、你你你、你到底在做什麼!?突然說些奇怪的話!」
「是愛麗絲說不可以輕忽你的啊?」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啦?愛麗絲用大量的布偶在我們之間堆積出一道圍牆,並且在後頭不斷地咆哮。
「重點是你這個人,連自身的安危都隨便看待,哪還有權利可以擔心別人呢!」
「啊啊……對不起。每次都讓你擔心。」
「我今生今世並沒有擔心過你!」
布偶築成的圍牆就此崩塌。
「聽、聽好!我最掛念的只有花在你身上的投資是否能徹底回收這件事!你的債務可是先用薪水抵銷的,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我沒有忘記啦。嗯,別擔心。」
我撿起了滾落床鋪下的兔子和海豚布偶,把他們放回愛麗絲身邊。
我可是偵探助手。為了這個地方、為了這名身材嬌小的偵探,必須把身體裡所有的鮮血都擠
出來使用才行。
愛麗絲那即將潰堤的雙眼直瞪著我,立刻又轉頭面向鍵盤。烏黑的長髮隨著頭的擺動飄了起來,輕柔地拍打我的手背。
緊接著螢幕上跳出顯示應用軟體執行完畢的對話視窗,就在這時,印表機安靜地啟動,依序列印出印有嫌疑犯們照片的通緝傳單。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15:35 编辑


2

經過充滿擁擠人潮和炎熱暑氣的站前大型公車轉運站,爬上一小段往電視台方向延伸的斜坡接著向左轉,可以看見一棟老舊的大廈,那就是平阪幫的總部。三樓是事務所和書房,二樓則是禮堂兼庫房。
今天是赤阪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我和第四代相約在通常不會靠近的二樓鐵門前碰面。明明才上午十點左右,炙熱的七月陽光卻烤得水泥地彷彿要化掉,鐵門熱到幾乎能煎荷包蛋。
然而,真正令人感到悶熱的原因不只這樣。一整排整齊列陣到平台的平阪幫幫眾們,每個人都裸露上半身並秀出結實的肌肉。
「請、請問……為什麼大家都脫衣服呢?」是有什麼慶典嗎?這樣會害溫室效應更加嚴重,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啊?
「是的!因為T恤被偷是我們的錯!」
「我們拿去還給壯大哥了!在沒逮到兇手前沒臉穿上它!」
「大哥請看,我們把防曬油擦成代徽的樣子,再過一陣子就能曬得跟穿T恤時一樣了!」
我伸出手遮住夏日的陽光,瞄了太陽一眼之後努力地不讓自己臉上浮現出憐憫的神情,接著轉頭看向第四代。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樣才能收集到這麼多笨蛋?
「若是我有什麼不測,就由你來管理這群笨蛋。讓笨蛋隨意活動只會造成社會上的困擾。」
「我才不要啦!那樣我很困擾!」
對於我的反駁,第四代嗤之以鼻。但是又突然以認真的眼神看著我的胸口,接著將拳頭伸出來頂住我。這種觸感好像直達心臟,我不得不回望第四代一眼。
怎麼一回事?難不成是……真心話?
幸虧約定碰面的第三人——少校很快就趕過來了。樓梯下出現了一頂黃褐色的帽子,上面有顆星狀徽章,我想應該是人民解放軍的沙漠用迷彩服吧?接著出現一個肌膚和小學生一樣細嫩、比我還要矮小的男子。背上背著的漆黑軍用包大到和他完全不相襯。
「怎麼了?大白天就在進行預演沙漠作戰的訓練嗎?剛好,我有攜帶足夠所有人用的軍用小刀,配給各位好了。」
少校瞇著眼睛瞪著上半身赤裸的幫眾們。真不愧是專業級的軍武宅。
「我才不要啦。應該說請你不要拿著軍用小刀到處跑,現在規定得很嚴格。」
「你放心吧。為了能在被當局查獲之前隱匿證據,每一把小刀上面我都裝設了定時炸彈。」
「一點都不能放心!我看你這個危險分子乾脆一輩子躲在實驗室裡算了!」
「我可是應壯一郎的拜託才過來的。」
「啊——唔——好像是這樣。」
「他說是會爆炸的小刀耶!」
「好想要喔……」「到底哪裡有沙漠那種東西?」
「笨蛋!你仔細看外面,廣大的東京沙漠!」裸體族,可不可以請你們閉上嘴?
「你們給我聽好,回到樓上去,還有,給我穿上衣服!」
第四代一聲令下,立刻讓幫眾閉上嘴,接著他轉向少校並且用下巴比了比鐵門。
雖說和愛麗絲一樣長得像小孩,但少校專精於機械工學的技術卻是令堂堂大學教授們都為之感到惋惜。因為他的能力都只運用在偷拍、竊聽、生存遊戲以及非法入侵方面。正所謂「物以類聚」,這也是他被徵召的主要原因。少校蹲在門鎖前,並拿出了看似小型放大鏡之類的東西,一邊就像漏斗一樣細,接著他將這東西塞進了鑰匙孔內。
不久後,少校一臉沉重地站了起來。
「順便調查窗戶。」
第四代點頭並將鐵門打開。咦?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調查的結果?我心裡邊想邊跟著走進去。由於愛麗絲有交代,所以必須記得拍幾張可能是侵入管道沿線的照片。
裡面是鋪著木板的空蕩蕩房間。除了房間角落堆積了一些塌塌米以外,真的什麼都沒有。對面有一扇進入庫房的拉門,門一打開,裡面就傳來一股類似防蟲劑的味道。牆壁上豎著好幾弧塌塌米,瓦楞紙箱也疊得高高的,牆上的掛勾還掛著幾頂工程用安全帽。包括庫房的東西在內,所有的窗戶上都結實地裝著鐵欄杆。
少校調查完三面窗戶後搖搖頭。
「壯一郎,T恤真的放在這兒嗎?該不會是幫眾裡的某個人為了替換而拿走了?」
「那群傢伙如果不是我說,連自己衣服上的破洞都不知道。」
「這支鑰匙是怎麼處理的?」
「我都隨身帶著。」
「備份鑰匙呢?」
「沒有。」
「總不可能沒有吧?一
「就跟你說沒有!」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描述這時浮現第四代臉上的表情。若是舉例來說,就如同一個人花了二天努力拼湊了一艘竹筏,結果才發現大海已經乾枯了——類似這樣的表情。
「總之門鎖並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
少校聳了聳肩。根據他的說法,凡是想要硬打開門鎖,鑰匙孔內一定會留下細微的痕跡。
「當然若換成像我這種非法入侵的頂尖人士,就有可能不留痕跡。也就是說……」
少校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犯案的人要不是我就是壯一郎,兩者選一個。」
「你可以回去了。費用我會跟愛麗絲一次結清,到時你再跟她拿。」
「原本還想附贈一點名推理服務的,真拿你這舊日本帝國遺物沒辦法。」
「若還有事要你幫忙就會打給你,今天就趕快閃人吧!還有,我一直沒辦法聯絡上阿哲。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聽阿哲哥說,好像為了去看夏季賽馬要用搭便車的方式到新潟去。」
第四代呿了一聲。阿哲學長和宏哥及少校一樣,都是尼特族偵探團的成員;就拳腳功夫而言,甚至比第四代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這種非比尋常的事件,若是能藉助他的力量固然很可靠,可惜他是一名瘋狂的賭徒,只要是去賽馬場報到,至少兩天都不會回來。
「總之,聯絡上他會馬上告訴你。」
少校話一說完便走出了房間。這時,關上了的鐵門另一端傳來喊叫聲:
「訓練開始!點名!」
「吵死了!少給我裝出一副老師的樣子,死矮子!」「趕快給我發小刀!」
和宏哥或阿哲學長不同的是,少校完全不受平阪幫幫眾尊敬。感覺好像還聽見了一些爆破聲,但我還是把它當作幻聽吧。
我再度注視第四代。他的雙手依舊插在口袋中,直盯著庫房看。
「那件T恤……我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設計,說不定到處都有在賣。」
「那些都是訂做的。連代徽大小和位置都一模一樣,絕對不會錯。」
「只不過……這也不代表無法複製……不是嗎?」
由於平阪幫的制服在這座城市裡算是小有名氣,或許可以拍照起來再仿作,或是檢查這棟大廈的垃圾場看能不能撈到一件,這樣就能複製了。
「這種事我知道。」
第四代直接把話題給打住。
真的沒有其他人持有這房間的鑰匙嗎——這問題我卻不知為何問不出口。
當我們走出房外時,少校的身影以及肌肉猛男秀的成員們都已經消失無蹤。我聽見樓下喊著「平!阪!」「Fight!」「平!阪!」「Fight!」的口號漸漸遠離。喂,該不會沒穿衣服就出去路跑了吧?全都會被抓走喔?然而第四代緊閉著雙唇往樓上走去。因為感覺話還沒問清楚,我正打算跟上去並踩到第二階樓梯時,第四代轉過頭來。
「你趕快回去搞你的宣傳工作。應該沒時間一直插手這種鳥事才對。」
「可是……好歹我也是偵探助手,應該說調查這種事才是真正的本業才對。」
「吵死了。沒看到監視器的影像嗎?像你這種瘦排骨,光是被牽扯進去就得送醫院了。」
「也不至於這麼擔心——」
「沒有人在擔心你。因為愛麗絲把你借給我,若是發生什麼意外會影響我的信用……看你那一臉白癡樣!」
「沒有啦……只是很好奇為什麼你會和愛麗絲有相同的反應。」
話還沒說完,第四代的拳頭就飛了過來。在我感覺到疼痛以前就先體驗身體浮了起來以及背部撞到某個東西的衝擊力道,身體裡的所有空氣好像都從嘴巴吐了出來,最後才發現自己被打飛到樓梯下的扶手上。我開始不停咳嗽,嘴裡傳出滿是胃酸的味道。
「少給我耍嘴皮子,趕快滾去上野!我好不容易才讓對方答應延長預約的。」
我撫摸著肚子目送第四代離開。現在到底是怎樣?
不過看來「沒在擔心你」這句話是說真的。



「聽說你要去上野!順便幫我去一趟動物園。」
接到愛麗絲的來電時,我正好在不忍池畔觀看著漂浮在池面綠意昂然的荷葉。夏目的陽光在

這片綠葉的反射下,令人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那個……其實我已經在上野了。為什要去動物園?」
「當然是為了拍水豚呀!數位相機不是一直都在你那兒?記得拍張讓我看照片都能感受到它毛茸茸觸感的近照。你也可以代替我摸摸它喔。」
「不了不了。跟你說我很忙,今天還得在廣告設計公司和Live house兩邊跑。」
「你之前不是才剛說過不會忘記身為偵探助手的工作?即使是渦蟲都還記得自身的靈魂,沒想到你竟然比低等動物還不如!」
為什麼我要被說成這樣呢……?然而至少我還有學習能力,所以將心中「這算哪門子偵探助手工作?」這句怨言吞進了肚子裡。況且昨天才讓愛麗絲的心情差到不行,現在她能和以往一樣對待我,也讓我感到心安了些。
「和廣告設計公司的會談應該是十二點,Live house是下午五點開始不是嗎?這不就有足夠時間讓你去動物園了?」
「咦?你是叫我在開會和開會之間去喔?不是等開會結束嗎?」
『你真的很沒常識。這些動物到了傍晚就會進入睡眠,動物園到時也已經關門了。』
這句話我可不想被一個一天只睡不到一小時的特異體質繭居尼特族說!
「重點是為什麼非拍水豚不可啊?那東西不就是全身長滿感覺刺刺的毛、一臉愛睡樣的大老鼠嗎?到底哪裡好啊?而且說到上野應該是要拍貓熊才對吧?」
愛麗絲之後的怒罵聲早已超過可以用筆墨形容的範圍,因此並不打算在此完整記載。
『無法理解水豚惹人憐愛的模樣就算了,竟然還提貓熊!如果你只能體會那種黑白熊的些許魅力,那乾脆在中元節時獻上竹子祈求它再度轉世吧!上野的貓熊早就已經死亡了。』
「咦?是、是這樣嗎?」
可是上野的吉祥物到目前為止還是貓熊啊?
『所以對於你這種資訊弱勢者就會發揮奇佳的效果,果真如字面所言,是只招客的招牌貓熊。總之你只須集中精神在水豚身上,記得順便買只布偶回來。』
接著我遭受超過十分鐘的電話指導,從應該從什麼樣的角度來拍攝水豚到要拍幾張等,鉅細靡遺;最後愛麗絲還邊歎氣邊掛斷電話。糟糕,和設計師約的時間快過了。


結果開會時我的腦海裡一直浮現水豚手足舞蹈的模樣,一開始注意力很差。其實一部分也是因為廣告設計公司的工作室過於雜亂,櫃子和工作桌上都擺滿著布偶的關係,令我不論看著哪個方向都會想到愛麗絲說的話。設計總監是一位名叫美嘉的年輕女子,她的頭髮染成金色,戴著長長的假睫毛、擦著濃濃睫毛膏、指甲上全都是彩繪,而且還用高中女生的語氣說話,是我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讓我很難看著她的眼睛說話。
「那個網站是籐島同學設計的?很贊耶,超棒的!既簡單、又在搜尋的排行名列前矛!」
雖然她應該是比我年長,但我實在很容易被她的青春活力給壓了過去。
「乾脆連樂團的LOGO也請籐島同學一併升級吧?我覺得原本的設計大方向是OK,只是有點不夠強烈。」
「由我負責嗎?不、那個……」
「這是樂團鼓手設計的標誌,不過重點有些……因為是女孩子的團體,所以好像太刻意強調『kitch & pop』的可愛感覺,有點不搭。籐島同學不是也聽過歌曲了嗎?應該是更尖銳、更緊繃一點的感覺吧?」
我只覺得她說的好像都還有點道理,姑且先點頭回應。
「啊,不過這隻鳥希望你能保留下來,因為整體設計路線都是以鳥為主體。」
等一下,不要以一副我一定會接受請托的態度說話啦!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注視攤在接待桌上的紙張。以英文字母拼出的樂團名稱標誌,小寫「i」上的點則以一隻小鳥的圖案代替。這樣的設計方式的確讓人感到很可愛。
這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並隨口詢問:
「周邊商品中應該會製作T恤吧?那東西應該還沒做好吧?」

「這部分應該會等到下個月喔,因為周邊商品的權利關係太複雜了!」
「是這樣的,我認識的朋友有一位是在做二手衣店的。店名叫作『艾倫﹒卡巴』,最近變得還滿有名的。」
嘴上說是朋友,其實只是我和愛麗絲在處理之前的案件時,賣了那間店的老闆很大的人情。詳述那件事又要佔去相當的篇幅,因此容我之後再找機會向各位說明。一聽到「艾倫.卡巴」的店名,美嘉姊突然眼睛一亮。
「我知道我知道!我去過那兒幾次,聽說最近又復活了是嗎?」
「所以如果我們把加上樂團標誌和活動日期的T恤拿到各地兜售,是不是就能達到宣傳的效果了?」
美嘉姊歡欣鼓舞地跳來跳去。這個人感情豐富到令人有點為她擔心。
「就這麼做就這麼做!啊,不過……怎麼辦?不從現在就開始不行吧?如果現在馬上設計好就拿給成衣商制做,這樣一來……」
「有關製造商我也有些認識的,雖然說是不同的人。」
「咦——!?」
美嘉姊雙手撐在桌上向前傾,驚訝不已。我利用連線中的筆記型電腦搜尋出「若木手藝店」的網站,是善喜哥的店舖。他們的商品範圍對一間「手藝店」而言其實太過廣泛,甚至還有自製的原創服飾,也能接受他人委託的訂單。商品介紹頁中列著充滿異國風情、品味獨特的和風紋路服飾、織品以及刺繡等樣本。
「好厲害喔!這位設計師真的很棒。什麼?你們認識喔?籐島同學,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光是一個高中生能夠和壯大哥做朋友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居然還到處都有門路!」
……到底是何方神聖?我自己也想知道。
然而,當我說明還不知道善喜哥是否會接受訂單時,美嘉姊早已拿起電話撥打給「若木手藝店」了。
「……您好啊,我是……今天打給您是因為有些衣服想請您設計,請問您和雛村壯一郎……是的,是籐島鳴海同學介紹的……是是,沒有錯,哇啊,真的嗎!?是的是的,就是那個樂團的,是、是……」
我真想多學習點她的行動力。心裡一邊這麼想著,卻又擔心剛才不是說周邊商品的權利關係很複雜?光靠我們倆在這兒私底下決定這些事,真的可以嗎?
「那我就請籐島同學來聽了!」
電話被硬塞到我手上,我既害怕又驚訝地接聽了電話。
「呃……我,我是籐島。籐島鳴海。」
『籐島小弟嗎?好久不見……好像也沒很久喔?』
善喜哥略微沙啞的溫柔聲音,光是聽到就讓人感覺平靜。雖說是突然被強拉來聽電話,幸好沒說出什麼丟人現眼的話來。
「真的很抱歉,忽然想到結果馬上變成這樣……應該說,也不過才見過一次面,就請你幫忙處理這種事……」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是有關衣服的工作,我很樂意接受。至於有關設計款式的部分,應該要找個時間商量對吧?』
「是的。當然是能越快越好,請問你什麼時候比較方便呢?」
『隨時都可以,只是可能要請你來店裡。抱歉喔,我沒辦法出遠門。』
啊,對喔。總不能放著店舖不管。
『是跟小雛的工作有關對吧?有沒有辦法連他一起帶來呢?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害羞,真是太有趣了。』
原來他那樣叫作害羞喔?人家說狗主人養久了就看得出狗的表情,我想野狼大概也是一樣的道理吧?
「那個……因為我還想活命,所以還是算了。第四代現在應該也很忙。」
話一說完,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爽朗的笑聲。
我把話筒還給美嘉姊,兩人確認各項細則項目後便掛斷了電話。
出工作室時,美嘉姊的表情沉了下來,並小聲地詢問我:
「我昨天聽人家說,壯大哥的團隊扯上一些奇怪的事。據說是和暴力有關的……」
「啊啊,這個嘛……那個,這件事……」
雖說沒有報警處理,但事情果然很快就在相關人士間傳了開來,這點讓我感到很不安。我站在原地呆了好一陣子,喃喃自語些不成句的話,然後再次開口:
「我想這應該和第四代或平阪幫都沒關係。沒問題的。」
脫口而出的儘是些客套的安慰話語。


我想沒有比在炎炎夏日獨自前往動物園更悲哀的事情。
從在入口處排隊買票的階段起,身後已經通過了好幾對戴著草帽、一臉幸福的家庭,而我卻得對著售票的阿姨努力說明:「麻煩給我收據,抬頭請寫『NEET偵探事務所』。就是……N、E、E、T、偵探、事務所……」我好想死啊。
由於在廣告設計公司的討論時間超乎預期得久,距離拜訪Live house的預定時間也所剩無幾。我將手機的鬧鈴設定在一小時後,首先前往禮物店買了三隻水豚疊在一起、看起來就無精打辨的布偶,這個也要收據。櫃檯大姊帶著微笑的眼神刺得我好痛。


而我也並不想在這種炎熱的天氣下慢慢欣賞動物,所以在園區介紹的看板前確認過水豚所在位置後,便立刻前往該處。途中好幾次和曬得黑黑的情侶及小孩們擦肩而過,耳裡隱約聽見這群男男女女毫無內容可言的對話。企鵝好可愛……北極熊好可愛……可惜沒有貓熊了,不過小熊貓也很可愛耶……
位在駱馬和馬來貘的柵欄角落,有一團大概雙手環抱大小的東西,而身旁還依靠著另一團小個兩、三號的小傢伙,我想應該是水豚的親子檔。水豚的表情看似天真憨厚,除了同居的駱馬和馬來貘以外,甚至還會被外來的烏鴉威嚇,只能孤伶伶地漫步。我把這種景象用愛麗絲借給我高性能數位相機狂拍下來,忽然覺得相機怎麼濕濕的?原以為是汗水,當把臉移開時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淚水。這下害得我更想哭了。
我心想,原來水豚也是堅強地活在世上。駱馬吃草、馬來貘吃夢(註:傳說「貘」這種生物專門阣人類的夢),而水豚則是吞食像我這種既無趣又微不足道的人們的悲傷而活。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慨就像傾盆大雨般侵襲我,若是繼續待在柵欄旁邊,我一定會窩在那邊動彈不了,因此我安靜地收拾起相機,離這群動物們而去。
朝著出口處走去時,忽然想起一件事。設計師好像跟我說過樂團LOGO上的鳥叫作……叫
作什麼來著?好像是叫黑鶇吧?動物園內可能也有飼養吧?如果和善喜哥討論時能有張實物照,是不是會比較有幫助?一想到這裡,我立刻又走向園區導覽的看板。
禽鳥類的柵欄高度大約有四層樓高,裡面長滿了樹枝,而且飼養的都是一些猛禽。我順便詢問一位看起來像是管理員的阿伯。
「鶇?黑鶇?這個——我們應該沒有喔。這後頭有個專門飼養日本野鳥的柵欄,如果是虎鶇應該就有。」
阿伯邊用帽子不斷地扇著臉邊說明。
「黑鶇不太會橫渡到日本來,若是在歐洲就不算稀奇的鳥了。例如在英國,黑鶇就像是日本的麻雀一樣啊。」
原來是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只好上網去查了。只是不稀奇的拍攝對像往往反而不容易在網路上找到相關的圖片。
「現在是不是很流行黑鶇啊?像是布偶劇之類的?一
「咦?」
「剛才有個年輕人也來問我有沒有黑鶇。啊,你看,就是那邊的男生。」
我回頭看著阿伯用下巴指著的方向,只見一名身材高眺的男子雙手倚在企鵝柵欄的扶手上。頭髮上極為明顯的金色挑染,還有那件衣服——沒錯,就是在那時花我的錢買的襯衫。
「……煉次……哥?」
雖然到企鵝的柵欄還有一段距離,再加上鳥群在那邊嘎嘎叫個不停,即使是這樣,那名男子似乎還是聽到我的呼叫,並轉過頭來。我很勉強地看見那深藏在防風型墨鏡下睜大的雙眼,是煉次哥沒錯。
「這不是鳴海嗎——!?」
話一說完,煉次哥大步靠了過來,並將我的肩膀一把抓起。
「這不只是奇遇而已耶!沒想到會在動物園遇到你!」
我也是。你這人到底在做什麼啊?
「T恤!我的T恤,是不是鳴海拿去了?後來我偷偷跑回去羅多倫,結果沒找到。」
「啊,沒、沒錯。」咦?我只記得我有拿回去,可是放到哪兒去了?
「那件衣服很重要,原本以為不見害我哭了三天,還好還好——!多謝啦!」
煉次哥邊用力抓著我的肩膀搖來搖去邊道謝,而管理員阿伯則是露出一副「雖然看不懂你們在做什麼可是好像很忙喔加油吧」的淺笑而離去。
「真是的,我超擔心你的。居然害你牽扯進幹架的混水,又不知道你的電話,你又長得一副就算從我旁邊經過我都不會發現的平凡樣子,身上還散發著好像三天後就會因為食物中毒而一命嗚呼的衰樣光芒……」
「你管太多了啦!」原本想說難得有人關心我,結果竟然是這樣子!
煉次哥拿出原子筆將我的電話號碼抄在手掌上。他似乎沒有手機的樣子。
雖然心裡原本就覺得有點奇怪——怎麼會在這大到不像話的東京、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相遇?莫非所謂的孽緣就只要那麼一丁點的相處時間就能形成?仔細回想分開的當時,我們還正在聊些破天荒的話題,什麼試著做朋友、再確認看看是否會損壞之類的話……
真是所謂的冤家路窄啊!
我也沒辦法一開口就立刻詢問當天無法問完的話,心想是否有必要在這種地方再聊下去……結果還是淨說些沒營養的客套話。
「呃……T恤要什麼時候還你呢?請問煉次哥在做什麼?一
「來動物園看企鵝、北極熊……還有大白天就看起來無所事事、孤獨寂寞的高中生之類的珍禽異獸。」
「吵死了!你根本沒權利說別人吧!我是請教你從事哪方面的工作!」
「如你所見,就尼特族啊。」
說得也是。問這種問題的我才是笨蛋。因為從他身上嗅得出和阿哲學長跟宏哥類似的氣息,原本就想說該不會就是這樣?然而,我實在不願想像自己身上就像帶有尼特族偵測器一樣,所以還是抱著希望他是有正當工作的人這種想法開口詢問。
「原本來上野是有其他要務的,不過好不容易來了動物園就順道看看。剛好有個正在注意的樂團名字就是黑鶇的意思,所以為了看那是什麼鳥而過來。結果居然沒那種鳥。」
我不得不再次注視煉次哥的臉孔。
所以說……是和我同樣的理由嗎?看來不盡然都是巧遇而已。原來那個樂團名稱的由來這麼有名喔?明明還是獨立樂團,而且還沒有太多公開活動……
「而且也沒有描熊,說已經死了。原本應該給貓熊住的柵攔竟然住了小熊貓,害我還以為
『陵陵』(註:上野動物園內原有的貓熊名稱)老了變成咖啡色又分裂成兩隻咧!」
最好是啦!
「東京也改變不少了耶。」
看著海獅漫遊的水面,煉次哥露出一臉寂寞的表情。
「……你原本也是東京人吧?大概去關西多久了呢?一
煉次哥將防風型墨鏡往上推後看著我。意外地竟是感動的眼神。
「我跟你說過我是東京人嗎?」
「啊,沒有……不是嗎?因為總覺得你的關西腔有點不自然。」
對了,我終於想到了。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不像阿哲學長也不像宏哥……
「有點像為了讓場面平和才故意講的那種感覺。」
比較像第四代、如果他從頭到尾努力博取某人歡笑……
應該就會變成煉次哥這樣子吧?
因為太陽眼鏡下真正的眼神,就和野狼一樣。
「我以前也住過關西,所以聽了就知道。煉次哥的關西腔只要一不注意就會混雜標準語(註:俗稱的東京腔)吧?如果是土生土長的關西人就剛好相反。聽起來好像在說標準語,卻會忽然變成關西地方的重音。」
話說到此,我才發現自己的語氣相當自以為是而突然感到慌張。
「那、那個……如果不是這樣——」
「在東京出生這一點並沒有錯,我直到四、五年前都還住在這邊。你這傢伙,長得跟水豚一樣阿呆,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特別敏銳嘛。」
煉次哥笑著用拳頭輕推我的胸口。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煉次哥露出自然的微笑。
「話雖如此,但其實我也沒有去關西。只是在千葉縣附近閒晃。」
我納悶地搖搖頭。既然是這樣,為什麼要說關西腔呢?
「因為我到處借錢,最後變成無業遊民。千葉比較溫暖呀。」
「那……難道不能待在老家嗎?」
「我的雙親早就不在了。」
原來如此。我坦然接受事實並背靠在扶手上,眼睛則注視著從休息區拿著刨冰興奮走出來的一群小學生年紀的女孩們。
煉次哥歪著頭看著我的臉。
「……真是奇怪的傢伙,什麼都不問了嗎?」
「什麼都不問了?」
「一般來說,至少會說聲很抱歉問這些。是生病?還是意外……之類的話吧?」
「可是你不覺得被問這些問題很令人生氣嗎?」
煉次哥眼睛眨個不停,接著將太陽眼鏡戴上後就和我一樣背對著企鵝們。幾個興奮小孩子的叫聲經過我們面前,接著只剩下朦朦朧朧、令人虛脫的夏日午後陽光,以及空氣中淡淡的動物屎」水中小。
煉次哥忽然開口:
「鳴海的也不在了嗎?」 .
我低下頭注視著腳邊。
難道他看得出來?才經過這麼一小段對話?
說不定真的看得出來吧?我想我們恐怕經歷過同樣的事情,一頁把那種不協調的感覺往肚裡吞。我突然有點忐忑,會不會講得太直接,因此惹毛了煉次哥呢?「不覺得被問這些問題很令人生氣嗎?」換作是自己被回這種話大概也會感到不悅,畢竟是有點過於自私了些。這就如同嘴巴裡的傷口,不管是用舌頭或牙齒觸碰,感覺還是會痛。
「……母親已經過世了。老爸根本就很少回家。」
「你看起來不像是可以照顧自己的人,都怎麼辦?」
煉次哥帶著一點苦笑詢問,這讓我多少有點放心了。
「我還有姊姊。她比我能幹很多。而且老爸再怎樣還是會給我們生活費。」
「根本就是直接朝尼特族前進嘛。」
就連才第二次見面的人都這麼認為嗎?我開始認真為自己的將來感到憂心了。
「你老爸……他很愛你嗎?」
「……怎麼突然說這些?」
「沒有啦。當我開始懂事的時候,老爸早就跟外面的女人落跑了,所以不明白。很好奇做父親的都是怎樣看待自己家小鬼的?」
「我也不清楚。不過基本上應該是愛吧?」
「哇!出乎意料外的答案。」
「因為聽人說父母的愛都是不求回報的愛。」
「少用那種播新聞的語氣說這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台詞。」
「這也是我聽別人說的。據說小孩在出生前都被集合在天國的某個房間內,大家都輕飄飄地過著快樂的日子,但父母卻擅自把我們從那裡拉出來並生下了我們。如果他們不那麼雞婆,我們根本就不會落到地上受苦,也不用面臨死亡了。」
「你到底在說啥?」
對啊我到底在說什麼呀?連自己都想吐槽自己。在如此晴朗的天氣下,在來自地球極北端的
獸類和極南端的鳥類注視之下,我……
「就是在說明為何當父母親就有扶養的義務啦。」
「我腦袋不好,說簡單一點。」
「這個嘛……就是說從父母生下子女開始就對他們有所虧欠,所以要付出不求回報的愛是理所當然的……這樣。」
煉次哥以彷彿站在車站另一邊的月台看著時刻表般的眼神看著我。
「鳴海平常老是想這些事嗎?我能理解你老爸為什麼會不想回家了。」
「以前的確經常蹺課想這些事情。至於現在……就應該沒有了。」
「怎麼?變幸福了,所以不用繼續在那兒耍白癡了嗎?」
煉次哥以開玩笑的語氣邊說邊用手肘頂我的側腹部。然而事實上應該就是這樣吧?我遇見了許多人,讓我一點點……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的確有所成長。
「所以我再怎麼開玩笑你還是覺得我很善良嗎?真是成熟啊。」
「既然自己心裡明白就客氣一點啊!」
煉次哥抬頭望著早已西斜的七月烈陽,哈哈大笑。接著走到販賣部買了兩杯飲料走了回來。
「請你喝飲料就算扯平了吧?」
「原來我在你眼中這麼廉價喔?」
「鳴海,我特地幫你買大杯的喔。」
「那還真是感謝你!」
我從煉次哥手中奪走紙杯。正要咬住吸管的瞬間,煉次哥忽然冒了一句話:
「鳴海五年前也住在這附近嗎?」
「……沒有。因為父親經常調職。雖然不記得是在哪兒,但應該不是東京。」
「所以說根本沒機會遇到你嘛。」
「遇到……什麼?」
「如果那時能遇到像鳴海這種人,說不定我也不用逃離東京了……」
煉次哥喃喃自語著。「……說不定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回到這裡。」
說真的,這個人戴著太陽眼鏡時看起來比較脆弱。
「其實當初是根本不想回來了。算了……反正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傢伙。我就當成是一筆勾消好了。」
煉次哥拿起紙杯、露出牙齒,卻寂寞地笑了。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拋棄了東京,又是什麼原因讓他再次回來呢?
是什麼滋味的酸雨,讓深藏在防風型墨鏡下的雙眸中累積了如此多的傷痛?
「……你在這邊真的沒半個朋友嗎?」
雖然知道是個很殘忍的問題,但還是得確認。
「嗯。沒啦,酒肉朋友倒是一大堆,只是沒有真正的好友。每個都是沒錢、沒工作、沒得依靠的尼特族。」
「就是因為你老是說什麼試做朋友之類的話。l
「也許喔。」
煉次哥的笑聲聽起來就像空轉的腳踏車前輪。
「……所以說,並不需要試著做朋友之類的。那個……因為我在打工所以不見得隨時都有空,不過現在是暑假,沒事的話可以打電話找我。」
「你要借我錢嗎?」
「並不是!只是如果想去哪裡逛的話可以陪你!」
煉次哥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揚。我想,這大概就是這個人原本的笑容吧?
「廢話。我還得拿回T恤耶。如果打麻將缺一腳,就算半夜也會把你叫出來的。」
「不了,那樣我會很困擾。」
「不只是試著當朋友,不是嗎?是真的吧?」
對方用認真的眼神看著我,害得我吞了一口氣後點頭回應。
我忽然想到,他以前是否遭受背叛過呢?如果不是這樣,應該不至於如此疑神疑鬼才對。只不過……為什麼他不像以前的我一樣,窩在自己的世界裡呢?因為他是個連這點都辦不到、寂寞到不行的人嗎?
「那麼,鳴海……」 .
煉次哥將被大量水滴包覆的白色紙杯貼近我的臉。
「……怎麼了?」
「像這樣。把鳴海的手,這樣……從這邊穿過來。」
我呆呆地依著煉次哥的指示,兩隻拿著杯子的手勾在一起。
「然後就把它給喝下去。」
當我倆同時用嘴巴觸碰吸管時,兩人的手就宛如一條鎖煉狀的環。
我知道這個儀式——也確實曾以這種方式和人結拜過。
「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就類似這樣啦。原本應該還要有中間人和見證人等一大堆的,就請北極熊當中間人好了。因為動物才不會撒謊。」
煉次哥話一說完就把整杯可樂給幹了。
「我啊,應該打從心底——不相信朋友這種東西。」
煉次哥的聲音和碳酸的氣泡一同消逝在我倆之間的空氣中。
「所以才……結拜兄弟,是嗎?」
「原來你懂喔?」
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了。這是電影「賓漢」裡出現過的儀式——雖然也不是說原創自電影,只是男子漢之間表達友誼時舉杯的一種方式。沒錯,也就是說——
不能因此就斷定他和第四代有關。
只不過……
「會失去朋友,我知道都是自己的錯比較多。」
煉次哥邊將紙杯捏扁邊說。
「個性本來就很彆扭、很容易動手,講話也很沖。以前在東京的時候有個超麻吉的傢伙,只是後來一想到跟這傢伙大概也會因為某件小事就打架鬧絕交,心裡就覺得很難過。所以啊,該怎麼說?才會想要至少留個形式。」
我注視著手中一邊吐著碳酸氣泡,一邊變得不冰的硬質飲料杯。
「想說不管能再活多少年,大概也交不到比這傢伙更重要的朋友了。所以才覺得乾脆來結拜算了。」
「結果和那個人——」喉嚨忽然幹幹的。「發生……例麼事了?」
「哈哈哈!結果就跟不好預感的一樣,打架鬧絕交了。然後順便也跟結拜兄弟這種白癡的義氣遊戲說再見。我啊,大概就注定是這種命運了吧?」
我打從心底覺得,還好煉次哥還戴著太陽眼鏡。如果看見累積在他眼中的絕望,我大概會受不了而逃離現場吧?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現在卻必須把這傢伙整得亂七八糟才行,還得特地回到東京。到底是怎麼搞的。怎麼我……每次都……」
煉次哥所說一字一句落在被陽光曬到熱翻的柏油上,像烤焦了一樣。他搖了搖頭,並把它給吞了回去。
「抱歉讓你陪我玩遊戲啊。謝啦!」
「……不、不會。」
「在酒杯乾涸之前就當作是一場夢吧。不久之後鳴海大概也不會再想靠近我了吧?」
「怎麼會!」
該、該說些什麼才好吧?可是到底要說什麼呢?明明才剛喝完可樂,我的嘴巴卻干到不行。正當我試著努力擠出一句話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是鬧鈴在響。糟了,已經快到和人約定的時間了。怎麼辦?我還有好多話想和煉次哥聊。他果真是和平阪幫有關的人嗎?記得當他在原宿的Live house被那群戴環男找麻煩的時候,我曾聽到平阪幫怎樣怎樣之類的話,果然並不是錯覺。
「你還有其他的約會喔?」
煉次哥邊將捏扁的紙杯精準地投進幾公尺以外的垃圾桶邊詢問。
「咦?啊,不……是的,現在必須到Livehouse去,那個……一
「Live house?」
煉次哥一臉嚴肅地靠了過來。我的臉色變得有點蒼白,但還是硬擠出Live house的名字,這時煉次哥的眉尾立刻豎了起來。
「最好不要去那兒。」
「……咦?」
「不要去就對了。今天千萬不要去那裡。」
「為……什麼呢?」
「反正就是不要去。」
煉次哥說的話彷彿刺入我的心裡,即使在他離開之後,我的肋骨內側依舊殘留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異樣感覺。
走出動物園、沿著不忍池旁的步道往下走時,腦中一直回想煉次哥。雖然他說了那些話,但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赴約,因此我依舊朝著預定前往的Live house方向前進。
心裡面感覺不是很舒坦。明明就有好些方式可以確認煉次哥和平阪幫的關連,最簡單的就是拿起手機打給第四代直接問他,但我卻做不到。
倘若我置之不理,對方大不了只是個在炎炎夏日偶然認識的奇怪年長友人。
而且放著不管恐怕才是對雙方最好的處理方式。
因此我任憑有如海藻般糾纏的諸多疑問在舌頭上翻轉,吐不出來吞不進去,就這樣直直踏進阿美橫町(註:上野美國街)的人群中,穿過鐵路走到了御徙町方向。
也因為如此,我一直沒察覺有警笛聲在響。
刺眼的亮紅警示燈從我視野的右半邊急速奔馳而過,是消防車。一抬起頭就看見我正要前往的大樓前冒出一陣黑煙。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到,立刻從口袋將事先列印好的地圖拿了出來、再度確認。
是livehouse所在的大樓沒錯。我加快腳步前進,然而左右側並排的商店裡冒出圍觀的群眾,堵住狹小的通道害我寸步難行。我設法撥開人群,好不容易才到達大樓前,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冒出陣陣濃煙,只看見幾個年輕男女邊咳嗽邊從裡面爬了出來。
「請退後!退後!」
「喂!裡面現在停電喔!」
「先讓受傷的人通過!」
聽見不知是消防人員還是救護人員喊叫的聲音,而我卻緊盯著埋在大樓入口處側邊的廣告看板。我確信這裡的地下一樓就是目的地的Livehouse,接著發現貌似工作人員、身穿著紅色開襟儭衫的一群人蹲坐在柏油路上,我趕緊跑了過去。
「請、請問……我是昨天來電的籐島,就是和你們約時間開會的!」
一名將長髮束成馬尾的男子以萬分憔悴的眼神抬起頭看我。
「……開會?這位先生,現在根本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看也知道。」
「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天曉得。」「突然就停電了——」「好像是廚房裡的人打翻了什麼。」
「是配電箱遭人破壞!」一名也像是工作人員的男子從濃煙中衝了出來,滿臉淚水和黑炭地對著消防隊員大聲喊叫。配電箱被破壞?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一場小火,所以沒關係了!」「火已經熄滅了。」
「還有好幾人被困在電梯裡耶!麻煩優先搶救那邊吧!」
空氣中交錯著無數悲痛的慘叫,我的腦海裡卻迴盪著煉次哥的聲音——
「不要去就對了,今天千萬不要去那裡。」
這種事——怎麼可能?該不會是……指的就是這件事嗎?
我抱著裝有布偶的袋子蹲坐在路旁。穿著銀色消防衣的人影不斷從我眼前經過,甚至還被踩到腳或踹到,但我腦海中盤旋不去的依然是煉次哥說的話、野狼般的笑容、正常人的笑容以及兩人交杯喝盡的可樂味道。不只是被消防人員怒罵的感覺、痛覺、詭異的氣氛,甚至連自己的心跳聲都無法感覺到了。


