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杀机 4[神崎紫电][台/简]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4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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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界杀机 4
  作者:神崎紫电
  插画:kyo
  译者:林惠权

  「希望杀害姐姐的凶手能早日落网」,
  听到南云御笠在墓前所说的这句话,
  摩弥京也也只是回答「是啊」。
  在经过与杀害南云小百合的『艾克希特公爵之女』,
  以及模仿圣画手法犯下连续杀人的『鼠李』两人的斗争,
  身为悬疑离奇的地下网站的管理着『凡采尼』,
  摩弥京也做了某个决定。
  而就在他下定决心不久,
  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
  全国总共39人死亡、282人轻重伤——
  造成大量死伤的连续炸弹恐怖攻击事件中,
  一部分的人以主谋之名,
  称之为『凡采尼事件』……







  「爸爸、妈妈,快点啦!
  看着双亲推着推车悠哉漫步,少年不耐烦地如此叫道。
  对于少年早坂将丈而言,父母亲买东西的速度拖拖拉拉,简直慢得让他无法忍受。
  将丈想要早点前往玩具&游戏区,他有非常多想要的游戏,而父母答应今天会买其中一款游戏给他。
  一旁有个人面露笑容,看着兴奋得面红耳赤、跳来跳去,静不下来的少年。
  那是站在他身旁的姐姐。她一边安抚着他,一边牵起他的手对他说「我们先去吧」,将丈闻言心花怒放,开心地点头答应。
  将丈最喜欢来买东西了。
  他们家每个礼拜会有一天全家一起出门购物,而当天的晚餐也时常会选择在外用餐。
  将丈当然很喜欢母亲亲自下厨煮的好菜,但最近或许是为了要消化冰箱内的库存,餐桌上有很高的机率都会出现奇奇怪怪的青菜炒盘和蔬果色拉,像是菊薯、苦瓜、鳄梨等等,这些蔬果的名字他过去连听都没听过,用这些蔬菜或水果所做出的料理,比将丈最讨厌的芹菜还要让他吃不惯。
  所以他一直很期待今天这个日子,他甚至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事先就将今天要去的地方、要它的食物部已经规划好了。
  将丈最爱吃的就是百货公司顶楼餐厅的咖哩猪排了,他总是拉着父母的手,不停嚷着要他们快点带他去吃,为此让他最近装哭的本事也更上一层楼,而且也练成了「赖在地上不走」这个新的诉求手段。
  将丈心知平常对他的童言童语总是随口敷衍的父母亲,遇到赖在地上不走这招毕竟也是无计可施,到最后总是会听从他的任性,尽管口中说着「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之类的话,却还是会带着将丈去他想去的商店。
  他向身旁瞄了一眼。
  与自己年龄相去甚远的姐姐能够陪伴他,让他感到非常高兴,一直到今年年初之前,姐姐好像是为了『升学考试』这个缘故,即便将丈敲她的房门她也不理会,而如今那似乎也已经告一段落,她比以前更加温柔地牵着自己的手,将丈最喜欢姐姐发丝传来的柑橘系香味。
  将丈拉着姐姐的手,穿过书籍区与音乐CD区,脚步匆忙地往玩具&游戏区前进。
  他稍稍向后方瞟了一眼,见到父母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丝毫没有移动,他立刻摆出一副老大不爽的表情,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再一次叫唤他们。
  就在此时,伴随着轰然巨响,他感到地面剧烈震动,随即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吞噬了原本距离约二十公尺处的双亲,整件事情的发生只不过在转瞬之间。
  将丈还搞不清楚状况,双目就好像被遮眼布遮住一般,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当他意会到那是查觉异状的姐姐抱住他时,下一个瞬间,一道巨力横向撞击,让将丈整个人飞了出去,他也因此而失去了意识。

  混合炸药B
  这是一种以环三亚甲基三硝胺(RDX)与三硝基甲苯(TNT)为主成分所制成的炸药,其爆炸风速每秒高达八千公尺以上。
  有的人是身体遭到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焚烧,并扯得四分五裂,连祈祷话语的一个字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已经命丧黄泉。
  也有的人是受到爆炸后建筑物的崩塌牵连,在发出有如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凄厉哀嚎声后死去。
  燃烧的火焰蹂躏着四周的建筑物,肆意将其破坏殆尽。
  然后——由于空气与真空是水火不容的。
  发生剧烈速度爆炸后的空间,会在短短的一瞬间呈现真空状态,但是在下一个瞬间,宛如要将那真空驱逐出去一般,马上就会有大量空气涌入,因此部分受爆炸而飞出的物体会在下一瞬间被吸回内部,如同一场残酷无情的影片倒带。
  即使有人躲过爆炸直接冲击,受冲击波震碎的大楼玻璃也会随后如水花四溅的瀑布般无情地袭来。
  有的人是全身被那些从天而降的透明尖枪给割得四分五裂。
  也有的人半身遭到斩断,尽管裸露的切面因重度灼伤而碳化,人却依然还活着,虽是吐着血,「好痛!好痛!」地断断续续呻吟,却连这样的挣扎也持续不了多久。
  与毫无知觉便当场毙命之人相比,究竟哪一方才算是幸福呢?

