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上远野浩平]02 不吉波普再临 VS幻想者 Part1[电击文库][10.18全卷完](大赏)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10-18 23:46 编辑


  

  不吉波普再临 VS幻想者 PART1
  VS Imaginator Part I “S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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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上远野浩平
  插图:绪方刚志
  出版:98.08.25
  翻译:dying
  http://hexuan.org
  ====================
  +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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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心中有什么不足?有没有为别人有而自己却没有这种事感到烦恼?是否希望有人能弥补自己欠缺的部分?
  对于这件事你已不必担心。“那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崭新的可能性将被开启,而一切痛苦都会终结的时刻就要来临。只要我的敌人“不吉波普”不加以妨碍——我?是啊,敌人都把我称为“幻想者”……
  第四回电击游戏小说大赏“大赏”受赏的上远野浩平笔下的规模升级之作。你能从幻想者的手心逃开吗……?


  译者

  因为实在无法抵抗boogiepop这系列的魅力,所以第二本的翻译继续展开。这次的速度不会很快。
  这次分上下册,但是两册的页数都不多,里面的空白页也很多,水分十足。(弟弟是很棒,但是第四册的六人帮果然也很棒!)


  更新履历

  6.16 更新至序章。
  7.09 更新至一章。
  9.04 更新至二章。
  9.24 更新至三章。
  9.30 更新至四章。
  10.16 更新至五章。
  10.18 更新六章和后记。





  上远野浩平

  1968年生。乱七八糟地长大,荒唐地挥舞着人生这只球棒时,马马虎虎地开始写小说并拿到了“大赏”,是个该怎么说呢~的家伙。小时候被人说是“你的眼神就像是搞不懂在看什么地方的死鱼一样”(Part2继续)。


  绪方刚志

  1970年生。住在大阪。从大阪设计学院勉强毕业。在那之后做了各种各样的事直到现在。兴趣是摩托车与网球与无线电操控。独特画风就是魅力的朝气蓬勃新生代。


  

  目录

  ——9
  Ⅰ——25
  Ⅱ——71
  Ⅲ——113
  Ⅳ——137
  Ⅴ——161
  Ⅵ——217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7-2 08:46 编辑


  
  

  

  

  谷口正树

  有没有想要我为你做的事?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织机绮
  我没有好恶…因为我没有讨厌的资格。

  

  水乃星透子
  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斯普奇E(译注:英文名是Spooky E,spooky的意思是幽灵一般的,毛骨悚然的。)
  如果对本大爷来说没有用,你会立即被处理掉。

  安能慎二郎
  我为什么会哭啊……


可能性,或者说被我们称为想象力的事物有99%都是虚假的,真实只有剩下的1%。
但是问题在于,这种真实同时也被称作邪恶。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那是称为春天却仍寒冷,雪花依然会飘下的三月初。
  在我的学校县立高中深阳学园,有一位少女从屋顶跳下。那位少女的名字是水乃星透子。她才十七岁。
  “小宫同学,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还活着的时候,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不经意地说出当时一个流行乐队歌手成员的名字。
  “哎,你觉得那种人好啊?”
  “嗯。很有型嘛。”
  我轻松地解释着,而透子同学“呼……”地轻轻吸了口气,面向晚霞遍布的天空开始吹起口哨。
  我的学校在山中,学生大多数都坐公交上学。那时通过上学路走回家的人只有我和透子同学。
  那支口哨小曲是我刚才声称喜欢的歌手的代表作。她吹得很棒,口哨的声音也好听极了。比起原来的曲子还要好听许多,在她吹奏结束之后,我不禁拍起了手。
  “——好厉害!透子吹得真棒!”
  “不,你觉得好听,是因为被你‘喜欢这种音乐’的心情而左右了。”
  她是那种会流利讲出这类有点装模作样之话的人。而且她也跟这一点很相称。
  “你练习过吧。是学了什么乐器吗?”
  “不。主要是靠听的。”
  “那就是音感?可能是因为你的音感好吧。——那你平时都听什么?”
  “多半是没有人听的曲子呢。”
  “什么样的?”
  “是啊,比如说——”
  透子同学又吸了口气,再次开始演奏曲子。
  这次不只是口哨,主体是哼唱。她就如同什么音乐都能再现的魔法乐器一般。
  “…………!”
  我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那支乐曲是刚才的曲子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在心中回荡的乐曲令人情绪高涨,又让我有一种非常苦闷的感觉——即便这支奇妙的乐曲节拍有些强劲。
  直到她吹完之后,我也没能拍手。因为我的胸口太过充实,已经眼含泪水了。
  “——怎么样?不太喜欢?”
  “不——不是的!我觉得、觉得——很难为情。刚才的曲子作为音乐来说就像假的一样……”
  “不是你喜欢的曲子吗?”
  “……不。我大概不是认真的吧。听了你吹的曲子,我才第一次发觉音乐真的很美妙。没错,这跟流行不流行没有关系!”
  我兴奋地大喊出声。
  “是吗——那就好。”
  透子同学这么说着露出微笑,就跟刚才的乐曲一样——不,是比乐曲还要优美,在晚霞赤红的光芒下,她的剪影宛如女神。
  “这是什么曲子?告诉我吧!”
  听到我的问题,她嗤嗤笑了。
  “你不会笑吧?”
  “哎?为什么?”
  “乐曲的题目是‘莎乐美’,是芭蕾音乐哦。”(译注:《莎乐美》(德语:Salome)是理查德·施特劳斯作曲并作词的一套单幕德语歌剧。内容混杂《圣经》故事、色情和谋杀暴力等元素。透子说伊福部昭是作曲不符实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
  “作曲是伊福部昭。”(译注:伊福部昭(1914年5月31日-2006年2月8日),日本作曲家、编曲家,北海道出身。亚历山大·齐尔品访问亚洲时曾对他的创作给予很高的评价。后来的创作中,尤以怪兽电影《哥斯拉》系列的配乐著称。)
  “?”
  “这个人在怪兽电影的作曲界很有名呢——”
  说到这里,透子同学将轻轻握起的拳头撑在嘴角,肩膀上下抖动着笑了起来。
  她的举动十分女孩子气,我不知为什么心跳起来。因为对我来说,无法像她那样自然而然地笑。——不,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像她那样,只是只是美好地、纯粹地笑出来吧。
  但是,那样的她已经不在了。
  我虽然不觉得惊奇……不过她为什么必须寻死呢?
  据说她没有留下遗书或任何类似的东西。所以,她是因为痛苦才死去的还是为了表达什么意义而死去的,我们完全不知道。
  但是,我很想知道。
  其实她和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偶尔有了跟她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就会跟她熟稔地聊一聊——仅此而已。
  但是,在我短暂的人生中,她毫无疑问是一个让我觉得“真实的人”。除她以外就没有了。大家都模仿着其他人,全是勉强把自己当作那种人的虚伪人种。
  所以,我认为她会跳下一定是因为那里有着什么。
  所以,我也要追随她。
  追随自杀?——也许吧。
  但是,我连自己是否喜欢她也不知道。结果我只是想这样一无所知地结束——

  ——小宫真理子独自站在学校的屋顶,她还是决定不要将心中打好底稿的遗书写成文字。
  天空昏暗。
  暮色早就褪去,光芒正迅速地从世界中消失。
  “…………透子同学。”
  她从屋顶俯瞰下方。
  下面还残留着水乃星透子撞击地面的痕迹——一道圈出的白线。地面已有一半融入了黑暗,只有那道线怪异地发着光,突显出来。
  咕嘟,她咽了口唾沫。
  她回想起有一次水乃星透子说的话。
  “小宫同学,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不自然’……有时小鸟会从天上落下,四月也会下雪。”
  这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翻越了这道栏杆,我也许就能明白了……!
  白线在晃动,它正向她招手。这种幻觉说来也很自然,真理子认为会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没错,自己的人生除了去那里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可能性了——这种冲动在她心中涌起。颤抖颤抖颤抖,这不是恐惧,而是因为兴奋而使身体发抖。
  “透子同学……!”
  小宫真理子下定了决心,把手放在铁栅栏上。
  这时,有人向她搭话。
  “——你想要追随水乃星透子吗?不可能。那样做是不行的。”
  像是少年,像是少女,又像是两者皆非的奇特声音。
  “——?!”
  真理子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她的头回到一半就看到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屋顶一侧,那家伙不知何时起坐在那里。
  圆筒状的黑色帽子盖住了眼睛,身穿饰有许多铆钉的黑色披风。白色的面容上涂着黑色的口红。
  “你从那里跳下去,是无法到达她的所在之处的。”
  黑帽子静静地说。
  “——你、你是……?”
  真理子语塞了。并不是因为她不知道黑帽子。与之相反,她很清楚那家伙的事。在她的学校里,女生之间关于这家伙的传言她已经听得够多了。
  但是,没想到是真的存在……?
  “你似乎知道我的事呢。那么话就好说了。”
  黑帽子眯起左眼,吊起右边的嘴角,露出一幅左右不对称的奇特表情。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去不了透子同学所在的地方?”
  “这很简单。你是通过自己的意志了结生命。但水乃星透子不是这么回事。即使有天国这种东西,你要去的地方跟她去的地方也不会相同。”
  黑帽子用几乎可以说是冰冷的声音说着。
  “‘不是这么回事’——是什么意思?”
  真理子感觉到如同脚下崩塌的不安。
  “你知道我的名字吧。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的‘任务’。”
  黑帽子的身影有一半被涂抹上黑暗。看上去简直就像融化在了空间之中。
  “难、难道说——那样的话……”
  “没错。我是死神——水乃星透子不是自杀,是被我杀死的。”
  “为、为什么?!”
  “因为她是世界的敌人。”
  干脆的回答。
  “…………!”
  “怎么样?即使如此你也要寻死吗?很抱歉,我没有杀死你的意思。很遗憾你没有那种价值。”
  “但、但是……因为——”
  真理子混乱了。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了。
  世界的敌人?透子同学吗?到底是指什么?是怎么回事?
  “——或者也可以采用这种说法。水乃星透子还没抵达‘那个世界’。她跟我不同,没有‘分裂’,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自动型’的,这件事没有任何改变。她现在到底在何方——我也不知道。”
  黑帽子的话对于真理子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还没抵达那个世界——?
  真理子条件反射地看向栅栏那边的地面。黑暗越来越深,连白线都看不到了。
  这怎么可能……真理子确实看到了被渗着血的白布覆盖并被搬到外面去的她,那就是她本人啊。不然还会是什么。
  “怎么回事?!不吉——”
  真理子回过头去,黑帽子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了。
  “哎……?”
  她慌忙环视四周。但是因为天色已黑,已经不可能从任何地方判别出那黑色的身影了。
  不,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实体……
  “…………”
  这时,真理子心里终于涌起了恐惧。
  她忽然再次看向地面的方向。
  但刚才她似乎能轻易跨过去的栅栏,现在仿佛变成了数百米高。
  “唔唔……”

  “不可能”
  “无法到达她的所在之处”
  “即使到了那个世界——”

  “唔唔唔……!”
  她的脚咔嚓咔嚓咔嚓地颤抖起来。
  于是真理子滑溜着瘫坐原地。泪水渐渐涌出,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那是自水乃星透子死去之后,她第一次流出泪水。
  比起哭泣还是死掉比较好,但真理子还是哭泣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理子如同念经般持一直嘟囔着。但是她的声音太过模糊,很快就在夜色之中扩散消失了。

  “…………”
  不知何时降落下方的黑帽子从地面仰望着她的样子。他脚下连着画成人形的白线。
  黑帽子蹲了下来,抚摸着那道线。
  “……不过,你已经不在学校了。”
  黑帽子喃喃细语着,又站了起来。
  “还要继续吗,‘幻想者’……”
  黑色披风卷起了夜风,激烈地舞动起来。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7-9 02:36 编辑



VS Imaginator Part I SIGN including “Sometimes it snows in April” and “If I was Your Girlfriend”

VS 幻想者 第一部分 “暗示” 包括“四月有时下雪”与“如果我是你的女友”


  


如果你想做个善良的人,就不要顾及未来。
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只会走向扭曲的方向。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我有时会在半夜突然醒过来。”
  如此说道的少女——仲代佐和子的脸颊上颊骨微微突起。她的脸色惨白。在飞鸟井眼里,身穿巨大短外套的她就像一捧褶皱干枯的花束一般。
  “嗯。”
  “就像常见的无聊怪谈中那样,感觉有什么东西骑在胸口窥探我。但是我睁开眼睛一看……”
  “什么都没有吗。”
  “是的。不,我也知道那一定是梦,但是好几次好几次都这样。所以——”
  佐和子的肩膀在颤抖。她的头发还勉强残留着两个月之前烫的自然卷,她大概没怎么费心料理。这也难怪。距离考试还有不到四个月了。到了考试之前再做个直发电烫,操心着给面试踩点者留个好印象之类,但是现在她还没有这个空闲。
  “那个‘影子’……”
  飞鸟井在她的话说到一半时插话了。
  “对你说些什么了吗?”
  佐和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飞鸟井。
  “是的——是这样的!您为什么知道?!”
  飞鸟井没有回答她的疑问,继续问道。
  “你还记得对方说了些什么吗?”
  “……不,不记得了……”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吗?”
  “是的。”
  她点点头。
  在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这里本来就是在很少的空间内塞入大量人数的补习学校,而这个位于校舍一角的前途商谈室更像是单人牢房一般狭窄。
  这里只有一扇窗户,而且窗户上只有纵向的细长栏杆,线条般的光芒从窗外射入。颜色赤红。已经是傍晚了。
  “……嗯。”
  飞鸟井闭上了嘴,将视线投向少女的胸口附近。
  (……没有根啊。)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
  (叶子也很少……只有花蕾很大。就因为如此,茎现在看上去就快折断了。)
  飞鸟井沉默着,因此佐和子不安地在膝盖上交叉着手指。
  “——那、那个,飞鸟井老师。”
  “…………”
  她开口搭话,但他没有回应。
  他的下巴很尖,一张鹅蛋脸,清秀的面容给人一种安静的印象。他的年龄跟佐和子差别不大。也就刚刚二十。他正在国立大学上学,作为打工,也在补习学校里担任着美术课老师。
  同时,他还担任着其他人无法胜任的前途商谈。
  “…………”
  她战战兢兢地仰视着飞鸟井的脸。不知何时起,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了窗外。
  “对、对不起。我跟您讲了奇怪的事——”
  佐和子坐立不安地低语着,而飞鸟井这时静静地开口说。
  “即使是补习学校的老师,说出这种话也有点那什么……不过,你不要把考试这件事考虑地太过重要比较好。”
  “哎?”
  “就算进入了一流大学,烦恼也不会消失,也不能保证将来的幸福。认真努力进入大学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一片茫然的人有很多。因为他们只知道学习,不知道还能做其他的什么事。因为不知道做什么,就以参加一级公务员考试为目标,毫无意义地缩窄了自己的前途。即使面前出现应当爱上的人,也不会觉察到对方的价值,在不知不觉间失去重要的事物。”
  他淡淡地,如同咏唱诗篇一般说着。
  “即便待在大学里,心情也跟高考生一样。能够直率地接受这一点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都会堕落。然后再次成为流浪者。将宝贵的青春在流浪中度过,精神也变得乖张起来——”
  她只是呆呆地倾听着他的讲述。
  “——你明白了吗。”
  飞鸟井看向少女的方向。
  “不、不、那个……”
  “你好像不知不觉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即使如此还是不想考虑这些,拼命努力。但是——努力跟把视线从现实中移开是两回事。不要勉强自己,这种话在现在的考试体制中也说不出口。不十分努力就无法合格。但是,即便如此对它的成果期望过高也不好。我接下来的说法可能很陈旧,进入大学并不代表人生。你的阴影之梦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对于‘进入大学’‘略有期待’这件事产生了发自心底的暗示。我认为你应该冷静下来。”
  “——是。”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
  “嗯。所以说不能不努力。想要进入大学这件事本身并非坏事或勉强的事。我只是说,你不能想太多。而且,你如果照这样下去,压力太大会让自己在考试时无法正常反应的。”
  “——知道了,好像是那么回事。”
  佐和子很老实。
  (……花蕾有些歪掉了。)
  飞鸟井又在心里自言自语。
  (再长点叶子就好了……虽说那样痛苦也不会立刻消失。)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少女的胸口。
  他看到了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少女自己和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在那之后,两人探讨了关于佐和子该如何行动的具体事宜,比如对个别科目的处理。
  “——谢谢您!”
  少女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这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你的努力是实在的。所以,我认为你今后只要冷静地前进即可。”
  “是!……不过老师,我现在感觉好畅快呀。老师在做什么?心理医生或生活顾问这种感觉的。”
  “不,没有。”
  “您很适合!老师的长相和头脑都很好。”
  飞鸟井露出了苦笑。她“啊!”地按住嘴巴。
  “对、对不起。我说了失礼的话。”
  “我会考虑的。只靠画画是吃不饱饭的。”
  飞鸟井笑着说。
  她说了再见就起身准备离去,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
  “啊啊,对了。老师,‘四月有时也会下雪’是什么?”
  “哎?”
  飞鸟井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哎,在那种梦里,我只记得这一句话。——啊啊,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大事!失礼了!”
  佐和子留下跟前来商谈时完全相反的明朗声音,离开了。
  “……四月……也会下雪……?”
  为什么呢——飞鸟井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有种吵吵嚷嚷的感觉。

  *

  飞鸟井思考自己“能够看到人心欠缺的部分”这种奇妙的能力时,总是会回想起圣德克旭贝里的《小王子》。记得他是在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读了这本书,其中有一节似乎写着“这孩子之所以美丽,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一朵玫瑰花。”
  这句话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象。
  在他眼中,大家胸口都长着一株植物。这种幻象的种类各式各样,大小也形形色色。但是,问题不在于种类。而是这些幻象都一定有欠缺的部分。
  比如说没有花。没有叶。没有干。还有像刚才的少女一样没有根。没有什么人的胸口长着完整的植物。
  一定有所欠缺。
  所以,他所谓的“商谈”,只不过是说一些弥补对方欠缺之物的话罢了。没有“根”的话,就说再多点自信这种简单的话。但是,就凭这些,大家就能得到满足,完全恢复活力。
  结束补习学校的工作后,他在回公寓的途中走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心,即使不情愿也会看到大家的胸口欠缺着什么。
  有时,他会觉得很烦。
  人类的努力就是为了得到自己欠缺的部分。他知道这一点。但是,人们真正不足的地方从一开始就不在心中,那是绝对得不到的……
  他也曾看过自己的胸口。
  但是,他看不到自己心中的花。他恐怕也有欠缺的部分吧,就是这些部分让自己苦闷的。但是,他也无法得到这些部分。
  “……所以说啊,我不是讲过了嘛……”
  “……那算什么呀……”
  “……嘻哈哈,白痴吗……”
  一群男女老少的醉鬼咯咯笑着从他身旁路过。
  他们想都没想过自己没有根或没有花吧。
  (也许不知道更幸福……)
  他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孤独感中生活。今后恐怕也一样。
  “……哦,看啊。下雪了。”
  “啊啊,真的!哇~好漂亮!”
  大家都发出了欢呼声,飞鸟井也抬起俯下的脸。
  白色的物体从夜空中降下。
  (啊啊,真不错。下雪……)
  将一切都变成白色的雪是他喜欢的东西之一。也许是因为花儿不会在雪中绽放吧。他觉得……不去在意这些多余的事就好多了。
  但是,在他带着爽快的心情仰望天空时,他的表情突然僵硬了。
  在附近的大楼五层,有一位少女站在其中一个窗口上。
  她的脚踩在窗楞上,身体完全探出窗外,现在处于就要跳下来的姿势。
  俯视下方的她与仰望天空的飞鸟井视线相对。
  少女的眼角微微露出笑意。然后,
  “危险……!”
  飞鸟井喊出声时,她将身体跃向空中。
  飞鸟井条件反射地奔向那个方向。
  但是,他的脚绊了一下,让他笨拙地摔倒了。
  当他慌忙起身看向上方时,他看到了不可能看到的景象。
 
  “呵呵呵……”