忽然傳來緊急煞車的聲音以及吹到臉上的排氣管熱氣,我才回過神來。當我抬起頭來時,整個視野都被帶有光澤的藍色給埋沒。感覺有印象——是我很熟悉的車。接著駕駛座的門開啟,衝出一個身穿米白色外套和西裝褲的身影。
「鳴海小弟!還好還好,一下就找到你了!」
「……宏……哥?一
為什麼宏哥會在這裡呢?我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看了看周圍,自己正窩在距離火警大樓有點距離、位於路旁的鐵卷門前。我到底恍神多久了?儘管圍觀的群眾都已消失無蹤,但大樓的路口處卻被膠帶封鎖,看得見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現場。
「沒受傷吧?鳴海小弟剛才也在裡面嗎?」
「沒、沒有。我抵達的時候就已經——」
後座的門邊顫抖邊開啟,令我驚訝得啞口無言。只見愛麗絲穿著睡衣,連鞋子都沒穿,只穿著長筒過膝白襪,正努力地用那毫無縛雞之力的雙手將車門推開,準備走下道路來。
「等、等一下!」
我急急忙忙跳起來,並跑到車門旁邊將愛麗絲給推回車內。
「為、為什麼愛麗絲會跑來這裡。」
「居然還問我『為什麼』!?」
陷在車座椅上的愛麗絲以濕透的雙眸看著我,並用拳頭頂住我胸口。
「我看到火警的新聞就打電話給你,結果你不僅不接電話,還讓我看到GPS訊號在現場完全停止不動,你還敢問我為什麼!?」
「啊……」我把手放進口袋中。原來有通來電——但我完全沒發覺任何振動。
「你這種人、你這種人!原以為你會被燒得焦黑,看能否藉此讓你腦袋瓜像奶油一樣融化、好讓你的思想能更圓滑些,結果你竟然只是在路旁抱著膝蓋坐著練習當流浪漢,實在是令人無言到不知該如何說你是!!」
理應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愛麗絲卻對著我連珠炮似的一連串怒罵,而且還邊罵邊掉眼淚,搞得

我就像腦袋快要噴出火來般陷入混亂,只好將愛麗絲推進後座裡,自己也邊坐進車內邊將車門給鎖上。如果被人瞧見或是聽見不太好。宏哥也回到了駕駛座,並繫上了安全帶。
「真是嚇了我一大跳。還以為什麼事把我叫到『花丸拉麵店』結果愛麗絲竟然就穿得像現在這樣跑到拉麵店前面。」
「宏仔!笨蛋!不要再多嘴了!」
愛麗絲一邊飆淚一邊用拳頭捶打駕駛座椅背。我則是懷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心情,看著哭得滿臉通紅的尼特族偵探。
她明明是一個只要走出戶外就會感到呼吸不順的病態繭居族。
「那、那個……對不起。真的讓你擔心了。」
「你要我說幾遍!?對於擔心你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是絕對不允許在我的人生中存在的!」
愛麗絲用雙手不停地拍打我的大腿。
「我、我操心的是……嗚嗚……是你原本應該買回來的水豚布偶而已!」
「是……是喔……」
若是一直擔心像我這麼愚笨的助手,不管有幾顆心臟都不夠吧?光想到這裡就覺得很抱歉。
「那個……布偶倒是沒事啦。我有記得去買,它也安然無恙。」
當愛麗絲看見我從袋子裡取出的咖啡色三層塊狀物後,突然怒髮衝冠、暴跳如雷。
「這是水豚先生!不是水豚,你這沒用的人!雖然我早就知道你這個人連滿月和波羅麵包都分不清楚,沒想到竟然嚴重至此!」
「呃?咦?什麼啊?這只不就是水豚嗎?」
「完全不一樣!這只根本是根據完全不懂水豚之人的隨意塗鴉製造出來的卡通商品!我想要的是鼻頭過度方正、長得跟真的一樣那隻!」
愛麗絲忿怒到滿臉通紅,在座位上跳來跳去;我則是無言到說不出話來。什麼跟什麼嘛!買哪一隻還不都差不多?宏哥則是露出苦笑:「差不多要開車了喔,幫愛麗絲繫上安全帶吧。」由於車子突然加速,身體被推往座椅上,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心悸得還滿嚴重的。
「先不管水豚先生了,你趕快報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知不知道火警的原因是什麼?該不會又是那群號稱平阪幫的傢伙們盯上Livehouse干的?」
「啊……一 .
我被自己的聲音給噎到。
說得也是。有這個可能。記得有聽到人說配電箱遭到破壞……
這時,原先在我腦海的模糊影像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和金屬臭味,逐漸形成一個具體影像。
煉次哥曾提到我和第四代正負責宣傳的那個樂團,也曾對Live house的名字顯露出奇怪的反應。也就是說——
我們會在上野再度相逢並不是巧合。
炙熱的陽光、殘留在嘴唇上的可樂味道,以及兩人雙手交錯時觸碰到煉次哥的手腕溫度逐漸從記憶中甦醒,然而我卻感到一股寒意而直發抖。我想這不光是因為車上冷氣太強的關係。
我實在不想相信。但是……所有的推論都吻合。
手機響起——就在我的口袋中。
「……喂?」
『你現在人在上野是吧?有遇到火警嗎?損害嚴不嚴重?』
電話另一頭的第四代以超乎我預料的平淡口吻詢問。
「沒有,我抵達現場時早就已經……火勢好像沒有很嚴重的樣子。聽說有停電,配電箱好像也壞了。」
我吞了一口氣。應該要告知煉次哥的事情才對,可是該如何啟齒呢?又沒有確切的證據,況且也沒有實際看見是誰下手的。
不管怎樣一定得想辦法說出來,正當我打算開口時,第四代卻先說話了。
『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一
『我在問你有沒有看到破壞配電箱後落跑那傢伙的樣子!』
「沒、沒有。就連是誰破壞的都不知道……」
『那就好了。你今後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第四代的聲音就像是從滿佈焦油的海底,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浮出的小氣泡般深沉又混濁。
「……咦?」
『叫你只要負責廣告宣傳就好!我已經抓到干走那些T恤的傢伙們的狐狸尾巴了。你跟愛麗絲別再插手這件事了。』
「抓到了?到底是誰——做那種事?」
腦海裡再度浮現挑染過的頭髮和防風型墨鏡。
『干你什麼事!』
「等、等一下,請等一下!」
電話掛斷了。我呆看著手掌上沉默的手機好一陣子,視線接著游移在充滿冷氣的車內。
直到和愛麗絲四目相對時才終於停下來。
我就像要捏碎手機般將它闔了起來。
「上次犯案的人……聽說找到了。第四代叫我們不要再插手了。」
到底是怎麼找到的呢?案發至今才經過兩天而已。
「我昨天製作的通緝令,已經散佈在整個山手線沿線了。況且對方還是個團體。只要平阪幫動員全部人力馬上就找得到。至於你,打算要怎麼做?」
該怎麼做?難不成就如第四代所說的,不理會那些慘叫和警鈴聲,繼續我的宣傳工作?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我想和第四代直接談談。宏哥,很抱歉,在回『花丸拉麵店』前的車站附近,可不可以先放我下車?」
宏哥直視著擋風玻璃並點頭回應。
「乾脆我就送你到他們事務所吧。」
「這個……但是得趕快送愛麗絲回去才行。」
患有重度「開放場所恐懼症」的尼特族偵探,無法長時間待在事務所以外的地方。然而,愛麗絲卻以吃奶的力氣抱到水豚布偶變形,在宏哥的頸部附近以僵硬的口吻輕輕說了一句:
「我也要去。」
我嚇了一大跳直盯著愛麗絲看,結果卻被她瞪了回來。
「就算你獨自前去,馬上就會被第四代趕回來。必須動用所有狡辯之能,使他能接受讓我們得到資訊的正當性。」
「在電話中——」
「光是鳴海小弟自己去,可能會被第四代打死。所以她應該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去吧。」
「並沒有不放心!宏仔,請你閉上嘴巴!」
宏哥並未正面回應,只是以急踩油門裝作聽不到。



「不是跟你們說過不要插手這件事?」
第四代坐在平阪幫事務所正面底端的辦公桌椅,一臉不悅。明明是夏天,他卻穿著一件中國風龍紋刺繡外套,這也代表他已經進入備戰狀態。
「大姊,大哥,二哥,辛苦各位了!」「辛苦了!」
房間左右兩側排滿了平阪幫的幫眾,當我、愛麗絲以及宏哥走進去時,大夥兒一同以低沉的聲音低頭迎接我們。雖然每次都是如此,但實在很希望他們別這樣。還好今天大家至少都穿著衣服。由於制服在事件落幕前被下令禁止穿著,所有的人都穿著不同的私人衣物。
「為什麼連愛麗絲也來了?而且還穿著睡衣。」
第四代隔著辦公桌,怒瞪著愛麗絲瘦小的身軀。
「我是一名偵探,而且接受了委託。沒有比這件事更強烈的事實。」
雖然口氣依舊超級自以為是,然而愛麗絲卻左手抱著布偶、右手抓緊我的衣袖,躲在我身後抖個不停。看來她在外面停留太久了。





「誰管你那些狗屁理由。我只拜託你幫忙分析照片,這事不早就完成了?多虧你抓到了一隻小嘍囉。錢我下禮拜一起匯給你,所以趕快滾回你的冷凍庫去吧。」
愛麗絲的小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腕。因為皮膚實在太白了以致於看不清楚,但其實她早就臉色發白了。
已經抓到一隻小嘍囉了。也就是說,這麼快就逮到打著平阪幫名號為非作歹的那幫人其中一個了嗎?看來我太小看第四代的行動力了。
「委託……已經都結束的意思嗎?」
「結束了。剩下都是自己幫派內的紛爭,我們自己會處理。」
內部紛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我有義務確認所給予的資訊是否正確,確認結果是否有避免讓無辜人士受到傷害。」
「根本不成理由。確定是監視器拍到的傢伙,我也親自確認過。」
「那是該由我判斷的事。」
第四代略顯不耐煩。
「我們已經把抓到的傢伙丟進二樓倉庫,只不過也把他痛扁到足夠讓你看了貧血暈倒十次都還有剩的程度了。你該不會即使這樣還想叫他會客吧?」
「所以我才把助手一起帶來,不是嗎?鳴海的眼力,是我唯一信任的一點。」只信任眼力喔?原來是這樣,不過說得也是啦。「我將委任鳴海判斷畫面和實際人物是否一致。」
「一個接一個爛理由……」
第四代以那彷彿快要撲上來的凶狠眼神……}要是瞪著我看。而我只能轉頭視而不見。
最後第四代終究還是站了起來,並用下巴指使我跟著他走。而愛麗絲則說什麼「順便將那名男子的供詞錄音回來」就將IC錄音機硬塞到我手上。什麼「確認容貌是否一致」啊?一聽就知道是在狡辯。
只不過,我自己也很想知道這幾乎已經成形的事實……以及第四代為何要將此事當作內部紛爭處理,非得排除我們不可的理由。
宏哥為了陪伴愛麗絲而留下,我和第四代則隨同電線桿和石頭男兩名保鏢一同走下二樓。
一打開鐵門的瞬間,就聽到裡面傳來像是從喉嚨最深處發出的低沉呻吟。
「他有吐出什麼新消息嗎?」
第門代快速橫越了木板間,對著位在庫房門旁的兩人詢問。
「他說連藏身處跟電話號碼都不曉得。」
左邊的幫眾聳了聳肩。電線桿彎下他那超過兩公尺高的身軀進入庫房,第四代緊接在後。我突然想到那次ANGEL﹒FIX事件時,被平阪幫給逮到那個藥頭的下場,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我打開愛麗絲交給我的收音麥克風電源,聲音將會以無線傳輸的方式傳送到三樓事務所,並進行錄音。
庫房地面上橫躺著一名被黑色塑膠袋捆成一團的男子。我心裡邊感到毛毛的邊踏入房內,男子終於抬起頭來。
雖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傷痕,然而還是看得出被揍得很淒慘。男子的眼尾和嘴角都因為痛苦而扭曲,混著血的口水早乾燥凝固在嘴邊。大概是因為打臉會沒辦法說話,所以就集中攻擊腹部才會這樣吧。我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害怕到呆站在庫房門口。
「……就跟你們說……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嘛……」
男子發出就像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每次都是對方主動打過來,而且那個人沒有手機。」
「當面見過對吧?」電線桿用充滿流氓味的口氣詢問。男子橫躺在地上,顫抖著回答:
「在我們聚集的店裡見過幾次……就、就在池袋。」
「壯大哥,該怎麼處理?看來就算吊起來問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了。」
石頭男在第四代耳邊請示。
「要不要把他裝進袋子丟到深山裡?」
「拜、拜託不要啦!」
被捆綁住的男子就像毛蟲一樣扭動,還到處噴口水。
「壯大哥、聽、聽說若是跟你比畫,贏了就會放了我不是嗎?逼是平阪大哥說的,不是這樣
的規矩嗎?拜託你啦!」
平阪——這兩個字硬是鑽進了我的耳朵,然後就像蜘蛛幼蟲一樣大量增殖。
第四代瞇起眼睛,一步步接近那名男子。
「……是嗎?原來那傢伙連這麼無聊的事情都沒忘記啊?」
野狼小聲地答覆,看著已經被嚇到不行的對手。
正當我想要插嘴的時候,第四代轉頭瞪著我說:
「園藝社的,你出去一下,我們要做審判。這很無聊,別讓愛麗絲聽到。」
平阪幫的審判。
沒錯,當結拜時第四代曾告訴過我——有關創立幫派的兩名男子。
身為幫主、目前依舊統領一群目無法紀傢伙們的雛村壯一郎,還有另一名——訂下許多幫規,在幫派看板上留下名字後消失無蹤的男子。
石頭男閉上嘴,推著我的肩膀將我推到出口。我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看到電線桿幫那名男子解開束縛並將他拖到木板間去。接著石頭男的巨大身軀擋住了我的視線,然後我就被推到了樓梯口。就在重重的鐵門即將關上的剎那,我聽見了第四代的拳頭發出的聲響。
第四代大約在兩分鐘後走了出來,邊擦拭沾在手指上的鮮血邊看了我一眼。接著他靠在樓梯扶手上,大歎了一口氣。電線桿和石頭男都只是直直站在鐵門兩側。
「不好意思沒先跟你說。」
第四代輕聲對我說,而我則有意識地眨了幾下眼睛。
「……說什麼?」
「就是干走T恤的傢伙。其實我早就知道大概是誰了。」
第四代坐到扶手旁並將手探進口袋,接著拿出一把鑰匙。上面的標籤寫著「2F倉庫」
「還有一個傢伙擁有這東西。就是他幹的好事……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東西。」
第四代的右手浮現一條條的青筋,標籤馬上就被撕下,接著是鑰匙被手指給折彎掉。相較於那恐怖的握力,第四代臉上虛無飄渺的表情更是令人害怕。
「壯大哥,我還是不敢相信,會不會是什麼誤會——」
電線桿往前一步,卻被野狼的兇惡眼神直瞪到不敢動半步。
「這絕不是誤會。頂著那種怪姓,最近才剛回東京就有理由來找我們的碴,怎麼可能還會有其他人?」
第四代將已經不堪使用的鑰匙摔在地板上後轉身離去,背後的升龍和降龍的圖案代替他直瞪著我。
「——是煉次干的。」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15:39 编辑


3

平阪煉次當時年僅十五歲、剛從國中畢業。他沒有繼續升高中,而是在大街上組成一個不良少年幫派,名叫「修羅道」很難想像這是個都會少年會想到的幫派名,據說是由哀川翔(註:日本性格派男演員,電影作品多與黑道及暴力有關)主演的黑道片名而來。
「總之那個人超強的,是四大天王之一。」
平阪幫的資歷最深的老臣——電線桿如此說月。
「可能比壯大哥還要令人害怕。因為他會笑著開打。」
「我對那個時期的事情不太熟。」宏哥坐在駕駛座上回應。
目前正在從平阪幫事務所返回「花丸拉麵店」的路上。由於身型過長,電線桿的頭直頂在副駕駛座的車頂上。
我和愛麗絲則是坐在後座,中間夾著一道布偶牆,兩人都沉默不語。
「二哥至少還上過高中。」電線桿說道。
「只上了一年而已。後來就跟阿哲混在一起……那個時候平阪幫已經成立了。」
「原先在這附近的混混根本沒有什麼幫派,因為那時候還是覺得組幫派這種東西很無聊。」
說得也是。若是在早期的千葉縣或神奈川縣就算了,但現在已經不是那種時代了。要組幫派通常先要有個假想敵,但現在的大人根本沒空去當小孩子的敵人之類的了。
「可是平阪大哥卻一直說什麼『咱們來結義吧』當時大家都用『你到底在說啥?』那種眼光看他,不聽話的傢伙就會被他揍得很慘。」
電線桿本身並不是「修羅道」的成員,所以一開始對闖進地盤的平阪煉次很不爽;他本身只不過是留連在便利商店抱怨的中輟生而已。
然而就在這時候,又出現了一個來自大阪的問題火種。
「聽說壯大哥剛來東京的時候就和女人住在一起。」
「咦咦咦咦咦!」居然還跟女人同居?總覺得之前對他的印象不斷瓦解。不知道那個人在女朋友面前是什麼模樣呢?還是說就一直眉頭深鎖嗎?
「啊,這件事我也稍微聽說過……」宏哥忽然附和。「他原本也是靠女人養,對方是酒店小姐之類的。因為女朋友上班的店和煉次的幫派起衝突,第四代就殺了過去……好像是這樣吧?」
「啊,不對。聽說並沒有起衝突耶!」電線桿附帶修正。「我也是後來才聽壯大哥說的,他跑去『修羅道』的聚集地找對方算帳,還訓了對方一頓、罵他們是不是白癡?帶領這麼多人,竟然還敢到有黑道在背後撐腰的店裡鬧事?」
「這不就是起衝突嘛!」宏哥忍不住吐槽。
「不過平阪大哥的度量也超大的。然後兩個人從此就開始合作,把背後叫什麼籐田幫的流氓趕跑,換成自己的幫派來罩那間店。」
怎麼可能——如果我對第四代還不太熟,應該會有這樣的反應吧?按常理來說,怎麼可能會有一群小鬼敢找黑道的碴,最後還搶走他們的一部分地盤?
「聽說壯大哥跟一間好像也幹過滿多骯髒事的房屋仲介有交情。我腦袋不好不太清楚,但好像就是在土地還是大樓的書面資料上動手腳,結果連店面都給吞下了。」
果然又是這種手法。我不知道那個人自己覺得如何,但他真的很有成為智慧型黑道的資質。
「然後就跟平阪大哥兩人合組幫派,自從壯大哥認真起來後,地盤就急速擴增;後來還改變幫派名稱,順便租了事務所。」
「對了,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為什麼是用平阪的名字呢?」宏哥詢問。
「壯大哥好像說什麼合併公司之後會留被合併的公司名稱……」
哇!感覺好像出現了非常商業化的理由,真不愧是第四代。
「還有,聽說平阪大哥也說過雛村這名字不錯想要用,可是壯大哥很討厭自己的姓。」
「記得他好像是從老家逃家出來的吧?」
據說第四代在大阪的老家是會兼在路邊擺攤作生意的老派黑道,大概是號稱雛村幫或是雛村家族之類的吧?若是這樣,會不想用雛村兩個字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們兩位結拜時都是五分滿的酒杯,沒有說誰比誰在上面;結拜時我們也都在場,當時覺得只要有這兩人在就一定天下無敵了。而且壯大哥跟平阪大哥不止喝結拜酒而已,好像還交換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很重要的東西?」我喃喃自語地複述了一遍。
「至於是什麼東西,兩位都不肯告訴我們,所以我們都說那是『超級結拜杯』。這些都是傳奇啦,只能說是傳奇了。」
比血更濃的杯酒……還有比那更濃、連結著兩人的某樣東西。
我試著回想起殘留在嘴唇的可樂味、已經淡掉了的結拜酒味。
「這件事我也聽煉次說過。」
宏哥的聲音顯得甜蜜而朦朧。
「我問他到底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他卻說不是具有形體、能隨便讓人看見的東西。結果阿哲就吐槽:『你們是同性戀嗎?』煉次還笑著說:『是比同性戀更親密的關係。』搞得第四代心情超差,最後還大打出手打翻拉麵,全部的人都被明老闆罵得半死。」
原來這樣的景象曾出現在那面布簾底下……是很久以前的夢。
「但是……」電線桿壓低聲音。「那兩位都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還會……?」
結果我還是無法開口告訴第四代——
在上野和煉次哥相遇,還有他告訴我不要接近Livehouse的事。
即使已經確定他就是第四代過去的夥伴,平阪煉次。不,應該就是因為確定了,所以才說不出口。
為何煉次哥——曾經和第四代攜手創造平阪幫的人,會做出那樣的事?
「你們這些幫眾裡,有沒有人知道平阪煉次離開東京的理由?」
愛麗絲直到方才為止都還將下巴埋在水豚先生當中,卻突然打破沉默詢問。我嚇了一跳,隔著摩卡熊布偶緊盯著她的臉。
「……沒有。大姊您知道嗎?」
「我也還不知道。況且我和第四代認識時,平扳煉次已經不在東京了。但我知道途徑——包括該挖掘哪一座墳墓。」
「壯大哥只要一聽到平阪大哥的名字就會二話不說動手揍人,所以都沒有人敢問他……難不成他們——五年前分開時候就已經是敵人了嗎?」
「關於這點也還不清楚。」
愛麗絲的話到此中斷,之後就只剩下昏暗的沉默。
唯有偵探才能發現的事實——然而,卻沒有理由求證。因為沒有任何人提出這樣的委託。
「二哥,真不好意思還讓你送我過來。」
電線桿一馬當先從停靠在拉麵店前的車中走出來並深深一鞠躬,結果頭還撞到車頂。
至於為何會要順便載他,也是因為當我們打算離開時,電線桿便說有事要去「花丸拉麵店」一開始宏哥詢問「是否要搭便車」他還不好意思地拒絕,但由於在路上也有些事想問他,所以就硬拉他上車。不過,他到底有什麼事呢?我看著那穿過布簾的巨大背影如此想著。
「熱到感覺快被煮熟了。」
愛麗絲對著從門縫中侵入的熱氣皺起眉頭。明明太陽就已經快要下山了,柏油路面卻才剛要大量散發滲透在內的熱氣,感覺甚至比中午還熱。看來今晚的拉麵店也會因為想來吃冰淇淋的客人而高朋滿座。就連放在拉麵店外面,把啤酒箱翻過來鋪上座墊而成的位子也全都是人。
「鳴海,你幫我跟老闆叫一份紅豆冰。還有,雖然現在完全不想吃晚餐,但如果硬是要我吃,就幫我叫碗涼拌沾面去面。宏仔則是記得幫忙把我的友人搬回事務所。」
當我牽著愛一麗絲的手走下車時,聽見拉麵店方向傳來的騷動聲。回頭一看,令人驚訝的是電線桿居然跪在布簾下。通勤族的顧客們都捧著大碗公站了起來,大家都想遠離電線桿。
「……啊,拜、拜託!不可以這樣啦,在這種地方……你、你先到後頭的座位吧?我拿個冰淇淋給你。」
到外面送餐點的彩夏看來已經招架不住了,於是對著我露出一臉困惑的神色,但我自己也驚訝到無法動彈。
「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們還有客人在,這樣會打擾到人家!一
明老闆站在櫃檯另一側皺起眉頭。接著電線桿抬起頭來——
「是平阪大哥回來了。一
明老闆只是稍微動了一下臉頰。
「現在變成了我們幫派的敵人了。」
「所以又怎樣了?誰要管你們這群笨蛋小鬼們玩的鬥爭遊戲?」 ﹒
「就算是壯大哥再厲害,如果跟平阪大哥敵對,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而且我們根本不想看到他們兩位自相殘殺。」
明老闆站在噴出火和煙的中式炒鍋後面,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可是壯大哥說這是幫派內部的問題,也說不再借助大姊他們的幫忙了。說不定已經查出平阪大哥的所在位置,想一個人前往了結過去的恩怨。如果對手是平阪大哥,我想壯大哥—也很難全身而退。」
我吞了一口口水。
「但要是老闆就一定就能阻止平阪大哥和壯大哥,拜託您了!」
「我為什麼非得做這種事不可?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笨蛋!」
聽來極為冷酷無情的一句話。就連我都差點想從電線桿背後補上幾句。
「可是老闆比他們倆還要強,而且根本沒有其他人能阻止。」
「我還有其他客人,你別再吵了。有沒有搞錯?我是拉麵店老闆耶。」
明老闆回答得理直氣壯,接著將煮好的中華井飯交給了彩夏。「讓您久等了~」彩夏則是一臉害怕地將東西送到店外。
「如果阿壯或煉次來店裡,我就請他們吃拉麵,順便送一份冰淇淋。若是有話想說,我會聽;若是還在搞些無聊的事,我會扁他們——這些大概還算是我的工作。不過……」
明老闆終於將視線轉向電線桿——或說是轉向我跟愛麗絲、坐在駕駛座上的宏哥、遠在隔著鐵路和車站另一邊的第四代身上,甚或是轉向位在東京某處的煉次哥吧?這時明老闆的眼神,就像是用白雪做成的糖果一樣善良。
「帶他們過來是你們的工作吧?」
電線桿的雙手「啪」的一聲落在柏油路上。愛麗絲看了垂頭喪氣的巨大身軀一眼。
「走吧,我們有我們的工作要做。」
我被愛麗絲拉著衣袖,曖昧地點點頭往拉麵店後頭走去。彩夏胸前緊抱著餐盤站著,以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們。不過彩夏比我堅強許多,接著她低著頭走向電線桿身旁。
「請、請問……你要點些東西嗎?我再去拿個啤酒箱過來給你坐。」
由於愛麗絲硬是拉著我不斷前進,所以我只聽到這裡為止。我倆沉默地走上緊急逃生梯,任憑燈光和滾燙的熱氣、交談聲和高湯的香味逐漸遠去。
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存在著這麼善良的地方,這裡應該也曾有個為煉次哥而存在的位子才對。
而他居然得拋棄這樣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愛麗絲踏入了冷氣吹個不停、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事務所,接著馬上趴倒在床鋪上。出去外面這麼久,她應該已經到極限了吧?
當布偶的搬運工作告一段落後,愛麗絲只轉過頭來看著宏哥。
「已經沒事了。麻煩你去幫我跟老闆說:很抱歉給她帶來麻煩了。」
宏哥七里有譜地點頭回應,將布偶們疊放在床鋪邊後隨即返回門口。
「我再去一次第四代那兒好了。」
宏哥在穿鞋子的地方回過頭來。
「我再去確定一次,是不是真的不委託偵探。第四代的腦袋裡充滿了黑道的遺傳因子,所以很容易就想到幫派面子之類無聊的問題。其實他的工作已經夠忙了,麻煩事就交給我們這些尼特族去做就好了。」
「隨便。」
愛一麗絲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冷淡。我的想法和宏哥一樣,原以為愛麗絲應該也是如此的。
「啊——可惡!阿哲那傢伙偏偏在這種時候不知跑哪兒去了!明明該換他出場了。」
要是阿哲學長在的話,即使要去揍第四代也——不對,那樣大概只會讓事態更加嚴重而已。但是在遇到這種見血事件時,沒他在其實還滿令人不安的。
「愛麗絲,你也別太勉強喔。」
宏哥一邊穿鞋一邊提醒她。
「我有生以來從來就沒有不勉強過。」
愛麗絲用雙手撐住床墊將身體抬起,並輕聲地回應。
似乎讓她安靜一下比較好。正當我準備跟隨著宏哥走出房門時,後面傳來尖銳的聲音。
「連你都出去做什麼?你過來那兒跪著。」
愛麗絲全身包裹著毛毯並埋沒在一堆布偶中,由於她的眼眸看起來霧霧的,我只好照她所說的,跪坐在床鋪的旁邊。
愛麗絲把我買給她的水豚先生布偶壓在單薄的胸前,遮住了一半的臉,讓我覺得她的眼神更為銳利,就像一根冰做的釘子一樣,把我牢牢釘在那裡。
「我接受第四代委託的工作只有製作T恤竊盜犯的通緝傳單而已。」
愛麗絲用彷彿只用一根大拇指打著字般的語氣對我說。
「任務已經完成了。被逮到的男子也經過你的確認,確定是犯罪集團的一員。如今的我,只不過是漂泊在浩瀚資料大海海面的一對眼睛罷了,沒有力量也沒有意志,所以也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但我還是得問:『你到底知道什麼?』」
我忽然感到一陣虛脫,差點整個癱趴在地板上。我努力地用手撐住,忍住不讓自己跌下去,但實在無法直視愛麗絲的眼睛。明明吹著冷氣,頸部卻感覺好熱。
「或許你自己沒有發覺,但你是少數幾名可以直視雛村壯一郎眼睛的人;然而今天你卻一直不敢正視他。在上野發生了什麼事?你在隱瞞些什麼?」
這時我腦海裡掠過了好多話。心想如果現在能哭出來或發脾氣,該會有多舒服呢?可是我卻找不到那樣做的理由。
因為我只不過是缺乏勇氣,才會開口不說。
「得知即死亡。」
愛麗絲的話刺進我的心坎,我只能隨著她的話語抬起頭來。
「你的那個部分早已死亡,誰都無法治癒。而我是尼特族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若要共享死亡,我做得到。」
在我發抖的嘴唇內,原本僵硬的話語融化了。
應該已經學到很多次教訓了才對。什麼都不說——這才是最讓周圍的人受傷的一件事,就連我自己也曾是傷者其中之一。然而我卻必須讓愛麗絲提醒到這種程度,否則就只會繼續畏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我見到……平阪煉次了。」
好不容易說出了一句話,接著便緊咬住嘴唇。
而愛麗絲只是將布偶放在膝蓋上。停留在她眼中的黑——我想那是任何人獨自在寧靜的夜裡仰望天空時都曾看過的顏色。
所以我全都說出來了,包括與煉次哥相遇的場所都是受第四代之托前往的地方。也就是說,那些根本就不是巧遇。我和煉次哥勢必會相遇,而且確實也遇到了兩次。
過去曾經是摯友——煉次哥告訴我,他是為了將以前結拜的兄弟打得破破爛爛才會回到東京。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眸彷彿要將所有影子都吸進去。
「……我並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麼,不過……」
那個人——看起來很難過。
必須一直耍白癡或者一直揍人,若不做這兩種事其中之一,大概就無法呼吸了——他的表情
就是這樣訴說著。
就算我將知情的內容都說完了,愛麗絲還是保持好一陣子的沉默。我買給她的布偶被夾在兩膝中間而扁掉變形。她的眼神既不是責備,也不是感歎——
就只是分享。
「把Dr.Pepper……」
經過又長又令人感到寒冷的沉默,愛麗絲終於開口。
「……拿給我吧。」
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冰到就快要黏在手指上的紅色罐子,交到愛麗絲手上後,她做了一件從未對我做過的事。
愛麗絲喝了一口,接著就將罐子遞到我的嘴前。
「你也喝吧,剩下的全部。」
我感到困惑、上不來氣、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含下一小口的飲料味道,卻和記憶中跟煉次哥喝的結拜可樂味道混雜在一起。
由於一口一口地慢慢喝,感覺罐子變輕時氣泡早已散去,於是我將剩下的飲料一口氣喝掉,只覺得甜味和香料的味道沿著喉嚨內側流了下去。
我拿著罐子站了起來,感覺就像愛麗絲的血液在胃中靜靜地被吸收到我的體內,根本沒辦法直視著她的眼睛。
「對不起……謝謝你。」
「該道歉的對象怎麼說都不該是我吧?」
「說得也是。」
「沒關係,我也不希望我的助手一直這麼無能。就當作在訓練狗,就算需要一百次、一千次,我都會教你同樣的事情。」
「我會努力的。」
「不論再怎麼努力扎根、長出枝芽、擴張言語的嫩葉,我所能觸碰到的現實世界畢竟還是很渺小。」
這時,愛麗絲的眼裡終於浮現一絲絲的濕潤。
「而你就是那渺小世界中的一部分。」
我點頭回應。
若是不能用言語表達,我們的世界就只能在這瘦小的手掌裡等待枯萎。
一定要用言語表達出來才行。