  这一连串的爆炸事件在全国总共造成三十九人死亡,二百八十二人轻重伤。
  如此凶恶的犯罪宛如一场噩梦,即使过了许久仍在这个国家广为流传。
  这些爆炸案发生的当时即有许多臆测甚嚣尘上。
  虽然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便有一个接着一个的专家上电视高谈阔论,针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激烈争论,但也都只是各说各话,没有一个结论。
  而相关书籍也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出版,其中的数本更一跃成为畅销书籍。
  政府编列了更多的国防预算用于防范恐怖攻击,而在野党也见猎心喜,趁此机会准备将执政党拉下台。
  ——这是某国发动的恐怖攻击。
  从阴谋论,到UFO对地球人类发出的警告,排除了数以千计荒谬怪诞的想象之后,这就是众人归纳出最合理的结论。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没有任何一个人留心到吧。
  在那些荒谬的臆测之中,有一个论调将这起事件以主谋者的名字作为命名。

  称之为『凡采尼事件』。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3 编辑


  第一章 点火

  1

  林树受风吹拂,树叶在枝叶摩擦声响中翩然飘落。
  下颚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举起,他不禁拾起了头,对眼望见从树稍间隙中露出的太阳。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四周的景色可看出秋意更浓,草木的色彩也增添了一抹晕红,代号为连发烟火的他,拨开发酵后带有些许暖意的落叶绒毯,漫步在这树林之中。
  由于昨天下过雨的关系,使得空气中透着湿润泥土的芳香,以及静谧且略感沉重的气息。
  当然,他来此并非是为了做森林浴的。
  他在这附近走了好一阵子,却是连一个人也没遇到,不过这也难怪——
  连发烟火行至一棵树木前停下脚步,粗厚的树干、雄伟挺拔的树容令人望而生畏。
  树枝上系有一块写着『白桦』两字的名牌。
  「应该就是这里吧?
  他打开手机叫出资料夹,将里面的一张照片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看到照片时他感觉四周温度骤降,太阳似乎也为之失色。
  映在照片中的物体,原本恐怕是个人吧。
  由于尸体遭到破坏殆尽,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断了线的人偶。
  虽然脚看起来是朝着不可能的方向弯曲,然而实际上只是遭到砍断后,遗留着一层皮连接在上面而已。
  弯曲的手上并不是人偶的球体关节,而是刺破皮肤露出来的骨头。
  照片中尸体所倚靠的树和他眼前所见的这株白桦树非常相似,看来应该是这里无误。
  其中一名被害人坂东贵美子就是在此处遭到杀害。
  探访杀人现场。
  造访杀人犯出生的故乡,实际走访犯案现场,依循着与他或她同样的逃亡路线而行。
  不论是风拍打脸的感触,还是现场遗留的少许血痕,这些都是杀人影片或是利用性爱表达的虚假虐杀电影所无法体验到的感觉,这样的追溯体验就仿佛和杀人犯融为一体般,甜美无比。除了实际走访现场的人之外,其它人根本不可能体会得到如此快感。
  对连发烟火这样的临界之人来说,这可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连发烟火现在所处的地点是位于月森市的中央,一座形状如椭圆形般狭长伸展,被称为『月森』的森林。
  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众人是如此称呼这个凶杀案的。
  由于至今案情的调查仍无进展,因此新闻媒体似乎也将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湳去了,因为可笑的是除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之外,会干下这种蠢事的人在这个国家也不曾少过。

  ——时光飞逝,自从临界之人凡采尼突然宣布退出后,一眨眼如今也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了。

  在一如往常的时间,一如往常的聊天室里。
  和往常一样闲聊着一尘不变的话题。

  凡采尼:我打算辞去管理者的位子。

  这个网站的话题包含杀人、拷问、政治、经济、宗教、神话、占卜、今天的早餐、明天的天气,从严肃庄重的谈论到一句话就能结束的闲嗑牙,话题可说是包罗万象。

  凡采尼:你问为什么?这里的规矩就是不过问对方的私事,就让我们贯彻这个规则吧,请容许我静静地离去。

  绝不深入过问他人任何私事,众人就是在这样的默契下进行只触及表面的空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的人才能够畅所欲言吧。

  凡采尼:所以在此我想请你继任成为新一任的管理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第一个告知你这件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直到两个礼拜之前,自己都还愚不可及地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连发烟火呆呆地凝视了计算机屏幕好一阵子。
  连发烟火:我吗?其它人不会认同吧。
  凡采尼:不,正好相反,除了你之外,他们是不会接受其它人选的。
  连发烟火:玛土撒拉或恶灵如何呢?(译注:玛土撒拉Methuselah,是旧约『圣经』中一位最长寿的老人,其名字也被用来作为长寿者的代名词。)
  凡采尼:他们两人有着人格上的缺点,所以我判断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被凡采尼恭维了一番,结果不知不觉就糊里胡涂地答应了这件事。
  即使关掉计算机的电源,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依然持续了好一阵子。
  因为这件事实在令人有些难以置信,所谓的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过逐渐地,伴随着兴奋的颤抖,他对此事才开始有了真实感,接着他发觉了一个事实。
  ——也就是说我可以随心所欲啰?
  连发烟火打住回忆,再一次地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想要更深刻地感受风吹拂的感觉。
  这时宛如配合他的动作般,吹起了更强的一阵风,隔着眼睑,他感受到洒落脸上的阳光、随着枝叶摇摆的光影,以及清风的香味。
  连续杀人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确曾经来到这里,而且凡采尼也在场。
  他静静地睁开眼,只见山毛择、枫树、白桦树的树叶如雪片般从天上飘然而落,彷佛就像在替自己祝福一般。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欣赏风花雪月的一面,连他本人也觉得惊讶。
  这是一个闪耀着红色与黄色、色彩缤纷的世界,大自然所创造出的色彩之美,让观者也不禁为这美景而感动落泪。
  甚至当他心想这样的美景或许已是临别一眼,眼前的世界却依然显得光彩夺目。
  他尽情地将这美景深深烙印在眼帘,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举步离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他的脚像是踩到了某样东西,发出一阵嘈杂的噪音。
  难得的感伤心情却被噪音破坏,使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连发烟火移开脚,发现自己踩到的是一张传单。
  于是他以手指捏起了那张传单。

