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理红的女孩][第1卷][常闇][简/台]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0-5-31 01:0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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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理红的女孩Ⅰ 常闇
插画/椋本夏夜
Episode0100「神在看我们吗?」
雨过去了。
她从小屋藏酒的地窖里爬出来。
「嗯。他就像你温柔的母亲一样,会用那种宠溺的眼神看着你,看着我们……」
屋顶被烧得只剩下扭曲的骨架,滴水几度落在她的额上。
少女仰望。
雨过了,天仍阴沉。
神在看我们——不,他在看我吗?她想。或许,是第一千次的遥想。
雨后湿冷又黏腻的空气重压下来,像一大张看不见却难以摆脱的网子罩住这个村子,把昨晚才降临的悲剧整个裹起来堆积。她环视四周,目睹村子理成堆的

残酷,只能尽量忽略那些血淋淋的细节。
这个村子失去了温度。人的温度。
尽管幸免于死亡,她觉得自己仍在挣扎些什么、惧怕些什么,全身绷紧着。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可以让自己容身的地方,哪怕是再怎么狭窄,她相信自己都愿意委身配合;但少女找不到那样子的一个地方。
又有谁找得到?
她一拐一拐、努力挪移着自己赤裸又肮脏的脚丫子。右脚底被木屑割伤了,血要止不止,伴随主人每一个步伐挤压出暗沉红色的抗议。就快痛到无法行走了

,不处理一下不行。她蹲身、低下头,看见地上积水洼里自己孤单又狼狈的倒影。
她没有哭。
如果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任谁都会在事后放声痛哭吧——当然,前提是能像这名少女一样侥幸存活。酒窖外头,可怕的惨叫声此起彼落。不知道对方有

多少人,但肯定很多。她方才就观察过了,没有什么太剧烈挣扎的迹象,村里的人们显然很快就被夺去了生命的吐息。少女只凭听觉构筑昨晚的回忆,雨的

拍打声最深刻,宛如那时的天空在替正死去的人们疯狂洒泪。
而她没有哭,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掠夺了。
那么又会是第几次呢?
「神真的在看着我们吗?」
或许,第一千次。
即使看到第一千次,「神」也没有出现啊。深土的精灵之王没有出现。弛大概就只会待在云端的那一头看着。弛只会看,只会看……
扯下了一名男子(没有确认是否还在呼吸,毕竟他的身子只剩下一半)被剑口削断半边的衣袖,少女总算大略地包扎好自己脚底的伤口,再次站起,摸着挨

饿的肚子,如游魂般往曾经是酒馆的地方移动过去。
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一些可以入口下肚的东西,这是她的经验。
事实是,这次运气还不错。她在炉灶的残骸处找到了一些看起来烧得焦黑的肉,应该是昨晚店里的人吃剩的吧?无所谓。少女不假思索,抓了其中一块,徒

手撕成小片小片,张嘴便往喉咙里头猛塞。她捧着手盛起一旁破桶子里的少许积水来喝,有血的味道。
又饥又渴的少女,咀嚼得都入神了——即使那肉又硬又臭——她丝毫没听见背后逼近的脚步声。
两个人都是男的。
「咦?」
她被冷不防地推倒在地,撞到炉灶旁酒馆年轻店主的尸体上。两个男人围了上来,十分熟练地阻断了少女逃脱现场的可能路线。
「你!你在吃什么?」
少女没回答。
毕竟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吃什么,但她继续咀嚼着,同时直瞪着陌生人看。眼前这男人身上的衣装透露了他的身分:左右脚靴子款式不一,上身御寒的外套已

经缝纫修补得看不出原貌,眼里充满对所有事物的敌意……而最能捕捉女孩注意力的,毫无疑问还是对方手上的那把刀了。锈掉的铁制刀,完全没有锐利度

可言,但要活活砍死一个人还算得上是绰绰有余。
二度逼问仍旧没有得到答案,这个男人干脆直接伸手抢过少女手中的肉,先在自己鼻头前闻了一会儿,再犹豫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轻咬了一口。
「畜生!」
然后他把肉吐了出来,就吐在少女的脸上。她默然地摇头甩开那烂肉。
「这什么畜生吃的东西呀!」男人一边咆哮,一边不断吐出口水,想要把那股恶心的感受从自己嘴里完全洗净,但或许他永远也洗不干净那块肉在自己嘴里

的咀嚼感了。男人瞥见炉灶附近残缺的尸块,是某个村人的右腿部分。他视线落到那死者被挖去一个洞的大腿内侧,然后才明白少女用来充饥的东西是什么


是人肉。
她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吗?男人立刻一阵反胃、跪倒在地上拼了命呕起来。他的夥伴上前来关照,会意到时强忍住没跟着一同狂吐。
「畜生,这个畜生!」
危机意识不断胀大,少女正要趁隙开溜,未料没有呕吐的那个男人很快上前踹了自己一脚作为发泄。接着他拔出身上的刀。
少女跌坐在地,出自本能地发抖,但没出声。她在思考对策。
男人正欲出手,却临时反悔,又把刀收了回去。他背后的那名夥伴还在干呕着。
「没食物,起码还有女人。老子我真是他妈的饿昏头了……」他边自言自语,边跨步逼近少女。少女自然懂得警觉,但连起身都还来不及,就被这个男人野

兽般地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身旁就是他人尸体,而这个男人的兴致显然没受影响。
想必这家伙的身体与心灵都饿坏了。嗯,就和许许多多的人们一样,在这个到处都是悲剧堆积的北方,他也只能算是另一个孤单无助的受害者吧。
那么,神也在看着他吗?
「呜……」
少女企图挣脱,但身材魁梧的男人力气大得多。
「乖一点,乖一点。这样老子等一下就让你舒服地走。听话,知道吗?」男人粗鲁的动作与他刻意放柔的言语完全不相称,听了直叫人反胃。少女持续挣扎

,她不确定自己只是本能地挣扎,或者她真的也还在乎自己被侵犯——再度被侵犯。
第一千次了吗?
要抵抗就趁现在吧,她心想。另一个男人还没吐完呢。
身前这个家伙犯的错,就在于他让受害者的两手自由抓扒,猴急地认为已经用自己的体重制伏了猎物。少女在她原本就只剩半边的上衣被扯开、嘴唇被强咬

出血的同时,右手握到了那个东西。是餐刀。然后,她使尽全力往男人的背上——用力到几乎害怕会戳到对方胸膛下的自己——戳了下去!
拔起来,然后再戳!
再戳!
她企图,但没能戳第四次。餐刀深埋在对方背里拔不出来,少女过分使劲、掌心滑出刀柄,同时男人错愕地撑开嘴巴,把血几乎都咳在少女的唇缝里。
她将对方快速虚脱的身子往旁拼命翻了过去、推开,然后迅速站起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堪称顺遂,但少女知道运气总会有用尽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

—男人的夥伴已经从狂呕中回复,并且紧握着他那把骇人的刀子,用扭曲的目光瞪了上来。
刀子紧接着挥了过来。
少女瘦弱的肩头上遭到重击。
她惨叫,整个人垮掉,瘫倒在地。挥刀的男人却好似喘得比猎物还更激烈,和他的猎物一起颤抖着。但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是在兴奋。正如同这个世界上永

远都会有比自己强大的人存在,这个世界上,也总是会有比自己弱小的人存在。前者叫人沮丧,后者却又能带来不少安慰。
这叫作「平衡」吧!男人笑。
他重重地踢了在地上挣扎的少女一脚,刀口往她一边的肩膀落了下去,却没打中目标,因为少女全力扭动着;但仍砍中了她的右胸口,一定有好几条肋骨断

裂。看着猎物痛到叫不出声音,男人被一阵粗暴涌上的兴奋感给麻醉,不能自己。
第三刀差点砍中少女的正脸,但是砍到了她胡乱挥舞的右手臂,发出骨折的声音。
第四刀又落在胸口同样的位置,少女整个身子反弹了一下。
第五刀会落在哪里呢?男人笑。边想边笑。
第五刀没有落在少女身上。
刀掉落在地上。
她眼中那一把细瘦的剑从天外飞来,贯入男人的颈侧之后、凶暴而不自然地拖着他往彼端的墙面上狠狠地撞了过去。碰。一命呜呼。
少女惊魂未定,痛觉也还占据着脑海,她开始控制不了呼吸,只能体会虚弱。渐强的虚弱感正在吞噬她。
是谁的剑救了自己?
天外飞来一剑。天外。难道会是「他」?
恍惚的视线里,她看见一名女性,倾身在自己一旁。那是多么温柔的脸孔?如果是神、是精灵之王,也一定就是用像现在自己所见到的这种容貌、这样的温

柔,来眷顾着地上的每一个人吧?那是满溢着光辉的温存——
「神在……看我吗?」少女边咳边问着。她问得好急切,因为知道自己可能来不及听到答案就会死去。
「神在看我吗?」
「嗯。」
眼里的「他」点头了。「他」还握起自己的手,紧紧地缠握,让人感觉被重视。少女仿佛陷入被褥一般,原本紧绷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突然获得一股松懈

。这是渴望好久的解放。
「那么——」少女哭了出来,终于哭出来。「——为什么,都不来救我……」
她只哭了几声,然后话语就被连串不止息的、呕出鲜血的咳嗽给中断。女性无能为力,只能在少女最后的一刻时间里,至少给她一个充满热度的拥抱,以及

——
「对不起。」
至少,一点点的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复述了好几次,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少女用尽全力抓着女性的臂弯,她眼中「他」的臂弯,直到断了气为止。如果是普通人,手臂被像这样子抓住,一定会流血破皮的,但这名女性没有。少女

生命里最后的印象,是「弛」那柔美的黑色发丝拂在自己脸颊上的触感,还有那火红色的眼睛投在自己身上的温暖视线。
将对方的遗体安稳平放后,女性起身。她那在北方极为罕见的黑发尾端,沾上了死去少女唇边的几许血色,竞显得更庄严、更俨然得无可侵犯。
「等一会儿,替这里的人们都简单安葬一下吧。」她道。与她同行,深蓝色紧身衣装的男人默默点头,伸手平举指向方才被他的剑给钉到木墙上的死者。那

把细瘦凶剑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召唤,自行从死者的脖间缩回,平稳地直线飞回主人掌中。
他替剑身擦去血迹,把剑收回腰后那十字交叉的双剑鞘的一边鞘口。
看似佣兵的男子尸体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嗯,他们都曾经是佣兵。

自从十五年前,北方王国立米托雷斯毁灭的那一天开始,诸侯、权贵之间的恶斗就彻底浮上台面,再也无人能压抑。北方深土内战频繁,那些在战时被大量

扩充、徵召或聘用的各类佣兵,因为雇主被斗垮,又找不到其他诸侯肯让他们寄人篱下,为了维系生计,就开始对这种没有什么权贵愿意花心思来经营的地

方小村落,甚至是防守空虚的庄园,进行各种残酷掠夺。
这是最简单的生存之道了。
自然,本能,野蛮。
有集结成群的佣兵成为盗贼集团,计画性地四处进行掠夺与剥削;也有孤单流浪、三三两两的佣兵,如秃鹰一般乐于捡拾其他人作乱后残余下来的东西。于

是一个村子往往先遭受集团规模的抢劫之后,还会再遇到好几次零星而破碎的侵犯。
有些遭到废弃的村落,成为这些秃鹰们的巢穴。而秃鹰彼此也会互相攻击、掠食……
她已经看过太多了。是时势造就了这些人,其中甚至有曾为骑士之人。战争需要他们,战争也毁了他们。
「你在看吗?」
女性仰望天空,犹如方才死去那名少女的愤慨没有消失,只是转化到这名女性身上累积,并透过她的低语,对天空再度作出沉重的质疑。
冷漠的天空,冷漠的视线,冷漠的弛。
「马上又快到下雪的季节了。」男人说,女性回以一个苦涩的表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无法喜欢下雪的日子。或许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了吧?
「………『雪公主』已经厌倦了吗?对雪。」
她轻哼了一声应答。
「如果说雨是天空的眼泪,那么这白皙迷人的雪,又是什么呢?」
「是精灵们在抖落身上的尘埃。」女孩边说,边模仿起狗儿——为了弄干湿答答的身子而剧烈地来回摆荡——模样可爱极了。
甫十三岁的女孩。
在北方深土独一无二的女孩。
「大概是因为,那些雪会让我想到父王说过的话吧——」
「大家都说,雪是冷漠的。而我们北方的国家,每年这个时节都被如眼前这般大片、大片的冷漠包围。」
但其实雪一点都不冷漠呀。
「只有在偶尔拨云见日的白昼下,雪儿们纷纷融掉的时候,才让人们觉得寒冷得不得了,对吧?那就好像是雪儿们的抗议一般,硬是要在艳阳底下,印证自

己的存在;又或者是平时在没有人外出的深夜里:它们才偷偷释放自己的冷酷,是深怕伤害到人们,不是吗?」
中年男子用他的大手掌摸向自己女儿娇小的头顶,简直就像是替她戴上一顶帽子似的。小女孩嘟嘴鼓着脸,以抗议父亲过分用力的子劲。她甫一抬头想要瞪

向父亲,视线就被那巨无霸的手掌给遮住了,滑嫩的脸颊也一股脑儿地埋入满足皱摺、无比温暖的掌心。
男人微笑。
女孩的抱怨话语只是咕呜咕呜地闷响着。
「雪儿们就和你同一个样子,不是吗?」父亲逐渐笑了开来。
「赛缇弥珥•弗士斐•立米托雷斯呀,看似叛逆娇蛮,实际上是很懂得体贴别人的好女孩呢!嗯,你一定走我们北方历史上,最耀眼的小小第t公主——」
「我没跟你提过吗?」
女性把视线从远天云端拉了回来,看向男人——她的骑士。
骑士摇头。公主立刻狐疑地用视线上下仔细打量他,然后才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赛菈莉亚?还是凯崔尔?」
「凯崔尔。」男人回答,还不忘微微敬礼。
「什么时候换的呀?」
公主叹声。
「莉亚刚回去。」他说。
凯崔尔是绝对不会用方才那种方法杀人的,她心想。不,温和的他真的会、真的能杀得了人吗?赛莅莉亚就不一样,她彻底冷血、冲动,甚至充满暴戾,作

战时的手段既俐落又残酷。
公主正欲再度开口,却突然干咳了起来。凯崔尔立刻冲上前去,抢在公主之前先把自己的手捂到她嘴前。那掌心一如往常,很温暖;而那血的温度,则是难

以想像地、异常地酷寒。他温柔地一面搀扶她,一面继续用自己的手掌心拦下她所呕出的那些不平凡的血。
她咳了许久,凯崔尔的手都没有放开。
「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呢?」终于咳完之后,女性自问。
凯崔尔这才将手抽离。他低眼看向掌心,上面的血全都以不自然的速度凝结成块,如同冰晶。他开始伸手用某种熟练而独特的方法,抠掉那些缠冻在自己手

上的「她的血」,表情一片木然,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的样子。
「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呢?」他并不想替她回答这个问题。就算知道答案,也不愿意回答。而他庆幸自己并不知道——也不会想要知道。
「北方大概已经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了。」像是为了填满那个半禁忌的话题,为两人之间所带来的诡异空洞,公主复开口说:「我们的『计画』已经将近一年

停滞不前了,对吗?」
骑士点头。
「不能一直在这里原地打转。」她再次仰头望向天空。
「所以,我想要你去东方。」
「龙地?我一个人?」
面对她突然作成的重大决定,他难掩惊讶。
「嗯。剩下的『血』或许会在那里。那个地方在五百年前也曾经和南方大陆一样有过大动乱,魔法师的灵脉在那个国家里想必也很旺盛吧。」
尽管知道她这样的说法毫无严谨根据,他也没有说破。
「这会是趟很长的旅途,你一个人要怎么办?」身为骑士的他理所当然地表现出对所侍奉的主人的关心。
「我会乖乖待在赛法儿那里的。」
「不和我一起去?」
她轻摇头。
「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北方。」公主这么说。骑士能够体会她的决意。
「弛在看我们吗?」她突然问。
神,在看我们吗?
不,没有。
「他仍是活着的吗?」
更大胆的质疑,她心里早已有同样大胆的答案。
「恐怕,弛仅仅活在那些垂死人们的干瘪希望里吧。」
即使是再多的不幸,也唤不回弛的眷顾。人们却没有死心,还是每天梦想着来自天空的、不存在的希望。为什么呢?她边想,边将手伸向那片天空,仿佛要

捕捉什么似的。
「北方需要』他』。」
是因为人们已经一无所有?
「而你是『他』的代理者。」男人说。至少在那逐渐被人们所淡忘的古老信仰里,她是。
「嗯,我是。」
她握拳,将手臂拉回。
「所以即使连天空都不要我们了,我也要成为人们的光。」
语毕,公主又咳嗽了,咳出血来。
她的骑士再次上前用手掌替她拦下那些血。鲜红色的冰晶之血,散溢出来的寒气里仿佛还伴着一股神秘的芳香……


Episode0101「魔剑』
东方。
林荫半遮的车道上。
车里的女孩正玩弄着自己的发辫。
那发丝在鼻头轻搔的触痒感好不令她陶醉。最开始只是半强迫症地总想要确认:是不是该洗头了呢?是不是该洗头了呢?但久而久之就成瘾啦。洗头发这档

子事,现在反而是为了让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玩弄发辫,才必须进行的前置工作了。
因果是可以倒转的!思绪乱飞的她心想。
女孩那乌黑的长发顶上,映照着斜射而来的阳光,依稀如水面晕开的日影。
马车窗外,燕子们毫不怕生,纷纷自眼帘前「咻」地低空刷过,仿佛一个个都想要探头一窥车内究竟。
五、六、七、八……
女孩坐在车里,开始一只一只地数着好奇的燕子。
或许它们也听见消息了?来自东方的流浪商人在大陆西域竟挣得了个美人妻子,风光返乡,准备大肆宴请亲友了!这样的故事在龙地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有魅

力?如果是,那么这些好奇的燕儿,其实是想要一睹身为新娘的自己的风采啰?女孩边这么想着,就兀自轻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真美,两球酒窝衬出甜蜜的唇形。
女孩的长发及腰,总喜欢把后面的头发编成像现在这样的粗长辫子垂在身后、或跨过肩头摆到身前好供自己随性地把玩;她的前额浏海旁分在左侧,样式是

根据她每天睡醒时的心情所决定的——她今天心情不错。
尽管纯黑的发色在大陆东方毫不起眼——龙地民族人人都是一头乌黑——但这女孩那一头黑长发的色泽仍出众地光亮而迷人。单凭这一点来说,大概没有人

会对她是出身东方提出质疑吧。
但这女孩来自北方。
她的一双大眼里是罕见的鲜红色的膜包裹着深邃眸子,让人乍看一眼也难以忽略的夺目鲜红,仿佛是鼓噪着的火焰亟欲奔出。鼓噪着的火焰——拿来形容拥

有这对眸子的主人十分恰当:与之保持距离能享受温存,过分亲近则反而会遭狠狠灼伤。
鲜红色的女孩又笑了,不知为何而笑。
心情大好的她低声哼起歌来,粉嫩的细唇埋在辫子发丝里,变化多端的嘴形在男人看来简直如同一场接一场的神秘诱惑……
啊,太美了。
坐在女孩身旁,她的准丈夫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
这男人到目前为止都仍保守地与火焰般的女孩保持微妙的距离,所以没有感受过被女孩给「灼伤」的苦处。现在还没有。

他们认识也才不过半个月,是男方主动追求的,用的不过就是些老套的技俩,但女孩还是欣然接受了。异国恋情总是比较特别?男人对数腻了燕子的女孩一

笑,她仿佛算准了时机似地,恰巧转回过头、又继续望向窗外。
这群燕儿们的家乡会在哪里呢?放下了发辫,女孩继续猜想。会是北方吗?这个时候北方深土正值冰天冻地,那把一切都染白的雪还在肆虐着吧?在那里某

些地方,整年里甚至会只有三个多月无雪的季节,一般东方人根本难以想像。
女孩不喜欢北方。
嗯,就算撇开气候的因素,她还是不喜欢北方。
一阵清爽的风涌入车内,准丈夫伸手替准新娘头上的草编戴冠调整了一下位置。
那戴冠是东方人的习俗,只要是订了婚事的女性,在正式过门的典礼之前,就算是洗澡、睡觉也不能把它拿下来。那是男主人对外宣示自己已经娶媳的讯号

,有着「其他男人别再插手!」的意思在。
撇开许多地域性习俗的繁文耨节,大陆东方的天候令人流连。女孩曾听准丈夫兴冲冲地谈到,再更往东方进入大国龙地的疆域后,环境还会更加宜人。其实

这不是她第一次旅行东方了,不过她当时仍然(装作)一副聆听得很入神的模样。
在这里,东方,传说动物们比大陆其他地区更:昌有灵性」,女孩并非很懂。这样的说法背后到底有何涵义?或许表现在它们更容易亲近人的举止吧!她一

边思考,一边开始轻抚逗弄着手边窗框上,那娇小松鼠的额首。
它毫不怕生呢。
这个小家伙不知何时自路边某棵大树偷溜了下来,方才就挂在窗边随着马车摆荡了许久一阵子,看那副无辜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她心想。你这个小不

点也想要一睹本姑娘的风采吗?女孩对着这只小动物媚笑。
然后她抬起视线朝邻近道路一旁的浓密树林里望去……

「站住!」
追在身后的那人喊道。
男子怀里紧抱着窃来的行囊,在丛林闾飞快奔驰。
就算是以他的职业规格来说,目前的脚程也算得上是相当高水准了,但身后的追赶者却更快。
「啧!」
他越喘越急,跑着跑着,前方道路竞被一棵倒卧的巨大树干给挡住了去路。
是哪个混帐到处乱砍树啊?男子暗自痛骂,为了越过这棵直径惊人的粗木,他浪费了不知道多少个步伐,一度怀疑自己应该选择绕路。没差,反正身后的那

家伙也得花费同样的精力——正当男子这么想的同时,后方位于大半个高空的林叶间传出大量细碎摩擦声,然后是某种重物的落地声。
男子回头,惊呼了一声。
这家伙用跳的!他直接飞跃了那颗直径超过一个成人身长的横倒巨树!
男子设法再加快当下脚程,但显然是无可能了。
追赶者是先以夸张的动作爬上某棵树干的分枝上,然后才起跳的。如果这小偷有看到那一幕画面,绝对会认定他所偷的是一只猴子的东西。
「给我站住,这个小偷!」追赶者大喊。
再这样下去会被追上。
「呜!」
一定会被追上。
因此,男子当下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判断。


女孩把视线从车道旁的密林里收回来。
像这样的密林让她回想起过去在孤儿院旁的那座大森林,而她不喜欢回想起任何跟那间孤儿院有关的事情。
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当下。

那密叶过滤后的宜人艳阳温存;随飞燕一同轻舞流浪,爽朗的徐徐微风;漫散在街路与人们同争丰采、夺目的花儿娇姿,那群花的芬香,是在慰藉着流浪者

们向来最难获得满足的嗅觉……
女孩意图放空自己,沉浸在这般悠闲的时空里。
可惜事与愿违。
商队前头的马车突然急停,随之的摇晃让女孩头上的草编戴冠又歪向了一边。
马车前,是一大群彪形巨汉挡在道路中央。
这群人怎么看都像是商队强盗。
「我没事。」一边重新戴好草冠,女孩笑着回应准丈夫的关心,然后向窗外探头往最前方看去。
对方的阵仗大概是十名专门动武或进行威吓的强盗,加上十名专司搬运的强盗。对这种事情可谓经验丰富的女孩很快就评估好敌我情势了。「搬运工人」是

专抢商队的强盗集团不可或缺的人才,他们的胆子可以不大,但是对于要怎么把别人的行李重新包装成自己的行李,并且顺利地在马车或许因冲突而坏损的

情况下,将到手的战利品全数运走这一点,可得要非常熟稔。
在东方,蛮横的商队强盗是出了名地逍遥法外。女孩想起「妈妈」过去时常如是告诫自己。
很不幸地遭遇了强盗拦路,商队的大夥人马脸上都塞满了恐惧,僵在那里一时没有动静。女孩发现连花钱雇来的最前方保镖若千人,竟然也陷入了类似的情

况——他们紧皱起脸来,一副倒楣的模样。女孩之所以能看见他们的脸,是因为最前头的保镖纷纷回过头来,仿佛是在询问他们的雇主:「这下该怎么办?


真是没用。女孩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你们商队的负责人是谁?可以下来谈谈吗?」彪形大汉其中一人上前说道,他的态度显示自己是这群强盗的头头。

可以下来谈谈吗?这几乎是东方强盗与商队遭遇后,约定成俗的开场白了。但随着地方民情不同,语气可能有很大的落差。眼里这男人的语调,与他的体格

形成反差,听起来斯文到令女孩必须忍住不发出大笑。她得忍住,因为她还不想破坏掉全场的紧张感——这样子对她自己的行动来说,会比较有利。
商队众人沉默,面对强盗头子第二度的问话,他们私底下开始骚动。
「嘻。」女孩简直如同局外人般仍一派轻松。她恶作剧地将挂在窗边的松鼠轻轻推开,看着它圆嘟嘟的双眼呆瞪着自己、往一旁草堆陷落了下去。
「赶快回家啰,小淘气鬼!」
这小家伙应该是只公的,女孩心想。这样才会被美女吸引嘛。
「喂,你在做什么?」四处包围起车队的强盗人马其中一人开口,他首先注意到了商队里唯一的这名女性。
这些强盗大抵是为了劫财,但也没说他们不会劫色。这是为什么行商人不喜欢带他们的妻子一同离境在外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在东方。
「这美人胚子是你女儿来着?」
女孩非常年轻,恐怕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强盗的男人对着这名黑发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对她头上的草冠最不满意。「她是你妻子?」强盗突然高

声叫道。群众上来的同夥们发出阵阵揶揄声。
「现在的商人真是敛财又敛色呀!」另一名强盗伸出粗壮的手臂,充满侵略性地搭上马车窗边,调侃着说。
「咦?那是在说你们自己吧。」女孩令人错愕地回嘴。
她可还是微笑着那么说的,冷静态度里暗藏的傲慢,让看在眼里的强盗们十分不悦。女孩的自若神态让这帮男人非但感受不到压制他人的快乐,还觉得被泼

了一大盆冷水。重点在于:那真不像是装出来逞强的。
「小小年纪还不懂得什么叫作害怕吧?你最好——」
「不准碰她!」
准丈夫夫终于发声了。
「我就是这个商队的负责人。」他勉强挤着身段跨过女孩,刻意从强盗所在那一侧的车门下去。
「你们想要抽多少?钱财的话好商量,但是别要打我妻子的主意。」依稀隐约听得出来,他在压抑自己声音的颤抖。会害怕也是正常的吧?虽然认识没有非

常久,但女孩自觉大概知道这个男人的底。
「话倒是说得挺满的。」对方的头头拉开他的夥伴,亲自逼到车门前。
「偏偏我现在想要的,就是你身后那一个。」他刻意用自己壮硕而外露的胸肌,抵撞着商人高度只及自己前胸的脸孔。强盗头子的眼神瞄向女孩,露齿而笑


女孩竟作娇态,低下头来不作声。
她脸红了。
此时她的准丈夫如果回头看到,不知会作何感想?强盗头子对他眼中猎物般的少女的反应,似乎相当满意——不,该说他根本是反被这女孩的娇态给捕获了

吧?
「……两成。给你两成如何?」准丈夫看似很勉强地撑住了脚步,提议道。
「两成?」强盗头子看了看商队后面几车的模样,仿佛这样就能计算出对方货物的价值。「那恐怕还作不了嫁妆吧?」然后他这么说,同时挥手指示夥伴们

准备「拆车」了。
「留下一成,给你回家好交代。你的女人和其他的货件我全要了。」
「这……」
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
女孩没遇过这么不讲道理的抢匪。在东方,一般而言以不动武为前题的协商交涉,至少会留下五成给商队的人。
她压抑着不屑对方的情绪,因为强盗头子仍凝视着自己这个方向。她继续装腼腆,一边搓揉着双手,不经意地露出浅浅的微笑,表现出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但又不敢明说的样态。就她所知,东方男人大都吃这一套。
女孩是对的。
「大夥儿,开始搬了!」强盗头子高呼命令道。他对女孩微妙的表现陶醉极了,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属下面前红了脸吧?
「不,拜托你们先等一等!」准丈夫一面改以更软弱的姿态恳求,同时眼角余光扫向雇来的商队保镖,似乎正暗示着他们该做些什么。
强盗头头没理他。
那些保镖亦然。
这画面看在女孩眼里可谓趣味横生。
「最后一部车上头的人全部下来!其他所有的人留在车里。」他们显然打算用少女乘坐的这辆马车当作运载战利品的工具,这样子也不必刻意「请」她出来

了。事情发展至此,一名商队保镖终于出手了。
「不要动手!」准丈夫不知为何,出言遏止。
为时已晚。
「敬酒不吃、吃罚酒!」强盗们当然早有准备,他们抽出背上大刀。
那名保镖一眨眼就被制伏在地上。女孩发现自己甚至来不及整顿心情,准备看一出动作好戏。
「快点!」强盗头头继续高呼下令,并且拉开挡在车门前的商队负责人。他一阵稍有抗拒的拉扯,只惹来对手一记重拳打在自己的鼻梁上,叫他泪水直流,

整个人蹲坐了下去,痛苦地低吟了起来。
强盗头子得意地大笑了两声,接着用自以为锐利的眼神示意女孩往里面挪动,接着他准备一屁股坐进去。
「等一下。」女孩出声制止。
她伸出双手搭在强盗头子的双肩上——那摆明了是一种调情的举动——然后撑着男人的肩头起身,脸孔猛然逼近对方宽大的面容,刻意留下一口吐息、吹在

对方那不整的胡须上,然后技巧性地侧身移开位子,轻盈地步下了马车。
女孩是好奇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才这么做的。
她那爱恶作剧的性子又发作了。
强盗头子闻到了女孩身上的神秘香味,竞显得一时有些恍神了。
「我喜欢坐左边。」女孩微笑着说:「靠着树荫才不会让阳光伤到皮肤。」
女孩略操东方口音。尽管脸孔样貌不全若龙地人的五官,仍显得格外亲切,毕竟她还有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那甜美笑靥下,强盗头子欣然接受她的提

议,自己先行上了车。一旁仍跪倒在地的准丈夫,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未婚妻的举止,对眼前状况显然十分不能理解和接受。
她那奉承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但说实话,好像似曾见过。
「好了,准备把东西都搬上来!放到拖板上!」强盗头子稳坐在车里,用充满成就感的口吻下达命令。
叫他垂涎的美丽女孩仍未上车。
头子弯身过去一掌把左侧车门重新敞开。
然后事故就发生了。
「站住!」
从女孩身后树林里传来青年的呼声。枝叶摩擦的「悉串」声接着响起,并且不断逼近车道,不断逼近。
最后是一道人影水平冲出。
「呜、哇啊!」
商队负责人被撞个正着,木制的车门嘎嘎作响,被这两个交叠紧贴在一起的人给撞歪了一边。车里强盗头子不明就里地跟着车身一同剧烈地摇摆了一番。「

搞什么啊混——」粗话还没能吐个完整,接着是车顶盖一声砰然。
「呜喔——?」强盗头子唉了一声,金属薄片搭建的车顶往下凹了一大块,正好把人在里头的他给向下挤压成一团。头子霎时动弹不得,一脸错愕,完全搞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站在车外的女孩则目睹了整个过程。
另一道人影自半空中杀出,自树林里以堪称奇妙的高度现身——是从哪棵树上飞跃而来的吧?接着翻了两个筋斗之后,稳稳地在马车车厢的顶盖上「着地」

。那是名有着一头参杂灰白的黑短发,相貌还算清秀的青年。
「小偷!」他自车厢顶上站起身,大喊。
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抢人货物的一时忘了正在抢人货物,被人抢货物的恐怕也忘了货物正被人抢。这名看似约莫二十几岁的青年挺立在向下凹陷

的车厢顶盖上,右手还拿着一柄剑,如此突兀地从树林里飞出来,也难怪能瞬间捕捉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对于见多了各种惊骇场面的女孩而言,这还

不足以构成她瞠目结舌的理由——
但她瞠目结舌了。
因为这名青年全身赤裸!
除了右手上那柄剑之外,他竟然一丝不挂!
女孩嗤嗤地笑了几声,但青年没听见,因为来自他脚底下车厢里头的一连串粗话,抢在那之前爆发出来。
「哪一个混帐还不赶快给我滚下来!」
「嗯?」
青年没有照办。
「请问这下面有人吗?」他边问,甚至还试着用脚在顶盖上轻轻蹬了几下。是敲门的意思吗?这个裸男的举止在女孩看来越发好笑。
大概是恼怒的强盗头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对这莫名的遭遇发泄,青年似乎将对方的一阵沉默视为「这下面没有人」来处理了。
「有贼偷了我的东西!」然后他宣称,并举剑扫视全场。那名趁他在溪边冲洗身子抢走他行囊的小偷,鬼鬼祟祟地压低身子贴着马车车身移动,但很不幸地

还是被物主锐利的视线给逮到。「就是你!」青年大喝一声,从顶盖上起跳,精准地降落在狼狈起跑的小偷面前,剑尖直抵对方胸前。
他大概不知道方才起跳时那右脚往下一蹬,又不偏不倚地隔着顶盖踩中了车子里头的可怜人。方才被小偷撞个正着的负责人则还坐倒在地上抚着发疼处。
「把我的东西还来!」
「东、东西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小偷摊开双手显示自己的无辜。事实上他不用这么做青年也看得出来:自己的行囊不在对方身上。
「你把我的——」
「这些家伙把东西给抢走了啦!」
「咦?」在场那些被这名小偷给胡乱挥手指称了一番的商队与强盗人马,全部异口同声地发出惊愕声。
「你们抢了我的东西吗?」青年立刻撇过头问。
他把剑尖移开小偷的同时,对方就火速地逃开了,往道路前面拼命跑了一段之后,再次钻入左侧的树林里。
「你们谁抢了我的东西?」青年以平稳却不失强势的口吻,再次问道。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裸男是认真的吗?此时车厢那儿传来粗暴的撞击声,是强盗头子挣扎地成功脱身出来了。
「混帐!」他大骂。
「把这混帐给我抓起来!」
被人踩在脚下的感受可想而知,头子立刻吩咐手下先把这裸男给抓起来再说。
眼看冲突就要爆发,强盗们纷纷举起家伙,青年却突然分神了——那个在人群中唯一的女孩,把玩着发辫的噘嘴模样令他分神——邻近对手第一刀同时砍来

。「呜喔?」他急忙闪躲、虽然避过大刀,但仍跌了个狗吃屎。
「刀给我!我要亲自砍了这混帐!」
强盗头子从一名部下手中抢来长刀,边喊着边向前冲、往地上青年倒卧处奋力一劈!刀撞在路面上,青年一个侧翻躲开后,仅用一手便撑着自己的身子往强

盗头子扑过去,两脚踹在对方的大腹前用力一蹬,十分巧妙地利用对方笨重的体魄让自己回身站稳。另外四、五名强盗接着蜂拥而来。
但不一会工夫,眼看灰发青年以一敌多,气势却毫不输人,甚至能略占上风。这叫强盗头子越打越怒(他正脸被踹了一脚),终于号召了所有手下上来包围

对付这个裸男。
「这个天杀的野人!」
商队的人们也因此得了个机会,趁乱开始有所动作。大部分的人只为保全自己性命,丢下车上货件不管、拔腿就跑:但也有少部分商人无法舍弃自己这一趟

下来拼命挣得的财富,冒着被乱舞刀剑误伤的风险,也要在车阵中流窜,想要讨个人货两全。过了好一会儿,车队里其中几名商人才共同发现了一个错愕的

事实——
「装、装着银币的大麻袋不见了!」
那是整个车队最有价值的现金部分,是东方大国龙地境内目前唯一承认并可以流通的境外货币:西域银币。其他的零星货件,只有在特定市场上才有变现价

值。
「装银币的麻袋不见了!」一名商人哀嚎了第二次。
「怎么可能!」与青年激烈交战的强盗们也因此在头头的指示下暂时停手。他们眼中最闪亮的战利品显然正是那一只麻布袋的内容物——不包括头头相中的

那名少女的话。接着才又有人察觉另一个错愕的事实:那个女孩也不见了踪影!
「你说什么?」头子尖声呐喊。
「不会吧……」商队负责人——女孩未来的丈夫——痴呆地自语了起来。

「她逃进树林里去了!」有名强盗指着茂密的丛林间喊道。可以在草丛问看见隐约闪烁着光亮的银币掉了满地。
「给我追!」强盗头子怒喝。
两、三名手下听令窜入树林。「通通给我去追啊!」头子朝天大喊。「那车队这边怎么办?」有部属发问。
「不用管了!」头子手上长刀乱舞了一通。「混帐,说什么都要给我追上那个婊子!」一边咒骂着对方,脑中那女孩的笑靥再次浮现,如今看来却邪恶地扭

曲起来,甚至仿佛耳边可以听见她在取笑自己的嘲讽声。
「通通给我追上去!」
二十几名强盗人马全都先先后后地窜入树林里,只剩下他们头头还在现场。
「至于你……」面目狰狞的强盗头子边说边把刀口举向他的敌人:半路杀出的裸男。
「我非要亲自料理你不可!」
青年皱起眉头。
「方才十几个都打不赢我,现在就凭你一个?」他问得十分认真。
「你……」头子那持刀右手粗壮的上臂青筋暴露。「你这个——咦?」眼中青年持剑的手法突然改变、步法也改变了,转眼问跨步缩短距离而来。错乱之下

头子胡乱挥出一刀,被轻易避开后,胜负便决定了。
强盗头子哀号一声。
青年将剑反持,两指穿在剑身的锷环上稳住,逼近对方近身用剑柄朝颈侧猛力一击!接着他一脚将失去重心的头子给踹倒,半蹲下去,用小腿重压在对方才

刚受击的脖子上。最后是一连串叫不出声的哀号。
「这个该死……裸……男……!」
头子眼珠翻上来瞪向稳稳压制着自己的青年,意识慢慢模糊。
青年四处张望,像在找人。强盗那一帮人马真的一个都不剩,全跑进树林里去了。「那我的东西呢?」他问。想当然耳地没有人应答。
「我的行囊呀!」
他站起身,下面的强盗头子已经昏死过去。
「喂,你们谁抢走我的东西!」青年边喊着,也朝树林里跑了进去。
树林里,女孩急喘着。
「呼、呼、呼……」背上扛着的麻袋,即使在半路上已经甩掉了一半份量的银币,仍然沉重不堪。身材娇小的她,本来脚程就不快,要拿着这丰富的「战利

品」落跑就更显得吃力。
她听见背后的叫嚣声越来越近,脑子里开始酝酿对策。
女孩在一颗横倒的巨大树干前被追到。她啧舌一声,把麻袋放倒在地。手掌都被麻绳给勒出深刻的痕迹了,她蹙眉,轻摆着发麻的手。
「好啦,你们想怎样?」
女孩现在的态度摆明了不层对方。
「废话!当然是要你把袋里的东西交出来!」一名强盗说。
「把她围起来,别给她有机会再落跑!」
看见最后一个有希望的路线也被巨汉的身子给堵住,她低念了一串秽语。
「这下你逃不掉了吧!」
「大家都是出来抢饭吃的,何必这么苦苦相逼呢?」女孩说。
「嗄?」
没有强盗听懂她话中含意。
「不如咱们把这袋给平分了如何?」她突兀地提议:「别管你们那老大了。假装没追到人,但在场我们每个人都有钱拿,多好?」
「这娘们在鬼扯什么呀?」强盗转头对一名夥伴说,仿佛对方会知道答案。
「管这么多!老大要钱,我们也要钱,抢过来就对啦!」另一名强盗高呼。「可是老大也要这个女人耶。」他身旁的这么说。「那就全部带回去就是了嘛!

」那名强盗回嘴。「说、说得也是哩!」
一群蠢才,女孩心想。

「动手了动手了!」方才说话的强盗继续说。他自己却没动作。
「那是谁要动手啊?」
「你上!」
「咦?为、为什么是我?」
「大家一起上吧!」
「区区一个娘们大家一起上干什么?是男人就一个人搞定。」
「大家一起上为什么不行!」
「那你就先上啊!」
「上就上。」
「快呀!」
「可是老大不在耶……」
「喂——!」
女孩高呼了一声,这才中断了强盗们你来我往一句又一句。这群男人全都以为女孩在叫唤自己地纷纷看向她,就只差没脱口说一句:「干嘛?」
女孩当然不是在叫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那边那位全裸的大哥——」
她视线放远,垫起脚尖,双手圈在嘴前扩音。强盗们听闻,一齐回头看,方才的裸男赫然乍现在眼底,快步走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呀?」女孩喊道。
青年停下步伐。
「李,麻页朵。」他还真的高声回答了,显然唯恐女孩听不见。
那毫无疑问是个奇怪的名字。
「好,你们谁偷了我的东西?」他举起自己的剑,对着强盗群说。
「这家伙怎会这么纠缠不清啊?」
「到底是谁偷他东西了?」
「我也想知道啊!这个怪家伙自己冒出来的吧!」
裸男的出现着实让女孩喜出望外,对她而言这青年的一身怪异算是这次旅途——这场冒险——的辛辣调味料。她喜欢的口味。
「你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吗?」女孩隔空喊话。
「当然想!」青年隔空回话。
「你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就把他们全都打倒再一一盘问不就得啦!」女孩这番话惹来青年一阵思考。
「有道理。」然后他便作成结论,还不忘提高音量让提案者听见。
「等等,你——」
他起步冲向其中一名强盗。
哈。女孩窃笑。
太有趣了!
「开、开什么玩笑啊!」被青年第一个锁定的强盗满脸无辜,根本来不及举刀就被撂倒了。「这家伙不讲理!」第二个被扳倒在地的强盗怒喊着。他们原本

包围女孩的阵型逐渐一团乱。
树丛里那些遍地都是的长草堆十分碍事,但青年却如鱼得水,转眼之间就有五、六个人被他摆平。
女孩重新稳稳抓起脚边的麻袋。
「你都没有想过那娘们只是骗你的吗!」一名正与青年刀剑对峙的强盗喊话:「她只是在利用你啊,笨蛋!」
青年一时退开,望向正准备拔腿狂奔的女孩。
不知为何,她就是感受到他的视线了,因此停住动作。强盗们以为这下总算可以搞定这个难缠的裸男,女孩的脸孔却显露出邪恶的笑容。
「你想要拿回你的东西吧?」她喊,接着从麻袋里掏出了一包暗紫色的布捆起来的东西。
那正是青年被盗走的行囊。
女孩赶在众人之前出口高呼:「裸男大哥!」她已经忘记青年的名字。「你把这些家伙全都摆;平,我就把你的东西还你!我们还可以顺便分分这一袋子的

钱呢!」女孩一手吊着青年的行囊,另一手则指了指又放回脚边的麻袋。
「就这么办!」李•麻页朵高呼。
「你是白痴吗你!」还站着的强盗们异口同声。
「不是!」他认真回话,举剑冲向他的敌人们。女孩眼看情势至此,这帮混混已经难以构成威胁,她甚至高枕无忧地席地坐下,背靠在横倒的树干上,一面

玩弄着袋里取出的银币,一面欣赏面前的武打好戏。
她当然也可以选择就这么落跑,不过她认为那裸男很可能追得上自己,反正他要的只是他自己的行囊。
她信手拆开棵男的行囊,很快就判定里面根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什么小偷会想要偷这种毫不起眼的穷酸组合包?女孩把行囊的外布重新胡乱地包好的同

时,青年在彼端大喝一声:「结束了!」
在场强盗全都被打得起不了身——或者是不愿再起身。
女孩兴奋地击掌叫好:
「真有你的!」
「谢谢。」
他朝坐着的女孩走来,对于自己下半身的私密处与对方的视线同高这一点,显得毫不在意。
两人身后的强盗们开始狼狈地撤退了。
「你刚刚说你的名字是?」
「李•麻页朵。」
「对,很妙的名字!是『麻页岩』的麻页吗?」
「那是什么?」
「呃……」对一个不知道「麻页岩」为何物的人说明麻页岩会是个浩大工程,所以女孩决定略过不谈。
「可以把我的东西还我了吗?」他伸手。
「喔,那当然!」女孩双手递出青年的行囊,但又突然缩回去。「在这之前,可以让我欣赏一下你手上那柄剑吗?」她打从他跳出来站在车顶上的时候,就

对那把剑有浓厚的兴趣,现在机会来了,她想要确认一下。
「没有问题。」青年微笑道,很干脆地答应。似乎很得意有人对自己的这柄剑感兴趣。
女孩站起身、拍拍屁股,然后伸手接过青年的剑。
那是一把「轻剑」,北方贵族典型的比武礼仪用剑。女孩在接过它的瞬间,嘴里便发出连串低吟——状似在享受着什么。
「……你还好吗?」李•麻页朵关心道。
女孩沉默。
她的感官已经抽离眼前这名青年所能理解的范畴。
某种从剑身即刻涌上来的温暖,是水?还是风?不,都不是,像是细碎的沙蔓延在指间、手臂、躯干,最后进攻全身。一股被「连结」的、被「分享」的感

动从心里某个角落绽开。如花朵,转瞬之间开满了全世界的花朵。血红色的花朵。那些爱抚着自己全身每一个角落、充满爱意与包容的细沙,朝身外、朝这

个红色世界吹开、散开、如墨大片晕开;如雾、如雨、如泪珠,沾染花香的泪珠——
「啊啊……」
女孩似拥抱情人般拥住剑身。
「喂,小心你的手——呜喔喔!」李•麻页朵欲上前遏止,伸手过去的结果是整个人突然被吹撞开!
他以为自己被某股力道给吹撞开,实则不然。
或许身体的确被撞开了,但身体「里面」的东西却恰恰相反。他被吸进鲜红世界里去了。
「魔剑契约术式。」成熟女性的声音。
「那是在『精灵沉默』的现今,唯一还能被我们魔法师所施展的魔法。嗯,自从五百多年前的那一天之后。」
那一天。听得出来这名女性用十分沉重的口吻咬出这三个字。
她人在哪儿?青年找不到。全世界都是红的,他觉得自己的五感——视觉、嗅觉、触觉、听觉、味觉——全都被红色给占据。红色的味道,红色的香,红色

的歌与红色的话语。还有那红色的触感,柔软的,但又不同于所有他过去所知道的柔软。
「妈妈你也有自己的魔剑吗?」
他又听见有人说话。当然,是红色的话。是和方才不同的另一名女性,声音很年轻。啊,是一个女孩子在说话。
声音有点耳熟。
「我曾经有。如果哪一天,你也拥有了自己的『魔剑』,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为什么?青年内心暗忖。那女性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你的魔剑,特别的你的特别的魔剑,恐怕将会是一把外人眼里足能摧毁一切的灾祸之剑——」
突然一阵抗拒把青年向外推开。
推向那红色世界之外。
「呜?」
李•麻页朵睁开眼睛,女孩满是汗水的脸孔就近在面前。他自己也全身汗湿了,现在是倒在地上的状态。被女孩压倒在地上的状态。
他的剑静躺在一旁草丛,她头上的草冠则落在另一侧。
两人都在大口喘气。
女孩压倒在光裸的青年身上,用呆滞的目光瞪着他看。他亦然。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彼此呼吸的频率是完美一致的,毫无瑕疵地交叠在一起——就像他们俩

当下交叠的身体一样。
他彻底搞不清楚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无从怀疑起。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双手撑起身子,没有站起来,而是先爬下青年的身体,往他右手边那柄静躺的轻剑而去。
「这是『魔剑』。我的『魔剑』!」女孩自语。她的口气兴奋极了,如获至宝。她拾起剑柄,再次拥抱剑身。
一般轻剑剑体全身都打造得非常单薄,力求其轻。那是大陆北方「深土」地区的贵族们,喜好一对一比武的习俗下,诞生的一种专为比武用的礼仪剑。有人