走出偵探事務所、走下漆黑的緊急逃生梯時,剛好是「花丸拉麵店」的關店時間。明老闆脫下挖背背心、上半身只包著白色繃帶,正在清洗大鍋子;而早就將圍裙脫下的彩夏則正在刷洗廚房的地板。
對了,不知道電線桿後來怎樣了?該不會使用暴力或者用苦肉計哭求之類的吧?
「他吃了五碗拉麵,然後搭宏仔的車回去了。」
「這樣啊……那就還好。」
食慾旺盛就是健康的證明吧?正在想這種事的時候,我才忽然發覺自己的肚子也餓了。很可惜,喝一罐Dr﹒Pepper.根本就沒辦法充飢。已經收店了啊?本想說吃一碗麵再回去的。我邊撫摸肚子邊看著還冒著煙的大湯鍋。可能是當時的表情有點哀怨吧?明老闆發現後便開口了。
「什麼嘛,原來是肚子餓喔?」
「呃……對啊……最近老姊都滿晚回來的,所以沒有準備晚餐。」
「那剛剛好。這個給你帶回去吧?」
明老闆拋了一個保鮮盒給我,裡面裝著三顆鹵蛋。
「呃……謝謝你。」
「你別拿給姊姊吃喔!全部都給我吃掉。」
「又是過期貨喔!很抱歉,我不是垃圾桶耶!」
「垃圾桶至少還可以拿來醃泡菜或是讓小孩玩躲貓貓。」
「明老闆,你最近好像對我特別冷淡耶?」
「已經很晚了,你給我好好護送彩夏回家喔!」
居然連聽都沒在聽!
當我自暴自棄地蹲在拉麵店前的柏油路上,啃著鹹死人的鹵蛋時,打掃完的彩夏走了出來。「明老闆,晚安——!」
「小屯點喔!明天見!」明老闆在布簾後揮著手。
「你不等我也沒關係啊!」
彩夏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在我周圍邊跳邊轉來轉去邊走路。
「沒有啦,反正都要經過公車站。」
「可是這是你第一次送我啊!」
不對,應該有五、六次了。寒假前的我一直都很閒,而且彩夏也——
「啊,對、對不起,會不會其實不是第一次送我?」
彩夏張開雙臂擋住我的去路。
「嗯,不是。其實我比彩夏想像中的更體貼別人哦。」
「沒、沒有人說籐島同學不夠體貼或是都不工作或是做事都半調子呀……」
「我也沒說過。」
彩夏笑著逃到我前方五步左右的地方,接著又轉過頭邊退邊說:
「這樣啊……原來不是第一次,那……我更高興了!」
聽到這句話的確讓我很高興,但卻無法姻然接受。明明彩夏的臉孔因為站在夜晚的街燈下顯得陰暗,但對我而言卻無比耀眼,根本無法直視。
彩夏在這個冬天發生的事件中失去了許多東西,包括和我相遇時的記憶。然而,她還是回到了「花丸拉麵店一」,回到了我的身旁。
現在的彩夏已經可以笑著面對應當已成為空白的那些事物,換作是我的話絕不可能做得到。所以我才會覺得她如此耀眼。
「不過……沒事就好。因為籐島同學剛回到拉麵店時臉色超差的。」
「是、是嗎?」
我好像真的很容易被人看出臉色,這實在不是個好現象。
「但你從愛麗絲那兒回來之後就好很多了。」
「嗯……」
真對不起,我是個單純的男人。
「換作是我就做不到。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籐島同學願意跟我說很多事。所以愛麗絲真的很厲害耶!」
「這個……嘛……」
能不能請你不要當面把我說得跟難搞的珍禽異獸一樣?
「我只不過是一個在拉麵店打工的工讀生,不太懂很難的事。這也沒辦法。」
「沒有啦,愛麗絲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只是請我喝了Dr. Pepper而已。愛麗絲先喝了一口,剩下的全都給我喝。說真的其實覺得很難喝又很難過,但是該怎麼說?好像就冷靜下來了。」
「咦——!?」
彩夏突然擺出投降的手勢,一副很吃驚的樣子。這表達驚訝的方式還是和喪失記憶前一樣。
「你被強迫喝下去喔?愛麗絲喝過一口的?」
「咦?嗯、嗯嗯。」
「這、這這!不、不行啦!籐島同學,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彩夏突然靠了過來,然後拚命拍打我的手臂。什麼跟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請你把手機拿出來,打給愛麗絲!」
彩夏的表情嚇到了我,急急忙忙照她所說的打給了愛麗絲。電話一接通,手機立刻就被她給搶了過去。
「愛麗絲嗎?是我,彩夏!我聽籐島同學說了,你讓他喝Dr. PePPor的事!」
彩夏開始透過電話說教:
「你聽好,就算是間接,不行的事就是不行!愛麗絲喝過一口的罐子,籐島同學用嘴巴觸碰耶?你仔細想想看這是什麼意思!」
我終於聽懂她們在談的話題,整個人傻掉。彩夏一臉憤慨地將手機壓在我耳朵上。
『鳴海!你、你這無恥之徒!』
又來這套喔?如果一開始沒發現,就不能乾脆都不要發現嗎j
等我被愛麗絲痛罵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之後,彩夏才將手機掛斷塞進我口袋裡。
「請籐島同學也要多留意點!」
「嗯嗯……可是這真的是必須這麼在意的事嗎?像阿哲學長和少校,他們沒錢的時候都會從旁邊偷吃我的拉麵耶!」
「但愛麗絲是女生!」
在被責罵的期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公車站;恰好公車也閃著刺眼的後車燈,正要停靠在路肩。雖然彩夏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結果還是只丟下一句「再見」便奔向公車。夾帶著沙塵的公車排氣噴在我臉上,巨大的車體沿著河邊遠去。
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現在的我該不會其實是住在上野動物園裡的水豚夢中的角色吧?而且說不定正要被馬來貘給吃掉呢?我幻想著亂七八糟的蠢事,背對河岸往漆黑的街道走去。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超過凌晨十二點了。就算是當天的最後一擊——我一走進玄關,就挨了姊姊一拳。
「雖然沒人會管你多久沒回家或是餓死在哪條街上,至少自己洗的衣服自己要收拾。你到底晾在那兒多久了?還有,要記得打掃!」
我一邊摸著頭旁邊的腫包,一邊走上二樓的臥室。床上堆滿還夾在方形曬衣架上的內衣褲、襯衫和毛巾等衣物。當我看到此景時,(應該是)以一天份而言過於繁重的疲憊導致原本令腦部呈現拒絕認知的狀態,現在卻紛紛爬上我的眼皮、頸部、肩膀、手臂、側腹部、大腿、小腿等部位,讓我直接向前趴倒在堆積如山的衣服中。我不行了。雖然還沒洗澡也還沒刷牙,肚子也很餓,但……晚安我要睡了。
然而,臉頰上的繡線起伏觸感,又讓我睜開差點就閉上的眼睛。
是白色的T恤。只有袖口和領口是黑色,肩膀和側腹部的地方分佈著色彩鮮艷、放射狀的刺繡。是當時煉次哥穿的衣服。想起來了,是我拿回家裡來洗的。
我將其他衣物推開、仰躺在床鋪上,在日光燈下攤開T恤。記得他說這是件很重要的衣服,
所以我必須還給人家才行。可是我到底要拿什麼臉再次去見那個人呢?何況根本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跟我聯絡?既然煉次哥也一直在調查第四代的事,那知道我們的關係也只是遲早的事。
知道我是協助平阪幫的人。
我和他——其實是敵人。
追根究柢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這一點——我並不想和那個人敵對。這和過去與阿哲學長對戰時的情形不一樣,因為煉次哥擺明就是要使壞。就因為如此,才讓我更覺得難過。
但其實最難過的人應該是——
當我正打算將T恤丟在枕頭旁時,眼角忽然瞄到一樣東西。就在離我的頭不遠處的三角衣架上,掛著一件黑色T恤。是平阪幫的制服。
「啊……」
我整個人彈了起來。並將白色和黑色,兩件T恤拿起來攤開。
印在黑色T恤胸前的鳳蝶代徽、煉次哥衣服上的刺繡——兩件衣服重疊後,我才終於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放射狀的刺繡,其實是鳳蝶代徽的一部分。這應該是未完成品吧?由於必須使用多種顏色的繡線,若是在製作到一半,就會呈現這樣彷彿煙火般令人不解的形狀。
這件衣服很重要——我記得煉次哥是這麼說過。
指的大概就是這個吧?第四代和煉次哥交換的「彼此最重要的物品」因為第四代的縫紉手藝很好,所以就親手縫製這件……不過這也不太對,記得宏哥說過那並不是具有形體、能隨便讓人看見的東西。 〡
真搞不清楚。我將兩件T恤放在膝上,再度仰躺回去。
「本來想說不管再活多少年,大概也沒辦法交到比這傢伙更重要的朋友了——」
煉次哥說過的話和交杯喝下的可樂味道,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盤旋不去.
假設真是如此——
最難過的應該是第四代吧?
因為他也隱瞞了倉庫鑰匙的事好一陣子。我認為他是個冷靜、會深思熟慮所有可能性再採取合理行動的人,甚至比我更適合做偵探。但這樣的人居然……
或許是他不想相信這樣的事實吧?我倒希望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又該怎麼做呢?
思考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凝固在身體裡的疲倦開始融解,就像是春天來臨時造成的雪崩般侵襲我的眼皮。我昏睡到連夢都沒有作。
隔天中午過後,天氣逐漸變差,風力也開始增強,感覺就像是會下午後雷震雨的樣子。因此我將代煉次哥保管的T恤裝進兩層塑膠袋裡放入背包,然後立刻踏出家門。光是更新樂團的宣傳網頁及部落格就已花掉整個上午,因此距離傍晚和人約定開會的時間也沒多久了。
第四代就待在平阪幫事務所最裡面的房間——雜亂地擺放著一堆床鋪、高度不算高的移動式書架、辦公桌和椅子等雜物的休息室。他正一邊講電話一邊單手敲打鍵盤。第四代之前對電腦可說是一竅不通,但經過我稍微教導一下後,他便突飛猛進到可以自己管理幫派使用的電腦了。因此最近他待在這房間的時間也增加不少,可以讓我們獨處。這算是個不錯的機會。
「你不是下午四點就要去跑唱片行了?要跟設計師一起去對吧?沒事不要給我跑來這裡。」
掛斷電話的第四代仍然盯著螢幕繼續敲打鍵盤。連我這邊的行程都已經掌握住了,真是個恐怖的人。
「我是有事來找你的!」
「如果是關於煉次的事,我不想聽。昨天宏仔又跑回來跟我囉哩八唆講一堆,我看你也應該被愛麗絲洗腦了吧?這件事跟你們沒關係——」
「我見到煉次哥了。」
正想著第四代的座椅轉過來了,下一秒鐘我就被揪著衣領甩到牆壁上。一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狼眼就在我面前。
「什麼時候?在哪裡?」
「……很……很抱歉……一直沒跟你說,但是……」
「我問你什麼時候在哪裡見到他的!」
「有關煉次哥的事……第四代應該什麼都沒委託給愛麗絲對吧?所以我也沒有非得告訴你不可的理由。」
劇烈的疼痛讓我的視野一陣模糊,腳已經從地面騰空了。原來是第四代把我給舉了起來,害我的後腦勺撞到後面的牆壁。
「你少給我耍嘴皮子!快說!」
「那就請你……委託……愛麗、絲……」我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們是偵探,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
第四代將我整個甩到床鋪上。
「少無聊了!我怎麼可能讓家醜外揚!」
「我不也是你的家人嗎P」
我不自覺地大聲回嘴,剛才被傷到的喉嚨一陣疼痛,害我猛咳嗽。
「難道對我就什麼都不能說嗎?你跟煉次哥不是同伴嗎?聽說你們連喝結拜酒都不分輩分高低,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的跟他斷絕往來了嗎?一
「沒錯,早就斷了。已經不是兄弟了。」
「為什麼!?」
「因為不遵守承諾,兩人都是。所以煉次才無法再待在幫派裡,就這樣。如果他到現在還在恨我,那很好,我會殺了他!」
「煉次哥他——」
恨他?到現在還在恨第四代?
我實在不懂。就連發生過什麼事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瞭解那藏在防風型墨鏡底下的眼眸中刻了多少傷痛?
然而當我從背包中拿出塑膠袋包著的東西攤開時,第四代的臉上彷彿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你應該認識這件T恤吧?這是煉次哥忘記拿走的。我們真的只是偶然遇見對方,所以幾乎沒有問他什麼,可是……可是那個人跟我說這件衣服真的很重要,一定要還給他。」
第四代大歎了一口氣並靠在椅背上,我則跨過了床鋪坐到第四代身旁。
「聽說你們交換了彼此很重要的東西,對吧?這件衣服是不是第四代繡的?」
「你是聽誰說的?」
電線桿曾說過,這件事幾乎已經變成傳奇了,宏哥也知道。
第四代將手機丟到床上,只吐出一句:「無聊。」
「根本不是這種看得見的東西。只是為了耍帥而做的,煉次應該也早就忘記了。」
果然不是這件T恤嗎?但我還是緊咬著不放。
「但這個刺繡不是第四代繡的嗎?是幫派的代徽耶!」
「並不是我。」
該不會是嘴硬不想承認而已吧?但第四代卻指著我手中T恤的側腹部和肩膀部分說:
「你給我看清楚。側腹部的花紋是肩膀部分的1.3倍人,為了讓顏色的層次看起來一樣,繡線的安排有所更改;是把刺繡模式輸入電腦後放大處理而成的。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
我一臉呆滯地看了看尚未繡完的代徽,又看了看第四代的臉。
第四代說得沒錯。對於我沒有教他之前根本不會用電腦的第四代而言,不可能做得到這個刺繡。但是——
第四代果然還是知道關於T恤上刺繡的事。
「繡這個刺繡的是一個叫喜善的女人。」
第四代將頭別了過去。
……女人?喜善……是韓國人嗎?是和……第四代住在一起的,女朋友?
「這女人已經不在了。我沒辦法保護她,煉次也辦不到就是這樣而已。」
一旦第四代閉上了嘴巴,我也無法再繼續追問了。不管是針對煉次哥或是那名女子都一樣。接下來是一陣柔軟的沉默,仿徙房間地板上鋪滿了冷冰冰的水銀。
「你能聯絡到煉次嗎?」
我一時之間沒意會到這是對我的發問。
「……咦?啊……那個……」
如果現在搖頭,好像連骨頭都會被他絞碎。
「他沒有手機,但我告訴過他我的號碼。」
「如果他打過來就告訴我。我要去殺了他。」
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但這次很確實地搖頭拒絕。
「我不要。」
第四代閉著嘴瞪著我。
「煉次哥……是我在原宿巧遇,然後又在上野重逢而交上的朋友,就只是這樣而已。對我而言是……」
「少給我在那兒唱高調。你難道不知道他是在針對我們?」
「這件事我會當面向煉次哥確認。我還不想相信。」
「才見過兩次面而已,你懂什麼?」
「第四代一開始不也不想相信嗎?所以你才會隱瞞倉庫鑰匙的事。」
話一說完,我的視野立刻劇烈地搖晃,一陣衝擊讓灼熱的空氣從口中噴出,身體從中被彎成兩半,這時我才終於感到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原來是第四代的鐵拳正中我的肚子,讓我覺得就要吐了,只能一手抓著床單顫抖著強忍疼痛。
「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順便也去告訴愛麗絲和宏仔!」
接著第四代走出了房間,休息室中充滿宛如粉狀的昏暗和肅靜,我卻倒在床鋪上好一陣子都不能動彈。
我用指尖尋找著代煉次哥保管的T恤。
我的工作——
就這樣對昏暗的世界視而不見,只看著即將踏人鎂光燈下的樂團背影,然後等待第四代將煉次哥——或煉次哥將第四代破壞到再也無法挽救的地步,卻只是等待。難道這就是我的工作嗎?
我絕不接受這種事!
「這就是壯大哥的辦公大樓嗎?好酷喔!」
美嘉姊看著上頭寫著平阪幫事務所的大樓招牌,興奮到大聲喊叫。她就是那位年輕的女性活動企畫總監。她穿著一件超夏天的貼身背心配迷你裙,害我真心地後悔和她相約在事務所前碰面。但是美嘉姊希望能夠見識一下平阪幫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所以我也沒辦法。實在是因為今天我們預定要跑的唱片行都在附近,約在這裡還算是滿方便的。
「而且還附保鏢耶!籐島同學,你果然很厲害!全身都散發出大人物的氣息耶!」
「沒有啦,這是……那個……」我頭痛地回過頭。
「是的!我們會保護好大哥和客人的!」「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
平阪幫縱向高度第一的電線桿,以及橫向幅度第一的石頭男。如果讓這兩人同時出動,說不定連核子彈都擋得下來,但卻醒目得不得了。再加上目前黑T恤制服正被禁止穿著,結果兩人分別穿著印有「俠氣」「仁義」之類字樣的白癡服裝,怎麼可能帶著這種人上街啊?然而兩人直說是幫主的命令,死都不願意離開。第四代認為我可能已經被煉次哥那群人視為協助平阪幫的幫兇,所以外出時有危險。之前對我那麼冷漠現在又這樣,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總之就是太雞婆了——而且今天又不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那個……我們要拜訪公司和店家耶。對方會嚇到的,請不要跟過來。」
「絕對會做好護衛的!」「一定會瞪到讓對方連一句話都不敢說為止!」
我已經連應聲都懶了。拜訪第一間淘兒音樂城時,我在店內乘機和美嘉姊交頭接耳並逃離現場,成功甩開了電線桿和石頭男。

「大哥!大哥你在哪兒?」「笨蛋冷靜點,快去問店員!一
「什、什麼事?請問兩位在找什麼?」
「籐島,籐島嗚海!什麼?分類?什麼分類?一
「大哥應該是那個……和竹內力老大或哀川翔老大同列的啦!」
「……是、是嗎?那就可能是演歌或歌謠或電影配樂之類的……」
「好,就去演歌那邊!」「大哥不在這兒啊P」「你這傢伙,竟敢欺騙我們!」
淘兒的店員,對不起了。我倆急忙逃進寫著STAFF ONLY的門內,才總算能平靜地地和獨立樂團類別的負責人打聲招呼。不用想也知道,結束討論之後我們也是從後門逃離現場。按照那兩個人的腦袋,想到直接打手機給我之類的解決方式應該也要花上個半天。
「把保鏢留在那裡真的沒關係嗎?」
美嘉姊的表情與其說是擔心,倒不如說是失望。帶著流氓走來走去真的那麼好玩嗎?
「沒問題的,幫派內部的人太操心了。我只不過是個打工的高中生而已。」
「不過籐島同學確實很有才華,如果只讓你當工讀生實在太可惜了。說真的,你高中畢業後有沒有興趣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呢?」
美嘉姊說這句話時,我們正要穿過人潮擁擠的車站內,害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還直盯著她。
「我們現在要去製作周邊商品的公司,他們也對印有樂團標誌的T恤很感興趣。那隻小黑鳥還可以做成卡通角色來賣……然後部落格也超有趣旳。一
「還好吧?那只是把真實發生的事情照實寫上去而已。一
「可是像水豚那篇,我們全公司的員工都笑到不行耶!原以為都是些跟樂團完全無關的內容,害我邊笑邊擔心,結果最後居然都有關連,嚇了我一跳!」
那畢竟是告知活動消息的官方部落格啊……
「你應該很適合去寫文章喔?」
「什麼?唔嗯……」
……或許比當上班族適合吧?這也只是比較之下的結論,但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壓根兒沒想過自己除了成為尼特族以外還有別的的選擇。
「我能理解幫派擔心你的心情。籐島同學若發生什麼意外,他們會很困擾。」
「不是啦,他們只是愛玩黑社會遊戲而已。我並不是那種需要保鏢保護的大人物。」
然而,我的觀點看來是錯誤的。早知道應該相信第四代的直覺才對。
通過新南口後,街上的行人明顯減少。聽說做周邊商品的公司也幫著名遊戲公司製作角色商品,規模還滿大的;沒想到卻座落在鄰近八幡宮附近(註:為奉祀「八幡神」的神社,八幡神原為農業之神,後來被視為武神),不像是商業區的寧靜地區。
我們在明治通左轉,正要經過場外勝馬投票券販賣所(註:不用前往場就可以購買馬券的地方)。由於今天是平常日,馬券交易所顯得幽暗且空曠,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的行人。儘管如此,我卻因為正在思考美嘉姊所說的話而沒發現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突然間,我和美嘉姊的左右側分別出現了人影並追過我們。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而停下腳步,並拉了一下美嘉姊手提包上的繩子。
「咦?怎麼——」
美嘉姊正要回頭時,我的腹部就感受到一陣巨大的衝擊。我差點倒了下去,卻被抓著肩膀硬是拉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印著白色鳳蝶代徽的黑色衣服,一頭漂金後已經長出黑髮、看起來有如布丁的毛躁長髮,混濁的眼神和鼻環。看起來像是混混的傢伙嘴角帶著令人作嘔的笑容,接著抓住我的衣領,用膝蓋在我腹部又補上一擊。
「——嗚!一
當我的身體因疼痛彎起時,背部又受到疑似手肘的追擊,只能整個人蹲坐在馬路上。正要以手臂防衛,卻被對方以腳尖從縫隙間踢中側腹部,只覺得胃液都快逆流了。
「不、不要這樣!幹什麼啦!」
突然聽見美嘉姊的哀叫聲,我試圖站起來。手臂看來是因為擦到柏油路面而淌著鮮血。就在
因疼痛而朦朧的視野中,我看見手提包和高跟鞋被彈飛了出來;美嘉姊嬌小的身軀已經被另外兩名黑T恤男壓制住而看不見。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原來襲者有三人。
「你、你這傢伙!放手!」
唾液中和著鮮血的我邊叫邊準備從男子背後抓住他,卻被從旁踢中頭部,整個人倒栽惠摔進路邊花圃。映入眼簾的儘是鳳蝶代徽——是他們,偷走制服並到處鬧事——煉次哥的——
我掙扎著從花圃爬出,卻立刻被抓起頸部壓倒在曬到發燙的馬路上。視野一隅瞥見美嘉姊被摀住嘴巴拚命揮動手腳的模樣,看來是傷到什麼地方了,流到頸部的血將她的背心都染紅了。
「怎樣?要不要先打斷個幾根?」
「這兩個不是負責宣傳的?應該搞到他們不能說話吧?」
「若是不小心殺了他們怎麼辦?平阪大哥也沒叫我們干到這種程度。」
「那就讓他們住院兩個月好了。」
這群黑T恤男露出詭異的笑容說著令人不寒而慄的話,我一邊覺得身體的熱度好像快隨著流到手上的鮮血流光,一邊領悟到一件事。
他們是衝著我和美嘉姊而來的——也就是說,我們被跟蹤了,可能從平阪幫事務所走出來時就被盯上了。第四代的顧慮是正確的,我真是太輕敵了,結果落得如此下場。我的手被折到背後硬是被拉起身,肩膀關節已經發出尖叫了。當我打算呼救時,鞋尖再度飛向我的嘴巴,鮮血的味道將呼救聲壓了過去。美嘉姊啜泣的聲音耳中刺入。我到底在做什麼?快動啊!快掙扎啊!難道就這樣一直挨打嗎!?劇烈的疼痛從肩胛骨竄到頭頂,將我的意志消磨殆盡。我再次倒臥在被自己
鮮血染紅的地面,骨頭喀滋作響的聲音彷彿經由肌肉傳入耳裡。
忽然間,原本壓在我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地面大大地震動。一個黑影飛起、滾落在我身旁。是齷齪骯髒的黑T恤男其中之一——翻著白眼倒在那兒。
我驚訝地轉頭往上看,一半被鮮血遮住的視野被強烈的陽光給切開。一個巨犬的背影遮住了陽光,聳立在我和美嘉姊之間。
「你們這群傢伙,在神聖的WINS前幹什麼?」
壯碩的肌肉將衣服背面撐得緊緊的,手臂就像是吊電梯用的鋼纜一樣又粗又結實。皺巴巴的牛仔褲後頭口袋裡插著賽馬報及賭博機台情報志。
「喂,鳴海,這些傢伙好像都沒見過,是新的幫眾嗎?」
「阿哲……學長!?」
我發出了怪聲。回過頭看我的臉孔的確是阿哲學長。
「你幹嘛大白天的在這種地方跟平阪幫的人打架啊?是那個嗎?因為太不受女生歡迎了,所以把氣出在鳴海身上——」
右側那名押著美嘉姊的男子因為緊張而將她的手折到不正常的方向,被摀住嘴的美嘉姊則因劇烈的疼痛而皺起眉頭並發出哀號。就在這時,阿哲學長的拳頭飛了過去,發出一聲讓人不寒而慄的清脆響亮聲音並命中男子臉部,男子則是噴著鼻血倒臥地面,並鬆開了抓著美嘉姊的手。下一個瞬間,左邊的男子也被一拳擊中頸部,整個人倒臥在柏油路上。
「什麼跟什麼嘛!喂,小姐,你沒事吧?喂,鳴海,你被揍很慘喔?喂,別睡了!這位小姐也在流血耶,喂!我現在沒錢所以手機被停話了,趕快借我電話,要不要叫救護車?」
阿哲學長略為粗啞的聲音在這時特別悅耳,在這之前或之後都不曾感到如此.學長從我口袋中抽出手機後便四處撥打電話,接著幾乎是直接扛起我和美嘉姊往車站方向走去。


「新潟賽馬場超漂亮的。該怎麼講,草皮跑道好像一直、一直延伸到青空下啊!又沒有太多觀眾,而且還滿涼爽的。因為太舒服了,結果就在他們大門前過了十天左右睡袋生活。」
「阿哲,看來你已經準備踏入遊民的行列了。」
宏哥露出苦笑。
「要是昨天最後一場比賽輸掉的話,那我就真的得走路回東京了。」
「你乾脆在新潟定居不就好了?」
「到冬天會被凍死。」
至於我呢——則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發抖,同時直盯著診療室的門;根本沒心情跟他們談天說地。
由於美嘉姊被傷到無法行走,所以阿哲學長請宏哥過來載我們,接著就直接將美嘉姊送往最近的醫院,也就是彩夏之前住過的那間大醫院。我的傷倒是沒什麼大礙,但美嘉姊的診療卻還沒結束。在瀰漫四周的消毒藥水氣味中,我感到一股好像全身都快被壓扁的痛苦。
「該怎麼說呢……已經習慣睡在一推槓龜馬券上了。一回到東京,又不知不覺地被吸引到WINS附近;結果就發現鳴海帶著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還被幫派的人打得半死。你說嘛,這種狀況下到底該怎麼吐槽他?」
「鳴海小弟,幸虧你的運氣不錯……」
宏哥歎氣似的這麼說並看著我。
沒錯,只是運氣好而已。如果當時沒有阿哲學長——不知道下場會如何?我緊握著因擦傷而包紮著繃帶的手臂。
我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對著第四代發出「我也算是幫裡的人」這種豪語後,竟然還以為自己不會被捲入暴力事件中?
「那現在是怎樣?為什麼不聯絡第四代?這不是幫裡的糾紛嗎?」
「啊啊……那個……」宏哥對著我眨了眨眼。因為阿哲學長還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才以為那群黑T恤男都是平阪幫的成員。
實在有點懶得說明,而要把這件事告訴第四代更讓我心情沉重。
然而,這兩件都是我的工作。
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阿哲學長,三人一起走出醫院時已經是傍晚了。在通往停車場的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宏哥的表情也顯得凝重,因為我也是第一次告訴他——其實我在很早之前就見過煉次哥了。
直到車子經過明治通遇上塞車,宏哥才終於開口。
「我明天也會去醫院,鳴海小弟呢?」
坐在副駕駛座的我看著手上一褁得厚厚的繃帶和紗布,搖了搖頭。
為了保險起見,美嘉姊住院觀察一晚,聽說有內出血之類的症狀。聆聽醫生報告的是宏哥,所以我不太清楚詳情。由於還是高中生的我出面會讓很多事變得更複雜,我只好像只縮頭烏龜似的待在候診間。
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拿什麼臉面對美嘉姊。
我聽到阿哲學長在後座大歎了一口氣。
「感覺事情好像變得很棘手啊!是說第四代幹嘛不向我討救兵呢?只要告訴我,我馬上就飛奔回來啦。」
「我打過好幾通電話給你!給我跑去新潟那麼遠的地方,手機還被停話!」

宏哥不斷地拍打方向盤。
「說得也是喔?啊哈哈哈……宏仔你幹嘛吐我槽啦!是說這樣鳴海會丟工作耶……?喂,鳴海。你怎麼了?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是不是連頭也撞傷了?」
「……怎麼可能還會有好臉色……?」
我發出虛弱的聲音,就連自己聽了都覺得越來越沒力氣。
「這傢伙為什麼這麼落魄的樣子啊?」
「大概是因為被女生看見自己很遜的樣子吧?」
當然不是!不過……或許也有那麼一點點是啦。
「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只會出一張嘴而已。」
「現在才在說這個?鳴海除了會出一張嘴以外沒其他值得提的,這種事大家都知道啊!」
「喂,阿哲,不要把事實講得那麼明白嘛!鳴海小弟都快哭了。」
宏哥你也一樣殘忍啦!我坐在座椅上抱住自己的膝蓋。
宏哥提議是否由他來代為向第四代轉達,我搖搖頭拒絕了。阿哲學長說得沒錯。如果連出一張嘴都不敢,我就真的成了一個沒用的人了。我必須自己去做這件事才行。但做了之後呢?
「鳴海小弟,你還要繼續這個工作嗎?建議你最好收手了。」
我搖頭回應宏哥說的話。其實自己也知道這只是很無聊的逞強而已。
「……嗯,是嗎?那我就不多說什麼了。畢竟這是鳴海小弟自己的決定。」
我心想,我到底決定了什麼呢?
用雙手摀住臉的時候,頸部和手上的傷開始隱隱作痛。
那些人是依煉次哥的命令行動的。這件事實卡在我的喉嚨深處。
到昨天為止,我一直希望說服第四代委託愛麗絲處理這件事。演唱會時間節節逼近的現在對第四代而言可說是很重要的時刻,我想他也沒空插手這種麻煩事;若是強硬蠻幹,在道上的信用也會遭受質疑。
但如果將案件委託給偵探——不僅愛麗絲而已,阿哲學長、宏哥以及少校都能插手幫忙。問
題是在那之前,這群硬底子的尼特族們也只能乖乖坐在拉麵店廚房後門外假裝沒事而已。其實這也就是個人的自尊問題,因為那個乾脆又不過問他人私事的舒適小世界裡有著微妙的平衡,結果才會如此。
但即使第四代現在將案件委託給愛麗絲,又能怎麼樣呢?如果沒讓煉次哥見血,這件事就無法善了。若是為了這樣的結果——我還能以偵探助手的身份繼續這份工作嗎?
才見過兩次面而已,你懂什麼?第四代的聲音又在我耳裡響起。說得沒錯。那個人不過是敵人罷了——若是能這麼想該有多好?
我心裡的糾葛完全沒有鬆脫的跡象,這時聽見了阿哲學長的呢喃。

「喂,鳴海,煉次他……看起來還好嗎?」
我無法抬起頭來。和一回頭就會看見的學長對上視線、直接面對他的溫柔話語……讓我感到很害怕。
「那傢伙的金錢觀念幾乎等於零。他看起來像有好好吃飯的樣子嗎?還是跟以前一樣老愛說些有的沒有的冷笑話?」
「……是啊。」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沙啞的聲音回答。
「那就好。不管週遭環境再怎樣爛,就算怎麼講都講不通……」
我的背感覺到阿哲學長以拳頭用力抵了副駕駛座的椅背一下。
「只要還活者就沒問題。還可以幹架。」
……這可是鳴海教我的耶!聽到阿哲學長最後那句話,害我幾乎要哭了出來。
只要……還活著


當我在「花丸拉麵店」附近的收費停車場下車時,剛好遇見了少校。「咦?原來不是籐島中將住院喔?」

哪有人劈頭就跟人家說這種話的啊!
「喔,阿哲哥,原來你真的回來了?新潟賽馬場感覺如何?」
少校左右不停地搖晃著比他嬌小身軀大將近兩倍的軍用背包,接著繞到後車門外。
「原本以為會是冰天雪地,結果氣溫很普通。多虧這樣也讓我能露宿街頭。」
「對於曾在五稜郭(註:日本江戶時代建造在各地的星形堡壘,目前泛指位於北海道函館者)進行過七天模擬守城訓練的我而言,新潟根本就是赤身裸體都沒問題的南國。」
你的腦袋哪裡沒問題了?五稜郭可是國家級古跡,少拿來當作生存遊戲的場地!
「我把原本的住宿費跟新幹線費用省下來,都押在三連復(註:不論順位為何,專押第一至第三名馬匹的馬券)的四頭BOX(注 四種不同排列組合的押注方式)上,最後一場差距小到要用影像判定分勝負,押輸的話我就直接跳日本海了。」
「你買的是萬馬券(註:押中後賠率超過一百倍的馬券)對吧?大概賺了多少?」
「光是贏一局就翻本了,所以回來時是坐豪華商務車廂。就是因為這樣,賽馬才讓人無法抗拒啊!」
我盯著三個人走向拉麵店的背影,雙腳卻一動也不動。
一靠近大樓就會被監視器拍到,但我不想被愛麗絲看見。還在醫院時候就接到好幾通她打來的電話,卻因為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全都沒接。
「喂,阿哲,我聽到了!你中了萬馬券啊?」明老闆的聲音從拉麵店裡傳來。「趕快給我把賒帳的拉麵錢付清!」
「沒有啦,這是明天以後的資金!」「吵死了,少囉唆!快付錢!」
阿哲學長被從廚房後門衝出來的明老闆以鎖頭技抓住,接著直接被拖進拉麵店;少校和宏哥則邊笑邊跟了進去。
而我則呆站在宏哥的車旁,靜靜地聽著從大樓縫隙間傳來的尼特族偵探團對話聲。
「可惡,錢包變超薄的……走,去叫第四代過來開賭,最近他手頭不是還滿闊綽的?」
「就跟你說他現在正值關鍵時期啦!你都沒在聽鳴海小弟說話喔?」
「他並沒來委託愛麗絲不是嗎?那就不管他。」
「阿哲哥,把人家叫過來玩擲骰子還騙走別人的錢,這不叫作『不管他』。」
「阿哲敲詐別人就像呼吸一樣自然,這應該跟不管他差不多吧?」
「嚴格來說,最近的第四代很小氣。像我也只是被叫去調查事務所的鎖頭就結束了,也沒拿到多少酬勞。」
「咦?現在連少校都沒在做事喔?譬如監聽之類的?」
「我沒有接到委託。」
「那就沒辦法了。」「對啊沒辦法。」「既然如此,在緊要關頭打擾他也不大好意思,乾脆我們去打三人麻將吧?」「好啊!我最近有個新的聽牌理論——」
聽起來愉快無比的對話內容傳進我的耳裡。大家還是一如往常——明明和第四代以及以前的煉次哥都是同伴,他們看起來卻是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我發覺自己相當煩躁。你們這群人真的什麼事都不做喔?若是對方不來委託,你們就這樣無限期一直游手好閒下去?當你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煉次哥他——
我緊咬著嘴唇。我知道這樣做只是自暴自棄,這股怒氣的對象其實是自己。阿哲學長們會這麼做,是基於身為尼特族的驕傲。而我呢?不僅什麼也不能做……還可能只是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從回家後到當天晚上,我一直躺在床上面對著手機。
愛麗絲固定每隔一小時打來,一共有五次來電;最後一通甚至還留言。
「為何不接電話?!給我聽好,記得定時報告,要定時報告!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既然沒有住院,至少也可以回通電話吧—」
你明明就知道我怎麼了……何況根本沒聽說過定時回報這種規定啊?我實在沒心情打給她,
只回了「我沒事」短短三個字的簡訊。
然後該傳個簡訊向美嘉姊道歉。雖然只有短短三行,卻花了我一個小時。她要看到這封簡訊——即使明天就出院也得等到進公司以後了。既然如此乾脆直接去醫院找她不就好了?但我卻做不到。明明是我把人家拖下水的……
正當我把手機拋到枕邊、燈也不關就躺在床上時,煉次哥打電話來了。
雖然是未顯示號碼的來電,但直覺告訴我,那八成就是煉次哥打來的。
『鳴海嗎?這是鳴海的手機嗎?』
手機裡傳來略為沙啞,但聽起來卻很舒服的聲音。
「……是的。」
『喔,還好。別看我這個樣子,其實我很愛乾淨。洗太多次手,差點連抄下的號碼都洗掉啦。結果看不清號碼,試了快二十次了。耶——太好了太好了!』
總覺得心裡有一股不能融化的東西就快要融化了,我只好強忍住這股衝動,將手機換到另外一雙手上。
『你的傷勢怎樣?嚴不嚴重?』
被如此直接地詢問,我只能勉強壓抑複雜的心情。
「……沒事,沒什麼大礙。就是有點擦傷和割傷。」

『是嗎?那就好。』
……就這樣?我差點直接脫口而出。然而他這麼做才是正確的。倘若他真的向我道歉,我又該如何回答是好?
『原來我們會見到兩次面並不是偶然,在原宿和上野時都是——因為目的其實是一樣的。不知道這樣的機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喔?』
煉次哥的語氣一如昨天,彷彿我們都還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可以邊說笑邊拍打對方。我也無法區分這到底是他的過人之處還是他的弱點?說不定兩者皆是。其實這個世界上原本就存在許多兩者皆是的東西。
『對了,鳴海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忽然覺得,現在應該是水豚之夢結束的時候吧?自從第二次遇見煉次哥之後,那個夢就一直持續著,是否就在這個瞬間終於要清醒了?包括Livehouse發生的火警、和美嘉姊在一起時被人襲擊,全都是——
但手機擠壓著的臉頰有點疼痛,這並不是在作夢。
因此,我試著擠出了生硬的聲音。
「我隨時都有空呀,明天也可以。」
『那就約明天好了。嗯——』

我和煉次哥的語氣就像盡量不去觸碰剛造成的傷口、只用水沖洗傷口四周般,相互確認了約定碰面的時間和地點。
『你不要告訴壯仔……其實這應該是個無理的要求吧?』
煉次哥的尾音顯得又細又稚嫩。
『你要帶幾個人來都沒關係,但是記得一定要帶那件T恤喔!那東西真的很重要。』
「不說平阪幫,你難道不擔心我可能報警嗎?」
由於聲音變得很沙啞,我只好拚命吞口水濕潤喉嚨。
「為什麼要當面拿?你可以叫我寄到某個地方……之類的啊?」
『說得也是。』
簡單的附和後是一段沉默。他在遲疑什麼?就在我思考的同時,一個疑問也彷彿即將自舌根滲出——我真的要做那種事嗎?
『話是沒錯.但如果寄過來,我就見不到鳴海「。』
我從床鋪上站了起來,在木質地板上抱膝而坐,大腿緊緊地抵住腹部。如果不這麼做,已經湧上喉頭的炙熱心情彷彿就要直接脫口而出。
『得再見一次面好好說明。』
「說得……也是。」

我呆望著胡亂攤開在地板上的那件刺繡的白色T恤。
「我會一個人去。我也有話必須和煉次哥說。」
『多謝啦。』
掛上電話,我這才終於站了起來「撿起了代替煉次哥保管的T恤。一群欠缺羽翼而不能飛翔的蝴蝶散落在白雪上。
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然而我還是將T恤摺好後塞進背包,出了家門。腳踏車座墊上還依稀留著中午陽光的溫度。

「你居然還敢帶著一臉衰樣出現在我面前!」
愛麗絲一臉不悅,像門神一樣站在開著冷氣的NEET偵探事務所內床鋪上。
「你不聽我的警告就去接觸毫無秩序可言的世界,然後理所當然地被捲入暴力事件當中,接著還被裹上繃帶!居然又不知羞恥地在這種時間出現。到底有什麼事?」
「這種時間?愛麗絲不是一直都醒著嗎?」
看到愛麗絲的態度一如往常,安心之餘不小化又脫口而出小小的吐槽。
「現在是各家伺服器集中維護的時段,是破解密碼的黃金時期。我根本沒空理會你這種腦袋裡只裝著白日夢的人。」
「是喔……對不起……沒有啦,其實我來也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的事。」
聽到這句話,就連精明的愛麗絲都露出呆掉的表情。畢竟現在是半夜兩點,並不是那種沒事就可以隨便造訪他人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到愛麗絲。」
「你、你、你在說什麼呀P」
愛麗絲整個人彈跳到床鋪的另一端。
「我現在很忙。要是想找人陪你遊山玩水,車站前或市中心不是有很多夜貓子嗎?」
沒想到竟然被罵得這麼慘,害我感到好沮喪。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是正常的。其實來這裡的真正原因是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煉次哥的事,本想來跟愛麗絲談談,說不定就可以把腦袋裡的疑惑給清除了……
「對不起,我回去好了……」
當我再次背起背包站起來,愛麗絲立刻從床單上爬行過來。
「你就這樣回去做什麼?沒用的傢伙!至少馬上想出個好一點的理由,當場隨便回答啊!」
「可是……我很礙眼吧?你不是叫我滾出去?」
「我既沒有說你礙眼也沒有叫你滾出去!」
……真搞不懂你耶?
「既、既然都來了!」
愛一麗絲繼續坐在床鋪上,並把它當成彈簧床跳來跳去。
「你去一次拿個三罐Dr. Peppe過來……啊!不、不是要給你喝的喔!我會全都喝掉!」
我知道啦!愛麗絲接連喝光我從冰箱拿來並開好瓶蓋那些令人作嘔的碳酸飲料,接著將空罐堆在側邊的小桌上。
「重點是你到底在做什麼?活像只一直在泥沼裡打滾的產季外鰻魚,醉生夢死。你不是早就應該知道該做些什麼的嗎?」
沒錯,原本早該知道的。從讓第四代親口委託愛麗絲幫忙,然後想辦法讓我們介入和他煉次哥的鬥爭中。
但是——〡
「該不會我說了那麼多次你都不相信,只是被小捶了幾下就開始感到暴力的恐怖,打算要退縮了?」
「沒有啦,不是那樣的……或許有一點那樣的感覺啦。」
的確,在被人揍了之後,我才好不容易明白了某些東西。
那就是第四代和煉次哥之間近乎絕望的深厚恨意。雙方都以做掉對方為目的,而這份恨意直接波及到我,甚至連美嘉姊都牽連受害——我才終於發現真的很難挽回了。
如果第四代真的委託愛麗絲處理這件事,包括我、阿哲學長、宏哥及少校全都必須為了擊垮煉次哥而奔走。我真的能忍受這種事嗎?
愛麗絲一臉無言地歎了口氣,接著又開口.
「……在南池袋,有一間叫『EX﹒AREA』的運動用品店。」
我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名偵探。
「是個才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開的店。這名男子直到數年前還是領導一群竊盜集團的無名小角色,卻和剛來東京不久的雛村壯一郎發生衝突,而他的集團則是遭到消滅。」
她到底在說什麼?我跪著並用手撐在床前。
「平阪煉次就在那間店裡,我想經營者本人大概也是和平阪一夥的。」
我為了站起來,膝蓋差點撞翻床鋪。
「……煉次哥!?為、什麼你會知道?」
「為什麼知道?當然是查出來的。你以為在你眼前的是何許人物?」
尼特族偵探愛麗絲——在這不滿六坪大的堡壘中掌握流動在全世界血脈中的龐大資訊,是個小小女王。
「你不是告訴他你的聯絡方式?我只是查了一下來電記錄。平阪早在我認識阿哲和第四代之前就已經從東京消失了。也就是說,他完全不知道這裡有一個全能的偵探,即使他未顯示來電號碼還是可以找出發話來源——但我卻對那個男人很熟。」
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踏在墳墓旁冰冷泥土的腳步聲。
「當然也知道他是個多麼殘忍又貪婪的人。他找來妨礙活動的敗類,全都是平阪幫剛成立不久時消滅的其他幫派成員。聽好了,對方就是第四代和平阪兩人合力趕出城外的一群人,但現在卻都跟隨平阪。他只是將那些人對他的恐懼以及對第四代的恨意抽出並擴大,被第四代擄走的那名男子也是如此證實。我很瞭解能毫不在乎地做出這種事的人。他們是危險的野獸。」
「煉次哥他……!」
我激動地開口,視線卻撞上愛麗絲的冷漠的眼神,結果只能僵在原地。
煉次哥他——怎樣呢?我本來想說些什麼?就憑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明白他和第四代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第四代說得沒錯。我只不過和他見過兩次面,聊了一些話而已。這樣又能知道什麼?我——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那就只好去確認了。
我將放在背後的背包拉了過來打開,接著拿出縐巴巴的白色包裹,放在床鋪旁邊。愛麗絲稍微搖了搖頭,同時露出哀傷的眼神。
「你可以先幫我保管嗎?」

「……那是什麼東西?」
「是煉次哥的T恤。為了叫我把這個還給他,他剛才打電話約我出去。天一亮我就出發。」
「什麼就出發!?你為何如此老實地被人給叫出去?難道你忘了大白天被施以暴行的是你自己嗎?而且還是平阪下的命令。一
「我知道,但這件衣服對煉次哥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他是為了拿回這個才叫我出去,不會亂來的啦!」
「天曉得!而且既然如此,為何要叫我保管——」
愛麗絲的臉因為忿怒而差點又要泛紅,那股熱氣卻忽然間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把它當作人質?」
「嗯……雖然有點不太一樣,但感覺還滿類似的。」
我緊盯著愛麗絲拾起並攤開的T恤胸前。
「如果把這東西還給他,那我和煉次哥的關係就全都沒了。」
也沒有理由和他當面說話了。
未能履行的約定——無論形式多麼差勁,都將變成插入心底的船錨。只要沿著那條鐵鏈,不論多少次,我們都會再相遇。
只要還活著。
所以我決定再次只以這身軀、話語、耳朵去見煉次哥。
「……你每次都……這樣。」
愛麗絲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眼眸裡顯然已經充滿淚水。
「你到底要笨到什麼地步?就算是黑猩猩,為了吃到蟻穴中的螞蟻都還有智慧、懂得要使用樹枝,而你為何每次都要削減自己的骨頭插入蟻穴呢?」
「嗯……對不起。因為我很笨……找不到其他方法。」
氣到閉嘴的愛麗絲臉龐彷彿瞬間掠過許多情感。當我因為擔心而打算從下面窺看她時,她卻突然轉過身,烏黑的秀髮隨著轉身動作揚起觸碰到我的鼻尖。接著愛麗絲爬到床鋪最裡面,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隨後又跪著移動回來。
押在我鼻子上的是——
「……貓頭鷹?」
形狀像顆蛋、大約可以雙手掌握的毛茸茸布偶——的確是貓頭鷹沒錯。
「沒錯。名字叫作米納娃,是戰士們的守護神。她比起你那毫無根據又無知的安全評估更值得信賴。」
「嗯……嗯嗯。」
我看了看愛一麗絲的表情,又看了看貓頭鷹嚴謹聰慧的眼眸。
「……謝謝你。」
「聽好了,我只是借你而已!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若沒把她給帶回來,到時候不只是減薪處分而已!」
我點頭回應,並將布偶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背包。就在這時,突然有某樣東西從背後蒙了上來遮住我的視線。
是毛毯。我嚇了一跳把東西拋開,回過頭看著床鋪。
「話都說完了就趕快睡。」
愛麗絲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鍵盤前,斜眼瞪著我說道。
「和你的臉色相比,東京灣污泥的顏色看起來都還比較健康。你最近大概都沒睡好吧?居然在這種身體狀態下半夜騎腳踏車,實在愚蠢到不行。」
「啊……嗯。」由於不斷地被話語炮轟 一讓我真的感到頭昏了。
「這個嘛……那就打擾了,讓我休息一下……」
雖然在這麼冷的房間睡覺有點令人不安,不過因為半夜離家剛好有帶外套,若能借條毛毯應該就沒問題。總比回家去睡要好太多了。但是到底該睡在哪兒呢?靠在冰箱旁睡的話,或許可以減少一點冷氣的侵襲吧?當我扛起毛毯打算走出寢室時,愛麗絲以難為情的聲音叫住了我。
「……如果你答應不偷聞床單味道……其實……你可以睡在床的邊邊。」