  秋日祭典的通知

  锦绣时节,不知各位过得可安好?
  一年也将近尾声。
  虽然最近发生许多不祥事件,不过也有好事发生。
  那就是月森已经决定为县政府指定的自然公园了。
  在此要向大家报告今年秋日祭典的活动详细。
  今年的庆祝活动主办单位将会别出心裁,预定在月森台上连续施放108发烟火。
  若是您不克拨冗前来,也请您不妨打开窗户,朝月森的方向一望。

  下面则是注明了活动日期及时间。
  「哦,是明天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回过头来,仰望背后月森的高台。

  出租保险室粗略可分为三种,分别是手动型、半自动型、全自动型。
  手动型就是像银行与客户各自保管钥匙,必须与银行职员同时使用两把钥匙开启的类型。
  全自动型则是插入专用卡片与输入密码,接着就会有机器人将保险箱运送过来。
  而现在连发烟火眼前的保险室就是属于半自动型保险室。
  连发烟火刷过卡片,输入密码,走入个人专属室中,接着便听见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回顾来此之前大街上的喧嚣,再比较这个与世隔离的宁静空间,很难想象两者都是在同一座城市里。
  在暖色系的落地灯照明之下,这个房间——大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中,放置了一个双重构造的箱型保险箱。
  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这个地方不允许他人陪伴进入,而且也不用担心有其它人闯入。
  连发烟火的手上握着钥匙和卡片。
  卡片上则是写着须田彰夫这个名字。
  一般来说,租借保险室在订契约时,为了确认是否为本人,必须出示驾照或身分证。
  然后才能得到专用卡片及钥匙,并且设定密码。
  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系统,不过那也代表第二次使用时,就不会确认是否为本人了。
  也就是说,就算不是订立契约的本人,只要知道密码,身上带着钥匙与专用卡片,那么任谁也能够自由出入。
  而这张卡片是连发烟火花了点钱,让为钱所苦的流浪者当人头办的,而卡片上的名字也不是连发烟火的本名。
  当初为找寻一间没有登录指纹的银行,着实花费了他一番苦心。基本上指纹是无法让人蒙混过关的,当然凡事总有漏洞可钻,不过那样做也是非常麻烦,能够避免麻烦当然是再好不过。连发烟火喘了一口气后,卸下了背上的背包。
  就在这个时候,背包所装之物不慎掉落了出来,只见金属材质的物体散落一地,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守科隼人、葵宽、门真晓光——
  那些是各自打印了名字的钥匙和ID卡,以两件为一组,共计十组以上的钥匙卡片一齐散落在地上,而连发烟火手上则是拿着须田彰夫的钥匙和卡片。
  「……」
  连发烟火的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呆呆地注视着散落一地的钥匙和卡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大梦初醒般将那些东西收拾起来。
  他站在保险箱前,将钥匙插入匙孔。
  在转动钥匙前的片刻,他心中还存着最后的犹豫。
  ——真的要做吗?
  他无数次自问,心里也挣扎了无数次。
  答案早就决定好了。
  ——没错,当然要做,因为我就是为了达成这件事而生的啊。
  最后的迷惘也消失了。
  连发烟火使劲地将钥匙一转。