用「装饰剑」这个名字戏称它们,认为它们不过是贵族一身华丽衣装中的一个配件罢了。部分轻剑甚至连剑身上都带有剑柄一端的华丽雕工缀饰,与其说是

兵器,它们的确更如同以一种纯社交用的「礼器」而存在着。
「你那样会受伤的。」李•麻页朵坐起身来,劝戒道。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女孩明明用足以割伤自己的力道拥抱剑身,实际上她却毫发无伤。
自己的那柄剑竟如孩子依偎在母亲身上一般娇弱。
他皱起眉头,觉得这不合理。
女孩无视他的叫唤,把剑用危险的方式拿在手上把玩、欣赏着。
剑柄最前端有着一个两根指头大的空洞,乃是锷环,方便贵族挂饰的缺口(尽管这并非锷环存在的初衷)。越来越不重视握法与手感的锷环设计,印证了部

分北方贵族喜欢带着裸剑——未收纳于鞘中的剑——在身上的习惯。这男人的轻剑,那锷环似乎仍然是出自信仰实用派的工匠之手。
剑的整体乍看下雕饰并不十分华丽,甚至还有许多磨损痕迹,但不影响它本身的线条美感。
真美。我的魔剑。啊,我的魔剑……
「那个,不好意思——」
「呜哇啊啊啊!」
朝女孩逼近的青年吓了她一大跳。那恐怕是因为全裸的他「那话儿」刚好朝女孩的脸孔贴近了过去。轻剑因而松手,掉落在地。青年要伸手去捡,但女孩快

他一步,几乎是用抢的。
「这柄剑你用多久了?」她又拿起剑——依旧是那种危险的拿法——问道。
「从我出生就一直跟着我了,二十几年了呢!」
女孩点点头。
她事后得知青年已足二十七岁,而他的脸孔给人的感觉仍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最令女孩印象深刻是他的眼神,那对毫不避讳、始终直视自己的率真视线,让

她有种奇妙的感觉。感觉那是来自一个天真孩童的一对视线,但定睛一看对方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啊。他的眼神单纯、率真,仿佛对世俗一尘未染。
这并不自然,但她觉得新鲜。女孩喜欢新鲜的事物。
他的端正五官算不上有什么特别突出的部分,总是一副……讲好听一点是认真,难听一点则是呆滞的表情。
「以后叫你麻页朵就可以了吧?」
他只是应了一声,对女孩「以后」这个字眼并没有很在意。
「你的东西。」青年麻页朵把女孩掉落的草编戴冠递出来要还给她。「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母亲跟我说过这种头冠的故事。是东方人的习俗——」
「喔,那个就送给你吧。」
「咦?不好吧,这么重要的东西!」麻页朵把草冠硬塞给女孩。似乎她嫌一手持剑另一手还得拿其他东西很麻烦,就把那草冠随便往旁边草丛一丢。
「咦——?」麻页朵惊呼。
他知道,那是嫁出家门的东方女孩子才会戴上的饰物。把草冠像这样丢掉是难以想像的大不敬啊,在道德上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
女孩却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盘缠不够了,但是说什么都想要来东方一趟,刚好遇见了打算返乡的商人,就搭一趟便车啰!」
「呃……」
麻页朵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剑先还你。」
他接下后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那儿盯着女孩看。
「怎么了吗?」
「我刚刚没有注意到,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他语气平顺地像是在照着稿子念。
「嘻嘻,你也不差。」女孩对自己的姣好容貌本来就十分有自信,所以一般性的各种赞美方式她早就听腻了。像李•麻页朵方才那样「照稿念」的表白,尽

管来得突然,她反而觉得讨喜多了。
「但是我有个疑惑。」他接着说。
「什么疑惑?」
该不会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如何如何」的陈腔滥调吧?她心想。麻页朵开口吐出的话倒是没有令这个女孩失望,只见他皱起眉头说:
「嗯,你都不会害羞吗?看到我这个样子。」
他指的是自己全裸的模样。
女孩先是禁声,然后捧腹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大概实在是太好笑了吧,她整个人坐倒在地上,拍打着草地拼命狂笑。
「真是大哉问!大哉问呀!啊哈哈哈——」
「那是什么意思?」
女孩没理会他,只顾着自己继续笑。
青年的裸体确实没让这个女孩害羞,喔不,或许方才他两腿间的那玩意儿差点撞到自己脸蛋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吧。不过也顶多就只有那么一点。况且这

么说来,方才自己跌倒在他身上的时候,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生理反应?这就奇怪了。是疏忽了吗?否则的话不太正常吧?女孩边笑边想。
「我应该会给个九分吧。」终于笑完之后,她一边擦掉挤出的眼泪,一边这么说。「满分是十分。」
「什么东西?」
「你的裸体呀。」女孩逗趣地说。
身材修长的他,肉体堪称非常精实,很显然是经历长久锻链的产物。从方才麻页朵与那帮强盗的对抗中其实也就能窥知二一了。不过因为他全程都是赤裸着

,所以算是「十分」都被窥见了吧!她又笑。
「总之,十分我给你九分!」
「为什么会少一分?」
他竟然这样问!这惹得女孩再笑了好一阵。
「呜,不行了,你实在是太好玩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耶。」她边摇头边继续拭泪。她笑得又出泪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莫非你很在乎没拿满分?」
「当然。」
「我是怕你自尊心受伤耶。真的要听理由?」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哈哈哈!」
这家伙某种程度来说真的是白痴呀!少了绝对不只一根筋吧!她不得不再次爆笑三声,觉得自己都快笑死啦!
虽然白痴,但女孩却觉得和这样的李•麻页朵相处起来趣味十足。而且他竟然持有自己的魔剑——妄想了多久都寻觅不到的,与自己完全契合的魔剑。这难

道就是东方人口中所谓的;泛化」吗?
「算了算了,我给你十分好了。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帮你加一分!」
「嗯,所以就是满分了。」瞧他得意的模样!女孩深怕自己会真爱上这个家伙。一个白痴!
「你是哪里人呀?」
「北方人。」
「单独一人?」
「是的,我正在进行一个人自我锻链的长途流浪。」
那是什么鬼?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旅行?」
「咦?」麻页朵显然没想过女孩会主动邀约自己。「你要去哪里?」他问。
「龙地。」
「我没去过那个国家。」
「那就趁这个机会开开眼界吧?」女孩走向装着西域银币的大麻袋。
「两个人行动互相照应也不错呀!」因人而异,有时候女孩会这么说,有时候不会。
青年陷入沉思。
「果然没有钱还是不行呢!」她在麻布袋前,满意地点着头说道。
「你也是一个人吗?」他接过女孩丢给他的自己的行囊,问道。
「如你所见。」
「但是为什么我的行囊会在你手上?」
「捡来的。」
「哪里?」
「我跑进这林里的一路上。那个抢了你东西的偷儿大概是知道自己会被追上吧,所以就把东西先丢在半路上了,一定是打算到时候再回来拿。他现在八成很

懊恼吧,没想到会刚好被我给捡走。」
「原来如此。谢谢你。」
重新将自己的东西拥入怀中,麻页朵感到心安。
他立刻就把手往行囊里头探,显然在确认每样东西是不是都还安在。「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值钱货吧。」女孩质疑,但青年投以一笑。
「不。」
他从里面掏出一个女子用的发饰。那是当初女孩翻找内容物时唯一多注目了几眼的东西,自然是出于好奇。
「有我很重要的东西。」麻页朵把发饰紧紧握入掌心里,深呼吸。
「这是我妹妹的发饰。」看着面露困惑的女孩,青年解释道。
「她的遗物?」
这次换青年面露困惑。
「你为什么会——」
「我就是知道。」女孩微笑。
「因为你是魔法师吗?」他这么猜测。
他听自己母亲说过,魔法师都非常敏锐,可以从常人难以想像之处观察到事物的端倪。但他并不是据此推论女孩是魔法师,而纯粹只是:他就是知道。
「……我是呀。但你感觉得出来?」女孩好奇。如果不是同为魔法师体质的话,应该无法光用感魔行为就确认出彼此的身分。不,倒不如说平凡人的感受力

根本称不上是「感魔行为」吧!
「我刚刚被……呃,『融』进去了。」
他边说,把发饰小心翼翼地塞回行囊里•
「咦?」
「那个地方。」

红色世界。
「你进去了?那是我的地方。嗯,原来如此,所以你才知道我拥有魔法师体质。」女孩这么说。但麻页朵不懂。
「虽然陌生,从来没见识过,但我却觉得……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啊,那是红色的熟悉感。
「大概是因为魔剑的关系吧。」
「魔剑?」
看他的样子,女孩就知道麻页朵一定也不晓得什么是魔剑了,他知道何谓魔法师或许已经是谢天谢地。
「我们的灵魂是互相牵引的。」
「我并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缺少『契约术式』的关系。」
「那是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她显然不打算多作解释。「我们会在此相遇,一定是魔剑——你的那一把轻剑的指引。」
「呜,我不觉得有被它指引。」
「随便啦!重点是,你现在人在这里了,而我也在、它也在。」她指了指麻页朵手中的剑。
「这样就够了。」
女孩露出微笑。
她的笑容好美,他心想,简直……美得不合常理。
红色的笑靥。不知为何,麻页朵脑子里只闪过这样的形容。是的,红色的笑靥。她就是红色,红色就是她。不是普通的红色,是「那个」红色。美艳的红,

让人销魂的红,难以抗拒的红。不,无论如何他发现自己不可能言喻,因为那超越了「沟通」的层次,直达「理解」的范畴——他就是知道,那红色独一无

二,非她莫属。
这个悖理红的女孩。
「要不要和我一起旅行?」她再次邀约。
「不。」
「为什么不?」她皱起眉头。
「我正在进行一个人自我锻链的长途流浪。一个人。」
「两个人你就不能自我锻链吗?」
「呃……」他想了想,然后说:「应该是可以的。」
「那不就得了?」
「但是我跟你素昧平生。」
「认识久了彼此不就自然会混熟啦?」
「是没错。」
「那不就得了?」
「呜……」
看他久久没有回应,仿佛自己跳进了哪个死胡同里,女孩又开口了:「不然这样吧,我们来大打一场,输的人听赢的人的话。力量决胜负如何?」
「你怎么可能打赢我?」青年一副理所当然,语气中没有让人感受到一丝贬意。茵芙倪觉得李•麻页朵能够讲出这么一句话又不让人心生敌意,简直是一种

才能了吧。
「哈!很难说吧?别忘了我可是魔法师!身上有护体的『魔场』,所以你能拿我怎么样呢?那把剑是没有帮助的喔,因为对我完全不构成威胁。」
「魔场」是载魔状态下的魔法师体表会自然生成的肉眼不可见障壁,隔绝主人于任何外来的、具体形式的敌意。尽管魔场并非绝对无敌——要看魔法师当前

体内的载魔量来决定它的强韧度——但这女孩对自己的魔场有极巨大的信心。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任何外伤了。
自从七年前的那一晚之后。
「总会有其他方法可以制伏你的,你看起来不像是习武之人。」
「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的话,就跟我打打看呀。」女孩趾高气昂地说。
「我母亲说过不能以武欺人,尤其对方还是女孩子,绝不能用武力逼迫对方,除非是对方先来犯。」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和我旅行!」
「咦?」
「你怎么可以欺负我呢?我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呀,你却一口回绝我热情的邀约。这难道不是很伤人吗?」
「呜……」
只差一点了吧。她心里窃笑。
「但是我应该没有用武——」
「李•麻页朵,你为什么要自我锻链?」女孩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
「要变得更强。」
「为什么要变得更强呢?」
「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
「那你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够强了吗?」
「不,还不够。」
「那么如果和我一起旅行,能够让你变得更强呢?」
「为什么能?」
「因为魔剑。」她答得飞快。
「和我一起旅行——就只有和我——才能让你拥有超越平凡的魔法师之剑。你应该听闻过魔法的威力吧?只要是学过一点历史的人都懂得畏惧魔法。」
「是的,我知道魔法很强悍。」
尽管它已经不复存在——除了魔剑。
「魔剑就是一种魔法。你如果拥有魔剑,就等同于拥有操作魔法之力。」
「但是为什么我会拥有魔剑?」
「因为我。」
女孩从来没有笑得像现在一样开心——至少在她离开那问孤儿院之后没有。魔剑契约才是自己真正的、渴望已久的「归宿」。她以为是。
「我还是不懂。」
「你慢慢地就会懂了。」
「拥有魔剑,我就能够变得……更强……」麻页朵自语。
「是的。」
不知不觉,女孩已经走到青年面前,娇小的她仰望他。
「我们会相遇是注定的,你会变强也因此是注定的。只要你和我一起旅行,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你会知道,而且你会变得更强悍。」
「我……」
女孩往后退开一步,然后伸出手。
「你,愿意成为我的魔剑吗?」
终于能够说出这一句话。她内心的澎湃情感难以压抑,让她心跳得剧烈,呼吸的节奏也乱了。
女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喘着说出那句话的。
「……但、但是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茵芙倪。」
红色的名。脑海里某处思绪一闪而逝这样的形容。
啊,红色的女孩,红色的名。
「……茵……芙……倪……」
他反刍着她的名。
青年李•麻页朵握住了女孩茵芙倪伸出的手。
两人的故事于焉展开。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找回你的衣服哩?」茵芙倪提议道。
「有道理。」他认真回应。
女孩又笑了。
多美的笑?
美得不合常理——一抹悖理的红色微笑。

树林外。
商队负责人的他狼狈地擦去自己的鼻血,看着车队的一团乱,叹了一声,往保镖们那处走去。
「我不是警告你们别出手了吗,草狼?」
被唤作草狼的男人大字形倒在地上,没有动静。「够了,别再装死啦!」男人在对方的耳边地面上重踩了一下,这才让死人活了过来。
「喔,结束了吗?」草狼拍了拍身上脏污,跳起身来。「我实在很佩服你耶,阿谣,能够把自己演成那么一副窝囊样。」他这么说。
阿谣是这位商队负责人的本名,或者至少是他众多假名中比较真实的那一个。
「彼此彼此,装死的家伙。」阿谣调侃地笑说。
「混帐!你以为我喜欢假装自己很没用吗?要不是上头的吩咐,遇到这种强盗我不砍他个几颗头下来,就他妈的浑身不对劲。」
「那边不是有一个?」阿谣指了指倒在地上昏眩过去的强盗头子。「你尽情地砍吧。」
草狼露出见猎心喜的笑容,从地上捡起一柄刀,快步逼近过去。
负责人刻意转身避开了目光。
「我从来没遇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强盗,把我的计画都打乱了。看来我得要重新评估这附近一带强盗势力的本质了,和内地的比起来说不定已经有过之而无不

及。」他自顾自地说着。
「还有,那个女孩子。」
被骗了。
他以为是他骗到了那个女孩,结果却完全相反。他被骗了。
「说不定她真的是主子提起过的……」
阿谣听见一声惨叫。草狼试图把那名强盗头子叫醒之后,才大刀狠狠砍了下去。
真是可怕的邪恶兴趣。
「商队的其他人呢?」草狼把染血的刀子随处一丢后,走来问道。
「跑光了。」
「哼。大商人威尔西•陈旗下的成员,也只有这点胆识?」
「胆识有很多种。不是每个有胆识的人都和你们『猎手队』的人一样,属于那种喜欢嗜血的胆识。」
「所以要追吗?那个女的。她把钱全都带走了吧?」
「不用了。」阿谣干笑一声,复开口道:「被美女摆了一道的感觉,意外地让人舒畅!我得意忘形太久了,是该受点教训。说到底,那也不是我的钱。那些

是威尔西•陈的钱,我只要能给他一个交代就行。」
「告诉他你的钱被一个小姑娘给拐走?」语毕,草狼哈哈大笑起来。
阿谣没理会他,兀自往树林里头看去。他想起那个女孩的笑容,原本应该十分甜美动人的笑容,如今回想起来却显得危险至极。
「女人果真是祸水。」他说。


EpisodeO102第二场骗局
青年与女孩邂逅的一个月后。
在东方最大国•龙地,西方边境外的一个村落。
喧闹非常的茶水小栈里,李•麻页朵很认真地检视着自己的那柄轻剑。它现在泛着微微红光,不光是剑身而已,是整把兵器都被一层红色神秘薄雾伏贴着。

说这样的光景不显眼是难以说服人的,但要说它很显眼,似乎又不至于。
大概就是「一旦查觉了就再也无法忽略」的显眼程度吧!
青年坐在板凳上,伸出的右手掌心朝上。
他的轻剑垂直挺立着。
「不可思议。」他自语。
说是「挺立」似乎不太精确,剑并非挺立在主人的掌心上,剑飘浮在主人面前——主人的手掌心上方。
麻页朵右手往上平移,剑也静静地往上再浮了一段。
他接着把手移动回来,但设法固定剑的位置不变。成功了。它现在浮在更高的水平。这剑不是以它自己的意识而飘浮,而是以它的主人的意识而飘浮。
麻页朵对于掌控这柄「魔剑」的「飘浮状态」还算不上是非常熟练,因此他时常没事就像现在这样操作操作,感受感受。
这柄剑与主人之间存在某股可被主人意识操作的「磁性」。茵芙倪说那是「特化后的魔素粒子」所形成的独特物理现象,青年听不是很懂,女孩也无意继续

深入教学。他只要会用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
「真不可思议。」
像这样的技巧,运用在实战中会发挥难以想像的效益。比方说让剑持续飘浮在右手外的一段距离,就能够达成隔空舞剑的效果,并且距离还是能够操控的,

代表对手将会难以捕捉这柄剑的实际攻击范围。
麻页朵曾兴奋地将他上述那套理论分享给茵芙倪听,但女孩似乎不那么在乎。大概是因为麻页朵的实际操作能力跟他大谈的那套理论还有一段差距吧!有一

次他将剑以隔空加速推进的方式掷出,飞剑稳稳地嵌入彼方树干里,接着他准备隔空帅气地将剑「回收」,却万万没想到是自己整个人被拉了过去、往树干

上撞。
「你这算是飞剑还是飞人啊?」
青年那别脚的模样逗得女孩开心地笑了很久。
「我想想,嗯,我看你方才这招就叫作『人剑齐飞』好啦!」
「那听起来还不错。」撞在树干上的青年很认真地回应了。
麻页朵试图让剑回到自己手上。
剑没动静。
「别在这里玩剑。」原来是剑被走过来的女孩给一手抓住了。她直接握在剑身上,但这把剑无法——应该说是不会伤害她。
茵芙倪把剑还给麻页朵。
「我不是跟你说过,越接近龙地要越小心不要暴露我们的身分吗?」她指的是魔法师与其魔剑的身分。一边说,她一边朝四面八方都观察了一番,模样十分

自然,自然到面前的青年根本看不出来女孩始终戒备着整个环境。
也或许是因为他这人比较迟钝吧。
「抱歉,一个不留神就开始玩了起来。」麻页朵摸了摸后颈说道。摸后颈是他的习惯动作,而且通常是在他感到自己有所不是的时候。
他将自己的轻剑收回腰后的鞘里。
「你没有觉得有人在观察我们?」女孩在青年身旁的空位坐下,靠在他耳边低语。同时这茶水小栈的店小二将麻页朵方才点的清汤给端上来,女孩回以一笑

。「请慢用。」店小二对女孩灿笑着说,虽然汤是她旁边的客人点的。
「有人在观察我们吗?」
「小声一点!」她揍了他小腹一拳。
「抱歉。」他又摸了摸后颈。
「右前方的小屋,门前有一对夫妻在晒衣服的,看到了吗?」他点头。女孩搭在青年肩头继续咬耳根:「往门口右边看一点。那个靠墙的男人,有看到吗?


「黑发的那个?」
这村里几乎每个人都是黑发!

茵芙倪垂下头来,懒得吐槽他。不过她还是捏了麻页朵的肩膀一下以表愤怒。反正他也不会喊痛。
「他从我们昨天到来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我们了。」
事实上,昨晚过夜时,茵芙倪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们两人所下榻的,这村里唯一一家小客栈的那一个房间。
不晓得是否是注意到女孩带有敌意的视线,那男人突然转身走开。
茵芙倪哼了一声。
「这种程度的监视才瞒不过本姑娘敏锐的感受力。」
「我真的没注意到。还是茵芙倪你比较厉害。」
「知道就好。这里虽然还不是龙地官方画定的疆域,不过基本上可以被视为是受龙地直接影响、甚至是管束的地带。被人知道是魔法师,就很难办事了。没

有忘记我跟你说过的吧,现在的龙地人大都是怎么称呼魔法师的?」
「嗯。」
妖魔。
这些人是异己。
是不自然的、刀枪不入的鬼怪。
「他们中央朝廷的『猎魔律法』也是最近这几年才颁布的,在不知道实际执行的情况下,非得小心谨慎一点才行。」
「我知道了。」
「你早该知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而且还不只一次!
东方龙地疆土广大,据说实施那套将魔法师视为罪恶象徵的「猎魔律法」的,目前也只有某几个被中央管束得较严的省分而已。
操魔法者,为妖魔,唯死罪。
「真是抱歉啦,我接下来会十分小心。对了,你刚刚跑哪里去了?」
桌上清汤十分灼烫,青年吹了几口,还没开始喝。
「嘻。」女孩撇下方才的严肃脸孔。
「你看!」
她将一块几乎有她上半身般宽大的彩色织布举在胸前,女孩那双明亮的鲜红眸子自织布的上缘探了出来。
「漂亮吧?」
那是用了许多不同颜色的织线针织出来的彩绘般布帛——东方人的「刺绣」——上面有好多只蝴蝶翩翩起舞。她喜欢蝴蝶。
「东方的艺术风格不太一样,对吧?总是感觉更细腻一些。你看这蝴蝶翅膀的曲线……」茵芙倪津津乐道地拿出她放在麻页朵行囊中的另一块布,一块头巾

,并分析比较着两块织布上同样的彩蝶却南辕北辙的针织风格——突显出来的是不同民族对「蝴蝶」不同的理解,与不同的诠释。
那块头巾是女孩时常会扎来装饰自己的东西。就麻页朵的认知,那是女孩身上少数她异常重视的东西之一。
「这东西你怎么弄来的?」当茵芙倪的探究深入到麻页朵完全跟不上她的程度时,他便试图岔开话题这么问道。
「换来的。」
「拿什么换?」

「还用说?我们身上拿得出来的值钱东西还有什么?」茵芙倪边说着,从随身袋中掏出一枚西域银币亮在麻页朵面前。「虽说货币不流通,不过也有把因此

而稀有的外国货币作为工艺品收藏的人存在。」
没错,那就是一个月前,从那几车商队讨来的「战利品」。
「西域银币在龙地不是可以通行吗?」
「在这种小地方很难啦。起码要在有分店规模的地方商场,才能够通行。而且西域最近动荡不安,不,应该说特别地动荡不安——那个地方永远都动荡不安

——所以这种银币的公信力也会跟着摇摆不定。」
女孩在大陆西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那里的事情掌握得多。
「讽刺的是,在西域的不少独立城市里,这种『西域银币』根本就无法使用。」
就跨国商人们号称合理的估算,目前西域银币流通量最广的反而是在北方深土,其次是东方龙地,再来才是西域。
「能脱手就赶快脱手啰!」女孩继续说。
「我打算入关后就找兑商把剩下的全都换掉。龙地有几个省分几年前就有官方开始采用『纸钱』,纸做的喔!如果通行量够大,换成那个就方便多了。」
「不就是钱吗?弄这么多花样真麻烦。」麻页朵抱怨。
「你要怪就怪人们无法真正地互信互助吧!」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
「嗯。」他点头了,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同意还是敷衍。相处了一个多月,茵芙倪到现在还是无法猜透李•麻页朵的一些言行举止。不过也正因如此,相处起

来才特别有趣,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那边那里,有看到一个在打水的、穿大黄色衣服的年轻姑娘吗?」
「黑发的那一个?」
女孩又揍了青年一拳,而他似乎还不明就里呢。
「她是王家的女儿,她父亲人满风趣的。王家是这村落的头,他们在境外有作点小额生意。她呀,都会偷偷把父亲返家后、剩余没能变现的零头钱币自己挑

几个收起来。可是像我们有的这种特大币值的通货,她可是一个也没有。」
「所以这块布是她的东西。」
奇怪,茵芙倪什么时候和那个王家有过接触了?难道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吗?麻页朵苦思不得其解。
「现在是我的东西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一个陌生人答应和你交换东西。你还真能和人打交道。」
「人际关系是利器呀!在这个国家尤其如此。社会阶级的力量是靠『关系』这玩意儿来定义的,血统反而没那么重要。」
与北方社会不同。
「知道北方深土一句谚语怎么形容龙地的文化吗?『有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就有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麻页朵听了皱起眉头。
「所以到底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哈。」女孩笑。「等等,你不是北方人吗?竟然不知道这句话。」
「虽说是谚语,事实上总不会所有北方人都知道吧?」
「呜,好吧。算你有逻辑。」
她搞不懂李•麻页朵到底该算聪明,还是愚笨。平常怎么想都应该是后者,不过有时候茵芙倪会觉得他似乎只是思维运作的方式跟常人不太一样。
女孩抓起自己的发辫,往鼻头上凑去。
「这汤不错耶!」
总算喝了第一口的麻页朵,把碗推向女孩并推荐着。
茵芙倪没理他,她把那块刺绣摊在桌上,嘟着嘴将自己的发辫夹在鼻子和上唇间,哼着歌,浸淫在自己的蝴蝶世界里。
麻页朵把碗拉回自己面前,喝下第二口。
然后他才注意到隔壁桌的那名女性。对方应该也是外来访客,异地之人。她身上披挂着把什么都给遮住的大黑袍,只露在外面的一颗头,也还被连着黑袍的

帽子盖住了大半面积。从帽檐处勉强看得见对方的侧脸,是名很年轻的少女,绝对比自己小,说不定和茵芙倪同龄。
也就是十六岁左右。
但那从大黑帽里落出来的长发是苍白色的,麻页朵因此多看了对方好几眼。她有着轮廓相当消瘦的脸蛋,眼睫毛也是白色的,衬着纤细的眼睛而显得突出。

这少女给人的整体氛围与其说是乖巧,不如说是有点无来由地令人同情。或许因为小栈里太喧闹,而这个女孩子又太过文静,才显得毫无存在感——尽管她

的衣着堪称十分夺目。
白发少女状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投来陌生的视线。
她喝汤的动作非常优雅,或者应该说只是纯粹步调缓慢?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异常谨慎,那双瞳始终注视着直线延伸的前方。
白发少女双目失明。
或许是因为侧着面不容易辨别,麻页朵观察了人家好一阵子才查觉到此事。发现她无神的双瞳后,那消瘦的脸孔现下变得更令人同情了。
她桌子前摆了两碗汤,她喝其中一碗,但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少女身后的板凳上放着黑布包裹的物体。那东西的长度惊人,占据了整张板凳的后半部。会是某种乐器吗?
麻页朵看得出神,面前清汤的热气已慢慢消淡了。
「那里面的东西应该很值钱。」
「咦?」
身旁的茵芙倪突然低声开口,麻页朵发出疑惑。
「你正在看的那个呀。」她压低音量,就连路过身旁的人都摸不清。
「你怎么知道的?」麻页朵以同样的音量回应。
「啊,又是『感魔』吗?」
女孩点头。
茵芙倪的厌魔能力即便是在魔法师中都属翘楚,只要她有心,而且环境魔素密度够高,她能够捕捉到的人、事、物各种「状态」,其细节程度绝对超乎常人

想像。
她的「妈妈」曾经用「可怕」这个字眼来形容女孩的感魔力,尽管那还不是女孩茵芙倪的真正可怕之处。
「那里面有『圣骸』呢。嗯,可以的话真想把它给抢过来。」
她的音量压得更低了,还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茵芙倪心想,如果是「妈妈」,一定会马上开始策划抢夺那件东西吧?她自己对圣骸的兴趣并不高,但起码知道在特定人士的眼中,这些别名「精灵遗骸」

的物品是异常地贵重,要卖到好价钱绝对不难。
麻页朵理所当然地询问了茵芙倪什么是圣骸,她也理所当然地随便混过去了,懒得解释那么多。
青年盯着那块黑布包裹的东西,难以释怀。
圣骸?又粗又长的……
他又抬起视线重新看向白发少女的宁静侧脸。
「好了啦,别再观察人家了。」
女孩并没有吃醋。一个月相处下来,让她知道李•麻页朵这个男人面对女色是非常迟钝的,其迟钝简直可以说是达到了一种人神共愤的境界。作风大胆的女

孩几次试探过青年的矜持,却发现他的无欲无求根本就深不可测。
像个未染世俗、还没长大的孩童。某种层面来看,她不得不作这样的比喻。
「我们来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吧。」
茵芙倪把桌上摊开的刺绣对半折,拿起一根桌角扳下来的小木块,在空出的桌面上开始画了起来。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她在画地图。
「一条是『护龙城』,龙地西方边境的长城,过了它就算是踏上龙地本土。」她在代表现在位置的圈点右边刮出一条婉蜒绵长的线。
「东边是湿风草原,就古时记载来看是全大陆面积最大的平原,据说也是全大陆最沃美的,水草丰腴的土地。」
麻页朵长「喔」了一声,像是在表达他的敬意。
「现在的重点是,要如何通过护龙城。」茵芙倪敲了敲那一条线说。
「我们走不过去吗?」麻页朵问。
「没有通行证之类的玩意儿是进不了那个国家的。如果要想办法长期待在龙地境内,更得要有特殊的关系。」
女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入龙地,是在「妈妈」的带领之下,走的是北方山路,她对那个地区至今仍不甚了解。
护龙长城如同是那个东方大国长年封闭保守心态的具体化。
「得找人帮忙。商人如果有本地商卖许可状,不论国籍皆能进去,或者是本地人出境身上带着盖了章的出境状,回程时只要章验得合就没问题,当初就是看

准这一点才和那个家伙结婚的。当然啦,大批人马的跨国商队很容易混进去,本来就是不错的选择,但可遇不可求。再来就是境外军人了,不过要在关口蒙

混过去难度较高……」
这些都是茵芙倪过去搜集而来的小道情报。但她一个人顾着说得太快,身旁青年根本来不及消化。不,她本来就没有要说给他听,只是低头在自言自语地整

理情况罢了。
「……事实上,过了护龙城,经过湿风草原是没什么问题,但接下来还有一座『小护龙』要搞定——」
「茵芙倪,那是什么?」
「嗄?」
她抬起头来,麻页朵指着远方天空问。
村落外不远处,一栋圆形的巨大楼堡伫立在那儿,虽然被房舍挡住了大半视线,但仍能看见楼堡上半部那朝天耸立的身影。
「对耶!」茵芙倪看着那楼堡,兴奋但又压抑音量地说:
「还有旧庄的人可以利用呀。」
「旧庄?」
女孩重新埋首在木桌上她所描绘的地图。「旧庄又被大部分外地人称为『圆楼』,是湿风草原上独特的存在。不,就算是相对于整块大陆来说,它们也是独

特的存在。简单地说,旧庄就是那圆形的高耸围墙所包围的村庄。」边说着,她在代表护龙城的那一条线右边随性地圈出好几个地方。
「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麻页朵视线还停留在远方的那一座「圆楼」身影上。
「那些圆楼建筑都是珍贵的魔法文明遗迹呀。应该是少数至今仍高度保存、没有受到太多损害的遗迹之一吧!而且重点是人们还在使用它。」
「所以有人住在那里面啊。」
「嗯。在这里可以看到的应该就是那唯一座落在护龙城外的圆楼了吧!」
女孩在线的左边也圈了一处。
「为什么要刻意盖出圆形的围墙?」麻页朵好奇。
「或许是视野的问题?这你得问魔法文明盛世时代的古人了。就连现在居住里面、生活其中的旧庄人们,恐怕也不见得知道是哪一家的祖先盖的。」
如果能证明自己是旧庄的人,或者是其家属,要进出关卡就很容易了。女孩在内心盘算着,或许该造访一下当下收进眼里的那一座圆楼?女孩抬头再次望去

,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子之后,在一瞬间猛然拉回视线。
「怎么了?」麻页朵问。
茵芙倪只是瞪着前方,没开口回应。他顺着女孩的视线放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紧身衣装、黑色短发的年轻男子端着碗热汤向两人这边的方向走来。

让麻页朵产生兴趣的是这名蓝衣男子身后的两把剑。
他背上缠着一个双剑鞘,正面看去两把剑的末柄自他的双肩处突出。
事实上,正是两把剑触动了女孩的感魔神经。
毫无疑问地,那是两柄「魔剑」——上面积存着惊人的载魔量。
让女孩觉得奇怪的是,她感受不到附近除了自己以外其他魔法师的气息,那对魔剑的另一个主人跑去哪里了呢?不在魔剑身旁却能保持魔剑那高水平的载魔

状态,这不符合茵芙倪所理解的魔法理论。
「小心!」这时麻页朵猛一拍桌,抽身冲出。茵芙倪没注意到他连桌上自己心爱的彩蝶刺绣也顺势带了出去。
隔壁桌的失明白发少女面前,大张的刺绣随李•麻页朵一个甩手而开展,替她挡下了那灼热的汤水直接袭向脸孔。
是背双剑的蓝衣男一个踏步没稳着,将手中汤碗滑出,那高热的汤水朝目盲的少女正脸洒去。她在青年的警告吼声中,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抽开,所以尽管

那刺绣没能阻断全部腾空溅起的热汤,她只有前胸处那黑色大袍遭到浸湿,似乎没烫到她的人。
「真是好险。」麻页朵叹了口气。「你没事吧?」
白发少女「嗯」了一声,伸手探索着,直到找到并握住了对方的手为止。「谢谢你。」她接着面无表情地道谢。
她握到的是蓝衣男的手。
「呃,不会啦……」对方还腼腆地回应了呢。
隔壁桌的茵芙倪笑出声来,她当下还没意识到发生在自己心爱刺绣上的惨剧。
大概是感受到李•麻页朵奇妙的视线吧,蓝衣男又改口道起歉来:「抱歉,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差一点烫到你!那个……其实帮助你的是这一位仁兄才对。

」他将白发少女的手牵给麻页朵,那动作像极了两个在吵架的孩子的妈。
「来,这是他的手。」
蓝衣男的笑容显得憨傻而无害,很难想像他会是背上装配着两柄剑的人。
「咦?啊,真是抱歉。刚刚谢错人了。」少女的声音非常柔和、纤细。「所以刚刚那其实是犯人的手?」她依然面无表情地问。
「呜,我是犯人吗?」蓝衣男抓头,苦笑着说。
「下次走路请务必更小心一点。」麻页朵对他这么说,浑然不觉背后刺来冷淡的眼神。
「真是干得好呀,李•麻页朵。」等到他回过身来,茵芙倪冷冷地说道。
「嗯。我对自己的反应速度相当有自信。」
不该是这样的回答吧!
「算了。」茵芙倪叹了一口气,视线放低到麻页朵手中湿淋淋、还在滴着汤水的彩蝶刺绣。
「银币三枚,交出来。」
「咦?」

「你毁了我的刺绣!银币三枚。」她伸出手。
「好贵!」
洗一洗不就得了?
茵芙倪相当在意的样子。她苦着一张脸接过湿掉的刺绣,往鼻前闻了一阵。「都是那个汤的味道!这要洗很久才能洗掉耶。」

「那么……」
「不是这边!」茵芙倪挥手拍掉麻页朵伸向她腿边座椅上的麻布袋。
「嗯?可是这样我怎么付钱?」
「这是我的钱耶!」
茵芙倪奋力扯着麻绳,将袋口紧紧地束了起来。
「这样啊……」麻页朵摸着后颈,苦恼的模样。
「银币三枚。」茵芙倪再次伸手,往麻页朵身前凑去。掌心感受到温热的钱币掉落其上,第一枚、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第四枚是『精神赔偿』。」
是蓝衣男说话了。
「带给两位困扰了,真的是非常抱歉。」他用东方人的礼数道歉——双掌虎口交叉——一旁麻页朵笨拙地偷偷好奇模仿着。他还没看过这种礼数的样子,虽

然茵芙倪曾经做过,但大概是做得太自然而被他轻易忽略了。
所谓「精神赔偿」是北方深土法典的概念,也只有北方人才会用上那样的字眼。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啰!」
女孩想了一会儿,便嘻笑着将四枚西域银币收入随身袋里。
「嗯,太好了。」麻页朵在一旁叹道。
道歉后,蓝衣男的眼光始终不自然地落在茵芙倪的脸上。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啊,抱歉。因为小姐你实在是……生得出落?东方人是这样形容拥有美丽容貌的女士吗?」蓝衣男用生硬的东方人地方话赞美茵芙倪。「实在很美。所以

不自觉就多看了你几眼,还希望这不会冒犯到你。」
「当然不会。」女孩自信地回应道。
「在下的名字叫凯崔尔,北方大陆来的一介粗人,再次为方才带来的困扰致上歉意。」他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额前浏海,这次改以北方的礼数又赔了一次

不是。
既然宣称是北方人,这个男人的一头黑色短发应该是用染的吧?他的外貌绝对称得上是帅气,十分帅气,但那笑容与谈吐里的温柔都削弱了他原本可以更锐

利、更自信,一股更适合他脸孔的霸气。
他以广义的粗人自称,茵芙倪无从得知他的实际职业。既然配戴着剑,会是名「骑士」吗?他的一身紧实衣装显然相当便于行动,短袖露出的手臂看起来粗

壮有力,而这点同他身后那两柄剑,跟他的温和模样相较下,又是另一个重大反差。
女孩甚至有点坏心地觉得,这个男人凯崔尔的温柔态度与谈吐,根本是在变相地摧毁「原本的」他自己。她想到这里的时候,轻笑了出来。没人知道女孩为

何而笑。
这男人实在不应该是这种文弱书生的模样呀。
莫非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就当茵芙倪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的时候,茶水小栈靠着村庄出口的另一头突然爆出大群人声,其中包括不少女子的惊叫声。茵芙倪等人全都往那一头望了

过去。彼端是大批村人们包围,看不出什么端倪。
「过去看看吧!」麻页朵说。
「嗯。」凯崔尔点头。
但茵芙倪显得兴致缺缺,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两个青年已经齐头快步走过去了。她看见隔壁桌的白发少女只是继续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前方,

对这场骚动的反应比自己还要更冷淡。
「啧。」
她尽可能拧干自己那条被热汤泼洒的心爱刺绣后,将它折好夹在身上,起身朝骚动处走去。
「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麻页朵和凯崔尔在人墙外找人询问事态。
有许多人让出一条路给他们。
「是妖魔!」被人群围起来、一个身上伤痕累累的男人正在哭诉。「妖魔出现了!他们毁了我们的村子……」他跪倒在地上,有人在一旁安慰着。
「妖魔?」
魔法师。
麻页朵主动上前替男性检视他身上的诸多伤口。
「还好,都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伤害。但血流了不少,还是要尽快处理比较好。你!来帮我一个忙!」
「喔、好!」
「……谢谢你。」
「是这一带最近恶名昭彰的那个传闻中妖魔吗?」凯崔尔向村民问道。
「一定是的!已经不只一个村子被袭击过了!」一名男子回应,他身旁许多村民跟着附和。
「他们很可怕!连猎手队的都有人被杀!」
「真的吗?」凯崔尔瞪大双眼。
猎手队是龙地中央朝廷直辖的特殊官兵,专门处理各种地方官都难以应付的特殊重大刑案,但也有传闻说他们其实是特别为了对付「妖魔」的犯罪而在近十

年内陆续成立的精锐军人部队。
「你们说的那个妖魔,他身上有什么特徵吗?」麻页朵问。此时娇小的茵芙倪还被挡在人墙外头进不来。
「两把剑!」有人说话。
「两把大黑剑!那妖魔挥舞两把黑色的、诡异的大剑,那根本不是人能挥的剑!是怪物才举得动的巨剑呀!」
「所以『黑双剑』的传闻是真的。」
「你说什么?」
正在帮忙伤患止血的麻页朵听见了凯崔尔自语似的呢喃,便抬头问•
「因为怨恨龙地中央朝廷,所以就到处大开杀戒来泄愤的一名男子。中土那里就有他的故事在流传了,人称『黑双剑』的他,一直徘徊在中土沿着各国边境

外的小村镇,伺机下手。」
「不合理。」麻页朵道。
「咦?」
「怨恨的是那个朝廷,为什么到处滥杀无辜?」
「嗯,是啊。的确是颇不合理。但就是有这种人存在啊……」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骑马过来的……」
「想不到连那个旧庄也会被袭击,不是有保护的机关吗?」
「你是住在那个圆楼里面的人吗?」
「不,那个故障了。我们也不会修理,那是老祖先留下来的智慧呀。」
「如果我们的村子也被盯上了怎么办啊!」
「两位都是带剑之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仗着自己有魔法师的特异体质就滥杀无辜,太过分了。」
「呃,虽然感到抱歉,但在下我背上的两柄剑其实只是装饰用的,这种剑不是在实战能发挥的兵器……」
人墙之内对话声此起彼落,但茵芙倪却始终挤不进去。她听见有人开始高呼,然后陆续有人在厌谢、赞赏着谁,她也隐约听见李•麻页朵,还有那个北方人

凯崔尔的声音。等到女孩终于穿过人墙,麻页朵已经替伤者身上比较重的伤口都止了血。
「走吧,茵芙倪。」
青年站起身,朝女孩走去。
「嗄?」
「去那座圆楼。」他举起手朝不远方的天空,那座耸立的楼影说道。「那家伙现在还在那里!我们来得及赶过去,他们答应借我们马匹用。」
「而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为民除害!」
「呃,除什么害来着?」女孩蹙眉。
「传闻里的黑双剑攻击了那个地方。那座圆楼。」一旁凯崔尔上前说明。
「啊,那个我听说过。」
「太过分了。」麻页朵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这就去阻止他继续施暴吧,茵芙倪!不然一定还会有更多受害者,这个村子的人也不会平静的。」
「呃……」
女孩尽量回避着周遭村民们热切期待的视线。
老实说,她不喜欢那些视线。
而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李•麻页朵还算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当然,因为女孩从不知道何谓正义。
茵芙倪内心暗自苦笑两声。
「好得很。」
往好处想至少多了匹马。她不会骑马,但她知道麻页朵会。必要时半途抽手也是只赚不赔。
鼓励声中,村人们替两人让出了一条路。
蓝衣男凯崔尔望着这对男女背影的眼神里,绽放着方才不曾有过的某股锐利锋芒。
「你别插手。」他低语,没有人听得见的呢喃低语。
「我不要你插手,赛莅莉亚。」
「你管不着我。」她的冷语回应,一如冰块贴在男人的后颈上,他感到全身毛骨为之悚然。

身着一袭黑色大袍的男人走进村落。
连着袍子的大黑帽遮住了他大半颗头颅,几乎只露出消瘦的下颚轮廓。
他一手紧拉着的粗绳延伸到背后,捆绑着一个同样被大块黑色厚布给包裹起来的某个又粗又长的物体。
圣骸。
背后载着女孩的骑马青年与他擦身而过。
踏进村落后,男人便笔直走向人声鼎沸的茶水小栈。店小二上前招呼,他只是微微举起手来表示婉拒。他走向那个桌上摆着盛满的清汤,但却没有人享用的

空位子。目盲的白发少女似是认出了这个脚步声。
「是哥哥吗?」
她其实是明知故问,纯粹出于习惯性地开口。
「嗯,让你久等了。」
「汤都凉了。」
「抱歉。」
男人对自己妹妹的说话声音非常温柔,不像是会从拥有那副冷漠表情的主人所吐出的口吻。他的冷漠表情与妹妹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行程被打乱了。所以我才讨厌官僚,为了替我们弄到通行证,竟然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他边抱怨,将背后那粗长的东西放倒在地上,就靠着少女所坐

的板凳脚。板凳上边缘静躺着一个形状一模一样、被黑布包裹的东西。
那东西看来相当沉重,身材看来并不精壮的男人却全程只用单手就能轻松移动。他也只有一只手。男人伸出大黑袍里那唯一的一条手臂,端起汤碗凑向嘴边


「我不想等这么久才能人关。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艾罗尔她也希望我们快点会合。」
「嗯,我也不想等。」
「那就只好设法硬闯了。」
「这样好吗?」
「让官方对我们留下越多邪恶印象越好,对组织来说应该也是有所助益的。」
「哥,你总是喜欢像这样子大胆行事。」
「没办法,这是我唯一的专长。」
眼盲的白发少女轻笑了一声,非常难得地露出不同于那始终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尽管只有些微的不同。

「真的凉了。」男人放下汤碗。「好难喝啊。」

「你都没有觉得那个传闻哪里不对劲吗?」奔驰中的马背上,女孩紧紧抱着驾驭缰绳的青年问道。
「有哪里不对劲吗?」为了抗拒风声,麻页朵大喊着回应。
「他们说『黑双剑』是妖魔,所以是魔法师。但听他们的说法,黑双剑是一个人,挥舞两把巨剑,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
茵芙倪用自己的头撞了麻页朵的背一下,以示不满。她不敢随便放开手,因为害怕骑在马上的感觉。因此她才学不会马术——身材娇小固然又是另一个因素

了。
「魔法师无法使用魔剑呀!」
「咦?」
麻页朵很诧异的样子,茵芙倪于是又攻击他一下,当然还是用她的头。
「魔法师只能拥有魔剑,真正能够操作魔剑的是他们的契约对象。我不是有跟你说过吗?我讲得超级清楚的耶!全大陆上能像我一样把魔剑理论那么白话地

解释的人,应该八成都作古了吧!」
魔剑契约术式在魔法文明盛世时是非常冷门、也不被大多数魔法师重视的魔法之一。如今之所以为大陆上稀少的魔法师们所拥抱,是因为它是自五百年前的

那一天——人称「魔灭之日」的那一天以后,唯一还能发挥的魔法。唯一。
当初有许多魔法理论学者在钻研这个现象的因果,但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在魔法文明式微,不,就算说是消灭也不为过的今天,已经显少人能通晓与其相关的学问了。
茵芙倪的「妈妈」说,魔剑契约术式是当今「封魔体系」下的一个「漏洞」。女孩绝大多数关于魔剑的理解都来自「妈妈」,似乎她自己发展出许多不同于

传统观点的论述。事实上茵芙倪从来没听任何其他懂魔法的人提过「封魔体系」这个字眼,显然是「妈妈」自己创造出来的词汇。
「亏我难得那么用心分享,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嘛!」女孩用自己的头连环撞向青年结实的背,直到她觉得有点晕眩为止。
「抱歉,因为那些魔法理论我全都听不懂。」
「听不懂就早说嘛!」
「我有说呀。」
「有吗?」
「有。」
「呜……」听他回应地这么肯定,茵芙倪也不禁自我检讨起来了。或许他真的有说,而自己只是还是拼命灌输那些知识,以为李•麻页朵这家伙有一天会弄

通吧!
「好吧。总而言之,那个传闻不够真实。因为里面完全没有提到『第二个人』。魔法师没有契约对象的话,顶多只能仗着自己拥有刀枪不入的『魔场』罢了

,还是有各种可能的情况会被人制伏。魔法师又不是什么天下无敌的东西,不然你想想,龙地的那套『猎魔律法』岂不是在搞笑了吗?」
「的确,有道理。但是那个黑双剑的魔法师可以躲起来不让人发现吧?」
「不能否认你这个看法的可能性啦,只是我觉得那听起来很蠢而已。而且魔剑的载魔量总会用尽——事实上是非常容易用尽。魔法师是载魔的来源,不跟在

魔剑身旁,根本不能发挥魔剑真正的威力。」
「所以茵芙倪你的意思是,那个传闻是错误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怀疑。」
等到了现场或许就能确认答案了吧,一旦状况不对就撤退,这是女孩现下的打算。
她一点也不想要牵扯上无谓的争端,除非这么做能让自己拿到相应的报酬。一匹能跑的马,值得两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和一个身分不明、实力也不明的魔剑