  少女笑着漂浮在空中。
  她的笑容有种独特的表情。嘴角笔直地贴紧,只有眼睛妖冶而甜美地笑着。
  在她下落的时候,她突然啪嗒一声固定在空中,不再动弹。
  “……哎?”
  他愣住了。
  “喂,发什么呆!……很碍事啊小哥!”
  嘶哑的声音传来。是醉鬼们被他挡住了去路因而发怒了。
  “你、你们,看那个——”
  他指着漂浮在空中的少女,但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啊啊?”
  “你在说什么?”
  “喂,你喝多了吧。”
  其他人也确实看向了他所指的方向,不过似乎只有他看到了少女的身影。
  (……怎、怎么回事……?)
  他站起身来,哑然地仰望着少女。
  仔细一瞧,少女正以轻微的速度一直落下。她飞舞的头发轻柔地晃动着。
  “呵呵呵”
  只有她充满笑意的双眼像开在空中的洞口一般吸入了光芒。
  “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吧,飞鸟井老师。”
  少女的窃窃私语传入他的耳中。
  “你说什么……?”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以前也是一样。”
  飞鸟井晃晃悠悠地靠近下坠中的少女正下方。
  “你、你也是——”
  “跟你的超知觉一样,我能看到人类的死亡。”
  少女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禁闭的嘴也没有动。只有她周围的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至极。
  “你说‘死亡’……?”
  “正确来说,是夺去生命之物在燃尽之前产生的能量体——”
  她再次给他一种呵呵发笑的感觉。
  “——我有利用人的死亡这种可能性。如此改造世界就是我的使命。我对于现在的世界来说是敌人。即使到了春天也会给世界带来寒冷,是在四月降下的雪。”
  “……哎?”
  “能否协助我的工作呢?飞鸟井老师。”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什么人?!”
  他大喊着。
  周围的人都很惊讶,看着向空无一物的地方怒吼的他,大家都以为他是喝醉了,没有多说什么。
  少女在空中笑着说。
  “敌人把我称为‘幻想者’。”
  然后,她消失了。
  “等、等一下!”
  他伸出手去。但是他的指尖只抓到了虚空。
  “…………”
  他甚为愕然,颓丧地垂下肩膀。他以为自己总算是变疯狂了。是幻觉。那是必然的——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到脚下时,他啊地喊出声来。
  只有他周围降下的雪花像是被切掉了一般,路面裸露在外。
  那形状如同皮影般映出从天而降的少女身影。
  ……飞鸟井回到公寓后,一位似乎在等他的女孩从隔壁窗户探出脸来。
  “——你总算回来了!欢迎回家~!”
  带着开朗的声音和表情向他打招呼的人是公寓房东的女儿衣川琴绘。她也是他的堂妹。她死乞白赖地问父母要了一间公寓里的空房间,当作学习房使用。而她的家就在走过去连一分钟都不到的地方。
  “……怎、怎么了?”
  他还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中,就随便回答了琴绘。
  “仁哥,还没吃饭吧?今天我做了炖菜,想着给你也分点。”
  “嗯、嗯——谢谢。”
  “那我一会拿到你房间去!”
  她从窗口缩回了脸。
  她一直都是这样子。飞鸟井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他就借用了叔父的公寓房间。话虽如此,他也没有接受对方的照顾。毕竟他的大学学费有奖学金保证,画具等学杂费、生活费还有房间租金都靠补习学校的打工来挣钱。只有没保证人就借来了房间这一点受到了对方的关照。
  但是琴绘却一直帮他的忙。
  他接触到琴绘一如往常的明朗语气,恢复了些许冷静。
  (——那是幻觉,什么嘛,开始看到奇怪的事物又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必须冷静对待。至今为止都是这样。
  回到房间,他哗啦哗啦地洗着脸。琴绘也带着大锅前来。
  “来!今天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哦!”
  就像是在自己的房间一样,她以敏捷的动作做好了吃饭的准备。琴绘将冒起白烟、热腾腾的料理递给面前苦笑的飞鸟井。
  “嗯,看上去很好吃。我开动了。”
  “仁哥,你今天的脸色很疲惫。”
  “嗯。……差不多也到忙碌的季节了。学生的拼搏也转移到了我身上。”
  “还真辛苦。”
  “说得很悠闲嘛。琴绘明年不是一样吗?”
  琴绘是附近县立高中深阳学园的二年级学生。
  “啊~我……该怎么说呢,还是放弃上大学吧~”
  琴绘微微瞟了一眼飞鸟井的脸。
  “……还是说,向仁哥学习,去补习学校呢。”
  “你什么时候起想上美大的?我可是只懂设计和美术史啊。”
  “你也在做前途商谈吧?我也想做一次呢。”
  “那种事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不需要特意赶去上课。”
  “真的?”
  琴绘的脸闪耀着光芒。
  “但是,找我来商量的孩子都是十分认真的人。琴绘又怎么样呢?”
  飞鸟井戏谑地眨了眨眼。
  “啊~好过分!就好像我不认真似的!”
  她唔~地鼓起脸来生着气,又马上噗的一下漏了气。
  两人一起笑起来。
  然后,琴绘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上去果然是那样啊。”
  “不,那样也好。不来找我商谈其实更好。”
  飞鸟井放下勺子,感慨地说。
  “哎?”
  “自己的烦恼就该自己去烦。更何况高考这种事,我作为补习学校的老师也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不能说不上大学也行这种话。即使是面对明显不适合上学的孩子也是……”
  他的视线上扬,看向琴绘的胸口。
  那里没有“花”。
  表示温柔与风趣的领域“叶”郁郁葱葱,干和根的形状也都有稳定感。但是,她没有“花”。
  她是个好姑娘。
  容貌不差。也有经营好几所公寓和高级公寓的有钱父母,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不幸的理由。
  但是,这孩子心中有种“为什么我没有决定性的出众之处呢?”的想法。有时看到一无所有的人拥有其实无所谓的热情时,就会十分困惑。她会羡慕得不得了——也一直拥有这种烦恼。
  不过,这一点无药可救。
  既然是“欠缺之物”,就无能为力了。
  “——仁哥,你的表情太认真了啦。”
  琴绘丝毫不知他看到了自己的什么,只是说出老套的安慰。
  “我觉得你过度担心别人的事了。稍微让自己开心一点也好吧。嗯。”
  她奇怪地用力点头。
  “……谢谢。但是这样的话就搞不清楚是谁找谁商谈了。”
  飞鸟井苦笑着说。
  “没有什么绝对做不到的事。即使是不存在的东西,也一定能找到解决的道路。”
  干脆到奇怪的话语。
  “嗯……也许是吧。”
  飞鸟井点了点头,但他的动作还是有些微弱。
  “如果能那么想就好了……”
  “只不过,这条道路可能有些——残忍地违反了世间的正义……”
  冷笑与充满自信的声音。
  “——哎?”
  飞鸟井为不像是琴绘的说话方式抬起脸来。
  随后,他愣住了。
  她胸口的幻象——消失了。
  刚才为止还在的东西,现在却完全看不到。
  而她的表情——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只有双眼妖冶地笑着……
  “你、你是?!”
  咣当一声,飞鸟井从桌边站起。
  “放心吧。我只是暂时借用她的身体。”
  拥有琴绘面容的少女说。
  “你、你说什么?!”
  “反正这姑娘的精神无法作为我的代替品保持太久。我必须尽快离开呢。”
  她静静地说出奇妙的话。
  “你是刚才的幻觉吗——是幽灵吗?!”
  “幽灵这个说法不太正确。”
  少女跟随飞鸟井站起身来。
  “正确来说应该是‘显现于现在的未来’。或者该说是‘建立于可能性假说之上的实体化’。”
  然后,她将手伸向飞鸟井的面颊。
  她用双手轻快而温柔地包住他的脸并抚摸起来。
  “飞鸟井老师,你——有没有想过‘要做点什么’?”
  “……你、你说什么?”
  “对人类心灵的欠缺。”
  她温柔地、柔和地用指尖划过飞鸟井僵硬的面部。
  他唔唔地呻吟起来。那份甜美的感触让他难以拒绝。
  “你认为你欠缺的东西是什么呢?飞鸟井老师——”
  “…………?!”
  “你欠缺的是‘使命’。”
  她用沉稳却有力的声音如此断定。
  “——什么?”
  “就让你稍微见识一下‘未来’吧——”
  少女拉近飞鸟井的脸,自己也直起身,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
  之后,飞鸟井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影像的洪流向他倾注——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
  他呐喊着推开了少女。
  少女没有丝毫怯意,只是稍稍趔趄了一下,就重新盯向他。
  “——哈啊、哈啊……!”
  飞鸟井的呼吸紊乱。
  “刚、刚才那是什么……那幅场景?!”
  “是你的‘使命’哦。飞鸟井老师。”
  “怎……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做不做是你的自由。不过,你能做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出生的理由就在于此——”
  “开什么玩笑!你是什么啊,恶魔吗?!把我、把我——”
  飞鸟井呼呼地喘着气,没法连贯地说话。
  “诱惑?不。我没有那个打算。决定这一点的是你——”
  少女再次只用双眼呵呵笑着。
  “但是飞鸟井老师,你记住。小鸟会从天上掉下,四月有时也会下雪。”
  “滚!”
  飞鸟井将放在桌上的料理丢向少女。
  少女没有躲避,只是就此承受。
  “呀!怎、怎么了?”
  ……飞鸟井突然恢复了自我。
  琴绘回来了。
  “没、没事吧——”
  “——?怎、怎么回事?我为什么……”
  琴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困惑。她刚才的记忆完全消失了。
  飞鸟井一边慌忙用毛巾为她擦拭,一边拼命抑制着全身的颤抖。
  (——是叫“幻想者”么……)

  *

  ……自己也许是变奇怪了,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工作。飞鸟井依然接受了补习学校中好几个学生的商谈。
  “——我已经受够了。我不适合。有时晚上写笔记的时候,我的手会抖到不行。”
  说出这些话的女孩一次又一次地独自点头。
  女孩的幻象中没有“干”。有根,但上面直接连着叶与花。
  “你需要转换一下心情。”
  飞鸟井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但同时他也知道这是没用的。这女孩为自己没有稳固的东西而害怕,即使接触再多新鲜事物,结果还是会一直在不安中度过,即便高考成功也不会有所改变。
  “该怎么做呢?”
  “下定决心休息一下。或者改变学习方式试试。你很擅长背书吧?”
  没有干的人很擅长死记硬背。但是,因为他们没有通过这些知识和经验发育并成长的素质,即使不断不断地积累,知识也只会腐烂而已。
  “是的,姑且算是。”
  “那么,接下来一周试着重视一下做题吧。把背书的量减到一半。”
  “哎哎?但是……”
  女孩虽然很困惑,但她还是为得到了明确目标而眼睛闪闪发光。因为自己没有目标意识,别人给予她目标后就会感到放心,这就是这种类型的特征。
  “……没问题吗?”
  “你能做到的。你的偏差值走向很不错。”
  飞鸟井一边说着,一边把“但是,这无法拯救你”这句话咽在喉咙里。因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老师,十分感谢您!”
  “不客气,今后的努力还是靠你自己。”
  “没这回事。大家都这么说——老师的建议非常有用。您担任补习学校的老师太浪费啦。”
  “喂喂。”
  “我想,飞鸟井老师其实能够成为更伟大的人,大概吧。”
  “……谁知道呢。”

  “你能做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怎~么都提不起干劲来。”
  这名男生用赌气的表情说。
  “嗯。你开始的成绩相当不错,从那之后就没有进展了。”
  飞鸟井把脸从少年的资料上移开,确认他胸口的幻象。
  没有叶。
  是人生缺乏情趣的类型。其他的花与干都非常优秀,却总给人一种枯干的印象。
  “我只是觉得不做不行呢。”
  “厌倦学习了吗?”
  飞鸟井干脆地说。他毫不掩饰。
  少年只是苦笑着对他的话点了点头。
  “结果还是这样。”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厌倦吗?”
  飞鸟井改变了语气。让人感觉很客气。
  “谁知道呢。”
  “因为无聊。还有其他理由吗?”
  他浮现起表演出来的微笑。
  “什么嘛——你这么说不就全完了吗。”
  男生听到他的话笑了起来。如果是其他人听到老师这么说会垂头丧气吧,但是对于这种类型不需要顾虑。
  “确实很无聊。按照我们这些老师所说的话去做一点也不有趣。我们可是按照手册来的。”
  “哈哈哈。”
  “考试说到底只是一种经验的积累。你认为我为什么能够担任这所补习学校的老师?我可是没有教师资格证的。”
  “那是……因为老师很有经验。”
  “是的。直到几年前,我还跟你们一样是高考生。我考虑过很久呢,怎样才能愉快地取得合格。而现在,我就使用这份经验来打工。”
  “哈哈,原来如此……”
  “明白了吗?也有这种办法。高考学习这种事。”
  “是说上大学并不是全部吗?”
  “现在即使进入了好大学,也并没有那么多优势。只是因为不得不上才进入大学,仅此而已。那么为了这种事,并不需要献身于高考的学习。所以,你把它认为是训练就好。我不知道你将来想做什么,但是到那时你会需要经验。现在你就可以做获得这些经验的模拟了。这可是很少见的哦,利用周围的人融入社会的‘实验’机会。”
  这也算是诡辩吧,飞鸟井在心里想。
  但是跟他商谈的男生脸上闪耀着光辉。
  “还可以这么考虑啊……”
  “你把考试本身当成采取模拟样本的地方就行了。”
  “原来如此……”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还差得远。你现在的偏差值只能进入二流大学。那样会很无聊吧。还是不要浪费难得的机会了。”
  这完全是替换理论。只不过他没有察觉。
  没有叶的人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被隔绝出来了。不管跟他人一起做什么,也不会发自内心地安定。因此,他们对方法论十分敏感,对各种各样的处理方式和秘密技巧了解详细。那也是为了弥补他们跟其他人的沟通不足。
  对这类人温柔或安慰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对实务很坚持。
  但是,这些方法论越充实,他们就越孤立。其他人没有这些东西也能正常生活,所以他们的努力不被其他人理解。而同类型的人会按照不同的方法论行事,对同类十分冷淡。
  简而言之,他没有“同伴”。
  “哎呀,我明白了。今后我会考虑的。”
  他被飞鸟井的友好态度完全钓上了钩,最后的说话语气也变得平等起来。
  “你还有时间。加油。”
  飞鸟井向他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把“但是你的努力、辛苦和回忆绝对无法与别人分享”说出口。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老师,老师从大学里毕业以后,将来想做些什么?”
  男生问道。
  “——不知道。暂且以画家为目标吧。”
  “只是那样也太浪费了,绝对的。我觉得您还是适合什么事业或了不起的工作,真的。”
  他的眼神很认真,并非是这个类型擅长做的“开玩笑”。
  “——是吗。”
  
  “你欠缺的是‘使命’”……

  “我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哦?什么样的。”
  “那个,老师——您知道‘四月也会下雪’这句话吗?”
  “……不,没有听过。”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梦里这么对我说。听到这句话,我就有种一切都无所谓的感觉。我可以原谅痛苦的考试和学习、丑陋的人世、一切的一切……就是这种感觉。”
  “…………”
  “但是,因为它太过温柔……稍微有些恐怖。醒过来时,我有种被凉水喷到的战栗感。”
  “…………”
  “做梦之后的白天我会心不在焉。之前模拟考试的那天早上,我也完全看不进去考试的问题。”
  “…………”
  “老师,我很奇怪吗?”
  “…………”
  “老师?飞鸟井老师——”
  “——啊,啊啊。”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周围空无一人之后,飞鸟井试着画了那张脸的草图。
  因为实在画不好,他把几张纸揉成一团丢在前途指导室的一角。
  之后,他又把那些废纸捡起来,准备抛入垃圾箱。
  “我在干什么啊……”
  飞鸟井咔嚓咔嚓地紧握着画不成的速写,独自低语。

  *

  ……就这样,飞鸟井向学生们无法改善的烦恼反复给出相似的回答,不断遇到混杂其中的“四月也会下雪”这句话,度过了焦躁的每一天。
  于是,某一天。
  他像往常一样结束了工作,走在夜晚的街头,忽然听到小巷深处传来了呻吟声。
  “唔唔……唔唔,谁、谁来……”
  微弱的声音。
  “……?”
  他从大路走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来……谁来……”
  女人的声音。是若即若离、勉强传来的痛苦声音。
  “喂,有人在吗?”
  飞鸟井大喊。但是没有回应。
  他继续向小巷里走去,在巷尾看到一位蹲着的少女。
  “唔、唔唔唔唔……”
  痛苦的声音。
  “喂,你怎么了?”
  飞鸟井靠近她的身旁,把手伸向她缩成一团的背部。
  结果,他的手被粗暴地甩掉了。
  少女像弹簧一般突然蹿起,将他撞在墙壁上。
  “——给我老实点!”
  少女的声音瞬间转变为低沉的嗓音。她的手上握着菜刀。
  她将刀指向飞鸟井。
  “你是——”
  飞鸟井盯着少女的脸。那是一张削瘦无比,如同骸骨一般让人不忍正视的面容。头发干枯到不像是女孩子的头发。
  “嘿、嘿,白痴啊飞鸟井老师——这个国家最近也很是危险呢。我、我就知道老好人的你,一、一定会上钩的……!”
  少女在粗重的喘息中哂笑着说。
  “……你是认识我才盯上我的么。我记得你是叫今崎静子吧。你出席了今年的春季补习。”
  少女也是以前接受过商谈的学生。
  “嘿、嘿……你居然还记得,令人惊讶。”
  少女呼呼地喘着气。看她充血的异样眼睛,就知道她服了药。恐怕是化学合成药剂。
  “但是,我不会放过你的。钱。快点把你所有的钱交出来……!”
  “……用钱来买药吗?发生了什么事?我原以为你十分优秀。”
  “老爸因为漏税还是什么的被抓了!今后已经没办法了。——不过这种事无所谓吧!快点!”
  少女歇斯底里地大喊。
  “…………”
  飞鸟井看着她颤抖的菜刀刀刃。因为太过用力反而无法瞄准。这个应该很容易躲开。
  但是他发觉自己的心情突然粗暴起来。
  一切都如此愚蠢——对于这种事的愤怒突然从他的胸口喷薄而出。
  “——真讨厌啊。”
  他不由自主地干脆说着。
  “你说什么……?”
  少女的外观越发阴沉起来。
  “既然你说要杀我,就杀好了……!”
  飞鸟井像是放弃般说道。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飞鸟井对少女怒吼。
  “你是怎么回事!轻而易举地沉迷于药物——我知道那可是没用的!不管你会不会就此欲仙欲死,说到底我们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你嚣张什么!其、其实很害怕吧!”
  少女的菜刀继续靠近,抵在飞鸟井的脖子上。
  “吵死了!”
  飞鸟井喊着,他愤怒地撞开了少女的身体。
  菜刀划过,他的皮肤就此裂开,喷出了鲜血。菜刀只差一点就擦到了他的颈部静脉,飞鸟井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九死一生。
  少女简简单单地滑倒。她似乎已经没有站住的力量。
  许多小包从她怀中纷纷散落地面。——那是麻药的包装。
  “——!”
  看到这些,飞鸟井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给少女自己用的。仅此而已的话她是不会特意做抢劫这种麻烦事的。也就是说——
  “……没错。这是给其他人用的。”
  少女缓缓地站起身说。——不,她已经不是少女了。
  她只有眼神在笑,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你这混蛋。”
  飞鸟井不顾自己脖子上流出来的粘糊糊的血,怒视着借用少女身体的那个家伙。
  “别误会。我是在几秒前才出现的。刚才那一连串的举动都是出自于这女孩的意志。”
  她冷冷地说。
  “不过,本来就不该说是意志呢。这女孩并非想做才这样做的。毕竟她是女孩,还有很多挣钱的安全方法,只是变成这种破破烂烂不堪入目的样子之后,那条路也不能走了。”
  “——住口!”
  飞鸟井不顾少女是伤害自己的对象,依然为她被侮辱的事感到无比愤怒。
  “你对这些麻药怎么看?飞鸟井老师。”
  做出少女姿态的那个家伙指向地面。
  “——是用来倒卖的吗。”
  “好答案。这是对本人已经失效的‘初级者用’麻药。估计是有人告诉她,想要得到自己用的麻药就把这些转卖给其他人吧。真可怜呢,这女孩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个人指着自己的胸口。
  “好可悲——不想让像自己一样的人增多,但又无能为力,所以这女孩才去拜托在记忆中比较温柔的你。”
  “…………”
  “但是啊,飞鸟井老师——无论如何,这女孩已经走到了尽头。”
  “什么?”
  “麻药让她的身体撑不下去了。已经坚持不了一个月了吧。她只能就这样无能为力地怀抱留恋,寂寞而遗憾地死去。”
  嘲笑般的话语。
  “…………”
  “但是,你也许能做到些什么。”
  这么说着,少女挥起菜刀,深深地切在自己的脖子上。
  “——!”
  少女的血液高高喷出,她一瞬间像是要飘起来一般,又倒在地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发出了惨叫。
  小巷那头有一位路过的女性目击了这幅场景。她慌忙逃离了现场。
  飞鸟井迅速赶到少女身旁。
  她呼呼地喘着气,表情恢复了原状,那家伙已经消失。
  “可恶……!”
  飞鸟井用手帕按着她的伤口。但是,她的血已经喷出大半了。
  “……恶……恶”
  少女带着空洞的眼神嘟囔着什么。
  飞鸟井将耳朵贴近她的嘴边。
  “……恶,可恶,可恶……”
  她在咒骂。恐怕是在诅咒这世界的一切吧。
  “…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
  飞鸟井盯着直到生命的终点依然焦躁的少女。
  “…………”
  接着,他微微咬着牙,把手伸向她的胸口。
  比想象中还要简单。
  
  *

  “……也就是说,那女孩想要袭击你,就突然刺伤了你的喉咙。”
  部长刑警询问着警车到来之前一直待在尸体身旁的重要参考人。
  “是的。”
  飞鸟井立刻给出了回答。他在警察医院接受了头部的伤口处理,现在缠着绷带。
  “你认识这女孩吗?”
  “是的。她叫今崎静子。大概十八岁,我不知道她住哪,但是地址有可能记在补习学校的名册上。她是今年春天我教的学生之一。”
  他毫不停顿地回答,没有丝毫动摇。
  “……是结仇吗?你有没有印象。”
  “也许是。在我接受跟她的商谈时,没能帮助到她。”
  “……不,根据我们的调查,她的家庭环境似乎是原因。”
  部长刑警似乎是想要套出对方的真话,看到飞鸟井的反应很冷静,就判断对方“没有关联”。
  “这次自杀感觉也是她做好了觉悟。”
  “——自杀吗?”
  “啊啊。那女孩的身体已经撑不久了。因为药而破败不堪。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安乐死。服药死亡毕竟痛苦。……我们从其他管道追踪的线路中得知,她也算是药贩子之一。只不过不怎么优秀。”
  “……你们之前就知道了吗?”
  “都是小兵。关键人物不怎么出现。”
  “…………”
  明明知道却不帮助她么——飞鸟井面无表情地掩饰了这句想说的话。
  “你很快就能回去了。因为有目击者在,你没有杀人嫌疑。等调查报告写完之后,你就解放了。”
  “多谢。”
  飞鸟井低下了头。
  之后调查很快结束,飞鸟井在调查报告上按了个手印就站起身。
  “——啊啊,等一下,飞鸟井先生。这件事出自我个人的兴趣……”
  部长刑警问道。
  “什么事?”
  “你在照顾那个死去的女孩时说过什么吗?”
  “为什么这么说?”
  “哎呀,可能没什么意义……那女孩明明希望你去死,死掉以后的表情却十分平静——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心中的毒刺全被拔掉了一样,一幅想开的模样。无论你说了些什么,她会变成那样,让我觉得你是位了不起的老师呢。”
  刚刚迈入老年的部长刑警感慨地点了点头。而飞鸟井只是冷静地回以“不,我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离开了审讯室。