  2

  月森高中的校舍出入口前鸦雀无声,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若是换成在上学或放学的时间,这里想必看得到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身影吧,然而现在却不是那两个时间带的其中一个。
  不过在这个时刻,却看见一名男学生正在出入口换鞋子。
  尽管身着象征抹杀个性的学校制服,那名学生的存在仍是格外与众不同。
  他的双手套着皮革手套,由于经过一段岁月的使用,使得黑色皮革的色泽产生变化,隐隐透出皮革的光泽,一眼就可看得出那并不是廉价之物。
  那是名温文儒雅,给人如水一般印象的少年,他身上沉静的气息,与上课中校内的寂静仿佛溶为一体。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此时一道人影覆盖住正在替换鞋子的少年。
  少年抬起头来一看,只见有一人右手拿着书包背在肩上,态度高傲地挡在他的面前,看起来活脱是个不良少年,敞开的冬季制服更让他显得格外凶恶。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还真早回家呢,加仓井。」
  但是面对刻意语气凶狠地出言询问的加仓井,这名白皙的少年竟毫不介意,泰然自若地与他应对。
  「那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第六节课你是不打算上了吗?
  「反正每次体育课我都是在一旁观摩,所以我想我留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而且我今天也有几个约会,倒是你又如何呢?
  「我逃课还需要理由吗?
  加仓井挺起胸膛,用全身主张自己是个不良少年。
  一般的不良少年可不会特意向别人声明自己是不良少年吧,京也本想如此指謪他,但想想还是作罢。
  他心目中不良少年的形象,似乎还停留在昭和中期、暴走族被称做雷族的时代。最明显的就是他那浏海,简直就像做坏了的棉花糖,根本是跟时代严重脱节。
  他粗暴的态度,和那一身穿着打扮虽然颇有问题,不过他内在的人格其实算是相当健全。
  面恶心善这句话,相信今时今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然而也就是因为他在班上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同样和班级格格不入的自己,才会和他共有一种近似孽缘般的奇特情感。
  走出校舍的出入口,他感受到学校在上课时间特有的奇妙宁静气氛。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但是京也却自然而然地与加仓井并肩踏上归途。
  灿烂的阳光普照,晴朗无云的天空让人不禁联想到夏日的天空,若不是空气冰冷凛冽,这样的好天气还真会给人一种随时可听闻蝉鸣的错觉。
  围绕在学校周围的辽阔田园上,或许已将近收割之期,只见茂密的麦穗低垂了头,金色的麦田一望无际。
  月森市的都市区和周围郊区的景色大异其趣,尽管这是京也早就知道的事,但每到四季交替之际,他有时还是不免为之惊艳。
  「上学真无聊。」
  走在一旁的加仓井以一副佣懒的模样抱怨道。
  「如果你找不到上学的意义,那你只能参加社团或者从事其它活动,创造自己上学的意义,连努力都不努力,光是抱怨是无法改变现状的,而且就是因为时间受到拘束,才更加显得自由的可贵啊。」
  加仓井闻言皱起眉头。
  「你总是满口正论,让人听得很不爽啊。」
  「可是我的字典上写着,正确的言论就是正论呀……好吧,那你是为什么不悦呢?
  「我的字典却是写着,所谓的正论就是虽然合理,却无法得到他人共鸣的言论哦。」
  「原来如此,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会把这条解释加注到我的字典里,不过真是不可思议,你外表看上去像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有时说出的话却又敏锐得一针见血呢。」
  「你少管我!
  接着两人便默默地在满是龟裂的柏油路上走着,有好一阵子,四周都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终于加仓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破沉默:
  「对了,照你这么说来,难道你觉得上学很快乐吗?
  对于他的问题,京也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这个嘛……不久之前,我一定比你更讨厌学校——或者该说是讨厌这个社会吧。」
  「现在就不讨厌了吗?
  京也不禁苦笑,自己怎么会和加仓井谈到这个话题呢?
  「现在也还是很讨厌啊,只不过最近我稍微有点改观了,或许这个社会还不至于那么无药可救吧。」
  听他这么说,加仓井表情显得颇为没趣。
  「哼,让我猜猜看,是因为南云妹妹对吧?
  「是的。」
  他从南云御笠那里学习、体会到的种种事情,现在仍确实在自己的心中落地生根。
  看到京也回答得毫不犹豫,加仓井这次则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啧,这就是所谓的『有了女人,世界看起来就变得不一样了』是吗?真让人不爽。」
  「御笠并不是我的女人,她对这类词汇特别敏感,因此这种话请你绝对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不然她一定会面红耳赤、横眉竖目地发起脾气的……我想可能是因为和我的关系被人误解,所以地才会那么暴躁吧。」
  「你……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京也不明白加仓井问此话的意图。
  「是的,当然是认真的……」
  彷佛像是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似的,加仓井摇了摇头。
  京也心想,这男人还真是表情丰富。
  「简直就像追着想咬自己尾巴的狗一样,我看你们两个大概到老都是那样吧。」
  「我不明白你这个比喻的意思。」
  「你一辈子都不用明白啦。」
  加仓井说着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而京也则是玩味了一下方才他对加仓井说的话。
  「运动社团我是不会参加,不过若是静态的社团……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
  运动社团总是难以避免裸露出身体的肌肤。
  虽然上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时,京也的思考方式多少有了转变,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隐藏住自己身上的伤痕。
  想要让自己能继续做自己,也让自己继续是个超越他人的强者,但是在此同时,他也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京也的心中的确存在着这样致命的矛盾情结。
  就是有这样的迷惘,方才他才会说出那番话,也由于这个缘故,他的话才会暧昧不明地语带保留。
  然而加仓井听到他说的话,似乎惊讶得瞠目结舌,京也看他像是有话想说,嘴张开了一半却又闭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路旁已不见田野,脚下也已是铺装完善的步道,两人已进入住宅密集的区域,来到道路分道的十字路口。
  「我就在此处与你道别了。」
  「你家是在那个方向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今天和人有约会啊。」
  京也转身欲行,却听到加仓井在身后对他说话。
  「你变了呢!
  京也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的表情像是抛开了久踞心中的烦恼呢,要是换成稍早之前的你,刚才那个关于社团的话题一定连想都不曾想过吧,你是经历过什么事了吗?
  有的,就是与连续杀人犯鼠李的对峙。
  这个男人真是意外地敏锐呢。
  在京也还处在哑口无言的状态时,或许是对他的反应感到满足吧,加仓井粗鲁地说了声「拜啦」之后便即离去了。