手交战吗?她不认为值得。
「不管怎么样,那个人滥杀无辜就是不对!」
「是啊。」
茵芙倪随口敷衍。
驾马的他们来到那一座圆楼——唯一座落于护龙城外的「旧庄」——的时候,麻页朵惊叹了一声。
用「一栋」建筑物这样的单位来形容圆楼,显然无法说服人。就算的确是一栋,那么它也会是一栋足以容纳一整个上百人、甚至上千人居民村落规模的建筑

物。它的一楼通常是广大的农地为主,可供居民直接耕种具相当收成份量的作物。茵芙倪甚至听过内部有湖泊存在的圆楼。
「那是……」
之前从那个村落的角度无法看到,这栋大概有五层楼那么高的圆形建筑,其最顶层,也就是五楼的部分,呈现出败坏而破碎的痕迹,说它其实并没有第五层

楼似乎也不过分。而在第四层某些部位的外墙则被掏空,内部构造整个露了出来。仿佛像是圆楼顶部遭到某种巨大怪物暴力地一爪捏攫后,所剩下的断垣残

壁。
「可真惨。」
「应该是魔法文明时代就破损了。」茵芙倪仰头观察了一阵,最后判断道。
那种程度的破坏力,现代魔法师根本办不到。至少就女孩所知是办不到的。
「用攻城用的那种落石器就砸得出这种大洞吧?」麻页朵好奇。
「不,不可能。这不是一般的建筑,别忘了它是魔法文明下的产物。外墙绝对不是正常的建材构成的,说不定上面还残留着能够自主发动的魔法防御方阵呢

!」紧接着下马的麻页朵,茵芙倪也跳了下去,青年展开双臂接住她。
「魔法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是『不能用』。」不过也确实因此而有大量知识逐渐失传。
「那为什……」
「我们人不能用,但精灵可以。」
然而他们却也彻底沉默了。
几乎无人知晓原因。
「现今尚存、能够使用的魔法仪器应该也已经屈指可数了,因为那种机械大部分都需要魔法等级的操作来进行维护。这个圆楼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听说过它

还有一些机能是可以作用的。」
「入口在哪里呀?」
「绕一下吧。」
「东西就先挂在马上图个轻便,可以吧?」
她望了望四周,然后点头允诺。麻页朵安置好马匹,两人便环着这座圆楼走。
女孩对圆楼的认识都是看来或听来的。上次进入龙地是走北方山路,直接绕过了护龙城和一整片湿风草原,因此没能亲眼见识到圆楼这个珍贵古代遗迹的庐

山真面目,如今它就伫立在自己面前了!茵芙倪显得有些兴奋。大概也是因此她才愿意稍微支持麻页朵的「正义之举」吧!
「情况全都由我判断,你不能自己行动,知道吗?」她还是不忘叮咛。
「我知道。」
青年会听这个女孩的话。
因为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他已经充分认知到这女孩的聪明才智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甚至是生存的能力综合起来都比较强。她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入境随俗

,懂得与人来往……
李•麻页朵清楚自己只有在「武力」上能够压倒茵芙倪,而自己的武力如今又有一半是来自于女孩身为魔法师所赋予自己的「魔剑」,他就更难想像自己不

去优先尊重这个女孩的判断了。
事实上,茵芙倪的各种判断总让麻页朵有安心的感觉。她总是笃定的、自信的,而且十分冰雪聪明的。
「我擅自答应要帮忙,茵芙倪你会不会觉得我凝事?」
「你现在才问不嫌太迟呀!」
「真抱歉。」
他苦笑,一如往常地伸手摸向脖子后面。
「不会啦。至少这次不会。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也有想要确认的事情。」她指的不是自己对圆楼的兴趣,当然,麻页朵根本也听不出来。
一般大型的圆楼,在围墙内部固然会存在能够耕作的田地。不过即便是如此,人们主要的粮食作物,在相当程度上还是必须仰赖圆楼外部周围的土壤。所以

,当能够在草原上看见耕种痕迹的水稻田园时,就可以判断附近必有旧庄座落了。上述指的是在湿风草原上的旧庄情况。
两人尚未进入那片草原,此处旧庄是唯一末座落在那片草原上的旧庄。
看得出来眼前这栋圆楼周遭的土地,曾经为农人所开发。如今却是水草杂乱丛生的模样,可推断起码有半年甚至是以上的时间,都没有人处理过。
「看来这里的居民靠的是其他方法维生,农耕不是主要生计,可能是和附近的村镇直接进行贸易?」茵芙倪自语,一边思考着。
「好奇怪的呵墙』。」
「没见过对吧?我摸过不少类似的,不过好像还是有些不同。」
两人沿着圆楼外壁走着,麻页朵不时伸手摸向楼的墙壁,觉得那触感不可思议,第一次触摸的人铁定会发上一愣。这墙的弧度也十分美妙,连续而绵长,是

用什么工具、什么方法切割出来的呢?而且也看不出任何砖石堆砌的痕迹。
完全一体成形的结构。
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事物——这或许会是最白话的感想了吧。
「啊,是入口。」
连续的弧形终于断开,两人来到一处可能有两个成人高、十个成人并排那么宽的大缺口。
「没有门扉耶。」
青年活像个好奇宝宝似地,拼命四处张望,随处伸手乱摸。
入口是一个开放式的拱门,看似没有任何诸如「城门」之类的封闭用门板。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这座圆楼。
「好荒凉的感觉。」
没有人声。
映入眼里的是一大片空地。沿着圆楼墙壁内侧,是东方风格的老式住宅房屋彼此紧密接连着,每一层楼都是如此,有宽大的楼梯上下连通。对于上层的房屋

来说,中央的这片空地仿佛天井的底。
空地中央有一个身影。
麻页朵将手放到腰后的轻剑剑柄上戒备着。
「魔法师。」茵芙倪低声提醒他。
女孩踏进庄里的那一瞬间便开始进行专注「感魔」,把自己的感官如触角般不断地扩大,直到包围这整座圆楼为止。
「『黑双剑』吗?」
「……大概不是吧。」
他们慢慢向中央接近,那个身影始终不动,只是背对站着。
整座圆楼里总共有两名魔法师——眼前一名,四楼一名——没有魔剑,另外还有大概四十多个平凡人,他们手中都紧握什么……
多亏了这里是魔法文明的遗迹,环境里仍密布着充分的魔素粒子,足以让自己进行高度精确的感魔行为。女孩露出微笑。她那大大的双瞳如火一般鲜红,仿

佛真的在燃烧——不,是如漩涡般在「流动」着。
「门关起来了。」她突然说。
麻页朵回头,却只看到方才那个缺口依旧。毕竟出入口是开放式的拱门,本来就没有看到什么门扉。然而对感魔敏锐的女孩来说则不然。现在,肉眼捕捉不

到的一道厚实魔素粒子压缩门,已经将两人确实封闭于此。
应该是这遗迹里少数堪用的古老机关吧。
密度越高的粒子压缩现象越难用肉眼观察到,那道门几乎是透明的,就意味着它坚实无比。
看来是不用想从原路出去了,女孩心想。然后她继续向前走。
直到茵芙倪突然止步,右侧的麻页朵跟着停顿,然后杀意便从四面八方涌上!是箭矢!数十发的箭矢全部雨落在两人与空地中央那名男性之间的路径上。
圆楼第二层,为数众多的男人们自房屋外走廊边的墙垣内采出身来,他们都将手中大弓拉至半满。
转眼间,两人就遭到三十名以上弓箭手的凶意锁定。
「非常抱歉,得要用这种手段逼你们就范。」站在中央的魔法师男人用沉闷的口吻说:「为了我们的村庄,只能请你们委屈了。」
男人脸上写满了忧郁。
「茵芙——」
她举手示意麻页朵保持缄默。
「一千两,一个活跳跳的魔法师在龙地的价格。」她对男人开口说。
那是朝廷的猎魔律法所开的价格。悬赏。
「这么算一算,现场就有三千两了呢。」对方听见女孩这番话,脸上立刻反应出一番内心的动摇。
「我听过一些谣言,说旧庄人会设下热情款待的陷阱来捕捉外地来的魔法师。想不到是真有其事呢!也想不到,旧庄里自己人也有魔法师的角色存在。在四

楼的那个怎么不一起下来?」
「……可怕的……怪物。」男人紧绷着脸,回应道。
女孩一度握拳,十分罕见地激动了起来,但又马上压抑下来。
是那个字眼让她激动了起来的。
怪物。
她深呼吸,然后开口:「彼此彼此。你们在那个村里有眼线吧?那个受伤的男人是自愿的吗?真可惜,他的辛劳要白费了,因为我们是不会被你们抓起来的

。哈,就凭你们?」
「你……!」
这个女孩的气势慑人。
男人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茵芙倪——」
她再次举手示意麻页朵保持缄默,他现在还处于状况外。
「两千两呀,以龙地的平均物价而言,不无小补呢!」她露出自信,不,倒不如说是邪恶的笑容吧!仿佛现在被困住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我说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啊,用这种手段谋害外地来的魔法师,不知道是成功了几次让你们开始觉得尝到甜头了?但是像这样『有谋无勇』多危险呀,我都

想替你们捏把冷汗了。今天就算你们倒楣啰,因为我们这边可是智勇双全呢!」
「你、你什么都不懂!」
「我干嘛要懂?」茵芙倪两手一摊。
男人被激怒了,举起他手中的黑布。那是某种信号。连麻页朵都可以轻易感受得到敌意凝聚,一触即发。
「不准动!」
男人发出吼叫,因为女孩往前走了两步。
敌我之间路径上,陷入地上泥土又或凌乱平躺着的那堆箭矢,许多甚至连金属制的箭尖都没有,只是细长木条经人工拙劣地削断出锐面罢了。乍看有一半以

上甚至没有箭羽,她怀疑用这种粗箭,根本也射没准头吧?
「这种玩具,有帮助吗?」
茵芙倪用脚踹倒其中一根插在泥地上的箭。她作势要继续前进,男人手中黑布猛然一甩。是放箭的信号!
「在那边别动!」她转头对麻页朵大吼,然后,十几发箭矢纷纷涌向女孩。有五发箭矢击中茵芙倪的娇小身躯,她身上的衣物随之破裂,但所有箭矢都丝毫

没能打伤女孩细嫩的皮肉。
「这是在确认我身上的魔场吗?」
飞箭就好似碰壁一般。
茵芙倪的身子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很硬吧?」
她笑。
「就算我们伤不了你,但你身后的夥伴可是平凡的血肉之躯呀!只要把他击倒,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男人再次举起黑布,准备号令同夥放箭。
只要将魔剑契约者击倒,要活捉魔法师也就不会是太困难的任务。
圆楼二楼的人再拉满了弓。
「哼。」
「放、放箭射男的!」对方高喊,黑布落下。
「麻页朵!」茵芙倪侧过身,一手伸向他,大声叫唤。
青年认得出女孩那个手势的意思。
他几乎是出于反射拔剑,踏步冲出!此时弓手们也纷纷放箭!李•麻页朵以惊人的脚程转眼间逼近——不,是从茵芙倪身旁经过,而她默契十足地配合青年

的动作,起跳,整个人趴到他刻意压低的背上。
在几乎不减速的情况下,麻页朵起跑,将茵芙倪背到自己背上,然后再加速冲刺!肉眼看来难以想像他这样跑起来竟是还背着一个女孩在身上。
一只箭矢打在茵芙倪背部,箭柄自己应声断裂。
「往楼梯!」她指向。
「好!」
青年将他那泛红的剑甩出,轻剑飞向空地中央的男人,他吓得整个人跌倒,但剑根本没有瞄准他,只是一场虚惊。
麻页朵没理会男人,背着茵芙倪只管往前方狂奔。
轻剑在空中回旋,最后回到主人的手上。箭雨不断打在青年所奔跑的轨迹上,但怎么看都像是永远慢上一步。就算有箭侥幸命中了,也几乎只有打在那拥有

坚硬魔场的魔法师女孩身上的份,而这毫无意义。
「上去之后呢?」楼梯仍在彼方尽头,麻页朵先问。
「再上楼!」
二楼往三楼的楼梯得绕个半圈到对面才行,但茵芙倪打赌两人上了二楼后那些楼层中的弓箭手会只管逃命,根本不敢继续攻击。走廊上防摔落的墙垣与上层

的天花板又提供了大量遮避的死角,其他层楼的弓箭手就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然而就在第一个楼梯上,少说也聚集了五名弓箭手进行重点防卫。不杀伤人恐怕难以穿越。
「我不想伤害他们!」
这群人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的庄稼人。
他们射出的那些箭都十分软弱,显然一个个全是大外行。
「那就等着被伤害啊!」茵芙倪在麻页朵背上吼着:「你倒下的话我也会完蛋的!他们几十个人在针对我呀!」
「我不想被伤害,也不想要你被伤害!」
「那就别再同情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了。」语毕,麻页朵不再迂回,改朝楼梯直线奔驰而去。
「别忘了,有我当你的挡箭牌!」女孩凑在他耳边说。
「射他!快射呀!」
楼梯上弓箭手们看到敌人无所畏惧地正面冲来,反而感到一阵惶恐。但他们还是一一放箭了。
麻页朵急停步伐,一个蹲身与回转同步,将背上的茵芙倪绕到前方放下,女孩站起来、转身,她的魔场便这么直接介入了飞箭射往青年的路径。一只箭撞在

她胸前,不痛,甚至不痒。缩起身子偎在茵芙倪后方的麻页朵等待对方第一波箭放完,便立刻绕开女孩冲出去,手中轻剑又是奋力一掷!
他没有刻意瞄准任何目标,光是飞剑冲出的气势就让对方两个人当场跌倒在楼梯问,其余的人则抛下大弓逃命去了。
麻页朵率先街上楼梯,将嵌入地板的剑拔出,回头对女孩伸出手。
「茵芙倪!」她早已起跑,很快就回到青年身边。
两人势如破竹地在二楼跑开来,果然如女孩预料,没有人敢再出手了,只管自己逃命,一路上多得是缩成一团在角落发抖的人。
就在他们踏上通往三楼的阶梯时,茵芙倪未能掌握的状况才终于发生。
那是一声让听者头痛欲裂、非常不自然的某种尖吼,她和麻页朵都为之停下了脚步。
那「尖吼」甚至伴随些微地震——就如同是魔场被扯碎的爆破声!有点类似大片玻璃被撞个粉碎的声音在空气中被放大数十、数百倍之后的结果。
「门被打破了。」
「什么?」
「门被打破了!」茵芙倪瞪大了双眼,二度喊道。那道厚实的魔素粒子压缩屏障,竟然会被打破?
她露出了麻页朵从未见过的不安表情。
这让青年也陷入了不安。
中央空地上,魔法师男人同样听见了那一声巨响。
耳根为之发疼。
他看向旧庄出入口处,然后眼里所见的世界就被猛然抽开。
他没有意识到那一柄笔直朝自己飞来的剑。太快了。他只意识到一阵蓝色闪光,是魔场遭受攻击时会显现出来的光辉。回神时,他垂着头,看见自己被开了

一个洞的胸口,露出惨痛的表情。
「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搞不清楚。
男人背后,那柄狠狠贯穿了他胸膛的剑——一款北方轻剑——不自然地停留在半空,然后转正,静止的模样仿佛它只是一幅画中的元素:一柄朝天耸立的染

血轻剑。它从圆楼门口激射而来,视魔法师男人身上的魔场如无物地冲破它。
男人哭了出来。他往后倒去,身子恰巧抵在隔空直立的剑身上。男人疑惑地看向入口处,一道深蓝色身影极速滑行而来,很快就埋葬了他的视线。
「是他!」

三楼的茵芙倪靠着墙垣往下面看。
是那个背着双剑的北方人!那个自称凯崔尔的男人,他的两柄魔剑载魔量惊人,原本就惹自己好奇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茵芙倪记得他明明就婉拒了村人的请求。
方才打破入口屏障的是他吗?
而且他的魔剑,那样子的使用方法,和自己所拥有的魔剑简直如出一辙,不是吗?茵芙倪脑海里立刻浮现了那一天李•麻页朵撞向树干的模样——「人剑齐

飞」。磁化的魔剑。代表对方的契约魔法师流着和自己相同属性的魔血,因此拥有相同的特化魔力……那么,会是谁呢?不,拥有相同属性的魔血也并不是

什么非常稀有罕见的事情。但如果是自己的家人呢?不,魔血并非一般血脉遗传概念,而是灵脉,灵脉根本无关乎家族遗传啊!女孩脑中难得一片紊乱,她

也为此开始感到心烦气躁起来。
彼方空地上,蓝色紧身衣装的男子凯崔尔站在倒下的死者旁,用指尖在染血的剑身上抹了一下,然后他把指尖凑向自己的舌尖……
因为是背对着茵芙倪,所以她并没有看到他这些动作,只知道他站在那里有一阵子没什么大动静。「你在干什么,茵芙倪?」麻页朵急问,他还没听见女孩

作出接下来的指令,感到有些焦虑。
女孩回神时,空地上的凯崔尔也同时转身了。
他看向她。
遥远的两人视线确实地交会了。
他的眼神不再是温和的模样。就算无法看得一清二楚,茵芙倪也知道,对方那是满载着杀意的一对视线。这个北方来的家伙如今判若两人,那杀意混在男人

的两柄魔剑中,透过女孩当下的感魔行为闯入了她的厌官、她的意识、她的灵魂!她觉得自己被侵入了,被底下凯崔尔那股赤裸裸的冰寒杀意毫无防备地侵

入!
那根本是无由来的杀意。
但她当下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去问为什么。
「走!」
「咦?」
「快走!」茵芙倪喊着。
「去哪里?」
「四楼!上四楼去!」她先起跑了。
打不赢对方。那一双魔剑超越了自己的理解范畴。未知的迷茫感已经让女孩感到败北,她的危机意识要她立刻撤退。逃命要紧!
一把箭射向空地上的凯崔尔。
没中。
男人朝射箭处看去,对方立刻由朋友被杀的愤怒转为自己也可能被杀的恐惧。而他所恐惧的事很快就实现了。
轻剑劲射而出,半空依稀可见红色轨迹,最后稳稳地插入对方心窝。凯崔尔的身子接着便朝剑射出的那层楼直接飞越了过去。然后他如法炮制,很快地上三

楼,再上到四楼,如入无人之境。
四楼有他的目标——他的感魔结果是这么说的。
两个目标。
「你要去哪里,茵芙倪?」
「跟着我跑就对了!」
两人在毫无人烟的第四层楼走廊上飞奔着。在经过的一旁部分房舍里,可以看见里面的男男女女——女的和小孩子以及老人居多——用惊恐且受害的表情望

出来,但绝大部分的房舍门窗都是紧闭着的。
茵芙倪跑到外墙完全破损的地方才放缓脚步。
这里的走道外侧完全没有防护,一不小心就会整个人朝外跌出圆楼。茵芙倪危险地走在边缘,俯视确认圆楼正下方的光景,直到看到他们停驻的马匹时,她

才停下来。除了两人骑来的马之外,现在多了另一匹马。
「好。」
「你该不会是要——」
「没错,就是你现在所想的。还记得我们练习过的吧?」
「记得,但我没有把握。」
「你担心什么,需要技巧的部分都在我身上,你只管着负责尖叫就好了啦!」
「呜……」

两人各自站好了位子。
「我抓稳了!」茵芙倪背对着外面,两手紧紧环抱住李•麻页朵。
青年紧张地频频吞咽口水。他以为不会有实际需要用到这个技巧的一天,尽管女孩始终强调她认为一定会派上用场。
她是对的。
「一起飞翔吧,麻页朵!」
茵芙倪用力高呼,其实也是在为自己壮一壮胆。女孩过去的最高纪绿是两层楼,而且是她一个人的情况。
「飞吧!」
「晤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II」
青年边尖声喊着,与女孩向下垂直坠落。
四楼的一闾房屋里,魔法师的女性倒卧在她自己的血泊之中。冰冷的血泊之中。
「是朝廷逼我们这么做的!」她哭着说,浑身染血,害怕地颤抖并不断往后退缩,但早就已经退到无可再退的墙边。
那些血——魔血——慢慢开始冻结,透露着主人的即将死去。
「这不是我们的错……是朝廷逼我们每年必须交出妖魔的情报的!不是我们的错……不是我们的错……不是……」女人语调渐弱,最后终于归于沉默。
「似乎跟龙地的中央朝廷要求他们每年可以用『妖魔情报』取代繁重的税赋有关。」有人说话。
「跟几年前龙栖原上曾发生过的旧庄包庇魔法师,最后却遭全村屠杀的那件惨案有关吧?朝廷抓准了这一点,打算用这种方式把旧庄人逼到绝路,好让他们

自己知难而退,离开那片丰腴却被人们信仰的力量所保护,而难以开发的净土……」
「你说的惨案,凶手疑似就是人称的『黑双剑』不是吗?」另一人回应对方。
「这些事我并不在乎。」第三人只是冷冷地这么说。
那魔法师的女性已经失血过多而死。
蓝色衣装的男人,用舌头舔拭着自己手上所沾到的对方的血。啊,也是冰冷的,也慢慢在冻结。
「这也不是我们要的。」他看着自己手指上那块冻结的血,这么说。
然后他走到窗边,向外望去。那对男女驾着他们所骑来的那匹马,往彼方逐渐远去。他也看见自己骑来的马在另一个方向上奔驰,上面没有人,是他们把自

己的那匹马给赶跑了吧。聪明的做法。
「赛莅莉亚!」
有人从后面叫住他,进而拉扯住他。或者该说是她。
「你没有必要像这个样子杀人,你可以不用杀人的。真的没有必要!」
「你太温柔了,凯崔尔。」她摇头。
「而你太残酷了!」

「『我们』之中,就属你最温柔。所以你只要负责待在弗士斐殿下身旁也就够了,你的温柔可以安慰她,除此之外就什么都办不到了。」
她的这番话让「凯崔尔」为之沉默。
她将两柄飘浮在自己两侧的轻剑收回腰后剑鞘之后,另一个声音响起:
「莉亚。」
是带有童稚的男孩声音。
「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杀人就是犯罪喔。」
「一切杀戮,都是为了你我的神。」赛莅莉亚——这男人体内那个最不畏杀戮、也不为道德所制约的人格如是回应。

午后多时,两人重新踏入那个村庄,麻页朵可以感受到有大量异样的视线朝自己与茵芙倪身上投来。他们经过茶水小栈时,店小二没有像第一次那样主动上

前热情招呼。青年只是默默地跟在女孩身后。
茵芙倪在一间小屋前停下了脚步。
她敲门。
里面的人微开起门采出头来,一瞥见女孩的脸孔就立刻要把门关上,但门被女孩迅速伸出的脚给卡住了。
茵芙倪整个人往门上猛力一撞,后面的男人惊呼一声、跌倒在地。女孩立刻领着青年踏进他人屋里。然后她转身关上门,锁住。
麻页朵这才认出了对方的脸,是早上茵芙倪要自己注意的那名监视者!
「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躲在这里吗?」
女孩朝地上的男人踹了一脚。他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断发抖,显然对当前这两个人的来意心里有数了吧。
「像你这种可疑的家伙,身上的味道我都会特别记得。」
她又踹了对方一下。身后的麻页朵没有遏止,没有出声。青年神情黯淡,双目失焦,仿佛根本没有在参与当下时空所发生之事。
「你是那个旧庄的人吗?」
对方只顾着发抖。
「回答我呀!」女孩不耐烦地吼着。
「是!是的!我是……」
「身上有官人能辨识的证明吧?」
「有!有的。」每个旧庄人都有由中央朝廷直接核发,不容伪造与借出的身分证。
「你想死吗?」
「咦?」
「我问你想不想死呀!」女孩拔出身上的匕首,弯下腰把利刃逼向对方因害怕而扭曲的脸孔。
「不想!不想!」
「那就帮个忙,这样就饶你一命。」
「……什、什么忙?」男人紧咬着唇,不敢直视女孩那火红的双瞳。
茵芙倪立起身,把匕首收回,然后一手伸向麻页朵。
「把那个给我。草冠。你有留着对吧?」
当初两人相遇时,女孩头上所戴的草编戴冠,那个象徵东方女性婚嫁之约的重要传统头饰。
麻页朵默默地打开他身上的行囊,把草冠递给茵芙倪。
那形状有点破损了,但整体而言还算安好。
「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丈夫……」女孩把草冠戴到头上,指着男人说。「他则是我亲哥哥……」她举手用姆指示意身后的青年。「我们现在都是旧庄人了。

旧庄之间互通有无是常态,但这次呢,你是为了这桩喜事而要亲自登门拜访几个和你们……和我们比较密切往来的旧庄,所以要通过护龙城,他们会让你…

…我们通关的,因为这是常态。」
嫁入旧庄的女孩,也就身为旧庄人,在每一年官方都会派人对所有旧庄进行人口稽查,到时候就会核发身分证了。
茵芙倪当然不需要等到那个时候,她与麻页朵只是要图个通关而已。
「你听懂我的话了吧?」
「懂,懂的!」
「放自然一点,你现在是我丈夫了耶。」女孩笑。在发抖的男人看来是多么可怕的一抹笑容。
「他们、他们都还好吗?」
「你在问旧庄里你那些同乡?」
男人戒慎恐惧地点着头。
「如果你乖乖配合,他们应该都会没事吧。」女孩撒谎。
「我会!我会的……」男人无法拆穿。
「那就好。」
她并不担心到时候这名男人会向关口的人举发自己。旧庄人与龙地官方的长期交恶状态,女孩早就有所掌握了。似乎就是朝廷强迫他们每年都必须交出「妖

魔的情报」,详细缘由茵芙倪就查不出来了。总之,旧庄人他们不会想要依靠政府官方出面,根本也不想被龙地朝廷管辖。
「咱们时间不多,就有劳你了。」
当天晚上,茵芙倪与李•麻页朵便靠着这项女孩所策划的计谋,成功穿越了有大批边疆军队镇守的东方护龙城,进入湿风草原一带——在地人称之「龙栖原

」。东方人相传,那大片宽广原野,乃是远古神龙降世时所栖息之地。那个地方所有宜人的环境条件,也都被喻为是龙的赠礼。
被利用的男人在通关之后就被抛下,当他拼命赶回自己的家园后,抱起了同乡的尸体痛哭失声。那哭声传不进早已远走的女孩耳里。
就算她真的听见了也不会在乎。
为什么要在乎呢?


EpisodeO103怪物
皎洁弯月,刻在深黑夜色里。
点点碎星无尽,交相争光。依稀是故乡在天空的亿万个孩童们藏匿在云雾里,好奇地、不停地,亮眼窥伺着地上人间。湖面透彻晶莹似镜,把女孩那性感的

赤裸身姿,栩栩描绘在淡水波纹荡漾间。
她十分满意地发出微声娇喘,享受着这笼罩夜的静谧,涓流水的细腻,还有那吹拂风的沁凉快意。
东方龙栖原的夏夜,传说能在湖面看见「仙女」。
那也是龙地历史悠久的传说之一。仙女们有着超越尘俗理解的美貌,清心寡欲而离群索居;她们不喜欢和世故的凡人相处,只爱与富有灵性的动物为伴。有

一部分地域的故事里,更相传仙女是龙的女儿,因此她们只在龙栖原出没。
「嘻,本姑娘不就是仙女来着!」茵芙倪爬上岸边,得意地自称。身前不远就是青年李•麻页朵的坐姿背影。
「我洗好啰。」
他只是「嗯」了一声。
「转过来一下,麻页朵。」
他照做。
全裸的女孩映入青年眼帘。
她全身光溜,还未着上一丝衣物,丰满的裸胸上仍到处是水痕,顺着她的傲人身材曲线漫步着、滑移着,然后滴落——
「会着凉的。」李•麻页朵平静地劝道。
他的反应令女孩失望。
「哼哼,你可别小看本仙女的超级魔场!」
茵芙倪号称自已的魔场可以御寒,也能耐热。麻页朵无从辨别她这番说法的是非。他选择相信她,但偶尔还是会忘记有这么一回事。
女孩毫不含羞、没有防备地走向青年身旁,拿起布巾就在青年眼前擦拭着自己湿淋淋的身体。她数度伸展躯体,每每展露出那完美动人的线条,而青年甚至

没有瞧她一眼。茵芙倪早就知道麻页朵对自己的诱惑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她还是忍不住偶尔试探试探,期待会不会哪一天有什么意外的火花进出来。
截至目前为止,显然没有。
他真的不正常。
但女孩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是彼此彼此,也罢!
「你又在啃那玩意儿了?」她问。
蓝色的饼干。
「嗯。」麻页朵发出闷声回应,一边继续咀嚼着。
那是他自家乡带出来的特产干粮,据说可以保存数十年不腐坏。但那种异样的色调,不像是能吃的食物,所以茵芙倪完全不想尝试。
她开始用布巾处理湿淋淋的头发。
「茵芙倪?我也觉得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生。」
「那你该不会也看过『那个』吧?」
「嗯!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在晚上常常会自己偷偷跑出去对不对?而且身上什么都没穿!她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想怎么样?」
孩子们群聚一块儿,谈论着那个女孩。
「谁哪一天去跟踪她看看吧?」
「我才不要!很可怕耶。」
「对呀,谁知道她在干嘛!感觉很可怕……她不像是正常人。我不喜欢她。为什么院长都放任她乱来呀?」
「我也觉得她很乱来,很讨厌。」
女孩全都听见了。
当然,卧为他们是故意放大音量说给她听的。
在那间孤儿院的童年往事回忆,时常在她洗澡换衣时一一浮现于脑海——尤其又是在像这样的野外时。
她一点也不喜欢回想起那些往事。
「……怪物!」
「茵芙倪。」
「咦!」青年那声一如平常的叫唤,却吓到了女孩。她双肩缩了一下,手中的布巾掉落到地上水滩,立刻就整条湿掉了。麻页朵并没有看着她,所以没有意

识到自己竟然吓到了她。
他一边拭去嘴角饼干的蓝色残渣,一边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那是他们设计来让我们上钩的陷阱呢?」
他指的是今天早上在那个边境村落,还有那座圆楼的事情。
茵芙倪先赶快捡起毛巾,然后才回答:
「妈妈和我说过,『身为魔法师,一但接近龙地这个国家,就不要再相信任何人。进入龙地之后,更要毫不迟疑地主动怀疑每一个接近自己的人。』我印象

深刻,所以遵循这个教诲。在中土那里,一些魔法师会聚集的酒馆里就有流言,说在龙地有许多外地魔法师失踪的事件……」
她试图拧干布巾。
但布巾又掉到地上了。是女孩一时分心松开了手,因为她看见青年脸上那一道泪痕。
「麻页朵……你哭了吗?」
他静静地点头。
为什么?
「我帮那个人包扎伤口的时候,他一直跟我说谢谢,最后还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觉得他很感激我。我答应要帮他们处理那个『黑双剑』的事情的时候,

他们都在欢呼,我觉得他们很高兴有人替他们站出来,他们都在鼓励我,赞美我。」
他只是静静地哭,没有哭出声。
至少还没有。
「所以那全都是假的吗?」他问,看向女孩,那口气显得很脆弱,不是平常的他。
「整个村子的人,都只是在演戏而已吗?假装受了伤,假装谢谢我,假装赞美我,全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茵芙倪脱口而出。
她对自己的回应感到意外。她知道,她都知道,而她说她不知道。
「我母亲要我学会信任别人。」
青年看向远方夜空,或许是他故乡的那一个方向吧。
「我在故乡的母亲要我学会信任别人,她说这是很困难的。我说好,我会努力学会它。」
麻页朵猛然低下头,握拳,身子开始颤抖。
「我相信他们。我那么地相信他们,想要帮助他们,他们却、他们却……」
他们用弓箭围剿自己和自己唯一的夥伴。
素昧平生的人们,集合起来设计、陷害、攻击自己,或许他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吧!女孩心想。她忆起他的说法:一个人自我锻链的长途流浪。流

浪多久了呢?她问过,而他自己都回答不出来。或许真的始终是「一个人」吧,所以李,麻页朵既没有享受过人群的温暖,也不会触碰到人群的冷漠。
那些女孩视为理所当然的常理,在青年的生命经历里似乎还相当陌生。
他现在就像个孩子般地哭出声来了。
受伤的孩子。
麻页朵沮丧地低低垂下头,双手抓握着地上的水草,用力得几乎就要把它们给全都连根扯下。女孩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伸手试着拥抱他因为啜泣而不停

打颤的头,也顾不着自己的身体都还没擦干。
「你很难过吗?」
他在女孩的怀里,点了点头。
「也很愤怒吗?」
他又点了点头。
女孩的身体好香,是红色的香,他想。他时常能闻到女孩的香气,当前少了衣物的遮蔽,香气变得更浓烈了,她的体香让人入迷。茵芙倪让慢慢缓和了情绪

的麻页朵继续靠在自己赤裸的胸前,抬头望向群星。
「你会想家吗,麻页朵?」
「嗯。」
「我想也是。因为你总是提起你的母亲。」他人在故乡的母亲。
「茵芙倪不也一样吗?」
这女孩也时常把「妈妈」挂在嘴边。
「是呀。」她回覆。
「那你会不会想家呢?」
「……我不知道耶。」女孩下巴靠到青年的头上。他那参杂几许灰白的头发,一度弄得女孩的鼻头发痒。
「为什么是不知道呢?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没有家。」
她还没向他说过自己是孤儿的事情。她没有把那间孤儿院当作自己的家,尽管院长百般希望院里的孩子们这么做。她没有家。
「那个『妈妈』并不是我真正的妈妈。我没有亲生母亲。」
她边说,看向自己左手小指上的朴素戒指。是「妈妈」送给女孩的,而她自己手上也戴着另一个同款式的。
「没有母亲怎么会被生出来呢?」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得也是。喔,麻页朵,你头上有个胎记耶。」她岔开话题。;见然是长在头皮上的胎记,被头发遮住了都看不清楚。」那胎记看似不规则,又好像有着

某种特异形状,女孩用手拨着青年的头发,胡乱翻找了一番。
「我不知道自己头上有胎记。很大吗?」
「感觉不小喔。算了,看不清楚。不找了啦。」她拍了他的头一下。
「茵芙倪的母亲,现在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吧。你会想她吗?」麻页朵还是延续了方才的话题。
「……我不知道。」女孩又撒谎了。
她其实知道,她想。
麻页朵突然自己从茵芙倪怀里抽身,他已经没有继续哭泣了,虽然眼睛泛红,但除此之外看不出来他的面容有什么特别狼狈的地方。
「你看。」他指月亮。
女孩同青年一起仰望夜空的那一轮弯月。
「我母亲跟我说,想她的时候,就在晚上看月亮。」
「有什么帮助吗?」茵芙倪质疑。
「有,当然有。」麻页朵得意地笑着回答:「因为你所想念的那个人,也一定是看着同样的那一个月亮。」他原封不动地直接转述了母亲的话给女孩听。
「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呢?」
「总有一天会一起看的。因为月亮只有一个呀。或许不是今天,那么就明天继续看,不是明天的话,就后天继续看……或许茵芙倪你现在正在看着的月亮,

你的母亲昨天也在看——虽然今天没有。又或许不是昨天,但她前天在看着……」
女孩在心里想像那样的情境。
然后感到一阵温暖。没由来的窝心感。
「真奇妙。」她笑。
「有帮助,对吧!」
女孩点头。「距离好像是缩短了那么一点点。」明明是未知的距离,未知,却又为何可以感受到它缩短了呢?真奇妙。
她望了那一轮弯月好一阵子,才回过头。看向麻页朵的时候,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他的面目现在已如往常那般平静。
「你好多了吗?」
「嗯。」他用力点头。
「和茵芙倪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就能够觉得很心安。」
他说话总是如此直率。
「麻页朵,你为什么要流浪?」茵芙倪问。同样都是流浪之人,女孩是因为自己没有家而流浪,但青年又是为何呢?她忘记她有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看到他

的表情后大概知道是没有了。
他陷入一阵沉思。
「有一个约定。」他想了许久,才开口。口吻就仿佛那是多么古老、多么遥远而不可及的一件事。

「约定?」
「嗯。我和母亲约好了。我要变得更强,然后回去保护他们。」
女孩蹙眉思索着。很奇怪的约定,不是吗?
「我的故乡被战争波及。」
「战争?」
「在深土,南方和北方的战争。」诸侯之间的夺权纷乱。麻页朵仔细回想着母亲描述过的那些事情,然后再透过自己的嘴巴转述给茵芙倪听,却没想到原来

女孩比自己更清楚那一段历史。
大概因为她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切入吧!
「是因为他们的王驾崩了,才会变得一片混乱吧。」茵芙倪指的是深土的王国立米托雷斯,在距今十五年前灭亡了。有一说导火线是他们的骑士王选拔会—

—「选王会」——发生了失控的可怕意外事件。
国王哈洛特•弗士斐疑似因病发疯,无差别地滥杀了在场的重要地方诸侯与其亲人。原本就对王国诸多作风不满的深土地区南方诸侯们,便集结成联盟,派

出了军队对王城进行夺权镇压。
王城的第一公主虽然也紧急应对,一方面罢黜了现任骑士王,也就是她的父亲;另一方面召起了立米托雷斯最精锐的骑士军队,企图守护王城的地位,但最

终仍旧没有成功地力挽狂澜。据说连西域部分和北方王国存有世仇的民族,也趁乱攻入了那一座城,进行残酷的掠夺和屠杀。
十五年前的那一个夜晚,无数生灵涂炭。
北方人信仰中的精神领袖,神之代理者的第一公主——赛缇弥珥,弗士斐•立米托雷斯——则在纷乱里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她的父亲亦然。
失去王者的北方深土,过往那些被强压抑在台面下的权力斗争日渐浮上,结果造成北方许多贵族与诸侯的分裂,就连当初一举攻入王城的联盟后来也因内部

不合而分崩离析。零星的地方战争不断发生,骑士失去依靠,转为佣兵,即便是昔日朋友也可能在战场上互相拔剑。
李•麻页朵的家乡或许就是在那些小战事中遭到波及。
重点是他们那个时候向哪一个势力靠拢,女孩虽问了,但青年答不出来。
也或许只是偏僻的乡村,遭受佣兵集团掠夺。在那纷乱的北方,什么不幸都有可能发生。
「我妹妹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我没有能力保护她,我父亲也是……」
「但我记得后来又有联盟产生了。好像叫作『南方阵线』?不对,这是十五年前那个联盟的名字。我不太记得了,但是现在北方有一个联盟势力存在就对了

。你们的家乡如果选择依附他们,应该就能获得比较好的安全保障。」
「你说的是『深土新王联盟』吧?」
「啊!对,就是那个。」
「母亲和我提过。她说我们家乡是属于他们的土地,说这样很安全,所以我可以放心地出来外面闯荡。」
「那就没错了。」
部分诸侯体认到北方继续内斗下去,只会带来东方大国龙地趁隙介入,抓住这个机会坐大的危险,才有了新联盟诞生的契机。当然,他们也戒备着西域诸族

。西方各民族势力虽然彼此多有不合,但都一样觊觎着北方山脉丰富的稀有矿产资源——包括可以用来生产坚韧兵器的「麻页岩」——所以暗地里乐见当地

政局分裂不和,好让独立城市所培养的商团,有机会(非法地)扩大进行跨境军事资源的买卖。
这块大陆上到底有哪个角落能够拥抱长久的和平呢?就女孩所知,她完全想不到。硬要说的话,或许现在的龙地的确是处于全大陆国力最强盛的状态吧!据

说边疆的那些外部民族也都十分服贴,按时朝贡。但女孩对龙地境内事务的了解不算多,也或许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茵芙倪重新再次把湿掉的布巾拧干,才发现自己身上也都差不多被风吹干了,便直接穿起衣裙。
她选择穿上那件已经有点破烂的上衣。
虽然还有其它可换衣物,但女孩一时不舍得丢弃。
「我和母亲约好了,等我变强了,就会回去。她说她要看到我变强的样子,说如果我随便回去,她就不认我。」
「嘻嘻,真是个强势的母亲呀。」
「茵芙倪你说过是为了寻找『妈妈』才来到龙地的。」
麻页朵原地躺了下去。
「是呀。」
她是那么说的没错,但其实——
「等到你们重逢了,而我也变得够强悍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看看我的故乡吗?」他问,没等到女孩回答,又继续说:「但是或许我还要很久才能变得那

么强悍呢!茵芙倪你那个时候还会在我身边吗?」
「当然。」她飞快地答道,一屁股坐入青年身旁的草堆中,顺便穿好鞋、袜。
「为什么呢?」
他好奇。
「因为你是我的魔剑。」
「倪儿,如果能找到与自己灵魂契合的人,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可以仅仅只是为了对方而存在。那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是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就像

是回家一样,那么地理所当然,却又十分珍贵。或许现在对你选有点难吧!不过你一定会理解的,有t天会理解的……」
「嗯,因为你是我的魔剑。」她重复。说给自己听。
「……是爸爸和妈妈不要我的吗?」
「这个地方的每一个孩子,没有一个人是被他们的父母丢弃的。一个也没有喔!」
「那么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为什么不是住在家里呢?」
家在哪里?
「大家都只是暂时栖居在这里而已。虽然被人们称作是『孤儿院』,其实你们才是最不孤独的一群孩子呢!因为外人忌妒你们,才故意取了那种邪恶的名字

。想一想,晚上有好多人挤在一起睡,又温暖、又不会怕黑,对吧!」
小女孩露出半信半疑的脸孔。
她本来就不怕黑。
「等到你长大了,就可以到外面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归宿了。你一定可以找得到的。嗯,因为你是特别的。」
「特别的?」
「嗯。你是独一无二的,倪儿。你是最特别的。」
她也在青年身旁躺下。
「抱着我睡。我会冷。」她滚到麻页朵身边,低语要求道。
「我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了!所以你充当一下我的外衣吧?」她将上衣撩起来,在麻页朵面前强调破洞。
「我妹妹小时候也喜欢这样要求我呢!」麻页朵看着天空,缅怀地说。然后他侧过身来,让女孩的头钻进他的怀里。
「她特别喜欢在睡不着的时候撒娇。」他说话时吐息的温存像另一股夜风——暖和的夜风——轻轻吹拂在自己头顶上,带来的竟是一种心安的感觉,让女孩

觉得好舒服。茵芙倪于是又往怀里头缩了一些。
「我才不是在撒娇。」
她想了想,才决定反驳。那声音闷在麻页朵肚前衣物内。
「我知道。茵芙倪只是单纯觉得冷而已。像你这么强悍的女孩子,大概是不需要撒娇的吧?喔等等,可是你的魔场不是——」
「安静。」
她伸手打了他一下。
「该睡觉了。」她命令道。
李•麻页朵没再出声。他真听话。
你的魔场不是可以御寒吗?他原本想要这样问。然而任凭女孩的魔场再怎么优秀,那些回忆都好冰冷。
那些视线,都好冰冷。
还有「他」的那句话。
七年前的那一晚,那一句话——

小女孩刚满九岁。
那天生的鲜红色眼瞳,相当罕见而美艳。
在一个普通的深夜里,她又再次来到那座呼唤着自己的森林。就在孤儿院附近不远处的小森林。
在每个像这样静谧、无雨的夜,茵芙倪都觉得这座森林在柔声叫唤着自己。
在夜深人静时,悄悄一个人进入森林里漫步的习惯,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发现森林里那间奇妙的迷你小木屋,则不过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女孩雀跃极了,

因为以前她必须在孤儿院里就先脱光衣物,现在她可以来到森林里再这么做。
女孩一如往常地,先褪去下半身的鞋、袜、裤,然后再褪去上半身的内外衣。她一边哼着轻快的歌——院长教大夥哼的歌——一边把自己的衣物整齐地堆放

在小木屋里,然后开始享受与这座森林的接触。
这是她的「最适摄魔行为」。
九岁的女孩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拥有魔法师体质,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棒而已。是摄取魔素的感觉,那些粒子在自己身体里特化后、流动的感觉。
「嗯……啊……」她发出娇喘,并且感受到森林,感受到全世界跟着共鸣,随着自己的呼吸起舞。那就仿佛自己才是一切,一切都是自己……
她想赶快把这种心情分享给那个喜欢的男孩:赛孚司。他比自己大了几岁,也是一出生就没有父母的孩子。
茵芙倪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男孩够聪明。
其他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很蠢。
或者是有点蠢。
女孩很聪明,所以喜欢偶尔能看透自己的赛羊司。表示他够聪明。
聪明如她,当然知道那个男孩也被自己所吸引。
他们相约了在明天早晨日出时,在「老圣堂」见面。是女孩主动约的,说有个东西要送给男孩。那是几年前某个东方来的旅人送给女孩的成对磁石,制作得

非常精致。她没见过磁石,很喜欢这对会互相牵引,但又能随时翻个脸就不认人、变得互相排斥的小石予。
她将石予藏在圣堂的大火炉——只属于她的秘密基地里。院长禁止孩子们在老圣堂活动,但是受到溺爱的茵芙倪获得了特许。事实上叛逆的她从来不理会任

何院长所定的规范。
茵芙倪知道院长十分宠爱自己,所以总是善加利用许多特殊待遇,也因此时常惹来一些孩子们、尤其是女孩们的忌妒。
她不在乎。
向赛孚司表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她以后要在晚上带他一起来这座森林,分享自己当下的这种愉悦感受。
茵芙倪一边期待着明早的到来,一边继绩在黑咸一片的森林里漫步。
她看得见,更感觉得到,所以不可能迷路。
愉快的女孩又哼起歌来。
孤儿院里,男孩赛孚司突然撑开眼皮。
他一直害怕自己熟睡,最后却搞得精神疲惫,终于还是误入了梦乡,因此他庆幸自己即时清醒过来。他望向窗外月影,确认时刻,然后溜出床被,故作东张

西望了好一阵子,接着走出了男生们共睡的大房间。
赛孚司知道,在自己步出门外的同时,有好几双眼睛都随即亮了起来。
「听说茵芙倪那家伙偷偷约你呀?」他那八卦情报收集高手的好友法斯格努,果然也没有错过这次的事件。今天中午聚餐的时候,赛孚司就被死党们群起围

剿,要他供出两个人约会的时间与地点。
赛孚司不得已才说了出口。
但他说的是个谎言。
根据男孩的谎言,两个人密会的时刻已经到来。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啊。」他一面在内心自嘲着,一面突然加快步伐——但保持蹑手蹑脚的轻巧——躲藏到孤儿院外墙边一角,转而窥伺着大门

处的任何动静。果不其然,他很快就捕捉到一群预料中会出现的好家伙,法斯格努那个怕黑的胆小鬼竟然还带头领队!
赛孚司为了让这群好动的朋友们扑个空,才刻意在深夜假装起床赴约。看着那些家伙兴致勃勃地压低音量彼此交谈、嘻闹,赛孚司就忍不住想像着他们到达

老圣堂,结果发现竟然扑个空时,到底会作何感想。
「其实我也挺幼稚的嘛。」他心想。
眼看死党们渐渐远去,赛孚司才从墙角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床位上,兴奋地重新躺好,等着验收成果。
调整好舒服的睡姿,他满足地闭上了双眼的不久之后,赛孚司就听见了来自窗外的雨声……
下雨了。
茵芙倪猛然睁开双眼。
不,应该说她的视觉突然回归现实。是一滴大水滴打落在茵芙倪额前,那冰冷触感轻易敲碎她的美好世界。
雨滴之后,是雷声作响。「不会吧?」她蹙眉抱怨。
天气骤变了。她原本还想干脆在森林里待到日出,然后直接前往老圣堂赴会的。可惜天不从人愿,女孩赶紧起步,首先得要赶回小木屋。过去不是没有遇到