這對我而言是相當掙扎的選擇,但因為受傷和疲憊的關係,心裡的天秤很快就傾斜了。反正這張床我也上來過很多次。於是我躺在手就快要碰到愛麗絲背部的極近距離,被一團熟悉的味道包圍,陷入了片刻的歇息。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21:20 编辑




我平常很少來池袋,所以有點訝異於眼前的光景——明明是暑假將近中午時分,我也只不過離開明治通約一條街的距離,整條街上的人影卻明顯少了許多。和我住的地方相比,這裡的人口密度低許多。走過多間拉麵店並排的道路,到了有間古斯特義式餐廳的轉角轉彎,正面便出現一座公園。積著混濁污水的噴水池、外牆被太陽曬得斑駁的公廁,長出茂密的葉子、努力製造樹蔭的櫻花樹,一群老人默默地坐在陽光直曬的長板凳上下著象棋。
我以汗濕的手拿起只放著貓頭鷹布偶的背包,重新背在肩上。
噴水池前有個高挑的人影,挑染的金髮就像直接將炙烈的陽光貼在頭髮上一樣。就在晴空萬里下,太陽眼鏡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神。咦?我忽然發現煉次哥手上拿著手機。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現我了,他說話的速度開始變快。
「……我要掛電話了……這種事自己去想,我沒說一定得趕在今天內……有人來了啦!吵死了,馬上就回去了。」
煉次哥話一說完便闔上了手機。原來這個人講電話的時候都說標準語啊……和我對話的時候都不像現在這樣,真是判若兩人。
「我買了手機,因為有收入了,大家都說這樣工作上很不方便,一直叫我買。」
煉次哥滿臉笑容,晃了晃手上的手機。
「我把電話號碼告訴了很多人,結果一直響個不停,有夠煩,所以我才不喜歡使用手機啊。」
我到煉次哥面前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低下了頭,煉次哥的工作——就是妨礙第四代的工作嗎?
要問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但我仍然要將它化成一句句的話語。
「那麼……請你出攝我電話號碼。」
煉次哥咧嘴一笑,手指勾著水藍色手機的吊飾轉個不停。
「沒有用吧?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煉次哥停止轉動手機,納悶地歪著頭。
「並不是最後一次。因為我沒有帶那件T恤來。」
煉次哥瞇起眼睛,感覺得出他的眼神就像線鋸一樣來回切割著我的臉。
「如果現在還給你,不就一輩子都見不到面了?所以……」
然而在細細切過我的臉後,他打開了水藍色手機的蓋子。
「我用紅外線傳給你。」
我緊盯著交換完個人資訊後的液晶熒幕。「平阪煉次」。我突然想到,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一眼就能辨識出這個人就是平阪的事物。
原本藏在心中那股不願相信的情感,早已燃燒殆盡。
「既然這樣,那鳴海來這兒是要做什麼?」
煉次哥的口氣聽起來毫不在意,還繼續晃著手機;但藏在太陽眼鏡後的眼神早已失去了笑容,
「我是……來和你談話的。煉次哥不也是一樣嗎?」
「在這種熱得半死的地方嗎?我原本是打算快速搞定的。」
「你在電話中說,有事必須當面和我談……」
「只有兩件事。」
煉次哥比出二的手勢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第一件事,感謝你啦。讓我覺得回到東京真好的,只有遇見鳴海這件事。」
我盡力下讓自己的目光離開強烈反射著夏日烈陽的太陽眼鏡。
「結果還是跟之前說的一樣,跟鳴海的關係也壞掉了。」
煉次哥自虐似的笑容,最後也消失了。
「也就是製作T恤刺繡的人?」
「還沒做好就死了。她說是獨自一人從韓國來到日本,既沒有親人又是非法居留,加上死因不怎麼正當,所以也沒葬禮。就連我都不知道她被埋在哪裡……雖然這種事還滿常聽到的。」
死因不怎麼正當。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汗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又身在什麼樣的溫度下了。恐怕這不僅僅是天氣熱的關係。
「她是個個奇怪的女人。就算我們每天晚上打架打到遍體鱗傷、渾身是血地回來,她都一副沒事的樣子。何況我還是想搞垮喜善工作那家店的傢伙耶!結果竟然隨隨便便就讓我進出房間。不只是教壯仔裁縫,就連我都想一起教。有夠白癡的,誰會做那種事啊?」
「……怎麼聽起來感覺很像你們三個人住在一起?」
「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那樣。但是我跟壯仔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面打混,喜善晚上要工作也不在,所以很少見到面。而且她長得超正,太常跟她在一起會很想上她。真不敢相信壯仔居然都沒有上過她。」
「啊——這……」由於話題突然變得很寫實,我只好將視線轉向地面。「那個……呃……跟
第四代沒有發生過關係嗎?明明同居在一起耶?」
「因為他跟我約定過……」煉次哥笑得虛弱無力。「畢竟都要帥結拜兄弟了,又因為那種沒品的關係變成兄弟感覺很差嘛!所以就約定在我們其中之一還沒找到比喜善更棒的女人以前,絕不可以對她下手。」
「這、啊……是……」不知道現在到底該不該笑呢?
「因為她是酒家小姐,所以很危險。能上她的就只有我或壯仔其中之一,如果有其他男人敢靠近就先痛扁一頓。絕不讓人碰她半根汗毛——這是我們的約定。」
這時,我回想起第四代說過的話——
我沒能保護她……煉次也辦不到。
「那她為什麼——會死掉呢?」
「你是真想聽嗎?聽了又能怎樣?對誰都沒好處。」
的確是這樣沒錯。置身於緊緊纏繞的蒸騰熱氣中,我只覺得內臟彷彿一一被置換成冷冰冰的鉛塊。
我想這大概就是每每將愛麗絲捆綁在床鋪上的,空虛感。
不論是死者的話語,或是為了死者而說出的生者話語,兩者都會傷害到某人。這麼做的代價不會變成更有價值的東西,從墳墓中挖掘出來的也不過就是普通的話語。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得伸出手才行。
若是不這麼做,根本下知道該何去何從。
煉次哥歎了一口氣,在噴水池邊坐下。他一邊不斷在膝上翻動著水藍色手機,一邊開口。
「第二件事——下次見面,我會殺了你,」
在我緊握的拳頭中,汗水被烈陽曬到彷彿快要噴發出來。
「……因為我在替第四代工作的關係嗎?」
「你們東京人喜歡站在太熱天底下確認廢話啊?」
「你難道不想再和第四代見面嗎?因為你們連話部沒說清楚就分開了。」
「你嘛幫幫忙,我回來可不是為了跟老朋友敘舊。連看到都不想。」
那為什麼還會和我見面呢?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跟在第四代身邊的人。
其實你們還是有相連的的部分對嗎?
「明明就和第四代結拜了,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說你們後來還交換了比交杯酒更重要的東西,但你卻……」
「人家不過是為了耍帥在講俠義道德,那些穿黑T恤的肌肉笨蛋們記得還真清楚吶?以前的事都無關緊要了,壯仔應該也早就忘記了。
我心想,這兩個人根本就都沒有忘記嘛!據說交換了肉眼無法看到但卻很重要的東西,而聽我提起這件事的煉次哥也不再正眼看我,只是緊接著一句︰「別再提這種無聊的事情了。」卻沒有否認什麼。
他們果然都沒有放棄
「說什麼結拜兄弟,不是告訴過你我們早就斷絕往來了?怎樣?你還以為我會對壯仔手下留情嗎?真是太嫩了,」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你告訴我。」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吧?」
「當然有!我們不是拜把兄弟嗎?」
這時煉次哥露出的笑容彷彿直接被夏日烈陽給融化並漂白,透著就像快要變成沙粒後消失般的寂寞。
「和壯仔為了搶女人而吵架——這麼說你會相信嗎?」
在極力掩飾的語氣背後,我感覺到一股金屬屑般的苦澀。
(……是叫作喜善的人嗎?「
「什麼嘛?原來你已經聽說了。」
一隻聽過名字而已。第四代真的什麼都不告訴我。「
「這樣就已經告訴你很多了吧?喜善這個名字大概只有我跟壯仔……還有明老闆知道而已。
雖然壯仔有女朋友的流言傳得很快,」
「就是那位第四代剛來東京時和他住在一起的人嗎?」
「沒錯。」
「那陣子我們幫派剛好和一個叫作後籐田幫的真正黑道起衝突,因為把管那問店的頭頭打跑、搶走人家的地盤,發生憾事也是正常的。喜善是被黑道刺殺的。」
我的舌頭在嘴巴裡顫抖。
「壯仔當時就在現場。不只是這樣,聽說那傢伙後來跟黑道聯手,甚至還收了對方的錢。」
「什麼……?」
「喜善被殺的事情若是被媒體報導出來,流氓們也會很頭大。而且她剛好又是非法居留,只要閉嘴不說就不會有人發現,結果就變成喜善這女人從來都不存在。我連她的遺體都沒看到,大概埋到某座深山了吧?壯仔做了個好交易。」
「怎麼會……」
「況且事後我從後籐田幫的人那邊聽到——雖然是廢話,不過原本應該被刺的是壯仔。他在公寓住處遭人襲擊,結果就拿身邊的喜善當擋箭脾。」
「你真的相信這種話!?第四代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壯仔自己也承認了,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且對方匯了一千萬圓的遮口費,」
我彎著身體將雙手的手指夾在兩膝之間,喘了一口大氣。
第四代承認了?還收了人家的錢?
「說真的?我本來想殺到對方的事務所,然後把那個殺喜善的傢伙拖出來宰掉。打擊實在太大了。其實揍壯仔也沒用,但還是忍不住揍了他。」
「那個人……不是你說的這種人。」
「你又懂什麼?」
在盛夏強烈的陽光下,煉次哥的聲音突然變成了冰的刀刀。
「不過是個在壯仔身邊跑來跑去的小鬼,說什麼自以為是的話?」
沒錯。我的確什麼都不懂。但是……
「我並不只是待在他身邊而已,那個人好幾次都和我一起流血流汗。雖然我不過是個沒什麼長處的普通小鬼,但是……第四代卻願意和我結拜兄弟。」
煉次哥原本冰凍的臉龐上彷彿又出現了一道裂痕。
「你們只說已經絕交形同陌路而互相攻擊——或許都以為自己已經滿面是血連對方都看不見,但在你們之間還有我。」
只覺得喉嚨快要因為自己的聲音而燒掉了。
「因為有我,所以你們還是相連的。」
兩人不是都以比水稍濃一點的謊言和我結拜為兄弟了嗎?
煉次哥站了起來,將防風型墨鏡拉到頸部下。接著出現的是一雙冷冷的野狼雙眼。
「所以又怎樣?」
我將帶有一點血味的口水用力吞進肚裡。
所以又怎樣?明明每次說到第四代時都一副好像快哭出來的樣子、真以為戴上太陽眼鏡就能遮住嗎?
煉次哥大概真的很恨第四代,這連我都看得出來。然而就算如此那又怎樣?我們這種人肩並肩活在吵雜又擁擠不堪的世界,遇上這種事也是理所當然。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溝通,只能伸出爪子傷害對方:總是因為不理性的理由被迫分開,不論善意或惡意都被名叫誤解的泥巴給糊住、凝固。然而——
這種事實在太奇怪了。這種做法,一定有不對的地方。
「——請問你收了多少錢呢?」
聽到我的詢問,煉次哥的眉頭梢梢皺起。這時也是我第一次看見煉次哥表現出真的受到打擊的模楊。
「如果你真的很恨第四代,可以直接跟他互毆到死,但現在這種做法真的很奇怪。你從一開
始就是為了破壞活動而行動,這根本就不是煉次哥想做的,一看就知道。你收了什麼人的錢?收了多少?是不是叫柳原會的組織?」
「哦,你挺精明的嘛?我太小看你了。」
煉次哥凶狠地露出了牙齒。
「就算我被黑道僱用,那又怎樣?你以為付更多錢,我就會罷手嗎?」
「怎麼會……」
正打算開口,又閉上了嘴。
說得沒錯,就是這樣。如果收錢就能丫事,也不會像現在……
「你是白癡嗎?誰會只為了錢做這種爛工作?」
煉次哥不層地回應。
「原本就打算這麼干的。我要把壯仔一路累積下來的東西破壞殆盡,只是剛好跟顧客意見一致罷了。反正又可以順便收錢,為什麼不繼續幹下去?說什麼我跟壯仔還是相連的?少自以為是了臭小子。我可不是為了繼續玩兄弟遊戲而回東京的。」
煉次哥緩緩將握著水藍色手機的手舉了起來,手背上浮現一條條青筋,手指上的肌腱緊繃到
變白。只聽到一聲有如骨頭斷裂的聲音,接著手機就被折成兩半,液晶熒幕的外蓋掉落地面。聽到這個聲音,我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已驚恐到快要無法呼吸了。被折斷彎曲的手機從煉次哥手中掉落到磁磚上,接著爆出它的五臟六腑。
「你說什麼東西還是相連的?」
煉次哥的聲音,就好緣快結霜時的泥土呻吟。
「別再讓我看到你,我會殺了你。」
即使在他的身影和腳步聲從視野裡消失後,我還是呆站在炙熱的陽光下。額頭上的汗水流進
了眼裡,讓我覺得好痛。
我直接回到家中,沖了個澡。畢竟從昨天晚上就跑出去了。光穿著一件牛仔褲躺在床上,心
想要不要乾脆就睡著算了?一覺醒來後。是否所有的事情都會結束?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九月一日我又開始去上學,然後偶爾繞到「花丸拉麵店」,上樓去照顧愛麗絲,阿哲學長和宏哥和少校明明沒錢又在那兒眾賭,而第四代接著出現——
我爬了起來,用浴巾擦乾還濕濕的頭髮。
我還是乖乖面對現實好了……首先,由於我直接從車站回來,所以腳踏車還放在拉麵店;然
後必須把貓頭鷹布偶還給愛麗絲,也得和第四代談談。
就算我披著浴巾搗住耳目,這世界也一樣不會改變。只會從夏天變成秋天,再從秋天變成冬天——一直不斷地循環。
偵探事務所已經有訪客了。
「嗚海!快來救我!這兩人以為我是盆栽還是什麼的!」
「愛麗絲,不可以亂動。宏哥,保鮮膜是要拿來做什麼的?」
「嗯嗯,愛麗絲幾乎沒有分岔,也沒有染頭髮,只有這個部分稍微毛躁了點,護髮劑要多塗一些,然後用保鮮膜包一晚。」
彩夏和宏哥分別從左右壓住哭鬧下停的愛麗絲,正在進行護髮教學。床鋪上散落著梳子、毛巾和吹風機、護髮劑、專業髮型雜誌及曬衣夾等物品。
「啊,籐島同學要不要試試看?聽說宏哥以前也教過我,可是都忘記了。」
彩夏露出燦爛的笑容。
「如果你連鳴海都敢教,就別想再踏入這個事務所半步!」
我歎了一口氣,坐在寢室外的冰箱旁。之所以感到放心,應該不只是因為房間裡的冷氣極強而已。
「彩夏,接下來就按照我教你的去做、我有點事要跟鳴海小弟說。」
「知道了。」
「嗚嗚嗚,還沒結束嗎?」
彩夏讓噙著淚水的愛麗絲坐在自己腿上,一臉愉快地拿起了梳子。
而宏哥則離開床鋪、穿過了寢室的門,走到我身旁蹲下並輕聲地說:
「剛才設計師工作室好像打電話來,鳴海小弟聽說了嗎?」
是美嘉姊的公司。不知道美嘉姊現在怎麼樣了呢?從宏哥沉重的聲音裡,我感受到一股涼意,不禁抬起了頭。
「聽說那間公司要從這案子退出,真是和暴力事件相關的話……」
「在……這麼迫在眉睫的時候嗎?」
「嗯,沒辦法。畢竟傷到得住院才行。」
「美嘉姊呢?她怎麼了?該不會……」
「一太早就辦理出院了。剛才本來要去探望她,但晚了一步沒能遇到。」
我稍微放心了一下。還好不是傷勢惡化必須繼續住院之類的、
「咦?鳴海小弟你都不知道嗎?第四代沒有跟你聯絡?小美也沒有直接打給你?」
「沒有……」
我想第四代大概不太想跟我講話吧?反正他也知道只要告訴宏哥我就會聽說,何況我只不過是最低階、負責網路廣告的宣傳。雖然傳了簡訊給美嘉姊,但那也是寄到公司的帳號,如果才剛出院可能還沒看到。
不,說不定是不想看也不想回覆我。因為我害她捲入那樣的事件中,她應該也不想再跟我們有所牽扯了吧?
這也表示煉次哥的妨礙已經漸漸發揮影響力了。
「現在該怎麼辦呢?反正我也知道小美的電話,乾脆趁今天就把她追到手,用甜言蜜語說服她繼續幫忙算了。啊,不過她還有傷,在床上應該沒辦法很主動。」
我抱著膝聆聽著這段自吹自擂,宏哥卻突然靠到我的眼前。
「……你如果不吐槽我,這樣感覺有點尷尬。」
「咦?啊、啊啊,是是……找還以為你是認真的。」
「其實跟女生有關的事我都是認真的。」
現在應該不是要帥的時候吧?
然而,宏哥在那方面的能力的確比我強多了。其實所有尼特族偵探團員都是這樣,明明裝了
很棒的引擎而且油也都加滿了,就是沒有插上鑰匙。
「……請問,少校和阿哲學長現在在敞什麼?」
「啊::少校他……」宏哥一瞼抱歉地轉開了視線。「跟生存遊戲的玩家一起跑去池袋了。
說什麼有個很重要的作戰。」
我歎了一口氣。在這種太熱天拿著空氣槍玩戰爭遊戲嗎?還真是悠哉。
「阿哲正在地下錢莊借錢,還說什麼警察找他過去。」
「咦?他……他到底又幹了什麼好事?。」因為沒錢,所以犯罪?
「我不知道,但應該不用太擔心。」
雖然宏哥說話時笑得超級燦爛,但還是會讓聽的人以為是這個意思吧。
這件事還輪不到你去擔心。
這件事你還沒資格擔心。
我一直將額頭頂在膝蓋上來回摩擦,不知道歎息了多少次,還開始懷疑是不是連胃和腸子都要從嘴巴裡流出來了。
「你又跑去見平阪了對吧?」
宏哥若無其事地問道。為什麼他會知道呢?對了,大概是從愛麗絲那兒聽說的。
到這時我才終於體會到,自己所做的事其實就是對第四代的一種背叛。沒錯,我又跑去見也了。去見煉次哥,然後說了幾句毫無幫助的話就分開了。
「你有拿到聯絡方式嗎?因為他還欠了我一些錢……其實是擲骰子輸了沒還啦。所以想說要把他叫來花丸拉麵館我才有翻本的機會」
我真不懂,為什麼他還能像現在這樣笑呢,那麼充滿溫情的約定根已經不可能存在了。早知道應該跟第四代報告,讓大批平阪幫的弟兄潛伏在我倆相約的地
然後一舉逮住煉次哥才對。這樣一來所有事情就能圓滿解決了——因為那個人也是毫無防備地獨自前來。
感覺鼻子內側有股熱流,是淚水的前兆。
那個人的確獨自前來了。是因為信任我的關係?還是說就算被逮也無所謂?
為什麼陷在這個地方的人是我?
夾在第四代和煉次哥中間的,只是個迷惘、不知所措的無能小鬼。
當我正想再次抱住膝蓋時,忽然傳來了一聲大吼。
「鳴海,還不趕快把米納娃拿來還我!還有報告!」
抬起頭一看,原來是雙腳騰空、坐在床邊露出一臉不悅的尼特族偵探。手拿著梳子和毛巾的彩夏依舊一臉陶醉地梳理著有如黑糖蜜的長髮。
「你以為你為何會待在這裡?難道我不每隔三十分鐘提醒你一次,你就會忘記自己是我的助手嗎?」
「咦……啊、嗯……嗯嗯。」
我抓著面露苦笑的宏哥的手站了起來,而愛麗絲則是一副駭人表情,迅速將我從背包裡拿出的貓頭鷹給搶去。
「還有,這是你的失物。真是的,睡著時一直鬼吼好冷好冷,結果才把冷氣稍微關小一點,你就把外套和毛毯都踢開,真是嬌生慣養到令人無言。」
愛麗絲將床鋪上揉成一團的外套丟了過來。對了,昨天晚上穿著睡,結果放在這兒沒拿就跑了出去。這時彩夏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籐島同學,你在這裡睡喔?咦?咦?在愛麗絲的床上?」
「……咦?嗯、嗯嗯。因為已經半夜了,愛麗絲又說可以使用邊邊。」
「這、這樣不不行啦——!為什麼每次部這麼不細心呢?」
由於彩夏突然站起來,愛麗絲差點就從她腿上摔了下來,而我則是急忙扶住她。
「你在做什麼!這樣很危險!」
降落在我腿上的愛麗絲一臉憤慨地回過頭。
「愛麗絲才危險呢!聽好羅?籐島同學他好歹也是個男生耶!雖然遲鈍到對所有人生事物毫不積極,就算吃了上個月煮的鹵蛋也沒關係,可是他是男生,如果睡在同一張床上,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事啦!」
真是被批評得一文不值啊。是說……喂!你在說什麼啦「
「唔、晤、唔……你說會發生什麼事?」愛麗絲瞪大了雙眼。「我大概借過兩次床給鳴海使用,但也沒怎麼樣。」
「但上次的感覺應該像是昏迷之類的吧?」
宏哥一邊苦笑,一邊從旁應和。
「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睡同一張床,應該是不太好啦。」
「什麼跟什麼,連宏仔你也……哇!彩夏不要這樣,我不是貓呀!」
彩夏揪住愛麗絲的後領,硬是將她給拉列床的最裡邊。宏哥也沿著床緣定了過去,接著兩人
一左一右對著愛麗絲解釋:「跟你說,睡在一起其實是……」而愛麗絲的臉就像加勒比海的夕陽般越來越紅。
「鳴海!你這無恥之徒!」
還來第三次啊!?可不可以請你們不要再對愛麗絲灌輸些奇怪的觀念了?
「今後絕下允許你未持有簽證就超越這條絕對防禦線!」
愛麗絲將布偶堆在床的邊緣當作城牆,而我實在無言到只能抓抓頭。
「那個……這樣的話幫你送餐或是送Dr.Pepper會很不方便。」
「嗚嗚嗚……所謂的簽證就是放在冰箱裡的紅色罐子!」
原來只要持有Dr.Pepper就能入境喔?隨便啦,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籐島同學世請你小心點!愛麗絲她年紀還很小!」
「不要把我當成小孩!」
真是一整個莫名其妙。最後還是宏哥解救了我。他對彩夏說我們應該還有公事要談,將她給拐出事務所外。
「真的沒問題嗎?讓籐島同學和愛麗絲獨處?」
「沒事的沒事的……」宏哥邊回答邊強忍住笑、看得出他的背影於在顫抖。彩夏似乎真的很擔心,但宏哥根本就只是想看笑話。這個臭傢伙。
當兩人走出走廊並關上大門,偵探事務所才好不容易恢復了平日那種——多個散熱風扇運轉聲重疊在一起、令人懷念的沉默。
我則對著擺起臭臉、看著旁邊的愛麗絲開始報告。
內容當然是有關煉次哥的事。當我說到他收了黑道的錢而進行妨礙工作時,愛麗絲才恢復她那冰冷的眼神。
(不太能理解——平阪煉次的目的。「
愛麗絲邊用單手敲打著一旁折疊桌上的鍵盤邊說。
「目的不是已經說過了?就是將第四代準備到現在的活動給……」
「在我看來,完全不像是為了破壞活動而做的。」
「咦?」
愛麗絲只是輕輕一瞥滿腹疑問的我,繼續說下去。
「例如在新宿的活動預定場地。就在發生赤阪那件事後,平阪煉次曾造訪過那裡。而且還帶著幾個襲擊赤阪音樂廳的同夥。」
我只能啞口無言。
「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
「什麼為什麼?因為我查來的。這間L』veHouse每次都會上傳很多演唱會的影片。當然,上傳到網頁的影片解析度太低無法使用,我是入侵對方電腦竊取出原檔。拍得非常清楚。」
對於她的駭客實力和搜尋能力,我只能說是歎為觀止。
「然而,他們那時卻什麼都沒有做。依知名度而言,新宿的會場比起上野那間配電箱被他們破壞的L』veHouse毫不遜色。你認為這是為什麼?」
我無法回答。連愛麗絲部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我當然也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可以推測幾種可能。新宿的會場是最後一場表演,預約訂票尚未開始。我在想,會不會是這個原因?」
「因為預約訂票……還沒開始的關係?」
「沒錯,赤阪和上野公演的預售票都巳銷售一空,即使在這些地方稍微搗亂,表演也不會因此而停辦。然而若是在尚未開始預約的場地鬧事,表演就真的可能要取消了。」
我交叉著雙臂,稍微想了想愛麗絲所說的話。的確有道理。
「可是……這些都只能算是間接證據。也可能單純想要搞破壞,只是剛好新宿那邊發生了一些狀況,讓他們無法得逞。」
當然然也有這種可能。但說到間接諾據,還有個更關鍵的東西。若是以阻止活動進行為目的,那種毫不猶豫就使用暴力的傢伙為何不先襲擊表演者?」
「啊……」
我張開手掌搗住了嘴巴。說得也是,確實是這樣沒錯。.
「實際上被襲擊的是你跟設計總監。就結論而言,廣告設計公司不再接手此案件,對活動的確會造成很大的打擊,但能夠替代的設計師人選多如繁星。若是以破壞活動本身為目的,應該攻擊更無法取代的部分才對吧?」
「可是……在煉次哥背後撐腰的,不就是之前的主辦單位嗎?對那群人來說,樂團是個有機會奪回的商品吧?所以才不去傷害他們……」
「你這項推測也無法成立。若真是如此,柳原會早就該寄寫著『把工作還來』的威脅信給平阪幫了。」
我再次交叉雙臂沉默不語。我推測的枝葉,一根不剩地被折斷了。
…坦麼說的話……煉次哥並不打算阻止活動本身的進行,是嗎?「
還是說就讓它進行,在活動當天——引發甚至有傷亡者出現的重大事件?
那個人想破壞的東西——是第四代累積到目前為止的一切。那東西絕不會是這場活動,或是活動企畫公司如此而已。第四代的「面子」——花了很長時間才建立起來的,是——信用嗎?
「這些也只是推測。貿然決定是非常危險的。況且……」
愛麗絲仰望著背後成排的熒幕,以自嘲的語氣說明:
「我們並沒有接受委託。我只能將手指放在棺材蓋子上然後蹲在一旁,靜靜地等待不可能到來的黎明而已,」
我坐在寢室和走廊的交界處,抬頭望著偵探的臉。
「……可以調查……吧?」
黑髮飄了起來。愛麗絲用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只要愛麗絲有意,就算第四代沒有委託,借助阿哲學長、少校和宏哥的力量還定可以調查出所有發生在第四代和煉次哥之間的事,對吧?」
「當然可以。但那樣又如何?」
「為什麼你不那麼做呢?」
「你想對我說應該那麼做才對嗎?」
「不是啦……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做。只是想從你口中聽到確實的理由。」
因為是尼特族、因為身為偵探的矜持……就因為這種理由而置之不理嗎?
明明一眼就看得出她心裡是感到痛苦的。
愛麗絲抓起堆積如山的布偶其中幾隻,壓在單薄的胸前,城牆開了一個洞,冷冷的風吹進我倆之間。
「……所謂的思緒,是很不確實的東西。」
輕聲說出的話語,隨著冷氣滾落在我的膝上。
「若只是在思緒的框架內,即使矛盾的事物也可以並存。然而我也知道,當這些事物直接反映在現實生活中的時候,將會產生多大的扭曲和疼痛。你也是一樣。當彩夏什麼都不說就想離開這世界時,只是茫然地接觸著那種思緒的你,最後又變得如何呢?」
因為這句詢問,我被拉回了那段令人感到辛酸又心寒的日子。
什麼都不說就從學校屋頂跳下的彩夏,彷彿心被撕裂、好幾天都只能獨自惆悵的我。
而將我的心再次縫合的,是明老闆做的冰品、阿哲學長的拳頭,還有——
愛麗絲的話語。
「所以才需要話語。」
話語和我的思緒重疊在一起。
「話語確實到一種殘忍的地步。它會將現實給切開,使它變成一組切面,讓矛盾無法存在。所以話語才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而且是看不見的。
「然而,話語也是一把利刀。它會將思緒轉換成實體,但同時也毫不猶豫地抹殺掉尚未成形的部分,因此偵探才必須一直扮演代言人的角色,將沉沒在黑暗深淵的話語拉到陽光下,這就是偵探的職責。他人尚未成形的思緒是不可以轉化成話語的。」
我以雙手環抱住膝蓋,靜靜地思考愛麗絲所說的話。
還有第四代心中尚未成形的思緒。
平阪幫的事務所裡,幾名身材壯碩的幫眾一臉悶悶不樂地分別坐在沙發和辦公桌上。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我還是不大習慣被這麼多人點頭致意。到處張望了一下,沒見到第四代以及電線桿、石頭男的蹤影。
「大哥,還好您沒大礙!」「要是有我們跟在身旁的話……」
大夥一同靠了過來,還握著我裹著繃帶的手,讓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
「那些傢伙,竟然敢對大哥下手!」「王八蛋,那些傢伙……」
然而平常這時早就氣到彷彿要從耳朵噴出紅色蒸汽、血氣方剛的平阪幫成員們,這次卻只能忍氣吞聲。
「……為什麼平阪大哥要這麼做?」
「大哥,這是真的嗎?該不會是騙人的吧?」
「壯大哥什麼事都不跟我們說……」
「不是說他們兩位結拜時還交換了比生命更要重要的東西嗎?我們都知道這件事,而且一直都相信平阪大哥總有一天會回來。」
「怎麼會有這種事嘛!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來的!」
我只能低頭看著腳址。
「聽說大哥也和平阪大哥見過面了?」
「大哥,到底是怎樣?平阪大哥他真的打算打垮我們……」
「嗯、嗯嗯……」我後退了幾步,靠在鐵門上。「我也沒跟他多談,不是很清楚詳情……」
只好用卑怯的藉口轉移話題。
「為什麼嘛!原以為只要平阪大哥回來,我們就無敵了。」
「大哥,我到底該怎麼辦呀?我可不想眼平阪大哥對干。」
「我們跟那個人是結拜父子的關係,他跟壯大哥一樣,都是我們的長輩。為什麼卻……」
你問我也沒轍呀——但我只能把這句話吞回肚裡。說這些都於事無補,我想大伙大概也都知道,卻無法避而不談。
「請問……第四代在哪裡?」
「壯大哥說要去拜訪公司之類的。」
「最近經常什麼都不說就出門了。」
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時不禁覺得自己很沒用。我必須向第四代報告又和煉次哥見面以及其他事情。雖然心裡這麼打算,一想到實際對話的場景,心情又變得很沉重。就因為這樣才連電話都沒打就跑到事務所來——而且還祈禱他剛好外出為歸。
愛麗絲說了這麼多,我卻還是很害伯「話語」,實在很沒用。
走進事務所幽暗的書房,留下一句「讓我獨處」後,我連燈都沒開就坐在電腦前面。上網收信時發現信箱裡面並沒有來自廣告設計公司的回覆。第四代之後打算怎麼辦呢?設計方向大致都已經定好了,剩下部是些雜務而已;難道要隨便找間公司接手?該不會都丟給我做吧?
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倒臥在短暫休息用的床鋪。有股乾燥的灰塵味。
算了,就這樣放棄吧?
可是薪水還沒匯進來,雖說我也沒做到沒領錢不行的地步。只要不再和這件事有關就不必再煩惱,也不用被揍;何況愛麗絲和第四代都說過叫我不要冉插手了。
至於為什麼會難過——大概就是覺得自己所做的事不但沒幫到什麼忙,還讓事情往不好的方向發展。自以為是地認定第四代和煉次哥之間有著深切的誤會,還一直堅持相信什麼他們交換了
肉眼看不見的重要事物——這種童話般的故事。
曾經存在於他倆之間的東西早已遭受致命性的損傷而消失殆盡。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快要沉沒的沙洲中間,攪和著腳下的沙子而已。
協助煉次哥的同夥身份也都大致清楚了。無論哪一方流了多少血,都不是一介睡昏頭的高中生該出面介入的。
所以我乾脆回去渾渾噩噩地放暑假好了。
只要把一切都塞到烈陽的另一端,我的世界就可以像泡過醋的蛋殼一樣,維持軟糊糊又毫無損傷的樣貌。
然而當我拿起手機時,整隻手就像凍僵了一樣,一顆按鈕都按不下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連向自己說謊都不太會了?
以前的我應該很容易就能改變區隔週遭事物的方式,然後重新命名,用另一種想法覆蓋之前的想法然而我卻接觸了太多的熱情,知道就算在沒有星星的夜晚摀住眼睛和耳朵,有些事物還是會透過大地和空氣傳來。所以——我無法不管。
該如何是好?有什麼——
「——各位好嗎!請問籐島同學在嗎?」
背後突然傳來聲響,害我差點從床上摔了下來。
剛才這聲音該不會是……?門外隱約傳來幫眾們疑惑的聲音。
「很抱歉突然打擾各位,我聽說籐島同學可能來這裡了?」
我靠著手機熒幕微微的亮光,閃開堆積如山的瓦楞紙箱跑向門旁。一推開門,眼睛便毫無預警地遭到閂光燈的強光侵襲。
「大哥,那個……有個奇怪的女人……」「突然跑了進來。」
「籐島同學!」
咖啡色的卷髮和叫聲同時跳動了起來,是美嘉姊。站在事務所門口的確實足美嘉姊……往我這邊跑了過來。由於她和之前一樣穿著迷你裙配透明肩帶小可愛。手臂和膝蓋上的繃帶看起來更令人覺得非常痛。
「籐島同學你沒事吧?哇!你傷得好重耶!」
「沒、沒有啦,美嘉姊你比較嚴重。」
「我沒事啦,踺康到不行,還能走路!因為枴杖太麻煩,就放在家裡了。」
呃……那樣應該不算沒事吧?
「話說回來,我們家老大擅自說要中止合作,真是抱歉啊!」
由於美嘉姊以頭槌般的速度低頭道歉,我和周圍的平阪幫成員們都被她的氣勢給壓倒,向後退了三步。
「好像是我還躺在醫院時下的決定,我超生氣的!今天一早就從醫院衝到公司,跑去跟老大大聲理論。籐島同學應該也很困擾對吧?這是我們一起弄出來的東西耶!我是真的在這個案子賭上性命了!」
「呃……這個嘛……」
我不停地眨著眼,一直盯著美嘉姊的臉龐。
也就是說……
「你……願意繼續接這個案子……嗎?」
「當然啦!應該說籐島同學沒有馬上跟我聯絡,害我有點小難過……咦?籐島同學你怎麼了?咦、耶、咦?那、那個……是說我不夠可靠嗎?也不用一臉快哭的樣子吧?」
「不、不是……沒有啦。」
我急忙用手掌用力擦了擦臉,並用手扇著臉假裝沒事——雖然衝到我喉嚨深處的東西差點就壓抑不住了。
「……真的沒關係嗎?」
「公司方面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們,也聽老闆說壯大哥親自到公司賠罪,這樣我怎麼可能把這案子拋開不管呢!」
背後的平阪幫成員略顯騷動,我也瞪大了眼睛。第四代去公司賠罪?不對,那個人的確熟知人情世故,做這種事也是理所當然,只不過……


直到剛才我都還躺在昏暗的房間裡,甚至還考慮丟下所有工作落跑。
「籐島同學?呃……突然不請自來真是抱歉,因為我只知道聯絡用的電子郵件信箱……加上公司因為我住院給了我一周的假,實在太閒了就……」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將美嘉姊推出事務所,西落的夕陽從我倆側面直直射了過來。感覺就好像剛起床,原本黏附在皮膚上的無知覺,被炙烈的陽光曬得漸漸氣化了。
「我才……真的很抱歉。」
「籐島同學並沒有做錯什麼呀?」
「就是什麼都沒做,卻害美嘉姊無端被牽連……」
「啊,不會啦,沒這回事啦!」
美嘉姊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由於傷勢還沒痊癒,害我差點發出奇怪的慘叫,只能強忍住不出聲。
「我是聽說平阪幫好像出事了啦……可是我們公司也是很辛苦耶,規模那麼小,這種大案子不是天天都有的……結果社長跟老大竟然都說不想跟黑道有掛勾!就跟他們說過壯大哥不是黑道了啊!哪有像他那麼年輕又那麼帥的黑道嘛?籐島同學,你也梢微罵罵我吧?像是『你們公司到底在搞什麼!』之類的啊,不要這麼客氣嘛!」
美嘉姊那映著陽光的細嫩肩膀和包著繃帶的手臂都十分刺眼,我只好把視線移開。
「那麼就這樣囉,等籐島同學傷勢好一點再拜託你了。部落格的更新還要麻煩你呢!我現在要去『艾倫.卡巴』了!」
「咦?」
「就是籐島同學提出的案子啊,宣傳用的T恤!不趕快去談不行!」
對喔——利用朋友開的知名二手衣店「艾倫﹒卡巴」將活動告示印在衣服上,然後賣給街上的年輕人。這明明是我自己的構想,卻因為忙著處理許多事而完全忘記了。
「那個……我也一起去好了。有我在應該比較好談吧?」
畢竟二手衣店的老闆基於某些原因不太好意思拒絕我的要求。
「可是籐島同學傷勢還這麼嚴重……」「你的傷比我更嚴重吧?」「好快的吐槽!」
「啊——對不起,總之動作快!」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找回自己的步調。
做現在能做的事。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美嘉姊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談完走出店面時已經是傍晚了。「艾倫。卡巴」店裡擠滿年輕女生,由於只和鬧區大街隔一條街,旁邊還有吉本興業的表演廳,所以直到打烊前都不斷有顧客上門。美嘉姊似乎也很想挑衣服,一直搓著手還不斷回頭看,不過最後還是提醒自己「工作優先」,接著拿起了手機。
「嗯……打給壯大哥都不通耶。」
她拿著手機放在耳邊好一陣子,接著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T恤的事看來應該沒問題,想跟他報告一下的說。」
「我來——」告訴他就好……本想這麼說卻又閉上了嘴巴。第四代還願意眼我說話嗎?只覺得好像因為我的極度少根筋,損壞了他好不容易對我產生的信賴。畢竟他不願提起的往事都被我給掀了出來……包括煉次哥和那個名叫喜善的女人。
「不行啦,接這案子的人是我,我去跟他報告。菠菜(註:日文的菠菜:發音和「報告」「聯絡」「相談」連起來相同)是出社會工作的基本要求。」
「是報告、連絡、相談的意思對吧?」
「沒錯沒錯。總之呢,主動開口是很重要的。我先寄封簡訊給他。」
話語——大概在任何世界都是最重要的東西。
居然被這麼多人講了同一件事,莫非我在大家眼中就是個不善於溝通的傢伙?