  在中华街鲜红的门柱之上,一年四季都装饰着廉价的人造花。
  这里白天充满了约会的男女以及不怕吃到撑死的饕客,夜晚则是聚集了爱好各种赌博的中年人和酒鬼,若是走进小巷子里,则可以看到地上都是浮着一层油渍的积水,闻到空气中飘散着呕吐物的恶心气味,据说有时还可看到有店员拿着青龙刀,追赶吃霸王餐的人的光景。因此这里和其它地方不同,具有一番独特的威势,只要不是在早晨的时间,这里随时可见到一定程度的热络。
  而在不能算是十分宽敞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灯饰和招牌林立,并且各个招牌像是互相竞争一般,彷佛就是要比别人更加显眼。
  现在这个时间带不算早也不算晚,来此午餐的人多半都已酒足饭饱,人潮也略为消退,不过走在路上仍是感觉相当拥挤难行。
  京也顺着人潮的流向前进,同时依照对方交给他的地图,比对街道位置。
  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停下脚步,眺望着立在他身旁的招牌。
  「是这里吗……」
  眼前是一栋长型的杂居公寓,还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途中连一个电灯也不见,而且十分潮湿,阶梯上都长了青苔。
  招牌上只写着『地下二楼 三不管』这几个字,光看这个招牌,根本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店。
  为了防止滑倒,京也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
  或许是时间还太早,地下一楼还没有开始营业,从招牌上标示的价目表观之,那似乎是酒店之类的地方。
  就这样,他到了地下二楼,经过一阵短暂犹豫之后,他推开了门,只听到一阵清澈的铃铛声当啷当啷地响起,接着立刻有一名少女飞奔而出。
  「您好,欢迎光临餐馆『三不管』~~」
  只见一位梳着包包头的旗袍少女出来迎接。
  「…………宇佐美,妳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就连京也也搞不清楚状况。
  而不知为何,身穿旗袍的宇佐美风香这时似乎也才终于发现来的客人是京也,她的头脑像是当机了一般,脸上挂着服务业的微笑,整个人冻结在原地,不对,仔细一看,可发现她的嘴角正微微抽搐。
  难以言喻的奇妙沉默,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空无一人的店里,京也被引领到吧台的座位后,从容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要来也该先说一声呀!
  只见她满脸通红地连声抱怨道,然后整个人一股脑儿地趴在吧台上,不时还听得见「被看到了」、「真想死……」等细微的嗟叹之声。
  如果京也的记忆没错,宇佐美之前才半强迫地将地图塞进他手里,而且还对他说过:「这是我打工的地方,随时都欢迎你来玩哦。」像这样子的话,但是她刚才所说的话却是完全相反,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
  京也板着脸,观察室内的摆设。
  如果相信宇佐美的发言,那么这里应该就是『餐馆』了,不过目前仍是不能排除嫌疑,也许宇佐美是在开自己玩笑。
  说老实话,京也过去从来没看过这么凄惨的店。
  内部空间还算是一般大小,不过店内的照明除了等距离垂吊着几个灯泡之外,并没有其它光源,整间店里昏暗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店内的墙壁上,写有中国字的纸片交错纵横地张贴着,而墙上的壁纸也是处处剥离,从剥离处可看见内墙上茶色的污渍,从吧台处可看见厨房的大锅上,各种焦黑的物质黏着在上面,让人几乎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
  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室内角落还摆放着一台洗衣机,上面还有着茶色锈斑,把那玩意儿放在那里到底有何意图呢?
  这么恶劣的环境,若是卫生所的人见到一定会昏倒吧?
  而且宇佐美不知为何一身的旗袍,京也感觉自己彷佛误闯异世界,不禁微微地一阵晕眩。
  「……我已经不知道该指正哪里才好了,可以请妳说明一下吗?宇佐美。」
  「说明什么啦。」
  终于,尽管宇佐美脸上仍残留着红晕,她还是诚惶诚恐地拾起头来。
  听了她的说明之后,京也才好不容易明白是怎么回事。
  宇佐美所就读的阳丘女子高中原本就是全面禁止校外打工,校方对此事十分敏感,甚至还派教师一间一间地到附近有雇用高中生的店家,劝说不可雇用该校学生。
  而店家被念到耳朵都长茧了,在雇用学生时自然也就有所警戒,因此阳丘的学生要瞒着校方打工可说困难至极,若是想不被发现,宇佐美自然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正当的地方打工,对于这里的店长不问缘由就雇用了她,宇佐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谢的。
  「……我想请问这里的时薪给多少?
  这个问题似乎让宇佐美有些难以回答,脸上一瞬间露出生硬的笑容,然后她招手示意京也附耳过去,于是京也依言照做,接着宇佐美略带迟疑地在他耳边耳语。
  京也闻言大为讶异。
  「如果我没听错,那可是低于政府所订的最低工资哦。」
  宇佐美点点头,表情像是在说你没听错。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那个胡子店长恐怕也隐约察觉到我是阳丘的学生,所以才用微薄的工资,当我做牛做马一般地使唤。」
  她手插着腰,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这样不会触犯劳基法吗?
  「这倒是没问题,因为这家店是非法营业。」