天气骤变的经验,而她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尤其雷声让女孩无法专注放空自己。
这雨势转眼之间变强。
她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
雨水拍打的森林是陌生的森林。尤其是这阵雷雨竞仿佛让森林全变了样。菌芙倪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事实就是,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的熟悉感全

都被雨水泡咸了幻影。眼前变成真正的一片漆黑了。
看不见了!
女孩内心开始感到慌乱。
她找不到小木屋,顾不得去找回自己的衣物。今天走得特别深入,却没想到遇上该死的大雷雨!「讨厌!」她吼着,仓皇迷失在林路之间。「大混蛋!」这

座森林,简直像是突然翻脸般地遗弃了自己。
「呼、呼、呼、呼……!」
她随意抓了个方向就再次奔跑起来,也不顾多少次的跌倒。
她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受伤。「那只是因为倪儿你特别强壮的关系。」院长总是这么说。
茵芙倪妄想用双手就能拨开面前的黑暗,而胡乱挥打着手臂:她的步伐越跨越大,只希望快点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
「呼、呼、呼、呼……!」
雨势大得惊人。
雷响简直是撞在耳垂上。撞着,撞着,不停地撞着!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啊——!」
雷声竟然仿佛在追着自己。这算什么?
拼命奔逃的茵芙倪,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终于冲出森林。
一颗巨大树木闯入眼帘,是老圣堂外的神木。她意识到自己来到老圣堂,感到庆幸。这里可以暂时作为自己的避难所,躲掉这阵该死的大雷雨!她朝老圣堂

起步,一阵雷响声倏忽贯入耳根,鸣动整个世界!
茵芙倪尖叫了一声。
蓝光激烈地随火花炸开,如柳絮纷飞在一片红海。
女孩遭雷击中了。
茵芙倪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灸热的烈火突兀地包围了自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闪电吞噬,连同身后的大树一起灰飞烟灭在焦热地狱里。然

而事实却是,只有神木被天降灾祸给点燃,旺盛地烧起来,自己安然无恙。
「呼、呼、呼、呼……!」
她看着自己频频绽放细碎蓝光的全身,感到惶恐害怕。
是天雷的碎屑缠在自己身上?火焰扑向女孩,却不断落空。那娇小身躯烧不起来。并不是什么「天雷的碎屑」,她心想。身上这些蓝色闪光,应该是守护着

自己的某种东西。一股力量。
那只是因为倪儿你特别强壮的关系。
她再次踏出步伐,直接穿越了火堆。一开始还畏畏缩缩地,但等到十分确认了自己的「强壮」之后,她便不再犹豫。
女孩远离即将断开的火红色神木,直奔老圣堂前庭而入。她撞开残破门扉,勉强将拍打声隔绝在圣堂外。当喘息首次盖过了那雷雨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呼

吸有多么急促。
「呼、呼、呼、呼……!」
天空中的闪电环绕着老圣堂,好似不甘心女孩如此退缩。「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她怒吼出来,然后竟听见有人声在回应自己。
「谁!」
她转头望向发声处。
「……法斯格努?」是赛孚司的好友。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而且不只有他而已。
「是茵、茵芙倪吗?茵芙倪!」
法斯格努颤抖着,看来很害怕雷声。背后是其他四、五名彼此时常混在一块儿的男生。他们都蜷缩着身子,也害怕这阵雷雨。茵芙倪完全想不透,他们怎么

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躲雨?
「喂——」
雷响替女孩接下了话。
「呜、呜哇啊啊啊——!」男孩们互相拥抱,有人嘶吼哀号着,有人痛哭出来。接着又一声雷鸣,是天空要杀人了!
「你们别——」第三声雷作响。
老圣堂天顶的几块装饰性玻璃碎裂开来,全往大厅洒落!茵芙倪就在这危机的中心点,她只能抱头缩了起来,可以感受到大量玻璃碎片砸在自己身上。最后

的撞击感比她预料得来得轻。
方才那道雷就打在教堂顶,她有这种感觉。突然听得见火焰燃烧声。等到玻璃碎片全都落地:安静下来之后,茵芙倪才重新站直身子。她觉得自己一定全身

是血。
但她只看到大腿外侧染上了血红。
不会流动的血。
凝固了。
方才的落雷直直劈中女孩,恐怕已经将支撑她魔场的载魔量消耗了大半。更遑论才九岁的她,魔场的形成机制也仍未臻成熟。女孩现在身上的魔场呈现不稳

定的状态,她自己当然还完全不能理解。
茵芙倪此时仍未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地特别。
她当然也不能理解,从自己身上的伤口溢出来的血何等奇异。她伸手去抚摸伤口,得到陌生的坚硬触感。
「……这是……我的血?」
好冰,冻结了似的。
在一抹轻微蓝光爆碎开来之后,她伸去抚摸的手指竟然冻伤了。没错,冻伤了。看着黏在那鲜红硬块上的皮肉,让女孩一度站不稳。她没受过伤,从自己有

印象的过去到现在为止,没有。
手指上遭黏冻而拉开的伤口,溢出了新的血块,也迅速跟着冻结。
她感到有点恶心。「这不是……」这才不是自己的血,才不是!这不是普通人会有的血啊!伤口里流出来的不是血液,而是血块。血红色的冰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轰隆雷声,依稀在呼应女孩的质问。
又有破碎的玻璃砸落。
男孩们持续不断的吼叫,唤回了失神慌乱的茵芙倪。
法斯格努的肩膀遭到坠落玻璃划伤,他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只是腿软地坐倒、哭喊着。其他男孩们不知所措。最年长的瓦隆不在,否则他应该有能力处

理危机。
「还不快跑啊!别待在那个地方了!」茵芙倪对着他们大吼。
女孩发现这座老圣堂正在被暴雷激烈地攻击着!她已经不想、也没有余裕去思考为什么了。「想要被砸死吗!」她怒吼,希望可以打动这群吓得竟无法行动

的男生们。他们仍没有动静,只会发抖!
「你们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茵芙倪快步走过去,打算一个一个把这些男生拉着离开现场。至少要离开这个角落,因为她发现他们头顶上的大油灯,随着屋墙同雷响的震撼剧烈摇晃着,

惹人万分不安。它随时都可能掉落。
「呼、呼、呼、呼……!」
「……好痛!不要动不要动!我好痛啊!」
「吵死了,是不是男人呀你们!」是茵芙倪手指的伤口冻痛了男孩,但彼此都没有察觉到。
她尝试连拖带拉地移动腿软的男生们。
一个。
……两个。
……三……个。
「呼、呼、呼、呼……!」她快要感到筋疲力竭了。
只剩下体格比较壮的法斯格努和另一个男孩仍在原地,其他三个男生现在都被她移动到老火炉里躲着了。茵芙倪觉得那个地方很坚固——至少看起来如此,

她喜欢藏自己的东西在那里面—应该够安全。
「……拜托你们……自己走好不……好?」
眼看又有玻璃,不,连燃烧着的碎木板都落下,几乎只差几寸就要直接撞在他们身上。茵芙倪百般苦劝无效,但她不打算眼睁睁放弃这两个家伙。尤其法斯

格努,算起来也是阿司最要好的朋友啊!
「来!快点,手牵着我!」她伸出自己相对娇小的手,但就在下一瞬间,三人头顶半空上的大型油灯脱落了——
法斯格努亲眼看见,那重物以难以理解的奇妙速度,既快且慢地直接朝身前仅几步之遥的茵芙倪,与他身旁自己的好友身子残忍地埋下!
他们被砸中了。
男孩缩起了身子,放声数度尖吼。
砸落的大油灯,在孩子们耳边发出了不亚于雷声的巨大轰响。
「……你们两个还好吗?」
在那之后,茵芙倪第一个说话。
没人应答。
身旁景象让她倒抽了一大口气。自己一旁男孩的头颅裂开来了,让人不敢去多看一眼的惨酷。他双眼凸出,呆滞的神情只剩半边,整个人仿佛停在某一个静

止时空。他死了。
「塔瓦儿!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斯格努以手遮面,哭喊着好友的名字,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再看。
「快跟我起来!」
「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呀!」
「废物!给我中用点好不好!」
女孩打了男孩一巴掌。
他还在哭!
她再交互掴了两掌,才让法斯格努愿意重新睁开双眼面对世界。「……你?」男孩注意到赤裸的女孩上半身毫无伤痕。没道理,因为她方才明明和塔瓦儿是

紧贴在一起的,塔瓦儿变成那样了……为什么茵芙倪毫发无伤?男孩感到另一阵莫名恐惧。
「你、你是……怪、怪物吗!」
她听不清楚他说的话,因为雷又打落。菌芙倪总觉得身旁的火焰也狂暴地群起咆哮出来,全都在跟自己作对!
整个圣堂都已经烧起来了。
「倪儿——!」门口传来赛孚司的大喊声。
「小心一点!先确认状况!」孤儿院长跟在他身后。他的警告丝毫没有起作用,赛孚司看见茵芙倪便往她那一边冲过去。
「阿司!」
院长只能跟着冲进火场。
现场奇惨无比。显然雷击中了教堂周遭,以及其本身。
看见光裸着全身的茵芙倪,院长立刻露出好似理解了一切的面容。「不,喔不!我的天……」那面容同时也是无奈的,痛心疾首的。「怎么会……怎么会这

样!」
整座圣堂,发出老旧木头摩擦「嘎嘎」作响的可怕抗议声。天花板撑不住了,整个破开,木头全都重摔到地板上,起火燃烧着。雨渗漏进来,却无助于湮灭

火势,只是更加模糊视线、更加使人焦虑。
这座圣堂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倪儿!其他人呢?」院长喊。他看见死去的塔瓦儿的惨状了,却没时间哀伤。
「其他人在老火炉里面!」她大声回应。
「什么?」院长听见,露出一个更悲惨的表情。「想办法带他们两个——不,先带法斯格努一个人出去就好!听到了吗?赛孚司,动作快!茵芙倪,你来帮

我!」他一边下达令赛孚司感到困惑的指示,同时奔向老火炉。
茵芙倪这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一件足以害死三条人命的错事。「倪儿,你听见了吗?我要你来帮我呀!」老火炉里仍残有大量木柴,会烧起来的

!躲在里面无疑是寻死,没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她转头望去,老火炉的开口已经被浓烟堵住。
「不——!」菌芙倪痛喊出声。

「倪儿,快来帮——」雷声吞噬了院长的呼唤,火舌接着埋葬了他在彼端的身影。
「胖叔!」女孩惊呼。
「……背、背后呀!」赛孚司双脚一度冻结,身前不远方的一整面厚重木墙,就这么无情地崩离、倾倒向所有人的这一头。
一小心啊——!」赛羊司对着茵芙倪大喊,她又转回过头来,转瞬之间认知到,无论如何都无法躲过当前这一次灾厄。
老圣堂的一整面高墙带着火光,绝望地往三人倾塌下来。赛孚司没有选择退后——即便他根本不知道毫无退路可言——「茵芙倪!」他冲向她,想要舍命守

护自己心仪的女孩。
在茵芙倪眼里,时间变得很慢。
她看见前方赛孚司朝自己逼进。
看见身旁法斯格努终于重新站稳脚步。
也看见巨墙倒落。
灾难里,大家都在受难。
自己却强壮无比,不觉得有什么痛处,什么都不怕。她现在甚至不觉得这面厚墙能拿自己怎样,但这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啊。有赛孚司,还有他的死党法

斯格努,有孤儿院长胖叔。
他们会死。
不!
为什么只有自己不会害怕?
那只是因为倪儿你特别强壮的关系。
赛孚司抓住了女孩。茵芙倪出乎男孩意料之外地同时揪住了他的衣领,用超常力道将他扯向法斯格努那一边。她把自己的身体介入了两个男孩和那面高墙之

间。
然后她将两个人都推倒在地。
那面墙也倒下。
女孩大展双臂,扑向两个男孩,跪倒在他们身上。背后紧接着就是一阵疯狂的疼痛感袭来,像是某种可怕的硬块直接撞到自己跳动的心脏上,造就一股心脏

粉碎了的感觉。那一瞬间茵芙倪甚至后悔了,觉得自己大错特错,根本就不可能挡下这种鬼东西!
世界变红了。
是一大片的鲜红,它们就是死亡的颜色吗?
茵芙倪吐了一大口血,洒在赛孚司因惊愕而静止的面容上。
女孩视线化入一片黑——不,是一片暗红之中。她只记得,双手支撑在地板上到麻痹为止都没有松开,自己紧绷着的身体没有倒下,没有被压扁,没有粉碎

。茵芙倪的裸背上,细嫩皮肉遭残酷无情地四处撕裂。
有什么极其冰冷的东西滑动着,在自己的背上滑动着,但她觉得没有持续太久。寒冻的触感很快止于腰边两侧。女孩流出的大量鲜血悬空牵落,凝结咸柱。

啊,是那些红色的冰块,从女孩身上的伤口纷纷漏出。
她紧闭着泛泪的双眼,想要把当前痛楚全都吞下肚,当作没有。
好冷。
好痛。
好难受。
但她很高兴。
因为她相信自己至少守护住了喜欢的人,还有他最好的朋友。她听见他们近在耳边的呼吸声了!自己用这副最特别的身体成功守护住他们了!
「你还好吗,阿司?」她双眼还没能睁开,就像是用力闭得太紧,现在一时卡住了似的,但已经忍不住先问出声了,想要确认赛孚司的安全。
「阿司,没事吧?」
没有回音。她心里开始焦虑。
……阿司?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了——
「你是……怪物!」
女孩睁开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她听见了。
「怪物。」
什么都看不清楚,是因为被厚重的泪水覆盖了视线。
所以茵芙倪当下没有看见赛孚司的脸孔——塞满错愕的惊吓脸孔,被女孩那冰霜的魔血给毁了容的脸孔。
落下的泪珠尽管再怎么灼热,滴在那些冰晶上很快就失了温。
成对的小磁石,不知何时脱离了它们原本被主人安藏的地点,现在就静躺在三个孩子旁边。
小小的它们,没有彼此牵引在一起。
而是互相保持了距离。

他的那句话好冰冷。
还有自己体内所流出的,那些可怕的鲜血,也好冰冷。
不能哭。
女孩在心里拼了命对自己说:不能哭。
夜风无止尽地自身侧滑过,她试图专心浸淫在李•麻页朵带有温存的吐息之中,想像那如母亲的手掌抚着自己娇小的头;想像着,儿时记忆里空缺的枕边故

事,用想像的母亲声音温柔诉说……
「怪物。」
女孩不喜欢露宿野外。
空旷感让沉静下来的她害怕,让她觉得自己会永远找不到一个家。她讨厌这样,讨厌这样的自己。不必要的回忆让自己变得软弱,变得不像平常。
不能哭。
她不想被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软弱。
遑论麻页朵刚才才哭过,而自己坚强地安慰了他,如果接下来换自己哭出来,那成何体统?
不能哭!
「你是怪物。」
不能哭啊,茵芙倪!
女孩在心中拼了命对自己呐喊。
但是她哭了。「大混蛋!」混着哽咽的声音,女孩大骂出口。
她抬头观察麻页朵的脸孔。毫无动静,他已经熟睡了?太快了吧!但总是还值得庆幸。茵芙倪小心翼翼地揪起麻页朵的上衣衣摆替自己拭泪。她猛力地压抑

自己因为哭泣而颤抖的手,却让自己因而抖得更厉害了。
然后她听见青年的打鼾声。
女孩笑了出来。
搞什么鬼呀!这家伙害得自己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血。在那次事件之后,女孩就再也没有受伤过了。她日渐成熟的魔场展现出异常的坚韧,这应该能带给魔法师安心而可靠的感觉才对,

但每当她想起自己体内存在着那些红色的冰块,她就感到反胃、想吐,厌恶自己。
那不是人的血,也不算是魔法师的血。
怪物。
对,那是怪物才会有的血。
她绝对不想再看见自己的怪物之血,也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结果茵芙倪只哭了一下子而已。她侧脸看向天空那一弯月亮,看着看着,就坠入了梦乡里。

黑夜里,他的那双眼睛闭上了。
却又没有闭上。
「凯崔尔睡着了。」
湖边,一袭深蓝色紧身衣着的男子盘腿而坐,正在自言自语。
他的双剑带鞘静躺在主人身旁的草地上。
「最爱睡的莉亚也睡着了。」他说着,将方才堆好在湖边的泥土堆一手使劲翻烂。他是先堆出一个泥土造的迷你城堡,然后再把它挖空了一角。
他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那坏灭的泥土城堡,一脸失落。盘坐着的他,身旁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影,让他看起来从方才开始就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但对于这个

「男孩」而言,他可不是在自言自语。
「都没人陪我玩耶,尼奎尔。」他说。
「尼奎尔。」他叫唤,还是没人理。直到他不厌其烦地第三次开了口,对方才终于有所回应。
「闭嘴。」对方很不耐烦地回应。
「都没有人陪我玩耶。」男孩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退缩。
「跟你说,我好想念赛缇弥珥喔。」
「闭嘴,奈夫洛克。你这个只会撒尿在别人脚上的小残废,不要打扰老子休息。」
「我是洛克。」男孩显然不理会这个尼奎尔的毒舌,只纠正了有关自己名字的部分。这位十岁的男孩名叫奈夫洛克没错,但他喜欢别人——每一位在这个身

体里头的人——唤他作洛克。
「跟你说,我好想念赛缇弥珥喔。」
尼奎尔讨厌这个男孩,因为他很啰唆,而且显然还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啰唆。就算是跟住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人说话,他也会一句一句大声地讲出来,总

会惹来外人不必要的目光。现在没有外人,但他还是讨厌男孩这副该死的德性。
要不是因为累了,尼奎尔绝对不会让奈夫洛克「出来」的。
「你有听到吗,尼奎尔?我说我好想念赛缇弥珥喔。」
「……找死吗,奈夫洛克?」
「我是洛克!」
「好,洛克,小残废洛克。不要在我休息时打扰我,不然我就让你变成大残废。」他恶狠狠地说道。
「我跟你说,你一定会被赛缇弥珥教训的,尼奎尔你这个凶巴鬼!」
「闭嘴,给我闭嘴,尿失禁的小残废。」
「就跟你说我是洛——」
那柄飞剑从天而降,落在距离「他们」仅仅十几步之遥处,中断了两人的斗嘴。一柄北方轻剑沉静耸立。
「是赛缇弥珥!」洛克兴奋地喊道。
「让开。」尼奎尔把男孩拉走,取得这个身体的掌控权站起身来。尽管有点生他的气,洛克还是不得不让对方「出来」。
正如尼奎尔的毒舌所指,这男孩的双脚是残废的。
平常总是扮演这两人之间冲突和事佬的凯崔尔正沉睡着,否则他也能像这柄剑的出现一样让两个人都闭嘴。奈夫洛克喜欢凯崔尔,所以会听他的话;尼奎尔

招架不住凯崔尔的温和,所以不会跟他吵,因为根本吵不起来。
尼奎尔踏出他机械般节奏的步伐,走向那柄天降之剑。
「赛缇弥珥说了什么呢?」半路上男孩不断好奇追问。「闭嘴。」而他就只回了这么一句。
洛克在他背后作起鬼脸。
尼奎尔停在轻剑前,将缠在剑身上段的一块防水布拆了下来。布里面裹着一张信纸。
他摊开信纸,开始阅读。
过程中男孩仍不断在他耳边呢喃,但信中的内容令男人专注,他才没有去理会奈夫洛克的千扰。他读完信后,走到湖边,用水将信纸浸湿,然后再整个揉烂


「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动作完成后,他问。
当然,问的对象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唯一还醒着的人,也就是男孩洛克。洛克故意沉默不回答尼奎尔的问题,让他握紧了拳头。
「殿下为什么会愿意为了那个女孩子而说出『我们的计画暂且搁置』这种不可思议的话?你一定知道的吧,小残废?」
他知道很多事情。奈夫洛克比这个身体里的任何人都知道「更多事情」——关于第一公主的、关于她的骑士的,还有关于十五年前那些过往的——这其实也

是尼奎尔为什么厌恶这个男孩的另一个理由:他凭什么知道那么多事情?他只是个小残废。
「回答我。」
「哼,才不告诉你。」
「我第一眼就觉得她长得和年轻时的殿下很相像,她和殿下是什么关系?」
「才不告诉你。」
「我看是你这废物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知、道!」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
「……该死的东西。你以为我很在乎吗?你不说也罢。从你的烂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哼!」洛克对他吐舌。
真该死的东西。尼奎尔在内心里咒骂着对方。
他举起手,伸向草地上彼方自己的双剑鞘。左边的剑飞出,来到主人手中。剑身在他的掌握下泛红,光辉隐约闪烁,好似是这柄剑在激动地颤抖。尼奎尔大

臂一甩,看似毫无目的地将剑朝远方天空全力一抛!
飞剑窜入夜色,很快就不见了踪迹。只有那红色光辉划下一道渐远渐细的残影,宛若一抹回天的流星。
然后他拔起那柄天降之剑,走回自己方才席坐之处,将剑收入现在空出一边的双剑鞘里。那座方才奈夫洛克所堆成的泥土城堡,此刻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立米托雷斯城的轮廓。
尼奎尔露出比方才更不悦的表情。
那该死的男孩奈夫洛克,每次堆的千篇一律都是这东西。
北方王城。
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北方深土的人大多认得出那座王城的特徵吧,对于曾经在那座城里身为骑士的男人,自然更不在话下。
就连这泥造的王城被破坏的模样,都和真正的王城相仿。奈夫洛克并不是随意地把好不容易堆成的堡垒破坏,而是故意尝试重现出十五年前那座王城被破坏

的模样。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尼奎尔咋舌,撇过头去不再看眼前的这玩意儿。
他又更生奈夫洛克这个男孩的气了。
就算撇过头,脑海里还是缓缓地浮现了王城的模样,破灭的王城那破灭的模样。有时候尼奎尔不得不去作以下的猜想:那男孩仿佛是一抓到机会就想要用这

种拐弯抹角的恶心方式,提醒这个身体里的每个人一件事情。
那座曾经雄伟的立米托雷斯城,是被北方深土的第一公主破坏成如今这副德性的。
被她那无量的魔力所摧残、破坏……
「该死的东西。」尼奎尔又回过身来,踏着他的机械式步伐走向泥土城堡,然后一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破灭之城,终归于土。


Episode0104梦里花
位于龙栖原东方,龙地的境内关口「小护龙」的迎宾馆前,十几名卫兵都在呕吐。
只因当前这副景象实在太骇人了,那气味也十分骇人。
满地的破碎尸块,浸在一片干涸血湖里。
一身红衣、戴着制式笠帽的高瘦男子从迎宾馆的大门处走过来,绕过了地上那一大滩的模糊血肉,来到一名刚吐完第二次的卫兵身旁,询问起驻关将军的下

落。
「天哪,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男子身后另一名身着同样款式红衣的青年捂着嘴巴,频频摇头低语:「对方简直不是人啊,这是魔鬼才干得出来的吧?队长,你忍得住?」
被称为队长的他没有理会青年,目不转睛瞪着面前的「事发现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呜,不行,我受不了了!队长,我、我要吐了——」
青年说完,兀自跑到一旁加入了那些正在呕吐的卫兵行列里。他们花了一整个早上能把这附近原本大量散落的尸块清理成现在这副模样,已经算是很了不起

了吧?一般人看到这种几十个人全都肢体剥离、脏器四散的惨样,恐怕会当场腿软倒地。
「这位不是八番猎手的焉队长吗?幸会。」
驻关将军自不远处出现,走向红衣男子打起招呼。八番队长仅回以一个随性的点头,甚至没看对方一眼。他还注视着那些尸块。将军同他的视线方向望去,

但很快就设法转移注意力。
他只是瞥个一眼就想吐了,地上的模样简直比战场还接近地狱。
「为了昨晚的这事儿,在处理关口那里的一些紧急应对,方才才知道你们第八番昨晚也在关口过夜,就赶过来了——」
「来确认这里面有没有我的尸体吗?」八番队长转过头,笑着插话道。驻关将军一时无言以对。
他不喜欢第八番的这个男人,焉尘远。
这个男人笠帽下的眼神,让人看了就不舒服。曾经有他自己旗下的队员形容,队长的眼神凶恶地仿佛可以生吞一个人。那是会吃人的眼神。
这名猎手队长不修边幅的一头乱发如果没有顶上的帽子稍加修饰,又没有显眼的红衣制服供人辨识,乍看之下恐怕会被误认为是什么流浪街头的小角色吧!

三十五岁的脸孔显得有点沧桑、有点世故:正脸上一道粗大的伤疤由左而右横跨他的鼻梁,带着几分狂野;但无论如何还是那对吃人的双眼最令人印象深刻

——有点像是一对「猫眼」,椭圆而细瘦的瞳释放着一股凛冽的狰狞。
「昨晚我们待在别馆。」焉尘远说:「真可惜,没能碰上对方。」
驻关将军装作没听见他的那番话。如果是将军自己,会庆幸没有遇上犯下这种凶残杀戮的对手。但他知道朝廷直辖之红衣猎手的队长们,其嗜血程度不输给

这种凶嫌,说不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男人是真的在感叹自己昨晚没能亲临现场。
「是魔剑干的吧。」将军说。
没有其他可能了。足以造成这种杀伤程度的凶器,除了魔法师之剑以外,他想不到任何其他候补的理由。
「该死的『妖魔』们……」将军呢喃。
焉尘远踏进血泊,蹲下身子,用手直接捡起其中一条断肢,凑到面前很仔细地检视了一番。
「这些不自然的断口,你不觉得很眼熟吗?」
他边说,伸手把那条断肢拿给将军看。将军差点倒退了一步,但勉强稳住了。他发现焉尘远在盯着自己看,不甘示弱之下只好假装很无所谓地打量起这条某

名卫兵的断手,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他真的快吐了。
焉尘远鼻子发出一个气音,仿佛在嘲笑对方。
「妖魔们的伎俩造成的伤口,会不自然也是很正常的吧?」将军强忍被侮辱的感觉,清了清喉咙道。实则比起耻辱感,他现在更强烈的是呕吐感才对。
「不。就算是魔剑,这种类型的魔剑,也很独特。」焉尘远把手中的断肢随意丢开,站起身来,继续说道:「这是『黑双剑』干的。」
「咦?」
发出疑惑声的是他的部属青年姜近晚,他吐完了走回队长身旁。
「他们又出现了吗!」姜义愤填膺地说。
「你应该说,他们又回来了。」焉尘远道。
男人笠帽下的那对眼神里,除了压迫直视者的凶恶气息之外,似乎还混有一种名为「期待」的情感在里面。
「哼。」
真可惜,没能碰上对方。
男人往关口外的市集方向走去,完全不顾手下青年的叫唤。
姜就如同跟班似地,小跑步追了上去。

「小护龙」是外地旅客要进入龙地本土,必须经过的第二道大关卡。
原本位于附近边境的几个村落,由朝廷强制介入进行整建后,于两、三年前已经摇身一变为军事阵地,规模还在不断扩大。就算没有西边护龙城那般壮阔而

俨然不可侵犯的高耸墙垣,在商人(尤其是非法走私者)的眼中,这个地方无疑是另一个令人可恨的巨大障碍,看似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形体,却把无数利益

都阻隔在境外,而那些保守的中央朝廷臣员则躲在内地里沾沾自喜。
「昨晚死了起码五十几个配刀的卫兵。」
要到接近黄昏时,小护龙关卡外的商业市集那热络气氛才逐渐减退。
一个废货堆与废弃摊贩架堆积的拥挤小巷道中,中年男人与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正交谈着。
女孩将她长发编织的粗辫子绕到面前、习惯性地嘟嘴顶在鼻子与上唇间,频频用指尖翻弄乌黑的发丝。
「起码五十几个呀!」说话者再三强调这个惊人的数字。
「真有这么多?」
女孩睁大了眼睛,除了惊讶之外看不出还有其他情绪。对方以为她至少会感到一点害怕之类的,但她没有。
鲜红色瞳孔里,女孩所凝视的这名中年男人之穿着有够迈遢。不,或许对方身上的衣物已经不是「穿着」两字可以适当形容的境界了。
先从那貌似湿臭凹摺、残破纸张堆叠般的头发说起吧!发丝黏稠,夹杂的是五味杂陈的汗水与其他污渍的混合半胶状物,好不恶心;然后那势利的眼神毫无

活力,怠惰感强烈到惹人厌恶;身上衣物是为了蔽体而随便拼凑的各种布料、废竹简与粗绳的结合体,有一拉就垮的松散印象;脚下鞋跟更是早就磨破,脚

底已经长了好几层厚厚的茧。
这其实算是标准的人称「流客」的外观。他们是寄生在这个边境市集的流浪汉,漫无目的、无家可归,只为满足下一刻的衣食欲望而苟活着。他们不需要、

也不在乎尊严。这群人,好像就只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会「活着」。
「所以犯人确定逃走了吗?」女孩问。
「那还用说!朝廷的走狗哪有能力抓到这种等级的角色?姑娘你可知道吗……」这名流客继续口沫横飞地讲述昨晚的事情,仿佛他人就在现场。他想要尽量

把事情说得更戏剧化、而且更可怕一点,但却不料眼前的女孩只越听越感兴趣,对分尸啦、肉块啦、内脏之类的议题,似乎完全无所抗拒。
这个女孩,茵芙倪,当然不是区区一名边境流客能够用嘴巴就吓得住的人物。
男人在堕落成现在这副德性之前,可能是个说书的也不一定?茵芙倪心想。他说话的技巧不算差,甚至应该说还不错,但女孩仍隐约听得出对方刻意夸大其

辞的地方,而且她发现对方的语调与态度都唯恐天下不乱。
流客们当然宁愿小护龙垮掉最好。
官兵依据他们的心情在查办、整肃这市集的秩序——驱逐毫无生产力、只会孳生乱事的流客,同时打压(勒索)那些喜欢和流客往来的商人——这些流客为

了让自己继续寄生在这个市集,也只能用尽各种手段两边讨好。
眼前这名流客可以说是混得相当不错了,不但与部分守关卫兵都有点交情,对经常往来出入关口的商队大人物似乎也颇为通晓,茵芙倪正是在初步尝试交谈

下就观察到了这一点,才愿意和他提出「交易」。
「这是约定的。」女孩将手中麻袋里残余的西域银币全倒出来在手中,袋子随手一收,接着便取其中一枚银币递给男人。她的连串动作摆明了是刻意要把自

己剩余的几枚银币,全亮在对方面前。
「感谢你的情报啰。官方那儿口风可紧了,什么说明也没有,就全面封闭关口,真是惹得我一身麻烦。」
她口中的「麻烦」也包含了当前必须和一身恶臭的流客交易,换取情报的手续。
女孩在脑中开始整里搜集到的情报。
这名流客说出了许多自己没能打听到的情报,在那之中一定还掺有虚假的部分,但整体来说是有所收获的。她的目的不是单纯为了搞清楚小护龙临时封闭关

卡的内情而已,也是为了算计出因应的对策,因为她想尽早入关。
在辽阔的龙栖原上连续度过了好几个露宿野外的夜晚,女孩已经感到厌恶。因为晚上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孤儿院的往事。大部分都不是会让她感到高兴

的事情。
而且茵芙倪觉得在龙栖原过夜的每一个晚上,都有被人监视的感觉,或者是被人跟踪的感觉。不只有晚上而已,每当她进行广域的感魔行为时,附近总是存

在不自然的高密度载魔现象,让她想起那个北方骑士凯崔尔的魔剑。
每次感魔时都会发现。是他在跟踪自己吗?那距离时近时远,对方似乎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但却又缠着自己的行踪不放。
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不禁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太敏感。「妈妈」曾说自己的感魔太过细腻,难免会有误判的时候。但如果不是呢?茵芙倪想甩掉对方,就

如同想甩掉那些纠缠自己的回忆一样。
既然已经知道封闭关卡的内情,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尽早通关。当然,不论手段是否合法,那一点都不重要。身上盘缠也不多了,女孩的挥霍花费习惯是承袭

自「妈妈」,结果是连今晚留宿客栈的钱都已经不够了。
她才不想再露宿野外。
根据收集到的情报,茵芙倪现在脑中起码已经酝酿出三种在今晚就有机会通关的策略。
「嘿嘿,我说姑娘呀,你不想要再知道更多情报吗?」流客男人看着茵芙倪手中的若千银币,打着下一笔交易的算盘,便问道。他会接受西域货币,想必也

是因为有管道可以兑换,八成是和哪个市集中的商人有不错的关系吧?
「真过分。」女孩哼声道:「所以你方才说的内容还有所保留,等到拿了钱才肯跟我继续讲?」
「可别这么说。」流客歪嘴一笑。
「你应该也想早点入关吧?以一般人来说,今天是不可能了吧:但我这里有不错的情报喔,可以让就算是一般人的你,也有机会今晚就『绕路』通关。」
「你想要说的是大商人威尔西•陈的事情吗?」
「咦?」她怎么会知道?男人面色一惊,虽然随后很快收敛,但还是被女孩锐利的视线给捕捉到了。
男人不甘心,思考着是否能再从这名外地女孩身上赚到更多的钱财,然后他才发现,这女孩长得十分漂亮。大概是这种流客的生活过太久了,对异性能够产

生的各种感情也都早就麻痹,但是男人的生理本能却没有被消灭。
人们时常说来自大陆西方的女性不若龙地的女性那么保守、拘谨。
他设法强压住一股突然就涌上心头的冲动——想要扑倒面前这名甜美女孩的冲动。他的站姿转眼问就变得很不自然,茵芙倪注意到了。
「不如咱们开门见山地来吧。姑娘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情报,尽管问,我总会知道些什么你有兴趣的东西。」
「不,这样就够了。」女孩将银币收起。
「威尔西•陈的事情想不想知道?一些他见不得人、而你听了一定会感兴趣的事情。」
「不,我没什么兴趣。」
「那么第八番猎手队的传闻如何?红衣猎手的龌龊勾当——」
「没什么兴趣。」
「二皇子和皇兄不合的内廷纠葛如何?」
「没兴趣。」
「好吧。」男人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继续说:「那么再绕回来,如果是昨晚杀了五十名守卫的犯人的面貌特徵呢?」
「你看到了吗?」
她马上就后悔自己那样脱口而出。
「你总算有兴趣了。」
「不——」
「身穿黑衣的男人,手舞妖魔才使得动的剑。」男人不等女孩否认,自己连珠炮地说了下去。
「还想知道更多吗?」
使魔剑的男性。
茵芙倪脑海里反射性地浮现了一个脸孔:那个北方来的凯崔尔。
眼前这家伙果然故意有所保留!都怪自己方才数度追问有关凶手身分的情报,铁定让对方厌受到,自己对这部分情报明显有着较强烈的需求了。
「你还想要多少?一枚?两枚?」茵芙倪把一直在把玩的发辫给甩回后头,花了短暂时间思考,便干脆地这么问了,总之先试探看看。反正女孩自认现在不

缺钱,等真的缺了再说,毕竟满街都是肥羊啊。
「不,这种银币有一枚已经够我混上半个月了。如果姑娘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点比较不一样的报酬……」
男人对女孩作出宽衣解带的暗示——
「可以啊。」茵芙倪邪笑。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还一度以为自己被耍了。但这个女孩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让男人确认自己没有被要。
「大叔你一定很久没有解放过了吧?」
女孩带有甜腻感的口吻,让对方直吞口水。
「如果你提供的情报质量能够让我满足,我也会想办法让你满足的。大叔你可曾尝试过西方的玩法?绝对不是你们东方人那种压抑的性子所能够想像得到,

信不信?」
茵芙倪跨近一步走向男人,抬头凝视对方。
他视线落在女孩的傲人胸前。从微开的领口,能看见些许她的身体私密之处。那是少女酥胸的乳沟,优美的肉体线条之间香汗淋漓……
「快告诉我吧?」

女孩微笑,妩媚极了。
流客对于自己直至方才为止,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名女孩的极其性感感到不可思议。只能说是饿昏头了,脑子里只剩下对钱和食物的想法吧。但现在又不一

样了,他把一切抛诸脑后,意识里只剩下对这名女孩的各种侵犯妄想。
「呜——」
「别急。」女孩往后跳了一小步,因为男人往前跨了一小步。
「我又不会跑掉。说实话,我对大叔你也有点兴趣呢。我喜欢有点年纪的、世故一点的,而且身分也不能太普通。『流客』就很特别!你们求生的本能比朝

廷的狗官们都强得多了,不是吗?」
被女孩稍微捧了这么几句,男人立刻兴奋起来。
他原本就很兴奋了。
「犯人有两个。他们昨天晚上在经过市集的时候,被我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都穿大黑色的风衣,而且有明显的特徵:他们都是满头白发,而且两个人

都留长发。男的是,女的也是。」
白发?凯崔尔是黑发,但那很可能是染的……
然而她也没听过北方人有白发的。
「年龄呢?」
「女的不超过二十岁吧?说不定和姑娘你差不多年纪。男的年长一点,但我看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明明就是晚上熄灯的市集,你倒是观察得颇清楚哪?」
「我得靠眼力吃饭的。」女孩大概明白男人这句话的意思,指的是偷窃吧?
「而且他们的白发在夜里醒目得很。」
「好,但你怎么能确定你在市集看到的就是凶手?」
「当然可以,因为混乱就是在那之后发生的,而时间点前后根本没有其他人经过。你应该知道吧?要通关,这个市集的主街道是必经之路。而且我那干守卫

的朋友看到了。事实上他大概是正面见着那对男女后,唯一活下来的人吧?只可惜现在也跟废人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你的情报之所以这么详细,是从你那守卫朋友听来的。」
「不尽然。」
「怎么说?」
「我那朋友已经没救啦,他疯了。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只会在那边一直『眼睛、眼睛』地不停地念,念到都口吐白沫了。」
眼睛?茵芙倪陷入一阵沉思——
「你知道『魔眼』吗,茵芙倪?」
「那是什么?」
「特殊感魔方式的一种。即使是现代,如果以圣骸为媒介,仍有可能施行。」
——会是那个眼睛吗?
「总之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保证除了我之外没几个人、甚至是根本没有人知道。」
「就这些了吗?他们身上有带什么兵器?」
「……看不出来。但我确定两个人都有带很大的东西,被黑布包住了。可能是枪,或者是大刀?这我就得老实说真的不太清楚了……」
茵芙倪听到这里,已经能够判断这男人之前关于闯关的犯人,与五十几名卫兵交战的现场描述,果然大都是胡诲的。他连这两人带什么兵器都说不出个所以

然。
「还想知道更多吗?」男人道。
他又往女孩的身前跨近一小步,这次茵芙倪没有再往后闪躲了,因为她在分神思考其它事情,男人则把这样的态度视为默许,他再往前一步,直逼女孩的身

子,她依然没有回神。
男人将他满是脏污的手搭上女孩的肩,这才让茵芙倪惊觉两人距离之近。
那流客嘴角扬起,紧接着就惨叫出声:「呜喔哇啊啊啊!」他整个人垮掉了,被天空落下的一道黑影给压垮。
「……麻、麻页朵?」
茵芙倪吃惊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青年。
他现在正坐倒在大声哀叫喊痛的流客男子腰背上。
「唔。」李•麻页朵搔了搔他那一头灰黑夹杂的短发。「喂,不要——噗喔哇!」他踩踏着中年流客的后脑勺起身,至少直到听见遇难者第二次哀鸣之前,

他好像不觉得自己身下的物体是有生命的。
「啊,抱歉!你还好吧?」
青年一直遵照女孩的命令,待在暗巷上空、两侧房舍楼上窗口彼此互相勾肩搭臂的晒衣竿架群中,伺机而动。
那他干嘛突然飞身跳下?
「嗯。」茵芙倪一阵短暂思索之后,得到了满意的解答。她几乎是一脸幸福地笑着看向麻页朵。「你是担心我被这家伙侵犯,才焦急地在没有我的指示下就

出动?」女孩用期待的口吻问道。
那流客现在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倒卧在原地发抖。
麻页朵转而看向茵芙倪,回答她的问题。
「不,不是这样的。」他伸手指向地面一处说:「晒衣竿断掉了。」
「……」
「茵芙倪?你脸色不太好,是想要打喷嚏吗?」
女孩叹了一声说:「走吧。」
「那他要怎么办?」麻页朵指的是地上还在发疼、动弹不得的男性流客。
「别管他了。」女孩头也不回地走出窄巷,麻页朵看了看男性,再看了看女孩的背影,才快步离开了现场。
不知为何有点生气,茵芙倪脚步不自然地加快。
李•麻页朵的迟钝有时候让人觉得可爱,但有时候却又叫人恼怒。他有病,这家伙绝对有病!
「哇!」
女孩不经意撞到一名路过者。她虽然道歉,但对方根本没有予以理会。戴着官式笠帽的高瘦男子稍作停顿,低眼瞥了女孩一下,然后就继续跨步离去了。
那眼神真让人不舒服。
「不好意思,队长他人比较腼腆一点。」跟在男人背后的青年向女孩如此解释了一番,然后才小跑步地追上队长的背影,过程中青年数度回头看向女孩,看

似有些害羞,显然又是一个被这女孩的美貌给慑住了的东方男人。
茵芙倪也回头望了那个「队长」一眼,发现他那一身红衣的制服颇惹人注意。对方该不会就是所谓的红衣猎手吧?比一般猎手还要更上位的存在。身为魔法

师的自己最好不要惹上这种人物,她心想,然后继续往前走。半路上她开始打听威尔西•陈的下落。
「威尔西先生?他还在旅店那里喔。」
「谢谢!」
女孩笑得灿烂。答话的路人伫在那儿半响没有动作。他真希望这美丽的女孩再多问几个问题,再多绽放几朵笑容。
她改往旅店的方向前进,但突然停下步伐,因为意识到麻页朵总算穿越人群跟上来。
「话说,你方才都不会担心我吗?」她劈头就问。
「嗄?」
「麻页朵,你不担心我会被刚才那个脏鬼侵犯吗?很危险耶,那家伙几乎都要扑上来了吧!」
「我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茵芙倪。你没有大叫,所以我没有出手。」
「好吧,的确是在计画掌控之中啦,除了你之外。」
女孩戳了戳青年的肚子,结果手感意外地扎实,这家伙腹肌挺结实的。
「抱歉,我没想到那个晒衣竿比我想像中的还要脆弱。」青年用那种「我明明已经挑了一根硬度最好的竿子啊!」的脸色回应。
「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除了你和晒衣竿之外。」
茵芙倪像是放弃了什么,又回过身向前走去。
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女孩发现自己很难被满足。大部分的浪漫被她认为太虚伪、太不切实际,如今难得遇到像李•麻页朵这种朴实到令人发毛的人种,一开始的确非常新鲜,但

久而久之还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到底是少了什么呢?
女孩一面思索着,便已经来到了旅店。
眼前是小护龙外市集唯一一间旅店,表面上是为了那些打算隔日继续参与市集的商人们为主而设立的。但据说这间旅店背后,其实是龙地官方政府出资经营

的,一方面有效就近管理、监控市集上的各类阶层商人——大到地方富豪旗下的商团、小至偶尔前来投机的贩夫走卒——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岁入。这间

旅店的过夜旅费价格高到被流客们戏称为龙地七大奇迹之一,却没有其他欲与之竞争的旅店投入经营,似乎可以显见官方势力的介入确有其事。
旅店外,看见忙碌的一大夥人马在进行准备启程的各项整装活动。他们似乎是同一个商队的,交谈声此起彼落。
个头儿娇小的茵芙倪穿梭在这群满身汗水的男人们之间,仿佛跟丢了父亲的小女孩。麻页朵跟在她身后,对这群商队人马观察后留下的最强烈印象,就是他

们身上几乎都配戴着兵器。
「是镖行的人。」
茵芙倪犹如听见麻页朵内心的好奇,低声解释道。
商队雇用保镖,在龙地可以说是十分典型。不像大陆其它地区,例如北方,所谓商人保镖只是一种谁都能即兴担当的自由职业。龙地的镖行就类似于这些人

物的公会一般,是相当正式的一种组织。
在龙地,有所谓由交易外第三方的镖行参与的「共同风险契约」,已经被视为作为商业贸易行为的一项传统元素。一旦货物遭遇劫盗而致损失,这项额外不

幸发生的费用,将会以事前约定的条件分摊给长程贸易的买家和卖家,此即所谓「共同风险」的本质。
于这样的交易环境之下,如何辨别「商队遭到劫盗」之真伪就格外重要。
一般惯例,货物皆由卖方负责运输,所以买方没有接触到运送过程,就成了一种资讯不对称的结构。镖行的存在就是作为公正之第三方,实际参与监护运送

过程,并对劫盗事件存在之有无,进行保证的东方大陆特殊行业。
因为镖行往往是由没有接触运送过程的一方——一般为买方——所选定,因此更提高了保证的品质,运送的卖方将不容易买通镖行作假。而作假的镖行,哪

怕只是一次,也会因为信誉全失而再也待不下这个圈子。

中央朝廷甚至对于背信的镖行,定有明文的严格惩处律法。
茵芙倪发现,眼前这个正忙着准备出发的商队,雇用的保镖人数规模也太庞大了点。一般而言,保镖人数会在商队规模的五分之一以下。
「请问,威尔西先生在这里吗?」四处游走的茵芙倪总算打定了主意,挑了一个看似比较斯文的男性(的背影)询问道。
「找老板他有什么事吗?我们就要离开了。」男人连抬起头看女孩一眼都没有,继续忙着他自己手边的事情。
「我们想找威尔西先生谈一谈,生意上的事情。」
「有预约了吗?」男人还是埋头苦干。
「没有。」
「那就请回吧。」
「等等,我相信他会有兴趣。」
「真抱歉,威尔西先生对于没有事先预约的事项,就算是桩生意,也绝对不会理会的。这只能说是他的习惯。」
这男人还是没抬头看自己一眼。茵芙倪开始有点恼怒了,但凝于有求于人的姿态,只好压抑住怒气。
「……是这个样子的,我们——」
「我已经请你回去了吧?」男人终于放下手边工作,抬头正眼看向茵芙倪,直接打断她的话语。
然后这名男子就整个人呆住了。
女孩也跟着痴呆。
「你……是那个时候的……呜!」
她叫不出名字了。
对方竟然是一个多月前,自己为了搭便车而假结婚的男人啊!
是「阿谣」。
他花了比茵芙倪更久的时间才从痴呆中复元,然后先是傻笑了一阵,此时女孩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当场撤退、转头就跑,但对方在那之前开口了:
「你相信『造化』吗,我美丽的落跑娘子?」

「你越来越狼狈了。」
窄巷里,第八番猎手队长焉尘远和倒在地上的流客男子交谈着。
「我被一个美丽的小姑娘给恶整了一顿。」
「不意外。」
「呜……」
面对焉冷淡的态度,流客男子无话可说。
「您是来问有关威尔西•陈的情报对吧,焉大人?」他缓慢起身说道。
「既然知道就快说。」
「我想关口应该是挡不住他,就跟以前一样会让他畅行无阻。他们这次的货很大量——看他们请了多少保镖也能窥知二一吧,但是买主的身分我实在是一头

雾水,应该跟那个『闇水路』脱离不了关系才是,可惜没办法更深入了。他们刻意躲在幕后,每次出来交易的都只是中间人,不过就是他们的傀儡。但可以

确定的是,大人您的预言又再次实现了:这个威尔西•陈一出现在边境,第九番猎手队也就跟着出现……」
「他们车队这次的路线是什么?」
「分成两路,走芜原那块地方。」
队长冷笑了几声,那个中意味让一旁的队员姜近晚不明就里。
「最终买主身分不明,那么货源呢?有查出来了吗?」
「只知道是北方来的。威尔西•陈最近这几年的生意活动都以北方为主。他似乎跟那边的一些领主还是诸侯什么的有了点交情吧,那个东西真的那么值钱吗