  *

  ……于是,飞鸟井再次走在夜晚的街头。
  他停住脚步,窥探着小巷深处。
  那双眼睛毫不大意地巡视四周,如同在搜索猎物的老鹰一般。
  他的耳朵听到嘶拉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就像之前的女性呻吟声一样,那是走在大路上的人不会注意到的微小声响。
  “————”
  他立刻转身走入发出声响的小巷深处。
  那里果然有人。
  一共七人——少年六人,少女一人。
  不寻常的是,少女的衣服被撕裂了,她裸露着上半身。五位少年围在她身边,正要把手伸向她。只有一位少年困惑地站在一旁,嘴角流着鲜血。
  “原来如此——很好理解的构图呢!”
  飞鸟井大声叫喊。
  少年们惊讶地回头看向他。
  “——!你、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如果是误会就麻烦了,暂且让我确认一下吧——那边的少年。”
  飞鸟井向独自站在一旁,似乎被殴打过的少年说。
  “你是想要帮助那边的女孩吗?”
  听到飞鸟井自信满满的话语,少年有些茫然,却立刻点了点头说。
  “是——是的!”
  “那就快点帮助她逃走吧。”
  飞鸟井说着,冒冒失失地插入他们之间拉起少女的手。
  “你、你干什么?!”
  围住她的少年紧张地靠近飞鸟井。
  “——哼。”
  飞鸟井以看也没看对方的速度,对其中一人做了某件事。
  那个人在一瞬间飞向后方。
  “————?!”
  其他人惊愕地绷紧身体,飞鸟井则把站在原地发呆的无力少女推到少年身边。
  “好了,快逃吧。”
  “谢、谢谢!”
  少年还没道完谢,就牵着少女的手跑了。
  “等、等等!”
  飞鸟井再次挡在想要追赶他们的少年面前。
  “——要等的人是你们。”
  他的脸上浮现起无畏的笑容。
  “你说什么……?”
  充满杀气的他们分别从口袋中取出小刀。不过,飞鸟井在刀具面前没有丝毫怯意,他只是静静地说。
  “我跟你们也没什么恩怨……就让你们稍微担任一下‘实验台’吧——”

  ——一分钟之后。
  其他人都倒在地上,暴力少年团伙中只有一个人还平安无事地站在原地。
  奇怪的是,少年身上的伤痕都是由他们彼此手中的刀刺伤的。
  “——啊、啊啊啊……”
  少年的牙齿在打战,飞鸟井看着狼狈的他,缓缓地甩着右手靠近他身旁。
  “——怎、怎么回事啊你——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谁知道呢。告诉你你也不明白。只不过,我绝对没有加害于他们。不如说是赐予了他们‘幸福’——”
  他的说话方式十分平静,但不知为何也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怪异感。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是啊——喂,叫什么名字来着?”
  飞鸟井回头看向后方。从他的上空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幻想者’哦——”
  “对了对了,就叫那个。”
  飞鸟井微微一笑,迅速地将右手伸向少年。
  少年发出了惨叫。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9-4 04:48 编辑




恋爱是人类的自由。
但我只会祈祷它不要让人们毁灭彼此的精神。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她的名字叫织机绮。
  她总是低着头,那双眼珠乌黑的大眼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女孩虽然很漂亮,但她的性格十分马虎,而且说话方式也简单直白。年龄跟我一样是十五岁。不过,该怎么说呢,她虽然不像大人,却给人一种看破世事的感觉。
  “正树为什么要关心我?”
  “——嗯,我只是单纯想要跟你关系变好。”
  “想要吗?”
  “——哈?”
  “想要性交吗。跟我。”
  “——我、我说啊,织机……”
  “没事的。想要你就说出来。”
  “…………”
  ——嗯,有时她也会说这种露骨的话。
  她在学校里似乎没有朋友,直到在其他学校上学的我跟她聊天之前,她有没有跟任何人进行过日常对话都是一个巨大的疑问。
  我、谷口正树遇到她,是处于一次十分异常的情况中。
  而且,那段时间之前我本来跟父母一起住在柬埔寨的金边,为了考入日本高中才一个人回国做准备,跟周围环境并不融洽。我从父母那里听说过,说是在日本的学校里有一种跟海归子女保持距离的倾向。我有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根据一直住在日本的她所说——
  “就是这么回事,很遗憾。大家全是害怕跟其他人做法或想法不同的胆小鬼。你也做好觉悟吧。”
  ——她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由得就此认同。
  结果,因为我总是忍声吞气加上帮助别人,一直小心保持着温柔的态度,不知不觉之间就得到了同班女生的好感。女生们遇到课堂上不懂的内容或参考书上解不开的问题,不去找老师,反而是先来问我。
  “正树君好聪明。不愧是留学生。”
  我又不是来日本留学的,但不知何时起就被人取了一个“留学生”的称号。
  老实说,这让我很困扰。但是,我也不能推开聚集过来的女生,班里的,不,是全校的男生注视我的眼神都厌恶起来。
  那时正好是中考前,班里基本上没有欺凌事件(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在校外还是会受到纠缠。在学校里,后辈可以不进入前辈的势力范围,但在外面就不同了。而我总是被周围的人怒目而视。
  虽然总是有女生围在我身边,但她们只是呀呀地喊着,把我当成玩具一般对待,我们之间并非是对等的朋友关系,说实话,这让我很为难。
  就这样,有一天我稍微大意了一点。也可能是我累了吧。
  因为要去车站办事,我穿过没有人烟的小巷,于是被五位少年包围了。
  “哟,留学生。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嘛。”
  “有点太显眼了吧,嗯?”
  他们穿着高档的外套,身上的打扮也不像不良少年。所以直到被他们围起来时,我都没有察觉到。接着,他们拿出了折叠式小刀。
  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年龄,但是应该都比我小。
  “……是吗。我会注意的。”
  我太糊涂了。一直在尽量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而不断逃跑,最终还是被人抓住。
  “你说你会注意?你准备怎么注意啊?嗯?”
  “所以说,我不会让自己太显眼。”
  我说完这句话,他们嘿嘿笑起来。
  然后,一个人突然怒吼道。
  “开什么玩笑!”
  他挥拳打向我的脸。
  我清晰地看见了那个人拳头的路线,但我还是毫不抵抗地承受。我只是稍微仰了一下上半身,以减轻拳头的威力。
  我的嘴里破了,流出鲜血。但是牙齿没有折断。对方没怎么注重击打的地方,因此我连晃都没晃一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金边的时候,为了防备那些并非玩玩而已的打架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手道,只要看一眼对方的姿势,就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斤两。
  比护身术更为有效的方法是“大喊呼救”,但我有些犹豫是否要这样做。对于专业的诱拐犯来说,这个方法很有效,但在日本只会激怒他们动真格罢了。
  我更为介意的是,他们是跟我一个学校的学生。如果我在这里打了他们,之后他们恐怕会一直针对我引发大骚乱吧。
  该怎么办好呢,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再打个四五拳,就在我这样烦恼的时候——
  “——我说。”
  有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向袭击与被袭击双方说的。
  “——你们还真无聊呢。”
  我惊讶地向那个方向望去,一位少女站在那里。
  最初吸引我目光的是她半长不短的头发,看上去如同瀑布一般柔顺。
  这里是肮脏腐臭的小巷,暮色正在降临,再加上阴天,我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缩成一团——
  在绝对无法称之为美好的场景中,我与织机绮第一次相遇。

  “…………”
  我哑然了。
  中发的她没有看向我。即使如此,她还是独自走向我们这边。
  “……你、你干什么?留学生的女朋友吗?”
  即使对方疾声厉色,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要任由你们那样做。”
  她只是以淡淡的,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低喃。
  “啊啊?你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的熟人吗?”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啊?”
  “——我在问你们理由。”
  她再次低喃。
  “嘿嘿,似乎是这家伙搞过的女人嘛。”
  “就靠这张脸骗了不少女人,你这家伙也挺厉害啊。”
  毫无根据的中伤。但我遏制了愤怒。
  “嗯……”
  这时,她向我这边看来。
  我眯起眼睛回瞪她。
  于是,她皱起了眉,以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我想着“她是不是在同情我?”,怒火越来越高涨,我也知道自己为了抑制愤怒,眼神愈发显得凶恶。
  她的眉头越颦越紧。她歪着脑袋,就在我以为她要低下头时,她再次看向围住我的人。
  “……简而言之,你们的情人被他抢走了?性欲不满就是你们愤怒的原因。”
  ——她一脸认真地说出了问题发言。
  在场所有人都惊愕了。
  “…………你说什么?你说了什么?”
  “我在问你们的攻击动作是不是因为被女孩子讨厌了,所以嫉恨难耐?”
  说她是在挑衅又显得太过若无其事,但她的说话方式十分草率。
  片刻无言的他们最终脸色通红地颤抖起来。他们发怒了。
  “……你、你这女人…!”
  所有人都为了抓住她而跑过去。就在这时,她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突然抓住自己的上衣,用力将其撕破。
  裸露的胸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她雪白的肌肤闪耀着光泽,仿佛吸入了周围所有的光线。这样的场景看上去无比美好。
  “——如果你们欲求不满的话,就由我来代替她们满足你们。”
  她毫不变色地说。刚才她看着我的表情还更有人情味一点。现在这样简直就是一张面具。
  “————哈?”
  “……喂、喂。”
  想要袭击她的男人们面面相觑。
  “……等、等一下!”
  我慌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也决不能让这些人对她为所欲为。
  就在这时,小巷那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原来如此——很好理解的构图呢!”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去,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靠近我们。
  “——!你、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如果是误会就麻烦了,暂且让我确认一下吧——那边的少年。”
  那个男人指着我。
  “你是想要帮助那边的女孩吗?”
  我慌忙点着头说“是的!”
  “那就快点帮助她逃走吧。”
  他干脆地说着,冒冒失失地走近,又抓住袒露胸部的少女手臂。
  “你、你干什么?!”
  他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将手伸向那些边喊边冲向他的人的胸口,仅此而已,那些人就飞向了后方。
  凭我的视觉完全没看清他做了些什么——这个人十分厉害。
  就在我吃惊的时候,他把女孩推到我臂膀中。
  “好了,快逃吧。”
  “谢、谢谢!”
  我先道了声谢,就抓着她的手臂跑了起来。她被我强行拉走了。
  快跑到外面的大路时,我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没、没事吧?”
  我试着问了一声,但她发着呆回望我。
  “——为什么?”
  “哎?”
  “你不讨厌我吗?”
  她再次做出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可能把刚才那些人和那个男人置之不管,于是我先把她带到看上去很安全的车站广场,让她坐在长椅上,说了声“在这里等一下”,就急匆匆地往回赶。
  但是,我刚跑到一半,忽然有人从我背后抓住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去,是刚才那个男人。
  “哟。”
  他在微笑。身体上没有一丝伤痕,白色的衬衫也没有明显的污渍和褶皱。
  “没、没事吧?!”
  “嗯。已经结束了。那些人不会再次跟你有所关联。”
  听到男人的干脆语气,我十分惊讶。时间还没过去两三分钟呢。他就把五个人……?
  “那个,您是……?”
  “比起我的事,她怎么样了?没事吗?”
  “啊,不——”
  “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那位少女跟她的外表不同,内心其实很不安稳。根和干已经一体化了,看不出区别。叶少花硬,只剩下花蕾了。”
  “哎?”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算了,都无所谓。不过,不管她说什么过分的话,你都不要在意。这就是跟她交往的秘诀。那么再见吧。”
  白衣男人擅自丢下不明所谓的话,便转身离去。
  “…………”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但立刻恢复了自我,慌忙赶回她所在的地方。
  她依旧保持着我让她坐下时的姿势待在那里。两只手抓着上衣的襟口,交握起来。
  “——啊,你没事了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
  她没有回答。
  我有些为难,但想来我是被她所救的,就暂且道了声谢。
  “——那个,刚才谢谢你了。”
  “……为什么?”
  她仰起脸注视着我,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我跟她完全无法沟通……
  “刚才是你救了我吧。”
  我对她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于是,她的眼睛睁圆了。接着又不知为什么,忽然垂下眼帘喃喃低语。
  “……我以为被你讨厌了。所以……”
  “哎?”
  我十分惊讶。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我不得不被别人讨厌。被所有的普通人。”
  她说着,眼神中有种钻牛角尖般的认真。
  “……我没有讨厌你哦。”
  “因为你瞪了我……”
  她的话中充满了悲伤。
  “啊?啊……不,那个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太难为情了,所以才那样的。因此……”
  我慌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对不起。”
  她仍然低着头小声说。
  “所以说——为什么你要道歉啊。是我做错了才对吧?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讨厌我呢。”
  她抬起脸。
  “——为什么?”
  “因为让你看到我那种不成体统的样子。我就生了自己的气。跟你没有关系。不如说我是因为觉得被你讨厌了,才生气的。”我一边嘀咕着,一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像话。
  她平静地注视着焦躁的我,什么也没说。
  “所以,就因为我这种奇怪的烦恼,那个——”我的话说到一半,肩膀便跨了下来。“——嗯,算了。总之我会赔偿你的衣服的。呃……”
  我把手伸向钱包,却发出“啊”的叫声。对了。我去车站就是因为没钱了才想去银行取钱来着。
  “哎呀……取款机已经停工了吧……”
  “钱的话没关系哦。我还有。” 
  她站起身来。
  “那可不行。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没事。比起这些,能否把你的外套借给我呢。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不,没事。衣服就给你吧。但只是这样的话,我就太没礼貌了。能否告诉我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之后会联系你的,到那时再好好向你道谢。”
  “…………”
  她直直地盯着我。我的个子比较高,所以她的视线有些上扬。看上去有些像是在瞪我。
  “啊,不。我当然不是想对你做什么。那就由你联系我也行。嗯,就这么办吧。”
  “织机。”
  “哎?”
  “我的名字叫织机。你呢?”
  “我是谷口正树。”
  “正树——是个好名字呢。”
  这时,她总算笑了起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微笑,却已经具有十足的魅力,让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我买到了现在评价最好的电影票,要一起去看吗?”
  某一天,我忽然给织机打了电话,邀请她去看电影。
  “——跟我去好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含糊。紧张到不行的我故意让自己表现地开朗快活。
  “哎呀,这是之前那次事的谢礼。啊啊,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
  “……谢谢。我知道了。”
  “也就是说你会来?那就太好了!”
  “但是,正树。我其实——”
  “哎?怎么了?”
  “……不,没事。”
  说到这里,她就闭口不谈了。
  我接着跟她聊了一会,但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讲,她只是回以“嗯……嗯”。没有找到其他更合适的话题,我也只能挂了电话。
  就在这时,我的背后传来嗤嗤笑声。回头一看,是姐姐。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楼来到了摆放电话的客厅。我的父母还没回国,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
  “喂,花花公子的你不过是邀请一个女孩子去约会,就紧张成这样呀?”
  “好过分哦,你偷听我说话?”
  “不是我偷听,而是你像个笨蛋一样提高了音量。你的声音都传到二楼去了,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家伙明明平时都窝在那个摆满电脑等各种机械的房间里,这种时候却微妙地多管闲事……
  “那又怎么样。跟凪没有关系吧。别管我啦。”
  “好好。我也没那么闲呢。”
  她装着糊涂说。

  ——于是,到了约会那天,等我们来到电影院门前,才发现我们有些小看了事态的严重性。
  人太多了。长蛇队列在电影院周围绕了很长,都排到人行道上了。
  “各位,队列的末尾在这。队尾的人可以看到四小时后上映的电影——”
  工作人员在道路正中怒吼。
  “——哎呀……真让人头疼呢。”
  我抱住头。这样下去,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要破灭了。
  “怎么办?今天还看吗?”
  我向织机说。于是,她一脸惊讶地回望着我。
  “为什么?”
  “要等很久哦。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这里了。”
  “正树不想等吗?”
  “毕竟还是会累吧?”
  “那我在这里排队,正树去其他地方玩。”
  她干脆地说着,排到了队尾。我不由得心生动摇。
  “——什么?我不会那样做的啦!还是我来等吧。”
  “没事。我已经习惯什么都不做了。”
  “不,但是——本来就是我向织机还礼的。”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织机后面已经渐渐排上了其他人。
  “——唉!”
  我做好了觉悟,便转身跑向车站前的大路。
  路上全是人。我慌忙四下张望。
  “——哦,这不是留学生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同班的安能。
  “啊、啊啊。有点事。”
  “什么嘛,喂。反正又是让女人等你呢吧!”
  学校里的男生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这位叫安能的家伙是其中尤其不爽我的人。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但现在我没功夫陪他耗。
  “抱歉,我有急事。再见。”
  我甩掉了安能,飞奔到附近的快餐店里,买了很多食物和饮料,又迅速返回。
  “——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下。”
  我绕过排队的人,用别人最讨厌的插队方式硬是挤到了织机的身后。
  “呀,让你久等了。嘿嘿。”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不,这样下去会是持久战吧?所以我认为还是带点便当比较好。”
  我给她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包裹。
  “在这里等不无聊吗?”
  “哎呀,其实……”跟你一起等就不会无聊了——我想要这么说,但还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没有说出口。
  “什么?”
  织机歪着脑袋问道。
  “……比、比起这些,你想吃点什么吗?我买了不少东西呢。织机喜欢哪种?”
  “什么都行。”
  “你没有喜欢或讨厌的东西吗?”
  “…………我没有讨厌的资格。”
  她又说了奇怪的话,而且没有任何解释。总感觉她的心有我无法进入的封闭角落。
  没办法,我只好随手选择了双层芝士汉堡交到她手中,而自己拿起了热狗。
  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喜好,只是机械地吃起汉堡。这场景就像是喂小兔子吃东西一样,让人难以平静。
  我用三口吃完了热狗,两手空空。于是,我不禁仰头眺望天空。
  就在这时。
  “啊!”
  织机看到我的脸,发出叫声。怎么了?就在我这么想时,织机的脸伸到我面前,然后她用舌头舔下粘在我嘴角的番茄酱。
  我大吃一惊。但她的表情依然若无其事。
  “——这样就干净了。”
  她完全没有害羞。根据她的解释,这只是因为她的双手拿着汉堡,用舌头舔更有效率而已。而她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吃汉堡上。
  不过,我已经——满脸通红了。
  不知道等了几个小时,我们总算进入电影院,昏昏沉沉地看完电影。这时我终于长舒一口气。
  等我回过神时,我们已经回到变暗的室外。
  “那么再见了。”
  听到织机在电影院门口说的话,我才总算恢复了正常。
  “哎?你、你就要回去了吗?”
  我的声音太丢人了。织机吃了一惊。
  “因为——我们是来看电影的吧?”
  “是、是倒是——但能否陪我去下咖啡店呢?”
  我恋恋不舍地说。
  “可以吗?”
  “当然啦!我请你。”
  “不跟钱——而是跟我一起,这样不无聊吗?”
  “怎、怎么会呢!”
  我焦急起来——看来是我发呆过头把她气到了。
  但是织机的表情放松下来。然后,她说道。
  “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呢。”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便慌张起来。进入附近的咖啡店“TRISTAN”点了咖啡后,我总算冷静下来,开始向她搭话。
  “织机跟我在一起时觉得无聊吗?”
  这个问题太不像话了,但我还是不得不问。
  而织机没有给出回答,只是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温柔的触感包围了我的手掌。
  我吓了一跳,但不可能甩开,于是我只好全身僵硬地接受。
  “——正树好温暖呢。”
  她做出一种老奶奶喝完茶后感慨的安心表情,如此说道。
  ……她是一个谜。直到最后我都没能理解。

  ……就这样,我跟织机开始了交往。不过我们之间说是男女交往,但实际的交往方式非常奇特……
  首先,是她的家。
  不管我什么时候给她电话,她一定会立刻接起。嘟声甚至还没响起第二遍。只要我按下电话号码,转瞬之间——
  “——你好,我是织机。”
  就会传来她不含感情的声音。
  “呃,我是谷口。”
  无论打了多少次电话,我的毛病是说话的开头一定会带一个口气词。
  “怎么了?”
  她的回答也跟平时一样平淡。
  “哎呀,那个什么,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她跟我的关系就像电话里这样,是我单方面激动而她很平静的模式。
  而且,中考近在眼前,我还一直邀请她出门。我去年已经得到了某所私立高中的保送名额(就是因为条件是‘在日本的初中毕业’,我才回国的),所以我的升学无需担心,但当我试着问她的想法时——
  “——不知道呢。”
  她如此回答。
  “那——你决定去哪了吗?”
  那时距离中考只剩下一个半月了。
  “我想参加考试,但是还没想好去哪一所学校。”
  她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你的父母管得很严吗?”
  “我没有父母。”
  “哎?怎么回事?”
  “就是没有。”
  “那——”
  看来她没有父母,是一个人生活的。不过,高中生也就罢了,初中就……?
  “呃,你有亲戚吗?”
  “…………”
  她沉默了。
  “——啊,是不是我不该问这些?”
  我焦急地道歉,而她突然回头看向我说。
  “——对不起,正树。”
  她的表情十分紧张。
  “哎?为什么?”
  我惊讶地反问。但是她垂下脸去,只是喃喃低语着。
  “对不起。我不能说……”
  真没办法。只是看到她悲伤的样子我就放不下心来。这种时候只能靠我表现得开朗一点,强行岔开这种状况了。
  “哎呀,天空真美呢!”
  于是,我像笨蛋一样大声喊道。
  她几乎没有笑意,但在分别的时候一定会问。
  “还会见面吗?”
  我就一边告诉自己她没有那么讨厌我,一边度过每一天。
  最终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决定去县立高中深阳学园上学。
  “是吗!恭喜你!”
  我在电话中听到她得到录取的消息,就像听到自己的喜讯一样开心。
  “正树你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
  她少有地表露出些许喜悦之情说着。
  “那就必须庆祝一下了。怎么办?现在去老地方见吗?”
  “嗯,好。”
  于是,我兴奋地冲向我们平时碰头的公园。而这时,我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