  「……等一下,妳这句话我看不出有哪一点没问题呀?
  「还好啦,这家店好像是有向黑道缴保护费的样子。我跟你说哦,楼上那家店的妈妈桑有来向我劝诱,时薪居然是这里的十倍呢,真是吓了我一跳。」
  「妳该不会答应了吧?
  「才不会呢!
  虽然只是玩笑之言,宇佐美脸上却是略显不满的神色。
  「是我失言了,我收回刚才的话。」
  宇佐美这才说了声「算了」,收起了剑拔弩张之势。
  「那么你说的店长人在哪里呢?
  「他现在人在麻将馆。」
  「……这家店的经营方针还真是宽松,午后的这个时间只有我一个客人,这件事应该十分值得忧虑才是。」
  「我想他多少还是有危机意识啦,我之所以这身打扮,也是店长为了要吸引顾客光临才要我这么穿的,啊,我先说清楚,今天才是我第一次这样打扮出来招呼客人,这一点请你不要搞错喔。」
  原来如此,所以妳才会是这身奇妙的装扮啊,京也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那么效果如何呢?
  「正如你所见。」
  宇佐美张开双手一比,然后略为沮丧地垂下肩膀。
  除了京也之外,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这也难怪,因为从外面的招牌,根本难以判断这是家餐馆,更何况一楼看起来还是间酒店,一般循规蹈炬的人走到一半就会回头了吧。
  「是我没有女性的魅力吗……」
  「没有那种事,妳非常有魅力。」
  「真、真的吗?
  她从吧台探出身子,脸朝京也凑了过来。
  「真的,我不会说谎。」
  即使是句了无新意的赞美,还是令她绽开了笑容。
  「我开始有点觉得,其实这身打扮也不错了。」
  这时京也的眼睛也逐渐习惯了黑暗,她这身衣服或许是店长特意挑选的吧,宇佐美身上穿的是比她身材还要小上两号的衣服,在衣服紧紧的束缚之下,更突显出她女性特有的胸部及腰围曲线。
  衣服的缝制相当粗糙,脚部的开叉几乎上开到危险的尺度。
  本来宇佐美的五官就非常端正,虽然之前她身穿制服难以看出,不过得以窥见她身为女性的成熟身材。看到现在的她,京也不难明白为何楼上的人会向她劝诱了。
  忽然间,她开心的模样与幼年时的她重叠了。
  京也赶紧摇了摇头,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但是妳读的女校为什么那样慎重其事地监管学生打工呢?
  「听说是在几年前,有个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女学生被奇怪的客人盯上,在返家路上遇袭遭到杀害的关系。」
  那件事京也也有印象。
  那是典型的尾随杀人事件。凶手在人迹稀少的地方强暴被害女学生,然后因其大声喊叫而将人杀害。
  事后凶手还一时兴起,将小石头塞入尸体的阴部后才离开。
  原来如此,那个事件对女校来说必定是一大冲击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杀人后玩弄尸体的犯案其实也不少见。
  结果只要对死者身上的精液进行袋酸性磷酸酶的化验,以及从现场的鞋印、犯案前科来判断,警方应是很快就逮捕到犯人了。(译注:存在于精液中的成分,法医学上藉由检验此成分来断定可疑物质是否为精液。)
  对尸体做些猥亵的恶作剧就感到高兴,那只不过是三流的杀人犯罢了。
  京也不知不觉间磨擦着犬齿,然后紧紧一咬牙,只听到轻脆的牙齿咬合声响起,他勉力不去意识口中那几乎快满溢而出的唾液。
  而这时宇佐美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对学校的不满。
  「而且听说我们学校的制服有许多爱好者,放上网拍可以卖到非常高的价钱,所以校方也就实行锁国政策,但是他们都没发现,这样限量反而更加提升了制服的价值。之后校方更趁着那个事件的余悸犹存,只要查到学生有不纯异性交游,就会不容分说地将其退学。这样的做法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宇佐美用手在脖子横向一挥,比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然后她「啊」地轻叫一声,随即畏畏缩缩、磨蹭着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大腿,开始在空中划着圈圈,终于她双颊泛红地说道:
  「……我和阿京在一起,可能也会被学校的人误会呢。」
  「我想不会的,因为我和宇佐美既没有男女关系,今后应该也不有才是。」
  宇佐美闻言立刻涨红了脸。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妳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要你管!
  京也虽想设法安抚宇佐美,但是不知何故,京也愈是出言安抚,字佐美却是变得更加不悦。
  京也心想这样下去情况不妙,于是转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是不是能请妳至少给我一杯水呢。」
  「你要喝不会去喝地上的泥水啊?
  京也愈来愈不相信这里是家餐馆了。
  「拿去,这是菜单。」
  她爱理不理地将菜单丢给京也。
  京也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菜单,扣除了饮料之外,竟有三十多种菜色,不愧是开在中华街的餐馆,上面所网罗的面类十分广泛。另外,虽然价钱稍贵,也有四川和广东菜可供选择,比起宴会餐点,这家店所主打的家庭小菜更加乎易近人,京也烦恼着该点哪道菜才好。
  「附带一提,我只会做拉面哦。」
  「……那么请给我一碗咸拉面。」
  京也突然觉得,刚才花那么多时间看菜单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
  「我重复一遍,您所点的餐点是咸拉面一碗是吗?
  「……我还有其它选择吗?