?」
「你不必知道。」
「……焉大人,虽然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但我还是想问。您该不会是打算抢九番队的『生意』?」
「你想说什么?」
「境外非法走私应该是他们负责的事情吧?」
「那么你知道我负责的是什么吗?」流客闻言露出困惑的表情。焉复开口:「我负责把所有足以危害世人的垃圾,全都送进阴曹地府里去。」
流客避开了他说话时瞪着自己的那对「猫眼」。焉那吃人的眼神让他总觉得自己也是会被送进地府的对象。
焉尘远再问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准备离开。
流客在他离去前说了句让他十分敏感的话:「那东西似乎会让人上瘾。」
「什么东西?」姜近晚抓了抓头问道,但没人理他。流客迳自接续问:
「内地里有些权贵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就是被那东西给轻易搞垮的。那是彻头彻尾的毒药啊,焉大人。您会这么想要调查这个走私的案子,是不是因

为自己的家族过去就是栽在那个东西上头呢?」
他问得有点胆怯,语调些微颤抖。
焉尘远回过头,那凶恶眼神让流客男子一度以为自己会当场被他给杀掉。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调查这种毫无价值的事情之上。」
说完那句话他就离开了。
流客男子松了一口气,对还伫在原地的姜近晚说:「你对你的上司的过去,难道不感兴趣吗?」
姜一度想要询问,但还是作罢。
他小跑步离开窄巷,追随队长的背影而去。

旅店里,女孩与青年对坐在一张小桌子的两侧。
第三边则是阿谣。他外表看来年约四十,一脸憨厚的面容有着分外斯文的气息。当初女孩就觉得他一脸温和憨厚——很好骗的样子。
「你真的不找我讨回那一大袋子的西域银币?」
「那是你凭你的功夫赚到的东西,对此我没什么好说的。」阿谣笑着说,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
「哼。」
那样子跟一个多月前自己所知道的实在差太多,让茵芙倪觉得很不舒服。
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她的确被骗了。
在旅店外,两人互相认出对方的身分之后,阿谣感受到茵芙倪的警觉心,立刻释出了善意,不但主动介绍自己的背景、自掀底牌,还答应要安排两人与威尔

西•陈见面。茵芙倪一时猜不透这个男人,但也不想放弃大好机会——她想要尽快通关——所以就答应了阿谣,三人便进入旅店一楼的酒场大厅一处坐着。
「在商场上,我的习惯是:不把诈骗视为诈骗。诈骗也是商场秩序的一环,只是一种风险的呈现方式罢了。商人都得承担风险,至于能不能有效规避,就看

个人修练了。」
男人言下之意似是在点出自己的修行还不到家,才会被女孩摆了一道。
「所以你当初是看上那些钱,才答应了我的求婚吗?」他仍不免好奇一问。
「不。」茵芙倪干脆地回应道:「只是想利用你通关而已。」
「所以带着那些钱落跑,只能算是随机应变?」
「没错。」
「哈,真了不起!」
这女孩肆无忌惮的态度,似乎让阿谣颇为欣赏;茵芙倪则对男人现在那种世故的嘴脸感到很难接受,因为她的脑海里仍存在着一个多月前书生般斯文模样的

阿谣。不,他那个时候根本也不是使用「阿谣」这个名字。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骗我?我可没忘记是你主动先搭讪我的。」换言之,对方的诡计还发生在自己的之前。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所描述的梦中情人。」
「别再搬出那套无聊的说法!」
那正是两人初次见面时,男方的开场白。
「哈哈。好吧,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事实上,其他地方我是不晓得,不过如果是在东方,许多强盗喜欢劫色。东方人的商队里大抵上绝对不会有女性,就是

这个缘故。反过来说,逆向操作的话,我是不是能够用女人当作筹码,让自己和货物都能平安顺路呢?尤其像姑娘你这么动人的容貌,不可能不被那些家伙

看上眼的。」
「你——」
「这个理论听起来颇有说服力的吧?但我从来没试过。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可以玩一玩,想不到却节外生枝,一来碰上了狮子大开口的强盗,二来又碰上

了披着可爱羊皮的大野狼,真是时也运也。」
「你实在是个德行糟糕的商人!」
「啊,彼此彼此。年轻人,你也要小心这个女孩才是——」
「别听他的话,麻页朵!」
他喔一声,点了点头。
茵芙倪曾听阿谣说过自己是土生土长的龙地人,听过他讲述自己在东方故乡的种种。为了让这个寂寞的旅行商人感受到女孩是被他的故乡、他的故事所吸引

,茵芙倪还特别专注——也就是假装——认真地聆听那些故事。
结果那些也只是骗局的一部分。
真该死。
「当时那些窝囊的保镖该不会也只是在装傻吧?」
「没有一、两个真功夫的护卫在身旁,我哪敢玩得那么大?话说回来吧,你们找威尔西先生有什么事情吗?他现在是我老板。」
阿谣用某种特别的眼神看向茵芙倪,简直像是在说:「这次要诈骗的目标,是威尔西•陈吗?」
「我们想要入关。目的地不拘,只要能人关就好。」茵芙倪直接明说。
「听说今早临时全面封锁入关,还没开放的样子?」
「而你们的商队则不当一回事,照样准备走人。都搞定了不是?我在黄昏将近时结束的拍卖会上,听见了『威尔西先生』的响亮名号。据说是这市集里境外

资产交易的第一把交椅,所以才想说,这位先生应该拥有相称的能力与人脉关系。住宿的过客登记簿上,今晚没有你们商队老板的名字。」
其它地方姑且不说,这间旅店的登记簿应该不会随便让外人给瞧见才是。她是用什么方法?阿谣苦思不出解答。但眼前的女孩不宜用常识判断,一个多月前

的经历就是血淋淋的佐证。
就如同茵芙倪必须重新认识眼前的阿谣,阿谣亦然。现在的这个女孩言行中带有他所不知的一股霸道,那鲜红色的眼眸也更锐利,简直唯我独尊。
「威尔西先生当然有相称的能力。问题在于,姑娘你是否也有相称的能力,足以让我们老板愿意倾听?」
这男人的气势倒也没有轻易遭女孩压过。
「我这就去跟威尔西先生说你们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挺好奇你如何和他交涉,不,应该说是期待吧?我可从来没有被女人骗过,男人也没有。不过你们别

抱太大的期望才好,毕竟我们已经要动身了。」
「我们在这里等就可以了吧?」茵芙倪双手叉腰,大牌地说。
「你不怕我说些对你不利的话?」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真的很大胆,姑娘。现在我承认是有一点喜欢上你了。」
「我则是更讨厌你了。」
「哈哈。」
阿谣站起身子,起步前又开口:「对了,还没过问你的名字呢。我是指你真正的名字。之前的应该是假名?」
「你知道假名就够了。」
「你的名字是『茵芙倪』吗?」他试探地问。
为什么他会知道!
「不是。」
「咦?」
女孩对面的青年几乎在她否认的同时发出疑惑声,这让她的刻意隐匿白费了功夫。阿谣笑了笑,茵芙倪咋舌。
「你的朋友跟你不太同调呢。」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没道理,一点道理都没有!茵芙倪更生气了,气到很想当场海扁这个男人一顿,但她内心理性的那一部分不会放纵自己这

么做。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所描述的梦中情人。」阿谣一说完就飞快转身,上楼离去。故意的吧?茵芙倪忍下了叫住对方的冲动。她不想被

这个讨厌的男人牵着鼻子走。
他的意思,难道是指那个朋友认识自己吗?
还是没道理。
在大陆西域的那段日子里,她不曾对外用过茵芙倪这个名字,只有「妈妈」知道自己这个名字。在那之前呢?还待在孤儿院的时候——
「茵芙倪,你什么时候看过那个什么登记簿的东西了?」
麻页朵好奇发问,打断了女孩的思考。
「我根本就没有看过。」她回答:「光是看他们准备要出发的迹象就已经是十足的徵兆了。我只是这么说好压缩对方再去找其他藉口的空间,反正如果对方

到头来果真今晚还打算住宿,我们这边也没有损失。」
「整装也有可能是要往境外出发,不是吗?」
「没有一个聪明的商人会选择出境前在这间昂贵旅店逗留的。」
她还打听到一些有趣的传闻,说小护龙有恶性短期封闭的官方陋习,目的是赚取来不及取得入关手续的商人好几天的住宿费用。而官方也基于保安原则,明

文禁止在这片市集区域的一定范围之内野宿。女孩一开始就是以为这次的封闭是朝廷的这种把戏作祟。
「如果是境内纯粹只为参加市集交易活动的投机客,一定会办最短期出入境证书,但那个手续费也很昂贵。」
「奇怪,茵芙倪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
「今天打听来的不是吗?你大都在一旁吧,没有听进去?」
「茵芙倪你要我仔细注意四周的状况。」
「呃,所以你就完全没在听吗?」
「这样就没办法专心仔细注意四周的状况。」
「唉,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耶!」
「我很奇怪吗?」
「很奇怪!」
「嗯,我母亲也时常会这么说。看来我的确是满奇怪的。」
女孩笑,青年的这副傻样让她一时忘掉那股被人欺骗的不悦感了。女孩并不是没有被人骗过,事后察觉也都会很生气,但这次她不知为何地特别生气。大概

是因为这次骗到自己的人,是一个她以为被自己骗到的角色?
一楼酒店的喧闹人声,似乎没有因为今日市集将近尾声而逐渐散去,人们交谈的热度反而有越见沸腾的趋势。一方面商人们于交易结束后展示彼此成果,同

时进行市场最新资讯情搜,辅以小护龙的关闭,使得这群生意人们不得不多作停留,自然也强化了这个时段下酒场的喧嚣。
右边隔壁桌的男女在讨论有关这次小护龙封闭的各种阴谋论传闻:另一边的话题则是南辕北辙,谈的是与鬼神怪谈有关的东西。
「听说昨天晚上这里有人撞鬼了……」
茵芙倪发现麻页朵难得有了兴趣,竟会主动留神倾听那些谈话内容。
龙地人的传统民间鬼故事在大陆各地都相当受到欢迎。相较于西域或是北方深土的神怪论调,往往是「东方鬼话」最能引起热络的街谈巷说。或许跟「说书

」文化有关连吧?
「茵芙倪相信鬼神或是鬼怪之类的东西吗?」
身为一名魔法师而被问这种问题,让女孩觉得格外滑稽。
在东方有些典籍和学者,甚至直接把过去魔法文明中那些伟大的魔法师称作「鬼神」。
「你知道,即使是一般人也或多或少拥有『感魔』的能力吗?」茵芙倪反问,麻页朵点头。
「这么说吧!很多所谓的鬼故事,最初不过就是有几个感魔力异常高段的普通人,某些感官触及了魔素粒子的活动,却又不理解魔法知识而无从归因,只好

创造出所谓的妖鬼怪谈来强加解释的结果。也或许他们只是恐惧地把自己的经验表达出去,经过许多人的渲染之后,就自然形成所谓的『鬼故事』了。」
「鬼故事原来是这样子吗!」
所以,在魔法知识普及的那个年代,应该是没有「鬼」了!
「比方说,如果现在看到空中飘着一颗眼珠子,麻页朵你会作何感想?」
「感觉挺恶心的。」
麻页朵强迫自己在脑中描绘那个画面。如果茵芙倪知道他现在正努力靠想像力悬挂在半空的那眼睛,是颗鲜红色瞳孔、年轻女孩的眼球,会有什么反应呢?

青年正盯着女孩的眼睛直直地看,相信茵芙倪不出片刻就会察觉了。
「好了,别再想了。」果不其然,她伸手示意遏止他。
「总之,你绝对无法解释吧?」
他猛点头。
「有一种魔法技巧,就是制造出魔法师的第三只眼——魔眼——来强化视觉敏锐性。感魔力有一定程度的人,就有可能用肉眼捕捉到魔眼这种魔素构成物质

的存在。」
魔法师对鬼故事一定十分不层。
「茵芙倪莫非会施展这种技术?」麻页朵好奇。
「呵,想看吗?」茵芙倪露出得意的一抹笑。
「可是你不是曾说过,现代魔法师已经不会使用魔法……」
「不是会不会,而是能不能的问题呀。」
五百年前的「魔灭之日」,带走了魔法近乎全部的可能性。
「就算有幸学习稀少但传承下来的魔法知识,现代魔法师们还是缺乏了一项施法的最终要素,就是『精灵的呼应』。我们需要精灵的协助,然而无论再怎么

呼唤,弛们都不再应答我们了。」
精灵沉默了。
弛们死去了?厌倦了?或者只是因故远离人间?
至少就女孩所知,没有人知道答案。
这块大陆上的人们,之所以自古至今都分享同一种语言,可以彼此无障凝的沟通——尽管有地方发展出独特方言,其骨干仍不变——就是因为人们用的都是

精灵的语言。那是退化后的精灵语言,更进阶的精灵语则是魔法师用来与精灵「对话」所必须的技巧,但那也已经逐渐失传。
因为精灵们都不见踪影了,不再眷顾人类。
「现在流行的那些妖鬼怪谈,是在这种背景下才能盛行的吧?」
「你的意思是,鬼故事最初其实源自于魔法文明时代,由那些少数不懂魔法智慧的人们所流传下来的?」
「完全正确!」
尤其是来自穷乡僻壤。
「非常吊诡不是吗?在现代,『鬼故事』才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魔法已经不复存在。但它们却因为魔法智慧的遗失而变得更广为流传,反倒像是真正活了

起来。」
「我母亲很喜欢听鬼故事呢!」麻页朵每每谈到他的母亲,整个人就突然变得像个孩子般兴奋。总是如此。
「那我打赌她一定也很害怕听鬼故事。」
「喔喔,你怎么知道?」
「人类真是很矛盾的生物呀。」茵芙倪用发辫尾巴搔弄自己的鼻头,压低音调、眯起眼睛故作老成地这么说。
「我母亲她还说,如果要追求女孩子,其中一个方式就是要说鬼故事给她听。」
「哈,然后那个女孩子就会害怕地躲到你的怀抱里吗?」
「嗯。」麻页朵点头,露出一种「难道不是这样吗?」的正经神韵,结果惹来茵芙倪一阵捧腹大笑。
「……有这么好笑吗?难、难道我母亲有说错?」
「不不不。」她还在笑。「不是那个问题。」身子颤动得连发辫都不安稳了,落在女孩的肩头乱蹦跳。
「我说麻页朵,那你不妨现在就试试看嘛!」
「讲鬼故事?」
「嗯嗯!」女孩狂点头。「试试看嘛!」那语调甜腻地如同在撒娇。
「你母亲告诉过你很多鬼故事吗?」为了帮助儿子追女孩子?
「反过来才是。为了让她开心,我知道不少鬼故事,虽然很多现在都不记得了。不过她也分享过一些。应该说,她以为用鬼故事可以吓唬小时候的我,但我

记得没什么效果,最后就演变成都是我在对她说了。」
茵芙倪几乎可以想像麻页朵母亲讲完故事后那无奈的表情了。等等,说不定母亲和儿子是同一个样子?两个「麻页朵」的互动!想到这里,茵芙倪又忍不住

噗嗤地笑出几声。真想见见青年的母亲一面。不知道这位母亲会怎么看待儿子带回家乡的女孩子呢?茵芙倪想着想着,/心情就异常地雀跃起来。
那会像是回家的感觉吗?虽然那不是自己的家。
她想要知道回家的感觉是什么。
「说真的,我不觉得麻页朵你说起鬼故事来会有恐怖的感觉耶!你母亲真的有被你吓到?」多么诚挚的怀疑啊,女孩根本不打算相信。
「你小看我说鬼故事的能力?」
「那就证明你的实力给我看呀!现在说一个来听听。」
「不行。」
「为什么?」
「呃,因为我一时全都想不起来了。」青年惯性地摸了摸后颈说道。
「什么嘛。」女孩失望地噘起嘴来。那听起来像是藉口,但茵芙倪认为麻页朵不是会找藉口的人,他大概是真的忘掉了。
「话说回来,如果我今天没说这些事情,那你是不是打算哪一天有机会,要对我说说鬼故事呢?」
「的确有想过。」
「意思是,你有想过要追我吗?」
咦?
「这……」
为什么会犹豫呢?
「鬼故事不是用来追女孩子的吗?」
女孩的艳红双眸凑近青年,此时脸颊还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
追女孩子,这个说法在龙地恐怕不通,不过出身北方的麻页朵毫无疑问地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向心仪的女孩子表示热情与爱慕之意。茵芙倪兴味盎然地猛

盯着李•麻页朵瞧,那双大眼里的红色几乎要奔溢出来了!
「在谈什么话题这么亲昵?」是阿谣的声音。
红色缩了回去。
茵芙倪一脸不满地抬头看向阿谣。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一副似乎已经站在桌边好一阵子的模样。因为酒场太过喧闹,加上方才专注于和麻页朵的对话,女孩

丝毫不察。
「抱歉,似乎打扰到两位了。」他苦笑着说。从那生意人式的笑容中着实看不出半点歉意,硬是让女孩突然大好的心情到此为止。
「结果如何?」她冷冷地问。
「嗯,很高兴能帮上你们的忙。」
得知威尔西•陈愿意请两位客人上楼一叙,茵芙倪这才再度转换了心情。阿谣接着便带两人动身往二楼走去。
「我老板倒是还没说笃定要怎样,我最多只是替你们争取到这个面谈的机会而已。你可要好好把握。」楼梯间,阿谣这么对身后的茵芙倪说。
「威尔西先生好女色。」开门前,他又悄声补上这最后一句。茵芙倪对男人投以一个质疑的脸色,然后领着麻页朵走进屋内。阿谣没跟着他们。
两人踏进的是一间豪华的个人套房,内装非常奢侈,的确像是大商团的头头会中意的格局。这位被人尊称作「威尔西先生」的生意人,除了龙地人的一头道

地乌黑头发之外,还有着十分爽朗的面目,看去约莫五十好几,相当健康的模样。
他的笑声豪快,有穿透胸膛的震撼力。
「怎么甫一见面,先生您就这般大笑?」茵芙倪还没走到座位上,已先开口。她语调庄重,态度干净俐落。事实上女孩身后的青年内心吓了一跳,没想到她

说话的方式可以如同拔剑、收剑那般收放自如。进门的前一刻,茵芙倪脸上都还看得到对阿谣的不满,那样的情绪却在转眼间就一扫而空。
威尔西顿时止了笑声,眼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这位身材娇小、外表出落的少女。打量的过程持续到两人入座为止。
麻页朵起初还认不出来威尔西请客入座的微妙手势是在做什么,是茵芙倪的督促下他才有了动作。而且他一开始坐错了位置——似乎茵芙倪觉得他抢了自己

的位子。青年完全状况外。不就是两个并排的位子吗?
威尔西看见两人的这般互动,又轻笑了几声。这人即使是轻笑,声音也十分浑厚。
「一个姑娘带头进来,后面才跟着男人,您是对这件事感到有趣?」
「……的确。」没料到女孩能精准猜中自己为何而笑,威尔西的表情僵住了一会儿,才重新添上那种待客的笑容。
「事情我已经大概听阿谣说过了。」三人皆坐稳后,是威尔西第一个开口。
茵芙倪正要接话,未料威尔西举手一不意她先打住。
「小姑娘有法子在初至此地,就看出我有能力可以在这种情况下通关,这份观察力我十分钦佩。成功的商人非得要有这样的洞见才行。」
他小酌了一口桌上摆放的热茶,并且再次用麻页朵看不明白的手势示意两人请用。看着茵芙倪拿起茶杯,麻页朵才跟着照作了。
他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饮料苦涩极了!绝对不是茶水。深褐色调,清澈不混浊,明明散溢出特别的香气,但味道却非常苦。这是什么东西?一旁茵

芙倪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口。
「哈哈哈哈哈!」
威尔西见状,又大笑出声。
「西域的咖啡,是非常名贵的奢华享受。先生能把这样的奢侈品拿出来招待初次见面的客人,度量可见一斑。」放下茶杯后,茵芙倪道。
「真是能言善道又见多识广的姑娘,我喜欢!而且还长得如此标致,简直是龙仙赏赐的,恐怕连咱们龙地圣上都要为你倾倒呀!」
「不,您过奖了。」
女孩此刻笑得十分刻意地含蓄。
假的。麻页朵直觉这么想,因为他从来没看过女孩那样子对自己笑。
威尔西的茶杯空了。他直接用袖口拭去嘴角与胡渣上的咖啡渣,然后表情突然转换,变得严肃并开口:「像姑娘你这么冰雪聪明的美人儿,还真是让人又爱

又恨啊。」
「又爱又『恨』?这话怎么说呢?」
茵芙倪没被对方突变的语调给打乱了说话的节奏,应变自如。
「你有没有好奇,阿谣方才是怎么和我介绍你的呢?」
女孩歪过头,表示好奇。
「事实上,他告诉了我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
「愿闻其详。」
「是一只狗和一匹小羊的故事。」
茵芙倪刻意绽露龙地女性气质典雅的古典笑容,表示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即使她心里已经有数这个故事大概会是什么内容。
大商人总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
结果威尔西•陈的这个「狗与羊」的故事洋洋洒洒讲了老半天,茵芙倪早就听出来他是在影射自己和阿谣于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
寂寞的狗儿有天遇见了一只娇小曼妙的羊儿,就想邀她一起旅行好作伴。羊儿答应了,两人结伴同行,谁料竟然遇上了一群恶犬,想要欺负小羊。狗儿跳出

来要保护心爱的夥伴,但原来那小羊其实是只匹着羊皮的小狼,趁其不备咬了狗儿一大口,就跑进一旁树林里一去不返……
「这故事的确有趣。」听完故事,茵芙倪便说道。
「怎么说?」威尔西托在手背上的头往前凑了几许,好奇女孩会怎么应对。
「没有这则故事启发,您又怎么会特别去想到区区一个如羊儿般柔弱样貌的姑娘,也可能潜藏多大的危险?」
两人对视,威尔西觉得女孩瞳里的红色让人久视而晕眩。这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身旁沉默寡言的青年又是什么来头?恐怕不容小觑。
「你觉得,我应该要让明知是披着羊皮的狡猾好诈恶狼,和自己同行吗?」
「只是匹还不成熟的小狼罢了。小女子曾听过,商场上生意人们首重的是『情报』。真正在替商人生财的,正是情报。明明已经知道对手有几斤两重,却还

避开交易的机会,岂不懦弱?」
「……姑娘你可知道我是怎么通关的吗?」
威尔西突然抛开拐弯抹角的暗喻,直截了当地说:「守关的将军和我是有不少交情,不过基于彼此互惠的原则,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拿出来,就可以这样大摇

大摆地走进别人都不得其门而入的关卡。」
一个人一金子,他说。
两人听见这金额,内心都十分诧异。金子是龙地的最高单价货币单位,换算成两人手中持有的西域通货的话,等于是将近两百枚银币。现在哪来这么多钱?
「让这么大批人马入不能人的关,他们那边也需要很多手续摆乎上头。我是可以看在阿谣的难得引荐下,无条件帮你们一把。但只怕每人一金子的份额不好

处理。」
「或许我们可以担任护卫商队的任务?」李•麻页朵开口了。察觉话题绕了一大个圈子、总算进入主题,他希望自己也能出点什么主意。威尔西的表情令他

失望了。
「两位应该也看到了吧?我商队这次雇请的镖行人数,比惯例的还要多不少。生意人做事总是要求对等,两位或多或少能够体谅吧?遑论这通关手续,也不

是没有风险的礼物,大官人的心情很难掌握呀。虽然说两人两金的数字,对我而言并非真是个多大的负担,但我的原则是,作人情有个底限,剩下的得靠自

己懂得运用资源。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塑造出来的。希望两位能够体谅。」
他说了两次体谅。威尔西•陈的用语始终堪称客气,但身为大商团领导人的傲气在谈吐之间却也一丝不少。从他至方才为止都没有主动过问两人的姓名,就

可以感受到他的自视甚高。
茵芙倪不认为需要那么夸张的金额。这男人是在刁难吧?想要探探看自己有多少能耐?如果真的需要那么大一笔钱才能搞定,她又要怀疑商队何苦急着通关

,难道买卖合约的期限真的这么急?
该如何打动他?茵芙倪从踏进这房间门口的第一步、见着了这个男人第一面,就开始思索了。不能说没有方法,但任何法子都必然伴随一定程度的危险……
茵芙倪将杯里最后一口咖啡喝尽,露出意犹未尽的韵态。
「姑娘莫非还是个瘾子?」显然威尔西注意到了。
「呼,是先生您的品味所害。」她在赞赏这咖啡的味美。「不妨再来一杯?」威尔西立刻提议,茵芙倪露出欣喜的笑容。
「不知这是否也算进先生的『人情』?」
「如果姑娘你愿意接受,这一点我倒是绝不会吝啬。」威尔西拿起一旁造型特殊的大壶(上面有类似西域宗教画作的彩绘),作势要为茵芙倪小续一杯。那

壶的顶盖一开,边缘隙缝不断散出热气。造壶的似乎是能够保温的好材料。
茵芙倪用双手领起杯子,杯口往威尔西提着的大壶导口凑近过去。
然后,事情只发生在一转眼之问。
「茵芙倪!」
自壶口倒出的咖啡失了准、溅洒在茵芙倪的握杯右手上。
麻页朵叫出声来、同时欲把她的手扳开,却未料茵芙倪下意识的一阵抗拒,她遭麻页朵拉开的右手硬是被主人给扯了回去,仍浅盛着些许热烫咖啡的杯子则

自另一手的掌心松脱,直直就往女孩的额头飞去!
「姑娘!」
威尔西立刻把大壶摆一边,起身就近关照。
陶瓷杯直接撞在女孩的额头上,然后弹飞,落地时发出碎响声。现场一片混乱,麻页朵顾不得自己身上因而散落打开的行囊,同威尔西上前关照捂着头不发

一语的女孩。
「还好吧?有没有割伤还是撞伤?」
威尔西关切,但很快就发现女孩毫发无伤。
茵芙倪对威尔西的关心表现出敬谢不敏的态度,接连说了好几次「没有关系」,甚至还从座位上退了下来。
麻页朵看着她的反应,才察觉不妙。如果被发现茵芙倪魔法师「魔场」的存在,可就糟糕了。接着他才想起,茵芙倪的魔场十分成熟,可以耐热,自己大可

不必这么紧张啊!为何如此不经大脑思考就做出行动了?麻页朵一边回到自己座椅脚边,整理散乱地上的小东西。一把匕首、几份文件、铜板零头,还有他

家乡土产的蓝色饼干。
威尔西有察觉了吗?麻页朵一边进行手头的动作、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关切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但看不出个所以然。威尔西还一度看向自己这一边,麻页朵

懊悔视线收得太晚,彼此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不必要接触,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像是偷偷摸摸却被现场抓包一样。
不正是如此?
「还好我身子硬朗,不值得先生费心。倒是把您高贵的陶瓷杯给撞坏了,这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赔偿您……」
威尔西的沉默比想像中还要久。
那不像是惋惜东西遭损毁的脸孔。涌上他眉间的,是更有深意的琢磨与思考。
女孩此时则是一脸苦恼。
装作一脸苦恼。
「看样子也实在没办法了呢!」最后他大笑着打破沉默。
「那可是非常罕有、价值不斐的名陶呢!就算是人情,恐怕也无法作到这个地步了。」
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麻页朵不会料到威尔西的下一句话,竟正是对到了两人的初衷。
「年轻人你会用剑吧?我认得那是北方『轻剑』。」
他指了指麻页朵腰背的配剑。
「或许在这路上险恶之中多少还是帮得上忙?事实上,我还在苦恼这一趟要由谁担当阿谣的贴身保镖呢!那家伙不在镖护契约的范围里,昨天还差一点跟我

起了争执。你们既然是他所引荐,这份工作应该算适切?」
麻页朵难掩脸上惊讶神色。
「就当作是两人两金子,加上这破损陶杯的对价赔偿吧!」
这男人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是怎么回事?
「那么,这一路上还请多多关照了!」茵芙倪绽放灿烂的笑容回应。
「但这可不是轻松的工作喔。」威尔西说:「我们要走的路非常偏僻,会经过许多素有强盗横行的地区,比方说『芜原』——」话说到此,他停顿了一会儿

,好似认为两人会因此有什么反应才刻意等待。
「——这一方面是买主雇用了特别多保镖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为什么我方才不愿意答应两位担当这份职责的原因啊。两位是否知道商队经过芜原会遭遇强

盗攻击的机率?高达八成!每十个车队就有八队会与强盗交锋。如果不是为了赶时间避免绕路,我不想要硬碰硬,也实在不想让长得如此出落的美人儿受这

样的风险呀!」
「请放心。小女子我其实也是习武之人。否则,方才那杯子恐怕已经让我不省人事了呢!」
「看得出来。」威尔西微笑回应。
「姑娘的格局与龙地平凡的女子硬是不同,能有你同行恐怕也是我整个商团的荣幸呀!」
女孩陪男人笑,彼此各怀鬼胎,独留下一旁青年在状况外发愣。
「为什么威尔西先生会突然态度大转变,愿意让我们同行?」离开威尔西•陈在二楼的房间、回到大厅酒场后,麻页朵便这么问茵芙倪。
「因为他想靠『妖魔情报』赚钱呀。」
女孩故意透露自己是魔法师的情报,既然他那么不自然地改变了态度,显然是接收到这份讯息了吧?
「你突然出手不在我的预料里,不过就结果而言没差。他绝对有发现我魔法师的特异体质。」
这对商人而言可是天外飞来一笔横财。
龙地的猎魔律法。
「这样我们岂不是危险了?」
「的确是有一点危险。」
「那怎么办?」
麻页朵跳了一下,开始环顾四周,仿佛在防范有人会突然扑上来。
「你别穷紧张啦。我们随机应变、以静制动即可。人们大都是畏惧魔法师的——尤其是身旁还疑似有魔剑伴随的魔法师——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举妄动。

咱们这边一切小心便是。」
「那我们通关之后实在不必要继续跟他们同行,否则只会更危险而已。」
「没错。但是等到我确认过他们的货之后再说。」
「确认他们的货?」
「你不会好奇吗?买方竟然请这么庞大数量的保镖,而卖方又是这个大名鼎鼎的威尔西•陈,怎么想都让人觉得那商品价值不斐呀!」边说,茵芙倪露出了

邪恶的笑容。
「我们身上的钱也差不多用尽了不是?」
迟钝的青年此时还没有从女孩的笑容和话语中读出她的意图,即便那意图是如此显而易见。
「是时候该『补给』一下了。」
她打算抢商队的东西。

「你接受了吗?」
「嗯。」
走进房间就是一问一答,阿谣对老板威尔西•陈肯定的答覆,没有显得太多惊奇。但那个女孩不知道是怎么说服威尔西的?
「那女孩非常不一样。」
「见是这么深得你心吗?」面对阿谣如是一问,威尔西先是干笑了一声。「女人是祸水。」他接着叹道。
「尤其我们做生意的,想要保持头脑清晰的逻辑,岂可沾染?」
「连她都迷不倒你呀!」
「那女孩现在大概还年轻了些,只怕在不久的日后必定倾国倾城。」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把她看在眼里;但即便是如此,你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这又是为了什么?」
「还用说吗?」威尔西嘴角扬起。
「生意人做事,一定要有看得上的对价啊。你怎么会不知道?」
「老板你看上的对价是?」
难道真是那个女孩?她是魔法师。而且绝不是平凡的魔法师。那个女孩是——
「我以为那东西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至少都被人藏了起来。」
「什么东西?」
「那东西的价值,比我们这次一整个车队的货还要值钱,你能想像吗?那是传说等级的商品呀,阿谣。只要能拿到它,几辈子都吃不完。对,这就是『梦里

花』的魅力。」大商人露出贪婪的笑容说道。

「小李?」他站在那大片蓝色花海里。「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过来了。」女性微带谴责口气地说。「它们又长出来了。」男孩指着花海仿佛没有尽头的彼端,

兴奋地赞叹:「好美。」
「跟我说,你看到了什么?」女性走到男孩身旁,蹲下来问。
「蓝色的花。蓝色的花。到处都是蓝色的花。」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
他摇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问如此简单、不用经过大脑思考的问题。
「妈妈,我想知道这些花朵的名字。它们真的好美喔。」
「这些花朵的名字?」
「嗯!」男孩用力点头。「它们没有名字。」
「咦?」他感到失望,但很快就被另一股兴奋的情绪取代。「那我们来替它们取名字吧!」男孩提议。「……好呀。」母亲微笑。「你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妈妈呢?我要听妈妈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替他们取过名字,小李。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欣赏它们。」
「但是我很喜欢!」
他不懂。它们那么美……
「嗯,因为你比较特别。」母亲摸了摸男孩的头。
「妈妈你也看得到,不是吗?」
她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称是。
「如果真要称呼这些花,大概就是『麻页之花』吧?」然后她说。
母亲随性地摘下身旁一朵摇曳中的蓝花。那花儿一被拔起,就如粉尘般随风散去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花香。
「麻页之花……」男孩反刍那个名。
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得意地开口说:「那就叫它们『麻页朵』吧!」
「麻页……朵?」
「嗯!麻页朵。他们是麻页朵。」
麻页朵。
蓝色的麻页朵……
「——麻页朵!」
「咦?呜……好痒!哇啊!」他头往后仰闪躲,结果撞到帐篷的支架。茵芙倪先是笑出来,然后才道歉。
她方才看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了——他偶尔会这样——就恶作剧地用自己的发辫尾巴逗弄他的鼻子,搔他痒。
时间来到通过「小护龙」关卡后的第二个晚上。
威尔西•陈的商队分成两路,茵芙倪与麻页朵与阿谣在同一路上。距离目的地约莫五天的行程,他们以卖方保镖的身分随车同行,到目前为止路途还算顺遂


但他们接下来东进的路线包含要横跨名为「芜原」的不毛之地,是富庶的龙地境内少数毫无生产力可言的平原区,是在龙地历史里所称的「对魔战争」中,

遭到严重污染的有名战场遗迹。
两人所在的这间迷你帐篷本来是阿谣一个人的,但他让给两人使用,自己跑去跟商队的人挤一块儿睡。茵芙倪还对此提出了十几种可能的原因,麻页朵却怎

么想都觉得没那么复杂。
「我要你帮我看看我的新衣服耶,你怎么这么不专心!」
「不好意思。嗯?你已经换好了吗?」
「你、你看不出来有差吗?」
他摇头。
女孩沮丧地垂下头。
茵芙倪日前在龙栖原上一处十分好客的旧庄里,找到了不少她看上眼的衣服,就在当地大肆挥霍了一番。那处旧庄的女性都会缝制这传统服饰,将独特的布

料织成衣服再让男人们拿出去交易。
茵芙倪在当时总算把行囊里的衣物彻底汰旧换新了一次。
事实上过去一个多月以来,她每次经过一处城镇都会设法买新的衣服,再丢掉一两件旧的。两人身上的钱大抵上就是这样花完的。
来到小护龙的市集后,第一天都花在收集情报,没时间好好检视心爱的衣服;第二天上半天则是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没有那个心情;来到晚上女孩才终于

有了闲情逸致。主要也是因为她透过感魔,确认了这一整个车队上没有其他魔法师,也就是没有什么能够动得了自己和麻页朵的人物存在,所以戒心就放松

了些。
她最警戒的终究还是魔法师与魔剑。
「李•麻页朵,你不会连我脱个精光都看不出来有差吧?」
「不,那倒不至于。」
「好吧。你觉得我穿这件衣服漂亮吗?」女孩轻快地转了一圈,问道。
「漂亮。」
「嗯。」她满意地一笑。「那方才那一件呢?」
「漂亮。」
「……再方才那一件呢?」
「漂亮。」
「下一件呢?」
「漂亮。」
「我根本还没换耶!」
「咦?可是你不需要换我就知道了呀。」
「哪有这种事?」
「难道漂亮的女孩穿衣服会变丑吗?没有道理。」
「……下次就穿得很丑给你看看!好,先不管这个。问题是你总有得比较吧?这一件比较漂亮还是上一件之类的。」
「可是茵芙倪怎么会比茵芙倪漂亮?茵芙倪就是茵芙倪啊,要怎么比较?」
「什么呀!」女孩抱头鬼叫了一阵。她实在搞不懂麻页朵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才能让他得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逻辑。
「败给你了……」
一边呢喃,茵芙倪开始褪去刚换上的新衣服。这件不适合长途旅行。
嘴里吐出的话语口吻虽然很是无奈,但女孩心里其实还是有点高兴,尤其当青年毫不犹豫地赞美自己漂亮的时候。他是真心的吧?看起来虽然有点机械式的

反应,但这就是李•麻页朵。
他的直率不太正常……
茵芙倪上衣脱了一半,突然玩兴大发,瞄向盘坐在一边的麻页朵。「钦,麻页朵。你现在在看哪里?」然后她试探性地问,甚至刻意避开目光不看他。
「呃,应该是你的眼睛吧。或者是差不多眼睛的位置,因为你背对着我。」
他说话时总是会看着他人的眼睛,总是那样地专注。
他只会看着他人的眼睛。
没有例外。
就算是自己在换衣服的时候也一样,茵芙倪已经屡试不爽。她问过他原因,但得到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在那个青年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他不太正常——不,是太不正常了,以至于让茵芙倪无从推断。
这样的感觉从最初的新鲜有趣,如今却已变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甚至偶尔会感到仓皇。
当昨天茵芙倪把自己想要对商队顺手牵羊的事情告诉麻页朵时,青年毫不反对。他的善恶观念似乎变得有些混沌不明,也许是之前两人遭遇旧庄人围攻的事

件,给麻页朵带来很大的影响。他变得更信赖女孩,而十分不信赖其他外人。真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受到伤害的孩子,把痛苦的记忆如烙印般留下,只分

享给自己身旁最亲近的人……
自己真的是他视为亲近之人吗?
茵芙倪总会不时猜想着。
而他又会是自己视为亲近之人吗?女孩也不敢十分肯定。麻页朵的过分单纯反而让善于猜忌的茵芙倪时而感到不安,她最近才明确意识到这件事。
「可以过来帮我扣后面的扣子吗?」女孩转过身要求。麻页朵走上前,他原本要绕到女孩身后,却发现她一直设法维持正面对着自己。「直接这样子扣就行

了。」她说,青年「喔」了一声。
他双手越过女孩的肩膀,替她扣起背脊上衣服的扣子。
「钦,麻页朵。」
女孩的头很自然地侧着靠到青年的胸前。
「你真的觉得我漂亮吗?」
「真的。」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左胸上。「你的心跳好平静。」她这么说。
青年双手笨拙,此时还在扣第一颗扣子。
「你想听听看我的吗?」
「茵芙倪?」
她没等他答覆,就把他的手给牵了过来,拉到自己胸前。扣子还没扣好的上衣掉了一半,正好露出女孩左边的酥胸。大胆的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半胸上。
即便如此,他都还是无动于衷吗?女孩心想。
茵芙倪至今已不只一次像这样子大胆而主动地试探李,麻页朵的想法,但是最后总是得到一样的结果。
让她难以释怀的结果。
「你有感觉吗?」女孩问:「你有感觉到我的心跳吗?」
「跳得好快。」青年回答。
「对,跳得好快——跟你的很不一样。」
他的心跳声依旧平静。
平静得如此不自然,平静得如此诡异、如此无动于衷。
为什么呢?
茵芙倪猛然拉开两人的距离,麻页朵因此差点没站稳。
「我不想穿这件了。」她说,那表情难掩失落,但迟钝的他却未必看得出来。
嗯,他看不出来。青年摸了摸自个儿后颈,不明白女孩方才那一连串行为的意义何在。他时常都不甚明白茵芙倪的行为,所以也就不会特别把这一次铭记在

心——尽管这对女孩而言是多么重要,他也不会知道。
他无法感受到。
他不正常。
「好,言归正传。」
女孩很快地整顿了心情。
「我今天总算找到机会去偷偷检视他们的货了。」
她会视场合突然压低音量的说话方式,麻页朵已经很熟悉。
「很奇怪的是,里面几乎全都是『土』,我没能看到其它什么东西。」
一般如果要对易碎珍品做缓冲保护,都会选用极具效益的杂草堆,她还没听说过有人塞满土壤来保护商品的。如果是要灌水货物的重量,目的是什么?威尔

西的关系已经打通到足以让关口不做任何检验货物的工作——这已经不光是能在封闭时期通关这么简单了——徒然增加车队的载重只会耗损更多资源而已。
有无可能是为了马车步伐的轨迹呢?一些精明的盗手懂得藉此判断车中货物的重量与掌握的情报有无吻合,再决定是否出手。然而,这么大规模的保镖护着

车队,实在难以想像还要特别花此心思。
无论如何,茵芙倪只得到一个最有力,或者该说是最能吸引她的结论:那些货物,很有可能是走私品。而威尔西则为此买通了关口检查单位。
「所以是非法的吗?」
「当然。」
会被走私的商品往往价值连城,都是那些龙地官方规定运入国内,就必须被大量抽成、进献给龙帝的稀世珍宝。商人为了能够不受限制地自由变卖这些宝物

以图暴利,只有选择走私一途。
「跨国长程贸易,在最早其实并不是以双方事先订立契约的模式运作的。」商人想办法取得境外商品,再带回国内兜售——这是跨国生意运作的雏形。
「当然因为走私品蕴含着庞大的风险,如果能事先确立买主、交易条件这类资讯,才有商人愿意挺而走险。那些镖行的人马,并非威尔西所用,而是那些货

物的买主害怕货物安危而指定雇佣的。」
共同风险契约——它的缘起事实上就是走私贸易。
内地对这类境外逸品的需求,几乎全来自于地方势力权贵。他们私底下互相比较所拥有的稀珍价值,来决定上流社会中更细腻的阶层区别。中央朝廷的龙帝

透过赏赐这些珍宝以大臣,作为认可其权力与地位的象徵;地方势力也如法炮制,他们甚至会把珍宝作为对打行、山寨等私有武力集团的致礼,好巩固其地

位与网络。
「我想不通的是,何必兵分两路?」商队保镖的壮大势力被硬是拆成两半,怎么想都不觉得有益处。
「有没有可能是跟我们的加入有关?」
「当然有可能。无论如何,明天早上就会进入『芜原』了,跟据威尔西•陈的说法,八成的机率会遭遇强盗。那群保镖们赌上镖行的名声,应该会认真打拼

、保全货物吧!在我而言,当然是百分之百遭遇最好!因为如此一来就绝对有机可乘。」
女孩要抢商队的值钱货物。能带多少算多少!
当然,最安全也和平的做法,还是今晚就落跑,反正已经顺利通关了。但是茵芙倪发现他们俩有被商队的人刻意监视,所以说服了麻页朵按兵不动。骨子里

性喜冒险的女孩,无论如何就是想把握机会抢他个一票。
「好,我要睡了!今晚麻烦你守夜啰。」
「没问题。」
关于睡觉,李•麻页朵也有不少异常的技能。必要的话,要青年三天不睡觉都不是太大的问题。而且他还可以在树上挂着睡,或者挂着不睡。这些显然都跟

他过去在外独自一个人旅行的诡异「修练」有关。
「晚安,麻页朵。」
女孩一闭上眼睛,又想起阿谣知道自己名字的事情。基于不服输的心理,茵芙倪不想要主动向对方打听原因。她极度讨厌那个男人。所以说服自己别在意这

点小事,但却发现果然无法不去在意。
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是谁告诉他的?
他的那个朋友是谁?
想着想着,耳根不知为何地又传来方才青年胸前那规律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她不想听,但那邪恶的声音没有止息的意思。
青年对自己的心意——不论是真是假——始终无动于衷。
她觉得那样的频率给人好冰冷的感觉,她不喜欢。她痛恨冰冷的感觉,睡姿因而缩成一个球状。
冰冷的感觉没有消退。
她现在又想起七年前那个晚上的那一幕——
「阿司,没事吧?」
想起自己体内积存、流动着的「血」,就和那些回忆一样冰冷地骇人。
「你是……怪物!」
也和他的那句话一样冰冷。
怪物。
女孩紧闭双眼,把脸孔深埋到弓起的双臂里。麻页朵替她盖上了自己的外衣,然后静静地坐在女孩一旁守着她。

翌日清晨时分。
芜原上,身着红衣的女人骑马而立。
遮蔽了艳阳普照的笠帽下,她锐利的目光凑在镜前,检视着远方小丘上的情况。
数十名外貌不修边幅、显得肮脏而迈遢的男人,在那座小丘上围众着。其中一人边说话、同时双手四处挥舞,一副在指挥部属的模样。女人嗤鼻一哼,视线

移向右方,看见还有另外十来名男人正在备马。
这群男人们手上把玩的金属利器在阳光下却没有发亮,全都是因过分嗜血而钝掉的兵器,但刀身上那种肮脏的形象反而更有凶意,证明了主人过去累积的罪

业。
不过对她而言,刀钝了就是钝了,只觉可笑。
她又嗤了一声,然后把视线移回左方,原本群聚的男人们已经成排散开,她因此才看到了「那个东西」的存在。
「喔,是『蹲虎』吗?真是了得。」
那是大型红火炮,伏卧在丘上,如同狩猎中蓄势待发的野兽。炮身起码有半个大人身长,炮管粗壮外观的厚重感令人望之生畏。
「真是太过分了。让这群家伙使用『蹲虎』,就算只有一具也是浪费!」女人放下手中精致的伸缩望远镜抱怨着。
「要行动了吗,队长?」她身旁一名身着同款红衣的男性问道,眼光落在女人——被称作「纬」的第九番猎手队长——手中的望远镜上,直到她将之收入袋

中为止。那是西域人发明的稀有玩意儿,据说在龙地朝廷积极介入当地事务之后,才传人东方,至今仍然是昂贵又难求的逸品。
「你们从右翼绕过去制服对方那些操作『蹲虎』的人。我可不想被那东西击中。那东西装的不是实心弹,照他们算的这个距离,也不会是散弹,那么就一定

是爆弹了。」
男人一时没有回应,他在忖度队长口中的「你们」指的是哪些人。
「有什么问题吗?」队长的肆皱眉问道,一边调整了头上的笠帽位置以阻阳光刺眼。
「敢问队长,我要带多少人去镇压『蹲虎』?」
「我说过了吧?你们去。」
「呃……」
「你们全部呀!我们第九番有多少人出来?」
「那队长你呢?」
「我从正面过去,你们镇压完那个玩意儿之后,咱们在商队的位置会合。当然,如果你们进度太慢,我可不保证还有活儿可以留给你们干。我最讨厌那些惹

人麻烦的家伙了。」她言下之意就是「我要杀光那些惹人麻烦的家伙」,至少她脸上的恶煞气息这么透露。那是红衣猎手们都会共同沾染的杀戮之气,只是

队长的她又显得特别强烈罢了。
「队长你一人冲刺,这难道不会太冒险?蹲虎的爆弹射程最远有两公里之遥——」
「所以我才要你们先去搞定它嘛!」肄一脸无奈地抢着回话。
「……我懂了。所以队长等到我们镇压完成后,才从这里出击。然后形成前后包夹的阵型。」男人语毕停顿,等待队长的确认。
「还不快去整队?」
等待这女人的确认是一种愚蠢的行为!男人内心再次提醒自己别再重蹈覆辙了。
第九番猎手队长肄尽管是个女人,却拥有上头的充分信赖,以及确实相对应的实力。然而她的指挥风格真让人不敢恭维,总是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认为什

么都交代清楚了。跟在这种人麾下做事可真是疲惫。男人偷偷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成群红衣猎手们的待机位置。
「啊,对了!」
肄突然叫住副队长的这名男子,大家都唤他作「草狼」。
「别随便开枪。」她一本正经地提醒。男人早就习惯这道命令了,他几乎面无表情地给予回应。原本还以为队长是要提醒自己,等待「蹲虎」发射停歇后再

进击,掌握填充时间,免得敌人突然察觉我方踪迹而转向发炮。
她以为每位猎手都熟悉「蹲虎」这种最新锐朝廷兵器的攻击概念吗?草狼突然设想,如果不是自己对大型红火炮的性质有所理解,说不定今天就是第九番队