  *

  “嗯,好。——嗯。——嗯。再见。”
  织机绮挂掉了谷口正树打来的电话。
  这还是绮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她一直都是等着他打过来。不过,他似乎很在意她的中考情况,她就想着要通知他一下。
  他很高兴。绮也因此而开心。他不知道她的“升学”其实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掩人耳目的行为。对她来说,这件事不值得她开心。绮只是因为正树高兴而开心罢了。
  她打开了衣柜。
  自从跟正树相识以来,绮的衣服数量就迅速增加。正树有时会夸一些漂亮的衣服“那一件好可爱呢”,因此绮也渐渐地开始注意穿着。
  她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除了公寓中配备的家具,没有任何日常用品,譬如电视和桌子。也没有床。只有在地板上横着一个睡袋。
  她换好了衣服,稍微放松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就出发了。
  他们约好见面的公园人烟稀少。这里是被三条高速公路围在中间的巨大绿化带,对于老人晒太阳或小孩游玩来说都有点吓人,只有聚集在城里的年轻人喜欢在这里眺望远方。此处类似于城市的气穴,让人躁动不安。
  绮坐在长椅上。
  午后柔和的日光穿过树丛洒下,绮在等待正树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个普通幸福少女的错觉。
  她其实并不清楚正树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是,虽然她没有跟他提起过,绮认为即使他是不怀好意,她也觉得他很重要。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们还能做朋友吗——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很害怕。
  绮低着头一动不动,等待他的到来。
  每次她都会不安,如果他不来的话怎么办。但是,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比他后到的情况。那样做被他讨厌就麻烦了。所以,她每次都会在约定时间之前一个小时赶到。今天因为事出突然,只剩下十分钟就到约定时间了——
  绮看着手表,这时一个人影站在她的面前。
  她还以为是正树,便仰起微微泛起红潮的脸。
  一瞬间,她的脸僵硬了。
  “————!”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浮现起恶心笑容,长发中混有白发的胖男人。他的一双牛眼明晃晃地瞪成了圆形。
  “——‘卡米尔’,你在干什么?”
  男人用尖锐的声音向绮搭话。男人身上的黑色皮革夹克敞开前襟,但衣服还是像要被撑爆一般紧绷绷的,发出耀眼的粗俗光芒。他的腰间缠着挂有几个口袋的皮带,里面插着很多部手机。
  “……不,我没有处在有目的的行动中。”
  被称作“卡米尔”的绮将视线投在地上,神情有些怪异地回答。
  “居然敢跟男人偷偷约会。你好大的胆子。”
  胖男人嘿嘿笑着。他笑的时候眼睛不会眯起来,依然睁得滚圆。
  他只有肚子和脑袋是圆滚滚的,手脚都像木棍一般细长,看上去很不健康。脖子几乎没有,脸部五官立体,他膨胀的面颊像是塞了气垫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男人半黑半白的长发随风飘舞,从他飞起的头发下方可以看到他没有右耳。那里像是被撕碎一般,长出了粘糊糊的伤痕。
  男人的长发再次遮住伤痕。
  “…………”
  绮还低着头。
  “抬头!”
  男人说。于是,绮以生硬的动作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冷漠地俯视着绮。
  “怎么样,事情处理了吗?”
  “……不,还没。”
  “你在磨蹭什么?快点解决。你可没有资格耍大牌。”
  “……是。”
  “算了,这个任务还不急……另一个任务则不同。你找到线索了吗?”
  “……不,还没有。”
  绮给出回答,但男人突然揍了她的脸一拳。
  绮从长椅上跌下,摔在地面上。她的嘴唇撕裂,流出了鲜血。
  “…………”
  但是,她脸上的表情中没有痛苦和愤怒。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啊,卡米尔。你算什么东西?嗯?无法完成任务的你只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废品罢了。”
  男人缓缓地走到绮身旁,踢着她的侧腹部。一脚又一脚,绮的身体也随之一次又一次地痉挛。
  “…………”
  即使如此,绮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你搞清楚了吗,啊啊?听好了,你不是靠人情活下来的。如果你对统和机构,尤其是对本大爷没有用处的话,你会立即被处理掉。你的代替品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抓住绮的领子,把她拉向自己的面前。
  “听好了——对方应该就在这一带。”
  男人以用小刀翻搅内脏的低沉声音叽叽咕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带的年轻小姑娘都知道他的事。虽然只是漫不经心的传言,但总之她们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调查这一点才是你的工作,而不是跟男人性交或散步。你听清楚了吗!”
  “知道——了。‘斯普奇E’。”
  绮用不含感情的声音静静地回答。
  就在这时——
  “——喂,你在干什么!?”
  传来了一个声音。
  被称作斯普奇E的男人回过头去,谷口正树就站在那里。
  “放开她!”
  正树在怒吼声中冲了过来。
  “……啊!不、不行!”
  绮产生了动摇,她大喊道。
  “嗯?”
  斯普奇E为她的变化微微皱了下眉,但他立即冷笑着放开了绮。
  “——你就是那个小色鬼吗。”
  他面对正树的方向,好整以暇。
  “你这混蛋对织机做了什么!”
  燃烧着愤怒的正树以不像他风格的正拳突然攻向斯普奇E。
  “不行,正树——快逃!”
  绮拼命大喊。
  “哼……!”
  斯普奇E以轻巧的步伐躲开了攻击,用手掌拍向正树的后背。
  但是,正树解读了他的动作,躬起身体,躲过了自背后而来的攻击。
  “……!”
  斯普奇E的脸上浮现出紧张的表情。
  正树立刻调整好体态,摆出架势。
  但是,紧张程度还是正树这方更深。
  (……这家伙刚才手下留情了——而我躲开他那一招就用尽了全力……)
  他的体型原本不可能让他做出那种动作的。然而——
  正树发自本能的知道,对方是不能用常识来考虑的异常对手。
  “……唔。”
  正树的额头上浮出冷汗。
  斯普奇E向倒在地上的绮说。
  “喂,这家伙是练了某种武术还是我们统和机构的敌人‘MPLS’?”
  “——!”
  绮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没、没那回事!正树只是普通的人类!”
  她焦急地发出悲鸣般的叫声。就好像她的回答跟正树的生命有关一样。
  “是吗。那就是略懂空手道之流的普通人啊。”
  “……?”
  正树看向绮。他们认识?
  绮移开了视线。
  趁这个间隙,斯普奇E攻向正树。
  那是视力无法跟上的惊人速度,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哇!”
  正树出自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他没有防御,只是躲避着攻击。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因此离开了绮的身边。
  “——!糟、糟了!”
  他焦躁起来。
  等他慌忙奔向绮时,斯普奇E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肯丢下她一个人逃跑,是吗?呵呵,真是了不起的英雄呢。”
  “…………”
  “如果你是MPLS的话,我就要有所保留了……但既然你是普通人,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斯普奇·伊莱克崔可的能力吧。”(译注:斯普奇的原名是Spooky Electric,即“放电幽灵”的意思。)
  他摊开两只手掌。
  手掌表面浮现出异常的血管。红色与蓝色的线纵横相交,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正树仿佛从线上听到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织、织机!快逃!”
  他为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而怒吼着。
  但是,绮无力地垂着头,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可恶!”
  正树有些自暴自弃地冲了过去。
  斯普奇E则嘿嘿笑着迎接他。
  正树在心里大喊。
  (……管他的!)
  他咬紧牙关,向斯普奇E毫无防备的大腿间踢去。
  空手道的师父曾经告诉过他,“事有万一时千万不要犹豫”。
  他的脚尖确实命中了男性的关键部位。
  但是——那里没有应有的触感。
  “——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敌人的脸。
  还是那副跟刚才一样的笑脸。
  “——很遗憾。”
  下一个瞬间,斯普奇E以舞蹈般华丽的步伐行动起来,他的两只手掌夹在正树的头部两侧。
  正树眼前立即一片漆黑,接着便昏了过去。

  *

  ……头怎么一跳一跳地疼呢。
  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拜托了,请放过他吧。因为还没试过,说不定还有可能性——”
  “……你倒是相当沉迷他嘛。不过,这个混小子要是知道你的所做所为,绝对会变心的哦。”
  “我知道……但是,请你放过他。拜托了——”
  “哼——你明明就不是人类,这样做就不像你了啊。”
  “……拜托了。”
  “算了,也罢。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让他活下去。”
  “谢谢。”
  “不过,你可别忘了,卡米尔。你本来的使命是找到那家伙。把那个——————给……”
  ……对话从这之后就听不到了。

  ……于是,我在一种奇妙的温暖感触中醒了过来。
  “嗯、嗯……?”
  我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正上方出现了织机的面容。
  “——你总算醒来了。”
  她微微点头,温柔地对我说。
  “——哇?!”
  我吓了一跳,飞蹿起来。我环视四周,发现这里还是平时那所公园,而我刚才睡在公园的长椅上。
  而且还躺在她的大腿上——
  “为——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的?”
  我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下,但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织机给我打了一个“我考上高中了,一起来庆祝吧”这样的电话。从那之后我做了什么,何时来到公园等等都完全想不起来。
  “你大概是中暑了吧。我刚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这里了。”
  织机冷静地说。
  “是吗——我睡着了?”
  “嗯。吓了我一跳。看上去像是死掉了一样。”
  “是吗——很抱歉。不过,中暑……”
  今天确实是晴天,但我还没听说过谁在早春季节中暑的。
  “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
  “不,怎么会!是我擅自躺下的啦。”
  我连忙辩解。又像平时一样让她看到我难堪的一面了。
  “对、对了。我们是来庆祝的嘛。有没有想要我为你做的事?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我随口说着,一边露出傻笑一边拼命圆场。
  “…………”
  而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悲伤起来。
  她从长椅上起身,背对着我。
  然后陷入了沉默。
  “…………”
  她的背影被斜斜洒下的阳光完全包裹其中,仿佛融入了逆光。
  这梦幻的氛围让她看上去如同幽灵一般……
  “——怎、怎么了?”
  经过了一分钟的沉默,我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发问。
  “……正树,你真的很强大。”
  她依然背对着我,低声私语。
  “哎?”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即使我不帮你,你也能一个人解决的吧?”
  “……不、不啦,没那回事……”
  我好像又跟平时一样,站在了坏人的立场上。
  “呐,正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她背对着我说。
  “嗯,可以——”
  “正树,你跟这一带的女孩子很亲密吧?”
  “哎?呃,那个……”
  “我想问她们一些事……关于真相未知的神秘死神的传闻。”
  “传闻?”
  “我也不知道出处……但是,这个名字每个女孩都知道。”
  她回过头来。在逆光之下,她的表情因为阴影而模糊不清。
  “——就是‘不吉波普’这个名字。”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9-24 04:26 编辑




不要再怀疑自己的工作了。
无论是多么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工作,坦诚面对自己的工作就是如此才是正确的做法。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呃,x是虚数时,y的取值范围是……啊,不行了,末真,我搞不懂啊~”
  三月末的某天,我在人烟渐渐稀少的补习学校学习角,跟好友宫下藤花面对面讨论参考书。
  没有其他人。考生的升学考试已经告一段落,明年的考生开始认真学习差不多要到下周才开始。现在正好是升学真空期。
  “才学了二十分钟哦。现在就抱怨有点太早了吧?”
  “嗯~……不,我不行了。我一看算式,天花板都开始旋转了。”
  “又不是酒精中毒……”
  我嗤嗤笑着说。藤花这孩子说好听点就是坦率诚恳,说难听点就是口没遮拦。搞不懂的事会直白地发出感叹。
  “呐,告诉我嘛,和子——到底该怎么算啊?这个方程式。”
  她一脸痛苦,有些憎恶地用铅笔啪啪敲打着参考书的封面。
  今年我们会成为高中三年级学生。接下来一个月才是真正的高三,但到了四月——比起高中生,我们完全可以被归为高考生一列了。
  我与藤花是在这所补习学校的寒假讲习中相遇的。高中虽然在一起上,但在那之前一次也没见过。所以至今为止,我们的关系也仅限于在补习学校里碰面而已。
  这孩子人很不错,就连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性格稍微有些扭曲的我都能正常对待。
  “呃,这个啊——”
  我探出身子,开始向藤花解释。
  “嗯嗯。”
  藤花也猛地将身子趴到桌上。从旁人看来,说不定以为我们是要吵架。想到这里,我不禁莞尔。
  “——就是这么一回事。明白了吗?”
  “嗯……差不多吧。”
  “那你能向我解释一遍吗?”
  “……哎,和子好严格哦。”
  藤花苦笑着。我也微微皱起眉头说。
  “不行,如果你没有完全理解,解释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藤花嗤嗤笑起来。
  “哎呀,还真抱歉呢。这样和子就跟我的家庭教师一样了嘛。有一个头脑聪明的朋友还真管用~”
  “就算你夸奖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哦。”
  “嗯。非得这样……?”
  “没错。好啦,这个式子和刚才的方程式该怎么用?”
  “嗯……悔棋!”
  “又不是在玩将棋。”
  ——备考虽然痛苦,但最近我却像这样感到了些许愉快。
  就在藤花奋勇拼搏的时候,我微微移开视线,看到了装饰在补习学校墙壁上的一幅画。
  画中有许多人手拉着手,盘腿坐在旷野中。笔触十分狂野,笔迹清晰可见,整张画给人一种古老的感触。
  这幅抽象画的题目是“四月降临的雪”。作者是飞鸟井仁。他好像是这所补习学校的老师。这张画似乎是得了什么奖,在装裱后挂在补习学校的。
  ……我因为某种原因,对于犯罪心理和深层意识之类的事深感兴趣,看到这幅画也不禁进行了精神分析。
  (嗯……天空阴郁,画面封闭而不够开阔。但是,画中却有一种明朗的感觉。该说是轻松吗……旷野本来象征着空虚,但我为什么从中感到了一种自信?)
  虽然画中有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的视线相对。
  “好奇怪的画呢。”
  不知何时起,藤花也盯着画嘟囔。
  “嗯。说实话,我对这张画有种讨厌的感觉。”
  我一边说一边反思。没错。我讨厌这幅画。它或许是幅好画,但我不喜欢。
  “末真不喜欢这类型的画?”
  “不,大概——是因为我认为这幅画的作者会讨厌我这类的人吧。”
  又或者——没错,可能因为我们是同类。这就是同性相斥。
  “好难理解哦。”
  “——奇怪吗?”
  “还好啦。你的直觉很强嘛。”
  以前我经常被人当成怪人看待。所以,藤花能够如此爽快地接受我的话,让我无比开心。
  “当然了,我可是很喜欢藤花的哦。”
  “这是爱的表白吗?”
  我们一边开玩笑,一边发出欢快的笑声。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请问你是末真和子同学吗?深阳学园的那位。”
  我回头一看,是一位似乎跟我同年的少女。
  “没错……你是?”
  “我叫衣川琴绘。我也是深阳学园的学生。我好想见到你啊,末真同学。”
  她的双手似分似合,好像要说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怎么了?”
  “那个——末真同学很了解吧?很多事,那个——啊,我是从木下同学那里听来的。”
  “木下?——是说京子吗?”
  木下京子是我原来的同班同学。
  “没错!她说啊,末真的嘴巴很紧,温柔又聪明,还十分可靠!”
  琴绘这个女孩做出一幅“难道说这家伙的脑子有问题?”程度的拼命表情,手舞足蹈地说着。
  “不,那个——”
  我也没对京子做过那么了不起的事。只不过听过几次她的抱怨,并跟她谈过心罢了。把京子从困境中救出的人并非是我,而是另一位少女。
  “拜托了,末真同学,请你救救仁哥!”
  “嗯?那、那是谁啊?喂,藤花你也说两句——咦?”
  我回头看向身旁,藤花已经不在了。
  不知何时她已走到了琴绘的身旁。
  “——喝吧,衣川同学。”
  她说着,递上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咖啡。
  ——她什么时候去买的?
  “谢、谢谢……”
  琴绘老实地点了点头,小口地喝着纸杯里的咖啡。
  “稍微冷静一点了吗?”
  藤花的说话方式不知为什么有点男孩子气。
  “是、是的。对不起。”
  琴绘又坦率地点了点头。
  “你有事要跟她商量吗?”
  她用下巴指了下我的方向说。
  “是、是的。那个,很抱歉——”
  “啊啊,我明白。碍事者会自行消失的。你们两个单独谈就好。”
  “等、等一下,藤花!”
  “衣川同学有事要求你。就稍微听她讲一讲吧。”
  藤花的语气有些装腔作势,她摆出一幅像是装傻又像是发笑,很难用语言描述而且左右不对称的表情。我发觉这样的她根本就不像是藤花,甚至连女孩子都算不上,这让我变得难以冷静。
  “那我先走一步。”
  她转过身,很快就消失不见。
  “…………”
  就在我一脸惊愕的时候,琴绘靠了过来。
  “那个,我想说的是——”
  “哎?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既然你是京子的朋友,那我就不得不听听看了。”
  我叹了口气说。

  “——飞鸟井仁?”
  听到琴绘开口时最先提到的人名,我的眼睛睁圆了。
  “就是……这幅画的作者?”
  “嗯。他是在这里教书的。你认识他吗?”
  “也就听过名字。听说他很擅长前途商谈之类的。”
  我听过这个传闻。只要找他进行前途商谈,他会给出十分详细的回答。虽然我跟藤花都没有去过。首先,美术课的老师跟我们这些国立理科专业的人就没什么关系。
  “似乎是……不过我也不怎么清楚。”
  “呃,你是他的亲戚?堂妹吗——”
  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语无伦次,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亲戚之间也不一定亲近,我跟仁哥也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关系这么好的——第一次跟仁哥正经说话,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但是,我立即就发现了。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哈啊……”
  琴绘讲话太没有重点了。就算跟我说她的情史也没意义啊。
  “呃,然后他怎么了?”
  “末真同学很清楚吧?那个……当人变奇怪时的事。”
  “那种事吗。”
  我不由得将视线移向画的方向。
  人群周围有几只山羊,正在啄食生长于旷野中的玫瑰。黑色的山羊。玫瑰也算是野生草木的一种,即使在旷野中也能开花,因此没什么好奇怪的。但黑色山羊通常——是恶魔的隐喻。
  这些山羊大口大口地吃着花与叶。
  画给人的印象本身并不诡异……倒不如说是有种田园牧歌的祥和气氛。不过,果然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突然对你变冷淡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该说是他在为什么事而烦恼……”
  “之前也有烦恼过吗?”
  “嗯!很严重。”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他唯一的家人父亲死的方式很奇怪——”
  “怎么回事?”
  “呃……”
  “不想说就别讲了。我也差不多厌倦那类话题了。”
  我坦率地说。于是,琴绘的表情变得十分钦佩。
  “……末真同学果然很可靠。感觉你很冷静呢……”
  “——这种事都无所谓啦。你知道他为什么烦恼吗?”
  我不怎么喜欢被人夸奖。尤其是因为这种事被人佩服,就像是重温小时候总是被人夸奖可爱一样,很烦人。
  “啊,嗯。”
  琴绘说飞鸟井最近经常外宿。看来这女孩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然后到了早上他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说‘我住在朋友家’这种暧昧不明的话。”
  “我说啊,这不就是‘年轻男人总有很多事要处理’那一类的吗?”
  “他不像是有了恋人。每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都会沾着黑色的东西……让我不由得想到‘咦,会不会是……’”
  我稍稍屏住了呼吸。
  “难道说——是血痕?”
  “但是,仁哥身上没有外伤,就连衣服都没有损坏。所以,我……”
  “……每天晚上在外游荡,身上还沾着别人的血?那简直就像是——吸血鬼一样啊……”
  我的后背嗖地一紧。
  “如果被警察知道了,会把仁哥当成犯罪者吧。我父亲一直在找机会把仁哥赶出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琴绘用手捂着脸低下头去。
  我不由得——
  (不、不妙……)
  产生了这种心情。有时我就会变成这样。胸口躁动,全身有种坐立不安的冲动。
  (我、我说啊和子——你、你可是高考生!没空多管闲事!)
  我自己在心中骂着自己。
  但是——过去的我差点被陌生人杀掉,而我却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知道真相——就因为这样,我一直渴望着一件事。
  跟“黑暗”正面相遇并“对决”。
  “我、我说——衣川同学。这件事能否交给我呢?”
  等我回过神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