「所以啦,明天的設計討論結束後也要記得跟我聯絡呦!」
「知道了……報告、連絡、相談,我會銘記在心的。」
雖然立刻就得請善喜哥著手設計T恤的圖案,但美嘉姊說明天有個不得不去的會議,所以只好由我獨自前往北千住。
「聽說店長長得超帥,是真的嗎?」
「咦?啊,是喔……那個……是滿帥的啦。」
「名叫『喜善』感覺好像視覺系樂團『X』的YOSH」K「喔!所以說他也是像那種有點病態美感的視覺系嗎?」
「不是耶,完全不一樣。名字寫起來也不同。」
我記得沒錯的話,X的YoSH「K」漢字應該是「佳樹」而我將善喜哥給我的名片拿給了美嘉姊,上面印著「善喜」。
「哇塞!這名字感覺一整個清新無比耶!」
正如你所言,他的確是位清新美男子。
「我也好想去喔!真可惜!可是如果不在明天開會時打倒社長,這個案子就會被砍掉了。他們大概想說讓我繼續放假,然後自己擅自決定。」
我忍不住心想:萬一出了什麼差錯,至今的所有努力可能都會付諸流水——這女人怎麼還可以這麼有精神啊?然而現在卻很希望她能多多幫忙。而我——至少也該傳封簡訊給第四代才對。
我坐在道路護欄上取出手機,正在思考該寫些什麼的時候,美嘉姊從旁看著我說:
「要傳簡訊給壯大哥嗎?那就……多用點表情符號吧?最後就連打愛心!」
「等一下,請不要這樣!」
差點就把這麼丟臉的簡訊給傳出去了。好險……
「這種時候就是要放得這麼開呀,這樣見面時才比較能暢所欲言。」
「還沒暢所欲言就被殺掉了啦!」
「表情符號明明可以幫你傳達無法用話語表達的心情啊……」
不不不,就算你用那種活像情歌歌詞的說詞,我也不會受騙的。不過,如果真有那種表情符號,我還真想要。
我到底該跟第四代說些什麼呢?該如何才能伸手觸及?繞了一圈以後,我的思緒還是回到了這一點。
隔天中午過後,我從表參道站坐上了干代田線。印象中的北千住好像就快要到椅玉縣了,事實上卻沒有想像中遙遠,搭地下鐵大概三十分鐘就到了。
「鳴海小弟,等你好久了!」
抵達「若木手藝店」時,善喜哥恰好正在跟兩名看似大學生的女生聊天,他一看到我就立刻停止交談,並向這邊招手。穿著窄管牛仔褲的緊致輪廓在印有店名的圍裙襯托下更形纖細,若是讓美嘉姊看到不知會有多瘋狂?接著我繞過了櫃台,坐在對方遞出的椅子上。那個人是誰?跟店長有什麼關係?店裡所有女生不斷對我發射這樣的目光,害我感覺好不自在。
「抱歉喔——待會兒再聊囉!」善喜哥稍稍安撫了女孩們一下,接著就轉過身來。基本上善喜哥一直都坐在櫃台裡,感覺很像古早時候的租書店老闆。
「有關標誌的設計案,我大概做了八種圖案。」
交到我手上的是一整疊肯特紙,每張都畫著一個又大又時髦的樂團LOGO。除了字母「I」上的黑鳥都一樣之外,從充滿流行感的圖案到機械感十足的圖案應有盡有。
「覺得如何?」
我不禁沉吟起來。
「……感覺都不太對嗎?」
「不不……老實說,每個都很棒。」
如果時間充裕,我甚至想全都放在網頁上讓大家票選。可惜宣傳用的T恤必須盡快製作,否則效果將會大打折扣,所以沒有太多的時間。
「硬是要選的話……」「嗯,硬是要選的話……」
我和善喜哥同時指向同一張圖,是有點日式風格的圖案。我倆不禁互看了一眼笑出聲來。
接著我用帶來的筆記型電腦,將活動文宣和LOGO加以合成,並將它們會在丁恤的輪廓樣
本上。顏色組合總共有五種,每一種的線條都很簡單俐落。已經沒什麼時問了,乾脆就這樣定案算了?
「就用這個嗎?不過這圖案,不用印刷玫用刺繡的會更醒目喔。」
「不了不了不了,這樣預算根本不夠:「
善喜哥笑著說「也是啦」。即使只是印刷,應該也很帥氣才對。
「那個叫美嘉的女生打電話給我,說我可以自行決定,真的可以嗎?聽說樂團的成員也都說交給我處理就好。」
「就是因為樂團成員委託我們全權處理,才讓找覺得很不安。」
據說是因為之前的承辦廠商爛到不行。可能是因為這樣,我們只是正常處理事情卻讓他們完全信賴,這也讓我有點困擾。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啦。
「你跟成員們見過面嗎?我在網路上見過,每個部長得滿可愛的,」
「沒有,我沒有實際見過,不過第四代應該滿常和他們見面吧。」
「嗯嗯,真的由我們決定就奸嗎?」
是不是也該聽聽第四代的意見?我邊想著邊拿出於機,卻沒有勇氣按下按鈕,只確認了沒有簡訊後歎了一口氣。善喜哥看到我的表情,一副想說什麼的樣子,但因為櫃台有女生客人在呼喚他,只說了一句「對不起等我一下」就連人帶椅子滑了過去。
「善喜哥,這是放在架子上的嗎?可以直接拿嗎?」
「嗯,抱歉麻煩你了。」
咦?看著善喜哥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他怎麼會讓客人爬梯子去拿擺放在高處的商品?仔
細想想,這個人幾乎都坐在椅子上……
「……請問你是不是腳不大方便?」

我對著回來的善喜哥小聲詢問後才突然想到,這樣的問法是不是太失禮了?
「啊——嗯……」他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回答了。「也不是腳不方便啦。只是因為開
刀拿掉了好幾個內臟,醫生叫我盡量不要站著工作。」
「……咦?」那當時應該受了很嚴重的傷吧?
「我原本在酒館工作,最後還是沒辦法繼續。本來想說做手工藝品應該可以坐著就好,結果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本來就不是!」
總覺得這個人有時候跟社會有點脫節。跟他說話有點累人。開店時應該也花了不少資金,怎麼會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就決定呢?我不太清楚這個人的底細,但既然是第四代的長輩,以前會不會也是個尼特族呢?雖然他看起來也不是不像,不過實在很難當著對方的面詢問這種問題。對了,記得他好像和明老闆也認識吧?下次乾脆直接問她算了。
「剛開店最累的時候都是小雛來幫我的忙,現在都是客人們幫我,還算勉強過得去。」
「咦?什麼?你說第四代?那個人不是很在意錢嗎?應該會要求很高的打工薪水吧?」
「我都叫他免費幫我耶?」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氣以表達我的無奈。雖說是以前就認識的前輩,我實在也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讓第四代這樣對待的人了,不禁有點羨慕……不不不,居然還幻想起自己稱呼第四代「小雛」的樣子,這實在太下可能了。
「其實我看到大家伯小雛怕得要死,反而覺得奇怪。」善喜哥露出了微笑。
「我對他的印象是他大概打從娘胎裡出來就開始威脅恐嚇別人了……」
「哈哈,沒那回事啦。小雛當初對東京還不熱的時候,也是嚇得跟小白兔一樣。還跟我抱怨地鐵亂七八糟的會迷路,電車上的日光燈沒行裝外蓋之類的。很可愛啊。」
這樣叫作可愛嗎?
「他大慨做了很多勉強自己的事吧?那傢伙有點過於堅強,又有點太會照顧別人,身邊自然而然就會有很多人跟著他。只不過,這些人大概不是想依靠他,就是想揍他吧。」
「……那善喜哥呢?」
「當然是想依靠他的那種,你看我的身體就知道嘛!」爽朗的笑聲、「其實小雛只有一個能在最閒難的時候支持他的真正朋友,可是卻也和他大吵一架。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做什麼?」
原來他也認識煉次哥呀?但好像還不知道他已經回來的事。大概是第四代沒和他說吧?換作是我大概也不會說吧?因為下願看到如此純粹的笑容蒙上陰影。
真正的朋友只行一個。
「……他應該有個女朋友吧?」
之前善喜哥曾提過,她也是這裡的常客之一,那麼應該都認識才對:
「聽說叫作喜善……難道那個人沒辦法成為第四代的支柱嗎?」
善喜哥的表情明明沒有太大的變化,我卻覺得彷彿聽到一本古書被手指觸碰後瞬間粉碎的那種聲音。
「……啊啊,嗯,喜善她」……善喜哥的聲音略顯僵硬。「她沒辦法。雖然能稍微幫忙照顧一些生活起居方面的事,卻不是個能依靠的人,甚至還有點隨便的感覺,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經搞不定了。況且……她已經不在了。」
我緊咬著嘴唇。說下定這是個不該問的問題。好像讓他回想起悲傷的往事了。
這麼說來,第四代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嗎?我的腦海裡二浮現阿哲學長、宏哥、少校、明老闆以及愛麗絲等人的臉孔;膽感覺都不大一樣。雖然他們並不會依靠第四代,相對地也不會成為他的支柱。
因為他太堅強了。第四代真的太堅強了,一個人就能搞定任何事了。
「所以鳴海小弟要加油喔!」
「請問……要加油做什麼?」
「加油當小雛的義弟。」
「我想這應該不是光加油就好了吧?我根本不知道該敞什麼。」
現在甚至連和他交談的話語都找不到,而且我也快要無法相信……相信直到現在都應該存在於第四代和煉次哥之間的東西。
「試著跟他一起練習搞笑相聲之類的呢?」
「呃,不是這樣的吧?」
當我快要被真切的煩惱拉回現實時,善喜哥卻硬是將話題帶往另一個方向。真的好累。
「鳴海小弟當然是負責吐槽的那一方囉?」
什麼叫作當然是!雖然我也有點自覺是這樣啦……
「小雛以前也是講關西腔的,應該可以當裝傻那一方吧?團體名稱就叫『鳴雛兄弟』。」
「為什麼要取那麼可愛的名字!?請不要再開玩笑了啦,光聽名字就飽了——」
就在這時,我的話語卻被空氣吸收殆盡而中斷。
坐在我面前的善喜哥搖搖頭。他好像問了些什麼,但聲音完成傳不進我耳裡。
是話語。
突然掌握到的答案。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比任何事物都更為重要的東西。
我站了起來,圓椅被我順勢踢倒,善喜哥和店內的客人都因此嚇了一跳回頭望著我,但我卻沒有空理會他們。
「那、那個……很抱歉,我去打個電話!」
我從櫃台後的緊急出口衝出幽暗的樓梯問,拿起了手機急急忙忙操作按鈕。耳裡傳來不斷重複的空虛撥號音。還沒接通嗎?因為是我打的,所以當作沒看見故意不接嗎?拜託,趕快接吧!
如果不說出來,什麼都無法傳達。我必須用話語表達,否則我們永遠都只是黑霧中孤單的遠影而已。所以——拜託接電話吧。只要能傳達這個答案,之後無論你用任何刀刃雕琢自己的思緒,我都會坦然接受。所以現在——
撥號音嘟地一聲斷了。
『什麼事?』
話筒另一端傳來第四代的聲音。上百個話語一口氣攀著我的喉嚨爬了上來,害我無法出聲。
只能緊握著手機蹲在滿是灰塵的地上,按住胸口不斷地深呼吸。
『喂?有事就快說!今天還得去贊助商那兒低頭道歉。』
我拚命壓抑就快滿出來的焦黑情感。
「……我又去見煉次哥了。」
『剛看過你的簡訊了。那又怎樣?又不是找到他們的窩。剛才也叫我的人去過愛麗絲查到的池袋那問體育用品店,結果人早就不在了。那就沒什麼好聽你說——』
「總之請你先聽我說!」
大聲吼叫的震動傳到腹部,讓我不由得伸手撐住地板。
「煉次哥他——『到現在都還在說關西腔』。」
隔了好一陣子沒聽到任何回應。但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就是這個答案。愛麗絲曾說過,話語就像一把劍:而我確實感覺到這把劍的刀刀已潛入血泊之中。第四代相煉次哥結拜時交換的東西,看不見但卻最為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話語。兩個人將自己出生以來所使用的話語,送給了對方——
而且到現在都還留著。
煉次哥如此,第四代亦然。
所以……
『那又怎樣?』
好不容易才回應的野狼,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那不過是無聊的遊戲罷了。』
記得煉次哥和手下講電話時是說標準語,面對我時卻像在炫耀相簿裡的照片一樣,滿口怪異的關西腔。難道那就是只能給朋友看的……真正的實物?
「那個人……」我慎選詞句,從發燙的喉嚨硬擠出聲音。「……這樣跟我說過。不管再活多少年,也沒辦法交到比那傢伙更重要的朋友——但這次回來卻不得不搞垮那個讓他這麼覺得的傢伙。他只是受人僱用而已,並不是真心想這麼做,那個人其實根本不想和第四代——」
『閉嘴!』
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一句話,斬斷了不斷從我喉嚨深處湧出的話語。
『所以那又怎樣誰管他啊!那你說該怎麼做?事實上他現在就是我的敵人,我只能主動打垮他——』
「請你委託愛麗絲!」
我站了起來,對著第四代喊出自己的心聲。
「這樣一定是不對的!明明是朋友又好不容易才回來的,而且兩人到現在……都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事情呀!健康地……活著……只要還活著。」過熱的聲音彷彿就快沉沒在沿著喉嚨攀爬而上來的濕濘火焰中。「只要活著,就可以互相溝通,為什麼——為什麼兩邊都得搞得自己遍體鱗傷呢?」
「你這傢伙懂個——』
「我什麼都不知道,但第四代和煉次哥也一樣!一定也在某處有著謊言、有著無可奈何的陰錯陽差,否則我們……我們的關係就不會這麼輕易地瓦解了……既然如此!」
一顆顆光粒子隨著我吐出的一字一句飛散在黑暗中,我這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無法壓抑住淚水了。即使如此,我還是拚命道出快要融化的話語-:
「請你委託愛麗絲吧!」
炙熱的氣息掉落在骯髒的地面。
偵探——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
我閉上雙眼,單手扶著快要被汗水溶解的手機,另一隻手則是按著疼痛的側腹部,我在等待答案。
話語——傳達到了嗎?到哪裡了?
傳達到的地方是否只剩下早巳被切斷而死亡的思緒片段?因為我來得太晚了?明明一直都在兩人之間……明明可以更早傳達更多的事情……

『你給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夠了。』
第四代尖銳卻微弱的聲音,感覺就像被捏扁的錫箔紙。『你太愛管閒事了。不要只有這種地方像你的飼主。』

掛斷電話後,我依舊蹲坐在樓梯口,緊盯著握在手心的手機。無法傳達出去的自我碎片彷彿還纏繞在指間,讓我感覺陣陣疼痛。汗水不時滴落在灰塵上,卻還是覺得寒冷。
一陣金屬的摩擦聲忽然略過我的頸部。門被開啟,我緩慢地抬起面來,善喜哥就站在面前。
「沒事吧?」
我的喉嚨已經啞掉,所以只好點頭回應。
「煉次他……回來了嗎?」
我無法回答接下來的詢問。
「對不起喔。原本沒有要偷聽的意思,只是剛好聽見了。」
正打算站起來時,忽然不知該如何讓雙腳用力,只好用手抱住膝蓋並將它拉到胸口附近。甚至覺得若是不把身體縮著,可能連呼吸都有困難。
然而善喜哥走出了門外,並扶著牆壁一步步靠了過來,我才勉強站了起來並回頭。
「你不是不能走路?」


「也不是完全不行啦,慢慢走就沒問題。重點是煉次的事情。」
我實在無法直視已經走到身旁的善喜哥。
「小雛最近有點毛躁,就是因為這件事?原來不只是因為辦活動很忙碌的關係?」
原來第四代沒跟這個人提過任何事情。因為不想讓他擔心。
所以我也用盡全身的意志力硬擠出笑容,並搖頭否認。但是又該如何自圓其說才好?我已經毫無力氣,就連想要擠出個無害的謊言都沒辦法了。
「……煉次哥,已經回來了。」
我只能按實告知。
「也因為之前的事一直沒有和好。畢竟兩個都是講不聽的人。」
「說得……也是。」
「看來已經無計可施了。如果是這樣,至少——」
至少——怎樣呢?我該怎麼辦?照著第四代所說的,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看來也只有這一步可以走了。
我攙扶著善喜哥回到了店內,冷氣的風吹乾了我的汗水。善喜哥坐到椅子上時好像有話想說,但我卻立刻開口詢問。
「T恤的圖案設計大概什麼時候會好呢?今天之內有辦法嗎?麻煩請用psd檔(AdobePhotoshop的檔案格式)寄給我,然後……還要寄給『艾倫﹒卡巴』,我會直接用在店舖網頁跟彈出網頁廣告上。至於費用方面——」
我盡可能裝作看不見對方懇切的眼神,繼續談著工作的話題。
不這麼做的話,我一定會忘記如何說話,直接把自己埋進絲綢和羊毛溫柔的氣息中。



討論結束後,我從北千住搭地鐵回到「花丸拉麵店一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四點了。從車站走到拉麵店的途中,我用手機向美嘉姊報告結果,最後連碩果僅存的一點意志力都被那個跟高中女生差不多high的女人給奪走了。
終於看到位於巷子盡頭、透過柏油路面散發的熱氣看來像是海市蜃樓的「花丸拉麵店」布簾時,忽然覺得好想哭。
我好像變脆弱了。經常前去那間店之後,我比之前更脆弱了許多。就像幹掉的磚瓦掉落到水裡,吸入了很多水分一樣。
但是我卻不後悔,因為這就和世上沒有不會破碎的心是一樣的道理。
然而,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再堅強一點,至少用不著一直低著頭走路。我邊想著這些事情,邊被隱約的談話聲給吸引,踩著因炎熱而就似乎融化黏在腳底的柏油路,繼續向前走。接著更清楚己地聽見了對話聲。
「我要羊和小麥各一張!有誰可以出啊?」
「只要小麥的話我就出。」
「如果鐵礦石能算一千圓,我就兩張都出。」
「太貴了啦!」
「那就算現金五百圓,只出小麥。」
「你們在做什麼呀……?」
一如往常地,我從位於後巷的廚房後門往內瞧。阿哲學長、宏哥以及少校圍著木台正熱哀地玩遊戲,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台子上擺放著排滿六角型格子的板子、色彩繽紛的卡片以及木製的
棋子。這應該也是我滿熟悉的桌上遊戲才對……
「看了不就知道?是卡坦島。」
少校用有點瞧不起的語氣回應我,接著確認手邊的一疊鈔票。「卡坦島的開拓者一這是德國最有名的桌上遊戲,也有引進日本——只不過……
「據我所知,卡坦島遊戲中並不會使用到現金呀?」
「這是我們想出來的玩法,叫作『現金卡坦」。跟一般的玩法不同,卡片可以用現金交易。「……德國人看到應該會生氣吧?」
「獲勝後贏得的金錢和交易時付出的金錢,兩相比較時內心會極度掙扎啊,這可是需要智慧的遊戲。」
「不賭錢的話就沒有玩遊戲的動力了。」
「阿哲,你害少校的解釋都白費囉!」宏哥笑著站了起來,並將汽油桶的座位讓給我。「那麼鳴海小弟,就加入你再從頭開始好了?」
「太卑鄙了,宏哥!只靠著交易賺取現金,卻連一條街都沒有蓋!」
「那乾脆讓鳴海直接加入不就好了?你趕快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各放兩個城鎮跟街道吧,還有入場費兩千圓。」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卡坦島果然還是要四個人才好玩。」
「不錯個頭啦!這樣不就只有我一個落後,而且很不利?」
「那我們讓你一點。只有鳴海可以一次擲五顆骰子。一
「這樣根本就沒有讓到!」
宏哥捧腹大笑。這種遊戲的規則是可以從停住的格子中獲得農作物,就算骰子點數再大也沒什麼優勢。
「就算中途加入也沒關係,鳴海你就玩吧。我會支援你,還有幫你出資金。」
「——為什麼連愛麗絲也在呀?」
是說完全沒發現她在場的我也有問題就是了。廚房後門大約開了一半左右,中間站著一個黑髮、穿著水藍色睡衣的人影。愛麗絲將冰袋貼在額頭和兩邊大腿上,這模樣感覺就好像剛去詛咒別人回來一樣。為什麼非得勉強自己下來這個熱得半死的拉麵店呢?
「老闆說要做冰淇淋泡芙,所以我才來這裡等。冰淇淋泡芙就是要吃剛烤好的酥脆泡芙皮加上裡面的冰淇淋漸漸溶化那種滋味!很不幸地,這種滋味若是待在事務所裡就永遠無法品嚐。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忍耐著炎熱的酷暑。因為太無聊而要求加入卡坦島的遊戲行列,結果這些人卻將我排除在外。」
「因為愛麗絲的財力和我們差太多了啊!」宏哥如此安撫她。「如果每場都在最後底限快要變工分的情況下被你灑大錢買走農作物,那我們絕對贏不了的。」
「所以才叫適度,愚蠢的鳴海當我的代理人,而且還附帶中途加入的大讓步。來吧來吧!」
老實說,我現在根本沒心情玩遊戲,卻還是被強押著坐下並握住骰子。愛麗絲在背後罵得我狗血淋頭,說我既沒有天分、也沒有觀察能力、更沒有交涉能力;還被前來點菜的彩夏翻白眼,又被宏哥的三吋不爛之舌捲走農作物卡,再被少校用特殊卡打得滿頭包,甚至被阿哲學長拿「別管遊戲了先借我錢」這種和遊戲內容無關的爛理由強迫借貸——
最後明老闆端出了一整個拖盤、堆積如山的鬆軟泡芙,並且在每個人頭上各補了一拳,順便訓斥我們賭博也要適可而上。大小不一的手伸長到拖盤上,泡芙築成的山峰在一瞬間就消失無蹤。香草冰淇淋令人心曠神怡的冰涼感、廚房裡吹來充滿雞湯香味的熱風、莫名開朗的尼特族喧嘩,被這些事物包圍的我,就和平時一樣體會著不同傷口上甜蜜的疼痛,也差點忘卻了那時在心裡燃燒的激情,以及透過電話向第四代大呼小叫時的思緒。
然而沉默卻忽然降臨。緊盯著滿桌木製棋子和卡片的我以及緊盯著我的大伙之間,流過了彷彿帶有些許溫差的時光,發出類似哭聲的窸窣。
背後的廚房裡傳來彩夏正在洗鍋子的水聲,以及明老闆正在切蔥或高麗菜的聲音。
就在這時候,思緒才以快要讓人毫無知覺的緩慢速度成形。
「……我失敗了。」
第一句,也是最差勁的一句話。
愛麗絲不知不覺中將椅子放在廚房後門外、靠近我的位置上,抱著膝坐著。她那直率的視線幫助我將話語擠了出來。
「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不論是對煉次哥或是第四代,但還是沒有用。我想第四代大概是想獨自結束這一切。我實在看不出他們倆是敵人,甚至覺得他們應該還是朋友,所以……如果是愛麗絲……只要他能來委託愛麗絲就好了。我一直想著這些事,結果說了很多多餘的話。會不會——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現場沒有人能給我答案,而我的言語逐漸地被溫熱的空氣給埋沒。
「曾陪我玩黑道遊戲,也曾互相欠下人情,還找我幫他工作,我還以為……好像對第四代已經有些瞭解了。結果實際上我只是一直在做多餘的事,扯他的後腿……其實根本什麼都不懂。」
「說得也是。」
偵探用她溫柔的聲音把我給包圍住。
「你根本不瞭解雛村壯一郎這個人。」
我正想用眼皮壓碎哭泣的預感,愛麗絲的手觸碰到我的手臂。
「那個人並不是這麼庸俗的人。『替人保管的東西,絕對會還給別人』,你看。」
愛麗絲冰冷的手指陷入我的皮膚,遠處微微傳來腳步聲,我突然感覺有異,抬起頭來。
小巷之間插入了西落的夕陽,將長長的人影帶到我的腳趾尖。
阿哲學長回頭並聳了聳肩,少校露出苦笑並推起護目鏡,宏哥站了起來,連同椅子一起將愛麗絲給抬起,挪出了一人份的座位空間。
而我——只是呆呆地望著那灰色的頭髮、野狼般銳利的眼神,以及裸露在外、刺著鳳蝶圖案的肩膀。
「……幹嘛全都瞪著我看?」

第四代邊說邊踏進後巷的泥土地。他只瞄了我一眼,接著視線立刻就轉移到坐在我身旁的尼特族偵探身上。
「為什麼連你也跑下來了?」
「我們是一群沒有任何值得祝福之處的尼特族,參與宴會並不需要理由。」
對於愛麗絲的回答,第四代嗤之以鼻。
「我來委託你了。」
「那真是喜事。我很樂意打斷宴會聆聽你那不帶情感的述說。」
我光是壓抑住自己膝蓋的顫抖都來不及了。第四代對偵探提出委託:
「有個老友回來了。因為時差的關係,連話都講不通。但是我還欠他東西,而他也有東西沒還我。」
聽到第四代所說的話,我不自覺地握住愛麗絲的手。因為需要一個能抓住的東西。
「至於方法就交給你們去處理……想辦法把他帶來見我。」
我的喉嚨充滿說話的衝動。
即使如此,偵探還是補上了最後一刀。
「我是尼特族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我的雙手可能會破壞基於『無知』而保有的平靜。」
我的手短暫地恢復了握力。
「——即使是如此也無所謂嗎?」
第四代一臉難為情地別開了視線。
「無所謂才怪。少給我調查多餘的事,我是叫你們給我想出不用殺了他就能阻止他、活捉他帶到我面前的方法。」
愛麗絲歎了一口氣。
「雖然我接過上百種委託,但也只有你敢當面拒絕我的詢問。」
「所以又怎樣?誰管你那種病態的好奇心啊?」
「也就是叫我原封不動地保存殘忍的誤會?」
「那不是你們的工作。要怎麼做我自己會決定。」
我緊握著的手不停顫抖。
「這樣煉次哥還是會一直怨恨第四代——」
「你給我閉嘴!」「鳴海,閉上你的嘴巴!」
兩人同時發出的言語刺進了我的胸膛,我只好吞下這口氣退了回去。
「但是……第四代,我們將挖開墳墓、掘出死者的話語。若是那時棺材中的人還活著,我們的十字鎬恐怕無法不傷害到他們。而我們身上也會染上對方的鮮血。那是無法避免的事實。」
我和學長等人都屏氣凝神地靜靜觀望著,愛麗絲則是直視著第四代。
「你聽懂我所說的意思了吧?」
第四代咬緊牙關怒視愛麗絲。
該不會因此而取消委託吧?我的心中充滿不安。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以觸碰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鐘,第四代眼中的怒意忽然消失了。
「……隨便。反正如果你們敢亂調查過去的事,我會揍人。」
「在我的偵探生涯中,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不配合的委託人。一
和她說的話相反,愛麗絲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那好吧,我接受了。」
愛麗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烏黑的秀髮也隨之揚起。我則是一次將憋了許久的氣給歎了出來。終於可以行動了。為了第四代……光想到這裡就無法繼續安穩地坐著,我站了起來。
然而,等待風穴開啟的人不只是我一個。少校率先起身並打開身旁的背包,接著取出了一整疊附有照片的傳單,重重地丟遊戲盤上。
「我預測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所以已經在煉次的窩裝上監視器跟竊聽器了。只不過他並沒有居住在同一地點,所以並不能完全掌握他的行蹤。池袋部分已經張羅好了。」
第四代顯得有點吃驚,我想我大概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吧?
「……池袋?原來你不是去參加生存遊戲喔?」
「嗯?當然是在作戰中順便安裝的,還藉助了友軍的支持。若是穿著正常的服裝安裝大量竊聽器一定會遭人懷疑,但穿著迷彩裝、全副武裝就不會被懷疑了。」
「那樣更會被懷疑吧?」
我正想這樣吐槽的時候,阿哲學長將一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攤在木台子上。
「這邊是赤阪的事件,這邊是上野的事件。據警方的調查,火災應該只是並發事件,這群人其實只破壞了配電箱。警署也很頭大,因為平常不可能團結的一群人竟然在煉次的領導下團結,況且還不知道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我和第四代同時屏息看著阿哲學長。
「不過,煉次的後台已經確認了。那個笨蛋,在千葉那邊黑道經營的高利貸欠下好幾百萬,而這筆債權現在轉到了柳原會手上。我想他背後的組織應該就是柳原會沒錯了。」
原來他去找高利貸跟警察是因為這件事啊?之前居然還裝模作樣,一副沒接到委託就不想插手管這件事的樣子。
「還有,大概已經知道煉次常光顧的店是哪些了。」
就連宏哥都說出這種話,並拿出記錄在手機裡的店名給愛麗絲看。對於現在發生的一切,我只能瞠目結舌。
「聽說煉次的手下是以池袋附近的不良分子為主吧?有個認識的女孩循線去找,結果就找到了。她也知道那間運動用品店的事情,還問到好幾個人說看到過煉次的消息。這樣應該就可以抓出到底是誰在協助煉次了吧?」
我一一環顧三人的臉孔,但因為少校跟阿哲學長都對我投以有點得意的眼神,害我無法繼續看下去。
我怎麼會忘記了呢?怎麼會以為他們只會在後巷裡無所事事地待著?明明我自己也接觸過好多好多次——當需要幫助時,呼應自己而站起來的這股蓬勃生氣。
為什麼……我就不能相信他們呢?
「……你們……」
第四代一臉苦澀。不知是否不願被看見表情,他將頭伸進了廚房後門內。
「喂,老闆,我可以點餐嗎?」
「現在正在準備中,看也知道吧!等水煮沸要花點時間喔。」
「沒差,有酒就好。反正這裡的拉麵也——痛死了!你幹什麼打客人啊?」
「不點拉麵的傢伙不算客人!」
「總之趕快拿酒來就對了,算我請客。」
木台上端來了五個裝著吟釀清酒的便宜玻璃杯,以及另一罐Dr.Pepper。
這裡是為我們而存在的地方。過去應該也是還為了另一個人而存在的,溫柔的地方。
這種東西是不會消失的,只不過人總會迷路。我想如此相信。也因此我們舉杯暢飲,燃起了狼煙。這並不是為了告知即將開始的戰爭——只是為了讓遠在他方的那個人有機會找到這裡。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21:21 编辑


5
雖然自從春假之後就沒來過這裡,但看到位在集合式住宅入口處寫著「哈囉皇宮」的門牌時,仍讓我懷念到不自覺就停下了腳步。那次的事件,感覺就好像已是兩年以前的事了。
自從我正式成為愛麗絲的助手之後首度接洽的委託案件,甚至演變到和黑道組織嚴重衝突的事件——是個有關洗錢的案件。那次事件的舞台就是這座集合式住宅。雖然萬萬沒想過還會有再次造訪的機會。
我拿出手機確認時間。傍晚五時。和相約的時間一致。雖然午間的酷熱依舊殘留在街道樹的根部、道路護欄的連接處以及柏油路的凹洞內,然而在四層樓高的長方形建築物下所形成的陰影倒是挺涼爽的。
即使是如此,要踏進房子的入口還是需要滿大的勇氣。因為現在正打算要見面的是——
「——助手先生!?」
突然間從我的背後傳來女生的聲音,我嚇了一大跳並回頭看。眼前站著一個睜大著雙眼並將頭髮編成三大束的女生。身上穿著緊貼到不行的短袖T恤,搭配上午仔熱褲,充滿健康感的咖啡色肌膚令人感到耀眼無比。
「玫歐?」
「助手先生好久不見!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玫歐跑了過來並抱住我的手。她還是和過去一樣,是個全身上下都毫無防備,對任何事都活力全開的女孩。這個名叫「貓」的女孩,正是春假時的事件委託人。
「你是來看玫歐的嗎?」
「啊……不……」現在的我無法直視著她那率真的眼神,因而轉移視線。「其實我是……來見你爸爸的。」
「咦——!?」
求求你不要再邊抓著我邊蹦蹦跳跳了,肩膀快要被扯斷了。
「那就跟來看玫歐幾乎是一樣的意思嘍!」
我還滿希望她能夠分個一成樂觀給我。但也不要比一成更多了。
「但為什麼要找爸爸呢?什麼事呀?該不會是那個吧?『請把你的女兒嫁給我!』之類的?」
「你在說什麼啦?不是這樣啦!」
攻歐的父親——過去藉著我唬爛跟硬拗拯救回來的前黑道分子,草壁昌也。
至於為何到現在還需要跟這種人來往呢?當然是因為第四代的關係。
「不管怎樣趕快上來吧!助手先生吃晚飯了嗎?玫歐要去煮飯,你要吃嗎?」
玫歐興高采烈地把我拉進了玄關裡。至於和草壁昌也見面時,我該如何切入話題呢?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一邊回想昨天從第四代接受委託之後的事情。

看著阿哲學長們接獲愛麗絲的指令分散到街道上之後次哥那裡聽來的事情。
那個人因為一個名叫喜善的女性而怨恨第四代,因為第四代將喜善當作擋箭牌而害她死亡。隨後又和黑道交易收了遮口費,並擔任了抹除喜善存在證據的幫兇。他是這麼相信著的。
「煉次哥說,第四代也承認過這件。但這種事怎麼可能——」
「他說得沒錯。當時我也並不想死,當對方手拿著刀械踏進房間時,我就躲在喜善的背後。而她就代替我被人給刺殺。」
騙人!我原本打算這麼喊出來,但卻在喉嚨中間扭由中斷。
「所以又怎樣?跟你沒關係。不是說過少給我調查些有的沒有的?你只要專心想著怎樣才能阻止煉次,還有怎樣做好宣傳。」
第四代以拳頭用力按住我的胸口,並且在我耳邊用那有如銳利刀鋒般的聲音提出警告,接著就走了出去。
只剩下我一人之後,我直接就坐在緊急逃生梯第一和汗水一同黏在我的臉龐上。
因為並不想死,所以躲起來。替代他而被刺死。
你真叫我去相信這種事嗎?
雖然這或許是個卑鄙的手段,但這點就由我向愛麗絲提出委託吧。
「為何你有必要知道那名叫作喜善的女人的事情?」
回到事務所床鋪上的愛麗絲,邊敲打著鍵盤邊詢問。聽起來有點故意的口氣,也就是詢問早就已經知道的事情時的習慣。
「因為第四代在說謊。」
「並不是。」
愛麗絲背對著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回想一下阿哲的事情。你也說過同樣的話。」
阿哲學長的事。成為消滅園藝社的原因之一的學生死亡事件,他謊稱是自己害死對方的——
「也就是說,直到我和你一同揭露了事實以前,那些都不算是謊言。」
愛麗絲的話將我的回憶給打斷。
「因為你相信那都是在說謊,而我就在這裡面加了些話語,所以才變成謊言的。那件事——有一半不該算是偵探的工作。有種只有人類心中才有的因素,太過深植在裡頭了。」
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沉重。難道她是在懊悔嗎?
「你這一點是我所不具有的力量。由你造就出來的雛形,有時更令人怨懟。你將身為偵探不可行的事,以毫無所謂的態度去執行。那就是』故事J『雖然你自己可能沒發覺到。」
我感到胸部傳來的疼痛,並用拳頭押住肋骨。愛麗絲回過頭,黑髮也跟著飄了起來。
她笑得好溫柔。
「不過,這樣也好。若是偵探助手不做些偵探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你所提出的委託,也就為了你的朋友平阪煉次而做的,是吧?」
我將充滿著喜悅和歉意的感受壓抑在自己的心裡,並且點頭響應。速滑動,接著就在其中一台屏幕上叫出了檔案夾。

「這位名叫喜善的韓國女性,曾在位於新大久保一間叫作『樓蘭』的酒店上班。因為她的名字和知名的韓國女藝人相同,所以看來她就是直接使用本名當作花名用了。這間店曾遭到平阪煉次所率領的幫派『修羅道』襲擊,而該案件也成為了新聞事件,並且在警察局登記有案。」
「……你……怎麼都查好了?」
「我剛才查到的。」
偵探一副這沒什麼了不起的語氣。
「至於該去查哪些部分,其實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對於愛麗絲善解人意的詭辯,我不禁歎了一口氣。
「剩下請你用自己的雙腳去收集資料。幸虧這間店和我們或多或少有關連。」
「……咦?」
「這是問……亞洲女性上班的酒店。你心裡應該有個底了吧?」
搜尋記憶的手好像撞到了什麼?吃驚的我只覺得下巴好像快掉了下來。
「拿去,這是草壁昌也的手機號碼。你趕快打電話給他。」

草壁昌也原本是關西地區黑道組織裡的幹部,但由於對組織作風感到不滿而退出。並且流落到亞洲各國,將結婚對像帶回了日本。而在這過程中相識的多名女性,全都依靠他跑到日本來打工,無計可施的草壁昌也為了照顧這群女人,甚至還設立了新公司。
其實仔細回想起來,他受歡迎的程度讓我感覺宏哥根本只是個小角色。畢竟,確實有一大群女性漂洋渡海、追隨他到日本,真的是不簡單。
先前見到他的時候,由於正值逃亡生活中,根本感覺不到他的風采。然而,現在和我隔著一張桌子對談的草壁昌也,不但身穿著誇張的紫色西裝,而且完全不會給人輕浮的印象,記得就像玫歐曾經提過的,是個像山貓、在野性中又帶點甜膩的危險中年男子。他不只是個小壞蛋根本就是個大魔頭老爹。
「離我上班剩沒多少時間了,長話短說吧。」
會面場所並不是在草壁昌也和玫歐所居住的房間,而是在位於「哈囉皇宮」一樓的事務所。聽說近來的草壁昌也正在經營高級俱樂部,完全就是夜貓子型的工作。聽說真的很忙,忙到只有在上班之前的這個時間才有空見面。
「請問一下『哈囉企業』現在怎樣了?」
「公司還在。但我為了以示負責就收手了。現在還有時間聊這種事嗎?」
我縮起了脖子。我對於洗錢事件的後續發展並不清楚,不過至少這棟集合式住宅都還在,應
該是已經事過境遷了吧?還是說只是距離沉沒的時間延遲些而已?
總之,我必須專心在自己該做的事上。
「在電話裡我也有提過,位在新大久保、叫作『樓蘭』的酒店。你……應該知道吧?」
草壁微微皺起眉頭,接著點頭響應。
「是我們的系統。是田原組旗下,叫後籐田幫的罩著。但滿久以前就獨立了。」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是這樣吧?和不良少年幫派起衝突,然後被那支幫派把店給霸佔走。」
「你為什麼會知道——」
草壁的臉色大變。眼神變得像是洪水猛獸。
「幹那件事的是你認識的吧?那個叫作雛村的。」
「是、是的……其實……」
當時並不叫作平阪幫,而且幹這檔子事的成員應該大多是煉次哥手下,也就是說草壁昌也到現在都還沒發現到這點。才剛在幾個月之前救過他命的少年黑道,其實就是五年前侵佔別人的主謀,這事怎麼可能……
當然第四代也並未發現到。「哈羅企業」和他背後的田原組,以及周邊的關連公司,為了洗錢一事,已經變成複雜到誇張地步的組織結構。若非愛麗絲去尋找蛛絲馬跡,這個奇妙的緣分大概永遠都沒有人會發現吧?
我聽到草壁嘖了兩下。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也和我無關了。你說『樓蘭』怎樣?」
因為是早已放手的店面,我心想他會不會不記得了?於是用尊敬的語氣詢問:
「當時在店裡面工作的韓國人,叫作喜善。」
「……被殺死的那個女人嗎?」
原來他也知道。連被殺死的事也知道。我用雙手撐住桌子向前傾。
「你知道是誰殺了她的嗎?」
「誰曉得!就後籐田幫人馬中的其中一個。所以他們才要封口。我也只是聽別人說的。」
我感到落寞而低下頭。說得也是。為了不讓週遭發覺,早就將這件事埋藏在黑暗中,反倒光是知道是被殺的就已經算很有辦法的了。
「也就是說第四代遭到後籐田幫挾怨報復,對吧?因為店舖被搶走了。」
「若雛村就是主謀的話,應該是。不過總覺得有必要到去刺殺對方嗎?」
「聽說第四代和那位喜善小姐曾同居過。案發當天他們也是在同一個房間裡。到底是喜善小姐主動挺身,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這些都還不清楚。」
「你為什麼要調查這些?不是才在念高中而已?這麼早就想死喔?」
「是以前的夥伴……在懷疑著。認為是第四代將喜善小姐當作擋箭牌。」
「你應該去間雛村本人。」
早就問過了。而我現在根本不想回憶他那令人感到心疼的答覆。
「那就是像他說的那樣了吧?」
「他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一定在隱瞞著什麼,所以才會……」
「你是白癡嗎?他又不是被條子蓋上冤罪的,不是嗎?若只是你們夥伴之間瞎搞內訌,那就自己人要談要打隨便就能解決了。」
我像是全身的氣都被放掉一樣,癱坐在椅子上,心想:「真的是這樣沒錯。」
如果能夠談或是打架就解決,那樣還算好。只要能將煉次哥帶到第四代站著的擂台上就好。然而,按照現在這樣子是不可能做到的。煉次哥擺明的就是不打算從正面迎戰。
若只是要引出煉次哥的話,其實阿哲學長、少校或是宏哥的能力就可以用強硬的方式把他給揪出來。但我卻是希望讓煉次哥自己做選擇。在知道真相後,重新再選一次。看是要選擇和第四代面對面?還是選擇繼續互相背對著對方?
知道真相就等於面對死亡。我回想起愛麗絲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我正在追查的這項事實,我在想,應該還是會致命性地失去某個人。包括第四代、包括煉次哥、也包括我。
即使是如此,我還是不能停下腳步。
草壁昌也從側面緊盯著沉默不語的我並嗤之以鼻。
「總之相關詳情我是不怎麼清楚。因為有欠你點人情,我可以幫你去問認識的後籐田幫的人看看,但對方一定什麼都不會說的。」
「應該……是這樣吧?」