的灭亡之日。
「那个女人真是太随便了……」他满腹牢骚,走向队友们。

马鞍上,女孩靠着青年背部熟睡着。
茵芙倪似乎不曾比自己早起过,麻页朵心想。
他嘴里咬着他自己称之为「糖」的家乡特产,也就是那些蓝色块状的饼干。之所以称之为糖,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东西有不弱的甘甜滋味。青年遵照母亲吩咐

过自己的方法,以节制而规律的习惯食用这些「糖」。
麻页朵驾马跟随车队移动,不断四处张望,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芜原这块地好一阵子。他之所以在张望,是警戒着随时可能来犯的强盗集团。
镖行的人马也都绷紧了神经。
但周遭一切平静。
「你又在吃那个东西啦?」女孩慵懒的声音从背部传来。
「早安,茵芙倪。」
她打了一个大呵欠,然后用额头槌了麻页朵的背好几下,仿佛那能让自己更快清醒。
「要吃吗?」麻页朵拿了一块那个「糖」给茵芙倪。她大概是意识还不清醒,嘴巴上如往常地说不要,却还是顺手接了下来。
女孩拿着这块蓝色薄片,看着看着就突然醒了过来。
「麻页朵,你说这是你离开家乡时带出来的对吧?」
他边咀嚼边发出肯定声。
「你离开家乡都多久了呀?」她问过这个问题,而青年的答案是「不太记得」。他果然又给了同样的答案。
「不太记得了耶。」
但无论如何,按茵芙倪的推测,起码也有个七、八年之谱。
「为什么那东西……你说是『糖』对吧?都带出来经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吃完啊?」
「因为我没有一次吃完它呀。」
「嗄?」
她听不明白。
「啊,我好像没有说过。」麻页朵把嘴里的那一口吞下肚之后,转过头来对女孩笑着说:「它们自己会生长,所以只要别一次吃完,就会再长回来。」
「什么?」
会自己生长的饼干?女孩听都没听过。
她立刻把自己手中那一块薄片的「糖」凑到眼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糖」的外观并不讨喜,它凹凸不平,表面上还密布着许多让人看了会不太舒服的细孔

。摸起来毛毛的,感觉很脆弱,稍微用力就会碎掉……
这东西会生长?
「那它长的速度有多快?」
「我也不清楚。」
「所以快吃完的时候你就放给它长,等到量又充足了,你再继续吃?」
「差不多是这样。母亲有数过我这些方面的诀窍。」
「呃……」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东西这么有趣,你之前怎么都没跟我仔细讲过?」
「因为你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她每次都拒绝尝一口。女孩认为正常人应该都会拒绝才是。
这下子茵芙倪觉得这个「糖」变得很有意思了。她决定趁着自己还在兴头上,就尝它那么一口吧!她扳了一小块下来,先用舌尖舔了舔,没味道;然后才吃

进嘴里,还是没什么味道。
说不定吃下肚的「糖」也会在肚子里「生长」?一这么想,茵芙倪马上感到反胃,差点没全部吐出来。
「剩下的还是还给你吧。」茵芙倪把「糖」递回去给麻页朵。青年把「糖」收回去,然后又伸出手来。
「这个送你。」
「什么?」茵芙倪从麻页朵手中接过那个小东西——用杂黄草手工编织的一只蝴蝶——女孩那鲜红双眸惊喜地凑近上去看,发现蝴蝶的细节表现得很完整。

杂黄草是这块芜原地上唯一奚落地生长着的植物。
「以前母亲教我编的。」麻页朵微笑。他看见女孩笑了,所以才跟着笑。
「……真美!」茵芙倪用双手捧着,赞叹道。
「本来我还可以学更多技巧的。但是母亲她,呃……因为气我编得比她还好,就不教我了。」
多么可爱的母亲呀。
茵芙倪窃笑。
这蝴蝶的翅膀有六片,左右各三。前后两翼夹起的中翼特别高起,活灵活现地似要振翅高飞。触须纤细如眼里不存在的风,只有在阳光挥洒下隐约透出线条


「这是麻页朵品种的蝴蝶!」青年得意地解释道。
「你什么时候编的?」
「今天早上。」
「嘻。」
女孩高兴地哼起歌来。
想不到李•麻页朵也是有浪漫的时候嘛!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呢?」
「茵芙倪昨天看起来有点伤心,是因为还在想那个阿谣欺骗你的事情吗?」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那是?」
「我现在很好!」
女孩心情时常大起大落,她有自知之明。如果现在去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定又会难免郁闷起来,她决定干脆暂时遗忘还比较痛快。
「你还会编什么东西呢?」
「我只会编蝴蝶。」
「嗄?」
所以他并不是因为记得自己喜欢蝴蝶才编出蝴蝶吗?茵芙倪有点失落。但麻页朵接下来的话让她立刻释怀了。
「但是茵芙倪你不是喜欢蝴蝶吗?」
他还记得。
「嘻嘻,对呀!我喜欢蝴蝶!」
她继续欣赏双手掌心里麻页朵送给自己的小礼物。蝴蝶。自己是从什么时后开始喜欢上蝴蝶的呢?她不记得了。
小时候她就喜欢看蝴蝶飞的样子。
可惜这只蝴蝶不会飞。女孩正这么想着,想着,手中的蝴蝶就突然飞走了。
「咦?」蝴蝶被风卷走了。狂风。——爆炸声。地上尘土猛然冲天,然后奔散!有碎片突然炸开、朝八方冲出,打伤了一部分的人与马匹。在场所有人都还

没有意识到大型红火炮的骇人爆弹,已经不长眼地侵略而来。
「茵芙倪!」女孩在爆炸声后的下一瞬间落马,摔了出去。李•麻页朵及时伸手抓住了她,但两人最终还是双双落马,因为股下的这匹马儿受惊,激动地乱

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
耳边突然有火焰焚烧起来的声音。
有人尖声哀嚎,因为被火烧了。
其他车队里拉着车的马儿也纷纷开始狂乱地骚动起来,许多人被甩出车厢。
「强盗吗?」茵芙倪爬起身,麻页朵摇头。
「没看到人影啊!前面突然就……爆炸了,像是埋了火药一样——」
两人才甫一同站稳脚步,第二波爆炸又立刻震撼降临!
青年下意识地抱住女孩。
白烟弥漫开来。
麻页朵看见彼方阿谣所在的马车被爆风给整个吹翻了过去,他人侥幸地在那之前先掉出了车门外。阿谣试图爬起身,似乎只受到一点皮肉擦伤,但显然受了

惊,眼神呆滞。等到麻页朵回神要关心怀里的茵芙倪时,才发现她已经一溜烟地跑开了!
她要去哪?
商队保镖们全副武装,戒备在货物车厢四周,看见女孩从烟尘中半路杀出逼近,只是错愕。
但他们很快就连错愕的时间都灰飞烟灭。
「呜、呜哇啊啊——」
又是一连串的爆炸。
这次麻页朵总算看清楚了,视力超人的他看见的是远方小丘上空袭而来的杀意!那必定是冲天飞入、满载着火药的炮弹!射程惊人,犹如北方诸侯发明的攻

城投石器一般,画出叫人畏惧的巨大抛物曲线。只是眼前的「炮弹」速度更夸张,火光几乎毫不失准地埋葬了女孩的身影,以及她前方那一群镖行的男人们


麻页朵隐身在一旁马匹之后,炮弹炸开来的碎片差点还贯穿了马的身体。
又有人烧起来了。
还有马。
大地也烧起来了。他闻到恶臭,那些诡异白烟的散布也更加肆无忌惮。女孩娇小的身躯被粗暴的阵风卷起、飞落在破损的货物木箱上。
当然——正如麻页朵内心所期待的——茵芙倪毫发无伤,只是变得灰头土脸罢了。还有她心爱的新衣服裂得不成样子。
她在炮火直击下,只是被吹飞出去,现在已经活蹦乱跳地站了起来。她甚至还有余裕可以露出愤怒的脸色。她的手臂一度烧了起来,但很快就熄灭了。火焰

被她强大的魔场驱散。
那些镖行的男人可就没有这么好命,其中一些人被炮弹深埋的火药所炸开的碎片给撕裂得粉身碎骨,一些人在火焰中挣扎,任凭再怎么样也甩不掉那些缠在

自己身上的夺命之火。
有几辆货车整个被疯狂火舌所吞噬。
李•麻页朵看见这样的景象,感到震撼•他没有见识过这种火炮兵器。
彼方小丘突然窜出一长排奔腾的人马。
白色烟雾四起,麻页朵视线里茵芙倪的踪影突然消失。「茵芙倪!」他大喊了好几次,途中又听见一、两次爆炸声。当他终于找到女孩时,发现她背着一个

鼓鼓的大麻袋。那不是她的行李,两人所有的行李都正背挂在青年自己身上。
「那是什么?」麻页朵问。
「还用说吗?」茵芙倪咧嘴一笑。
她站在破损的装货木箱上,脚跟陷入里面满塞的土壤。麻袋里装的是她方才自这些恼人的土堆中挖出来的瓷器。那是来自西域的名瓷,上面都是地方信仰精

灵的图腾,用特殊的技术嵌入瓷模中制作的。
当然,她只挑仍然完整没有破损的名瓷,才「纳入」自己手中的麻袋。
多亏了方才那一记「堪称精准」的炮击,不只大部分木箱直接被开了洞、破散的土堆也让深埋其中的名瓷能够更容易到手。仔细想想,甚至连那阵爆风都在

帮忙,把自己直接吹到货车上!
如有神助的女孩,很快就熟练地从中接收了五个容易带走的作品,或许她甚至已经计算好这些东西的价值了。来自大陆西域的珍品她可是无一不通晓,这还

得感谢「妈妈」过去的指导呢!
「咱们快走吧!」茵芙倪边大喊着,不忘捂着鼻子抵抗似乎是那些火焰燃烧才带来的强烈恶臭。她用下颚指使麻页朵搞定马匹的问题。
「再不走就要被强盗和保镖的战斗连累了!快驾马!我怕一弄断绳子它就自己跑了!」女孩指着身前锁住马鞍与货车厢的绳索说道。要不是半毁的货物仍然

有相当份量,这受到惊吓的马儿确实应该早就脱了缰。
强盗们的叫嚣声逼近,仿佛在催促着两人的行动。
麻页朵跃上马匹,抽出后腰际的轻剑,猛力斩断连结货车厢的绳索,身下的马匹立刻奔腾起来,根本没等主人鞭策。
「抓稳了!」
后方,双方人马打斗的声音已经响起……
商队保镖一方显然处于劣势。
但炮击已经停止。
「那帮家伙的火炮……」
第九番猎手队长肄对那些炮弹爆炸时的景象感到十分不舒服。那并不陌生,不论是起火的模样,还是那些白色烟雾。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炮弹。
她那从望远镜头射出的视线,随着马的步伐不断摇晃,自被炮击的现场伸缩着带向更远方的彼端小丘上。副队长草狼率领的猎手成员们,看样子已经成功夺

下「蹲虎」的控制权了。
队长肄收起望远镜。
虽说是要等到此刻才动身,不过她早就等不及地长驱前进,刀鞘代替缰绳拍击着马儿的侧身,加速、加速、再加速!「不够快不够快不够快!」马上的女人

叫嚣,激动地用叫人吃惊的骑乘姿势,蹲跪在马背鞍上。
「还是焉尘远那家伙的赤毛种才快呀!」
肄将刀连鞘插回腰上系带,改扯住缰绳,把自己的身子倾斜维持在马的左侧身•风像是抓着她不放,而她抓着缰绳不放。笠帽被吹到后颈的女人迎风狂笑。

「我用血帮你做一套红衣裳吧?」她凑到马儿脸侧低语。
一名仍骑在马上的强盗,首先注意到逼近的这匹形只影单、称不上援军的商队人马。
不,他只看见马,不见人。
「……什么?」这匹马就这么持续逼近过来,切入的斜角遮蔽了主人藏匿在马儿左侧的凶意。它看起来不像是要朝自己这一边的方向,而是往右手边后方混

乱的战场过去。这名强盗没有因此放松戒心,但还是被快马突然甩尾急停后,极速抛出的人影给吓得连手里握的刀都差点松开。
「啊哈哈哈——!」肄在空中抽刀,像个等身大的回旋镖一样飞舞划入,精准地割开了马鞍上那名强盗的咽喉后,与敌人一同翻滚落地。
「老娘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女人自顾地说道,看着地上还没完全断气的对手,她俐落地补上一刀。
那狠劲与这女人凶恶的脸孔完美一致。
甩掉刀尖染上的鲜血,肄放缓步伐,不疾不徐地往一肘方——商队保镖与地方强盗之间乱斗的战场——走去。她在等着彼端小丘上的队员们回击。
「……红衣猎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几名抢匪注意到她了。接着他们才警觉到身后己方原本的据点处,也已经被猎手队抢占。
「太慢太慢太慢了!」
肆见状,终于加快脚步奔入战场。
「为什么会有猎手队?大家——呃啊!」
第九番队长的她,招招致命地舞刀,边笑着边夺人生息。
嗜血的猎手队比商队强盗更加凶残,尽管芜原上的这群野汉们以不谈判为原则的血腥威胁手段出了名,但他们手上兵器沾过的血,显然还是逊色于完全以杀

戮为职业的朝廷红衣猎手。
「……这、这是哪里搞错了吧?」强盗的头头看着夥伴们一个一个倒下,自己则被猎手们包围,已经战意全消。
肆捂着鼻子,从白烟中现身。
「你、你是第九番的——」
「队长大人。」肄接下对方的话回应道。
「等等!」女人手中的刀具抵着强盗头子的胸膛。他在颤抖,但脸上的神态足莫名大过于惊恐。
「为什么?」他诧异地问。
「你是要问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还是要问为什么要以你们为敌?」
「你、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们可是——」刀俐落地戳进他的肚子,男人原本的话语变成了鲜血暴吐出来。
「现场的强盗全数镇压完毕。」副队长草狼上前报告。
他看着肆将自己的爱刀粗暴地从强盗头子血红的肚腩里抽出来,看着对方眼球上翻、倒地不起。垂死的男人在地上抽搐了一番,才颓然断气。草狼的视线毫

不回避,且面无表情。其他猎手队员也全都是这个样子。
他们都看习惯这种场面了。
「货物?」肄简短询问,她用衣角擦拭自己的爱刀。
「可能需要花点时间重新整顿包装,有些被火烧起来了,得想办法灭掉。」
「那还不快去做!」收刀入鞘,女人咆哮着。然后她转头,望向附近其中一名幸存的商队成员。这名矮胖的中年男人立刻被那道视线盯得浑身打颤。
「……谢、谢谢你们的……呃……帮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如何面对这些朝廷猎手。而且是红衣。
民间都传说他们的衣服其实是被血染红的。
朝廷赋予了他们迳行杀戮的权力。
「我们、我们是有合法执照的商队,是、是威尔西先生的——」商队男人试图表明身分,他认为搬出老板威尔西•陈的大名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比较顺利,所

以他还用自己软弱的音调特别强调了那几个字。然后他得解释这些货物是打哪儿来、要送往何方,卖给什么人……
他在脑中考量着适当的说明方式与内容,他不知道自己根本也不需要任何解释——这男人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肄拔刀,将对方的头颅一个狠劲斩落!
「……你、你们在做什么!不,为什么?不要呜哇啊啊——!」
尽管没有队长的命令,红衣猎手们还是将商人一个一个砍杀。
那女人凶残的斩首之举就是道铁令。
「为、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虽然问得心虚,但商人们都不认为自己的下场竟会悲惨至此。
「有什么疑问吗?」副队长草狼扯着这名商人的头发,他涕泪交错的脸像抹布般扭成了一团。草狼将军刀逼向对方颈间,动作流畅地像职业屠夫在宰猪。
「走私是重罪呀。」

另一头,逐渐远离战场的青年和女孩,他们座下的马匹似乎不太听话。
「坐稳,不,抓紧我。」再三确认了不可能驾驭,李•麻页朵这么提醒身后的茵芙倪。但还没等到她开始动作,两人突然都往空中浮了起来。青年屁股被撞

得发疼,这匹受惊而错乱的马儿激烈地弓起身子——第四次、也是最抗拒的一次——终于把两人给甩了下去。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它好像受伤了。」
「你是指精神面的还是物质面的呀?」女孩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埃。她这么做实在很多余,因为方才的爆炸早就染了她一身灰。似乎茵芙倪也是突然察觉

自讨没趣,转而拉开麻布袋口检视着自己这次的战利品。
「毕竟不是受过战事训练的马匹。」麻页朵看着它兀自远离了两人,步伐显得比刚才更加蹒跚,感慨着说。「我想,它的腿上可能哪里有被伤到了。」他认

真地对马儿远去的背影观察了好一阵子,才作成结论。
茵芙倪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现在自顾着熟练地解开发辫,一头染满了灰的黑发散落肩围。她在检察头发有没有被伤到。魔场对头发的保护比较弱,这也是

女孩更加在意自己头发的一个因素。
「马跑了就跑了吧!至少离现场有一段距离了。」她回望了一下,然后说道。
「只能算他们走霉运啰!如果商队旅程顺利、没有遇上抢劫,我可能也没机会多捞一笔了呢!嘻嘻——」
青年突然举手示意女孩警戒。
然后他再次拔出了腰背上的轻剑。茵芙倪止住了笑声。
有追兵。
「啧,没有完全甩掉吗?」
目测下,有三匹马追上来。上面骑乘的男人们手上都握举着凶刀。
「真是烦人呢!莫非被这些家伙看见我顺手牵了东西?可真是执着的强盗呀!」这么说着的茵芙倪面无惧色,显得从容。对手充其量不过三个人。她身旁的

李•麻页朵相较之下看来审慎许多,那是因为他过去没有任何对抗骑乘者的战斗经验。
「麻页朵!」茵芙倪手心朝上伸出,示意他把轻剑摆上来好方便她补充剑上的载魔量。青年照办,但却发生了意外。
「……为什么?」
载魔现象没有发生。
剑身冰冷,没有泛起魔素的红光。
「茵芙倪?」
「我不知道!我没办法替它载魔!搞、搞什么东西?」
「他们要过来了!」
「可恶!」
两人只好一时放弃替剑载魔。
那三名强盗已经驾马来到他们面前。
最前头的男人领着后方两人,绕圈环着灰发青年与红眼少女奔走,看来是没有急着要出招逼近的意思。这举动让麻页朵进退维谷,他本来有自信能与横冲直

撞的马匹正面冲突,想不到对方却采取迂回应对。
「我要怎么帮你?」靠着麻页朵的背,茵芙倪询问。
「我在思考!」他的视线交缠在不停旋绕的三匹马影的圆周路径上。
「小夥子,把你们身上的东西留下,咱们可以避免一战。」其中一名强盗开口了,只得到眼里这红眼少女的一个嘲讽的冷淡回应:
「就凭你们?别闹了。」
被意外反抗的强盗咬起了牙,手上的刀维持着随时可以挥舞的角度。然后麻页朵发现他们驾马将圆圈越围越小了,刀剑交会的时刻逼近。
「把我丢上去!」茵芙倪尽量放低音量说道,同时她松手放开了装着名瓷的麻布袋,小心翼翼地让它躺在两人脚跟相及的地面上。
麻页朵对她的提议没有迟疑——仿佛是因为当下心里也想出了同样的战术——他一把抓起女孩细嫩的右手上臂,便是全力尽出、如同抛掷标枪似地将茵芙倪

整个娇小身躯给甩飞上天!
青年此一举动吓到了强盗们。
女孩面露凶光,根本没有考虑过李•麻页朵可能没丢准,便如饿虎扑羊地朝其中一名敌人飞冲而去。「这家伙在干什么?」对方张口结舌,下意识扯住缰绳

,所以连他股下的马也一个惊颤。
事实是,饿虎般的女孩成功攀上了对方的马背,她一手还直接抓握着男人的刀子才撑住了重心。强盗的另一名夥伴见状分了心,没留意到灰发青年一个箭步

从反方向大臂挥剑、跃起!
闪耀着白光的剑刀划过头顶,男人惊险地俯身躲开了与死神的交会。
「哼!」麻页朵不死心,落地后顺着重心、将手中轻剑干脆地向敌人马鞍上的背影甩了出去——那其实是他开始习惯磁化魔剑之后的反射动作。命中了。轻

剑插入强盗男人的背部,他立刻痛苦地自马上摔落。
但麻页朵还没来得及享受得手的快意,背后一阵冲击已经袭来。肩膀溅出血花,但他直觉没有大碍,却是等到眼光放回掠过侧边的对手身上,才发现不对。
身上的行囊被抢了!
「给我站住!」他大吼。
强盗刀上叼着原本青年背着的囊袋,驾马接近仍在与少女缠斗的夥伴。茵芙倪手上沾满了污垢与鲜血,而他的对手失去了一只右眼,正在拼命咆哮、扭动着

,一边挥舞长刀乱砍一通。
仗着魔场体质毫不退缩的茵芙倪,四肢大张缠着对手,她的下一个目标是男人仅存的左眼,她那看似无惧于刀刃的鲜红手指就快要戳进对方眼窝时,男人的

同伴即时策马逼近,狠狠一脚把女孩从马鞍上给踹了下去。
跌落地面的茵芙倪大声叫骂,麻页朵同时擦身跑过,他手里提着捆绑麻袋用的粗绳,尾端已经飞快打了一个粗大的球状死结。
「别想跑!」
看出两名强盗打算收手撤退的意图,麻页朵横向甩出粗绳,让它绕在马的后腿跟上绕了一个结。
茵芙倪在此时也看出了行囊被抢的事实,怒火烧得更旺了。
「混帐!」她机警地立刻冲上前扯住了绳子的一部,同时对方的马匹踏出了离去的第一个步伐。「茵芙倪——」麻页朵也没松开绳的尾端,强盗驾马的一股

拉力立刻将他与身前的茵芙倪一同往前抽了出去,脚底顿时离地浮空。
「里面有我的新衣服呀!」女孩吼着。
持有两人行囊的强盗男人快马加鞭,速度却始终无力提升到最大。他回头检视,看到一幅堪称疯狂的画面。
「给我停下来!混帐!」红眼少女的叫嚣声先入耳,但好一阵子这男人才发现她的位置所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着灰发的青年,他竟然跟在马的屁股后「

滑行」!然后强盗才搞清楚了状况,这青年是站在少女的背上——把她的娇小身体当作滑板一般——而少女的双手则死命拉扯着一条粗绳!
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马匹的后脚跟被缠上了麻绳。
「这两个家伙!」
李•麻页朵压低身段,奋力维持着平衡。
「停……啊!该死……的……!」女孩的叫骂时而间断,但不停止,似是嘴巴渗入沙尘之故。
强盗看着这幕景象看傻了。
他的刀长砍不到马儿后脚上的麻绳,只能看着它屁股后这青年骑着少女的奇景干瞪眼。
「快跳上去呀,麻页朵!」茵芙倪怒吼。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发麻,快要使不上力了,青年踩在她背上的体重也是很大的负担。女孩身上的衣服在这芜原的砂

石地上被残酷地蹂躏、磨蹭,到处撕裂开来。嘴巴就是想要紧紧抿着,秽语或是命令却又忍不住一直脱口而出。
「跳呀!」
「呜!」麻页朵直觉认定这么做不可行。「匕首!你身上的匕首给我!」他灵光一闪,要求道。「都放在袋子里了啦!」女孩说,她换上的这件衣服不方便

携带匕首。
此时,强盗那失去右眼的夥伴终于抑住疼痛,驭马跟了上来。他手上凶恶的刀很快就会逼近两人依赖的绳索。只能奋力一搏了!麻页朵两只脚悬空跨出茵芙

倪的背,倾出身子猛力一把扯住了马儿屁股上左右摆动的尾巴。
紧接着一阵刺耳嘶鸣声。
「呜喔!」强盗的马瞬间失去了平衡似的左右剧晃。男人赶紧在摔马的强烈预感实现之前,先把怀中抢得的囊袋抛给他的夥伴。对方接得漂亮。
终于抓不稳、滑开了手的麻页朵第一个失速脱离,茵芙倪正要开始担心自己如何孤军奋战,另一名强盗挥刀斩断了麻绳。对方连人带马抓回了速度,稳定地

加快奔离。
女孩最后一声的咒骂,掩没在溅起的尘土砂石里。
「没事吧,茵芙倪?」麻页朵走近嘴里不断咳出沙子的她,关照道。事实上真正有事的是他自己。全身满是擦伤不说,方才似乎还被马后脚跟在胸口踹了一

下。肩上的刀伤已经被沙尘填满,正发热刺痛着。
女孩呢?想当然耳地毫发无伤。但她的一身昨晚才换上的新衣装则是惨不忍睹:上衣呈现丝状、条状松散撕裂,裙子更是早就整件不翼而飞,连个碎片都不

剩。
她狼狈站起身来。
断裂一端的内裤被风轻轻卷走。
「混帐。」
茵芙倪觉得自己现在身上的行头,可以和小护龙市集里聚集的流客们相提并论了。
「混——帐——!那三个王八蛋!天杀的去死吧!畜牲养的!没娘的兔崽子!」各种方言的脏话从女孩口中连环登场。
她骂到都快哭出来了。
盛大的怒意挤在一团,却莫名地成了一股无奈的委屈。麻页朵愣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女孩。他正准备脱下自己的衣物让女孩蔽体,但茵芙倪先开口了

:「回去吧!」她重重地踏出步伐。
「至少那些名瓷还在。」
天晓得他们连旅人的行囊都抢,饥渴到如此没格调的地步!
「而且你的轻剑还在那里,得快点回去拿。」
轻剑应该还插在那名强盗的背上吧?这么说来对方的马匹就可以接收了,如果还在原处的话。
青年追上快步移动的女孩。
「他可能已经死了。」麻页朵知道自己当时毫不手软,凭下意识与直觉出招的战斗往往是最血腥的。他不后悔。在过去为了守护家乡被北方纷乱波及、挺身

而战的时后,他就杀过人了。
他记得母亲曾说那是「必要之恶」。
「哼。如果那家伙胆敢还活着,我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女孩的这番话不是玩笑——李•麻页朵很快就会亲眼证实。
他们很快回到原处。
负伤的强盗男人侧卧在地上,染血的轻剑落在一旁。他勉强地将这兵器从自己背后拔出之后,就已用尽全身力气,无力地瘫痪在原地。两个脚步声逼近,他

虚弱到没有力气体会同伴归来的喜悦;当然也同样没有心思去感受,靠过来的竟是两个敌人的这种绝望。伤口的痛楚占据了他的脑。
他只是呆看着这名衣着破烂不堪的少女,一时仍然没会意到她为何毫发无伤。
「茵芙倪?」她俯身捡起麻页朵的轻剑。要做什么?
「喂。」女孩简短的叫唤充满十足敌意,她企图招回地上这男人的游移视线。他的双眸已经在死神的盯迫下显得恍惚。
只差最后一步的认知了:眼前的女孩就是死神。
男人在地上转正身子,以勉强的坐姿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避。
衣服的撕裂声。
女孩嫌麻烦似的,将上半身上残余、那连称之为破布恐怕都还太乐观的烂衣服一股劲全扯了下来,丢在一旁。男人眼里全裸的她身材曲线曼妙,良好的发育

不像一个十六岁龙地少女。
披散的黑色发丝隐约遮蔽了胸前傲人双峰,好不性感。而尽管身上满是砂尘污垢,却丝毫不影响女孩肌肤给人的细嫩感,剔透晶莹。腰身纤细,接着丰满的

臀部;大腿的线条匀称完美。
这个女孩子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至少外表如是。
男人内心一小部分为此激昂着,然后这女孩手中轻剑便往自己两股之间插了下去!茵芙倪避开了男人的命根子。
「你,最好在自己下面那一条虫开始骚动之前,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还有力气的话。」茵芙倪的语调抖动着,大概是被怒意给摇撼扭曲的。
她的红色眼眸现在满溢着浮动的凶光。
如果真是死神,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睛吗?轻剑没有伤及自己,至少现在还没有,但男人觉得剑刀前自己的下体热痛难耐,像是已经被剑割了好几次一样。一

定是这样的,因为甚至有血流出来的感触,热烫的血。
男人在错乱中意图保持清醒,尽管身上痛楚让他难以承受。
「你们是专抢通过这片区域商队的强盗没错吧?也就是传闻中恶名昭彰的芜原强盗。」女孩问,她只手撑在轻剑的剑柄末端。
男人点了点头。
「告诉我,你们的根据地在哪?」
「茵芙——」
「你别插嘴!」
麻页朵被她的气势震慑,话语塞住。
「要我再说一次吗?告诉我,你们大本营的位置在哪。对,我要去找你的夥伴们,要回我被抢走的东西。」
男人恍惚地看着她。
「快回答我。」茵芙倪逼问。
男人没反应。他视线低垂,好似听不见了。
「我要你回答我!」
茵芙倪将轻剑拔出砂地,这次是真的往男人身上戳了进去!血奔溅,利刃嵌入对方大腿里,男人痛叫出声。茵芙倪正欲再度开口逼问时,男人总算有所吐露


「威尔西。」对方口中呢喃着这个名字。
茵芙倪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但用不着追问,男人就威尔西、威尔西地如同下诅咒般低语不停。
「你们是冲着他来的?」在龙地,有名气的大商人跟商队强盗之间的关系,的确可能超乎寻常地复杂。甚至有口耳相传的故事,是商人将女儿嫁给商队强盗

的情节——因为彼此「事业上时常相逢」,日子久了演变成「相互关照」的局面。这个国家里净是一些可笑的事情,女孩当时心想。
现在,这群强盗跟威尔西之间则是有所过节吧?一般强盗不会、也不需要刻意事先调查商队的身分背景再行抢吧?茵芙倪脑中思绪大致底定了结论,但想法

却立刻被眼前男人的下一句话粉碎了。
「是威尔西委托的。」男人边哭边说。他痛到哭出来。
「你说什么?」
强盗男人的语气越来越微弱,快听不着了。
「……是威尔西的委托。」
「开什么玩笑?」
他疯了吗?雇用强盗打劫自己的商队!
不。聪明的茵芙倪很快就理解,这不是疯子的作为,而是精妙的计算。共同风险契约:货物买主答应以特定条件,通常是提高商品单价,藉以分担运货卖方

遭遇强盗打劫的损失之方法,也就是双方共享风险之有无。
起源自走私贸易的东方商业模式。
那个混帐生意人!他意图伪造抢劫的事实,欺骗买主!
「替我埋葬……」男人低语,女孩没听到。男人看似费尽千辛万苦才拾起来的视线转而望向一旁有着灰发的青年。
「替我埋葬……」他重复说道。请求着。
龙地人以入土为安。李•麻页朵虽然曾经耳闻,却不曾有过当下的震撼。嗯,连强盗都不例外吗?他们希望死后能够入土埋葬,因为相信这样才能让死者的

亡魂找到回家的路。
这男人想回家——他也有自己的家。
「喂?」茵芙倪回过神来,打算追究清楚。男人没理会她的叫唤。
「快告诉我!这些东西要卖到哪里去?卖给谁?」她从商队的人口中只得到模糊的目的地,不够明确。「快说呀!」麻页朵不记得在那之后,茵芙倪还试图

逼问了哪些问题,他只记得自己伸手紧抓住了女孩握剑的右手。
「别阻止我!」茵芙倪回头,麻页朵没有退让,面对女孩眼里压迫的红色几乎飞扑出来,他镇定无比。
「已经死了。」他告诉她。
「他已经断气了。」大概背上的伤已经命中要害的关系。
「所以说了,不用阻止我。砍死人一刀也——」
「触感会留着。」他指的是杀人的触感。
茵芙倪本来想说「出个闷气也好」,但她开口问:「麻页朵你……从前就杀过人吧?」
「嗯。」
「为了保护家乡的那个时候?」茵芙倪推测。
「嗯。」出于抵抗那群掠夺故乡的蛮横无理之人,青年——那个时候仍是少年——留下了杀戮的手感与记忆。那想必是相当痛苦的,所以他不希望女孩也跟

自己一样。
女孩缓缓松开手,轻剑落地。
她大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麻页朵。让你看到我可怕的模样。」
「谁都会生气。我也很生气东西被抢,只是茵芙倪比我更生气,我反而就不那么生气了。」
他真的不觉得方才的自己很可怕吗?
女孩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她看向他。李•麻页朵那直率而不逃避的眼神,反而让去质疑他的茵芙倪感到内心一阵羞傀。
女孩别开视线,看向地面。
「你冷静下来了吗?」青年问。
「……嗯。有好一点了。」
「衣服再买就有了!到时候我也会帮你看的。」
「看什么?」
「看你漂不漂亮呀。」
「嘻。」她笑出来。「你还敢说哩!你倒是说说看我现在这副模样漂不漂亮呀!」
他的答案果不其然。
「漂亮。」
「哼,才不呢!」茵芙倪转过身去,刻意不看麻页朵。她感到双颊滚烫了起来。难道连方才自己的那种模样,他也还是会觉得「漂亮」吗?可以相信他吗?

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丝自己能够辨认的虚假。
他明明对自己那么无动于衷啊……
青年褪下自己还算完整的上衣,上前披在光裸的女孩身上。
因为麻页朵的关系,她激烈躁动的情绪总算沉淀下来。
但是很快地,她会再次短暂失去理智——当她发现那些自己顺手抢来的西域名瓷,全都是假货的时候。

芜原上,商队与强盗交锋的那一头。
地上满是尸首——包括抢劫商队的强盗,商队的成员,还有镖行的人马。
火还在烧,他们灭不了这些火,那些白烟也仍到处肆虐着。
红衣猎手们忙着让仍安好的「货物」远离火舌,并重新装回车上,好恢复运送。
「我现在总算能体会,为什么他的竞争对手……其他商团的人,都不敢和他抢生意的理由了。」副队长草狼说道。
「队长,他们用的炮弹——」
「我知道。」肄仍捂着鼻子,她非常讨厌现场正弥漫着的这种臭味。这臭味会让她想起魔法师的味道,而她这一生最厌恶的就是魔法师。

「他们掺了『冷光』在爆弹的火药里面。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拥有制造『冷光』的技术,这东西非常危险,根本比不上『红火』的安定性。『虎之座』早

就勒令冻结相关的研究了……」
「组织里有内鬼?」草狼问。

锋沉默以对。
「否则,难道中央军部也已经掌握了魔法师之血的……」
「不可能!」肄怒道:「我不相信那群猪脑袋会有这样的能耐。」
应该为组织所弃置的技术竟然流出去了,而且是流到对手阵营那里,这显然有鬼。韩默默地看着周围仍在燃烧着的几辆马车,在内心暗自作成了结论。
「那个威尔西•陈这次很明显地越线了,可别告诉我这是在测试他们的新玩具。哼,他害得我们也不得不越线。」然后她感慨地看了看那些强盗的尸体。
「要怎么处理他们的死?」草狼问。
「你们想办法弄成他们和镖行的人同归于尽的模样吧。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过,就这么简单。」
真是说得简单,草狼心想。
「我老早就觉得这家伙很难控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做出违反我们利益的事情。光是派一个我们的眼线在他身旁又能怎么样?他显然很会提防。要不是他的

货源确实充足,有那个能力,我早就想劝『虎之座』甩掉他了。这家伙迟早会成为组织的绊脚石。」韩边说,边擦拭着自己的爱刀。她不时会用舌头去舔刀

身,仿佛是在品尝血的味道。
「而且焉尘远已经盯上他了。」她收刀,阴沉地说:「那家伙很难缠,一般的方法应付不了他。威尔西•陈已经没用了,应该把他除掉才对。」
「也要等这次交易结束吧?」一个男人从车队那头走过来说道。
「嗨,阿谣。」草狼向对方打招呼。「你看起来比上一次更狼狈了。」
「混帐,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有『蹲虎』!那不是中央兵工厂最新锐的兵器吗?为什么他们会有!」灰头土脸的阿谣不满地说。
对于商队遭抢,他根本不感到意外,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商队会被以这么夸张的粗暴方式所抢。
「证明了威尔西确实算得上神通广大。」肄说。
「那这个人就杀不得啊。」草狼说。
「你怕会惊动中央军部?」
草狼点头,然后说:「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吧?那个男人有棘手的后台,我们才只好照着能够取得平衡的游戏规则走。」
「哼。你以为他们会把区区一个作跨国生意的商人,当作很重要的棋子吗?他是累赘,对谁都一样。」
「我怎么觉得队长你只是想杀人,找个藉口罢了。」草狼不畏宫阶差距,就这么调侃他的上司。
「我杀人不需要藉口。」肄回应,这女人讲的是事实。
「我想杀就会杀。」她诡笑着说。
她嗜杀成性。中央朝廷如今号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虎之座」,指派这种人担任红衣猎手队长,达到一种危险的恐怖平衡。实则每一位红衣的队长都有

这种倾向。至少在肆的眼里,那个焉尘远就和自己算在同一类。
「要不要把这件事通知一下『隐者』?」草狼问:「免得他真的按分担契约付多余的钱给威尔西。」
「钱不是重点。」肄回应道:「威尔西已经不值得我们与他继续合作。快点想办法找出他的货源出自何方,我们自己去想办法搞定,就不必再惹来这些麻烦

了。」
肆的话语里隐含着在责备阿谣身为间谍,却还没能查出货源的不是。他听出来了,只是苦笑带过。
「啊,说到『隐者』——我那主子——我这儿有一个对于你们『闇水路』来说很不错的消息。」阿谣突然这么说,一方面也是想要转移话题。
肄看向他,仅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还记得我主子时常提起的那个特别的姑娘吗?」
「哪个?」
「他小时候的初恋情人呀。」
「我怎么会去记这种无聊的事情。」肄嗤声道。
「不不不,队长大人您显然忘掉了重要的事情,重点不是初恋。重点是,根据我主子的描述,那个姑娘很明显地是无量载魔者——你们一直在寻寻觅觅的珍

贵人才——也就是拥有『死者之血』的魔法师……」


EpisodeO1O5红火
「天川」是龙地境内水道最长、水量也最丰沛的一条大河,拥有数千支流自各地汇聚而成的主干,水源终年不断,流经贫瘠的芜原时,路线是恰巧绕着整座

平原的数十公里外侧而行进的。
天川流经之处,人口集中,大抵都能发展成繁华的市镇。
由威尔西•陈所率之商队,于他们买主所在的交易目的地:大城「落河」邻近的外围小市镇稍作了停留。
或者不妨说是被迫必须停留。
「不知道是否还有哪些地方需要小的提供资讯?会晤镖行方面的人士,又或者?」威尔西•陈毕恭毕敬地询问。
他交谈的对象是第八番红衣猎手队长•焉尘远。
这名大商人对自己不熟的官人,用语会客套得多,甚至不惜放低身段也要避免与素行不明的官人有所摩擦。
「……不,不用了。」焉将买卖契约书阖起,交还给对方。「你们可以随时通行了。」然后他不顾一旁青年姜近晚的骚动这么说。
「最近是否有什么大案子呢?虽然车队的规模可观,小的过去还不曾在这种时候遭遇过临时检验呢!」威尔西收起契约书,却是一副还不想结束对话的样子

,故作轻松地打算和恶名昭彰的红衣猎手队长继续攀谈。
但即使只是企图聊上少少几句,他也很快就感受到自己吃了一记闭门羹。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内,这个红衣队长显得对他提出的所有话题都兴趣缺缺。他过

去和数名猎手队长打过交道,可就是没遭遇过像今天这样的挫败。光是这姓焉的男人对贿赂行为的敏锐、并且否拒的态度,就令威尔西暗自吃惊不已。
他听过有关这个焉尘远的一些可怕传闻,一直到方才都还以为这名红衣队长,也不过就是另一种官人腐败的表现形式。
他听说第八番猎手的汰换率,或者应该说是死亡率异常地高。廷内一直有传闻,说其实那些殉职的队员都是死于队长之手。
焉尘远这个男人似藏着他自己一些病态的模样不为人知。在这种尚未被证实的谣言不断散播下,再甫以那神秘的队员死亡率,久而久之在整个猎手队体系中

,第八番逐渐私底下被称作「死亡番队」,是对于一名正职的猎手来说,最危险的一个番队,总是接一些特别艰钜的任务,尤其是与犯罪魔法师相关者,每

每传出有队员死于值勤的消息,甚至偶尔会发生大量队员死亡的惨剧……
威尔西•陈看了焉尘远一眼,再度被焉的笠帽底下那吃人的凶恶视线给咬伤。他退缩了,决定不要与这名红衣队长有太多瓜葛。这男人肩膀后头垂挂着的那

柄现已罕见的「直刀」,不晓得夺过多少人的魂。
姜近晚在一旁持续骚动,他的表情压抑,一副想要说话却不被允许说话的样子。他没有身着红衣猎手的制式衣装,大商人一开始还误认他是来捣乱的路人。

一直要到威尔西终于放弃与焉尘远进一步接触,两人离开他所下杨的旅店之后,姜近晚才终于解开束缚般地脱口而出。
「队长,那些西域瓷器不是真货!」
「嗯。」
焉尘远的答覆比较像是不置可否,单纯应和。
「队长,我知道的,因为我看过真正的西方名瓷!你看,这就是证据!」姜近晚出示自己的姆指,上面染了色料而变得五彩缤纷。
「这是『精灵的翅膀』!」当他这么大喊的时候,引来一旁路人的关注。焉尘远加快步伐回到他的番队入住的另一间旅店大门前,对脑后高声疾呼的姜近晚

几乎没有理会。他在费神思考其他事情。
那些彩绘图案的内容是西域的精灵信仰。西域人所信仰的精灵,不论以何种型态示人,都长有形象十分特别的翅膀。
姜近晚把瓷器上图案中一个精灵的翅膀部分给用力抹了下来。
「队长,请听我说!那些瓷器上的彩绘根本是假的!西域名瓷上的彩绘根本就不是绘画,更应该说是一种『模型』!那是用一种立体的物件嵌入瓷器的壁面

中,形成外观看起来像是平面绘画的技术!我很清楚,因为我有学习过这种技巧!喔,对了,我告诉你,队长,西域人都很奇怪,他们非常善变……」
「替我继续监视威尔西•陈的行动。他的车队一离开镇上就立即通知我,同时派人跟踪。」焉尘远对二楼门外站岗的一名便衣下属指示道。
姜近晚则正谈论起西域人的信仰问题。
这多话的青年很容易自己模糊焦点,举止有点笨拙。他对于自己能够待在第八番的理由也乐观得让人匪夷所思。
「我听说你是为了查缉走私的案子才出现在这里。」
在小护龙关口遭遇他的同侪——同为「红衣」的第九番猎手队的女队长•律——的时候,焉尘远主动找她交谈。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律好奇。
她已经嗅到不好的感觉。
「我只是很想要关心一下,这个总是被你们第九番独占的简单、好办、又好料的境外不法走私案件,为什么总是结不了案?我在想,究竟是身为队长的你太

无能,还是对方真的那么神通广大?」
面对焉尘远富攻击性的发言,律显得十分冷静。
「我们查走私的成果可不差。你应该善用自己的权限在朝中调一些纪录出来看。」
焉尘远只是嗤声一笑。
「所以,你真的这么做了?」
「威尔西•陈。」
男人脱口而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女人确实地调整了她脸上的神色。
「因为用了个西方人的名字,所以很容易就记起来了。」焉尘远当然察觉了。他嘴角上扬,继续说道:「这家伙是个走私商人吧?功力似乎相当不错,与官

场人士的关系打得很好。你其实有抓到过他,对吧?」
律没有答话。那是因为无论回不回答都已经不攸关,如果焉尘远确实已经调阅过自己过去案子记录的话,聪明如他,该知道的事情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有一种不算太特别的官商勾结模式,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过?」他问。
「追走私的官为了自己享受利益,可能看上了那些境外逸品,所以开了个门路好方便自己过去曾抓到过的人行事。你是指这个?」
焉尘远对于律毫不避讳的这番陈述,感到些许意外,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焉尘远,你在怀疑我吗?」
「合理怀疑。」
「那可真是没办法,『合理』嘛!哈哈哈哈——」
「那个威尔西•陈,很恰巧地现在似乎在小护龙那儿准备通关了。嗯,虽然应该是全面封锁的非常时期就是了。」
律止住了大笑。
「我呀,最近办腻了过去的那种案子,想来点轻松的,所以现在还挺想追捕他的。可以吧?」焉尘远瞪着律问。她没回应了。
「但毕竟原本应该是你负责的,我才特别来知会一声。」
仿佛是衣下战帖。
「可真是霸道啊!很有你的作风。我欢迎。」她边说,回瞪他。
「我想也是。对方说到底也是背地里拥有专属自己的一批武力的黑市大商人,我想两个番队办起来也能互相有个照应。」他这话其实是在鬼扯一通,两个人

都心知肚明。猎手队从来不会彼此合作,红衣也不例外,甚至还不如说他们对彼此都存在强烈的恶性竞争心理。
「那可真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叫我回家吃自己呢!」律似笑而非笑地说道。
「喔,我不介意。」
「……哼。」这个男人叫自己又爱又恨,律心想。
「不过,你也知道我办案子的风格吧,焉尘远?」她说:「我们是同一类的人,所以你一定知道的。对于那些会碍事的人,哪怕是同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

杀了他们。嗯,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的。」
「当然,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焉笑。
「队长,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嗄?」
房间内,啰嗦的青年总算成功打断了上司的思考。
「那些假货,一定是威尔西•陈打算以走私的名义牟利!这是双重犯罪,诈欺关口也诈欺了买主!我们不能放着不管,对吧?」
「我同意你的最后一句话。」
「那为什么不立刻当场将他绳之以法?以猎手的名义——」
「要抓他随时都可以。」他语毕同时,一名下属以暗号敲门进房。焉尘远立刻转移注意力,放着姜近晚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大谈公平正义。
「队长,查出威信镖行的背景了。这是过去他们参与过的案子的资料,细节还不是非常完整,但你特别要求的纠纷事件的部分应该都有记录。幸亏地方衙门

相关资料整理的不错,那镖行毕竟在这一带的生意很频繁,跟那个人称『隐者』的契约买主,有长期往来的关系。」
焉尘远将文件接过手。
门外又传来暗号式的敲门声。焉尘远示意姜近晚去应门,他一脸愁眉,还困在刚刚的事情里。
为什么队长不赶紧逮捕威尔西•陈呢?被这家伙给跑掉了怎么办!
「第九番果真行动了!」进门的另一名下属还喘着气,就赶着脱口而出。
「结果?」
「镖行的人、商队的人,还有芜原的抢匪,全都被杀了。这是彻底的灭口啊。」
「这还真是不得了。」
焉尘远大笑。
「还有一件特别的事情想向队长你报告。芜原上的那群抢匪,竟然拥有一具『蹲虎』大炮!」
「……是嘛,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队长,那可是只有朝廷的中央军部直属管辖的中央兵工厂,才正在规划制造的最新型火炮呀!」技术的细节还不明朗,但显然是要和「虎之座」主导催生

的「那个」技术一较高下。两边都想要掌握绝对的军事权力,所以设法壮大自己声势,分别各自谄媚着皇太子与他的父亲,圣上龙帝。
「事实证明那玩意儿也没什么用处。一个猎手番队就足以制服了不是?」
「好歹也是第九番吧。」下属这么说。
第九番是与「虎之座」最亲近的猎手队,犹如其左右手。如果不是「虎之座」现在人在大陆西域忙于外务、不在龙地境内,第九番的一部分成员就会如同亲

卫队般如影随形。
「我还是不懂威尔西•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了,队长你验过那些货了吗?」
「算是吧。」
「都是假的!」姜近晚赶忙插嘴:「我把上面冒充图腾的染料给硬是抹了下来!」他的姆指仍在发红,一半是染料沾上之故,另一半是因为他耗尽了力气才

成功让那仿冒的瓷器彩绘表面现出原形,指头都磨出血来了。
在场没什么人理他。
「这样我更糊涂了,队长。威尔西背后与芜原上的那帮强盗家伙关系很好——这是我们所知道的,所以那场打劫八成是他自己策划的没错。但为什么连这边