  ……就这样,我独自来到飞鸟井仁在补习学校里使用的前途指导室。琴绘已经回去了。即使让她留在这里,也只会手足无措罢了。
  毕竟是到了这个时期,周围没有一个人。
  我刚把手放在门上,门就自己打开了。似乎没有上锁。
  (太不谨慎了……还是单纯因为这里没放被盗就会惹上麻烦的东西?)
  我走进室内。我来这所补习学校三个月,但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狭窄。还很昏暗。
  看上去像是电视或电影里看到的警察审问室一样。
  老师一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电脑。我本想打开电源看看,但还是放弃了。反正多半设有密码。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呢……让他变奇怪的原因之类,相关的线索——)
  我在桌子上乱翻。但是,桌上只有补习学校手册的草稿和学生的学校与成绩等相关内容,没有跟飞鸟井仁本人相关的物品。
  “嗯……”
  是我考虑得太简单了吗?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明白?
  “啊……”
  我疲倦地倒在椅子上。身体一点一点哧溜下滑。我的裙子也随之翻起,我稍微转动了一下身体。
  这时,我忽然看到桌下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小块。像是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嗯?”
  我立即就被它吸引住了,便蹲下身子抓住纸团。那是设计用的画纸。
  展开一看,画中是一位少女。不过这幅画像是失败作,上面横着好几条斜线。
  “…………?”
  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我好像知道点什么。
  我认识这位少女。
  (是谁来着——?)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
  (不、不好……!)
  我慌张起来。这附近没有其他房间,从那边走来只可能是到前途指导室。
  (怎么办?呃、呃——)
  之后我回想起来,只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可以了。反正房间也没有上锁,我还是这里的学生,来商谈室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应付说“来的时候没有人”就行了。
  ……话虽如此,我当时还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就立即躲到刚才蹲下查看的桌子下方。摆放着电脑和书籍的桌子占了房间面积的六分之一,可以让我完全地藏身其中。
  我将身体缩在抽屉的阴影中,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房门前戛然而止,接着走进几位男男女女。
  “——但是,飞鸟井老师,我们真的是朋友。没有互相憎恶哦。对吧,由利子!”
  “啊,嗯。”
  ……似乎有两位女生和一个男人。男人好像就是飞鸟井仁。
  “——哦,是我的说话方式不对。几乎所有人类都心怀憎恶。你们也不例外——不过,我并非是想给你们特殊待遇。”
  飞鸟井的声音非常冷静,音色清澈而美好。
  “但是,怎么能……!”
  “…………”
  女生中有一位比较强势,另一位则是对她言听计从的类型。
  “好了,那就开始吧。——如何?”
  “那、那个——真的要做吗?”
  比较强势的一方说。她似乎有些害怕。
  “其他人都有做。你就不想试试吗?这样的话,我就不勉强你们了。”
  “不,我要做……!”
  说话人是“听话”的一方。
  “由、由利子?”
  “做吧,美咲。我不想继续做一个普通的考生了……!”
  “由利子……”
  “怎么办?这取决于你们的自由意志。不能由我来决定。”
  “——能否施以明确的命令呢。那样的话,我就……”
  (……他们在说什么啊?)
  我忘记了自己藏身室内的立场,因为这段意义不明的对话而焦躁不安。
  飞鸟井仁冷冷的声音继续说。
  “不行。幻想者没有强制性。站在影响别人的一方还是随波逐流,两者只能选择其一。”
  幻想者?
  突然出现的熟悉单词让我吓了一跳。这个名字在我以前喜欢的作家著作中出现过。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两者的意思是否相同。
  我忘记了危险,稍微把脸向前探出,从椅子和抽屉的狭窄缝隙中窥探房间。
  “…………”
  名为美咲的少女正在啃自己的指甲。
  “即使对象只有我一个,我也想拜托你,飞鸟井老师。”
  “由利子”说。两人的发型很相似,容貌也有些相像。
  “嗯?”
  我从这里看不到飞鸟井的脸。他似乎穿着白色的衣服。
  他缓缓地走向这边。我吓了一跳,但他没有抽出椅子,而是直接坐在了桌子上。
  他修长俊美的双腿在我面前晃动。近距离注视男人的腿还是第一次。我发觉自己的脸颊毫无来由地开始发烫。
  “那就需要北原同学之外的搭档了。”
  “我去找!”
  “等、等一下,由利子!”
  “美咲”慌了。但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慌什么。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想要做什么?
  “没办法啊,谁让你不想做!”
  “就算你这么说……”
  “你给我出去。”
  “哎?”
  “你已经失去跟飞鸟井老师待在一起的资格了。”
  她的说话方式很冷淡。听上去——确实像是在憎恨对方一样。
  “我、我不要!我知道了啦。我做。请让我加入吧,老师!”
  她注视着我的视线上方——恐怕是飞鸟井仁的眼睛说。
  “——好吧。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飞鸟井仁站起身来。
  接着,两位少女突然把手放在胸前,开始解扣子,将上衣完全脱掉。
  (哎?!哎——?!)
  我焦躁起来。我本想着会不会是这样,但没想到果然是——他们要发生性行为吗?
  但是,袒露胸部的少女们没有面朝飞鸟井仁的方向,而是面对而立。
  随后,她们相互靠近。将手搭在彼此的肩膀上。
  “——到此为止。就这样别动。”
  两人的胸部没有接触,但飞鸟井仁的声音响起时也相去不远了。
  他背对着我,好像把手伸向了两人的胸部。
  情况突变。
  两位少女同时唰地后仰,嘴巴像野兽一样大大张开,巨大的咆哮声在空间内阵阵回荡。她们抓住彼此肩膀的手用力过猛,指甲把两人的皮肤都抓出了鲜血。
  ——她们很显然不是沉浸在单纯的痛苦或快感中。而是一瞬间不再像人类——表情和肉体的动作都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般。
  飞鸟井仁在这两人的面前冷静而平静地做着什么事,而我一点也看不到。
  每当他的肩膀微微挪动,少女们就嗖嗖地抖动身体。
  他在欺负她们——我产生了这种感觉。但是,从他背部的动作来看,飞鸟井仁好像没有直接接触少女们的身体。那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
  “————!”
  少女们产生一阵猛烈的痉挛,而飞鸟井仁离开她们身旁。
  少女们软瘫着靠在对方的身体上。她们的全身都沾满汗水。
  她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表情恢复了人类的知性。
  少女们注视着彼此的面庞,接着——
  “唔呵呵。”
  “呵呵……”
  笑了。
  看到她们的表情,我的心脏不知为何有种被捏紧的感受。
  她们看上去很像。
  容貌没有改变。但那种讨人厌的表情完全一样,这让她们的面庞看上去似是而非。
  不过,那种表情——她们脸部肌肉活动表示出的感情似乎也完全一样。
  “怎么样,有没有成为真心朋友的感觉?”
  飞鸟井仁说。
  “是啊——”
  “太棒了——”
  她们微笑着,轻飘飘地起身,开始为对方穿上衣服。
  “那就好。”
  飞鸟井仁淡淡一笑,声音仿佛是从我耳边响起。
  “飞鸟井老师,我们已经无所畏惧了。”
  “嗯。我满怀着现在立即为老师改变世界的心情——”
  少女们靠近飞鸟井仁。
  接着,她们捉住他的手,如同中世纪英雄传说中的一幕,两人像是对公主发誓效忠的骑士般,在飞鸟井仁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拼命抑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在三个人离开之后过了三分钟还动弹不得。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什么……?)
  我从躲藏的桌子下爬出,用颤抖的手再次展开刚才找到的素描。
  这时我想起来了。素描中的少女是我们高中的学生。
  名为水乃星透子。
  只不过,她已经自杀,不再存活于这个世界上。
  这幅画是出自飞鸟井仁之手吗……自杀的少女与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9-30 18:53 编辑





为何畏惧黑暗?
生活本身就是“前路漆黑”。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俗话说,城市有白天与夜晚两种面貌。话是这么说,但现实没有那么明显的区别。比如这里是安全的白天领域,那里是糟糕的夜晚世界等等,很遗憾,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此简单易懂的区别。
  比如现在,在明亮阳光熠熠生辉的车站广场,一位少女坐在长椅上。她身穿传统的便服,看上去像是普通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
  少女像是在等人。她把地方报纸卷成一团,鞋尖一次又一次地敲击地面。
  稍微观察一下这位少女就能发现,她的敲击方式有种规律。她是在某种特定的节奏下,以精确的间隔不断重复敲击。
  过了片刻,一位少年向她靠近。他的穿着也非常普通,给人一种“没什么零花钱”的印象,服装和发型都很市井。
  “好啊,在等阿虎吗?”
  说他搭讪未免有些不自然,但他的这句话即使被别人听到也不会留意。
  “嗯,下午一点见。”
  少女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好吧,走这边。”
  少年用下巴示意少女。
  两人离开车站。附近没有一间派出所,但也没人滋事。不知算是约会还是碰头,总之两人一起走向一条街中。
  他们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年轻情侣,并不醒目。似乎是哪里都有的普通人。
  他们最终走入没有人烟的都市再开发区域。
  老建筑的拆除还没有完成,肮脏的大楼和不知道是不是小店的崩塌建筑排成一列。
  这个区域被绳子围了起来,也立着一块“禁止入内”的牌子,但两个人都毫不顾忌地钻了进去。
  转到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阴影处时,有好几个男人在那等待。
  “来了啊。”
  “今天是一个人吗?”
  说是男人,他们也差不多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带来少女的少年立刻走到他们一方,跟这些人一起盯着她看。
  “…………”
  少女独自承受着男人们的视线。
  “好了,小姑娘。你想要多少?”
  看上去像是男人中最为年长,身穿皮夹克的家伙嬉皮笑脸地说。
  “有多少要多少。”
  少女以不含感情的声音干脆地说。
  “——哈?”
  “现在把你们身上带来的全部货物都在此交出。”
  少女毫不顾忌的说话方式让男人们有些嗤之以鼻。
  “——喂,小姑娘。你知道我们是谁吧?应该很清楚吧。”
  皮夹克说。
  “我知道。你们是私售麻药的小喽啰吧?比如向你们盯上的人兜售麻药。”
  少女轻快地说。她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气势或不自然。
  “——你说小喽啰?!喂,你好像没搞清楚啊。就我们现在带来的分量就值好几百万。你有钱么?”
  “没有。”
  少女干脆地回答。
  男人们听到她过于理所当然的口吻,都惊愕地张大了口。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没钱,但你们要把身上所有的药都交出来。”
  少女的声音说是寒气逼人也不过分。
  无言以对的男人们肩头开始微微颤抖。他们发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开、开什么玩笑!”
  “你这臭婆娘!”
  男人们扑向少女。
  少女转身逃跑。
  “站住!”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没那个必要。”
  少女说完,就拐过了小巷的转角。
  最先追来的男人刚拐过去,就突然飞回后方。
  “————!”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他们面前站着一位装扮奇特的人物。
  这位人物头戴黑筒状的帽子,身上还披着黑色披风。脸上化了妆,黑色的口红在雪白的脸上显得非常醒目。那副身影十分丢人,看上去蠢极了。
  “哎、呃——别垂死挣扎了。你们是不可能赢的。”
  黑帽子结结巴巴地说。让刚才那个男人飞起来的,正是这位奇人的正拳。
  “你、你是谁啊?!”
  男人们大惊失色。这也难怪。
  “我的名字是——不吉波普。”
  奇人的说话方式奇怪地充满自信。
  “——哈啊?”
  “这是在cosplay吗?”
  “果然不知道吗——真的只有女生知道呢。”
  奇人低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不,跟你们无关。”
  刚才那位少女靠到奇人的背后。
  “不吉波普,这些人都是坏人。干掉他们。”
  ……这是在朗读台词吗。
  “给、给我适可而止!你这——”
  男人们攻了过来。有好几个人的动作看上去都像是打架老手。这些人都不简单。
  ……因此,他没有手下留情。

  ——打倒了所有人后,黑帽子奇人从横七竖八的男人们怀中掏出包着麻药的塑料袋。
  奇人一刻不停地把这些麻药装入自己的口袋,然后慌忙逃离了现场。
  他不顾疲劳和焦躁,只是喘着气奔跑,最终“他”逃到了人烟稀少的铁桥下。
  刚才那位少女——织机绮就等在那里。
  “辛苦你了,正树。”
  织机微笑着说。
  于是,黑帽子奇人——也就是我、谷口正树取下了那顶烦人的帽子。
  “——好热哦,这样打扮!”
  我抱怨。
  “穿着这身衣服格斗太折磨了,真是的!”
  “因为他就是这身打扮嘛。至少传闻中是。”
  织机转到我身后,帮我脱下了披风。
  “女生的传言其实都是不假思索——传出来的。”
  “给你毛巾。”
  织机递过毛巾,我用它拼命擦脸。等我终于把妆容卸掉时,我顿时感到一阵清爽。
  ……当然啦,织机站在车站前广场的时候,我就一直跟着她。
  她进入再开发区域后,我就立即躲在阴影里,给自己抹上了黑色唇膏。这是故意的……
  你问我在做什么?
  其实就是……正义的伙伴。
  惩罚游荡街头的坏人——不过我还是有些困扰的。
  这是织机的愿望。
  她把小袋子从我腰间取下弄破,把里面的麻药全部丢到下水道里。白色的粉末融化在乌黑的污水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据说是值几百万呢……)
  我呆呆地考虑着。不,我并不是觉得浪费或者想要那份金钱,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金额都足够成为“做些什么的资本”。
  “正树是英雄呢。”
  织机干脆地说。
  “……还好啦。”
  “多亏了你,有将近几百个人都不会被麻药入侵。真了不起。”
  ……她的说话方式有些机械。不过她平时差不多也这样,所以我很难区分。
  而且,我到现在也没搞懂。织机好像知道刚才那个引路人的暗语,她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呢。即使我问她,她也只会回答“偶然从大家那里听来的”罢了。
  “哎呀?你的手——”
  织机的视线停留在我的左手上。那里有一点擦痕,稍微渗出了鲜血。
  “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不起,都怪我。”
  她说着,温柔地抓起我的手,用准备好的急救包给我包扎伤口。
  那份触感十分柔软,她的脸也近在眼前,而她的呼吸轻拂在我的手上。
  在无人路过的铁桥下,我正跟一个女孩亲密地单独相处,而且还拥有着两个人的秘密,我居然都没有主动握住她的手。
  身为正义伙伴的我不禁想。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呢?
  
  *

  “……‘不吉波普’。”
  那时,她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问我是否听说过。
  “没听过……怎么了?”
  “据说他是死神。也有人说他是杀手。”
  “啊……?”
  我大吃一惊。
  她继续说。
  “那毕竟只是传言,就像是怪谈中的角色一样。据说那位少年在人类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为了不让这个人变得更丑,会杀了他。”
  “……是吗。”
  听上去确实像是会出现在女生怪谈中的家伙。一定是美少年之类的吧。
  “这怎么了?”
  “正树,你能——成为他吗?”
  “——哎?”
  “我想你一定能做到。毕竟你很强。虽然个子稍微高了一点,但没有太大区别。”
  “给、给我等一下!做、做那种杀手……!”
  我大惊失色。我还以为她是随口说说。
  “不,杀手只是随便的传言。其实不只有杀人的传闻,关于他们,反倒是乐于助人的传闻更多。”
  她这样说,就好像那个人真的存在一样。
  “乐、乐于助人?帮些什么?”
  “什么都帮。”
  “什么都帮吗——”
  “就是能做到的任何事。”
  “…………”
  “你很强,正树。你一定能成为不吉波普……”
  她直直地盯着我。
  我为难地抿着嘴。接着,她突然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我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没有资格拜托你这种事——”
  她低着头,肩头耸动。
  她缩成一团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娇小。我的胸口忽然有种缩紧的感觉。
  “——那个……我成为不吉波普的话,你会怎么样?会感到开心吗?”
  我无法忍受沉默,这样说道。
  她抬起了头。
  “……可以吗?”
  “可以。我会做的。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会尽我所能。”
  “……真的?”
  “嗯。”只要能让你开心……这句话太让人难为情了,所以我实在没法说出口。
  “——对不起,正树。”
  她用双手捂着脸。
  “真的对不起,强迫你做这种事——”
  “不,没事啦。我们是朋友嘛!”
  “对不起……”
  她总是悲伤地向我道歉,而每次我哄她的时候,都有种向奇特的次元踏出了一步的感受。

  不过,我那时还不知道不吉波普的打扮是那么丢人。
  看到织机像是在DIY小店买来的黑布披风和帽子,我一脸惊愕。
  “——我、我要穿这个上街吗?”
  “只要在‘出现’的时候换上就行了。平时啊,好——就把它放在运动包里。”
  织机说着,拿出一个巨大的耐克包。
  “等、等一下。为什么我必须要穿这种衣服?”
  这样简直就是古代的街头艺人。但是,织机对焦急的我干脆地说。
  “嗯。一定要。”
  我接过装饰花哨的披风,不禁觉得手中之物非比寻常。
  缝制非常精美。连边边角角也缝纫整齐。布料有两层,给人一种厚重的印象。虽然不至于是手制,但反而有些丢人。
  “——不过,要是被熟人看到了怎么办……”
  是我太过天真了。织机再次轻而易举地给出回答。
  “嗯,没关系哦。因为还要化妆,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于是,现在的我就化身为不吉波普在街头游荡。
  最开始是夜晚的小巷里,我把织机独自行走时引出的色狼击倒。这让人总有一种中了美人计的感觉,但我也不能任由她受到袭击。
  “——果然能做到嘛,正树好厉害。”
  听她这么一说,我毕竟也是男人,就没法再多嘴了。
  于是,我就一点一点陷了进去,今天也做着同样的事——
  不过,在做这种事之前,我没想到这座城市居然有如此危险。身为“鱼饵”的织机很容易吸引猎物上钩。真是岂有此理。日本这个国家似乎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安全。
  我的空手道师父就是在日本引发了暴力事件,才漂泊到国外的。但我目睹了这种状况之后,不禁认为师父那种正义感极强的人被卷入事件也是难免的。不过,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子在做这种事,一定会发怒吧。
  至于织机为什么要让我做这种事,我至今还没搞清楚她的真实目的。但是,我也渐渐地把这种危险的工作当成了一种“扮演游戏”来享受。不只是因为能和织机在一起——
  “……也差不多要开始上课了吧,怎么办?”
  化作不吉波普的我一边在小巷深处任由织机为我化妆,一边向她提问。
  “…………”
  她没有回答,把护肤霜涂在我的脸上,又把雪白的粉底扑了上去。
  “——不能一直这样做下去吧。”
  “…………”
  织机依旧沉默,为我画上眼线。
  她的脸就在我面前。近到了我只要稍微伸出嘴唇,就能亲到她。
  “怎么办?”
  “…………”
  不吉波普的面相就是脸色惨白。眼睛下方有类似于黑眼圈的苍白阴影。而且他还戴着遮住眼睛的帽子,有种不是人类而像幽灵的感觉。如果走在夜路上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会吓得大惊失色吧。
  “嗯?”
  我继续追问,但她移开了视线。
  “——正树。”
  “怎么了?”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吗?”
  “哎?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要什么都行。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听。正树想要我做的任何事,我都会去做——”
  她看向一旁,用演讲般的认真语气一口气说。
  “————”
  我语塞了。
  “我不是想就此扯平。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我都会去做。正树想要的一切,就是我的全部期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拼命的她。
  她微微颤抖的侧脸看上去十分迷幻,我的胸口也突然变得炽热起来。我一定——是在感动吧。因为她跑题的话。
  “……那我就继续做一阵‘不吉波普’吧。”
  我缩了一下肩膀说道。
  她像是痉挛般回过头来,盯着我的脸。
  “……为什么?”
  “哎呀,其实我也有些乐在其中了。”
  这也不算撒谎嘛,我在心中嘟囔。
  “正树——”
  织机的双臂一瞬间伸向了我。但她的胳膊刚刚抬起,就无力地垂下。
  “……正树真笨。”
  她以沙哑的声音低声说。
  “是啊。”
  我也苦笑着。我不负责任地想,自己只能尽力而为。

  *

  ……结果,这一天期望落空,绮不管去多么糟糕的地方,也没有引来什么人。
  “我稍微有些放心了。总是被人盯上也很可怕吧。”
  正树一边笑着,一边脱去衣服。绮也一如既往地接过衣服。她负责保管服装。原本还要缝补保养,但今天这身衣服完整如新。
  “正树,你是……”
  在夜晚漆黑的小巷深处,绮询问正树。但正树这时正在擦拭脸上的汗水,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嗯?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边细心地擦去卸妆水,一边反问。
  “——不,没事。”
  绮把刚才说的话憋了回去。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这句话。
  但是,即使听了问题的答案,绮也无能为力。因为自己在欺骗他。
  “那回家吧。我送你。”
  “不,算了。”
  “别犯傻啦。才刚刚让你暴露在危险的环境中,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了。”
  正树笑着说。这是他们一如往常的对话。
  接着,两人走到巴士总站,乘上了深夜巴士,前往绮的公寓。
  在那期间,他们一直保持沉默。
  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正树则是感觉不到说话的必要。绮瞥了一眼他,发现他还跟平时一样,正笑着凝视她。就像是在说,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很快乐。
  绮看到他毫无芥蒂的笑容,胸口一阵苦闷。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
  趁咣当咣当奔驰的巴士发出噪音的间隙,她小声地嘟囔。当他“嗯?”的一声歪起头来,她只是摇了摇头。
  “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
  巴士终于到站。
  两人下了车,正树一直把她送到公寓的电梯前。
  但是,也该到此为止了。他就此止步。
  “那就晚安啦。”
  “……晚安。”
  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跟他告别。
  她取下放着不吉波普衣服的耐克包,电梯也开始上升。
  “……唔。”
  她紧咬下唇。
  这时,她的外套中传来了震动。是手机来电。
  她微微一缩,立刻找出手机。
  “——喂,我是织机。”
  “卡米尔吗?”
  那个声音依旧冰冷。
  “是、是的。”
  “那家伙还没上钩吗?”
  “——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接触。”
  绮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他果然不会上冒牌货这种简单挑衅的当吗——那就利用其他作战来做个了结吧。”
  “——所以说?”
  绮的背部如同冻结,她不由得产生了不祥的预感。那个声音又以冷酷的声音宣告。
  “让谷口正树完成其他任务吧。差不多也该放弃他这颗棋子了。”
  “——!”
  “事有万一时,也可以考虑对整个区域进行‘消毒’。我会向你发出驱逐指示。在那之前就维持现状吧。”
  对方擅自切断了通话。
  “…………!”
  绮战栗着起身。
  电梯停止运转,门也打开了,但腿在瑟瑟发抖的她无法从电梯上走下,电梯门再次合拢于她的面前。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10-16 05:23 编辑