若這是能和局外者說靮事情,那就不需要大費周章地隱匿案情了。
「還有就是去查金錢的流向,應該能查到些東西。」
「……金錢?」
「若是後籐田真有拿錢給雛村,就算是拿現金給對方,一定也查得出蛛絲馬跡。你不是很會查這種東西的嗎?」
我張著嘴巴猛點頭。我想這時我臉部的表情應該滿白癡的。
原來如此。我完全沒想到。
「我試試看,謝謝你——」
「你會沒有朋友。」
被草壁的話給止住,讓我不知該說什麼。
「所謂的金錢的流向,就是那傢伙的本性。你到底懂不懂?」
「……這我懂。」我盯著自己的手背看。「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連其它的朋友也會沒有了。」
如果只是靜靜待著,一切就會遠離到雙手碰不到的地方。既然如此——
「你也真是個沒完沒了的傢伙。」
被草壁昌也這麼說,我根本就沒有反駁的餘地。


「今後不要再給我靠近玫歐。她這輩子有我這麼一個沒用的傢伙就已經夠了。」
「是……」為何會突然提到玫歐呢?
當草壁昌也確認手錶上的時間並站了起來時,後方傳來門被開啟的聲音。
「草壁大哥——聽說鳴海有來,是真的嗎?」
當我一回頭看,剛好和穿著迷你裙的女性四目相接。
「——鳴海!」
那位女性繞過了辦公桌跑到我身旁的椅子,「砰」的一聲坐了下來。
「不是跟你說過要來店裡看我的嗎?結果從來都沒出現過!」
「沒有啦,因為我才十六歲而已……」何況你的店明明就是可以帶小姐出場的PUB。
這位中國系美女名叫作依林姊,她也是在調查草壁昌也一案時非常照顧我的酒店大姊。年輕的外貌,說她是大學生大概多數人都會相信,但聽說她來到日本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所以日文說得很流利。但不知為何,唯獨叫我的名字時都會用中文發音。
「我現在正要去上班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請你好好聽我說話,我才十六歲而已!」還有不要抓我的手,我會嚇一跳。
「你如果不是要來陪我,那來做什麼?啊——目的是玫歐嗎?為什麼現在的世上這麼多蘿莉控呀?」

草壁先生,救救我。我連如何才能讓女人聽懂我說的話都不會啦!
「依林,你五年前不是住在新宿那一帶嗎?」
草壁用對我說的話毫無感覺的語氣低聲詢問。
「不是也去新大久保的『樓蘭』那邊幫過幾次忙?」
「有是有啦……咦?該不會又要叫我去幫忙了吧?可是那間店還在嗎?」
「不是那樣,是這傢伙有事拜託。你還記不記得有個韓國女人,名叫喜善的?」
依林姊一副好奇的眼神看著我和草壁,接著微微地點頭。
「……有有有。是個超級大美人,點台率都是第一名。我記得很清楚,還滿常跟她聊天的。」
我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住依林姊的手。
「請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喔?鳴海那時候不是才在念小學嗎?咦?什麼啦?你們是什麼關係?」
「那個——就是那位叫作喜善的女性——男朋友是我的友人。」
「喜善的?這……咦咦!?可是那個女生的男人應該是後籐田先生吧?鳴海,你跟後籐田先生認識喔?」
我張開嘴巴整個人呆住。什麼?她說什麼?後籐田?
草壁昌也站了起來,並代替已經喪失自我意識的我詢問依林姊。
「後籐田,指的是老大嗎?」
「……嗯、嗯嗯。你們不是在聊這件事的嗎?喜善她自己也說過她是後籐田的情婦。」
情婦。
原本罩著店舖的黑道老大,他的情婦。
很奇妙地,我的頭腦開始冷卻下來。原來如此。怪不得第四代和煉次哥都沒和她發生任何關係,就如同三姊弟一樣生活在一起。他們倆都知道這件事嗎?不不,若知道的話就不可能做出那麼天真無邪的約定才對。還是說,第四代在隱瞞的就是這件事?
那麼這樣下去會變成怎樣呢?
該不會和我腦海裡所描寫的圖畫完全不同呢?加入了更多令人感到不快的,混雜著慾望色彩的一副畫。

「助手先生,你不吃完晚飯再走嗎?」
玫歐一邊拉著我的衣袖,一邊走到外面的玄關送我。
「喂,玫歐。我不在家的時候,一樣不要讓不認識的人進來。」草壁昌也從汽車駕駛座探出頭來,再三叮嚀。

「助手先生不是不認識的人啦!」「乖乖聽話就對了。」
無視於父女的爭執,依林姊正打算坐進車子的後座,在那之前她靠到我耳邊小聲地說:
「我會幫你去問看看當時的熟人。只是很多人都轉店工作,或是回國不做了,所以還不太能確定。記得應該也有幾個女孩子跟喜善住在同一棟公寓裡,只是不知道她們的聯絡方式了。」
「……真的很抱歉。那就麻煩你了。」
「問你喔!:是兇殺案,對吧?你是不是應該別再插手管這類事情比較好?」
結果我不得不將有關喜善小姐被刺身亡的消息告訴依林姊,果然就如同我所料,對方立刻開始擔心我。
「我也希望能那樣做。」
我是打從心底這麼認為的。為什麼我們就不能當個普通的懶惰尼特族?為什麼我們不能只是為了在那間拉麵店的後巷裡嬉鬧而相遇?
載著兩人的車子,留下了溫熱的團塊後離開,這時玫歐再次拉了一下我的手。
「真的不吃了再走嗎?」
「……嗯,對不起。」現在根本也沒什麼食慾,況且就像她爸爸所說的,讓我踏進房間裡感覺上有點不妥喔?
「可是你不都一直待在偵探小姐的房間裡嗎?」

「嗯——但那是……偵探事務所呀。」
連自己都覺得這根本沒有解釋到任何東西。那裡確實是愛麗絲的寢室,她也的確整天都穿著睡衣。到現在我才覺得,是不是應該多注意這方面的事呢?
「玫歐也是隨時都OK呦!」OK什麼東西啦?「如果心情不好的時候,不管是我家,還是我打工的餐廳,你都可以來喔。因為到現在都還沒還過助手先生的恩情。」
我不禁自責:難道就不能發出點愉快的聲音響應嗎?而玫歐卻仍笑容滿面地看著我,那燦爛的笑容就連陽光都比不上。
「我會等著你的!」



善喜哥的動作非常迅速,在八月初就將印有樂團標誌的T恤給寄來了。我和美嘉姊被叫到設計師工作室去拿樣本。
「這個——真的超厲害的!超級帥氣的!」
包括美嘉姊在內的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大夥兒全都開始套上了印有標誌的T恤。就連代表官方網址的QR條形碼都不會讓人感覺不搭,成功融合在和風的花紋中。這真的只能說是大師級的作品。
「籐島同學,你大概需要幾件呢?三十件左右嗎?你儘管拿去吧,籐島同學人面這麼廣,一定可以發出去很多的。」
不不不,我的人面並沒有那麼廣。然而由於宏哥有事先拜託我,所以我還是心存感激地拿了三十件走。
「還有這個,善喜哥說要我拿給籐島同學的。」
美嘉姊話一說完,隨即從別的袋子裡拿出一件用塑料袋仔細包裝好、同樣印著樂團標誌的T恤。
……不對,這並不一樣喔?雖然圖案一模一樣,但這……
「刺繡?」
我以不可思議的心情打開了包裝,並用手去觸摸確認。這並非是印上去的,稱和QR條形碼以及它周圍的圖案在內,全都是用刺繡的。
「咦?這、這是什麼?怎麼會有?」
「聽說這件是『原版』的。」
原版?
「善喜哥說他無論如何都想嘗試看看用刺繡的花紋,所以這是他親手製作的。還說這是把掃瞄的和原本的設計圖合成後怎樣的,只是我真的聽不太懂。」
我整個人感到啞口無言。他竟然做到這種地步?雖然他是說過這圖案用繡的才會更加顯眼。我再次撫摸著T恤的表面,就像是榻榻米一樣,密度細、又帶點潤澤感的刺繡,根本無法想像必須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完工的?
「……可、可是,為什麼這件會在這裡呢?」
「就是善喜哥叫我交給籐島同學的。」
「什麼——!?」
「因為這件T恤原本就是籐島同學你的建議呀!況且你又是宣傳部的老大,所以除了你以外,找不到第二個人穿這件衣服了!」
真是拿到了個貴重無比的東西,實在不敢輕易的穿上。但也總不能說退還給對方,只好接受並走出了工作室。如果在演唱會結束之後把這件衣服拿到網拍上去賣,不知道能賣多少錢?對於一瞬間腦海裡閃過這種貪婪想法的我,真是應該自己好好扁一下自己才對。
我騎著腳踏車快速趕回「花丸拉麵店一宏哥早已來到了廚房後門前。我立刻將樣本T恤全部交給了他。
「這東西很不錯。應該﹒算是』艾倫.卡巴『首度推出的白創品牌T恤喔。只要跟女生們說可以比店面還早二天拿到手,她們一定樂歪了。」

宏哥興高采烈地將色彩繽紛的T恤分裝在大量的紙袋中,說現在就要拿去發給熟識的女生們當作附加服務。
「應該下個月左右會登上雜誌,對吧?」
「是的……不知道為什麼就變這樣了。」
更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居然還有來自和樂團毫無相關的服裝雜誌的請求,希望我們能夠接受採訪。由於善喜哥說不希望張揚,且斷然拒絕採訪,所以我和美嘉姊才剛在昨天想辦法委婉地拒絕了對方。雖然雜誌的發售沒有辦法趕上演唱會,但為了提升CD的銷售業績和知名度,這種機會多來幾個都無妨。畢竟能不花錢就達到宣傳的效果,這也讓我深切體認公共傳媒的重要性。到處向新聞網或是雜誌社之類的寄送電子郵件,剩下就是等待對方上鉤。看來開始步入正軌了。
當我的宣傳工作排滿檔的時候倒還好,一旦工作告一段落回到後巷時,心情就開始低落。這是因為不光是宏哥,包括連少校和阿哲學長,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會過來。這一天也是在過中午時刻,兩人一同現身。
「這個幫派其實早就解散了,好像是平阪叫他們再次集結起來的。原本擔任領導的傢伙目前在機車行打工,可以趁下班時間偷襲他。」
「誰有空在那兒一個一個慢慢來啊?你說那個幫派總共有幾人?」
阿哲學長一邊看著少校的筆記型計算機,一邊重新捆綁著手上的繃帶。感覺最近的阿哲學長傷痕好像多了點。
「會定期聚集的大約是五人。我剛才監聽到平阪所下的指示,應該預定要在東口的卡拉oK開會。」
「那我們現在就殺進去吧?這樣比較快。一隻一隻擊垮太累人了。」
「要使用震撼憚嗎?」
「笨蛋,不是在卡拉OK嗎?會被人報警的。」
「那就用催淚彈。這個不會有聲音也不會有強光。」
「問題是會冒煙!」「還會流眼淚……」「還有鼻水!」「不過大致上都是從臉上流出來的,不會說太髒。用震撼彈甚至還有人會尿失禁。」
結束商量(?)的兩人站了起來,打算通過我和宏哥的身旁。然而,阿哲學長似乎發現到我的眼神就像只迷路的羔羊,他停下腳步並露出苦笑。
「也不是說全部都送進醫院啦。因為打過了以後還會跟他們商量。」
「真的嗎?你該不會是打到對方連嘴巴都沒辦法張開吧?」宏哥露出懷疑的眼神。
少校取出了IC錄音機,播放出所謂的「商量」內容。
「……搞什麼?那個人的眼神很危險。光是拿下防風型墨鏡,你就以為會被他給殺了。你懂吧?原本聽說他不知飛去哪兒,就很放心的說。」
「當然對平阪幫是很不爽啦,我們還被禁止進去很多店,當然也有怨恨。而且平阪大哥花錢倒是很海派。不過不是這種問題啦。總之那個人很恐怖。他叫我干,我就只能乖乖去幹。引來警察?那是當然的,不是還引發火警嗎?但是那個人更可怕。」
「好痛!知道了啦,不會再動手了。誰還要跟像你們這種的有關連啊!」
同時聽到好幾名男子的聲音,實在無法清楚地掌握狀況,但似乎他們就是襲擊上野Livehouse的一群人。
煉次哥為了讓他們服從所使用的就是金錢——還有,恐懼感。
「不過日前倒是沒半個人說是真的被煉次揍過。」
阿哲學長輕聲說明。
「結果變成我揍他們就很有效,超級聽話的。」
這陣子學長和少校的行動,根本已經不能叫作偵探團了。也就是依序偷襲聽命於煉次哥的手下們的巢穴,並試著說服(這部分由學長負責)他們。
「第四代目前正是在忙著做正經生意的重要時期,平阪幫的人又全都是活動的工作人員,不能隨便亂來。所以好康的地方全都留給我了。」
「若是逮不到平阪的話,這和在撿垃圾是一樣的意思耶,阿哲哥。」
「就算是這樣,又不知道他人在哪裡,有什麼辦法?我也想打算跟他一決高下啊。那傢伙大概又換手機了吧?」
「過去在我們當中,平阪確實最具有成為流浪漢的資質。」
兩人從後巷走了出去。我則是拿起了少校遺留下來的協助者名單。已經大概有將近一半是打上叉的。真是令人不寒而慄的辦事效率。
然而,從背後觀看名單的宏哥,語氣變得很沉重。
「……他既然能動員這麼多的人力,為什麼不直接點採取行動呢?」
我往上瞄了宏哥一眼,接著又再次看著名單。
宏哥說的一點也沒錯。煉次哥不斷教唆他的手下進行細微的妨礙行動。所有的演唱會預定地都被以某種形式襲擊過。甚至還有只是垃圾場被弄亂的地點。
聽到報告的第四代用充滿諷刺的語氣,說這大概只是野狗在灑尿以確定自己的地盤而已。然而就因為這樣,最後只演變到只在每一個活動會場配置若干名幫眾,也就是幾乎等於得鋪上二十四小時的警備網才行。
這對平阪幫而言是很棘手的。但最終還是回到了之前產生的疑問上。
煉次哥——他到底打算要做什麼呢?
若只是想要破壞活動,還有很多種方法。畢竟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資金應該還算滿充裕的。若是想要貶低第四代的信用,那就有更多的弱點可以打。

為什麼都只做這麼小家子氣的動作呢?
「總之,思考理由就交給愛麗絲吧。我們只要乖乖當她的手腳去調查就好。」
宏哥站起來,並補充了句:
「啊啊,對了。依林有打電話來找你喔。」
「耶嘿!?」
不小心發出奇怪的聲音。依林姊是宏哥的前女友。再加上這個人都在欺騙女人,所以毫無例外地,和女生分手時感覺都不是很好。我記得依林姊跟我說過,她已經把宏哥的號碼從手機裡刪除掉了才對啊:-
「她說聯絡到了以前住在那個叫喜善的女人隔壁房間的女孩。」
當我站起來時,膝蓋不小心用力撞到木台子的角落。
「請……等、等一下!為什麼是聯絡宏哥呢P怎麼不是我P」
「大概是還對我依依不捨吧?」
什麼——!那算哪門子的正向思考呀!?
「先不管這些了。鳴海小弟,我看你也應該差不多該想起來自已是高中生這件事了吧?」
「我差不多快要永久性的忘記了。」
在春假的時候我也有過同樣的感覺。我到底能不能從新學期一開始就恢復正常的上課生活呢?該不會就直接賴在這條後巷裡生活下去了吧?
「總之,這是和黑道有關的殺人案件,鳴海小弟你就別再亂查了。很危險喔。竟然想從第一次見面的女生身上套出這麼深的話,這當然是我的工作。」
我坐了下來,並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在膝蓋上。宏哥說得沒錯。大概是因為依林姊擔心我會出事,所以才將事情轉給宏哥去處理的吧?
「鳴海小弟都做得很好。沒問題的。」
宏哥出乎意料之外強而有力的手,觸碰到了我的肩膀。
「活動也感覺越來越熱烈了。小美不是也很稱攢你嗎?」
「可是,就算再怎麼樣地熱烈,只要一顆炸彈掉了下來,所有東西都會毀掉。」
我既然都已經見過煉次哥三次了。應該能……我是不是能做到更多才對?
「這些部分,你不需要跟愛麗絲那麼像。」
宏哥打從內心地在恥笑我。
「像……愛麗絲?」
「什麼東西都以為是自己的錯,她說那樣才會感到比較輕鬆。其實,真正需要勇氣的是將東西交給他人保管。」
宏哥用溫柔的眼神說明,害得我感覺像是掉落到地底一樣。
當宏哥從廚房後門離開之後,我一個人獨自坐在舊輪胎上,邊聽著無力的蟬叫聲邊思考。自己一個人耍落寞也沒什麼用。現在的我和煉次哥是擁有連接點的。我只能思考而已。
正當我低著頭在沉思時,明老闆從廚房後門露出臉來。
「喂,鳴海。愛麗絲的午餐弄好了。去面、去蛋、去火腿的中華涼面,拜託你拿去給她。」
正想著若是去掉了那麼多東西,那還會剩下什麼?結果居然是涼涼的麵湯裡面漂著小黃瓜而已。這算是什麼料理呀!?心情就已經夠低落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送這種東西了?光看到就會感到難過。

「我已經洗出了後籐田幫老大的私房錢跟幾個戶頭的動態了。」
愛麗絲坐在床鋪上邊嚼著小黃瓜邊說明。位在身後的屏幕上,全都顯示著滿滿的數字。
「有筆經由店經理手中拿到的每月支付,卻與喜善的失蹤同時停止支付。雖然只是旁人的證詞,但她確實有可能是男方的情婦。」
「嗯……」
「還有在喜善失蹤的月份,一口氣出現了高達兩千萬圓的不透明支出。」
我感到不寒而慄,並回想起草壁昌也的話。金錢的流向就是人的本性。果真是如此。經過尼特族偵探之手,任何事都將被暴露在陽光下。
「在這當中,有一千萬圓是匯給醫生的。」
「……醫生?」
「這名醫生的身份很容易就查到了,是後籐田特別關照的外科醫師。應該是嘗試治療喜善吧?不知這筆費用是遮口費,或者也包含處理屍體的費用……很可惜的是,當時這位醫生就相當高齡,現在已經往生了。」
我好不容易才將嘴裡的唾液給吞了下去。
「另外一千萬匯入了位於足立區的不動產業者。」
「……不動產?」
「而且這名業者還是個與第四代同流合污的惡棍。」
記得電線桿好像也提到過類似的事情。當要將罩店的後籐田幫趕出去的時候,第四代曾和不動產業者互相掛勾,在大樓和土地的所有權方面動了手腳。
「所以說,那一千萬圓就是給第四代的遮口費?」
「是有這可能性。因為第四代當時應該並無擁有正當的銀行戶頭才對。」
我歎了一口氣,並從冰箱裡幫她拿了罐Dr.Pepper過來。
原來真的有收受遮口費喔?若是像這樣被清楚地證明出金錢的流向,似乎不承認都不行了。
第四代的——本性。
「想要再次確定。平阪煉次應該是這樣想的吧?後籐田幫的某一名成員為了刺殺第四代而闖入他的公寓,不知是同居人喜善為了保護第四代,或者是第四代將她拿來做擋箭牌,總之就是被誤殺了。隨後第四代收到了遮口費,對於喜善這女子的存在就當作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來處理。」
我內心感到心疼,並點頭回應。然而,一口氣將Dr。Popper喝完的愛麗絲,瞇著眼睛說明。
「我已經不像你,用那種名叫『仁義』、模糊不清的東西做為評斷第四代的立足點。然而,我的結論卻和你一樣。這案件感覺事有蹊蹺,有不通之處。」
「……咦?」
「你說說看,為何後籐田不直接將第四代給殺了?」
我看著偵探冷淡、面無表情的臉龐。這句話的意思和冷氣的風,緩慢地滲透到我的肌膚中。
沒錯。的確是很奇怪。
後籐田幫由於第四代所率領的平阪幫,導致失去了酒店「樓蘭」的保護費,何況第四代還是對方老大情婦的偷情對象,就算被對方盯上也不為過。原本我是這麼想的。
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讓第四代活著——甚至還給遮口費?
「……想要刺殺第四代這件事,該不會只是手下擅自採取行動,根本不是後籐田指使的?」
「有需要花費數千萬來袒護這種手下嗎?即使是為了維護組織的招牌,也應該有其它方法。」
說得也是。這比原本就是組織想要刺殺第四代這個理由還更不通。
「我想……應該是假設的前提錯誤了。」
「……哪一部分的?」
我一邊詢問,一邊思考。
若第四代和後籐田幫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敵對關係——這樣是不是就符合邏輯了?
不過……不會吧?如此一來,反而就沒有第四代該被刺殺的理由了。
「目前還不得而知,說不定是全部都對。無論如何,只能等待宏仔打探出的消息了。」
愛麗絲的呢喃就如同浮游生物的屍骸一樣,堆積在被冷凍的空氣底。
「若這是為了隱藏某項謊言而做的,那麼在此底下的事實,絕對會比目前的狀況更糟糕。」



好一陣子未現身的宏哥回到「花丸拉麵店」已經是隔周的事情了。當時我和少校正在廚房後門前分析著數量龐大的監聽紀錄。
「狀況如何?我從明老闆那兒要了冰淇淋來。」
從走進後巷日陰下的宏哥的語氣,我感覺到一股不自然的愉悅感。少校大概也有察覺到吧?

即使從宏哥手中接收裝有香草冰淇淋的杯子,一點也不顯得高興的樣子。
「目前已經將平阪會落腳的地方限定到只剩五個了。」
僵硬且公文化的語氣。
「無法掌握他住宿的地點。若是能知道手機號碼的話,從GPS找馬上就0K了,可是看來
他又換手機了,而且也經常會關機。」
「他該不會已經知道愛麗絲可以追蹤手機訊號找到他所在位置了?」
少校歎了一口氣。
「也有可能。因為我們在這個城市中算是太過所向無敵了,名氣實在太高。若有任何人告知平阪我們的壓倒性技術,我想那也不為過。」
愛麗絲的偵察能力,有絕大部分的比重是放在連結到手機這種充滿個人重要情資的東西上。當面對無法捕捉手機行蹤的對手,其實就沒那麼強了。
「況且,平阪一行人到了八月之後尚未採取任何行動。不論先發制人或是後續應對都得停擺了。」
「會不會是打算在演唱會當天來鬧呢?」
「有這個可能。警備部分無法鬆手——反正平阪幫的人基本上也沒什麼事要做,所以應該是無所謂。不過話又說回來,宏哥方面的收穫如何?」
「啊啊,嗯。」
宏哥走近木台,並且從口袋中拿出了銀色的短棒。是IC錄音機、由於是少校負責改造的,所以收音效果超贊。是尼特族偵探團必備的工具之一。
然而,宏哥看起來一副很猶豫的樣子,是否要將錄音機拿給少校。宏哥呆站在我身邊,並緊盯著放在手掌中的錄音機看。
我心想,原來就算是這個人,也會有光看到東西就露出不捨表情的時候呀?
「在讓愛麗絲聽之前,我們先聽嗎?」
少校詢問。宏哥終於點頭響應。
「嗯。我希望你們先聽過。然後再決定是否真的要讓愛麗絲聽——啊,沒有啦。當然是一定要拿給她聽啦,總之……」
宏哥欲言又止。少校閉著嘴巴默默點頭,並將錄音機連結到筆記型計算機上。從喇叭中傳出來聲音,就像是打針時傳到眼皮裡的疼痛。〦
「……問你喔,你真的不是組織裡面的人嗎?」
是個聽起來疲憊不堪的女子聲音。我倆看了宏哥一眼。
「是之前住在喜善隔壁的人,為了找她,我找了一個禮拜。她現在是一般的上班族。」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找到了嗎?依林姊說的,事發當時住在隔壁房間的女生。
「他們要求我絕對不能說出去……咦?不、不要啦!不要跟公司!不要跟他們說,好、好嘛,我說就是了。」
「……我也有點心急了,真是對她不好意思。」
宏哥面露苦笑。這種恐嚇台詞,不應該是小白臉的作風。
「可是我幾乎什麼不知道。當時正在睡覺……沒錯。就是在上班前一些些,傍晚時候。」
微微地聽見宏哥詢問的聲音。
——你是和喜善在同一間店工作的,對吧?
「嗯……但是,喜善當時幾乎已經快要被解雇了。」
——為什麼?
「她說因為生理期請假了一個月。大概是說謊的吧?因為店長叫我去查查看,垃圾裡也沒看到衛生棉,不過身體不舒服是真的。她好像腰痛到站不起來的樣子。」
——是因為生病嗎?
「我不知道。聽說已經幾乎沒辦法行走,偶而會有個男生過來照顧她。」
——那傢伙是不是頭髮染成白色的?
「嗯,沒錯。你認識嗎?……對不起,我不再問了……嗯,那天那個男生好像也有來。突然從隔壁傳過來好大的聲音,然後聽到女生的尖叫聲……車子馬上就到了。包括幾個曾經看過的黑衣男。我偷打開門看,結果就看到喜善全身是血被抬走。刀就直接插在肚子上。聽黑衣男他們說,拔掉血會流不停。」
我在下意識之間緊抓住汽油桶的邊緣,好讓自己不至於癱了下去。
「還有就是那個男生。肩膀一直流血……對……刺他的人?嗯嗯,沒看到,如果看到了可能連命就不保了……對。嗯。」
——除了喜善的尖叫聲之外,還有沒有聽到其它人的聲音呢?
我感覺到宏哥提出疑問的聲音越來越薄弱。
「咦?……嗯、嗯,不是喜善。不是喜善的聲音。」
我睜開了雙眼。並將視線移往宏哥以及少校的臉上。
「別的女人的聲音。說什麼我不會原諒你,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賊之類的。」
女人。
刺她的是個女人?
錄音機終於停止。而在大樓形成的峽谷間,充滿著一股連動根指頭都無法動的沉重。
三個人能夠在此一同共有被錄下的死亡,不知是否這是件好事?少校最先做出動作。他將錄音機的檔案移到計算機上,接著將切斷連結的銀色短棒丟還給宏哥。接獲東西的宏哥則站了起來,幾度表現出猶豫並盯著東西看,隨後便向緊急逃生梯走去。
而我則是坐在汽油桶上,一動也動不了。
感覺宏哥的腳步聲離我好遠。少校又戴上了耳機並開始敲打起鍵盤。似乎在某處開了一個洞,流出了溫溫的水來。然而,沙漠卻依舊無邊無盡,還是得繼續走下去才行。我被這樣一種奇妙的感慨包圍住。
我站了起來。感覺好像被少校給叫住。但我卻甩開了那聲音,並從大樓之間的縫隙衝了出去。八月份刺眼的陽光射進了我眼睛。全身都在冒汗。而黏在我頸部周圍的卻是收錄在錄音機中的那名女子的聲音。
我把停放在收費停車場角落的腳踏車牽到馬路上,用力將腳架踢上來。每當我踏一次腳踏板,那名女子的聲音就被吞入斷斷續續的風聲中,逐漸遠離。

在平阪幫事務所內,只剩下第四代一個人。我第一次看到隔著一張辦公桌的沙發上一個人都沒有。由於派人前往已經預定好的五個演唱會會場站崗,根本就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在事務所內納涼了。
第四代正在和整迭的請款單搏鬥,當我進入房間時他只是瞄了我一眼。兩人四目相交時,我卻不自覺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擅自跑來了。」
「你是自己人,身上也有鑰匙,還有什麼擅自不擅自的?今天不是有新聞採訪的預定?」
「啊,那件事我已經交給美嘉姊去處理了。」
「那你就可以休息個兩、二天了。煉次目前也悶不吭聲,要找到他的巢穴也只有少校跟愛麗絲辦得到。你是領日薪的,所以能休盡量休。」
「第四代你真的對金錢很計較。」
「因為被小氣的父母養大的。」
到底要怎樣養,才能養出這種個性扭曲的現實主義者?
我閉上雙眼,緊握住手掌裡的汗水,接著又抬起頭來,繞過了沙發和辦公桌走到了第四代身旁。由於他平時都穿著網狀材質的挖背背心,兩邊肩膀裸露在外,手臂上刺著的代徽刺青清晰可見。
我不自覺地伸手去觸碰。第四代將視線從請款單轉移到我身上。
「你是有什麼問題P」
當我默默觸碰代徽的瞬間,第四代站起來把我的手給揮開。被揮開的我的手感到一陣疼痛。
然而我的手指的確有感覺到。是傷痕。是被刺青所覆蓋住、深深的一道傷痕。
「你這傢伙——」
雖然被抓住了衣領,但我卻直視著第四代充滿忿怒的雙眼。
「原來被刺的對象不是第四代。」
在野狼的雙眼中,忿怒的火焰不斷地燒著,接著變得像是燒紅的木炭。
「你到底想講什麼!?」
「宏哥去見一個說是以前住在喜善小姐隔壁的女生,也打聽到了案發當天的事情。」
第四代低聲怒吼。感覺到像是鎖骨內側快要被扯斷的疼痛。我咬緊牙根想著下一句話。喜善因為腰痛和腹痛已經到了無法動彈的地步,應該不可能還有力氣為了保護第四代而被刺中腹部才對。接著是事發後,後籐田幫的怪異行徑。為何他們不殺了第四代?
只有一個極為單純的答案。
「被刺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是喜善小姐。」
從自己嘴中說出這樣的話,我卻不敢直視第四代的臉孔。
「第四代是為了保護她而被砍傷肩膀。就算是這樣……」
還是無法保護她。

這句話一直無法從我肺中吐出來,並且在體內不斷地刺痛著我。「那都是你自己的想像而已。」
第四代推開我並坐到椅子上。
沒有錯。那些只是我自己的隨意拼湊。況且,這樣的事實根本於事無補。可以跟煉次哥說嗎?不可能。那樣太讓人心疼了。
「所以不是才叫你少在那兒亂調查嗎?白癡。」
第四代的話感覺就像是把我的肋骨都給翻了過來。我是否應該保持原本不清楚的狀態會比較好?我不知道,因為不清楚狀況的煉次哥也很煩惱。
跟你說喔,愛麗絲,我大概是無法成為偵探了。雖然一句話也沒跟你說就衝出了出來,但卻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該傳達什麼東西給真的很喜歡喜善小姐的那個人才好?或者是說,應該怎樣對他撒個不好笑的謊言?
「就連我都不懂了,你最好是會懂。」
我將背靠在牆壁上,呆呆地站著看第四代的臉龐。那是我到目前為止,聽他說過的話當中最溫柔的一句。我羞愧到不行,想往出口走去,卻只能癱坐在沙發椅背上。
我甚至覺得,是不是應該將煉次哥繼續視為敵人,互相大打一場,然後雙方都弄得遍體鱗傷,這樣會比較好?
不了,我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忘記曾經對著第四代喊叫的話嗎?那件繡著代徽的刺繡T恤,目前還在請愛麗絲幫忙保管中。就為了拚命維繫和煉次哥的連結,做出了這些事。
總不能什麼都還沒傳達到就結束了吧?

「我也不太瞭解那傢伙的事」
第四代淡淡地說。
「經常一起耍白癡,一起幹架,欠或借對方的人情也數不清。但他一樣是個搞不懂心裡面到底在想什麼的傢伙。」
「但你卻和這個搞不太懂的人結拜為兄弟,還許下了約定。難道你為了一個搞不懂的人,把所有骯髒事情都往身上扛,然後還撒了這麼愚蠢的謊嗎?」
「你如果都知道的話就給我閉嘴!」


當我步出平阪幫事務所後,我並沒有返回「花丸拉麵店」而是直接回家。更新了樂團的官方網頁,盡可能上傳開心的話語,為了替即將在下周就要舉辦的盛大慶典做宣傳。真的很神奇。明明腦袋裡是那麼混亂的狀態,然而一旦打起文章就開始靜了下來,就算要說多少謊都沒問題。
這可能就如同美嘉姊所說的,我大概有某些部分確實滿適合去寫文章。即使是如此,我也不打算一輩子都從事這種寒酸又需要撒謊的工作。
結束了訊息內容的更新,我躺在床鋪上。
愛麗絲應該已經聽完宏哥拿回去的那份錄音才對。
若換作是她的話,會怎樣下定論呢?她已經不是過去的愛麗絲了。知道基於無知而產生的平穩有多麼重要,也知道煉次哥所抱持的憎恨,其實是一場誤解。
應該告訴煉次哥然後傷害他呢?
還是乾脆都不說讓他白然枯萎?
不論是哪一種答案,我都不想從愛麗絲的口中聽到。


「既然都已經來到『花丸拉麵店』了,卻不現身就離開,到底是在想什麼!?而且打了那麼多通電話都不接!我看你大概是在貪圖那片刻的賴床時光吧!?」
隔天一大早,我被愛麗絲的怒罵電話給挖了起來。
「……嗚嗚。哈啊啊……」
當我想說個什麼的時候,卻只能發出還沒清醒的胡言亂語。
「請你至少使用個存在於地面上的智能言語。」
「那個……有什麼事嗎?——啊、啊嗚……對不起。」
差點又被罵一句。即使沒有特別的事,身為偵探助手至少也該現身!
「那個……總覺得,聽完那東西之後……這個……很難跟愛麗絲面對面。」
光想像要一起重新再聽一次那份錄音就覺得很痛苦。
「就算和誰怎樣相處,事實是並不會減少的。只會慢慢累積、吸收濕氣,然後不斷地膨脹而已。」
「就是這點感到很痛苦嘛。」
「你這膽小鬼。就連水蚤都會忍受著水壓和滲透壓了,而你到底算什麼?」
真是對不起。「……我錯了。現在就過去。」
「嗚、嗚,我並沒有說叫你要過來。」
那你幹嘛還打電話來呀?
「那我知道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今天就睡一整天好了。」
「不管,你馬上去買一箱Dr.Pepper帶過來!」
到底是想怎樣啦?當掛斷了電話後我才終於回想起來,從昨天回到家之後身上就還穿著外出時的衣服並爆睡到現在。糟糕,不趕快去洗個澡的話,身上會臭到死。而且計算機還是開機的狀態。畫面停留在完成更新部落格的地方。
部落格上已經早有幾則迫蹤響應。也有網友是穿著那件T恤登入的。還有刊登「艾倫‧卡巴」店頭照的留言內容。

慶典就快要開始了。我投下的火種已經在城市中延燒開來,已經到了無法阻止的地步。
淋完了浴後我回到寢室,並拿出了善喜哥送給我的豪華刺繡T恤。這把火是我先放的。果然不穿上它還是不行吧?
刺繡的內裡緊貼在剛洗完澡的皮膚上。

我繞到熟識的酒商購買Dr.Pepper,隨後前往「花丸拉麵店」當將腳踏車停在店旁打算前往廚房後門時,我恰巧遇見了正在店門口灑水的彩夏。
「早安,籐島同學!這……哇啊。」
彩夏不斷盯著我T恤胸口看,沉默了好一陣子後才急忙開口。
「你的T恤好帥喔!」
只說我的T恤是什麼意思啊?
「這件應該是善喜他親手製作的吧?」明老闆從布簾後面附加。
「咦咦:!光看就知道嗎?」
「一看就知道了。完全跟你不配嘛。對衣服來講太可憐了,花了這麼多時間,真是浪費。」
吵死了!兩個人一起在評論什麼啦!