他自己车队的货都是假的?他完全不打算履行契约?」
「这桩交易的『外观』彻头彻尾都是假的。契约书当然也是假的。这种低调的事情靠的是口头信用,双方最好都不留下任何痕迹。」焉尘远说:「我在乎的

是人的事情,而不是货的问题。」
「所以要让他们交易吗?」
队长点头。
他要追出那些货真正的需求者。尽管他已经大概知道了,但还不够。他要直捣黄龙。
「可是我们就这么放着,很让人浑身不对劲呀!」姜近晚抱怨。
「喂,你那是和队长说话的口气吗?」一名焉的下属责备他,他于是沮丧地缓缓退到屋里的角落。
「队长,所以他们交易的标的到底是?」
「为什么要塞进一堆土壤在那些货里面?我问你,另一边车队的货箱也都是这样吗?」
「的确,塞满了土堆。说是防撞也太夸张了,显然是打算灌水货物的重量——」
「错了。」
「那是为什么?」运一堆不必要的土给买主要做什么?
「非得要有那些土不可。」焉说道。
「……意思是,他们买卖的标的其实是那些『土』吗?」下属其中一人惊呼出口。
焉尘远放下方才的文件,点了头。
他至今仍忘不了,五年前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个事件——由那些邪恶的东西所孕育出来的一场悲剧;还有十几年前自己的整个家族,同样为了那些东西所陷入

的惨剧。在那个时候他的双手所染上的鲜血,仿佛至今都还闻得到腥味。
「他们买卖的东西,被内行人称作『麻页土』。」焉尘远解释道。
「那东西的功用则是可让人们能够栽培出『梦里花』这种植物。它有许多不同的称呼被流传着,在内地我相信你们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传闻的内容吧?不论

真假,有关这种剧毒的传闻……」

在大城「落河」的一间小旅店里,女孩正兴奋地检视着自己新到手的衣物。
茵芙倪与李•麻页朵两人,在两天前他们行囊遭芜原强盗抢走之后,曾一度陷入什么钱财都没有的窘困状况,但这却比预料的还要早结束。当女孩发现那名

死去强盗身上的一只官方令牌之后,一切就变得非常乐观。
也十分悬疑。
麻页朵看着桌上的那块令牌,没想到当时人手的这一小小件物品,能带给两人莫大助益。
「那是什么?」他问。
女孩没有立刻答话。
她陷入异常冗长的沉思,视线紧咬着那块令牌。
那是一块象徵地方官权力的牌子。
「是令牌。」
一个女孩手掌不到的大小,代表的位阶却很可观。如果没记错,手中这个令牌的图腾相当于代表了地方衙门首长的权限。她确定「妈妈」手中就有一块,当

然,那是她抢来的。所以茵芙倪并不意外那帮强盗可能识货,并且有机会能将这个令牌夺到手。但为什么对方会随身携带呢?
「只有真正拥有这个令牌的人,才会随身带着。这是因为上面刻有每个令牌唯一的辨识号码。很多时候连官方行事都是认牌不认人,所以一旦令牌遭抢就非

常危险。」因此才会不惜采用这种多工复杂、却难以复制的技术来制作这种令牌。这解释了它们那宛若艺术品一般的外表。
「令牌被抢、或是易主都一定会有记录。早晚的问题。」
所以「妈妈」才会说她当初抢来之后没多久,在龙地境内就不管用了。持有那些在记录上已除权、非法在外流通的令牌的人,犯下的可是非常重的连坐之罪


这些事情都是「妈妈」告诉她的。
「而且这也不是才刚抢到的东西。脾身上有铸造的纪年,这是非常老的一块令牌了。不可能还处于未公开的非法流通状态。」虽然也不能排除是官方的疏忽

,但比起这样子归因,/心思缜密的茵芙倪仍难免会想到更深入的层次。
「这些人不是强盗,而是朝廷官人。」她结论道。
「或者应该说,他们既是强盗,也是官人。」这么一想的话,为何芜原上发生的掠夺会如此恶名昭彰却仍长年来逍遥法外,算是得到了个好解释:那些强盗

有官人撑腰;又或者,根本就是官方在对民间进行劫盗。
女孩这么说出她的想法之后,让青年对「官人」的印象充满了可怕的负面概念。
「本来就不应该相信他们,麻页朵。」
他点头称是。
「我们现在持有这个令牌会不会有危险,茵芙倪?」
「你还在想令牌的事情呀?」
女孩很满意地将透过特权「徵收」到手的全新衣物都整顿好,收进他们俩新的行囊。
「我们不是好端端地利用了它?」不过两天的时间,这个地方的衙门不可能已经知道相关令牌遭抢并行公告。
「嗯,茵芙倪你甚至拿给巡街的卫兵长看过了。」
还恶整了对方一番。
「当然!那是为了确认这个令牌到底是不是有效的。」
两人之所以会来到大城「落河」,是因为被这次遭遇给大大地激怒的茵芙倪,主张要对威尔西•陈进行报复之故。她要把这个大商人的好恶计画彻底搞砸,

破坏他的好事,所以他们赶在威尔西的车队到达之前,先来到了买主所在之地。
麻页朵起初担心这么做是否会节外生枝,毕竟那个商人做得出要人抢自己车队的事情,显然相当残酷、不择手段。
但茵芙倪不这么想。「那家伙会因为把我们牵扯进来而后悔的。」她露出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女孩认为自己的计画很简单,只是要把真相转达给买主,

好让威尔西的谋略破局罢了。
「有危险的话,麻页朵你也会保护我,不是吗?」她这么说时,笑得很开心。
反正两人成功入关、来到了内地之后,一时她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这样子一来正好给两人一个方向,不必去思考这个问题。
女孩来到龙地,是为了寻找失去音讯的「妈妈」。
至少她嘴巴上是这么说的。
而那恐怕是因为这个女孩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漫无目的与空虚。她那大胆的冒险性子大概就是潜移默化地肇因于此:总是想要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好让自己

不会放空,避免想到自己孤单生命的漫无目的,并因此感到无能为力……
李•麻页朵尚未发现她内心的这种想法。
青年还不知道这女孩外观的那份坚强底下,所埋藏的不为人知的极度脆弱,但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麻页朵,你的剑给我一下。」
青年将他的北方轻剑递给女孩。茵芙倪要确认两天前载魔失败的现象是否仍然持续,结果不然,她这次成功地替她的「魔剑」承载了魔力,剑身泛红、发烫


「奇怪。」
为什么当时会失败?
她想不通。
「算了!反正现在回复正常了。可能当时我的状况不好吧,魔法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要素。不管它了!」
「茵芙倪,我有一个问题。」他突然说。
「什么问题?」
「如果魔剑断了,会怎么样?」
「什么?」女孩似乎很意外青年会突然进出这么一个话题。「我的魔剑才不可能断呢!」她很得意地说。
麻页朵「喔」了一声。
他显然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茵芙倪反而藉此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她于是开口:「如果魔剑真的断了,会对魔剑契约的双方都造成不可预期的负面影响。」
而所谓的「不可预期」,其实就是指:她也不知道。
「妈妈」举过一些例子给女孩,但从中实在无法找出什么可以依循的模式,有时候是魔法师受影响、有时后是魔剑士。其中最严重者,甚至有魔法师当场暴

毙的情形。
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魔剑一断,两人就无法再次构筑彼此新的魔剑。
茵芙倪并不担心自己的魔剑会受损、甚至是断裂。
因为这女孩知道自己的不平凡。
「……你的魔剑,特别的你的特别的魔剑,恐怕将会是一把外人眼里足能摧毁I切的灾祸之剑。」女性这么说。
「为什么?」她好奇。
「你曾经感受过自己载魔量的极限吗,茵芙倪?」
「那是什么感觉?」
她没有感受过。
因为这魔法师女孩身体的载魔量,根本没有极限。
「所以说你一定要按照我吩咐过的方法使用魔剑,才可以避免这种万一发生。载魔不足的时候就绝对不能和其它魔剑硬碰硬。」
李•麻页朵点头。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们俩也还没有正面遭遇过拥有魔剑的对手。
茵芙倪此时又想到了那个北方来的凯崔尔。她一度怀疑当初在龙栖原上被监视的感觉就是出自那个男人,但她无从确认。她发现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太

复杂了,自己竟然无法用感魔的方式辨认。
茵芙倪对他的魔剑感到好奇,既想要再见对方一面,却又感到不安。
那男人温和的脸孔背后,显然藏匿着什么……
她从床上跳起身来,走向房门。
落河城规模颇大,而当初她并没有从商队的人口中得知确切的交易地点。但茵芙倪在芜原上从濒死的强盗口中,逼问出买卖契约中较明确的交易地点,是在

这座城的东区。她相信对方也已先行下榻在那附近的某问高级行商人客栈了吧?又或者对方正是本地人。
「茵芙倪你要去哪?」
面对青年的提问,女孩回答:「当然是去找出买主的身分呀!」
没错,他们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要买威尔西的货。
距离威尔西车队最初预定到达城内的时间,还有整整一天。茵芙倪有自信这时间已是够让自己找出买方身分的线索。
事实也是如此。

男子走进客栈。客栈柜台的男女对进门的这名男子恭敬地行礼示意,双方都没有多说什么,像是一种默契。
他走上三楼后,走进该楼层最里侧的房间。
「怎么去了这么久?东西没买到吗?」进门时,房间的主人对他问道。
「不,买到了。只是看到街上发生一些小事,我停下来看了一阵。挺有趣的。是个很霸道的年轻姑娘在恶整一个巡逻宫,我想你如果看到了也一定会拍手叫

好!」
这房问的主人是个年轻男子,但他日常不方便与外人接触,所以许多必须和外人接触的事情,他都会像这样子请人代为处理,例如上街买东西。这年轻人严

重毁容的脸孔会惹来不方便。
「所以是怎么样的女孩子呢?」他好奇。
「是个黑发红眼的姑娘。」男子这么一说,房间的主人便全然呆住了。
龙地民族不存在红色的眼睛。事实上就算是在大陆北方的深土地区,这种眼睛的颜色也相当稀有。据说北方第一公主世家偶尔会出现红眸的孩子,但他没亲

眼见过,毕竟那个王族的血统已经和王城一同消失在历史上了。
有趣的巧合是,深土的第一公主世家也拥有遗传性的黑发。那发色在北方相当罕见,但并非唯一。
整体来讲,可能种族较复杂的西域地区会比较多拥有红眼的人吧?但他不知道。他知道并且认识的红眼、黑发的女孩子,就只有一个。
「鲜艳的红色,仿佛是要满溢出眼眶来一样。」给人一种骚动不安的鼓噪感。「嗯,实在是就像你总是形容的那个样子耶,所以我才会特别停下来留意的。


「她几岁?」
「我怎么会——」
「我是说她看起来几岁!」房间的主人一改方才沉静的态度,认真且焦躁了起来。
「或许十七、八岁吧?身子非常娇小,但那脸蛋上的稚气不多——啊,这也跟你形容的一样。」
「在哪里?可以带我去见她吗?」
「等、等等,就算你突然这么说也——」
「拜托了!」
「我也不知道她现在——」
是开门声打断了两人一来一往的话语。
屋内两人同时望向门口,男子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竞忘了锁门。
「你总算回来啦,阿谣。」男子说。
「我以为你们应该称赞我速度快才是。」阿谣迅速俐落地关上门并上锁后,笑着说道。
房间的主人方才激动地站起身来,现在才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事情进行得如何了?」他脸色由方才的兴奋焦躁,很快转为阴沉问道。
「还算顺遂。接下来就是等待而已。等待那个威尔西•陈的出现。」阿谣回答。他想到了什么,便接着补述道:「这一趟咱们还有个意外的大收获,主子。


「什么收获?」
「我找到『梦里花』了。」
「在哪里?」男子与他的主子异口同声问道。
「只有少数几株,但是非常完美。已经离土了却没有任何枯萎的迹象。」
「你和『闇水路』的人提起过了吗?」
「还没。」
「嗯。」主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暂时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主子。」阿谣回应道。
那个组织很不透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而且令人堪虑的地方。在确保能获得那组织里更高层的认可之前,要先确认是不是仅仅被对方视为有一点利用价值

的棋子。掌握了「梦里花」——他们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手的至宝之一——的存在,就等于是掌握了强力的筹码。
但那是想要继续和他们接触的前提,而就算不想再继续与他们有所瓜葛,「梦里花」也会成为关键的谈判基础。
「我说阿谣啊,私底下就别再叫我『主子』了吧?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赛孚司就行了呀。」
「好好好,我知道了,主……赛孚司。话说,我实在觉得那个组织还是太危险,不值得我们继续冒险和他们扯上关系呀。」阿谣想起第九番猎手队长肄说出

她要杀了威尔西•陈时的那副嘴脸,于是便这么说道。
「什么时候会被他们视为绊脚石都不知道。」
「我懂你的担心。其实我也已经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帮他们做生意了。我累了。」
「说得好像你已经老了要引退似的,你可别真的成了个『隐者』呀,年轻人!」
「是有此打算。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取这个化名?」赛孚司淡笑,然后他继续说:「这次买卖结束之后,收益都归你们分,我不需要了。阿谣,你说你拿到

了好几株那个东西对吧?可以送给我一株吗?就当作是饯别礼吧。」
「你想要……干什么?赛孚司,你该不会——」
「你将会看到你真正想看到的。『梦里花』的传说不就是如此吗?我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喂,你别闹了!」阿谣难得激动地加重口气:「那东西碰不得呀!那是毒!剧毒!」
赛孚司没听进阿谣的话。
「我最想看到的会是她吗?」
梦里花是否能让自己再次见到那个女孩呢?
「说到那个『她』,赛孚司,那姑娘应该是被我遇到了。」阿谣将茵芙倪的事情告诉赛孚司。他听完很是激动,但阿谣没有将自己把这件事情也告诉了「闇

水路」的那个女人——肄的事情跟他说。
这造成了赛孚司与那个女孩两人命运的决定性差异。

「还没有得到联系吗?」他焦虑地问向一名旗下商队成员。
「至今全无音讯。」
「阿谣也没有连络?」
「没、没有。」
「……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眼看就快要到达目的地了,运送着另一半货物的第二车队下落却完全没有消息,商人威尔西•陈愤怒拍桌,怒斥着下属。
「这样到时我要怎么和对方交代?」
大商人的下属也不知所措,很少见到自己的老板会有如此反应。他总是身为掌控着事情的那一方,这一次却显然有所疏漏。
他失算了。
「去叫镖队的代表人过来和我谈一谈!」
「我、我知道了。」
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心想。就算遇抢,如果保镖成功护卫了车队,一定会立刻设法通知本局。威信镖局是这一带地方上的大规模镖局,不论城内城外

,几乎每一个外围市镇上也都有他们的据点,当然此处也不例外。但威尔西已经完全无法从他们那里获得任何有意义的资讯。
如果护卫失败呢?如果是遭到毁灭性的掠夺,那么音讯全无就确实有其可能。
车队是在芜原上遭到攻击的吗?不可能,威尔西心想。那个地方等于是自己的领土,呼风唤雨任由自己一声令下啊。不可能遭抢。他此时忽然想起日前遭到

朝廷猎手队临时检验货物的事情。
「不,不可能。」
红衣猎手怎么会介入此事?
他以为不可能。

青年与女孩来到落河城的第二天中午。
擅长与人交际、收集情资的茵芙倪已经掌握了买主的位置与大致身分。
「威尔西•陈的交易对手看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地方人士都称那人作「隐者」,似乎是因为他的低调作风。对方是一个很少公开露面,因财力雄厚而小有名气的人物。
「这个城里的歌馆特别多。麻页朵你知道『歌馆』吗?」
他摇头。
「那是女子卖艺的地方。」
「卖艺?」
「琴棋书画,他们龙地人是这么说的。反正主要就是取悦男人而学习的技巧就是了。歌馆是这种地方的最高级场所,另外还有青楼和妓院。」
「妓院?那不是……」
「嗯。」女子卖淫的地方。茵芙倪当年初至龙地时,就对这些风色场所非常感兴趣。她一度成为街上人们谈论的那个有名的、十分年轻的外来女客人。
「我以为只有北方才有妓院。」麻页朵说。
「那正是龙地传过去的。西方也一样。而且这跟西域那边盛行的奴隶人口贩卖多少有些雷同,差别在于东方人只买卖女人。」
「原来如此。」又上了一课。
女孩总是无所不知。青年喜欢她这种因而满腹自信、对人事物发展的方向感总是十分坚定的模样。
「这些场所有趣的地方,在于他们不但要和地方官打好关系,也要和地方恶棍打好关系。」茵芙倪说到兴头上,腿垂在床边兴奋地摆荡着,手还一边逗弄着

自己的发辫。
「出入的分子非常复杂,什么都有!连罪犯都时常聚集在这种场所。实际上高档歌馆的那些女子卖艺不卖身,所以不会有地方小恶霸出没;而反过来说,下

等妓院里就绝对不会出现高级官人的身影。但总之,这种场所因为要作许多来自不同背景的人的生意,所以交际手腕得要特别好才行。你知道吗?我听说也

有自认风雅的山寨头目除了歌馆之外都不光顾的呢!要知道地方情势,如果有歌馆存在就最适当不过了。」
茵芙倪透过一问歌馆打听到了有关「隐者」的情报。就算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孩,歌馆主人看到她手上握有高阶官令牌也不得不低头阿谀。
事实上即便是在龙地,仍然有少数女性在官场上有着难以想像的影响力。龙帝的妃子们自然不在话下,但除那之外,只要是能够拥有一个官职的女性,她们

身上几乎都具备着令人敬畏、并且信服的能力。歌馆主人在有这样的认知之下,对这个黑发红眼的女孩当然是急着讨好。
「『隐者』为了一桩买卖,会在城里停留数天,也就是和威尔西的交易。那个歌馆主人也接待过他,告诉我他和隐者过去的生意来往不只一次。」
虽然有可能是巧合,但女孩显然有把握投注给机率较大者。如果老是在乎那些微小的可能性,就钮i法』叫进了。
「所以我们这就出发吧!」她留麻页朵在旅店房间里,是为了避免发生自己无法预料的事情。为了假造一个自已正当拥有官令牌的形象,她可不希望太过单

纯而迟钝的李•麻页朵害自己露馅儿。
「得抢在威尔西之前见到买主才行。」
女孩一如往常,走在前头。
街上人潮鼎沸,敏锐的她发现几名红衣猎手的存在,感到有些压迫。
来到那问行商人客栈后,在藉着官令牌的威力下,他们很容易就从柜台得知「隐者」下榻的房间位置。
两人直取三楼最里侧的那一间。
茵芙倪上前敲门。
女孩整顿情绪,准备随机应变对方的反应。
她此刻的整顿却只是徒劳。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一名男子前来应门,他认出了这个黑发红眼的姑娘,感到有点意外。他同时也意外于柜台会放行两个陌生人造访他们。
「我们想见『隐者』。」茵芙倪直接这么说。
「主子一般不与陌生人会面的。敢问两位是?」
「是有关他与威尔西先生的商卖交易,我们得知了一些重要的事实,无论如何想和他谈一谈。这对身为买主的他而言,将会是非常重要的消息。至于我们究

竟是什么来头,应该不重要。」
这个姑娘竟然会知道隐者与威尔西的交易?男人还在踟蹰。茵芙倪感受到他现在的视线游走到李•麻页朵的身上打量,显然青年腰后那一把轻剑会是个让对

方注目的所在。她正在考虑是否要麻页朵暂时取下兵器以博得对方的信任,又或者干脆拿出势不可当的官令牌解套。
女孩心中尚没个着落,屋内有了新的动静。
「是什么人?」一个男声传出来。
应门的男子在琢磨着该如何回应。
「请问是隐者先生吗?」茵芙倪提高音量、直接越过门口的男性往里头问。对方一时没有应声答覆。
「请稍等一会儿。」应门的男子把门半关上,退了进去。
不一会儿后,两人得到了招呼进入房间。屋内是一个应该算年轻的男人正襟危坐在椅子上。
一个毁了容貌的年轻人。
女孩那双瞳里的鲜红色在颤抖。
尽管对方已经恭请她入坐,茵芙倪的脚步却仍伫在那儿没有动作。麻页朵也因此还是站在女孩身后不知所措。
房间的主人,那毁容者;与来访的客人,那红眼女孩,两人对望了好久好久。
最后是毁容者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了,倪儿。」他这么称呼女孩。毁容的面孔上,仍看得出那种几经压抑的兴奋。麻页朵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司。」
女孩也开口叫唤了对方的小名。
麻页朵此时看不到茵芙倪的表情,否则他就会知道她是多么地震惊。
赛孚司,女孩过去在孤儿院曾经喜欢过的男孩,同时也是让女孩心碎离去的那个男孩。
「你是……怪物!」
他们俩已经分隔超过六年,女孩没想到彼此竟会在龙地,在此时此刻相遇。她脸上并没有一丝兴奋的神色。
造化。该死的造化,她心想。
「所以你就是『隐者』?」茵芙倪仍伫在那儿,开口问。
他摇头。
「我是阿司。」
他微笑。那是很温柔的笑容,甚至还让人觉得带有歉意。
「阿谣跟我说他遇见了你,只是现在不知道你的下落。想不到你还是来到我身旁了,这就是命运吧?我们会在这里重逢。你还记得我的脸,让我好高兴。」
尽管那是一张破碎的脸,女孩却当然不会忘记,因为那正是她体内那诡异的、冻寒的魔血所毁掉的一张脸。当时在那座老圣堂里为了保护赛孚司,她压在他

身上,因为倒下的高墙撞击而吐出的血,都沾在男孩的脸上。那些犹如冰晶的「血块」毁了他的脸。
「我也忘不了你的脸,尤其是你眯起眼睛的笑容。」赛孚司继续说。
听见赛孚司口中说出阿谣这个名字,茵芙倪应该要感到困惑才是。但此刻的她却没有办法分神留意到这件事情。

「……别开玩笑了。」茵芙倪冷淡地回应。那冷淡的口吻却不够坚定,不像是女孩往常总是能够拿捏自如的精准分寸。
「你是忘不了把你的脸搞成这个样子的犯人吗?」她继续用那半调子的冷淡口气说道。
「你救了我。」赛孚司说,面露少许讶异。
「我对你只有心怀感激而已,当然还留下了大量的思念。」
「而我对你留下的只有悔恨、罪恶,和一点点的愤怒而已。」
「你变得比较直率了,倪儿。」
「而你还是一样花言巧语。」
「花言巧语不代表虚假吧?」赛孚司用略显急迫的口吻快速回应:「难道看似美好的事物就一定没有内涵吗?」
他的语调急迫而委婉,没有丝毫攻击性,即使他正是要否定女孩的观感。
看着女孩沉默不语,他身后的青年也没有开口的意思,赛孚司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在你离开不久,我也离开了孤儿院。那个时候没有多想什么,只因为想

和你好好地道歉。可惜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你。对这样的自己,我感到很愤怒。一想到如果是我的冷漠,让你变得孤独、难受——」
「别自作多情了!」茵芙倪大声驳斥。
「说穿了,那不过是孩童般幼稚的爱情罢了。」她冷笑着说。半吊子的冷笑。
赛孚司从来就不觉得女孩当时是一个「孩童」,只有九岁大的她,就能给他一种自主的成熟感。当年,他有时候还会怀疑女孩是不是真的只有九岁。
她毕竟也是被捡回来的孤儿。
「别认为我会为这种事情在乎一辈子。」
「我没有这么认为,我没那个资格替你着想。但是,难道我不能自私地如此期待吗?期待你还会在乎我。」
「……你想必用这种话迷倒不少女性吧?」女孩本能地倒退了一步。
「凭我这张脸?」这次换赛孚司冷笑了,他笑的是自己。
「啊,确实迷倒过一个呢。她就是我的妻子。」冷笑竞变得温馨。「我的亡妻——」然后变得哀感。
「——她在商队旅行的途中,遇到抢劫。」
茵芙倪克制着自己不要流露过多当下的情绪。眼前这个家伙一定是在博取自己的同情!
「你知道芜原上横行霸道的抢匪的事情吧?」
「真巧,我们正是为了有关那帮家伙的事情而来的。」茵芙倪希望赶快进入正题。她想要离开这里,她不想要继续接受赛孚司的视线,她也不想要继续看到

他的脸——那张自己所毁掉的脸。
罪恶感发酵着。
足以扭曲女孩对这个男人任何既存的情感。
在那一个晚上,她不但毁了自己初恋男孩的脸孔,还害死了其他三个男孩。因为把他们安置在老火炉中,他们都被烟呛死。
「在外旅行的过程里,我知道了许多有关魔法师的事情。」
赛孚司显然不理会茵芙倪急欲切入重点的打算。
「并且,我开始锻练自己的剑术,至少也可以用作防身。对于在异地流浪行商的人而言,这可是很重要的。但我内心其实另外有所期待吧?」
「我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魔剑了。」女孩直截了当地说。
赛孚司此时眼神飘向女孩侧后方近站着的灰发青年,他只是静静地聆听两人的对话,完全不打算插嘴的样子。
他想必就是女孩的魔剑了吧。
赛孚司用毫不遮拦的忌妒视线持续盯着李•麻页朵看了许久,却没有主动给对方自我介绍的机会。那就好像他不在乎——他赌气地——也不想知道对方的名

字。
「你还是这么有自信呢。」他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但你想得没有错。我的确期待有一天遇到你的时候,能够成为你的魔剑,守护你。」
「让你失望了。」茵芙倪简短回应。
「好吧。」
他叹了一声,看着女孩几乎是武装起来的脸孔,终于放弃叙旧的打算。
「所以你原本想要对『隐者』所说的事情,是什么呢?我现在是隐者,不是阿司。请你以这样的心情告诉我吧,如此一来我也能比较专心进入主题。」
赛孚司重新调整坐姿,并请两人入座。茵芙倪仍旧没有顺应他的招待,只是站着。
「车队遭到芜原上的强盗抢劫了,基于某些理由,我们也牵涉其中,所以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你只是来预告我这件坏消息吗?」
「不。还有更坏的。」
「请说。」
「那帮强盗正是威尔西•陈自己指使的。」
「你怎么知道?」
「我拷问了其中一名强盗。」
「被拷问者不见得会说出实话。」
「即使是临死前的遗言?」
「你……拷问对方至死?」赛孚司颇感诧异,而女孩对此没有正面回应。
「共同风险契约,你们之间的交易有订立这个机制吧?」
「不愧是茵芙倪,你知道的真多。」他微笑。
「他很可能是要利用这个契约,来哄抬他假装只剩下一半的货物价格。」她继续说,对赛孚司的赞美则是毫无反应。至少看不出来。
「所以他背地里指使强盗,去抢自己的车队?」
「车队一分为二。他自己所在的车队大概正平安地朝这里迈进吧,可能也差不多已经入城了,准备好欺骗交易对手的你,牟取暴利。」
「你检视过那被抢的车队所装运的货物吗?」
「上面装的都是假货。」她还记得自己当时二度破口大骂的样子,身后的麻页朵一定也不会忘记吧?
「假的西域名瓷,这种东西在龙地境内似乎也流通不少。」
「你分辨得出来真假?」
「外行人大概都可以吧。」女孩不屑地说。
「那么为什么镖行的人却没有察觉?」
面对赛孚司的提问,她没开口。
回答不出来。
女孩的思考顿住了。
「为什么镖行的人,会没有察觉?」赛孚司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她发现自己不知道,竟然没有想过。
「或者那些镖行的人明知东西是假的,还装作不知道,反正生意上门,照样接受委托呢?威信镖行啊,他们就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人。」
茵芙倪听不明白。车队的保镖难道不是身为货物买主的赛孚司所委托?他何以用如此轻蔑的口吻谴责自己应该信赖的镖局呢?
「那个男人确实总是不择手段。那个威尔西•陈。」
「即使知道,你还是与他交易?」
「嗯,因为是非常珍贵的货物,找到机会就很难放手吧?好不容易脱离贫困之后,我很快就变成一个为财富所制约的肤浅男人了。」赛孚司自嘲地说。
西域名瓷的非法贸易通路有这么难寻?茵芙倪对这方面并不清楚,因此她没有再多过问。
「和这种人交易,也只能自己多加小心吧。」
「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是走私贸易吧。」

「……你知道了呀?」
「都已经知道货物是西域名瓷了,我好歹对龙地朝廷的商业规范也懂个大概吧!」
「茵芙倪你自己以前不也时常做很危险的事情?譬如喜欢爬到很高很高的树上玩,还宣称自己看得到世界的尽头?不然就是一个人深夜里跑进容易迷路的森

林里。我都还记得院长那个时候的表情呢。」他笑开来说。
孤儿院长,那个被自己取了外号「胖叔」的男人,其实是害怕自己从高空摔落时却毫发无伤,会引来同侪们的疑心吧?茵芙倪这么想。她离开孤儿院后,才

体会到院长是唯一知道自己拥有魔法师体质的这件事。
「……总之,我只是要来告诉你这些事情的,『隐者』先生。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会担心我吗?」
「我只是不想看那种卑鄙商人得逞而已。」
「如果这就是你的真心话,我会觉得很难过。」
「至少一半真心。」
「那么我可以对另一半有所期待吗?」
「……随便你吧。话说你怎么突然又切回赛孚司的模式了呢,隐者先生?」
「如果你还在对我当时的冷漠生气,我愿意做出任何补偿的行为。」赛孚司无视于茵芙倪的质问,自顾自地说着。
「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了。」她说。女孩在生的其实是自己的气。
「茵芙倪,你的话和方才自己所说的矛盾了喔。」
「人是会改变的,即使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辩称。
「所以是因为我说的话,你才不再继续生气?」
「……你很烦。」女孩咬牙。
她现在就想离开。
想要逃开。
门此时被敲响,然后直接打开。进门的是阿谣。
「威尔西•陈已经到楼下了,主子。」语毕,他才惊觉红眼女孩与灰发青年两人都在屋内。
「你为什么——」
「我们快走吧,麻页朵。」茵芙倪牵起他的手,调头就要离开,阿谣制止了两人。
「你们会和威尔西碰上,他已经上楼来了!这样不好吧?」至少对这一方会很不妙,可能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茵芙倪陷入沉思,赛孚司此时开口:「你们先进隔壁间回避一下好了。」他指了指房间右侧一处幕帘后的地方。「如果你们想要走,隔壁间有密道可以通到

客栈后栋的别馆同一楼层,这客栈里都是我们的人,请放心。阿谣,可以麻烦你为他们带路吗?拜托了,茵芙倪,我也不希望你们现在和威尔西碰头。」
女孩看着他那温柔又恳求的神情,心软了,便答应配合。她拉着麻页朵跨入隔间,没一会儿敲门声便再次响起。
是他的交易对手,威尔西•陈到来。
「幸会。」赛孚司从容不迫的样子,和威尔西的面色紧绷形成强烈对比。他伸手作礼,请客人人座。
「有一半的货物遭抢了。」威尔西一坐下,就语重心长地这么说。
「遭抢?即使我委托了那么大规模的镖行人马?」
「听我说,可能是猎手队介入了。」
「他们是查缉走私吗?」
「还不确定。」
「我以为,先生您和猎手队负责这方面事务的主事者交情并不差?我是因此才愿意与你继续合作的。」
「我也不愿意去设想会是猎手队搅的局,我只是说有可能。但并非所有的猎手都和我有正面的关系,这一点我之前也强调过了吧?」
「好吧。货的状况如何?」
「……很惨。」
威尔西详述了他手中货物的现况。
「所以您打算提出适用风险共同分摊条件吗?」
「是的。」
对方能够这么快就进入状况,这让威尔西松了一口气。他就只松了这么一口气。
「抱歉,我拒绝。」赛孚司断然回应。
阿谣也为了避开与威尔西•陈见面,同茵芙倪和麻页朵一起进入隔间。他将隔间的开启方式告诉了两人,然后就遁暗道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客栈本馆,从后栋

的别馆绕路走上了街头。
茵芙倪没有马上跟着阿谣一起离去,因为她被房间内赛孚司与威尔西•陈的对话给吸引住了……

另一方面,阿谣一步入街头,立刻有一名红衣猎手上前搭话。
「队长找你。」对方说。
猎手领路带他来到九番猎手队长肆的面前。
女人询问起有关这桩交易的事情。
「威尔西与我主子已经碰面了,现在正在谈。」阿谣答道。
「很好,但那其实也已经不重要。」肆说。
「什么意思?」
「他们的货已经到了,这边很快就能确定,只要货是真的就行了。威尔西•陈与赛孚司的交易要怎么谈下去都无所谓。」男人听出了女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要放弃威尔西的货源了吗?他以后还是可以——」
「他越线了,我说过的吧?」
阿谣看着肆的眼神,感到一阵凉意。
「对了,那个无量载魔者,她也来到这座城里了。」
「我知道,赛孚司的另一个部下方才就向我的人通报了。黑发红眼的姑娘对吧?真是失而复得的好消息。既然如此,威尔西•陈的事情就交给伊瑟兄妹吧,

他们正好也来到此地会合了。」队长的她边说,看了看身旁的下属,用眼神下达指令。
「把落河附近的成员也都招来吧,共襄盛举的时刻到了!」
她指的是「闇水路」的成员。
「我呀,对无量载魔的姑娘很感兴趣。」女人邪笑。
阿谣其实并不清楚组织执着于追寻拥有那种异常魔法师体质的人,究竟有何目的。「闇水路」的人似乎都把那样的魔法师称为「人才」。
而其实一个更好的形容应该是:猎物。
阿谣只是想用这个消息讨好组织,讨好眼前的这个可怕女人,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有用之处。
「队长。」一名队员跑来,报告道:「第八番的人也入城了。」
肄露出一个不悦的扭曲表情。
「焉尘远……」
她咀嚼着那个名字,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气。
「抱歉,我拒绝。」
「……不好意思?」威尔西挤出一个干笑。
「我不能接受您提出适用风险共同分摊的要求。」赛孚司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回应道。
「我想,这应该符合契约所订定的事发条件。」
「但没有威信镖行的证明书。」
威尔西的话卡在喉间。
他对于赛孚司的一口咬定,还没有意识到任何蹊跷之处。
「怎么了吗?我想,提出镖行证明商队遭到抢劫事实的手续,非常合乎惯例的吧?我们的口头契约上也明讲过了,您应该不会说您不承认吧?」没有那个余

地,有第三方的镖行在当时的会谈中作证,赛孚司预料威尔西不可能装傻。只怕他身为大商人的尊严也不允许他装傻吧?
「威信镖局倒闭了。」威尔西低声道。
「什么?」
「它倒了!威信镖局已经不存在了!」威尔西变得激动,像是沉着了许久才终于按捺不住地爆发出来。他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他不得不。
「怎么会呢?」赛孚司一脸惊讶地说:「我在委托他们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况且威信镖局是什么来头?他可是生意遍及半个龙地疆域的大镖局呀!先

生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镖局长被抄家了。」
「为什么?」
「局长的大儿子是『妖魔』,猎手队杀了他们全家!因为猎魔律法!他们的财产都被充公了,官方说他们是蓄意隐匿了这项事实长达数十年,所以重罚,处

以族诛,邻里还差一点被判连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昨天才从他们镖行地方分局那边得知的消息!他们的作业流程已经完全颓废了!这个镖局的涉入已经没有意义!就算开出证明书——」
「这是两回事吧?」赛孚司冷淡地回应。
「在我们契约起始的时候,威信镖局是存在的。在货物遭到打劫的时候,他们也应该进行护卫、并且事后开出证明。」
「不,但是我的车队消失了!你懂吗,整个不见了呀!」威尔西吼道。
「请您冷静一点。」
「随车的保镖八成全都被杀了!你、你也知道那群强盗在芜原上有多凶残吧?」
「嗯。」赛孚司点头。「也或许,您比我更清楚。」他意有所指,但威尔西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察觉他的暗示。
「我们分成两队,另一队一定遭了抢劫,而且保镖都被杀光了!这样当然无法开出证明啊!」
之所以分成两队,则是阿谣对威尔西的建言。避免整个商队看起来太招摇,而惹来不必要的关切——尤其是官方。大商人在官方的人脉仍有其局限性,太过

招摇仍会惹来麻烦。威尔西最终采纳了阿谣的这般建言。

「那么就是镖行的问题了。」
「什么?」
「镖行的护卫工作是非常专业的,要有人负责以性命相搏,也要有人负责留下自己的宝贵生命,好进行善后。随队保镖至少都有一个人是负责快马传讯——

虽然也有人说是逃命——他不负责进行护卫货物的工作。最简陋的镖行委托案是什么?不正是一个完全不保证货物安全、仅在事发后提供证明的一人镖队机

制?我以为威尔西•陈先生您多年经验,对此实务应当了然于胸。」
「你的意思是,这是镖行的错?」
「是的,当然。您应该将自己的损失报给镖行,求取赔偿。」
「但是他们已经倒了啊!威信镖局已经——」
「那就没办法了。」
他笑了。是错觉吗?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在微笑。他在这种节骨眼还笑得出来?那是幸灾乐祸?那一定是!威尔西此刻已怒得全身颤抖。他觉得这整件事情

比自己所想得还要更复杂,更阴险——
「无论如何,我主张我们的契约应该照原定的条件履行。」
「可是……!」
威尔西之所以如此紧张,就是因为他知道赛孚司不是泛泛之辈,自己所遭遇的这个状况完全是无法事前规避的。这是最高层次的「风险」。就算把案子提到

衙门去,也会被当事者必须慎选镖行为理由,根本不得申诉。遑论就外观来看,两人的契约毫无疑问地是一笔非法的走私交易。
被吃定了吗?
「听您所描述,应该至少还有另一车队,一半的货物可以交件吧?」赛孚司继续用无关痛痒的口吻说道:「我这边可以勉强接受先收下一半的货。但请您务

必在半年内——就如同我们契约中明订的或有条款——将另外一半的货物履约交付,然后我就能够把剩下的价金也兑现给您。」
「……你、你事先知道镖行会倒闭?」威尔西颤抖地说。
「请您冷静,别妄加猜测。遇到这种事情,我也很难作人。毕竟我也是受害者。」
「你知道的对吧!」
威尔西激动地拍桌,然后顺势站起身来。
「是你检举的吗?威信镖局的事情……就是你吗!」
「请您冷静一点。」
「你不能这样,赛孚司!我们不是第一次往来了!我花费了大量、大量的成本和心血,才弄到这批货源啊,你知道吗?你、你不能这样!」
「我有任何动机这么做吗?」赛孚司问。
满头大汗的威尔西说不出话来。
即使他知道答案。
「我等一会儿会派人向您提领货物,并交付现金。就这样,不送了。」
待威尔西•陈失神般地离去之后,尚未离去的茵芙倪才一个人自隔间走出来。她要麻页朵先在里面待着。
听了方才赛孚司与威尔西他们两人之间的那番对话,再加上阿谣的出现,女孩才终于恍然大悟了。
「指使强盗行抢的人,其实是你……!」
茵芙倪瞠大眼睛瞪着赛孚司。
「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那毁容而破碎的脸,仿佛也会让人不容易看出情绪。
「那个阿谣是你派去威尔西麾下做事的商业间谍,对吧?那家伙确实很有骗人的本事,我都被骗过。他已经在威尔西那里做事多久了?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了

吧。威尔西显然很信任阿谣。」甚至能为他打破自己的原则,在小护龙外市集的时候让两人与自己见面。
「是他用威尔西的名义指使那群强盗行动的吧?」
「你还是一样那么聪明,茵芙倪。」
所以答案是肯定的。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女孩现在不是愤怒,而是彻底陷入了疑惑。
「你知道,芜原上的那群强盗其实背后有官方在撑腰吗?」赛孚司问。
「知道。」
女孩的回答出乎预料之外,赛孚司顿了一下。
「我从一名强盗身上搜出了这个。」茵芙倪把官令牌亮出来给他看。
「……哈,原来如此。」他笑得很开朗,但下一瞬间就马上收束了嘴角。「威尔西和那群强盗背后撑腰的官人们,有很好的关系。」
这也是茵芙倪已经推测而知的事情。
「伪装抢劫并不算少见,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照理来说,如果委托人要求打手——也就是那些强盗,以毁灭性的方式攻击自己车队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

接受吗?他们应该会合理怀疑这么狠辣的要求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因为威尔西过去干过同样狠毒的事情,所以这要求并不奇怪。」女孩大胆推测。
「……没错。」
「你是为了复仇?」
「和你说话,真的可以省掉很多口水。」赛孚司淡笑着说。
「那个镖行也是你复仇的对象?你委托了那么多的人,我却听不出来你信任他们。倒不如说你还厌恶他们。」
「那是这个案子他们愿意出动的最多人力了。」
也就是可以杀的最多人数。
「那个镖行和威尔西的关系也很好。」
「他还真是神通广大。」
「可不是吗?」赛孚司苦笑一声。
「那个时候,我和他已经有不少交易的经验了。那一次,我们的车队由威信镖局保护,在芜原上遇到强盗。」
自己的妻子在那次冲突中遭到强盗绑走,不久后就传出了死讯。
「威尔西事后还和我哭诉,说他很对不起我。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难过,以为他懂我的痛。那个时候的我,根本还不知道他跟两边都有关系,很好的关系!