  Ⅴ

  想变轻松很容易。失去灵魂即可。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第一次见到那位转校生的时候,当时还是初中三年级学生的安能慎二郎的心脏收紧了。那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我是谷口正树。请多指教。”
  他说着,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慎二郎注视着他的眼瞳,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慎二郎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咙也干涸了。
  但是,下一个瞬间,班里的女生发出“呀!”的欢呼声时,他一下子恢复了自我。
  (……我刚才在想些什么啊?)
  慎二郎至今为止都是一个没有特别之处的普通少年,因此他无法理解刚才涌现在自己胸口的感情。
  “什么嘛,那家伙……!”
  后座的男生对于在女生戏谑的欢呼声中浮现起软弱笑容的谷口正树发出抱怨。而慎二郎慌忙接话。
  “啊、啊啊。就是说嘛……来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啊。”
  当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认为这才是他的本意。那只不过是个碍眼的家伙罢了,仅此而已。
  但是,他的胸口十分雀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口正树说了一句“请多指教”,浮现起害羞而又暧昧的笑容点了下头。这幅表情跟相貌英俊的他十分相称,于是女生们再次发出欢呼声。
  “好可爱!”
  慎二郎不由得烦躁起来。
  他那份感情的真相,其实是无法忍受正树浮现起无聊笑容的不快感。
  这跟你不配,别做这种事了——慎二郎在心中的呐喊变成了不知所谓的攻击冲动,让他始终耿耿于怀。

  谷口正树很快成为了学校女生中偶像般的存在。
  这位少年本来就应该去比他们这所学校水平更高的地方。最近正好是考试时期,女生们都跑去让正树指导学习。而正树也几乎从不拒绝别人的请求,结果造成他在学校的时候,一直被女生们团团簇拥。
  (……可恶。)
  慎二郎从远处观望着那幅场景,总是很火大。
  如果自己也能像那样跟他说话的话……他发着呆,考虑着这种事。
  “那家伙真让人不爽,是吧?”
  他身旁的男生向他搭话。
  “哎?”
  他吓了一跳,看向对方,那个人点着头说。
  “我看你狠狠地盯着他嘛。我能理解你的愤怒。”
  “啊,嗯……”
  慎二郎不知何时起成了学校中最讨厌正树的男生。他没有跟正树真的吵过架,但还是有这种评价流传出去。
  结果女生们也开始讨厌他。
  “安能的性格真差。”
  “就是就是,真受不了。”
  “人家长相差劲嘛,体谅一下。”
  窃窃私语,但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让他愈发焦躁不安。
  正树本人似乎也很讨厌慎二郎。其实这才是让他最痛苦的事。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情。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谷口正树。因为是同性,这个常识性的判断太过明显,以至于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感情。而且,他对除了正树以外的男性也完全没有那种感情,这是让他没有自觉的重要理由。
  可以说,他的生活中也没有让他理解的余地。就算他清楚自己的心情,现在他的生活环境也容不得这一点。
  如果被班里的同学知道了,他一定会被当成变态。现在他们没有过多接触,但在那之后,他们甚至会不把他当人看。
  如果被父母知道了,弄不好会被送去精神病院。
  所以,他没有对这份感情进行深究。
  他就这样佯装不知,但感情却无意识地充溢了整颗心,这让他无比痛苦。
  总之,他想跟正树说说话。想靠近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唔唔唔唔……)
  陷入忧郁的他会不知所谓地向人发火,违抗老师,甚至跟人打架。
  有一天,他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心情,就拜托社团里的后辈袭击正树。他们本来就看“留学生”谷口正树不顺眼,于是他们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
  “嘿嘿,好啊,交给我们吧。”
  “之前我就看那个畜生不爽了。”
  “就让那个胆小鬼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吧。”
  “拜托了。”
  慎二郎露出了笑容,但他已经打好算盘——到时候从中阻拦,搭救正树。
  他想跟正树成为朋友。为此必须寻找一个契机,之后疲于对付后辈也无所谓——他的信念十分坚定。
  他的“作战”在某天放学后实行。
  他们跟踪着回家的正树,当正树似乎要去车站办事而走入没有人烟的小巷时。
  “——好了,去吧!”
  慎二郎送出了后辈们。
  他们悄悄绕到正树身后,没多久就包围了他。
  “哟,留学生。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嘛。”
  他们表现地穷凶极恶。慎二郎没有预想到会这样。就在他以为正树会示弱的时候,只见正树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我会注意的。”
  正树干脆地接下了后辈们的敌意。
  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像是正在被逼迫、被威胁的冷静回答。
  (——?)
  慎二郎从阴影中观察着正树绝对谈不上是胆小鬼的态度,他焦躁起来。
  之后,后辈中的一人忍不住出手殴打正树的脸颊。
  (——啊!)
  慎二郎急了。他没打算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在他急忙想要跑出去时。
  就在此时。
  从慎二郎隐藏的方向对面,一位少女走了过去。
  “——我说。”
  她目光呆滞地向在场全员说。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要任由你们那样做。”
  少女的说话方式如同人偶。
  (怎、怎么回事啊,那个女孩?)
  慎二郎哑然了,他完全错过了出场的时机。
  “嘿嘿,似乎是这家伙搞过的女人嘛。”
  就在后辈们纷纷示威时——
  “……简而言之,你们的情人被他抢走了?性欲不满就是你们愤怒的原因。”
  少女说出了惊人的话。
  “…………你说什么?你说了什么?”
  “我在问你们的攻击动作是不是因为被女孩子讨厌了,所以嫉恨难耐?”
  “……你、你这女人…!”
  ——事态被扭曲到了异常的方向。慎二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陷入了混乱,却无法离开现场。
  接着,愈发不可理解的事发生了。少女突然脱掉上衣,裸露整个上半身。
  “——如果你们欲求不满的话,就由我来代替她们满足你们。”
  她说。她的行动让事态越来越不可收拾。
  “————哈?”
  “……喂、喂。”
  “……等、等一下!”
  正树焦急地发出喊声。他自己遇到危机时是那么的冷静,但看到少女被人纠缠时,就突然表现出动摇。看到这一幕,慎二郎不知为何心道一声“糟了”。
  他慌忙向少女扑去。但是,就在这时,更为奇怪的家伙插了进来。
  “原来如此——很好理解的构图呢!”
  身穿白衣加自信满满的年轻男子冒冒失失地走入小巷。
  “——!你、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如果是误会就麻烦了,暂且让我确认一下吧——那边的少年。”
  那个男人指着正树。
  “你是想要帮助那边的女孩吗?”
  他问。正树点了点头。
  “那就快点帮助她逃走吧。”
  于是,男人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将少女从后辈们的包围中拉出,推给了正树。
  正树按照男人的指示,抓住少女的手腕逃离现场。
  (——啊?!)
  慎二郎十分狼狈。因为正树他们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
  但是他们跑得太急,根本没看到慎二郎的身影。他们从旁边一掠而过。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松了一口气。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态跟他的预想相去甚远,这让他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当慎二郎回头看向白衣男子时,后辈们已在不知不觉间全部被他干掉,瘫倒在地。
  “咦……!”
  他发出尖细的悲鸣,而男人回头看向慎二郎这边。
  男人说。
  “你的做法让人难以认同呢。”
  男人的口气说明他很明显知道慎二郎的秘密。
  接着,他笑了。那是如同恶魔般的寒冷笑容。
  “咦、咦啊啊……!”
  慎二郎慌忙逃跑。
  他拼命奔跑,来到车站前广场后才估计没什么事了。
  长舒一口气的他看到正树和少女两个人单独坐在广场另一侧的长椅上。
  “啊……!”
  他发出微弱的叫声。
  不祥的预感猜中了。
  因为他察觉到那两个人之间的亲密氛围。
  尤其是正树,他一副被少女慑去心神的表情。正树的脸上泛起了慎二郎在学校从未见过的红潮,他害羞地微笑着。
  “…………!”
  慎二郎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失去了力量。

  数天之后,正树开始和那位少女约会。慎二郎每天都跟踪正树的行迹,因此从暗处目睹了那一幕。
  (唔唔唔……)
  慎二郎一边咬着牙,一边眺望着那两人走向电影院。而正树因为电影院的混乱而惊慌失措。
  两个人似乎在谈话。他们吵架了吗。
  (哦……)
  慎二郎期待地等待着结果,但少女突然擅自走进队列,留下正树一人呆呆地站在一旁。
  正树忽然转过身来,向大路跑去。
  慎二郎也急急忙忙追赶在正树的身后。
  正树来回环视四周,而慎二郎心情激动地向他搭话。
  “——哦,这不是留学生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不由得使用了粗暴的语气。
  “啊、啊啊。有点事。”
  正树不悦地绷起了脸。慎二郎有些畏惧他冷淡的反应,张口说道。
  “什么嘛,喂。反正又是让女人等你呢吧!”
  而正树干脆地回答。
  “抱歉,我有急事。再见。”
  说完,他就迅速离开了。
  “啊……”
  就在慎二郎猜测正树要去哪里时,他看到正树走进了附近的快餐店,很快又带着纸袋走了出来。
  之后,正树再次回到少女排队的地方。
  两人亲密地吃起汉堡。
  “…………”
  慎二郎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切,少女突然亲了正树一下。正确地说不是亲,而是少女用舌头舔掉了粘在正树嘴边的酱汁。但是,比起唇对唇的亲吻,她的动作让慎二郎感到了数倍的厌恶。
  “…………!”
  慎二郎的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他无法继续留在原地,忍不住逃走了。

  “啊啊,那家伙一定是织机吧。她应该是我们学校的。”
  慎二郎不断跟朋友打电话询问,总算知道了那位少女的名字。
  织机绮。这似乎就是他憎恶的情敌之名。
  “她、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慎二郎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他质问着小学时代的朋友。
  “怎样的女人啊——”
  朋友意味深长地嘿嘿笑着。
  “我说你啊,是对她有意思吗?”
  “哎?不、不,不是那样的。”
  “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毕竟织机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女人啊。嘿嘿嘿。”
  “什么意思?”
  “哎呀,别看她一脸老实,其实她跟男人上床的经验丰富地不得了呢。”
  朋友说出了非常下流的单词。
  “……你说什么?”
  “就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家伙跟她上过床了。嘿嘿。”
  “——真的吗?”
  “只要求她,谁都可以上。怎么样,你想认识她的话,就直接向她开口吧。随时随地跟你嘿咻哦。不过,还是要注意别染上什么病啊,嘿嘿嘿嘿。”
  “————”
  慎二郎语塞了。
  正树知道这件事吗?
  在那件事之后,从远处看去,正树总是有些微妙地活力十足,感觉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恐怕他是真的喜欢上了织机,因此才开心地不得了。
  正树至今为止对待那些讨厌女孩子的态度也变了,他更加亲民,只要有空就会温柔地对待他人,就好像在亲身证明人生意义这个题目一样。因此正树越来越受欢迎,但慎二郎没有资格嫉妒。
  正树现在正处于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名为恋爱的幸福之中。
  而他恋爱的对象却是一个差劲的女孩。在慎二郎的前方只有深深的绝望。
  该怎么办才好?
  (——管他的呢!让他被坏女人骗到落魄不堪算了!)
  慎二郎这么想到。然而,他又同时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一点接近正树。
  (唔唔唔唔……)
  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慎二郎每天还是考虑着这些事,他的成绩理所当然地下降了。
  不过,慎二郎依旧不顾学习,只是跟踪着正树的行踪——还有跟他一起行动的织机绮。到了后来,比起正树,慎二郎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监视织机绮身上。
  他欺骗父母说去补习学校上学,其实是在冬天的夜晚站在凌洌的北风之中,仰望着织机绮的公寓。
  “……唔唔唔。”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没什么意识。
  归根结底,他为什么要监视织机绮?
  ——为什么正树会如此在意她?
  所以他也想知道。
  但是,意义不明的焦躁感让他没有意识到那个真正的理由。
  (找出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慎二郎不知所谓地在黑暗之中念念叨叨。
  织机绮的房间电灯基本都关掉了。
  看来她是一个人住。里面没有其他家人的行迹。但即使织机绮本人在家,电灯也一直是关的。就算她去跟正树约会,再回到家中,也只会花十分钟左右开灯洗个澡,之后就会立即关灯。
  她睡得那么早吗?
  一开始慎二郎怀疑她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对此他感到了一丝兴奋(这种异常复杂的感觉让慎二郎对自己产生了嫌恶感),但是过去了一次又一次,他的怀疑消失了。
  房内漆黑一片,恐怕连电视都没有开。
  那个女人的私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
  倘若是在不跟正树见面的日子,她放学回家后会赶去便利店购买当天的晚餐便当,等她回到家中,天色也很快变黑了。
  便当大多是最为简易的海苔便当,她从不在饮食上享受口福。
  总感觉这女人的人生就是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会喜欢上那种人体模型般面无表情的女人啊……)
  不过,他的朋友们口中的“男人成群”到现在为止还完全没有体现出来。她只有正树,并没有依靠其他男人,因此他也没有得到向正树告发她的证据。
  (……可恶。)
  慎二郎在瑟瑟寒风中咬紧了牙关,不断重复着被别人发现一定会向警察通报的跟踪行为。

  于是,在某天夜里。
  慎二郎向上方望去,织机绮的房间没有开灯,窗户却忽然被打开。
  空气已经变得寒冷彻骨,应该没有换气的必要,即使如此,她的窗户还是缓缓地打开。
  慎二郎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一幕,只见织机绮独自走到了阳台上。而且还身穿内衣。
  她的头发凌乱。大概是刚刚睡醒吧。那女人睡觉的时候不穿睡衣,而是内衣么。
  “…………”
  她沉默着抓住阳台的栏杆。
  然后就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凝固般静止不动,从阳台上俯视下方。
  (…………?)
  慎二郎用准备好的望远镜观察织机。
  他吓了一跳。
  平时像是戴了面具的织机绮将下嘴唇咬到发白,她的全身都微微颤抖着。慎二郎从她圆睁的眼睛中非同寻常的光芒看出来,她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
  似乎……是因为某件事而后悔万分。
  现场充满了她随时会跳下来的异常紧迫感。
  (喂、喂——)
  慎二郎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织机的嘴唇微张,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她一遍遍地说着,而慎二郎终于无法忍耐,偷偷溜到了公寓正下方。
  她的“咒语”顺着从上方吹拂而来的寒风传入了慎二郎的耳中。
  织机是这么说的——
  “……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
  像是吐血般痛苦地不断重复。
  慎二郎哑然了。
  (这、这家伙怎么了……她在说什么啊?)
  但是,在他理解之前——身体深处先萌生了并非源于寒冷的颤抖。
  看到她一心一意的拼命身影,慎二郎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反应。那也许跟谷口正树之前看到她时产生的感动差不多吧。
  不过,慎二郎没空明确自己的意识。
  “——你就是最近跟踪卡米尔的家伙吧。你喜欢那个女人吗?”
  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
  他慌忙转过身来,头部被站在身后的高大男人——斯普奇E的双手紧紧夹住。
  传遍全身的电流冲击让慎二郎瞬间失去了意识,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
  “哼……”
  斯普奇E浮起冷笑,如同抓起一个包裹,用一只手提起了慎二郎,又把他丢在公寓的垃圾堆。
  毫不知情的织机绮依然在上方半裸着嘟嘟囔囔,以便消除她对谷口正树产生的感情。
  “……我没资格喜欢别人……”

  ……斯普奇E在黑暗之中,将手掌贴在瘫倒的安能慎二郎头上,他的手指缓缓地、缓缓地活动着。
  每当他的手指一动,慎二郎的身体就一下一下地抽搐。有时是左脚食指弯曲,有时是右眼睑啪嗒啪嗒地一开一合。
  “哦、哦……啊……”
  慎二郎张开了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哦、哦……织、织机、织机绮……”
  当他的话成为了带有含义的单词,斯普奇E咧嘴一笑。
  他在搜索慎二郎的大脑中跟她有关的部分。
  斯普奇E将手暂时挪开,把手指塞入口中来回舔舐。当手指充分浸湿后,他再次将手放在慎二郎的头上。
  斯普奇E的手掌上产生了微弱的电磁波。电磁波可以刺激脑细胞,操纵人类的记忆和心理。这就是合成人类斯普奇·伊莱克崔可的能力。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体液浸湿指尖,以加强电磁波的传导率。
  “好了,安能慎二郎,你对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都失去了意识。”
  斯普奇E说出从慎二郎怀中掏出学生手册而得知的姓名。
  “失去意识。”
  “而且,今后你将不再拥有自己的愿望。”
  斯普奇E一边抚弄慎二郎的额头一边低语。
  “不再拥有。”
  “你今后是统和机构的仆人。会成为活体端末的一员。”
  “成为端末。”
  “让你烦恼的性欲将从你的体内消失。”
  斯普奇E的指尖在慎二郎脸上额头和眼睛之间蠕动着。他在搜索下丘脑和大脑的界线。
  “消失。”
  “你不再感觉到寂寞。”
  “不再感觉。”
  “不想拥有恋人或朋友。”
  “不想拥有。”
  ……这种安静的问答持续了三十分钟左右。
  最后,斯普奇E在慎二郎的耳边低语。
  “你要升学到深阳学园。在那里等待我的指示。”
  “等待。”
  “——以上,设定结束。重启十分钟后再次启动。”
  “——结束。”
  慎二郎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随后就一动不动了。
  
  *

  “——我回来了。”
  听到玄关传来的声音,安能久美子一下子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刚才她一直在迷迷糊糊地打盹。
  那是儿子慎二郎的声音。她慌忙看了下时钟,现在比平时他从补习学校回家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她没有睡过头。
  “欢、欢迎回家。怎么了,小慎,在补习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吗?”
  走到玄关迎接慎二郎的她发现,儿子的情绪似乎比平时缓和许多。最近他要参加中考,总是给人一种死板的印象,但现在这种印象消失了。
  “不,妈妈。我不去那里上课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但久美子吓了一跳。
  “哎?!怎、怎么回事?”
  “最近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就是因为那所补习学校不合适。”
  慎二郎干脆地说。
  “你、你怎么能擅自——而且不是小慎你说要去补习学校的吗?”
  “下次我想去另外一所补习学校,记得吗,就是车站前的那所。”
  他举出同时也是高考补习点的著名补习学校。久美子一脸愕然,但听到慎二郎说他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还交了钱,她终于恢复了自我。
  “你、你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也多多少少攒了点钱。”
  “多、多少?”
  “二十万。”
  久美子哑然了。她知道儿子的压岁钱攒起来差不多有这么多,但没想到他会把这些钱用在学习上,这根本不像是他的做法。
  “我还是想上县立高中。”
  他一脸释然地说。
  “小、小慎——”
  看到突然变出息的儿子,原本应该开心的久美子却产生了动摇。
  “先吃饭吧。今天我在外面什么都没吃。”
  他吃了比平时多出几倍的饭菜。
  “那、那个,小慎?”
  久美子战战兢兢地提问,慎二郎则把脸从第三碗饭上抬起。
  “怎么了?”
  “你想去哪所高中?”
  “深阳学园。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我会努力的。之前我太松懈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
  久美子却十分不安。
  慎二郎吃完晚饭,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学习。
  久美子偷偷窥探房内,只见他真的面对着桌子,没有戴上平时总是戴着的耳机听音乐,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参考书和笔记上。
  “…………”
  她屏住呼吸,视线无法从门缝中移开。
  儿子一直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停学习。简直像是变成了机器人。
  过了一会,久美子的丈夫回到家中,她慌忙向他报告了儿子的情况。
  “哎?啊啊,那不是挺好的嘛。那家伙也总算拿出干劲来了。”
  “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那个……我说不太好。”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神经质。丈夫的表情烦躁起来,严厉地说。
  “喂喂,身为母亲的你都这样可怎么行。参加考试的人是他。你要是给慎二郎增添多余的压力,他就没法集中了啊。”
  “是倒是……”
  “得了考试神经衰弱症的人是你才对吧?振作一点。”
  “嗯……”
  久美子暂且认可了丈夫的说法。她希望慎二郎努力学习,但也无法否定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放下心来的情绪。也许真的没什么好奇怪……
  浮现在她心中名为疑虑的直觉在常识的见解前悄然消逝了。

  *

  周围人对于安能慎二郎的评价迅速好转。他变得十分认真,干劲满满。他不只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在同学面前的形象也变得柔和许多。
  大家最为意外的是他不再介意谷口正树。
  “不,仔细想想看,那种行为只不过是嫉妒罢了。没什么好嚣张的。”
  本人都这么说了,其他男生看到连最讨厌正树的人都变成这样,也纷纷自我反省,渐渐不再公开说谷口正树的坏话。
  “咦……”
  至今为止把他视作蝼蚁的女生们都对他大有改观。
  “安能同学也挺不错的嘛。”
  “一开始他跟正树君作对,可能只是因为产生了对手意识吧。”
  她们擅自给出了善意的解释。
  没有注意到事态转变的人大概只有正树了。他满脑子都是织机绮,没空注意到其他事。
  安能慎二郎也不顾周围人的反应,只是以升入理想的高中为目标,坚持按照自己的步伐而努力。
  “哎呀,安能。你还真了不起呢。今后你肯定能进入深阳学园的合格范围吧。”
  在前途商谈中,班主任笑着对他说。
  “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慎二郎冷静地给出回答。
  “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哈哈哈!确实如此。就这样坚持下去吧。”
  “是。”
  “你就好像在证明想做就一定能做到这个说法呢。不要考虑多余的事,集中精力即可。”
  “我也这么认为。”
  慎二郎冷静地点了点头。但是就在这时,老师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喂,怎么了?”
  “什么事?”
  “你在哭啊?”
  “哎?”
  慎二郎说着,把手放在眼睛上。他的脸颊确实湿润了。
  “真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呆呆地嘟囔着。
  “喂,你没好好睡觉吗?努力是很好啦,但你既然已经取得了进步,就稍微放松一下吧。”
  “…………”
  可慎二郎没有给出回答,他只是茫然地眺望着虚空,一边思考自己为什么哭泣,一边不断地流下眼泪。