當出現在偵探事務所時,坐在床鋪上的愛麗絲回頭後更加猛烈地追擊。
「還以為怎麼會有如此令人讚歎的T恤飄在半空中,原來是鳴海呀?因為和衣服相比,你的存在感等於零,害我誤看了。」
什麼跟什麼嘛?難不成現在正流行說好一起取笑我的穿著的嗎?我擺出一副臭臉,並將從箱子裡拿出的Dr。Popper冰進冰箱裡。
「你是從哪兒偷來的衣服?」
「是善喜哥幫我作的啦!很抱歉喔,這件可是我專用的!」
由於我正在氣頭上,所以一次將五罐Dr.Pepper拿到小桌子上,把全部的瓶罐拉環都給拉了起來。
接著我坐在床鋪邊緣,心裡存有一點陰險狡詐的感覺,看著愛麗絲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結果沒想到她竟然連續將五罐飲料全都給喝光了。在她這麼小的身體裡,到底哪裡還裝得下兩公升的液體呀?
愛麗絲將空罐堆起來像一座塔,接著露出了一副寂寞的眼神。
「……你真的很努力。」
「咦?咦?」突然間在說什麼嘛?
「就是幫忙第四代的事情,那早已超過了單純只是幫忙的程度了。從客觀角度看也是這麼認為。甚至還會有種錯覺,你是否還有可以選擇尼特族以外的路?」
「那個……其實不用把它當作錯覺也沒關係。」
我萬萬沒想到愛麗絲會對我說出這種話。可是,為何她要露出那種好像冰裂開來的表情呢?
「有時候會這麼想。是否將你綁死在偵探助手這個位置上是錯誤的決定?是否你其實可以當其它人種?」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要說這種事呢?
「那個……昨天我沒有出現,你在生氣嗎?」
「沒有生氣。」
「你果然很生氣……」
「並沒有!只是在重新思考而已。」
就在我的身旁,愛麗絲跪坐著並將雙手壓在膝蓋上,一臉不悅地看著旁邊。我則是感到心痛,為何要讓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對不起,我錯了。確謇一最近都在忙活動的事情,把愛麗絲的事……」
「那是什麼意思!?」愛麗絲臉頰泛紅並抖動著頭髮和聲音。「我並不是一隻沒有人照顧就會死掉的小白兔!」
「啊啊,嗯……不是啦,不是這種意思。」
「不是這種意思,那句話應該是我的台詞!聽好了,我所謂在反省的是,讓像你這種並非擁有強韌精神力的男子、輕易地去背負著死者話語所帶來的重擔。」
愛麗絲用她那纖細的手指指著我胸口。
讓我輕易地去背負著死者話語所帶來的重擔?可是,那不就是我的角色嗎?偵探助手就只是待在偵探的身旁——
被綁死在偵探助手這個位置上?是指我嗎?真是這樣的嗎?
我回看著愛麗絲濕潤的雙眼。
「我大概……」
我仔細挑選每一句話。
「大概是沒辦法當偵探了。經過這次事件,我明白了。」
愛麗絲的眼神就好像快要融化在大海一樣。
「確實我並沒有像愛麗絲一樣的堅強。每當只要得知不好的事情就會不知所措,然後就擅自在竹林裡奔跑,弄得自己遍體鱗傷。又笨,視野又不夠。可是……」
我不知不覺地用力緊握著床單的邊緣。
「只要能一直當偵探助手……一半或是三分之一,雖然我不知道能背負多少。因為……因為愛麗絲也不可能完全都……沒事吧?」

愛麗絲突然閉上了雙眼,並用額頭用力地撞我T恤的胸口部分。
「——痛!愛麗絲?」
「什麼嘛!」愛麗絲的聲音比剛才更加顫抖。「自以為是。自以為自己很懂。說什麼你要背負在我身上的重擔?」
愛麗絲充滿感情的話語不停掉落在我的膝蓋上,讓皮膚感覺到灼燙。
「你到底有多厚臉皮?你明明遲鈍到就算放鞭炮在你鞋裡都不會有感覺。少得意忘形了,說什麼一半?三分之一?」
「那、那個……對不起——」
小小的拳頭緊緊壓在我的鎖骨底下。愛麗絲沒有將頭抬起來並繼續述說。
「……你那種狹窄的肩膀,頂多百分之五而已……但總比沒有好——找不到比這以外更恰當的形容了。」
「啊……」
我的聲音也差點因為安心與喜悅而顫抖。總比沒有好,就算是這樣也沒關係。只要能夠讓這瘦小肩膀上的疼痛稍微減輕就好了。
我以胸口支撐著愛麗絲微微的重量,聽著冷氣房裡傳出的無機質聲音,等待著愛麗絲的下一句話。等待她將那百分之五委託到我身上。
接著愛麗絲用雙手將我的胸口給推開,抬起頭。
「我查過後籐田幫老大的底細。」
「嗯。」
「那名老大的妻子在五年前和他離婚回到娘家,目前正在精神科住院療養。」
「嗯。」
「由於後籐田的主治醫師已經過世了,所以只有間接證據。例如離婚是在喜善遭到殺害之後,或是從住在喜善隔壁房間的『女子』聽到的聲音等。」
可那些應該都是事實,不是嗎?要不然的話,第四代應該也不會付出這麼大的犧牲,為了就是要向煉次哥掩蓋實情。
因此,我提出了疑問。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那百分之五吧?
「……在喜善小姐肚子裡的,是老大的小孩——沒有錯吧?」
「應該是如此。」
撐在我胸口的愛麗絲的手,微微地發抖。
「所以老大的妻子才會去刺肚子吧?」
不用再繼續說了。我差點就對愛麗絲這麼說。但這東西必須要讓它變成話語。因為,這是四代的痛。即使他現在人不在現場,我們還是得和他共同承擔。

第四代想要保護,卻保護不了的東西。
然後呢?該怎麼做才好?
「……應該要跟煉次哥說嗎?」
由於我實在無法單靠自己找出答案,所以只好將這疑問托給愛麗絲。心裡邊想著,就算是她大概也找不到答案吧?
愛麗絲一邊用手撐住我的胸口,一邊搖頭。
「這部分,我也不能——」
就在這時,愛麗絲睜開了雙眼,原本打算說出的話在嘴唇上結凍了。愛麗絲小小的手,那細小的手指,不斷地不斷地在我胸口——觸摸T恤上的樂團名標誌。
「……這東西……」
「怎樣了嗎?」
愛麗絲的手緊握住T恤。我感覺她原本應該用來維持自己生命用的體溫,好像會滲進了布料中,這也讓我快要被不安給壓垮,因此抓住了她的手腕。但愛麗絲卻將我的手給彈開,並站立在床單上。
「……原、原來……原來是這回事。」
「愛麗絲?」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懂什麼?這個問題被我吞了回去。因為看著愛麗絲鐵青的臉龐,我發覺到有什麼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必須告知對方才行。」
「……咦?」
「必須告知平阪煉次這項事實。第四代錯了。即使那是多麼悲痛的事情。將傷口給封住,即使那樣做心情會比較輕鬆——但都是錯誤的。」
愛麗絲蹲了下來,並用她的手輕輕地握住我雙肩。
「一定要找到平阪煉次!」

離開偵探事務所走下緊急逃生梯時,廚房後門前聚集了三個人影。令人驚訝的是,連宏哥、阿哲學長,甚至少校都穿著印有樂團標誌的T恤。
「……感、感覺有點噁心耶。」
無法掩飾住的真實感想,一不小心就從我的嘴中脫口而出。
「你自己也穿一樣的T恤還敢說?」阿哲學長聳了聳肩。
「光是穿著走在街上就是很好的宣傳了。雖然剩下不到一周了,想說能多做點貢獻。」
宏哥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認為若是將這件T恤發給我認識的所有憂國軍同志,然後在大白天的新宿展開一場槍擊戰,應該會造成很大的話題。」少校看起來充滿鬥志。
「如果被警察逮捕的時候請記得脫下T恤喔……」
我歎了一口氣,並坐在緊急逃生梯第二階,位在宏哥的旁邊。
「是不是在愛麗絲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由於宏哥緊盯著我的臉詢問,我嚇了一跳並準備站起來。
「為什麼問發生什麼事……」
「因為很難得看到鳴海小弟一副充滿衝勁的樣子。」
「啊啊……」
有這麼難得嗎?說得也是。而且還得到了這種情況下才會看起來有衝勁啊?
我真想變成一個更充滿活力的人。
「愛麗絲跟我說,一定要找到煉次哥。」
她並沒有告訴我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是為什麼?愛麗絲到底發現什麼了?而且還是看了這件T恤之後。
一定得告知煉次哥的事實。
「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呃、是啦。就這樣而已。」
「哼嗯?」為什麼宏哥看起來這麼齷齪的樣子?
「叫我們一定要找到人,嘴巴說得可輕鬆。但他真的都沒有任何動作了。」
阿哲學長一邊露出不悅的表情,一邊粗暴地將紅豆冰塞入嘴中。他的手臂上貼滿了繃帶和酸痛藥布之類的東西。最近的確好像比較沒看見他有新的傷痕。
「看來只好在當天躲起來等吧?雖然也不曉得煉次到底會不會親自出現。」
「演唱會當天,我軍當然會集結所有技術來做好嚴密的警戒。嚴密到大概有人入場就把它給炸掉。」不要這樣笨蛋!你幹什麼殺我們的客人啊!?
「演唱會當天真的會來搗亂嗎?」
宏哥將雙手在胸前交叉。
「煉次到底想敞什麼?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完全弄不清楚。明明不需要惹出那麼多小事情,只要在當天把電機系統破壞或縱火,對我們的打擊會更大。這樣做只會讓警備更加森嚴而已啊。」
雖然我不希望他講出那些不言利的話,但宏哥說的確實沒錯。我用手肘撐在木台上回想煉次哥到目前為止的言行舉止。結果呢?只是襲擊每個演唱會場,然後專做些芝麻小事。光是這點就很令人感到奇怪了。
不——其實在那之前就已經有更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立刻就判別出煉次哥即為主謀。
這件事是從他特地從平阪幫倉庫裡偷走T恤開始的。雖然到目前為止一直沒去仔細回顧這件事,但這個行為就已經很奇怪了。因為這樣很快就能知道到底是誰幹的好事。在外部人士裡,擁有鑰匙的只有煉次哥而已。
為什麼他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打算隱瞞呢?若是讓大伙以為只是小嘍囉在亂搞,那樣更有可能讓我們的心防鬆懈。由於知道敵人就是過去的老大,這也迫使平阪幫不得不擺出最嚴密的警備狀態。將所有人馬都派去會場擔任警衛——
「……啊。」
我不小心露出聲音,三人都抬起頭來看我。然而我根本沒有時間去在意那些視線,在我腦海裡逐漸拼湊完整的推測,發出咿軋聲響。
如果這就是煉次哥的目的呢?
襲擊每一個會場,然後讓幫眾為了擔任警備而分散。如此一來,當然就會比較難再襲擊Livehouse了,但另一方面……

我站了起來並拿出手機。「鳴海?」阿哲哥好奇地叫我。我按下第四代的號碼,接著用全都是汗水的手將電話拿到耳邊。聽著令人感到空虛的響鈴聲不斷地響著,在耳中混雜著讓我感覺難以繼續呼吸的心悸聲。沒人接……拜託快接,快點來接電話。當我打算放棄而切斷電話時,手機又再度在我手中響起。
是電線桿。不安感整個凝固在我的喉嚨中。
「——大哥,壯大哥他……」
我急促的心跳聲差點就把電線桿的聲音給掩蓋住。
「壯大哥被襲擊了!現在……正在醫院!」
話都還沒有聽完,我已經開始在奔跑。「喂!鳴海!」「籐島中將你怎麼了。」我甩開從後而來的聲音,立刻踢起腳踏車的腳架。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21:33 编辑


6

當我抵達醫院時,幾乎所有平阪幫的幫眾都在現場,佔據了充滿消毒藥水味的走廊。
「大哥!」
電線杆最先發現到我,並立刻跑了過來。他頭上的繃帶還滲出鮮血。
看到一群強悍的少年黑道們,如同被人踏碎巢穴的老鼠一樣,個個都滿臉憔悴。我想自己的臉色應該更慘吧?一想到這裡,連話都沒辦法回了。
「二哥們也來了啊!?」
從背後傳來阿哲學長們的腳步聲。原來是宏哥開車,追著我的腳踏車過來的。
「第四代現在怎樣!?」阿哲學長幾乎是用抓住對方的方式詢問電線杆。
「正在加護病房。」
「聽說是被球棒打傷的!」「目前還沒有意識。」
「可惡,都是我們……」「如果我們跟在身邊的話——」
身體的平衡感好像掉落泥沼般的消失,我差點就不支倒地。若不是宏哥從後面將我撐住,大概已經直接趴在走廊上了。我被帶去坐在合成皮製的沙發上。牆壁觸碰著我背部的冰冷感,讓我感覺到不可思議地舒適。
少校拚命安撫著幫眾要他們冷靜,並微微地聽見他在做詢問案情的聲音。當電線杆和石頭男回到事務所時,看見大門是開著的,事務所裡面也被砸得一團亂。第四代則是正在書房裡遭受暴行。聽他們說,襲擊的人大概有五、六個。而電線杆頭頂上的傷,就是對方在撤退時用球棒給予一擊所造成的。
「平扳大哥並沒有在裡面,是叫手下們集體偷襲的。」
「那群廢物,若是我在的話,怎麼可能會讓他們碰到壯大哥!」
「絕不能原諒!」
「如果沒有落單……」
幫眾們的聲音,在我的內在意識和外在觸覺的界在線不斷地彈開。
沒有錯。第四代一個人待在事務所。因為所有幫眾都為了到會場擔任警備而外出了。這就是——煉次哥的目的。
我怎麼會沒發現呢?明明就是很簡單的事情。煉次哥自己也曾說過,他是為了要殺死第四代才回來的。然而,在心裡面的某處——包括我,大概也包括第四代——都太小看他了。
認為煉次哥應該不至於直接向第四代下毒手。

其實那只是倒映在酒杯中的幻影而已。相信的人才是白痴。恐怕煉次哥就是連這一點都計算在內了吧?沒有發現到這點的我,真的是個無藥可救的大笨蛋。

我們一直待在醫院等到太陽下山為止。雖然醫生和護士都叫我們趕快回去,但卻沒半個人願意離開。當聽到結束治療,雖然還是謝絕探視的狀態,但電線杆和石頭男卻硬是說要見到第四代,因此被允許短短兩分鐘的探視。全身挫傷加上有幾處的骨折。內臟出血。頭部也有挫傷,目前意識尚未清醒。醫生只是冷冷地說明,表示傷員目前無法說話而且還未脫離險境。
躺在個人床的第四代,讓我不得不想起當時的彩夏。被氧氣罩蓋著、毫無血色的臉孔,彈性繃帶包著的頭部.雙眼緊閉著連動也不會動,完全看不到野狼的銳氣了。
由於背後的幫眾們有的大聲呼喊著第四代,有的激動到說絕不原諒對方、要把對方殺了之類的話,我們一群人因此便被趕出了醫院。
「阿哲大哥,你們不是已經查到他們的窩藏處了。」
在天色昏暗的醫院門口,石頭男激動地靠近阿哲學長詢問。
「把他們全殺了!」「別以為動過壯大哥還能夠活著!」
「喂,你們冷靜點。」

「都什麼時候了,還能冷靜!?」「就算對手是平阪大哥也不會手下留情!」
幫眾的怒吼聽起來格外刺耳。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還熱熱的柏油路上,並前往腳踏車的停放處。好不容易手抓著把手才能站直,接著我拿出了手機。嘴巴一邊唸著「報告」一邊傳簡訊給美嘉姊。對於自己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擔心活動的事情,我不禁感到非常可笑。然而,第四代是負責人。必須要先通知她才行。接著打電話給愛麗絲。
「……嗯。我聽說了。情況如何?」
就連愛麗絲的公務員語氣,在這種時候都令人感到溫暖。
「還沒有意識……醫生說可能有生命危險。」
「是嗎……我們太過愚蠢了。看見自己的作為就想吐。」
簡單地交談了幾句後便掛上了電話。
但很神奇的是,我在這個時候竟然對煉次哥沒有感到一絲絲的忿怒。那個人只是做了他該做的事——心裡面有這樣的想法。我的忿怒是針對自己的。將腳踏車車架踢起,踩著踏板的腳踝感覺痛到就像快要斷掉一樣。
我該去哪裡呢?
我試著想像自己拿著球棒殺到煉次哥那兒,然後從太陽眼鏡和頭部給他直接劈下去。但溫溫的風卻將這個景象給吹散。不可能的。我既不知道他人在哪裡,身體裡更不存在這股氣焰。

還是回到愛麗絲那兒嗎?怎不可能?這樣一來就是名符其實的廢物了。明明早就決定,我是為了幫她背負那一丁點的痛苦而陪在她身邊的。既然如此,又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的渺小,而將無法背負的痛苦一同帶回去呢?
靠自己去想,自己決定吧!我一邊以咿軋作響的膝蓋用力踩著踏板,一邊告訴自己。



當我一回到家馬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新部落格。就是這個週末了!首場登台就從赤阪開始!為了不能到現場觀看的來賓們,當天我們將從會場更新部落格,為各位提供最狂熱的現場狀況!從手指間不斷流出虛偽的廣告詞,感覺很噁心。但這是我的工作,不能不做。我無法接聽美嘉姊所打來的電話,宏哥和少校也有來電,但我只能視而不見。因為若是現在和其它人說話,我不知道自己會喊叫什麼鬼東西出來。
由於恰好有堆積如山、希望演唱會當天可以進行採訪的申請,因此我寄送了時間表等許多的必需數據給對方,順便也重新排定了行程表。就這樣,日期很快就變成了隔天了。當把所有手邊的工作處理完之後,我從計算機桌前的椅子站了起來,這時才終於發現到房間裡充滿著令人窒息的熱氣。
我將窗戶給打開,一陣涼風忽然吹進了房裡,我的眼皮感覺刺刺地疼痛。
明明天空上沒有半顆星星,但地平面上卻灑滿著光亮。犬概在地球的另一端,太陽正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照耀著大地。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
為了逃離內心痛苦的雜務都做完了。因此,我清楚地明白,在我眼前有一股將要爆發出來的激動。
我的眼皮內浮現出第四代像泥土一樣沒有生氣的臉色,即使我刻意地不去回想也是一樣。我的肚子就像吞進了水銀一樣地感到疼痛。
終於發覺到熱氣的真實身份。那並不是憤慨、不甘心這種情感能夠形容的。現在的我,非常清楚地針對將第四代害成這副模樣的煉次哥——憎恨他,希望讓他也遭受如同第四代一樣的遭遇。握住無力的拳頭,仍然是不停地顫抖。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很想把個人給殺了。
煉次哥曾經說過。在不久的將來.和我之間的友誼也會被破壞。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就照著
他所說的一樣,卻是以這麼差勁的形式。
下次見面就殺了你。那是我的台詞。我要殺了你!你竟然敢對我的大哥……拳頭開始恢復力量。感覺好像手指間就快要滲出血來。我一定要殺了你。將煉次哥——
殺了他?要怎樣殺?

顫抖不斷攀升到我的嘴唇上。我拚命地緊咬著它。
我是頭昏了嗎?到底在想什麼呀?擁有和第四代旗鼓相當的強度,並且具備第四代所沒有的殘暴,對於面對這種人,我到底又能做什麼呢?
從手指陷入的手掌中,這般憎恨被熱融化而掉落。
從窗戶穿進來的夜風讓我的耳朵漸漸冷卻了下來。就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感覺如此不友善。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怨恨」這種情感,會這麼強烈地黏附在心中。原來煉次哥這五年來,一直都抱持著這種感受?明明用淚水把它給沖洗掉,那樣會更令人感到輕鬆的。
我一定辦不到。
持續著這種憎恨,並將它拿來當作刀刃。
我根本沒有必要再去思考自己該怎麼做了。我只是個高中生而已,也剛好只是和第四代有人情的來往才舉杯結拜,一旦那邊的世界露出暴力的一面,我也只能畏縮著不知所措。
我將身體投入床鋪中。
如果真有我能做的事……
我覺得應該是守護在他病房旁才對。我已經接觸過不少不同種類的死亡,已經習慣了。所謂習慣死亡,意味著自己也一點一滴地死去。若第四代真的就此不回來了,位在我心中的寬敞房間,是否能夠以空蕩蕩的狀況永遠上鎖?


即使如此,我也應該一直陪伴在第四代身旁才對。
因為,我已經習慣疼痛了。



隔天醒來時已經將近中午了。心情糟到不得了。甚至有點想吐,視野還模模糊糊的。
我好不容易才接聽了美嘉姊打來的電話。
「壯大哥沒事吧!?請問他在哪間醫院!?那、那個……!」
對耶,我忘記要寫是哪一間醫院了。由於平阪幫也陷入一片混亂,美嘉姊大概是因為都聯絡不到人而擔心得不得了吧?真是對不起她。
「狀況還……不是很好的樣子。」
「怎麼會?」
「我不太清楚耶。」
「那藤島同學你呢?沒事吧?」
我沒事嗎?這是什麼問題?然而我說不出半句響應。沒事的——在喉嚨深處微微地呻吟著。我既不痛也不癢,因為不是我被毆打。如果呆呆地完全沒發現到,所有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那個……總之,當天活動的統籌,我會拜託我們老大。藤島同學千萬不要勉強,請你一定要詳細告訴我壯大哥的狀況!」
掛上電話後,我忽然感到放鬆。我覺得我能做的事全都已經做了。所以是否能暫時別再來管我了?每一個人好像都忘記了,我只是個正在放暑假的高中生耶。
我已經很累了,就讓我睡一下吧?
然而我的手機卻是響個不停。
「聽說已經追查到煉次的手機了。他在襲擊前有打電話到平阪幫事務所。大概是確認第四代在不在吧?」
即使是隔著電話,也不難聽出宏哥興奮不已的語氣。
「愛麗絲正在分析通聯紀錄和GPS定位。今天內就可以找出煉次在哪——」
「……是喔。」
找到躲藏的地點了。為什麼會在這種時間點?因為那個人一直都很小心,不斷地更換手機,電源也不是隨時都開著——
算了,這種事情都已經無所謂了。
「你沒事吧?聲音聽起來不是很好喔?」
「本來就不怎麼好。」
「有關第四代的事……我想那不是鳴海小弟的錯。」
宏哥的一席話經過了我心中不同色彩的爐灶,最後演變成非理性的情感。雖然我很用力地握住手機,但還是無法壓抑住發自內心的話。.
「雖然我只活了十幾年,但相同的台詞我大概已經聽了差不多五百次以上。」
我清楚地感覺到,在電話另一端的宏哥臉色大變。
「這不是你的問題,你沒有錯。我老爸經常這樣對我說。不過,這種事都已經沒差了。根本於事無補。現在並不是在進行審判,就算說出這種戲言,難道第四代就會醒過來嗎?就可以當作沒受傷過嗎?我的頭腦若是能再好一點——」
我用手指用力抓住大腿,好不容易才將話給汁但。
我到底在幹嘛?跟宏哥抱怨這種事又有什麼用?這才真叫作是戲言。我真是無可救藥了。
「……對不起。」
說話坑坑巴巴的。
「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
吐出這些話後,自己突然羞愧到好像快要從眼球裡噴出熱水。怎麼辦?應該……應該問點更有意義的話才對。
「……在那之後,情況如何了呢?」
宏哥感覺好像是欲言又止,經過幾番掙扎後終於開口。
「幫派的所有人都留在醫院。聽說就睡在停車場。真是一群笨蛋,是吧?」
聽起來充滿苦澀的笑聲。
「今天早上又去醫院看過,結果他們都還在。而且又在跟醫生爭執到底能不能探視,所以我就去阻止他們。就在這時候,愛麗絲剛好打來。大家一知道有可能找到煉次的所在地,只留下幾個人在現場,剩下的全都擠到偵探事務所來。」
我調整一下呼吸。失去頭頭,不停在掙扎的幫派。大概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吧?
「不過有個麻煩問題。這群人若知道煉次躲在哪裡,應該真的會殺了他吧?」
說真的,現在跟我說這些事,我也無能為力。平阪幫的幫眾們也是活動的工作人員。如果在這種關鍵時刻惹出事端,對活動的舉辦絕對會有影響。即使知道會這樣,我也已經沒有阻止他們的力氣了。
隨便他們愛怎樣鬧都好。因為鮮血已經流出來了。不論是用雨水將身上的味道洗掉,還是再用更多的鮮血洗去,傷痕也不會消失了。
宏哥說有什麼新的發展會再打給我,接著就掛上了電話。我又準備爬回我的被窩中。當我發現到有一封從廣告設計公司傳來的簡訊,剛好就是在我打算將手機拋回床鋪上的時候。
——請款單尚未回傳過來。還有最新版的所有行程時間表以及工作人員配置圖等,東西大概只有在雛村先生的地方才拿得到,很抱歉可否麻煩您將上述數據回傳過來?
我嘆了一口氣。第四代都是獨自在經營這些事務的。因為他對金錢非常仔細,所以大概是不敢交由其它人來負責吧?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圖面都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就因為如此,一旦發生了這種事,周圍的人就會很傷腦筋。
沒辦法。只好去事務所拿了。然後就當作我的工作已經結束好了。有關採訪的應對和部落格,只要拜託美嘉姊來處理就可以了。

平阪幫事務所的入口處留有細小的血跡。漆黑的血漬甚至噴散到樓梯。我想這應該是從逃跑的嫌犯武器上滴下來的第四代的血。我撐著扶手呆站了一會兒,甚至感覺能聞到鐵鏽味。
他到底被毆打了多久?即使那個人也只是血肉之軀,若被一大群手持武器的對手包圍住也是無計可施。對方如果是採取突襲,那更是無處可逃。
搞不好我也有可能變成那樣吧?盯著血跡的我,忽然有這樣的想法。
我應該要停止這份工作了。等將請款叩送到工作室之後,我就告訴他們。事情發展到這樣,有沒有我在都無所謂了。第四代也乾脆一直待在醫院就好了。這樣不就不會再被人海扁了?
鐵門並未上鎖。當我進入事務所內,發現電燈是開著的,冷氣也沒關。從案發之後,沒有任何一名幫眾回到這裡過。沙發被翻倒,文件也散落滿地。裡面的房門也是開著。
書房裡的情形更是慘烈,在漆黑房間裡的書架全被翻倒迭在一起,而且將瓦楞紙箱給壓垮。床鋪上的床單則是沾滿了血跡。
唯有放在辦公桌上的計算機一毫不受影響地從屏幕上發出亮光。被開啟的畫面顯示的是一封未寄出的電子郵件。當我看到收件地址的字段中,打著很眼熟的電子郵件地址時,內心感到驚訝。
是我的電子郵件地址。
郵件的內文並沒有寫任何一行字,只是附加了大量的檔案。出納賬本、組織圖、時間表、各項聯絡資料以及遇到緊急情況時的處理表。
我的手伸到鍵盤上且不斷地發抖。
胸口感覺一股灼熱感,害得我沒辦法順暢呼吸。
當然,為重要檔案做備份是常識。所以他原本打算將檔案一次寄給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被襲擊的。不過就如此,不是嗎?
我按下了寄信鍵。第四代最後的意志以光速行經電子回路,流進了我的體內。這種痛和我之前背負的痛完全不同。感覺就像如果靜靜地放著會在屯髒內膨脹,最後從身體內爆發出來。
我衝出事務所並跑下樓梯。當抵達三樓鐵門前,我停下了腳步。因為在我記憶中的景象、聲音鮮明地浮現了出來。沒錯,就是這個地方。幫眾們也在場。然後就是第四代的話——
「若是我有什麼不測——」
這句話原本應該只是個玩笑話而已。
然而,現在卻清楚地在我耳邊迴蕩,已經無法拋開它了。
一——你來管理這群笨蛋。「
撥號音響到第二聲對方就接了起來。
「……大哥?是大哥嗎P』
像根電線杆一樣粗獷的聲音立刻竄入耳中。
『我超擔心你的,昨天突然就不見!宏二哥說你好像不太舒服,沒問題吧?現在您人在哪裡?』
「我在事務所。請問你現在在哪裡?」

『當然是在大姊這兒啊!』指的是愛麗絲。原來還在愛麗絲那兒喔?的,已經快要找到平阪的窩在哪裡了,現在大夥準備耍殺進去!『
「不可以啦,現在不是在做這種事的時候。」

『您在說什麼啦P壯大哥被打成這樣耶,怎麼可能悶不吭聲的!?』
從電話中也聽得到電線杆背後的幫眾們在吶喊。一定要殺了他!要還他五倍!讓他們全部送醫院!怎麼可能只是挨打而已!
我的體內感覺熱了起來。
「你們都給我閉嘴!」
我對著手機發出怒吼。
『——大、大哥?』
電線杆不知所措的聲音。
「我現在就過去了,全都給我乖乖地待在那裡!」連回應都不聽就將手機塞進口袋,奔跑下樓梯。

幾乎沒有煞車就將腳踏車騎入死巷子,我看到大約二十名左右的彪形大漢聚集在「花丸拉麵店」前面。我從腳踏車上跳下,將車子直接拋開,奔跑過去。
「大哥!」
我被電線杆和石頭男給夾住,接著在我身旁圍上越來越多的幫眾。
「大哥,到底怎麼了?大姊跟少校現在正要找出平阪的窩——」
「戰爭!只能開戰了!」
「讓他們變得跟壯大哥一樣!」

「我們早就有被抓進警察局的準備了!」
「就跟你們說不行啦!各位都是活動的工作人員,如果引發暴力事件被逮捕的話,當天的警備就——」
「誰還管那麼多啊!」
「一定要讓對方知道敢動壯大哥的後果是什麼!」
「我們已經忍無可忍了,絕不會原諒他們!」
「搞屁啊你們!」
我大聲尖叫,已經完全無法壓抑情緒了。幫眾們同時受到驚嚇,對著我毫不客氣地投以尖銳的目光。但我還是不退縮,繼續開口:
「你們難道都不知道,第四代為了這份工作賭上了他的一切嗎!?成立公司、招募人員、想辦法集資、到處跟人低頭——就快要、就快要開花結果了,結果你們竟然想幹些無意義的事來破壞他所有的努力嗎!?」
圍繞著我的幫眾們臉色鐵青,訓斥依舊繼續。
「你們以為為什麼會在這種節骨眼查到煉次哥的手機?你們都被故意引誘了,連這種事都沒發現到嗎!?想想看正在腦充血的你們帶著代徽鬧事,活動絕對報銷的!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啊!?」
「大、大哥……」
我用喊叫聲壓過石頭男的呻吟。
「你們不都背負著雛村壯一郎的名字嗎?!我也一樣!難道都忘記了!?」
圍繞身邊的壯漢們的臉逐漸扭曲,我不知道這是因為被我怒罵的關係,或者是心中無法忍受的情緒湧現上來的關係?但我還是把話講完。
「我是那個人的義弟。所以——」
啊啊,果然是淚水的關係。我的聲音就快被湧現上來的情緒給吞沒。
「在他回來之前,幫派由我來管理。有意見的人給我站出來!」
我的聲音隨著帶點腫脹感的氣息擴張出去。我的拳頭和嘴唇不斷地顫抖著,淚水充滿了雙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站立在一群壯漢的中央,並努力虛張聲勢回瞪四十幾對忿怒的目光。
我的背部流過帶有奇妙冰冷感覺的汗水。
當我還在述說心中感想的時候,手腳流動著奇特的脈動。現在全都已經吐露出來了,全身失去力量的我,感覺快要被沉默給壓垮了。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正確的事情?即使是正確的,我是否根本沒資格說這些話呢?因為我只是個不具任何力量的——
電線杆的身體在我的面前彎成兩半。嚇了我一大跳,差點就把身體裡全部的氣都給吐了出來並跳離現場。
然而,電線杆並不是向前走過來。他當場彎下了腰,將雙腳張開至肩膀寬度,並將雙手手肘放在膝蓋上,低下了頭。

站在旁邊的石頭男也採取同樣姿勢。就像是海浪退去一樣,周圍的幫眾們也一兩人彎腰低頭。
那是男人的禮儀。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大哥為我們想這麼多。」
電線杆低沉的聲音。
「是我們太愚蠢了。」
「差點就要丟壯大哥的臉了。」
「我們相信大哥。」
「只要有大哥在。」
「我們會跟你一輩子的。」
接著幫眾們一一抬起頭來,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充滿幹勁的火焰。
「……我們的命就交給大哥了。」
「遵命,交給大哥。」
「交給大哥。」
聲音傳播開來。
支撐我身體的力量,差點就隨著汗水和淚水,從耳朵、從嘴唇間、從眼頭流了出來。我用拳頭撐著大腿,努力讓自己不要倒下去。還不行。我還得繼續虛張聲勢才行。
「……嗯。我知道了。」
從我幹到不得了的喉嚨所發出的聲音,已經不像是我的聲音了。
「全都交給我。謝謝你們。」

「我從監視器看到了。你的排場還算不錯嘛。」
愛麗絲坐在床鋪上露出一副無言的表情。在這間偵探事務所所在的大廈周圍,裝設有幾座可以環顧周圍的監視器,使得偵探能夠坐在床上就看見外部的情況。
也就是說剛才那個白痴的義氣遊戲,從頭至尾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真的是個很奇特的男子。只要腦袋一充血,不知為何就能以最短距離達到真相。為何平常就做不到呢?」
「沒有……我自己也沒發覺到……」

我抱著膝坐在床鋪前,腦袋感受著冷氣吹來的風。由於太多事過於勉強了,所以現在全身無力。仔細想想其實很恐怖。面對都是過去小有名聲的不良少年們組成的平阪幫,我居然還能像那樣嗆聲。就像愛麗絲所說,我只要腦袋充血,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不,其實我是知道的。像剛才也是,只能用那種方法了。只是說,有時那種「失敗了該怎麼辦?」的擔憂會不知飛到哪裡去。
「那是你可以引以為傲的力量。」
愛麗絲面無表情地響應。但是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又不是說能夠救誰,只是決定結果的時間比較快而已——不論那是幸福的,或是絕望的。
「你還不簡單,居然知道到現在能捕捉到手機訊號其實是平阪設下的陷阱。」
愛麗絲的聲音和敲打鍵盤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那只是我突然想到的。為了要說服幫眾們。」
「真是被你打敗了。你是否要認真將詐騙集團這行當作未來的選項?」
「我會考慮看看的……」
我更加用力抱住膝蓋。
「不過那真的是陷阱。」
我抬起頭來。
「方才少校聯絡我。從GPS衛星訊號查出的地址是位於新宿的短期公寓,十幾人攜帶刀械在現場待命,但平阪卻不在其中。真是個狡猾的男人。」
也就是說他將手機放在那個房間裡,自己卻潛伏在其它地方嗎?
我實在無法將如此卑劣的行為和我所熟悉的笑容重迭在一起。就因為如此,我更希望能夠有機會和他再談一次。
「所以,平阪的真正目的大概就是這個。」
「……咦?」
「就是第四代累積出來的東西,整個平阪幫。」
我吞下一口氣。
過去煉次哥和第四代一同興起爐灶的。並在經過了五年之後,成長到足以對這座城市產生影響的——同夥們,以及幫派代徽。
「我想他應該是打算讓失去了頭頭,名符其實處在群龍無首狀態的幫派給瓦解。事實上,原本應該是會變成這樣的。平阪唯一的失算就是——有你在這裡。」
有我在……這裡。
雖然什麼事都沒辦法做,只是在這裡而已。
「不過我想平阪大概不會罷手。他知道是由平阪幫擔任演唱會的警備,若是無法引誘對方過來,他應該就會主動出擊。他不可能放過在活動當天引起混亂的大好機會。因為我方還必須得顧及到顏面。」
我希望能和煉次哥再談一次。告訴他不要再這樣了。明明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卻怎樣也撥不通。我到底該怎麼辦?
「他本人是否會在活動當天有動作也不得而知。說不定他打算不論是否繼續進行妨礙,都交由手下去執行。因為到目前為止都是這樣。」
從我的嘴裡吐出了又細又長的呼吸聲。
「怎麼可能讓他這麼做?我一定會把他拖出來的。」
「……愛麗絲,你會想跟煉次哥說什麼呢?」
偵探依舊用她那烏黑亮一麗的黑髮對著我。秀髮上的光亮隨著她的聲音微微地搖動著。
「當然是死者的話語。是被不小心抹殺掉的話語。」
「你現在不打算告訴我嗎?」
「我也只希望痛苦一次就好。」
心想愛麗絲面對屏幕的臉,到底是怎麼樣的表情?只希望痛苦一次就好。就算現在跟我說,也無法減輕她的痛苦。她是這個意思嗎?

真的是這麼深的傷害嗎?還是說我根本就不足以——
我搖了搖頭,將那無聊的自虐想法給甩開。
「告訴他的話……也就是連煉次哥也會很痛苦,對吧?」
「應該是吧。而且還包括你,包括第四代。」
即使如此,還是得挖掘這座墳墓嗎?
「目前的平阪可以說是甕中之鱉,哪裡都不能去。我所受的委託是,將他帶到第四代面前。即使皮膚可能被陽光灼傷,即使眼睛可能因此瞎掉也都一樣。必須將他從黑暗的無知中給拉回來。」
黑色的秀髮終於往旁邊移動,愛麗絲回過頭來。在充滿悲傷的眼眸內,累積著像是覆蓋在古井上柔軟青苔的光澤。
「所以我也打算毫不猶豫地使用卑劣的手段。」
「卑劣的手段?」
「因為在我這裡還有個人質耶。」
愛麗絲的手伸人了堆積如山的布偶中,將那東西給抓了出來。是一件折得整整齊齊的白色T恤。尚未完成的平阪幫精神標誌。喜善所留下的重要物品。
「……光是靠這東西,真的能把他給引出來嗎?」
「並不是要直接使用它。誘餌當然需要動過手腳。」
「可是……重點是,你打算要怎樣聯絡煉次哥呢?」
愛麗絲跪了起來,雙眼在和我一樣的高度。而她用瘦小的手押住我的胸口。就好像是在確認什麼東西似的。
接著她開口:
「請問你的現在工作是什麼?應該不只是偵探助手而已吧?」
這句話沿著冷冷的空氣、沿著具有體溫的手指,傳遍了我的身體。
我現在的工作。
原本一開始只是打算接受第四代的委託,幫他管理網絡相關的東西。但卻在不知不覺中得到許多的人支持,結果幾乎把所有的生活重心都放在這件事情上,一直到現在。
我的工作。
我拿出了手機,撥打給美嘉姊。
「……是的。我是藤島。昨天真的很抱歉……是,好的。我會一起寄給你。沒有,狀況還不太好……是,然後……」
由於美嘉姊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因此我用強勢的語氣將她的話給止住。
「活動當天,我會負責統籌。是第四代交代我的……是的。沒錯。總之我會去開會的。沒錯……麻煩你了。是的。包括到當天為止的網頁更新,是的,沒錯……是每天吧?我會全部負責。不會。沒關係的。請你讓我做吧。因為——」
我吞了一口口水後再繼續說下去。
「……因為我是負責廣告宣傳的。」
結束和美嘉姊的對話,我看著愛麗絲。我們只是互相點頭,因為偵探和偵探助手之間不需要任何的言語。
「……是少校嗎?嗯,沒錯。很不好意思,還是需要你繼續監視和監聽直到演唱會當為止。大概需要多少人手做交替?……三個?知道了,我會叫鳴海去安排。」
我一邊聽著愛麗絲在身後和少校通電話,一邊撥打電話給電線杆。
「對,是我。是的,請派三個人到少校那裡。還有就是當天的警備……我猜煉次哥應該會有動作。嗯。現在就要過去事一憐所了。要重新規劃警備區域……拜託你了。」
我和愛麗絲背對背,同時切斷了電話,並朝著各自的工作展開行動。
距離慶典只剩下四天了。


就算到了傍晚,夏季白天的炎熱依舊存在,在一片漆黑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四角形黑影,並且將背後的高樓大廈群所發出的光線全都給遮住。整棟建築隨處可看見鋼骨外露,這棟奇特的建築就是赤阪著名的東京都內最大的Livehouse。
在照明燈的照射下,入口處前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人、人。工作人員喊到沙啞的聲音,為了就是通知最尾端的客人。群眾的熱氣感覺就像是快要形成一朵雲一樣。不斷聚集的客人中,也能不定點看到我製作的那件印有樂團標誌的T恤。
我用手摸了自己胸口一下。善喜哥幫我刺繡的特製T恤,全都相連在一起。
位在入口處的大屏幕上正在放著舞台綵排的影像。雖然畫面沒有聲音,這樣反倒更襯托出主唱的女生彈著GibsonLosPaul品牌吉他的犀利美感。兩根辮子有如飛鳥尾翼的黑色長發,在充滿刺激的光線下舞動著。
網絡上應該也正在播放著和這東西一樣的影片才對。不知道煉次哥是不是也在看?愛麗絲所設下的陷阱。
主唱的女生身上穿著的服裝,是只有袖口和領日用黑色布料的白色T恤。
我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心情,緊盯著繡在那件T恤的肩膀和側腹部位的圖案。愛麗絲說過會對誘餌動手腳。我也是一直到今天為止都還沒被告知,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她能做到這種事?
然而,我並沒有時間去解開這個疑問。慶典就要開始了。我緊握著放在口袋中的皮製盒子,朝工作人員進出的後門跑了過去。口袋裡放的是少校特製的高性能對講機。分別連結到分散在各處的幫眾,以及尼特族偵探團。
「要開場了。」我對著耳機式麥克風報告。
我用視線邊角確認排隊的顧客開始緩慢移動,接著就衝入了門內。當進入漆黑的走廊時,忽
然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我又找到三名混在顧客群當中的敵方人士。』
耳機中傳來少校的聲音。緊接著重迭在一起的是石頭男的聲音。
『我目前在入口大廳處。有認識的臉孔,包括襲擊壯大哥的傢伙。要逮住他們嗎?』
「不可以,只能跟著他們。千萬不能在有客人的地方鬧事。我在猜他們還有來幾個人,應該會在廁所或哪裡集合才對。反正我們早就知道他們會來,就先讓他們到處遊蕩。」
『如果他們就在一通裡鬧事怎麼辦?』
「若是有危害到客人的情況,你們就不用客氣了。因為你們是警備人員。」
聲音怎樣都還是會顫抖。我想他們應該也不至於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吧?
「我已經說過了,那群人的目標非常明確。他們並不是來破壞活動的。他們是準備趁著演唱會的混亂中,將分散在會場各處的平阪幫個個擊破。」
即使如此,還是不得不動用幫眾。無論如何,而對這麼大的活動,警備員是絕對需要的。
「所以我們得誘導他們出來,把他們包圍起來再擊破。千萬不要主動出擊。」『遵命。』石頭男切斷通訊。
『鳴海小弟?』
宏哥傳來訊息。他目前應該是和樂團成員們在一起才對。
『可以走出休息室了嗎?』
「沒問題。麻煩你了。」