  宇佐美脸上挂着服务业的微笑,重复了一次京也点的餐点,对于京也的抱怨则是装作没听见,看来她还记恨着方才之事,如果放着不管,恐怕她的怒气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御笠也是一样,有时京也实在无法理解女性的心思,他和御笠谈话时也是像这样,每次说到一半她便常常闹起脾气。
  就算剖开脑袋,也无法得知他人心中所想,这让京也感到非常无奈,但是话说回来,在他人的眼中,他这样的思考模式才是真的荒谬。
  看来是到了拔出传家宝刀的时候了……不过最近他的传家宝刀似乎有愈来愈轻易出鞘的倾向。
  「宇佐美,我不小心惹妳生气,为了表示歉意,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当然,费用全部由我来负担。」
  原本双手盘胸,侧过头去不理京也的宇佐美,这时向他偷瞄了一眼。
  「这是约会的邀约吗?
  「是啊,算是吧。」
  「要逛哪里都可以吗?去购物也没问题?
  「是啊。」
  「……阿京你该不会很有钱吧?
  「这个嘛,或许算是吧。」
  其实户头里并非全部都是干净的钱,这句话他差点没脱口而出。
  由于京也并没有什么消遣嗜好,所以对于要怎么运用那些钱,他也一直难以诀定,其实那种钱愈快花掉愈好。
  不义之财不得久享,他无意间想起了这句话。
  「…………阿京,我最喜欢你了!
  在经过一番沉默思考后,终于像雨过天晴一般,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看到她这个样子,京也不禁苦笑,不管是对御笠还是宇佐美,『请客约会』这个免罪符似乎都非常有效,如果这样做就能让她的心情好转,那实在是太划算了。
  不过照加仓井的说法,「像你这种人,总有一天一定会被女人刺杀」他下了如此的评论。
  「好,你等一下,我会很快做好。」
  她从内侧的冰箱里取了一团面过来。
  这家店似乎有两个调理场,除了里面的厨房之外,隔着京也所坐的吧台,另外一边就直接可以烹调食物。根据她所说,这边主要是让客人能亲眼目睹料理制作的过程而用。
  只见宇佐美动作熟练地将面团放入装满滚水的大锅里。
  过了一会儿,她看准时机取出面网,将锅内的面捞了出来,尽管动作颇为生疏,她还是甩了一甩,表演了将汤沥干的动作。
  接着她动作迅速地将蛋、海苔、叉烧和笋子点缀上去,盛在刻有回纹花样塑料制器皿里端了过来,温热的蒸气轻抚脸颊,让京也不禁食指大动。
  「来,让你久等了。」
  京也默默地分开免洗筷。
  而宇佐美则是双手手肘撑在吧台上,开心地看着京也吃面。
  虽然吃面的样子被她盯着看,让京也感到颇不自在,不过看到她有事没事就「好吃吗?」「好吃吗?」一声声询问京也的感想,那模样很不可思议地非常惹人怜爱。
  「由于御笠不太常做面类的食物给我吃,所以吃起来感觉很新鲜。」
  这句话一说完,让空气瞬间为之冻结,她的脸色再度暗了下来。
  难道刚才的发言又踩到地雷了吗?
  然而宇佐美这次却不像刚才那样发脾气,取而代之的是如探问般的压低音量问道:
  「……这位『御笠』就是你时常提起的那个人吗?
  「对啊,是这样没错……」
  「阿京呀……她做了什么样的食物给阿京吃呢?
  她的感情中似乎能感受到对抗心理,京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嘛……御笠什么菜都会做,她时常做便当给我吃,而且最近她的手艺也更加精进了,像前天她做的是名叫『mensaf』约旦传统料理,昨天享用的则是摩洛哥的主食『库斯库斯』,今天甚至祭出了法式料理全餐,真的是让我大吃一惊,依序吃过前菜、汤、鱼肉料理、生菜色拉,然后再吃冰点清清口——像这样遵循正式的顺序食用,让人感受到她对法式料理的讲究,实际上那也是耗费了二十个塑料餐盒的杰作呢,味道方面我也可似保证绝对美味,她说下次她要以奶蛋格子饼为食材,烤出一个外型忠实重现高第建筑的神圣家族教堂的糕饼,真是令我期待万分呢。」(译注:是以米盖在全麦面包上,加上松子、再加上烤全羊的肉、配上一种优格调成的酱食用。)
  「简、简直不是人!呜……真是超出我意料之外的强敌啊。」
  「不,御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与其把她当成敌人,倒不如让她成为妳的益友。」
  只见宇佐美像是经过一阵专注的思考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这件事我之前也提过,我希望下次你能把那位御笠介绍给我认识。」
  「我当然没有忘记,不过妳为什么这么热切地想见御笠呢?
  「……有些事情我想和她说清楚。」
  「需要我帮妳转达吗?
  「不用了,这是女人之间的重要谈话。」
  「原来如此,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如此我也无权过问,我答应妳就是——谢谢妳的招待,请帮我结帐。」
  「啊、不用给钱了啦。」
  「不可以公私不分,请妳务必要收取费用。」
  只见宇佐美双手盘在胸前,面露一脸正经的表情,原本以为是京也拒绝她难得的好意,惹她生气了,没想到她却嘴角露出微笑。
  「真是的,阿京就是在奇怪的地方这么一板一眼……一共是六百八十元啦。」
  拉面再加上她那奇特的服装,六百八十元可说是花得十分值得。
  更重要的是,先前由于鼠李事件的关系,两人一直没有空闲时间可以叙旧。
  将时间用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也不坏,京也突然兴起这样的想法。
  京也为她只领微薄的薪水却要做牛做马而打抱不平,像她这样个性开朗的人,若是能在正当地方打工,一定不愁找不到工作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本人并没有像她嘴上抱怨的那般,对自己的境遇感到沮丧。
  京也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发现了鲜为人知的名店。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卫生所的人不会到此检查。