」说到此,他开始不时地冷笑,变得有点歇斯底里。
「那都是计画好的。」
茵芙倪开始可以感受到,赛孚司身上作祟的怒意开始在房间内的空气中蔓延。
「我好久之后才发现,那都是他们套好的计策。威尔西那个家伙大概是忘了吧?有一天竟然还跟我说:『女人是祸水。』在那个家伙眼中,人命和商品一样

都有一个确定的价格,恐怕尤其是女人吧!」
「阿司……」
「她是唯一一个既能够接纳我这张丑陋的脸孔,又能够宽容我内心仍然忘不了另一个女孩的人。我爱她,我真的觉得自己爱她。你知道那种威觉吗,茵芙倪

?当你发现你真的深爱一个人,愿意为对方付出的感觉?」
女孩沉默以对。
「愿意为那个自己所深爱的人付出,但对方却已经……再也无法接受的感觉?」他的话语开始失去冷静,开始颤抖,开始激动,开始变得和主人的脸孔一样

扭曲。
「我不能原谅他们。」
他哭了,但没有哭出声•凹凸不平的毁容双颊,像是被胡乱流窜的泪痕给默默地切割出来的。
「但你却是利用那群强盗——」
「他们不会活下去的。」他说,现在又哭又笑的。
「这些货真正的买主,不会允许威尔西的人抢劫他们要的东西。威尔西已经完蛋了,他的一切都完蛋了,是我毁掉的。哈哈。我要毁掉他们的全部!」
「阿司——」
「你觉得我很可悲吗?」
「咦?」
「你觉得一个陷入这种无谓情绪的人,是不是很可悲?」
「『无谓』?」
「无论如何都不能挽回什么,难道不是吗?」他又笑了,这种轻描淡写的冷笑让人觉得好可怕,但茵芙倪此时却更觉得心疼。赛孚司的样子与自己方进门时

判若两人,仿佛某一道他灵魂深处的防线终于崩溃。
失去所爱会让一个人扭曲成这样?女孩不懂。
「可悲的地方在于,即使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
茵芙倪看不出来他的脸孔上,现在究竟写着什么情绪。
「抱歉,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连累到你。」
她摇头。
女孩对此次事件的愤怒,至此时终于被彻底浇熄了。她看着赛孚司的模样,才知道自己至今为止的愤怒其实都是多么地廉价,多么地不值得一提。
敲门声响起。
赛孚司眼神一不意茵芙倪入隔间里回避。他不知道来者何人,以防万一。
;闲进。」女孩退进去隔间后,他才应声道。
开门入内的是身着红衣制服的一名猎手。
「是韩派你过来的吗?」赛孚司问。对方点头。
「威尔西方才回去了,他二父货我就立刻着手把东西转运给你们。」
「不,队长叫我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队长要我来接那个黑发红眼的姑娘,她现在应该在你这里?」
赛孚司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刻意避免自己将目光投射到帘幕掩住的隔问。
「队长要那个姑娘。她是个『妖魔』。」
赛孚司一惊。是谁通报了那个女人?
他不确定在隔间里头的茵芙倪有无听见这名猎手与自己的谈话,但他当机立断,大喊出声:「快走!」而在这之前,警觉心强的茵芙倪就已经拉着麻页朵的

手,开启了隔间里那一条通往客栈别馆的暗道而去,但两人却被挡住了。
通路彼端走来另一名红衣猎手,来者不善。
「麻页朵!」
呼应女孩的叫唤,青年当场出手,因为对方先出手了。
面前的猎手抽刀威吓,麻页朵也拔剑相向,刀剑立刻交锋!窄小空间下,猎手不敌青年的俐落身手,被打倒在屋里一角,茵芙倪却大喊「当心」且冲了上去

。那是因为密道通路口又出现另一名猎手,举刀挥向青年!
茵芙倪靠自己的魔场替麻页朵挡下了这一击。
猎手欲上前制伏女孩,青年飞快一脚踹开对方。「剑!」她喊,青年将轻剑伸向茵芙倪的身前,让女孩替两人的魔剑进行载魔。途中被打倒在屋角的猎手已

经重新起身,帘幕那一头最初踏入房间的猎手也冲进来了!
载魔迅速完成。
麻页朵挥剑直逼对方刀身,不出两招就将敌方两人的军刀给双双斩断。泛红的剑身锐不可当,猎手们见状都有所退缩。眼看通路那一侧又有脚步声逼来,两

人决定回到房间里改由正门脱逃。
「倪儿!」
赛孚司想叫住她,但茵芙倪只瞥了他一眼,就随麻页朵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这次是青年牵起了女孩的手。
他们在三楼走廊上又遭遇一名猎手,麻页朵以魔剑之力转眼间就击退对方,两人继续跑。
来到二楼的时候,他们发现往下的楼梯间竟然站了超过五名红衣猎手,正往自己这一侧快步逼来!
「绕开他们!」
茵芙倪转向二楼大厅的方向,麻页朵跟上去。
后路已经被阻断了,她决定从二楼跳窗而出。
两人来到二楼大厅,看见中央有一个女人站在那儿。麻页朵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浓厚的敌意,便示意女孩止步。
这女人也身着红衣制服。她是第九番红衣猎手的队长,肄。
以一名女性而言,她算得上是身材高眺,大约有一百七十公分。短袖制服露出来的手臂几乎与那些干粗活儿的男性无异,显得肌肉结实。麻页朵丝毫不敢大

意,警觉心不断强化,挥手要茵芙倪一个人往旁退开。
女性那往上吊的眼角带有十足的邪气,面容上挂着的微笑也因而显得诡异。
短暂的眼神交锋,这红衣的女人便带给他强烈不善的侵略气息。
甚至还带有一种血腥味。
肄从头上所戴笠帽的边缘取下一只形状特异的铁片,是飞镖,她将这暗器往李•麻页朵的方向横着甩了出去!
麻页朵一剑挥下,精准地将冲入面前的飞镖打掉。
飞镖落地的几乎同时,女人也已经来到他身前,那脚程之快令青年为之一惊。冲刺中的肆右手自腰间抽出她的爱刀,一记带劲飞快的横扫被青年举剑格开,

她诧异之余、左手仍立刻再拔出腰际的另一柄短刀,二度攻向对手。
麻页朵没有见识过这种拔刀即挥刀的诡异打法,勉强地闪过女人电光石火的第二击,还差点失去平衡,只好连续倒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虽然对手的攻势一

时没有继续咬上来,但他对于方才刀剑交撞时的手感很是疑惑。
对手的那两柄刀不是一般的刀,他发现自己载魔状态下的轻剑竟然会无法造成对方刀身的破损。
女人的这对长短刀不论硬度,形状也很令青年陌生。
它们是来自西域少数民族以珍贵的「麻页岩」与奇硬的「圣骸」为工具所打造出来的独特刀具:长身「打刀」与短身「刺」。
麻页朵护在茵芙倪身前,专注力绷得更紧了。
他们俩身后那群红衣猎手已经纷纷逼上来,全都拔出佩刀,严阵以待。
「有意思。」肄诡笑着。「无量载魔者的魔剑吗?那么我非得好好见识一下不可。你们去抓住那个姑娘,男的我来对付!」她对部属下令。同时麻页朵要茵

芙倪自己先跑、设法摆脱人群包围再说。
「看这里呀!」肄举刀冲出,欲与青年二度交锋。此时赫然降临的一阵天摇地动,却中断了当前所有人的行动。
人在二楼的他们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客栈的三楼仿佛被大批火药爆破了。
「茵芙倪——!」她头顶上的天花板竟然整个破开,石砖纷纷坠落。麻页朵来不及扑向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身影遭到砖瓦埋葬。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破似乎不是这些红衣猎手安排的,因为就连他们也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
——
「啊哈哈哈哈——!」
威尔西•陈疯狂大笑。
在他的眼中,那座客栈的三楼已经燃起熊烈的火光。而他正在自己下榻的歌馆顶楼房间,欣赏着这幕灾难景色。
「这样子真的好吗?」一名属下语带不安地这么问。
「是他们有错在先!是那个家伙的错!他们以为我是何许人也?还想拿了货就拍拍屁股走人?那卑鄙的混帐东西,自以为一切都算计得很好了嘛!哈哈,全

部都给我去死吧!胆敢冒犯我威尔西大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赛孚司那臭小子,以为在这落河城里就没有我的人马?小看我?竟敢小看本大爷!」
「老、老板……」
男人吩咐属下替他倒酒。他坐在窗边看着彼方那白色浓烟冉冉升天。
随他的车队而行的,是另一尊大型红火炮「蹲虎」,现在就盘踞在歌馆高楼的某处,狠狠地瞄准了目标。
在第八番猎手队对他进行突击检查的时候,他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瞒过了那个焉尘远。原本这具「蹲虎」是威尔西本次旅程的下一个交易标的,是重要的商

品。但男人决定现在就用它来展示自己的不可侵犯性。
「蹲虎」瞄准了赛孚司所下榻的客栈三楼,发了两次爆弹炮。威尔西•陈传令要求下属继续发炮,他要看到那座客栈被夷为平地,才能消去自己此次的心头

之恨。
「唉呀,这真是意外状况。这下子也不能交货了。死人不能拿嘛!你说是不是呀?啊哈哈哈哈哈哈——!」
房门口,那名女子无声无息地接近而来。
当威尔西发现的时候,对方其实已经伫立在房里好一会儿了。
被黑色大衣包裹全身的少女留有一头苍白长发,与她那毫无情绪、显得消瘦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一同衬出某股神秘冰冷气息。
「你是谁?」威尔西问。
他不记得自己有叫这馆里的哪个姑娘来陪酒。
也罢。威尔西看见这名少女背后背着某个像是乐器的粗长物体,同样被黑布包裹着,便举起酒杯对向她。
「漂亮的姑娘,你想给我什么样的服务?」男人笑问。
他身旁的属下却发起抖来。「呜呜,眼、眼睛……!好、好大的眼睛!」他指着半空,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威尔西什么都没看到,大骂属下一声「混帐」之

后,注意力回到白发少女身上。
她将「乐器」取下,就那么用双手直立在自己身前。
黑布被窗外吹入的风所拆开。
那不是乐器。
那是一柄与少女纤瘦身材毫不搭配的阔刃大剑,有着从头到尾几乎全黑的外观。不是乐器,而是一柄大黑剑。
这名白发少女替男人所带来的,是死神的服务。
落河城主街道一隅,第八番猎手队长焉尘远接到一名男子传来的纸讯。
在他阅读上面的讯息的时候,那间客栈的爆炸声便传了过来,队员们不久后都看见现场烟雾弥漫。
「队长!」青年姜近晚寻求指示。
「你们全部过去确认现场,该采取什么行动自己判断。」他说,把笠帽退到后颈去,然后就大跨步奔跑了起来。他奔跑的方向与遭爆破的客栈现场刚好相反


焉尘远冲进那间歌馆的时候,里头没有人敢上前拦他,尽管他看起来再怎么粗鲁而无礼。毕竟还是穿着红衣猎手的队长级制服。
「威尔西•陈他人在哪一间?」
他高声急问,得到答案之后就立刻飞奔上顶楼的贵宾房间。
灭口。
纸上只写着这么简短的一个词,但已经足够他判断传讯者要说的是什么事情。他冲到威尔西所在房间的楼层,从走廊这端远远就瞧见房门是敞开的,他再加

快步伐,冲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了那名黑衣少女的背影。
黑衣上染满血红。
那柄立地而起的阔刀剑也一样。
还有少女的白色发丝。
威尔西•陈四分五裂的躯体散落在房间各处。死者应该还不只一名,因为焉尘远看见了起码三条奇异切断方式下造成的断手臂。
「站住!」他大喊。
少女连侧过头来看焉一眼的动作都没有,突然就扯下自己的大黑色外袍,往男人的方向甩了过去,紧接着便朝敞开的大窗纵身飞跃而出!焉尘远用手拍掉空

中飘来的大黑衣时,少女已经连人带剑从他视线里脱了身、消失无踪。
「啧,该死!」
他站在窗边往下看,少女踪影已不复见。
跑得真快。
焉尘远正准备要撤退时,背后一股杀意冷不防地袭向他!那大黑影横扫而来,他知道这是来不及躲开了,便直接侧身拉着肩后挂佩的直刀带鞘硬挡下这一记

!「呃!」撞击格外沉重,但还是撑住了。
是那柄大黑剑。
另一柄。
下手的黑衣白发独臂男子,对于自己的奇袭未能得手似乎颇感讶异。他加重右腕力道,打算直接将对手整个人给逼出窗外。仅仅单手握举这柄阔刀剑,力道

却大得让焉尘远不禁暗自吃惊。
直刀刀鞘在撞击之初即裂了开来,他那柄「混页兵器」的刀身固然在硬度上能够抵抗阔刀大剑的猛烈冲击,但他的防御身段却难以承受对方单手怪力的不断

加压,眼看就要挡不住对手时,焉一脚奋力踹出!
独臂男子不闪不躲,却是他的失策。焉尘远的两脚鞋底都装有暗器,那利刃直接戳入对方怀里。「呜……!」男子因为痛楚而分心,大剑一时抽离。焉尘远

没有错失良机,直刀横向直接冲出破鞘,扫向他的敌人!
刀被挡住了。
未能得手的焉瞪大了双眼。
焉尘远的刀被白发男子的左手给挡住了。原本应该不存在的左手,如今竟然就这么乍现眼底,还坚硬得犹如石块,直接吃下了刀身的恶吻。
这很明显已经超出了「魔剑」的范畴。
焉尘远没有退缩。
他笑了。
这个男人那吃人的眼神依旧。不,恐怕是变得更狂妄、更凶恶了吧。

继三楼遭炮击之后,整间客栈没过多久便全都烧了起来。
麻页朵又再次闻到了当初车队遭芜原的强盗火炮侵蚀时的那种恶臭。
火海里,因为又一次天花板石砖的大量坍塌,导致麻页朵的视线跟丢了原本茵芙倪遭到砖石埋葬之处。艳红火光一片,让他的方向感顿失。他在火场里大喊

女孩的名,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他只看见有猎手惨遭石砖活埋。
「茵芙倪,你在哪里——!」仍旧没有回音。麻页朵越来越焦虑了,而且他发现自己好像被困在二楼的大厅里,浓烟密布让他找不到出路。他踟蹰地与浓烟

最呛鼻的地方保持距离,又深怕女孩就身在其中。当他在思考是不是要冲进去勉强地搜索一次时,那个女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九番猎手队长肆。
「咱们还没玩完呀,魔剑小子!」她边喊,两手举双刀冲了过来。
「啧!」麻页朵只有无奈应战。
大量烈火的颜色包裹中,刀剑对峙。
「喝!」肄的长刀锐利连扫,麻页朵采取守势,视线仍不时放往整个火场中飘移,希望能尽快找到茵芙倪的下落。
两人的兵器都是单手操作,你来我往的速度惊人。
「不专心一点的话,会很快就死掉的喔。」女人当然看出了青年的心不在焉。她觉得扫兴,但有把握自己能将对手的专注力逼至极限。「还是先担心你自己

吧!」肄突然将她的长身打刀插入地板,改仅以短身的「刺」不断缠在麻页朵的近身做出攻击。
她打算把青年逼到他身后角落那一大团火堆之中。
这女人一边出招,一边还在笑。
地板不时摇晃着。
感受到身后异常高温的麻页朵,警觉地想要转移位置,却因此造成一次脚步失稳,那女人抓准机会带刀扑了上来!青年狼狈地翻滚侧开,避免被撞入火堆。

尽管尽快起了身,还是被对方早一步取得先机。
「哈!」
短刀连挥,麻页朵勉强回避,身上仍连续三处遭到浅浅割伤。
「你像只猴子一样狡猾呀!」女人对采取诡异姿势重新取回平衡的青年大喊。她接着退开步伐、取回自己地板上的长身打刀,又马上跨步上前,狂也似地进

攻!他们俩就这样从二楼大厅一路交战到彼端一处走廊上,过程中惊险地避开了几处倾倒的建材与燃烧正旺的木堆,还有浓烟。
猛烈的火舌似乎尚未肆虐到现在两人所站之处。
青年心里仍惦着女孩。
到处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两人都开始感到烟雾不时呛鼻,肄还因此停下了连续抢攻的机会。
「怎么还不使出你的魔剑伎俩?老娘等着要见识见识呢!」
地板摇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青年调整着呼吸。
面对女人的挑衅,他显得无动于衷,甚至还倒退了几步,显然丝毫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看见李•麻页朵这副退缩模样的肆,笠帽下的脸孔不悦地扭曲了起

来。
「哼!」女人举刀再次主攻!打刀撞在轻剑身上。
女人这才清楚看见青年那根本没有退缩的坚定脸色。
双方刀剑互抵的情况下,麻页朵突然松手放开了剑柄,此举令隶大吃一惊。更令她错愕的事情是在下一瞬间才发生。他的手虽然放开了剑,剑却维持在原本

的位置没动,肄甚至更加使劲地要把剑给「压倒」,结果却彻底相反。
「呜?」
轻剑凭空往女人的方向推进,肄以双刀抵在剑身上,脚步被迫向后滑移,整个人被麻页朵的魔剑一点一点地往后推开。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魔剑突然不再向前加压,而是顺着女人两柄刀的刀身弧线一溜烟地滑开,一闪即逝地朝她后方飞走。
「什么?」
肄的视线从冲出的飞剑警觉地转回到自己身前,麻页朵的身子已扑上前来!她赶紧举刀架构守势,却发现自己守了一个空。
青年从女人身旁飞越而过。
走廊彼端,那柄魔剑悬空将它的主人飞身拉了过去。麻页朵接回自己的剑,转身望向仍伫在原处的女人。胜负总算揭晓了,他心想。就在肆正准备要追上来

的时候,她脚边一片破掉的梳妆镜里,映出了女人头顶上那块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终于坍塌下来的那一瞬间。
她看见了。
「……混帐!」
肄破口大骂,她的身影随即遭落下的石砖与火光埋葬。
从走廊这一侧看过去,大厅现场比起方才已经更加不堪,麻页朵心急如焚,只因他还是没找到茵芙倪的下落。她的魔场或许可以抵抗这些倒塌建材的冲击,

但火场里越来越遍布的浓烟,却是魔场所不能防。
如果女孩呛昏过去那就糟糕了。
麻页朵突然一连干咳了好几声,警觉到此地不宜久留,四处张望寻找撤退的路线。茵芙倪成功撤退了吗?
就在青年悬念之间,两块铁片制的暗器飞向他的背后。敏锐的他及时闪身,但只躲过一发,却庆幸刺中自己的另外一发是撞在腰背的剑鞘上,没有伤到肉身


然后他听见一个女人的笑声。
即便是在这火场中,都令人发寒的笑声。
彼方倒塌的起火石堆一侧,那名红衣猎手队长一个翻身从烟雾中窜出了身影。她站稳后,左手把短身刀收入腰间鞘里,然后将翻到后颈去的官式笠帽重新调

整戴好。麻页朵不明白她此举的意义何在•
「……你——!」重点是她竟然躲过了方才的那场坍塌?青年咋舌,没想到这女人会顽强至这般田地。
肄也没有预料这名青年如此懂得实战技巧,竟然能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还善加利用地势之便。她现在又是填满了诡谲笑意的一张嘴脸。尽管身上受了伤,这

女人却觉得内心倍感快活!
这女人是活在血腥与杀戮之中的战士。
她是不折不拙的一名狂人。
「小子,那还真是柄有趣的魔剑啊!」肄邪笑着,举起她右手的长刀说罢,改以双手握刀、箭步冲向李•麻页朵!
「讨人厌的家伙!」青年再次举剑准备迎击,内心越见紧乱。
也或许她是被青年难得的打鼾声给吵醒的。李•麻页朵靠在墙边熟睡着。他身上的众多伤口都经过了包扎处理,看起来似乎都没有大碍了。
那柄断裂的北方轻剑,只留下柄端的残剑静躺在主人腿边。
茵芙倪试图回忆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想起了自己是在城里遭那个疯狂的女人——第九番红衣猎手队长——手中那类似十字弓的不明武器打伤。

那是火器?她没见识过造型那么迷你的火器。遑论就算是大炮都伤不了的自己的魔场,为什么那具迷你的火器却可以轻易破坏?
她坐起身来,紧张地检视起自己身上的伤口。在左胸前有一处,还有背部中间也有一处。
她褪下上衣,看到伤口上溢出的血块仍完整残留着,立刻感到一阵恶心与厌恶。
「……混蛋!该死的东西!」她猛然用双手十指在血块上面乱舞割划,想要把它们从自己身上彻底揠除,一边还不断地低声咒骂着。
七年了。从那一晚之后,已经有七年光阴,她不曾再亲眼目睹过自己体内的血。
「茵芙倪?」
是李•麻页朵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她慌乱的大动作造成了各种声响,把他给吵醒了。
「你醒过来了吗?太好——」
「不要看过来!」她大吼。青年一脸困惑,住了嘴。
女孩背过身去,双手按抚胸前。
她的手指还在动作。指甲揠在那些异常坚硬的血块上,频频发出「喀喀」的脆响声。然后她才想到,自己背上现在也有伤口,所以也同样有这些血块残留其

上吧?
「不要看我,麻页朵。」她又说了一次,然后才自觉愚蠢。「你都看到了吧?」她问,那声音在颤抖。她生气了吗?她现在就像是在生气。
「看到什么?」麻页朵全然不明就里,只是担心。
「看到……我的血。」
她仍背对着他,缩起了身子,仿佛对方即将脱口的答案是多么可怕。
女孩的手指还在妪那些血。
喀、喀、喀、喀……
「嗯,我看到了。茵芙倪你的血——」
「出去。」
「咦?」
「你出去!」
「茵芙倪,你还好吗?」
她显然不对劲。麻页朵起身,试图靠近她——
「叫你给我出去啊!」女孩终于撇过头过来,对着青年大声怒喊。他被她那厉声给弹开,向后头的地面草堆上一屁股坐了回去。「给我出——」她自己把吼

声给吞回了肚里,因为察觉到麻页朵双手上的十根指头都被包扎起来了。而其中至少有四指,看得出来血红仍隐约地晕开,还没完全止住。
然后女孩就不争气地哭了,啜泣声把她剩余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不懂。」麻页朵摸向自己的后颈,不过这次右手指尖的疼痛阻断了他的这个习惯举动。
他手指上的伤,显然是因为想要替女孩处理她身上的血块才造成的。
「茵芙倪,你的伤口还疼吗?我不敢带你回城里看医生,因为有那些朝廷的官人在。这附近其他地方我又不熟,所以只好先放着。但我看那些伤口没有继续

流血的模样,所以应该没有大碍……」
女孩仍紧缩着身子,仿佛拒绝一切的模样。
青年想要伸手触碰她,却又觉得一旦碰到她,好像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不敢轻易尝试。
现在的茵芙倪显得极为脆弱。
不像往常的她。
「我懂了,你是要我出去找医生来帮你看一看吗?」
「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吗?」茵芙倪无视他的话,迳自提问。
「看到我的这种血,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吗?不会觉得可怕吗?这些、这些冰冷得要命的东西,是只属于死人的东西呀!我没跟你说过吗?这是死掉的魔法师

才会有的东西!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是它们、它们却会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这样你还不懂吗?」她激动地说着。
「我身体里流的血,是死人才有的血啊!」
「茵芙倪,你好像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不觉得恶心?」女孩继续无视青年,自顾着说了下去:「你不觉得这样子的我,就像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吗!」
「不,我才不觉得。」麻页朵果断的答覆并没有让茵芙倪因而释怀。
她低着头,前一刻还在不死心地继续用指甲扣血块,但现在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你骗人。」茵芙倪想了一会儿,然后这么说。
「不,我没有。」麻页朵回应。
「你觉得我是正常的吗?」女孩问,青年点头称是。「好,那你现在看着我。」她抬起头来看向他,继续说道。
「嗯,我在看。」
「……你没有。」
「咦?」麻页朵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么说。
「你根本就没有在看着我。李•麻页朵,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看待过啊!」情绪激动的她脱口而出。
「什么?不,怎么会是这样?茵芙——」
「不然、不然你为什么对我的肉体一点感觉都没有?」
「……咦?」
「麻页朵,你知道自己面前的女孩子,现在上身没穿衣服吗?」
「我、我知道呀。」他战战兢兢地回答女孩的质问。
「那为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什么……感觉……?」青年愣住了。
「害羞?心动?还是厌恶?或者替我感到羞耻?任何感觉都好……」任何感觉都好。然而——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看着我。不要看我的眼睛,看我的身体。」女孩要求道。麻页朵照做了。
「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
「……很美。」
真的。
「骗人!」
「不,我没有——」
「你的表情很冷淡,很没有感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因为你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血肉,难道不是?因为这是一个魔法师坚固异常的

硬墙!而且、而且你眼前的还是一个更诡异的,身体里面流着死者之血的大怪物!」
「不!我并没有这样看待你!相信——」
「摸我。」女孩打断青年的话。面对这突兀的要求,他显得笨拙不知所措。
「快摸我呀!抚摸我的身体……」
他还是呆在那里没有动作,他不懂该怎么做。茵芙倪干脆自个儿拉着他的手,往自己光裸的上半身敏感带摆放了过去。
「对不起,茵芙倪。」
青年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道歉,只会让女孩更激动、更难过而已。
「你为什么可以像现在这个样子无动于衷?」他总是对自己无动于衷。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记得吗?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你无动于衷。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眼里:心里的我,就只是一个怪物而已吗……?」
女孩内心其实没有真的这么想,只是怀疑。但她现在太激动了,变得歇斯底里,变得难以控制自己的发言,疯狂发想的思路不经大脑就纷纷脱口而出。就算

是违心之论她也会赌气地脱口而出。一但想要掩饰的、自己最深处的弱点暴露了,她就干脆变得自暴自弃,开始主动拒绝所有善意。
过去女孩在大陆西域跟着「妈妈」四处冒险的时候,靠自己姣好的身材与容貌,轻易地完成了许多骗术。她自信地以为那些男人爱上自己都是理所当然的。
眼前的青年却很不一样。
她在乎他,所以也会想要知道他是否同样在乎自己,答案却令女孩始终不敢追究。现在靠着一股冲动,她决心要深入他的想法。
茵芙倪她想知道——
「告诉我,李•麻页朵,你为什么可以对我的身体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麻页朵神色慌张地说。
「我的身体这么让你觉得丑陋吗?以至于你可以像这样子无动于衷?」她之所以始终没有问,是因为害怕听见答案。但现在无所谓了,因为自己最恶心的一

面已经被青年看到了。她是这么想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青年摇头,猛摇头,不知道除了摇头还能做什么。
麻页朵确实可以客观地感觉到——即使他过去也没看过其他女孩子的胴体——茵芙倪的身材十分性感撩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除此之外的其它感觉了。
青年并非迟钝,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情欲。
他是一个有缺陷的人。
一个感受不到半点情欲,也因此不可能懂得如何处理这种感觉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可能结束。
他,不正常。
「你走吧,我现在想独自一个人。」
茵芙倪缩起双腿,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间。
「不,我不走。」麻页朵屁股垫了一下、坐得更稳了,藉此宣示自己的决心。
「茵芙倪你的样子很脆弱,我想在你旁边。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我是茵芙倪的魔剑。」
「我们的魔剑已经断了。」茵芙倪摇着头说:「所以你已经不需要继续待在我身旁了。你走吧,麻页朵,我想一个人。」
「我不要。」

从来没有被他这么直截了当地反驳、否定、拒绝过,茵芙倪难免露出吃惊的表情。打从最一开始,李•麻页朵会答应和自己一同旅行,不就是因为魔剑契约

的关系吗?因为魔剑能够让青年变得更强,而他为了完成与他母亲的那份约定,想要变得更强。
但如今已经不可能了。
魔剑一旦断裂,两人之间不可能再找到第二柄适合的剑。茵芙倪从来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以为自己的魔剑是绝对不会断的。但是她错了。
她的眼角余光扫向青年腿边的那柄残剑,显得失落。为什么魔剑会这么轻易地就断裂?失落之余,她也感到不甘、愤怒,但这些情绪都被她现在的悲伤所压

过。
「我要待在你身旁。」他又说了一次。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次。即使两人的魔剑已经断了?
「因为我喜欢茵芙倪。」
女孩感到心头一阵酸,有什么东西被扭住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过去好像有过,又好像未曾有过。
她发现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情,突然就不可思议地获得了平静。
分明是无理取闹,为什么却没有把他给吓走呢?
为什么他不会因此讨厌自己呢?
「因为我喜欢茵芙倪。」
女孩回味着青年方才的告白。
「我想要讲鬼故事给茵芙倪听。」麻页朵继续说了下去。
茵芙倪默默地又落下了泪来,但这次却是胸里的一股暖意把泪水逼出来的。
「所以我要待在你身旁才行。我要保护你。」
女孩把脸孔从双膝之间抬起,水汪汪的泪眼看向青年。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是我太弱了。我还要变得更强,不会再让茵芙倪受伤,不会再让茵芙倪哭泣的,所以我要待在你身旁才行。我喜欢和茵芙倪在一起

的感觉。」
他说起这些话的语调竟然还是那么平淡。
像是在照着稿子念。
但却不会觉得里头有半点的虚情假意,好奇妙的感觉,茵芙倪心想。她想起两人初遇时,麻页朵称赞自己的美貌时,也是那种照着稿念的模样。他一点都没

有变。看到自己的魔血之前和那之后,都没有变啊。
「我的身体是怪物的身体……」
「那我就是喜欢怪物。」他说。
「喜欢怪物不行吗?如果茵芙倪坚持自己是怪物,那我就相信你真的是怪物,那我就真的是喜欢怪物。」
什么跟什么啊。
女孩轻笑一声。
「你在说什么呀。」
女孩终于破涕为笑。
只有这个青年能让她绽放像现在这个样子,甜腻而羞涩的微笑。她垂下视线,没有正眼看着麻页朵。她知道他一定在注视着自己,所以才避开来的。
女孩一阵不语,惹来他的好奇。
「茵芙倪,你不赶我走了吗?」麻页朵于是问。
她摇摇头。
「那太好了。」青年微笑。
「那么,我可以抱你吗?」
「咦?」
对于李•麻页朵这男人会主动提出这种要求,茵芙倪感到很意外。
「我母亲说,如果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可以抱她。但是如果抱了她却让她生气了,就表示她不喜欢你。我不知道茵芙倪会不会生气,所以不敢随便抱你。


「那你现在就抱抱看呀。抱我。」
他挪着身子靠近女孩,但她突然退开。
「茵芙倪?」
「我的伤口……会伤到你。」她指的是自己右胸前的伤口,那些血块还没有被自己揠干净,会冻伤他。
麻页朵没有理会她的伤口。
他伸出双臂,缓缓地先是搂住了女孩的腰,然后慢慢把自己的身子凑近过去拥抱她。好暖,好暖的拥抱,女孩心想。仿佛能把所有的「冰冷」全都驱散,全

都给赶得远远的。
「抱紧一点。」她柔声要求,他照做,于是更暖了。「再紧一点。」还想更暖。「紧一点……」
麻页朵紧紧缠抱着茵芙倪,紧到几乎让她感到胸闷。正是这胸闷的感受,让她觉得这份拥抱是多么地真实,不想被放开。她的脸埋在麻页朵的胸前,方才为

止的泪水总算慢慢缓和了。
女孩脸上的小伤痕,冻伤了青年胸膛上一处。他没有喊痛,只是任凭她依偎。
「我九岁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一个喜欢的男生——」
女孩把自己的那段过去告诉青年。
把她自己对赛孚司的,从来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的复杂情感,也分享给他了。
在老圣堂的意外事件不久之后,不满十岁的茵芙倪就离开了那间孤儿院。她无法再与那些孩子们正常相处了。包括赛孚司都变得很冷漠,不太与女孩继续来

往、甚至是交谈。孤儿院院长的胖叔,是在那之后唯一还会对女孩温柔的人。但其他孩子们会对他这样的态度,感到害怕。
因为他们害怕那个女孩。
为了不要给院长继续添麻烦,她决定离开。
她事先整理好行囊,然后在晚上偷偷地一个人走了。她还记得那个夜晚有多冷,异常的冷;天空夜色又有多沉重,仿佛要吞噬自己的黑暗,不断压迫下来。

女孩一路哭泣着,即使才走到大门口,涕泪就已经模糊了她整张小巧的脸蛋。
直到看见院长在夜风中高大可靠的身影伫立面前,小茵芙倪才一时止住了悲伤。
自从那一晚之后,院长每个夜晚都会独自等在门口,睡到天亮起来。他害怕茵芙倪会选择离去。而他显然猜中了。
「倪儿,如果能找到与自己灵魂契合的人,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可以仅仅只是为了对方而存在。那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是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就像

是回家一样,那么地理所当然,却又十分珍贵。或许现在对你还有点难吧!不过你一定会理解的,有一天会理解的……」
寻找归宿。
那是不满十岁的女孩当下决定的,即将踏出的这趟旅途的目的。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孤独旅途。
「记住,你是特别的。而且是特别的好,而不是特别的差。」
「还记得我有一块很喜欢的头巾吗?就是那个时候胖叔送给我的。他知道我不喜欢剪短头发,但是在外旅行长发会是个麻烦,所以就送给我……」
那块头巾如今已不在女孩身上了。她放在行囊里,而行囊在芜原上被抢了,这也是她当时会那么生气的理由之一。
「就在那天晚上,他教我怎么替自己的头发绑辫子。他还教我好多好多其他的事情……就只在那个晚上……」
「茵芙倪,你的名字也是那个院长替你取的吗?」
她点头。
东方人取名和大陆其它地域有着根本上的差异,他们往往直接取字义来替自己的孩子命名。但北方人呢,父母亲必须等到「精灵入梦」的仪式,在梦境里听

见精灵的低声呢喃后,再凭印象将那些声音转为可读的名字。
女孩没有父母,所以是孤儿院长替她作了这个名字的梦。「茵芙倪的梦」。
「很奇怪吧?精灵早就沉默了,大家竟然还在用这种方式,煞有其事地替自己的孩子命名。」
「但是我喜欢茵芙倪的名字。」
女孩脸红地笑了。
她从「妈妈」那里学会了微调体内特化魔素,来达成伪装脸红的效果,并善用这种技巧完成了许多骗术。女孩得意得很,而在那之后她就不再对「脸红」的

威觉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如今她又重温了那种感觉。
双颊滚烫的感觉,一种真实的感觉。
「谢谢你,麻页朵。」她在他耳边温柔低语,然后双手垫在他的两肩撑起身子,粉红的嫩唇先是贴上了他的下颚,然后慢慢地滑动到他的下嘴唇,淘气地亲

咬、挑逗、舔拭、吹息着……
茵芙倪亲吻着李•麻页朵。
他的舌头笨拙、不懂得反应,只是任凭女孩主动地热烈深入。
「你可以告诉我,刚刚你有什么样的感觉吗?在我亲你的时候……」离开他的唇后,女孩便好奇地这么问道。
「很温暖的感觉。不,是很热。」
「那你会喜欢吗?」
「喜欢。」
没有犹豫。
「因为茵芙倪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所以我喜欢。」
这一个晚上,女孩睡得好安稳。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尽管前一天才遭遇了那么多危难,尽管今晚是睡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她的睡脸仍是好幸福

的样子。
冰冷的回忆没有出现。
青年抱着她睡。只有温暖伴随。
「我还是茵芙倪的魔剑吗?」睡前,麻页朵这么问了。
「嗯。你是只属于我的魔剑。」她回答。
太好了,坠入梦乡前的茵芙倪心想。魔剑的断裂似乎没有造成自己或麻页朵任何负面的影响。
看起来没有。
女孩又想起「妈妈」曾说过的话,她对自己可能拥有的魔剑的形容。
——足能摧毁一切的灾祸之剑……
她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还不明白。
FinaleO107
黑色阔刀大剑靠在墙边,垂直耸立着。
怦、怦、怦……
白发苍苍的少女则是背靠在微微倾斜的剑身上坐着,双手交叉胸前环抱,两脚蜷曲,有如这个世界是多么冰冷,而她只是想要守住自己身上的余温。
阔刀剑上沾染的大量死者鲜血都还没干,从那似乎滴水不沾、但满布着奇异刻痕的黑色剑身上缓缓地往下滑移,一大部分最后都沾到倚在剑身上的少女头发

上。白染成红,红者更红。
那些血缓缓流过黑剑上的细微刻痕时,仿佛是红墨在试图说话。
一段无人能解的神秘讯息。
这里是落河城里的一处废弃衙门内。
新的地方官在几年前上任后,嫌这个位置风水不佳,就花大钱另外找了一块地,筑起全新且更具豪气的衙门官府,而原先的建筑就这么被晾在此处堆积灰尘

,年久失修,变为城里一处遭大多数人遗忘的死角。
几处大门自然全是被封死的,平民不能随便进出。
他们也不会想要随便进出,因为整座城都听得见这样的传闻:前任地方官突然诡异地病逝,是其来有自。有人说在这里看见过不祥的鬼怪。
只有一颗巨大眼珠飘在半空的鬼怪——
怦、怦、怦……
有脚步声传来,但掩盖不过她所听见的那个,就近在自己身后的规律音响。
少女抬起头。
「你受伤了,哥哥。」
她对着错误的方向开口说话。她其实知道男人是从自己左手边走过来的,只是懒得转头而已。转头对她而言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毕竟自己的眼睛什么都看不

到;而之所以会抬起头来,则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察觉其存在的一个小动作罢了。
少女口中的哥哥走近她,将背后黑布捆着的阔刀大剑放倒在一旁。他是用自己原本的黑袍包住了巨大的剑。
「你左肩下面的背在流血,啊,还有前面小腹部。」她说。
「不碍事。」
「杀掉那个男人了吗?」
「没有。」
少女平静的脸孔有了一些动静,她对于哥哥没能灭掉对方的口感到讶异。那个红衣猎手竟然能和哥哥一对一抗衡?少女皱起眉头,有点愤怒的样子。她讨厌

那个男人如猫一般过分尖锐的眼瞳,令人作思。虽然她双目失明,但她的「魔眼」让她看到,闯进房里的猎手与其他常人无异,不过就是黑与白的线条杂乱

交错而成的一个个体,但他惹人厌的眼睛分外突出。
「我记得他是朝廷第八番猎手的队长。红衣猎手的队长似乎都很难缠,不好对付。」他说这话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是第九番猎手队长那个女人的脸孔。
「那个男人可能盯上我们了,我下次会更小心。」
语毕,哥哥蹲下身来,伸手抚向妹妹瘦弱的脸颊。
「沾到血了。」
他替她抹去脸颊上的血。
头发上的就算了,脸上的如此明显,她应该有办法自己清理才是。哥哥没有问妹妹为什么不自己先处理一下,只是默默地继续替她抹去脸颊上的血。
她喜欢哥哥的手温柔地在自己脸上——或者身体上任何一处——如现下这般爱抚、移动时的触感。这份触感让她觉得安心,觉得被呵护,觉得自己在这个仅

仅是「黑」与「白二父错,魔眼底下的单调世界里,仍一息尚存。
啊,这一切都是冰冷的。

怦、怦、怦……
黑色与白色是她最讨厌的颜色,却也是她现在唯二会看到的颜色。
那规律音响伴随着黑白世界而生,赶不跑、遮不住,让一切都显得更加异常。
一切都那样冰冷。
就只有哥哥是有热度的。
男人拿出自己身上的水壶,在掌心里倒一小滩水,然后替少女清洗染血的发丝。他必须独臂完成上述的工作,在外人看来因而显得毫无效率且缓慢,但他的

妹妹并不在乎。缓慢代表温柔,极速则是残酷。
所以她杀人的时候,总是用尽全力,不给对方任何抵抗的机会。
她要让自己变得残酷。就如同这个世界曾经那么残酷地对待自己和自己的哥哥,所以她明白这种残酷是可以被允许的。
怦、怦、怦……
哥哥静静地替妹妹洗去白发上的血色,妹妹静静地等待哥哥。
少女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哥哥也是像这样子,有点笨拙地仅用单手,替自己清洗着污秽肮脏的头发。
那个时候的红色更浓、更多、更腥臭……
那个时候她还看得见红色。
那个时候她还会流泪。
如今一切都变了。
红色变了。
她不知道是变成黑色还是白色,因为有时候会是黑的,有时候又是白的。
泪水也变了,变成自己已经看不出来的红色血水。她至今已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一个夜晚的哭泣,把眼睛给哭瞎的。
从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以令人畏惧的速度在变化着。
只有哥哥没变,还是这么温柔地照顾着自己。
他们对组织里的人自称为「伊瑟兄妹」,是出身自西域的亡命之徒,追随着那个女人来到东方大陆。哥哥是里亚尔尼兹•伊瑟;妹妹是蕊勒缇•伊瑟。
「我会替你要回一个彩色的世界。」
他答应妹妹蕊勒缇,要赶跑现在这一个包围着少女的冰冷黑白世界,还有那冰冷的魔眼作动音响——像一个死人依在少女背后心跳着。
怦、怦、怦……
他知道,只要追随那个女人,这个看似天真而遥不可及的愿望,就有可能实现。现在,那诡异但足以让目盲的少女,捕捉些许「真实」的黑白世界,事实上

就已经是多么不可多得的奢侈了,但那个女人却说还可以更好。
还可以更好。
那个名为艾罗尔的女人,拥有超凡的知识与器量。
任何其它的事情,里亚尔都不在乎。自己究竟会为了成就那个女人的庞大野心,而变成什么可怕的冷血工具?他一点都不在乎。
每次那个女人出现,就意味着一场杀戮。
不过是那女人一声令下,他就曾经在龙栖原上屠杀一整个圆楼旧庄的所有村人,包括藏匿其中的魔法师。那是一次影响深远的大事件,导致龙栖原居民与朝

廷之间的关系进入前所未有的紧张,并且延续至今。
他杀过太多人了,挥剑时的手感早已麻痹。
他不在乎。
一切都在那女人的盘算之内。
只要能让妹妹幸福——
「哥哥。」
「嗯?」
他一时停下动作,专心聆听妹妹说话。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愿望实现,我又可以看得见真正的你了。到时候,你还是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帮我梳洗我的头发吗?」
「到时候你就可以自己来了呀。」里亚尔微笑着回答。
妹妹蕊勒缇面无表情,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说:「也对。」
「……哥哥,我——艾罗尔到了。」她突然改口。
不一会儿,那个女人就出现在走道彼端,以不疾不徐的速度缓缓靠近两人。里亚尔站起身来,正面迎接对方。
蕊勒缇还是缩在那儿,空洞的眼神望着她自己的正前方。
「第八番猎手真是大动作,整座城里所有可以下榻的馆子,都被他们的人管制了。我可不记得有做过什么招惹他们到这般地步的大坏事耶?嗯,至少目前为

止还没有吧?」她边说,挑眉沉思了起来。艾罗尔用嘻笑的口吻描述事情,让旁人听了不觉得这件事情对她有造成任何困扰。
哥哥对女人微微鞠了一躬;妹妹仍呆望着前方。
「组织下了一道紧急的命令。」艾罗尔说,一边将一张捆成筒状的画纸递给哥哥里亚尔尼兹•伊瑟。
他摊开画纸,上面是一幅少女的画像。
「显然是赶工画出来的,并不是那么神准,不过韵味算有抓到了。」女人这般说道。
「组织上头要我们倾全力活捉这个女孩子。」
「……是她。」
里亚尔认出了画像中少女的模样。
他当年在西域时就见过她了,那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女孩——尽管彼此没有太多交集,里亚尔也能如此肯定。
艾罗尔突然从他手中把画纸抽了回去,里亚尔面露困惑神色。
「不必在乎这道命令。」她说:「我们有其他事情要做,这才是我大老远找你们前来会合的原因。」
「这样好吗?组织难得会下这种命令。」
倾全力。他不知道那个画像中的女孩有何珍贵价值,足以令上头下达这种显得有些情绪化而并不明确的指令。不过无所谓,打从最一开始兄妹两人就只有听

命于艾罗尔行事,而非「闇水路」里的任何其他人。
「他们抓不抓得到那个女孩,在我看来根本就不重要。」艾罗尔说。
「现在还不重要。」甫一语毕,她又这么补充道。
比起那个女孩的事情,她另有当务之急。
「所以这次的任务是?」里亚尔问。
「你们会不会觉得,这个国家的人口好像太多了点?」艾罗尔反问。
面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哥哥回答不出来,妹妹亦然。艾罗尔看着沉默的天空,仿佛云端深处会有答案。她拉回视线说:「我接到消息,中央军部的总督

已经动身往河北大省的方向过去了,名义上是要亲自巡视天川上游水利的那几个重点军事单位。」
「目标是总督吗?」里亚尔问。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依稀这是一个多么平淡的问题。这次要暗杀的目标,是龙地朝廷中央军部的总督吗?
艾罗尔随性地挥手指向远方山脉连绵身影的一角,再次反问:「你觉得单靠我们人类的力量,有办法铲平那座山吗?」
又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当然不可能。」还没等到男人摇头,艾罗尔就自问自答。
「没有『他们』的眷顾,我们就是无能为力的、弱小的、不堪一击的、不具可能性的、令人同情的……」
女人边说,将手中的通缉犯画纸随地一扔。
「就快了。」她自顾着说。
艾罗尔右手按抚着左手食指上一只外观十分朴素的戒指——她的习惯性动作——然后凝视着地上那画像里的女孩。
「等到你我重逢之时,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很不一样。啊,你一定会喜欢的。」
女人用充满爱意的口吻,咀嚼那个女孩的名字——
「茵芙倪。」《悖理红的女孩Ⅰ》完


后记
大家好,这里是常闇。
继《妖精乡灭世的黄昏》之后,《悖理红的女孩》是我第二部与读者见面的长篇奇幻小说。能够把自己费心完成的作品呈现在许许多多的人们面前,着实是

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然而这份幸福本身的遭遇却是相当之复杂。
名为常闇的小小生物,误闯了自以为是乐园的一块土地,追逐着名为「梦想」的美丽蝴蝶,浸淫在自己的玩耍之中。它只管追逐,追逐蝴蝶,直到某天意外

跑出了乐园,天色竞骤然大变,它仰头一望,才意识到外头原来高挂了写着「市场」两个大字的,属于这个屠宰场的巨型招牌……
蝴蝶在它失神的瞬间,飞得不见了踪影。
梦想不见了踪影。
那硕大的招牌是个极其难看的多边形,存在众多极其可疑的死角,蝴蝶想必就躲藏其中吧?它想。于是它决定要拆了这块招牌,但它还不够高壮,不够有力

气。它等待,它徘徊,它成长——
就是这种感觉,它很幸福。
以上胡扯了那么多,单纯只是为了避免有些喜欢先翻后记的读者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接下来即将揭漏的关键剧情部分,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第二本出版小说的后记,我决定认真地写一些跟本书内容很有关连的东西。
本系列故事的主角茵芙倪,是个体内流有特殊魔血的女孩。特殊之处在于,这些非凡的血液一旦离开主人体内就会瞬间冻结。或许一些细心的读者不免产生

以下的困惑:这个女孩在生理期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请大家不用替茵芙倪担心,作者已经用堪称十分完备的设定去解决了。「所以那个堪称十分完备的设定究竟是什么呢,会在故事中有所揭露

吗?」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将自己花费心血创造出来的设定其全貌都分享给读者。不过,考量到现实的处境、市场的残酷,与社会风俗民情之变迁僵固性

,这部分的设定大概不会在此系列故事的正文中呈现吧。
所以如果不是正文,而是歪文——不,抱歉,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在非正文的部分出现某种补完性质的解说,应该就是可以被允许的吧?比方说像这篇开始

渐渐有点不知所云、感觉随时都会失控的后记。
咳,就让我来做一些说明吧。(根本就是自己想要讲)
当我意识到这个生理期的问题时,立刻认定必须进行合理化设定的工作。我的思路是这样的。首先,魔法师拥有异于常人的体质,这一点并不是只有反应在

他们具备魔场或是魔血而已。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女性魔法师与一般女性生物构造上的显着差异之一,在于她们不会有生理期?如此一来我就不着痕迹(

不负责任?)地解决了这个难题!
但随即我又发现,缺乏生理期的年轻女孩似乎不是那么有魅力。「如果没有生理期是不是会比较好?」我曾经做过像这样的小小非正规调查,其结果相当强

韧地指出,这东西的确不受到女孩子们的欢迎。从生物学的角度来检视,生理期的存在或许有其必然性或价值,然而若以个人效用最大化的角度观之,生理

期毫无疑问是一种缺陷,或至少是一种限制。它让女孩们周期性地身体不适、心情烦躁、生活节奏被打乱、时间资源遭消耗……
经济学家AndreaIchino(波隆纳大学)与Enricomoretti(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于20O9年发表了一篇名为

「BiologicalGenderDifference,Absteeism,andtheEarningsGap(性别生理异同,经常性缺勤与所得差距)」的论文,研究样本来自义大利银行员工,其实

证结果指出女性因为生理期所导致的经常性缺勤,足以解释至少百分之十四的「性别差异所造成之薪资差异」。
如果没有生理期岂不是太美好了?
我不喜欢这么美好。
所以,回到最初的话题,如果我设定魔法师女孩没有生理期,魔法师女孩就太美好了。尤其茵芙倪不能这么美好。为了让她保有一定程度的缺陷,生理期的

存在是必要的!我必须改循其他方法来进行合理化设定。于是,再经过了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努力之后,我终于完成了一套完备的设定,可以逻辑一致

地描述拥有「死者之血」的茵芙倪,她身上一切生理出血现象的设定。
咦?所以那个设定到底是什么?考量到现实的处境市场的残酷……
总之,就是这样啦,或许以后会有机会揭露。
这篇后记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担心会不会被读者认为「哇塞!这个作者真是绅士!」各位可能会觉得,「后记」既然也被责任编辑看过,内容应该还算

和谐吧?那你就错了!这是因为我的责任编辑也不是什么堪称正常的
嗯?
文字突然断掉了?
看来是大限已到。那、那咱们就下回见吧!
喔,等等,为了避免读者们觉得这是一篇充满生理期的脱序后记,我还是来写点别的什么应该要有的东西,好收个正常的尾巴。
以下为感谢。
感谢台湾角川编辑部,以近乎维护世界和平的态度严正看待我这第二本小说的出版,想必不才常闱对读者们所能造成的精神污染,也因此得以下修至一个社

会最适的极低水平。
还有替本书绘制封面插图与卷首彩页的椋本夏夜老师,能看到您笔下的女主角描绘得远比作者自己肮脏脑海中所妄想的更加诱人,实在是幸福之至。
以及支持我的读者们,敬请继续相信本书作者所能够呈现给各位的,小说创作的最大可能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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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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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答答答 子爵
書中描繪的是我理想中男女主角的個性 互動 其性質 甚至是存在 所以我看的很欣喜 因此我也有一個疑問 為什麼後面一段有突然斷掉的感覺 明明李還在跟隊長戰鬥 怎麼突然就跳到受傷休息的畫面 請問這是作者預埋的伏筆還是作者單純太懶而不想寫?

14 年前 0 回復

ribos 子爵
沒看過的小說呢~
來踩踩看 希望是很不錯的小說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封面的彩图真是漂亮呀
因为刚看过刀语
这里的男主跟七花很像
无欲无求的 只不过是为了变强出来行走而已

魔剑相遇然后的感应 然后两人结伙那段
感觉也突然了 没什么铺垫 一时很晕人

里面的名字更是厉害 又是中文 又是西方名 合起来的
最后被说得了不得的魔剑被砍断了 而且几乎没说砍断的场景

迟钝的男主终于在女主受伤伤心时告白了 感情线看来差不多有了个结果
接下来的故事大概是男女主被一路追杀然后找妈妈

14 年前 0 回復

poiu0987yaaa 公爵
挖 能請到椋本老師畫圖
好棒的跨國合作阿 希望台角日後再這樣辦

14 年前 0 回復

geno 騎士
插画很不错,就是内容有些跟不上啊,还有后记。。。

14 年前 0 回復

gothiclo 公爵
不知道該說什麼……
中期之前的鋪陳有點金庸的fu,多線劇情的展開也很不錯,埋下的伏筆雖然多了點,但大致上都能接受。
但等到男女主角牽扯進威爾西的商隊後一切都變了樣=="

該說是有古龍的風味嗎……主線劇情非常之簡潔,但對整體的描述不足,然後伏筆中又埋伏筆,人物的對話稍嫌鬼打牆,讓人有無力感。到了最後仍然是霧裡看花的情況(跟伏筆太多也有點關係)。大概是我看不下去就沒那麼認真了吧。
另外,後期旁白的敘述、描寫方式似乎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太多肯定語氣,沒有給讀者一點思考or想像的餘地,我個人認為就少了那麼點共鳴感。
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棄追,除非下一本來個大爆點。

總之,看完再回頭看椋本老師的圖,很搭又很不搭。但還是要默默地右鍵....

14 年前 0 回復

shamigod 公爵
感覺有少內容耶   一些接不起來

看完覺得 女人心 海底針 真難追阿

14 年前 0 回復

mengjing2046 公爵
看不见插图本猫很难想像到这是轻小说 - -

14 年前 0 回復

xyzchwn 子爵
没有简介么,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作品啊?

14 年前 0 回復

pk61104 王爵
這個沒有版權問題嗎?
之前台角的得獎小說不都不能發嗎?

14 年前 0 回復

疾風のよに 伯爵
这个插画好细腻,书皮的风格也有些不一样,搞来看看

14 年前 0 回復

g1214 伯爵
相比于正文,后记实在是太搞了。作者准备写女性生理与社会的论文吗

14 年前 0 回復

gablin 皇帝
这个插画家的画风很喜欢,谢谢录入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KA9TI 騎士
插畫不錯,但是感覺和內容不是很配,應該用寫實些的風格更好些吧,女主也沒有小說寫的那種感覺

小說不錯

14 年前 0 回復

轻风舞怜 騎士
好华丽的插画啊
内容也不错啊
感谢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真空地带 伯爵
还是很喜欢这种画风啊,给人一种很不错的感觉呢

14 年前 0 回復

Kagonoai 子爵
啊啊 俺挺稀饭这种画风的 勾起俺某些久远过往D回忆……
录入与扫图D同学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FENAYA 子爵
是椋本夏夜老師的圖阿

感覺是另一個黑色小說

椋本老師比較喜歡幫黑色系的小說畫插畫吧

14 年前 0 回復

aslmn2005 公爵
难道是沙发?插图画风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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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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