一行人經過了低矮又充滿熱氣的業務用通道,觀眾們的騷動不是以聲音,而是以震動的形式傳了過來。光是用一根手指觸碰著水泥牆,感覺整棟建築物就像是個快要破裂的氣球。緊接著清楚的歡呼聲從腳下傳了上來。
耀眼奪目的吉他以及爵士鼓和貝斯的齊奏,將那股喧嘩一同捲起之後踏開。開場曲開始啟動。我的腳步也跟著加快。感覺就像是把沸騰的血液直接灌進心臟一樣。我打開了位在走廊最底端的門鎖oLiyehouse的負責人再三提醒過我。為了防止犯罪發生,叫我們務必要記得鎖上業務用通路的鎖,這件事也要求工作人員徹底遵守。因此,這個工作我一定得親自執行才行。
依循著我留下的足跡——應該會出現的。如果那個暗號有傳到的話。
打開了最後一道門。藍白色的光線、大音響發出的樂團音樂、渾厚的合唱,全都從我的正面襲來。這裡是舞台側邊。地面上固定著好幾根粗電纜〕在一片漆黑中相鄰擺放的吉他及PA機器(註:「ProAudio」機器,指業務用音樂器材),從舞台內照射過來、五顏六色的探照燈,讓器材浮現出不同型態影子。左手邊有個矮小的樓梯,在那前方就是連接到觀眾席的另一扇門。
在這裡沒有工作人員的身影。因為我事先拜託對方,請他們把這裡空下。
我的視線轉移到光線當中。爵士鼓的鐃鈸不停在跳動,並且將鎂光燈擊碎成數以萬計的碎片。而在過去一點的地方,則看得見身材高眺的主唱,以及她的長發,搭配上白色T恤就如同飛鳥的尾翼。
「少校,要麻煩你一陣子了。」
我對著耳機式的麥克風報告。
『知道了。祝你武運昌隆。』
我拿下了耳機。歌聲和激烈的節奏,血接灌進了腦海裡。感覺快要哭出來了。照明和歌曲間奏同時點亮,一瞬間周圍就成為一片南海。砍山的餘韻被誇張到不行的觀眾歡呼聲承接下去。
我將耳機組放在身旁的擴音器匕。都可以感受到空氣中的微微震動。我獨自矗立在黑暗中,等待歡呼聲降落到地面,成為沙、化為泥。
——各位,今天很謝謝你們來。

主唱女生出乎意料之外的溫柔聲音,傳遍了安靜的空氣中。
——因為有很多人的幫忙,我今天才能來到這裡。真的很感謝你們。
就在這時候,我聽見了背後的門把轉動的聲音。
我停止呼吸,先將眼睛閉上,然後在心裡面默數三下。
——歌曲就算再遠都能傳得到,真好。就算是已經不在身旁的那個人也一樣。
我吐了一口氣後回頭看。
從舞台延伸出一道細長的藍色光線,在光線前端、開啟的門前,站著一個人影。一步又一步,慢慢接近我。防風型墨鏡將光線反射回來。
「怎麼?你是特地在等我的嗎?」
煉次哥站立在光柱的正中央。
「因為是我請你過來的。」
回答他的聲音果然還是會搖晃不定。
「我在網絡上看到的。那個女人身上穿的衣服。」
煉次哥用下巴指著我身後。
「原本想說還真是隨便的邀約,不過那東西是我重要的失物。而且也有事情想要問你。」
「很高興你能過來。」
「都到這種時候還能說這種話,你爛好人的程度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
說得也是。自己也覺得自己到底是不是白痴?明明自己和同伴都被折磨得那麼嚴重。
「你想問的——是有關那件T恤上的代徽,對吧?」
「沒錯。」
我再向前踏了一步。
「為什麼會完成呢?」
我瞄了舞台一眼。女主唱正在向觀眾席靜靜地述說當中。在她肩膀和側腹部的標誌,並不是未完成的、像煙火一樣的圖案。
而是充滿繽紛色彩的漸層鳳蝶。
原本應該已經失去的——
「說真的,連我也不知道。因為完全沒有被告知。」
煉次哥皺起了眉頭。
「把你叫出來的人其實不是我。」
「你在說什麼——」
煉次哥的話說到一半就斷了。因為從我的腳底下,躲在吉他擴音器陰影旁的小小人影,起身站在光線中。
長長的黑髮從肩膀滑下來。倒映在煉次哥防風型墨鏡上的是在逆光中浮現的黑底江戶友禪(註:日本自江戶時代流傳到現在的著名染南方法)松竹梅紋,身著振袖(註:未成年或未婚女性所穿的和服)手中抱著大型熊布偶的身影。
對此我還是感到疑惑。這不是和服嗎?
這名嬌小偵探當準備告知對方真相、終結案件時,記得都是穿著喪服的,不是嗎?
「首先,我必須先剔除你的擔憂。」
愛麗絲一邊握緊我的皮帶,一邊對煉次哥說明。
「那件T恤是偽造的。它並不是刺繡,而是將圖案印上去而已。我想你從遠處看大概沒能發現到。在演唱會最後,那名主唱說不定會將它脫下並拋進觀眾席,但不用擔心。你最寶貴的真品,我還保存得好好的。」
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被防風型墨鏡遮住的煉次哥的表情。
「你是誰——」煉次哥欲言又止。「原來你就是偵探。我只聽說過而已,有個具備奇怪技術的噁心小鬼。」
「並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死者的代言人。」
愛麗絲的聲音穩如泰山。
「為了只是守護死者的名譽而傷害生者,或只是給予生者安慰而羞辱死者。」
「不需要說明身份。你是從哪裡拿到那個圖案的?那東西是——」
「跟你說過,那就是死者的話語。」
被愛麗絲打斷了話,這時終於看得出煉次哥的臉開始扭曲變形。
「是從你最重要的女性那裡拿到的。」
「為什麼!?喜善早就已經死——」
「她還活著。」
原本應該充滿熱氣的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並發出了破裂聲。
我止住了呼吸,並直盯著身旁的愛麗絲看。她的目光往上抬起,將我的目光給接住。原本抓著皮帶的手放了開來,這次換成觸碰我的胸口。觸碰在我胸口上刺繡的樂團標誌。
「這東西就是最後的關鍵。」
愛麗絲的聲音重迭在手上。
「這個像榻榻米的網狀刺繡叫作查麗絲。足只存在於韓國的傳統刺繡技術。」
我吞了一口氣。愛麗絲的視線再度轉同到煉次哥身上。
「喜善她在五年前的案發當天,被刺中腹部而身受重傷。送到口風很緊的外科醫師那裡。而且手術足成功的。」
「你說……什麼?」
煉次哥發出呻吟。我不自覺地握緊放在愛麗絲肩膀上的手。
「喜善她獲救了。然而卻因為受到重傷而取出了幾個內臟。我猜測子宮和卵巢應該是全數取出了。喜善她失去了身為女性的機能,而且身體無法再像以往自在地行動,後藤田則是交付了和醫師遮口費相等金額的款項。你所謂第四代讓你看到的一千萬圓匯款就是這筆錢。匯款對像則是第四代的熟人,位於足立區的不動產業者。而這筆一千萬,被拿來當作租借位在北千住站前的某棟大廈,其中一層樓的訂金來使用。」
我不難想像,眼鏡底下正露著透明卻不持久的微笑。
「喜善無法再繼續擔任陪酒小姐的工作了,但她卻獲得自己夢寐以求的店舖。她拋棄了自己的所有過去,包括身為女性的自己。並且隱藏了和你或是第四代之間存在的所有回憶。將名字的兩個字倒過來,現在——以一個男性身份活著。」
煉次哥將防風型墨鏡拉到額頭上。在他被光線所照射的雙眼中,到底蘊含著怎樣的感想,我無法得知。那是因為我的視線,就快要被滿出來的東西給覆蓋住了。
在那溫柔的笑容下、在傷口下隱藏著的真正名字。喜善。
「她還活著。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所以——」
「為什麼!?」
煉次哥的聲音穿透了黑夜。
「為什麼……?那壯仔他,為什麼——」
語尾被急促的喘息給吞沒。
「你說為什麼?全都是為了你和喜善。喜善她唯獨就是不希望讓你知道。包括她是別人情婦的事……包括她已經懷孕的事。」
別再說了。我用不成聲的聲音訓誡她。告訴他又能怎樣?沒有任何人能得到幸福,不是嗎?
那又為什麼?
「然而,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差勁了。」
愛麗絲用冷冰冰的口氣說明。
「我現在打算打破身為偵探的禁忌。什麼死者的話語?無聊!只不過是為了那麼一丁點的慰藉就污衊了人類選擇的權力,這種事是不破允許的。因為我們都活著。活在現實的世界裡。既然是如此,隨時都能傳達活著的話語。到底再次取回連結?或是繼續切斷關係?都是能選擇的。不論那是多麼地痛苦,身為人類就應該接受並選擇。任何人都不具有抹殺那選擇權的權力。不是嗎?」

我忽然驚覺並忍受著喉嚨的疼痛,抬起頭來。因為我發覺到,愛麗絲的最後一句話並不是針對煉次哥所說的。
被開啟的門消去了延伸出的光線邊端。
隔著回頭觀看的煉次哥,看見了那個身影。染白的頭髮,刺在裸露出來的肩上的鳳蝶,這些全都凝結在藍色光線的交界處。
原本我打算要奔跑過去的,但愛麗絲卻從我身後抱住我、將我給拉住。
「別去。這不是你該出場的時候。」
「可、可是!」
明明不是可以活動的身體才對,因為一直陷入昏迷狀態。
「壯仔……」
煉次哥輕聲叫出名字,並將取下的防風型墨鏡丟棄在地面上。第四代用背頂著門慢慢踏進了光線中。他到底是怎樣拖著那種身體逃出醫院的?被血弄髒的衣服是遭到襲擊時所穿的。原本應該放在病床旁邊。也就是說,他是從醫院直接到這裡的?
我聽到在黑暗中,第四代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們全都給我說出來了?」
發出的聲音掉落在佈滿電纜的地面上。並未失去兇猛目光的野狼,穿過煉次哥的肩膀直瞪著愛麗絲看。
「沒有錯……你太晚來了。」

愛麗絲的回答。
忽然間,從背後又再度傳來沸騰的歡呼聲。大概是中場的樂手發言時間已經結束了吧?第四代一度閉上了雙眼。搖了搖頭,接著又將視線抬起,這次是直直朝著煉次哥的臉孔看。在這當中,兩人之間並沒有任何的交談。只剩下燒焦的空氣而已。
「……真是很神奇。」
煉次哥開了口。雖然他是背對著我的,但我卻清楚地看得出他的笑容中帶著悲傷。
「原本以為碰到面會飛來更多東西,抱怨或怨恨或怒罵之類的。我本來想要活得更有品味點的,所以才不想見到你。哈哈。不過呢,該怎麼說啊?什——麼都想不出來。」
「若從你身上拿走了壞嘴,那還剩下什麼?不就只剩下動手動腳的壞習慣而已?」
「說得也對。又沒錢,也沒女人,還沒朋友。」
我心想,為什麼會這麼平靜呢?明明背後一直吹來觀眾們的尖叫聲、用腳踏地的聲音、掌聲和口哨聲。為什麼兩人的對話聲讓我耳朵感到刺痛到不行,怎麼會如此平靜?趕快唱下一首歌吧?唱一首可以將這種寂寞一掃而空的歌曲。我只能祈禱著。
「……我真的很羨慕你。說這種話你會不會笑我?」
「一點都不好笑。」
「是沒錯,但那也是真的。我根本一無所有。」
「在那邊呆呆站著的,我的義弟……你不是一來到東京就遇見他嗎?看來你大概還剩下一點芝麻綠豆大小的幸運吧?」
「這樣說也沒錯。」
我聽著兩人的交談,幾乎就要在愛麗絲的懷中哭了出來。
「去買張樂透吧?如果中個一億圓,你的腐爛人生應該也會變好點。」
「我會參考看看。你能不能順便告訴我該去哪個投注站?該買哪些號碼?」
「你去所有投注站買所有號碼,這樣一定會中。」
「你怎麼還是這麼聰明啊?」
接下去的話語全都乾枯了。
第四代和煉次哥,一步步地接近對方。
「該怎麼辦啊?我已經隨便了啦。只要能討回些東西就好。」
「明明就是你自己創立的幫派,你自己定下的規矩。應該自己要遵守才對。」
「也對。老天爺,到底是挺誰的啊?」
我在愛麗絲的手中掙扎。為什麼?為什麼只有在這種時候,我無法掙脫這雙纖細的手?
「請、請不要這樣!第四代他受重傷!」
「你給我閉嘴!」
野狼的怒吼。兩人同時將拳頭舉到臉部的而度。就在這時候,背後響起流暢、具有爆發力的吉他獨奏。照明就像是被解放開的湍流一樣,將我和愛麗絲,煉次哥以及第四代的影子,在地面和牆壁上激烈地散佈。音樂節奏和貝斯伴奏,兩者重迭在一起,一口將空氣加熱。
嘹喨的歌聲彈了開來。兩個影子同時跳起並互相交錯。我將愛麗絲的手臂掙脫開打算奔跑過去,然而卻被從身後抱住膝蓋,整個人向前倒了下去。在模糊不清的視線裡,我看到其中一方的影子慢慢地跌落在地面上。
歌曲更加激烈地傾瀉而下,拍擊我的背部和肩膀。像雷聲般的連續擊鼓聲,敲擊我全身的貝斯律動,宛如有著火焰鱗片的蛇般纏繞的吉他樂音,全都和歌聲結合在一起,將我的世界一點一滴地侵蝕殆盡。
接下來,站著某一方的人影,搖搖晃晃地走近倒臥的那一方。然而卻並未停下腳步,跨越對方身體後往門的方向走去。倒臥在地面上的人影問:
「你剛剛做了幾次假動作?兩次?」
「是三次。」
站在門旁邊的人影頭也不回地回答。
「你難道都沒有退步之類的?真是無趣。」
「是你自己太鬆散了。」
「是嗎?」
我心想,到底誰是誰呢?因為我的視野早已沉沒在水中,根本無法判斷到底是誰獲勝了?
因為,兩人再度重逢了。只有在這個時刻,可以將在結拜時同時交換的最重要的東西——將兩人的語言還給彼此,再一次地互相確認。
「你真的是個笨蛋。」
「我知道……但是沒有其它方法了。你犬概怎樣都不能理解。」
「我當然理解、笨蛋。」
連接到走廊的門開啟。
「我實在是沒救了。」
將人影和不穩的腳步吞沒在內,門被關了起來。
在黑暗中,另一個人影站了起來,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防風型墨鏡。我原本想對他說些話。然而,愛麗絲緊握住我的手,切斷了我的聲音。
腳步沿著緊鄰著觀眾席的矮小搜梯滾落,門被開啟,流進來渾厚的歡呼聲。
當這聲音再度被黑暗給打斷時,在我身體周圍,剩下從舞台沿著地面傳來的激烈卻又的節奏和歌聲,以及位在身後的愛麗絲的體溫。


本帖最后由 ajohnson1231 于 2010-5-28 21:30 编辑


7



當第五天的新宿公演結束之後,我剩下的體力就連想從沙發上站起來都沒辦法了。所謂的統籌,也就是會有無法預期的各式各樣問題需要

去解決的職務。在大多都是以新人為主的組織中,龐大的業務量即使是有三個身體都不夠應付。
「籐島同學,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我們去慶祝吧?去慶祝!樂團成員們都說想和籐島同學一起慶祝呦!」
衝進休息室的美嘉姊,一邊不斷地甩動著我的手,一邊興奮地說。
「不了,真的沒辦法,我要回家睡覺了。還有就是我還未成年。」
「店舖是在東口那邊的!有點超過預約的時間了,我先過去了喔!」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講話呀?
「那我代替你去算了?」
宏哥邊收拾休息室邊說。
「喔喔,我都已經忍耐整整五天不去把她們了。因為是工作。不過既然已經結束了就解禁。
樂團的女孩們都好可愛,好難決定喔。」
「你這個人到底是在想什麼啊!?」
「好好好,也非常歡迎宏哥來!我去追加訂位的位子喔!」
美嘉姊就這樣衝了出去。我為了保護樂團成員們的貞操,只好鞭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捨命陪君子了。
「如果有免費的酒喝我也要去。都已經賣命工作這麼久了。」
「阿哲學長好像並沒有特別幫到什麼忙吧!?」
「引誘到空調室的那群人,都是我一個人解決的。」
「那不是只有第一天而已嗎,其它不就一直去打柏青哥,你明明是警備員耶!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喔——喔——鳴海真不愧足負責統詳的人。該也算是業務損失啦。」
「少給我開玩笑了!」
「我當然也會參與。」

打柏青哥賠的錢也可以算在經費之內嗎?這應該不行吧。
少校剛從負責警備的成員了中回收完對講機,回到了休息室。
「也就是說用第四代的錢喝酒,這麼美味的酒席不是經常能遇到的。」

「少校,若是連鎖的居酒屋,你每次都會被人誤會成小學生,不是嗎?看你還是算了吧?」
阿哲學長恥笑少校。
「哈!哈!哈!其實我已經年滿二千歲了!而且我還有學生證幫我作證!」
這也不是什麼好值得炫耀的事情。應該說是就連這種人,原來也會成年?廢話。我自己也再過四年就會變成連自己都沒白覺、沒覺悟,但

是法律定義上的大人。
美嘉姊為大家預約的餐廳,是一間超多獨立套房的時髦餐廳。若是換作以女大學生所組成的樂團成員或宏哥的話,算真的是很相配。然而

,坐在我身旁的依序為阿哲學長、少校,再加上電線桿和石頭男,真的是讓我無言以對。料理雖然還不難吃,但是量太少了。
不過,日本清酒倒是有不錯的東西,因此,阿哲學長是高興的不得了。
「咱們也幫第四代拿點酒去吧?還可以叫整瓶的第十四代(注產地在日本東北部的清酒)。」
「不不不不。跟你說他是傷員啦。他說什麼被醫生罵到臭頭,病房還被上鎖之類的。」
畢竟他是個住進加護病房才不到五天的重度傷員,卻偷偷溜出了病房,而且還跟人打了一架。再加上如果被發現到讓訪客帶酒進去,我想

下次大概是被關進裝有鐵窗的病房吧?
不過,很慶幸能這麼忙碌。
因為,這四大都沒有時間去回想煉次哥的事情。
就這樣,我被串燒和香煙的煙味熏著臉,一邊數著薑汁汽水中的氣泡數,一邊將自己的身心浸漬在餐廳內特有的混亂吵雜聲中。就在這種

情況下,無法不讓我去回想。令人感覺有些輕浮的挑染髮型,被防風型墨鏡遮住、有如細針般的眼神、非常明顯的假關西腔、有點駝著背

走路的模樣、一同觀賞的企鵝和北極熊、結拜兄弟時喝下的可樂的甜膩感。
那個人,之後到底怎樣了?都沒有人願意告訴我。
等到我身體各處的虛脫感逐漸消除,能夠再次在「花丸拉麵店」露面,已經是八月最後一個星期二的事了。當我走進因為正值準備中而空

無一人的拉麵店時,看見了櫃台桌上攤開著一面全新的紅色布簾,害我嚇了一跳。
「啊啊,好像是善喜免費幫我們作的。而且還是刺繡。好像感覺有點太花俏了,不過還是很不錯吧?打算從今天開始用那條新的。」
正在熬煮湯頭的明老闆,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有點太花俏?根本不能用這句話來形容。真的是極盡巧感和時間的極品。我用手確認

觸感。和送給我的T恤一樣,是使用像榻榻米網狀的細緻刺繡。使用比布料稍微具有光澤的紅線,一整面弄得像是浮雕般的圖畫,大概是

取自「鳥獸戲畫(註:日本國竇,描寫動物和人物的畫卷)吧?布簾上的底圖所繪的是青蛙、鰻魚和猴子
在遊戲的水墨畫風圖案。而在布的中間則使用白色線,繡著「花丸拉麵店」幾個字。
我將疲憊不堪的身體靠在椅背上,並從布簾移開視線,盯著在廚房裡來來往往、忙得不得了的明老闆肩上看。
這個人應該也早就知道了才對。善喜哥的——真正名字。
「幹什麼?你一直盯著我看也不會有東西吃。明知道在準備中,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來的?你為什麼不學學彩夏?待在家裡寫暑假作業。」
「沒、沒有啦……是愛麗絲叫我過來的。」
「那你還不趕快上樓去?」
可是,我還有事情得要問。
我低下頭。趁著她視線轉移的時候,馬上提出疑問。
「喜善小姐她……有說什麼嗎?」
「什麼意思?」
「例如第四代的事……或是煉次哥的事?」
「都沒有。」
是嗎?我慢慢地吐了口氣。說得也是。怎麼可能說什麼呢?
然而,明老闆隔著櫃台伸出手來,並用手指著布廉的右下角。

我在兔子和青蛙群當中發現兩隻狐狸——不,是野狼,而且很仔細地讓其中一隻戴著太陽眼
鏡。我感覺身體裡好像有一股什麼東西就快要衝上來了,因此馬上就將布簾折了起來。
這就是,那個人的答案是嗎?
不發一語,將所有東西折迭在一起,然後繼續扮演現在的自己。
「……你早就已經知道了,對吧?」
有好一陣子,我只聽見高湯煮沸的聲音和排氣風扇轉動的聲音。因此,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我很害怕去確認,現在明老闆的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我是知道呀。」
明老闆的聲音混雜在充滿香味的濕氣裡。我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雖然我自己也知道這
是個很愚蠢的問題。然而卻不得不繼續問下去。
「你難道都沒想過要做些什麼嗎?」
「什麼叫『做些什麼』?」
明老闆感覺有點不悅的聲音直接燃在我的叫了。接著突然被抓住瀏海,整個人連頭帶人被拉了過去。
「聽好,我是開拉麵店的。」
在我眼前的就是明老闆忿怒的眼神。我的聲音卡在喉嚨深處整個萎縮。
「除了讓別人吃東西以外的事,我不會做也做不到。這不是廢話嗎?」
我被用看得出來是超級手下留情的彈額頭攻擊,彈出了櫃台外戶沒錯,這些都是廢話。因為,根本沒有其它的辦法。我們都是很渺小的,

光是對自己就已經白顧不暇了,只能擅白痛苦、擅自生存、擅自死去而已。
我之所以還是會覺得明老闆的話有些冷漠,主要就是因為當時稍微觸碰到的,愛麗絲意想不到的激情。
因為還活者,所以必須要選擇。
那句話就像是從愛麗絲本身的悲傷所喊出的吶喊一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那個瘦小的身軀裡,到底還背負著多少我所不瞭解的黑暗呢


愛麗絲並沒有提前告訴我真相。她說希望痛苦只要經歷一次就好。是否這也意味著,目前的我根本不是能成為幫她分擔痛苦的那塊料?即

使只是百分之五而已,但還是希望能幫忙承擔那些痛苦——難道這想法只是我個人的無理取鬧嗎?
這就像明老闆她只能讓別人吃拉麵和冰淇淋一樣。所謂偵探助手,是否就是得乖乖待在偵探的身邊,然後接受他們忍受不了才吐露出來的

話語的呢?
如果是這樣子,真是太悲哀了。
然而當我默默站起來的時候,有樣東西掠過我視線的角落。我伸手撐住椅子,不停眨著眼。
櫃台的邊邊。就在擺放整齊的日本清酒空瓶的其中一瓶上,掛著一去,並用顫抖的手將它給拿起。絕對不會錯。
「沒錯。他昨天有來。」
我抬起頭來看著明老闆。她則是邊攪拌著高湯邊苦笑。

看著那支防風型墨鏡。我跑了過去。

「那個臭傢伙,只記得五年前的味道。對著我說什麼『這絕不是花丸的味道』『把那個難吃
的味道還給我!』之類的白癡話。而且還打算帶著眼鏡吃麵。跟他講了幾次都不聽,所以就被我揍了。」
而且容易忘記東西的壞習慣也完全沒改變。明老闆大聲地笑。
下次見到他,就順便還給他吧?
我在手掌心上不停滾動著防風型墨鏡,確認它的觸感。
「……有沒有……」
「……有沒有?」
「他有沒有提到什麼其它的事?例如以後怎麼辦之類的?」
「就跟你說他只是來吃拉麵的。給他吃了碗特製的。除了這兒之外.還需要其它什麼嗎?」
我閉上了嘴巴緊握著防風型
「太慢了!你到底在拉麵店摸些什麼?到了就應該馬上上樓才對呀!」
當我一踏進偵探事務所,愛麗絲的怒罵聲伴隨著冷氣的風一同吹過來。身穿睡衣的偵探,矗立在床鋪上並吊起眉尾。
「對不起……剛才在跟明老闆聊些事情。」
「距離發車時間剩下沒多久時間了,若是遲到的話怎麼辦?」
……發車時間?
「就是平阪煉次搭乘的新幹線。品川出發,十六時的。」
我睜大著眼睛。
「你為什麼……會知道?」
「他用手機預訂車票。我全都掌握到了。幸好,請人幫忙的東西已經趕到了。就是他忘記的東西,你去幫忙拿給他吧?」
因為沒能夠接住愛麗絲丟過來的包裝,結果正中了我的臉。
「怎麼了?今天看起來比平常更加呆滯。難道是燃燒殆盡症候群嗎?若是希望調查老人贍養院的空房狀態,我可以用超低價接受委託的。


「沒、沒有啦,不是這個意思。」
我將包裝緊壓在胸口,用膝蓋走近愛麗絲。
「那個……那個時候——」
話才說到一半就在我的喉嚨裡彎曲、折斷、被加熱溶解,最後逆流進了肺裡面。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本想要說的是什麼?想要問的是什麼

?想要要求的是什麼?被愛麗絲清澈的眼神直視,在我胸口內的煩悶及疑惑都將一同被擠壓在一起。
因為,我只不過是為了不讓吹拂的冷風和橫灑的雨水,奪去了愛麗絲身上的體溫,只是想待在她身邊而已。
只是不希望看見愛麗絲感到難過,看見她獨自將苦澀的記憶吞入。但是,其實我是渺小到就連百分之五也沒辦法幫她分攤。
「或許說這些沒什麼說服力……但我會加油的。因為我想一直待在愛麗絲的身邊。為了也能讓愛麗絲感覺到,我是可以呆在她身邊的。」
愛麗絲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像是放窄的戚地,接著用手將在身後的布偶山撥開,退到了床鋪的最裡面。
「什、什、什……」臉頰漸漸地變成紅色。什麼嘛,突然……到底在說什麼!?你最近真的很怪耶!是否因為與生俱來的尼特族的特質,

工作一過量,所以讓你的腦袋壞掉了!」
「咦……啊、不是啦,對不起……就……。」
「你說我怎樣?問、問我,對於身旁有個和浮游生物差不多遲鈍的偵探助手,有、有什麼感覺都跟著我這麼久了難道你還會不知道,真是

無言!對於你、對於你!我有多麼地——」
「……多麼地……那個……怎樣呢?」
因為怕會被雷擊中,所以用手遮住頭,雖說心裡感覺怕怕的還是要問問看。愛麗絲滿臉通紅,接著就如同往常一樣飛來Dr.Pepper的空罐


「反正就是快去就對了!」
尼特族偵探抖動著長髮,並手指著玄關。
「如果沒趕上怎麼辦?你知道這樣會浪費掉多少的心血嗎。」
我將交付給我的東西和防風型墨鏡一起塞進了背包,飛奔出事務所。

我在品川車站的第23號線搭車處找到了金色的挑染。對方依靠在販賣部後方的牆壁上,一副無力的樣子吃著火車便當。在頭頂上不停交錯

的引導服務以及出發到站的鈴聲,在腳邊則是列車不間斷地行走在鐵道上的聲音。
「——煉次哥!」
我沿著樓梯往上跑,穿過了拖著行李箱的乘客縫隙,大聲地喊叫。煉次哥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後,又再次將視線轉移到便當上。吃飯的

速度稍稍地加快的樣子。
當我跑到他的身旁,用雙手撐著膝蓋調整呼吸時,煉次哥將筷子折斷並且將便當壓扁,丟進了垃圾桶後又走了回來。
「原本正在想東京真是個沙漠,都沒有人來送我的說。」
臉上的笑容和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只不過,現在在他兩邊的臉頰有著紅色和青色的瘀青。不知道是否因為我的眼神直盯著他看,煉

次哥發覺到後用手遮住了臉頰。
「啊啊,你說這個喔?右邊的鳴海應該也有看到吧?是壯仔的拳頭。左邊的是明老闆給的。我又不是耶穌基督說——一想到來東京的禮物

是這些就很想哭。」
感覺還有一股不順暢的氣卡在我的肺部。
「那傢伙,明明是個破破爛爛的大傷患,結果他那拳頭是怎樣?我太小看他了。忘記總共幾勝幾敗了?如果是敗多勝少,那就更想哭了
我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詢問。
「請問今後要做什麼?一
「我想說躲到大阪附近。感覺比較舒適。」
煉次哥露出牙齒微笑,立刻又因為臉上的疼痛而皺起眉頭。
「你們不是在赤阪把我的手下打的半死嗎」?其實在那裡面有從柳原會派來的監控人,多虧你們我才能落跑,果然我的個性還是不適合乖

乖的去還債。」
「乾脆……待在東京不就好了?大家一起幫忙的話,債務應該很快就……」
「我必須負責任。」
對方露出似乎在糾正我的眼神,由於沒有可以遮擋的太陽眼鏡,害我無法再繼續響應。
「沒差了啦。之前不是跟你說過?能遇見鳴海就夠了,雖然貓熊已經不在了,但也看到企鵝跟北極熊了。還有,那個樂團唱的歌還真不錯

啊。出CD的話我一定去買。待在東京兩個月。跟我這種無藥可救的人生相比,已經算是收穫不少了。雖然完全搞掉了太陽眼鏡跟朋友,還

有以前喜歡的女人。加加減減算起來……」
我實在不忍心再聽下去了。因此將手伸進了背包裡,遞出了防風型墨鏡。隨後煉次哥的眼睛整個睜大。
「……啊——啊——是在『花丸』嗎?原來是忘記在那兒喔?真是的——感謝啦。得救了。」
煉次哥的雙眼再次沒入防風型墨鏡的黑色鏡面下。
「不會。」
我無力地搖著頭。總覺得應該有更多事可以幫忙的。但那應該只是自己的誤解而已。我們每個人都是只能擅自痛苦、擅自生存、擅自死去

而已。若在某種偶然機會下互相接觸時,哪能再為對方做事情?光是自己本身的無聊框架就已經顧不完了。
愚笨的偵探助手可以做的最後一件事,也就是跑腿而已。



我拿出了用紙作的包裝,並將它交到煉次哥手上。
「是禮物嗎?」
「不,聽說那東西也是你忘記的。」
煉次哥打開了紙包裝。車站月台邊上突如其來的陣風,將紙包裝從煉次哥手上吹起。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他的手指抓住了包裝內的物品,

接著純白色的布料隨著風飄搖。
是T恤。白底的,只有袖口和領口是黑色的。肩膀和側腹部的部分有著細緻的漸層刺繡,上面描繪的是平阪幫的代徽。它已經不只是碎裂

的煙火了。而是即將遨翔在天際的鳳蝶。
原來如此,是這種東西呀。大概是愛麗絲拜託善喜哥的吧?
「我連這東西都忘記了。」
煉次哥的笑容,這次只有在嘴迎而己。
「當時決定這代徽的時候,喜善說要幫我弄成刺繡。只是那個時候的我很窮,T恤就只有那麼一件。」
濕潤的聲音,沿著煉次哥的手指滲進T恤
「所以說每次只要去公寓玩的時候,就會請她一點一點縫上去。而在中途喜善就……」
欲言又什.煉次哥的臉淹沒在陰影下,我努力的露出笑容.並搖了搖頭。
「到完成為止,花了五年這麼久
煉次哥也以強顏歡笑回應我。
「沒有錯。搞不好她還暗戀著我——」
話說到一半又吞了進去,煉次哥用T恤摀住鼻子。
「……什麼嘛。原來不是喜善把剩下的部分繡好的?」
我搖頭納悶。
「都是消毒藥水味。若是見到了那個笨蛋,記得叫他在病房裡安分點。」
「啊……」
喉嚨被淚水燒灼。
我覺得只有煉次哥戴著太陽眼鏡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明明就哭到不行,然而當他背對著剛抵達的新幹線,並且一步一步遠離我的時候,

就像是——看起來根本就像在微笑嘛。


留下一陣擾人的風,即使在列車開走之後,我還是緊抓著鐵軌旁粗條柵欄,等待著淚水流乾。陽光從大樓的壁面反射,就在我濕潤的睫毛

上,散佈著七彩的光粒子。映入眼簾的景象感覺全部都要燒入晴空上一樣,時間就是在這樣一個八月份陽光耀眼的午後。







後記

屬於日本所有最後一隻公貓熊「陵陵」死於上野動物園的時間,也就是本系列第3集發行的一個月又幾天前——二○○八年四月底的事情


由於我可說是過著和電視完全無緣的生活,結果將近一年都不知道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可能是因為我對黑白熊不特別感興趣的關係。兩年

前去上野動物園時,我應該也曾站在一群貼在貓熊館玻璃上的小孩身後看著還健在的陵陵,然而現在卻毫無記憶。腦海只有搖著毛茸茸的

尾巴、在樹蔭下來回穿梭的小熊貓那可愛的快樣而己,
無論如何,當我得知她(註:事實上陵陵為公貓熊)的死訊時,也就是正在撰寫第4集的時候;而我到現在仍然無法體認這個事實,嘴上

雖說不感興趣,但潛意識裡卻覺得貓熊和上野密不可分:況且上野車站到現在都還擺放將人人小小的貓熊銅像,「貓熊口」和「貓熊橋」

之類的地名也都照舊保留。
或許是為了讓人們在某一天回顧往日記憶時有個指標吧?為了某人而保留某個地方,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命名,然後內加以-(仔

《神的記事本》系列從開始至今的四集內容,全是諸如此類的故事。守護某個為了某人而命名的地方,直到那個人回來為止——就只是這

樣的故事而已。若各位能藉此機會回過頭再仔細看一遍,我想應該就不難發現流動於故事根柢處的主題了。

之前的系列作品完結後,我曾和責任編輯大人討論過下一部作品。由於當時已有兩、三個新作的構想,我原本打算撰寫全新的作品。但編

輯大人卻在電話中這麼對我說——
『記得也要想想《記事本4》的內容喔!』
由於我是個無法說NO的典型日本人,結果居然回答:「那麼我會把包含《記事本4》在內的幾個企畫書依序寄過去。」其實我壓根兒沒想

過要繼續。
我心想:「算了,先寄份新作品的企畫書,只要其中一份過關就好。」
然而卻事與願違。一旦在書桌前坐下,原本很有自信的新企畫全都空轉,完全無法成形。當我回過神時,才發現凝視著空白純文字文件的

自己滿腦子都是鳴海、愛麗絲、第四代和「他」
接著我從書櫃中拿出了第1集,翻開了215頁。
直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撰寫第四代的台詞時,我心中的確曾想著「他」——「他」和第四代分開的故事,還有不知道寫不寫得出來、但

總有一天必須面對的,「他」和第四代重逢的故事。

於是我一腳踢開原本存在腦海中的所有新企畫,完成了這次故事的主軸。原本打算晚一點再寫的《記事本4》企畫書,反而卻最早寄送到

編輯大人手中。
結果就如同各位所見,當然是通過了。
大概是因為那個為了第四代和「他」而命名的地方依然存在編輯大人心中——也存在我心中吧?畢竟本系列就是這樣的故事。

講得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其實上述的長篇大論幾乎都是我剛剛才想出來的,完全是後來硬掰出來的胡說八道。若是有讀者將之前的話當

真而回去翻了前集,那實在是非常抱歉。雖然不是「故意在第四集的後記中針對作品主題胡亂扯謊」,但我的胡說八道病看來還是治不好

;這次居然還鬼扯了兩頁、看起來煞有其事的的樣子……,要有人看完後記直接把書摔在牆上,我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雖說不斷扮演「放羊小孩」的我可能不再受各位信任了,但針對「他」所言的部分卻都是真實的。之前就一直打算要寫,現在終於卸下重

任了,心中真是感觸良多。
總覺得好像該為了許多事情道歉,還是先針對各位久等一年這件事表達誠摯的歉意。至於本人在這段期間到底做了些什麼?〢Ⅱ出〡山㏑

的人肛該早就知道,就是完全放著「記事本」不管而去寫別的故事了。真是對不起。

話說回來,關於曾在本故事中出現過幾幕的二手衣店,有些故事預計將以廣播劇CD的形式和小說同時發行(註:廣播劇cD和日文版小說第

四集同時發行丫我也會以原創作家的身份參與製作,請各位一併欣賞。

這次是本人有史以來寫過最長的後記。寫稿期間無可避免地給責任編輯湯淺大人帶來諸多麻煩,還延誤了其它短篇作品的截稿時間,謹在

此致上深深的歉意。也要感謝岸田〤形老師在百忙之中幫我繪製精美的插畫。此外,韓文版譯者盧淑基(註:NoSeul-ki之音譯)老師也

在收集資料方面提供了諸多協助,僅藉此機會表達本人由衷的感謝之意。

二○○九年五月杉井光




那是網頁傳送到一半火狐當機..
然後整個亂掉..
有修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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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丽霊梦、 侯爵
感谢录入,好像彩夏都没什么剧情了

4 年前 0 回復

darkzero5859 伯爵
又看完一部了, 哇我还有2本.

12 年前 0 回復

belight 騎士
看完留名!!!~~

13 年前 0 回復

ywz88735253 騎士
这个是所谓的挖坟??

13 年前 0 回復

fenghuan 勳爵
终于看完第四卷了。。

13 年前 0 回復

godyang 子爵
路过,看看。。。。。。。。

13 年前 0 回復

优雅の凶刃 王爵
插画是越来越美了。。几乎完全变成了A11和A12的作画风格。

13 年前 0 回復

mumu 公爵
我还以为这个乐团是离别钢琴过来串门的呢
那个黑鶇

14 年前 0 回復

eyre15gzc 子爵
恩 看到中间已经测出善喜没死了
第4代还真是闹别扭到宁愿自己死的人……默
鸣海还是挺厉害的嘛
第5卷要出的话可能就是跟爱丽丝相关的吧 毕竟这系列 特别这第4卷 有点不够的味道
特别相对起第1卷 我个人还是很喜欢第1卷的

感谢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romanceknigh 子爵
说句实话本来看完第一本的时候就想还要不要看,不过有人却叫我坚持下去
结果看完第二本又立刻看第三和第四本,第一感想是果然还是无法喜欢男主角
杉井光的作品里有很多男主角都无法让我喜欢,除了剑之女王与烙印之子
记事本好像开始讲大家的过去呢,不懂接下来会是谁得过去还满想知道少校得
这次的故事和往常一样都这么忧伤,插图还是一样的美~
然后炼次这角色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了,最不喜欢的就是他那头发了 orz
感谢三位大大录入,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149769047 王爵
哇哇哇..终于等到这本了...相隔了多少的岁月...泪流满面...

14 年前 0 回復

shirou.nie 平民
我也期望着快点

14 年前 0 回復

llgj 王爵
鸣海蛰一集好像很莫名其妙的开始攻略爱丽丝!
都面红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还有无耻了三次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非天 平民
恩.....這次的插圖好像大很多阿?
讓我這個網路速度有困難的人跑了很久.......
不過圖解析度好一點看起來也舒服.........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男主管那个善喜叫大哥时,难怪她会呆了一下
原来是个女的 都是因为受伤做手术的关系
善喜和喜善原来是同一人 看到一半也就差不多知道了
爱丽丝的脸红还是一贯的够萌
鸣海也够迟钝 又是闻味道 喝饮料 睡床边

彩夏看起来好像是喜欢男主?不,应该说只是不反感 有点好感而已吧
毕竟记忆都没了呢 男主如果面临二选一的情况对他太困难了

14 年前 0 回復

kevinwszzsw 平民
这个居然出4了?泪流满面啊,这都等了多久啊

14 年前 0 回復

wangsen 子爵
话说,已经都第四卷了啊……
可是,这故事和标题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14 年前 0 回復

jui123 子爵
4终于出了,小光最近效率提高很多嘛!据说5是短篇集,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啊!!!

14 年前 0 回復

jason1122g 勳爵
平阪帮的老大终于出来了
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阿
希望以后几集还会出来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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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johnson1231 伯爵
會潛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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