  *

  “致安能慎二郎同学
  对不起,突然给你写这封信。我知道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期,没时间做多余的事,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向你倾诉。
  我可能喜欢你。你觉得奇怪吗?明明是自己的事,我却没法干脆地讲清楚,而是说什么‘可能’。但是,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直到前段时间,我还和其他人一样误解着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是那种一直焦躁不安,让人难以接近的类型。不过……”

  “…………”
  这封信放在慎二郎回家前打开的鞋柜中。他拆开信的时候,飘来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味道似乎浸入了信纸。他没有表示任何反应就开始阅读,很快明白这是一封情书。

  “看到最近的你,我才明白,那是因为你无法将纯粹的心情传达给大家,便生起了闷气。没错吧?不,一定是这样的。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一样……
  这是我擅自的揣测。但是,我想只有你才能理解我。我也知道会给你添麻烦。但只要一次就好。可以与我见面吗?
  拜托了,请务必给我一次机会……”

  后面写着见面的地点和时间,还签上了名字。
  “…………”
  但慎二郎只是面无表情地抓着信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终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学校,来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他自动地拨出存入脑中的电话号码。
  铃声刚刚响起,对方就立即接起了电话。
  “——报上名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D1229085紧急联络斯普奇E。”
  他以机器人般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干涉感情回路的事态状况F。动摇度A。”
  对面传来啧的咋舌声。
  “给我详细报告。”
  慎二郎机械地给出回答。
  他说完之后,对面回以“嗯”的认可。
  “简而言之,有个女人想约你出去。好吧,明白了。接受她的邀请。给予许可。”
  “明白。接受许可。”
  “指定的地点在哪?”
  慎二郎说完之后,斯普奇E“哦?”地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她叫你去的地方还挺空旷嘛?那女人是预谋‘让你跟她做点什么’吧?哈哈哈哈。”
  “…………”
  “听好了,虽然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如果有其他人出现,就把女人引诱到没有人的地方。交给我来‘处置’。”
  “…………”
  “明白了吗?”
  “——了解。”
  “好,挂掉电话,十二秒后恢复正常模式,在约会前不要忘记那封信。”
  “——了解。我挂电话了。”
  慎二郎挂掉了电话,把信放在书包里,茫然地站了十二秒后,他恢复了正常。随后,他像平时一样前往车站前的补习学校。
  一如往常地听课,一如往常地在课间休息时来到楼下的活动空间,买汉堡填饱肚子。
  周围全是跟他相似的孩子与参加高考的高中生。
  慎二郎身旁就是。
  “啊~这道题怎么做啊?末真,救我~”
  “我说啊,藤花,到现在你连这种题都不明白,到时候可就惨了。”
  “就算你这么说……”
  女高中生二人组正亲密地一起学习。从她们身穿的制服来看,是他希望进入的深阳学园学生。不过,他没有留心。
  “…………”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浏览单词手册。
  但是,他的手稍微停滞了片刻。
  他的眼睛向上抬起,像是被吸进去了一般,盯着一张挂在活动空间墙上的画。
  画中,有许多人手拉手坐在荒野之上。周围有些黑山羊在啃噬生长在荒野中的玫瑰。
  “…………”
  慎二郎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视线从画上移开。
  就在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大家都起身赶回教室,只有慎二郎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发呆。
  当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依然像冰雕一样坐着。
  “…………”
  自从被斯普奇E“处置”以来,慎二郎就放弃了主动思考。他只是忠实地执行输入自己脑内的指令,以及迎合周围人对他的期许。
  但是,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在这幅画前失去了反应,只是像被钉住一样一动不动……
  “…………”
  正在他茫然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一定就是所谓的‘感动’吧。”
  慎二郎猛然回头,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
  “哎…”
  他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肯定在哪见过。到底是哪儿呢……?
  男人向他搭话应该是第一次。以前“碰面”的时候,男人没有确认慎二郎的容貌和身影。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他们的“再会”。
  “你的心为那幅画而感动。不过,你至今为止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人生,精神中就没有如何应对的数据……差不多就是这样。”
  白衣男人静静地说着,向慎二郎走来。
  “…………”
  慎二郎什么也没说。他对这个男人也无法给出反应。
  “你就是安能慎二郎吧。参加了公立高中入学考试的课程。”
  白衣男人在慎二郎旁边的座位坐下。
  “——是的,没错。”
  “我叫飞鸟井仁。负责这所补习学校的国立美术大学升学课程。我之前就一直注意着你,安能同学。”
  白衣男人浮现起温柔的微笑。
  “为什么?”
  慎二郎问。
  男人微微挑起一根眉毛。
  “你恐怕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还‘完全没有得救’这件事。”
  男人以镇定又有些悲伤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
  慎二郎继续提问。但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从座位上起身。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轻声低吟。
  “……欺负你心灵的家伙是‘统和机构’的人吗?”
  听到这个单词,慎二郎心中输入的东西只有一样。在听到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自动地产生了反应。
  “——呀!”
  慎二郎不顾自己的呼吸器官因为剧烈运动而发出悲鸣,他的身体擅自扑向了男人。
  男人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嗖地一下晃动身体,躲过了慎二郎的突袭。
  慎二郎的身体继续冲向摆在活动空间的桌椅。
  巨大的声音响起。
  慎二郎不顾自己浑身出血,立即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转动头颈,扑向男人的方向。
  男人没有逃避,只是站在原地。
  “哼……”
  他的唇边浮现起冷笑。
  慎二郎,不,是输入他体内的指令操纵着他的身体,再次向男人冲去。
  这次慎二郎抓住了他。他扑倒男人,抓住男人的头提了起来。
  但是,男人的手在转瞬之间伸向了慎二郎的胸口。
  “————!”
  下一个瞬间,慎二郎的身体突然自发地后仰,一个人飞向了后方。
  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可悲。”
  白衣男人毫不迟疑地站起来,掸掉沾在身上的灰尘。
  接着,他蹲在倒下不动的慎二郎身旁,窥探慎二郎的面孔。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飞鸟井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补习学校的职工们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这名学生摔倒了。似乎是因为贫血。”
  飞鸟井说着,抱起安能慎二郎的身体,让他横卧在沙发上。
  “没事吧?要叫救护车吗?”
  “去问教学主任吧。不过,我觉得让他稍微躺一下就没事了。”
  飞鸟井不希望事态严重到把救护车叫来补习学校,因此一边打好算盘一边说。
  “等、等一下——我去问问。”
  职员们慌忙赶了回去。
  短暂的寂静再次沉入活动空间的大厅。
  “…………”
  飞鸟井仁缓缓地抚摸着安能慎二郎的胸口。
  “……我不知道你痛苦的本质——但是,安能同学,我们做一个约定。我会让你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苦在四月飘雪之时,全被人们头顶降下的纯白色覆盖殆尽——”
  他温柔而又坚定地呢喃。
  在他背后的上空,一位少女的幻象正在摇摇晃晃……

  ……慎二郎醒来的时候躺在补习学校的沙发上,接到学校联络赶来的母亲正担心地盯着他的脸。
  “——小慎,没事吧?”
  “————呃,这里是……”
  “补习学校。你晕倒了。”
  母亲说完,他环视四周。
  他发着愣,眼睛似乎无法对焦。
  “补习学校……”
  他蹒跚着起身,一脸惊讶地伫立原地。
  “还是让医生给你诊断一下比较好?”
  母亲歪着脑袋。
  但是,慎二郎确实没受什么伤,他们就这样回到了家。第二天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有任何异常,医生只是给他开了轻量的精神安定剂。诊断说他是因为备考而过度疲劳。
  “太好了。”
  “嗯……”
  “很快就要考试了,你不那么勉强自己也没事的。学校的老师不也这么说嘛。”
  “嗯……”
  回到家后,慎二郎按照医生让他今天先回家睡觉的嘱咐躺在了床上,但他又不由自主地爬了起来,拿起还放着昨天物品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他准备确认一下课程表。
  课本、参考书、笔记……整理时他找到了一个没有印象的信封。
  “…………”
  但他没有将其打开,只是用指尖捏住信封,呆呆地站起身来。

  *

  两幢商务大楼和拥有各种专卖店的百货商场挨在一起,组成了一座取名为“双子城”的巨大建筑物。这是车站前的二次开发中唯一完成的大型企划。
  平时这里每天有上万人到访。因为百货商场的客人和各类从业者都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
  不过,百货商场每月第三周的周三是固定休假日。这时的商场就十分寂寥,变成了空无一物的巨大空白。商务旅馆那边的租金较高,所以现在基本没有租户。
  在百货商场的楼顶,连接九层和八层商铺的“惜缘广场”也没什么人。百货商店都已关门,但大楼里的电梯还能动,因此商场内可以进人,只是这一天连游戏中心和炒面亭等等商铺都关了门,这里只有阵阵冷风吹过。
  在这个都市要害中一个月产生一次的气穴就是安能慎二郎被女生之信约来的地点。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世界被渐渐染红。
  平时一路走走停停的电梯现在则毫不停顿地开到目的阶层。
  “…………”
  慎二郎走出电梯,风从上方呼呼吹过。高处的风本来就强,今天的猛烈程度尤甚。有一块挡风布在外侧啪嗒啪嗒地飘动,因为没有人维修,它一直保持着那个状态。
  “……呃。”
  慎二郎的视线左右巡视,寻找其他人影。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气息。
  指定地点是广场中央不知是球形还是四角形的抽象雕塑旁。慎二郎向那里走去。
  雕像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在地面上描绘出网纹的形状,在这个奇特的空间中,一位少女独自坐在一个小雕像上。
  “……是你写的信吗?”
  “…………”
  慎二郎出声提问,少女点了点头。她穿着厚厚的藏青色大衣,巨大的毛线帽旁垂下两条麻花辫。她戴着眼镜。
  “呃,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写那封信的目的是?”
  “…………”
  听到慎二郎的话,少女依然低着头,没有动作。
  慎二郎也没靠近她,只是伫立在稍远的地方。
  “本来我以为你只是戏弄人——但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
  “你是什么时候把信放进去的?我不认为给我的书包里塞东西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说什么?”
  听到慎二郎的话,少女抬起了脸。她的眼镜在夕阳的反射下发出犀利的光芒。
  “你刚才说什么?”
  少女的口吻有些男孩子气。
  “哎?”
  “你是从书包里发现了信,才来到这里的吗?”
  “是又怎么——”
  慎二郎惊愕地张开嘴。这时,少女突然怒吼一声。
  “——危险!”
  与此同时,她突然冲过来,撞在慎二郎的身上。
  “——哇?!”
  下一个瞬间,有一枚黑色的圆形物体掠过慎二郎刚才所站的空间。
  ——嗖地一声,物体发出了落地的响声。那是潜伏在广场上的斯普奇E。
  这位怪人刚才试图在迅速降落中撞飞慎二郎。但他失败了。
  “——?!”
  斯普奇E挥拳打向识破他攻击的少女。
  这一击只是嘭地打在少女藏青色的大衣上,目标完全落空。等他甩掉大衣时,少女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她脱掉的帽子和眼镜在空中飞舞,又发出咔嚓的声音落地。
  此外,还有如同黑色粗绳子的东西也掉了下来。那是少女的帽子两边垂下的麻花辫发束。看来那只是粘上去的假发。
  “——什么?!”
  斯普奇E践踏着眼镜和假发,向四周来回巡视。
  少女已不见人影——不,现在想来那个人是少女就奇怪了。
  “…………”
  慎二郎还倒在原地,没有出声。
  接着,斯普奇E回过头去。
  “你——什么时候从我的支配中获得自由的?!”
  “哎…”
  “你说是在书包里找到那封信才过来的……但你应该已经遗忘信的事。那为什么你后来又找到了信?!你应该是按照我的指令来到这里才对。
  “……你、你说什么?”
  慎二郎彻底不明白这个男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人——
  斯普奇E的手伸向慎二郎。这时,两人之间的空间闪过一道光芒。
  “——!”
  斯普奇E瞬间抽身。即使如此,他的胳膊上还是裂开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那是极细的钢丝。
  迅速拉扯钢丝就像划到复印纸边缘可以深深地割伤手指一样,斯普奇E的手臂受了伤,无法再接触安能慎二郎。
  不知从何处传来口哨的曲调。对古典音乐没有兴趣的慎二郎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是“纽伦堡的名歌手”。
  “——你看上去比之前的食人怪更不堪一击。”
  声音接踵而至。是刚才的少女发出了似男似女的中性声音。
  “什、什么人?”
  斯普奇E回过头去,那个黑影就站在广场的雕塑之一上。他的披风随风飘扬。
  他的手伸向头顶,把圆筒状的黑帽子戴了上去。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统和机构的合成人类。”
  他的指尖搭在嘴边,抹上了黑色的口红。简直就像魔术一般。
  这家伙的脸上浮现起左右不对称的古怪表情。
  “你、你难道是——不吉……”
  斯普奇E大叫出声,又突然慌慌张张地跳跃飞退。
  闪烁的光芒紧追在他的身后。
  被风吹起的纸片啪嚓一声断成两截。
  “唔、唔嗷!”
  斯普奇E在匆忙应对的同时,以倒地的体态直接从怀中掏出小型手枪,向黑帽子开了枪。
  黑帽子在子弹射到之前迅速跳开。咔的一声,子弹击中了雕塑。
  黑帽子灵活地在雕塑的阴影间绕行。
  “可、可恶可恶可恶!”
  斯普奇E开始乱射子弹。装了消音装置的手枪发出噗嗤噗嗤的沉闷声响。
  “这次我是来应付再次出现的幻想者,本来没打算对付你这种角色……”
  诡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但是,既然面前出现了被害者,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顾。接下来就是打倒你,抱歉。”
  “唔、唔唔唔……!”
  斯普奇E咬着牙。
  咔嚓一声响起,他装在枪中的子弹已经用尽。就在他换弹仓的瞬间,手枪被飞向他的波浪状钢丝缠住,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
  “做好觉悟了吗?”
  轻声低吟的声音传入斯普奇E的耳中。
  “可——可恶!”
  斯普奇E猛然回身奔跑。
  他逃跑了。
  不只是逃跑——他跑去的方向是跟黑帽子追来的方向正相反的地方。
  前方是依然瘫坐原地的安能慎二郎。
  “啊……”
  看到返回的斯普奇E,慎二郎总算恢复正常准备逃跑。
  就在他急忙站起来,想要跑起来的时候。
  他的腿被人从后方抓住了。
  “唔哇!”
  “别逃,小鬼!”
  斯普奇E猛地抓住慎二郎的瞬间,响起啾的空气切割声。
  斯普奇E移开脑袋。但是,已经迟了。
  恶心的噗叽声响起。
  斯普奇E的右耳从头顶掉下,飞在空中。
  “————!唔唔唔!”
  但是,斯普奇E没有畏惧,他旋转着慎二郎的身体,把慎二郎丢了出去。
  那里挡风布飞舞,到地面有五十米的空白。
  “唔哇?!”
  慎二郎一边飞行,一边思考这是不是在做梦。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出现在新闻中的场景。
  “初中生因参加中考的压力而跳楼自杀”。
  会有很多人谈论他的事吧。“其实他很烦恼”“看上去像是在思索什么”之类——不顾这些是否正确。
  “卷入身份不明的两个怪人之间的战斗而死”,这种超越了人类想象的答案不会浮现在别人的脑海中。
  他会在没有任何人理解的情况下孤独死去——
  (不、不要!我不要这样!)
  他发自心底地如此认为。
  自己还没做过什么重要的事——
  “…………!”
  他发出了叫声。但是那叫声连自己都听不清。也许是呼救。但是,他是在向谁求救呢。在这个呼救声都无法传入自己耳中的世界——

  ——安能慎二郎的手臂忽然感到了被人粗暴拉扯的触感,飞行的身体被强行改变了方向,他差一点就被扔出了百货商场的楼顶。
  慎二郎不由得瘫坐在地,发出“呀”的惨叫声。
  在尚未脱离恐慌的混乱大脑中,他不知道对方救了自己是否纯粹是为了阻止敌人的行动,只是眺望着那个站在房顶边缘的黑色人影。
  “…………”
  在暮色的背景下,慎二郎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强烈的逆风,他的披风激烈地抖动着。而本人只是纹丝不动。
  接着,他以失望的语气低喃。
  “……让他逃了吗。”
  慎二郎终于放松起来,环视四周。那个对自己说些不明所谓的话,还异常肥胖的男人已经形影全无了。
  “没办法了……反正那家伙也不会再接近你。毕竟只要他接触你,就有受到攻击的危险。”
  黑帽子走来这边。总感觉他比想象中更矮。
  ……不,仔细想想,他本来就是那个约自己见面的少女,个子娇小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说来,那封信是这家伙为了钓出那个胖子才交给他的吗……?
  “…………”
  他只能茫然地望着黑帽子。
  黑帽子走到一半躬起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什么。那是刚才他从胖子头上割掉的右耳。黑帽子仿佛是捡起一枚十元硬币一般,轻松地将右耳放入自己怀中。
  “不过,你为什么会从那家伙的支配中获得自由呢——对这一点我也深感兴趣,但问你也没用吧。对方不可能留下会被简单抓住的把柄。”
  慎二郎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黑帽子来到他的正前方,再次把手伸向披风内侧。这次他取出的东西不是耳朵,而是一封信。
  “这才是真正的信。我就重新把它交给你吧。顺便一提,日期不是今天而是后天,记得不要弄错了。”
  他说着,将信递给了慎二郎。
  “很抱歉侵害了你的个人隐私,但是,能请你原谅我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慎二郎呆然地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的信和之前那封信字迹相同,连内容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正如他所说,是日期。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抬起头询问。
  但是——此刻,那个黑帽子已无影无踪。
  只有寒风瑟瑟吹过。

  *

  在那之后两周,安能慎二郎顺利通过了县立高中深阳学园的入学考试。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10-18 16:03 编辑




解除所有混乱的说法是不正确的。
有时混乱只是直接成为了稳固的存在,制约着这个世界。
正如缺乏理论背景,却依然能够发挥效果的诅咒一般……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拜托了,末真同学。请你救救仁哥……”
  ……名叫衣川琴绘的女生拼命恳求我的声音不绝于耳。
  还有那个补习学校的老师飞鸟井仁真相叵测的行动。自杀少女的肖像——
  不行。即使不是那个热衷异常心理和行动的自己,我也无法摆脱对这件事的兴趣了。
  在琴绘拜托我的第二天早上,我就立刻向水乃星透子跳楼自杀的地方进发。现在是春假,本来不该有人。没想到校门前聚集了大堆人群。
  “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刚发问,跟我一起前来的好友宫下藤花就告诉我说。
  “就是那什么吧?譬如分配新生的制服啦,上学的登记卡啦。也就是学前大会。”
  “啊啊,对了。”
  这么说来,两年前确实做过这种事。我把它忘了个一干二净。
  人群吵吵嚷嚷,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不过,他们也开心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过上为了考试和工作颠三倒四的焦虑生活。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没心情调查那个自杀的女生了。怎么办,末真。你要回家吗?我想去一下图书馆。”
  藤花这么说着。她说有本想借的书,要在下午的补习学校上课之前拿到,一大早就跟我一起来到学校。
  “嗯,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是吗?——啊。”
  藤花来到校门前,露出一幅“糟了”的表情。
  “那、那个人在……不妙呀。”
  “嗯?你说谁?”
  我不禁觉得奇怪。藤花这女孩不是讨厌别人到不想见面的类型。
  “纪律委员长。”
  她不愉快地低语。我愈发意外了。
  “哎?新刻同学?那女孩不是坏人吧?”
  “不……是我不好。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
  她向我双手合掌说。
  “抱歉,我先回去了。”
  然后就转身跑开。
  “喂、喂……?!”
  独自留下来的我很是为难。
  不过,最终我还是迈步走向学校。真没办法。
  一年级新生都愉快地聚集在校门口。我们学校的校门被改造成像车站检票口一样的安全门,在上学放学时会进行无谓的检查。新生一定会感到困惑吧,不过他们也会很快适应的。
  “不好意思,借过。”
  我分开人流,走进校门。
  “早上好,末真同学。”
  说曹操曹操到,那是刚才成为问题关键的纪律委员长——新刻敬的声音。我和她从一年级就相识了。
  “早上好。怎么啦?纪律委员长在为整顿纪律而奔波吗?”
  听我说完,她笑了。
  “我已经不是委员长了……只是自己偏要来的啦。”
  “啊,对了。你的任期已经结束了。我老是觉得你很适合委员长的职位,一不小心就说错话了。”
  “那是什么意思?”
  “没啦,你有点像大姐头嘛。”
  “我可不想被‘博士’这样说呢。”
  我们面对面笑了起来。
  “比起这些,末真同学,你今天来是?”
  我结巴起来。毕竟不是能大大咧咧说出口的事。
  “啊、啊……嗯,有点事要办。”
  “跟你一起来的是宫下同学吧?”
  她突然这么说,让我吓了一跳。
  “哎?啊,嗯……”
  “她不想见到我吧。”
  “……嗯。我说,你们为什么关系不好?你们不是彼此看不顺眼的类型。”
  “啊啊,不,不是那样的。嗯……发生过一些事吧。”
  敬露出意味深长又有些寂寞的微笑。
  “难道说跟男生有关?”
  我脱口而出,而敬睁圆了眼睛,然后淡淡笑道。
  “……你有时很可怕呢。像是能解读别人的心灵。”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慌张起来,但敬好像并不在意,她随意地说。
  “没错。我被那女孩的男朋友拒绝了。连手都没牵到,就被拒绝地彻彻底底。”
  “啊啊,那个以设计师为志愿的男生啊。”
  我也见过他。该怎么说呢,嗯——感觉他应该不是坏人吧。不过一般来说,对朋友的男朋友本来就不会有太好的印象。
  “嗯,就是他。”
  敬以爽朗的语气说。
  她已经摆脱烦恼了吧,我这么想到。我不禁产生了“不愧是她”的心情。如果换作是我,不会失恋得那么干脆,一定会有些隐隐作痛和难以割舍。但敬似乎已经把这件事完全当成了过去。
  “……如果藤花也不在意就好了。”
  我轻声说,而敬“啊哈哈”地笑了。
  “不只是这样。如果只是这样就简单了。”
  “还有其他事?”
  “我知道那女孩的真实身份。”
  她开玩笑般地说。
  “……?什么?”
  我刚刚提出疑问,校门方向传来“哔——”的蜂鸣声。
  “抱歉,失陪啦。”
  敬立刻赶向发出声音的安全门。
  我向那边望去,有一位男生茫然地站在门前,没把卡插进去。
  “怎么了?”
  敬询问那个男生。
  “啊……不。”
  男生脸上一幅焦点不合的表情。
  其他一年级新生也好奇地围在周围。
  “啊啊,你们别管这些,快去指定的教室吧!”
  敬大喊着指示大家,听到她富有说服力的语气,大家都按照她的话开始移动。不愧是敬。比这里的老师还可靠。
  她把刚才那位男生带到一旁。一位少女跟了过来。
  “喂,安能君,你怎么了?”
  少女担心地把手放在男生的肩上。从他们身上同样的制服来看,他们应该是从同一所初中升入了同一所高中吧。
  放纵又轻松的青春啊~啊啊。——我不禁感到了些许嫉妒。
  “呃,不……那个什么……”
  安能同学连连摇头。
  “————”
  我一边想着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一边忍不住看向他们那边。
  “……我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
  安能同学说。他的表情很不释然。
  “你在说什么呀?”
  敬一脸不可思议。
  “总感觉——为了来到这里,我好像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不知不觉地——”
  安能同学嘟囔着。
  “你没事吧?”
  “去年安能君遇到了很多事……”
  安能同学的女朋友说。不过,女孩们的声音似乎没有传入他的耳朵。
  “没有任何实情。没有失去什么。本该这样。本该是这样的……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第一次遇到的东西……”
  他像是说梦话般念念叨叨。
  接着,他的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也吓了一跳,但敬和他的女朋友更加惊讶。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安能君?”
  “哎?”
  安能同学忽然恢复了自我。发现自己在流泪,他也十分震惊。
  他愕然地抚摸脸颊。
  “……我为什么会哭呢——”
  他茫然了。
  我无法再看下去,便离开了那里。

  我绕到了校舍背后。这里没有人,只有冷清与寂静。
  不过我还是观察了四周,确认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
  “好……”
  我翻过校舍背后封锁起来的紧急楼梯栅栏,进入里面。这是现在唯一通往楼顶的通道。校舍中的楼梯入口上了锁,没法出去。当然了,水乃星透子跳楼自杀事件就是封锁的原因。
  踩在紧急楼梯上的脚步声咣咣地响着,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巨大声音,我提心吊胆地迈着步子。
  来到上方后风势很强。我一边按住头发,一边走向水乃星透子投身而下的地方。
  ……说是要去,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我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是去了现场就能明白一切缘由的华生。
  但是,也许我能找到一些灵感。
  说实话,我读过很多关于异常心理的书,却完全不理解自杀者的心理。
  那些书里当然也记载着对自杀未遂的生还者的访谈。但是,那些只不过是“没有死成”的人所说的话。而且,这些人之后多半没有再次挑战自杀,而是继续生存下去。
  真正死去的人肯定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即使有那种心中重复着未遂行为,最终真的死去的作家,也是坦诚地写“我其实不想死,只是为了配合对方的执着”。最后此人真的死去,好像也是因为自杀未遂的演练失败了而已。
  从本质上来说,真正自杀死去的人是不会留下遗书之类重要信息的——我不禁这样认为。
  水乃星透子又是如何呢?
  她是认真的,是失败了,还是被大家误会,其实是意外事故呢,又或者是——
  我浑身颤抖,缓缓地走着。当我来到那个地点时——
  “————?!”
  我忍不住想发出惨叫声。
  那里有一位手握栏杆,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她随时都会投身而下的少女。

  *

  织机绮没有问斯普奇E为什么自己突然必须升入深阳学园。
  不过,横竖都无法违抗,她参加了升学考试。她的脑内被迫“输入”了在哪里参加考试都能合格的知识。
  “…………”
  她是来参加新生的学前大会的,但在大会开始之前,她先来到了房顶。她想望一望天空。入口不知道为什么被栅栏封闭了,但她毫不顾忌地翻了过去。
  自从跟谷口正树相遇以来,她开始喜欢眺望天空。有一次,两人正在走路的时候,他突然说。
  “天空好美。”
  她不禁想,这种事物美吗。
  “…………”
  眺望天空的时候,身体会轻飘飘地融入进去,有种一切都变轻松的感觉。
  甚至产生自己也许能够被正树原谅的心情……
  “…………”
  ——不,不会的。
  他遇到了多少危险,被欺负成什么样,距离真相有多远——考虑到这些,即使被他杀掉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绮的心中不知何处产生了想被正树杀掉的念头。
  那样的话,该有多轻松呢。绮心想。这就是她现在唯一类似于愿望的愿望。
  回过神时,她正紧紧握住房顶的栏杆,而她的力度让栏杆不停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我说。”
  她回过头去,一位看上去像是学校前辈的女高中生正战战兢兢地靠近她。
  她对这张面孔有印象。之前见过她。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资料。记得她的名字叫末真和子。
  “——怎么?”
  绮反问。
  “不,那个……如果是我弄错了,就跟白痴一样了……”
  末真和子畏畏缩缩地说。
  “那个……还是不要跳楼吧。之前也有一个女生做过。我觉得那样不好——”
  “…………”
  绮微微睁圆了眼睛。
  “哎呀,我很清楚不能说只要活着,一切都会顺利这种简单的结论。但是,该怎么说呢,即使你死了,你憎恨的东西,还有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事都绝对无法从世间消失。也就是说,该怎么讲好呢——”
  末真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附近。
  她猛地抓住绮的手臂。
  绮看着她用力的手,又看向她的脸。
  “——死了也没用。我只想说这些。”
  她盯着绮的眼睛,干脆地说。她还没松开手。
  “…………”
  绮很迷惑该如何解开这个误会。
  但是,这真的是误会吗?
  自己说不定会不知不觉产生跳下去的心情吧?
  绮不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位末真和子都不会松开绮的手臂了。只有这一点十分肯定。
  “……没用吗?”
  绮平静地说。
  “嗯。你可能会认为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但是死去就更没意义了。”
  “…………”
  是吗?如果刚才就这样死去,是不是多多少少能间接地保护到正树。
  “但是,我——”
  绮低下了头。
  “想死。”
  这句话从她的口中跳出。
  末真皱着眉头说。
  “真的?”
  绮微微点了点头。
  “是吗——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毕竟你被我发现了。”
  末真拉着绮的手臂,把她带到了房顶内侧,勉强让她坐下。
  “对不起,末真同学。”
  绮低喃。
  末真的表情忽然讶异起来。
  “你认识我?”
  糟了,绮想到。但她的反射神经无条件地给出了的自我反应。
  “嗯,我的朋友跟我介绍了这里的前辈。我是从她那听来的。你是末真和子学姐吧?”
  “谁啊?什么传闻?——算了,不说也罢。我大概能猜到。”
  和子沉闷而怪异地说。
  “——抱歉。”
  其实是因为她的照片也在那次的“追踪对象”相关资料中。在六年前发生的某起事件里,末真和子差点失去了性命。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记载在统和机构备忘录上的对象。
  “不,不必道歉。”
  末真露出温柔的微笑。
  绮稍微张开了口,接着询问末真。
  “——那个,末真学姐,我能问你一些事吗?”
  “什么?”
  “学姐——怎么看待不吉波普?”
  “哎?”
  末真的表情为难起来。
  “即使你这样说——我是不想破坏你的兴致啦,但是我对那种传闻有点……”
  “不相信吗?”
  “嗯……差不多吧。但也不只是那样,那个……我不怎么清楚那件事。”
  “哎?这一带的女孩子,大家都知道。”
  “对,大家都很清楚。但是我不。”
  末真叹了口气。
  “因为总有人说我对杀人很了解,大家就避免跟我讨论这个话题……我主动详细询问也有点那什么。”
  “……是吗?”
  “不过呢,他好像总给人一种‘杀手’啊‘死神’之类的印象。简而言之就是‘青春期’。因为自己很不安定,就干脆把一起都破坏掉——类似于这样的心情。或者说是想要杀人的心情。”
  “————”
  绮的身体有些僵硬起来。
  “大人总是不负责任地说‘不安定仅限于这段时期。他们很快就能冷静起来’之类的。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末真耸了耸肩。
  “所以,一定存在的。”
  “哎……?”
  “不吉波普。就是为此而存在。守护无法冷静的心,让它保持原状。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相信他的存在也可以说是一种幸福吧。”
  末真以有些戏谑的口吻说着,缩了下脑袋。
  她出人意料的回答让绮十分困惑。
  “……守护我们吗?”
  “你想说,他明明就是死神?不过啊,那种人其实更不会是杀手,反而是浪漫主义的产物。真正跟人厮杀的家伙怎么会穿着戏服呢,那样也太傻了吧。”
  “…………”
  绮埋着脸。她在想,为什么不吉波普会守护自己。
  “学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她说出了自己无法想通的事。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对别人倾诉。
  “嗯。”
  末真点点头。听到她温柔的语调,绮张开小口。
  “有个男孩子……似乎喜欢我。”
  “嗯。”
  “但是,我……不行。做不到。那种事——”
  “嗯。”
  “对他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
  “为了他,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是,我什么也做不到……反而还让他不断遭到不幸……我该怎么办呢……”
  绮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即使如此还是停不下来。
  “嗯。”
  末真继续点头。
  “我不能让别人讨厌我,明明不能那样,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会被他讨厌了——”
  “嗯。”
  “不能被别人讨厌是我存在的理由——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不要活下去好了,我——”
  “那可不行。”
  这时,末真插了嘴。
  “人类是绝对不可能在不被任何人讨厌的情况下活着的。”
  她干脆地断言。
  “——哎?”
  绮抬起脸。末真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让人难受的感觉。而是母亲望着睡去的孩子般的眼神。不过,织机绮没有被这种眼神直视过,她只感到了困惑。
  “活着就会跟其他人接触。这种时候,总有被讨厌或伤害对方的时刻到来。这是不可避免的。”
  末真淡然的说话方式和她笔直视线的温柔感触,让绮不由得感觉自己浑身赤裸。
  “——但、但是……”
  “我可以打赌,已经有人在憎恶你了。而且还非常严重。绝对严重到了想要杀死你的程度。”
  末真静静地说出问题发言。
  “…………”
  绮语塞了。她无法反驳。她张开了口,却无法说话。
  “——什、什么……意思……”
  “就是我所说的意思。”
  末真的回答不能算是回答。但是,她的说话方式有种奇特的说服力。然后,她接着说。
  “不被任何人讨厌地活下去,会这么想的人本身就很让人讨厌。即使你没有这种打算,认为自己不能被人讨厌的人类的确侵犯了其他人的‘讨厌权利’。你明白吗?那可是侵害啊,侵害!”
  她反复强调着语气强烈的单词。
  “…………”
  绮呆呆地盯着末真的眼睛。末真的眼睛也一直盯着绮,没有移开过。
  “——我说啊,你知道雾间诚一这个作家吗?虽然这个话题有些突然。”
  末真说。
  “哎?”
  绮恢复了自我,而末真再次点头。
  “嗯,他是个小说家,不过我完全没有读过他的小说。此人曾经在他的书中这么说。
  ‘……确实存在想要别人‘必须如何’的人。这些人混入了人群之中,总有一天会在世间声张自我。’”
  末真流利地背出书中一个小节。她自己认为这很正常,但是流利背出这种内容正是别人认为她奇怪的原因,只不过本人还没有自觉。
  “‘……人类的一生倘若想要拥有某种价值,就只有跟那种人战斗。跟取代了自己,思考伟大之事的幻想者进行对决的VS幻想者——这才是人类最先身处的位置。’
  ……就是这样。不过呢,虽然我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多,简而言之就是,人类会在拥有自觉的前提下,受到世间常识这道枷锁的束缚,从而感受到痛苦。”
  “枷锁……”
  “没错。如果被束缚住,就必须从中逃脱。他就是这个意思吧。”
  末真就像在讲述某个朋友一样,谈起那位作家。
  “…………”
  “你大概也有‘必须这样,不然就不行’之类的想法吧?我不会问你具体的内容,但是,喜欢你的那个男孩子绝对不想你像这样烦恼。这是绝对的。”
  “……是。”
  绮被拖进了末真的节奏,不禁点了点头。
  末真淡淡一笑。
  “虽然我这样说真的有些装腔作势,不过,你多半是缺乏‘战斗’的念头吧。没有这种念头可不行哦。”
  “……是。”
  但是,该怎么做呢?
  绮咬着臼齿。不过她也认同这个人的看法。
  她只能做到不想被别人讨厌这件事。
  “要死的话到时候再死也来得及。好啦,总之我们先下去吧。你难道是新生?”
  “是的。”
  “不好!说明会肯定已经开始了!必须快点啦!”
  
  *

  我慌忙抓着她的手,从屋顶跑下。
  来到校舍背后时,她面对我低下了头。
  “谢谢。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我会试试看。”
  她说。
  我有些困惑。仔细想想,我并不适合跟别人探讨人生。不如说是应该接受别人劝导的一方。但我居然还信心十足地对她讲了那么多。
  “嗯,不好意思了,我好像说了很多自我的话。”
  我发自内心地说。
  但她摇了摇头。
  “不——没那种事。学姐?”
  “怎么了?”
  “如果战斗的对手是不吉波普……我还应该战斗吗?”
  她一脸认真地问。我条件反射地回答。
  “一视同仁喽。”
  我的语气认真而干脆。我明明对她一无所知,却说得如此断定。
  “我明白了。”
  她转过身,跑了起来。
  这时,我总算想起一件事,便向她的背影喊道。
  “你的名字——叫什么?”
  “织机绮。”
  她停下脚步,再次乖乖地低下了头。
  “加油哦,织机同学。”
  我拼命挥着手。
  这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会再次遇到这位少女的预感,胸口同时划过一道尖锐的疼痛。

  VS Imaginator Part I "SIGN" closed.
  to be continued Part II "PARADE"


本帖最后由 kusodying 于 2010-10-18 16:05 编辑


  
  后记——怪异且流行之物

  (译注:“波普”的原文是pop,而流行的原文是popular。怪异在这里的原文是“不吉”。)

  嗯。无论是小说、漫画、电影、游戏还是音乐,简而言之就是随便什么都好,它们全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说是艺术还有些过火,但在撼动人心这一点上,它们要比半吊子的艺术强得多。流行文化的判断基准非常简单,即“畅销制胜”的露骨说话。畅销这个词有些直白,也可以换成“得到了买家的认可”。被人接受是流行文化成立的首要条件。不过呢,即使有人认为这样说有些世俗,但不管世间的人怎么说,还是有人坚持己见。这些东西无法跟流行文化相提并论,有梦幻名作或传统艺术等等称谓。并不是说这些东西更加优秀,只是它们绝非流行罢了。

  我知道这样说会被人误解,但大多数的流行文化都是在窘境中“偷工减料”才得以成立的。该说是有“真品太难,还是做点假比较好”的时候吗?即使是拥有制作真品能力的人,也会故意省力而制作伪品。这个该如何比喻才好呢?假如我们继续吹毛求疵,事情有可能进入可怕的局面,不过所谓的“偷工减料”其实就是“适当地放弃已经教条化的过去,开拓通往未来的可能性”。(怎么样,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吧。)(也好啦。)
  
  流行文化最棒之处在于无论如何都很难成为权威。不能说是完全不存在,但几乎没有。前段时间才成为权威,没过多久就会变成陈腐而无聊之物,反而是出现在很久以前过了时的东西起死回生,被人说是“很新鲜!”“遗忘这些事物的前人太蠢了”之类,这些才是流行。这样的看法其实非常任性,但当你身处流行的漩涡之中时,就会莫名地感到其中的必然性。没过多久,这种感觉会膨胀起来突然爆裂,让人变得清爽洒脱。而这个经常被用来形容泡沫。对此,我没有简单易懂的基准,即使我获得了公募小说的大奖,也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

  说白了吧,我的感性总是落后于时代。完全不是新新人类。我会听着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流行歌曲大喊“太赞了!”,读五十年前的小说高呼“好棒!”。这些东西完全不合当今的流行趋势,只有我会为之亢奋。这让我很是困扰,但是作为职业的小说家,即使为难也要做下去,为了流行而不懈努力,但我总是不够顺利。没错,从我写的文字就能看出,我对流行的概念有种憧憬或者说自卑情结。不过,该怎么说呢,因为我的性格扭曲,无论写什么样的东西,最终都会被人说是“很独特呢”“这是在说俏皮话吗?”之类的。还被说过“没办法在我们这里出版呢……”。现在依然会遇到这种事。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以流行为目标。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人生命题,因此我也无可奈何。我这样做的产物总是有些不吉(怪异),虽然想说不是我的错,但果然还是我不对……即使如此,我还会坚持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怪异且流行之物也会成为真正的流行。

  (不要在后记里擅自写些装模作样的东西啊,真是的……)
  (算了,不也挺好嘛。)

  BGM “CHILDREN of the SUN” by MAYTE


  译者后记

  真是久违了。距离上一本《越佐大桥4》结束至今也有将近三个月了吧。过于充实的现实生活总是让人感慨时光飞逝呢~
  虽然我选择的作品依旧冷门,但正如后记所述,流行不就是如同泡沫般飘渺脆弱之物吗。没有绝对的对错,也没有绝对的好坏。我们都有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做出不同选择的权利。
  几个月前非常荣幸地争取到了出版社的翻译工作,今后不出意外也会一直坚持下去。自翻的质量自然跟正式译作相去甚远,但我仍会尽量通顺语句。
  说到近况,学业非常顺利,虽然辛苦但有所得。至于明年毕业后的动向,最近在着手申请博士学位。希望来年也能一切顺利。
  《断章2》和《针山2》的坑大概要填很久,对期待这两本译作的读者提前表示歉意。
  那么,让我们在下一本书中再会吧。

  dying 2010.10.18
  向文理工商四科制霸的人生目标大步迈进


第一章更新标记……

嗯嗯,全书的铺垫呢。


二章更新标记。


三章更新标记,四章过几天再更新。


四章更新标记。五章等下个月择日更新。


五章更新完毕。剩下最后一章了~


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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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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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P的悲剧 平民
wwwwwLZ送分了,忽然觉得轻国的人好和善。。。知道会继续翻译就慢慢等,握拳~~~翻译辛苦

13 年前 0 回復

P的悲剧 平民
后边还有那么多本TUT。。会不会继续翻。。。喜欢这个系列啊,看了动画和第一册。。找后边的汉化本被打击到

13 年前 0 回復

410508846 伯爵
啊这么好的小说这么没有人看呢 很有深度的小说

13 年前 0 回復

zeroblox 子爵
哦,第一卷不错,现在第二卷也翻完,可以开餐。

13 年前 0 回復

blid 王爵
'这玩意记得有动画.................. 名字记得叫"幻影死神"来着.................. 现有小说还是先有动画 ... adsl_95 发表于 2010-11-2 17:05 '


为啥是个谜?小说是1998年开始连载的而动画是2000年1月5日 - 3月22日播出的。小说至今还在连载。

13 年前 0 回復

adsl_95 騎士
这玩意记得有动画..................
名字记得叫"幻影死神"来着..................
现有小说还是先有动画的呢?永远是个谜..................

13 年前 0 回復

z7716830 平民
这个我还以为只有一集而已,想不到还有得出呢,多谢LZ分享!!!

13 年前 0 回復

sufangzhou 騎士
回复 21# antengzhi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幻影死神》吧。
《幻影死神》动画版的编剧就是上野远浩平的说。

13 年前 0 回復

fireboy 平民
为什么我有种。。。。天鹰战士的既世感。。。我眼花了么???

14 年前 0 回復

zxsy 平民
感谢感谢!~~等了很久了,终于放下载了。。。

14 年前 0 回復

小西瓜 子爵
当别人都挖坑不填的时候,你却将坑默默填完才放出

不行了,小呆你不能这么给力啊喂!

而且还是我最爱的不吉波普~
希望2能出现像早乙女这样的人物

14 年前 0 回復

dairyj 騎士
厉害啊 波及波铺到底有几卷呢

14 年前 0 回復

blid 王爵
这......到后来只剩下一个人在更新了啊,摸头鼓励一下

14 年前 0 回復

dairyj 騎士
楼主加油 一百个愿望祝福楼主的无私奉献 不吉波普万岁!

14 年前 0 回復

antengzhi 伯爵
5年前看的漫画版
记得叫做《暗之双生》还是《幻影死神》来的……

14 年前 0 回復

hykd2007 侯爵
超爱不吉波普的说,echoes也激萌啊~~支持LZ哦~~

14 年前 0 回復

ff418421790 平民
这是什么,没有看过。下下看看

14 年前 0 回復

韩子 平民
看到标题以为有更新进来一看原来没有(死
怎么觉得第二卷的插图比起第一卷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尤其封面真美!绪方刚志怎么就不红呢……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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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sodying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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