  在和宇佐美道别之后,他直接步行前往附近的花店。
  那是一家小小的花店,各式各样的花朵将店面塞得密不通风,京也挑选以百合花为主,周围配上满天星点缀,整体统一为白色系的花束,再请店员直接将其包好。
  然后他双手捧着花束,朝着郊区的方向前进。
  在他步行了一段时间后,周围的景色开始有了显著的变化,举目已不见大楼,擦身而过的行人也变少了,当连民家也看不见时,他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这个寂寥的地方是一座辽阔的墓园。
  这里有间名叫拜涟寺的寺庙,而这个墓园就是建立在寺庙的旁边,这里也是月森市中最广阔的墓园,有许多死者之灵都在此处安眠。
  虽然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是她的人却已经到了。
  她身着月森高中的冬季制服,即使从远处眺望,也可见到她如绢一般的发丝随风飘逸。
  那名少女南云御笠一见到京也的身影,便举止端庄地向他微微挥手。
  「对不起,妳等很久了吧。」
  「不,没问题的。」
  只见御笠仔细地将京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轻声笑了出来。
  「看到摩弥双手捧着花,出现在约定等待的地点,我差点以为你要向我求婚了呢。」
  御笠开玩笑地说道。
  「如果这里不是墓园的话……对吧?
  两人相视一笑。
  然而御笠的笑容中却参杂了些许寂寞之色。
  之后,隔了短暂的寂静。
  「那么我们走吧。」
  她如此说道。
  而京也点点头,跟随在她的身后。
  这座墓园比京也在远处看到的更加辽阔。
  几乎所有的墓碑,都是模仿佛教舍利塔外型的日式墓碑,然而在众墓碑的缝隙中,悄然矗立着一座像是石板之物,在前方还设有石板,供人摆放吊祭的花束之用,近来像这种西洋墓碑夹杂其中的光景也已不稀奇了。
  只见一片片屹立着的塔型木牌直指向天,彷佛是在争相比较着高度一般,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个脱离世间的场所,给人一种彷佛误闯幽冥之境的错觉。
  除了京也两人之外,这里还有几名老人分散在各处,每当与他们擦身而过,京也两人都会向其微微点头问候。
  就这样,京也他们走到一座日式墓碑之前停下。
  上面写着『南云家之墓』。
  今天是御笠的姐姐,同时也是京也的同班同学,南云小百合的过世满七之日。
  应该说才过了短短四十九天,还是该说已经过了漫长的四十九天呢?这段期间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是京也却感觉彷佛如昨日一般。
  人对于时间的体感速度,往往是因人而异的,特别是对像摩弥京也这样的人来说——这段期间可说发生过许多事。
  京也用花桶提了水来,并且将花桶交给御笠,只见御笠用木杓舀水,洒在墓碑之上(译注:日本人扫墓时用来装花或水的木桶。)
  而京也则是把花束移到此处备有的花瓶里,将御笠递给他的红色线香点燃,顿时熏衣草的芳香向四周扩散开来。
  见御笠闭上眼,双手合十,京也于是也仿效她做出默拜的姿势,但实际上他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在祈祷。
  再说如果他真的祈祷,那么就是对南云小百合的亵渎了。
  杀害小百合的犯人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而这个不详的代称所指的并不是个人。
  直接杀害小百合的海藤信树,杀害海藤的御笠好友新谷惠,以及将惠逼到自杀的摩弥京也,这个名字概括泛指的就是这三个人。
  而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在这世上只剩下自己,其它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全数身亡,而且自己还将所有的证据全部销毁了,这个事件的真相之所以没有暴露开来,都是因为京也将所有可能流出的证据都截断了。
  他这样做,无疑是间接地协助杀人,更是对南云御笠直接的背叛行为。
  既然这样,自己有来参拜小百合之墓的权利吗?
  不用说也知道是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
  他斜眼看着身旁默默合掌的御笠,她的模样缓缓揪着京也的心脏。
  不知有多少次,京也曾经想过要拒绝她今天的邀约。
  那一句话,御笠不知叨叨絮絮地对京也说过几次,而且今时今日,她也宛如突然想起一般,以再自然不过的语调说出口:
  「希望杀害姐姐的凶手能早日落网。」
  京也只能回答「是啊」。再没有比这更讽刺了,那个知道一切实情的人就站在她的身旁。
  ——一刻也不想再待在她身边。
  一个正因过去从未有过的感情而困惑的自己,正大喊着要他快点逃离这里。
  ——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身旁。
  就像是成对似的,另一个珍惜她的自己也对他怒斥。
  他感觉身体仿佛就要被撕裂一般,情绪十分地不安定。
  自己之所以如此充满矛盾、性格错乱,是因为自己是临界之人吗?还是……
  然而,目前他已暂且有了答案——所以他还能够忍受得住。
  把事实真相埋藏在胸中,带进坟墓里去吧,或许这就是自己该受的罪,这就是他所找到的答案。
  祈祷完毕之后,御笠静静睁开双眼,那美丽的动作京也也不禁看得入迷,宛若睡美人初次睡醒一般,甚至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香甜气息。
  京也觉得那真的很美。
  只见御笠跪在墓前,配合着故人的视线高度。
  「姐姐,我和姐姐一样十六岁了,明年我就会比姐姐还要年长了。」
  「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只要还存在别人的记忆里,死者就会继续活着,年龄也会随之增长』……没问题的,只要妳心中还有令姐的存在,那么令姐应该就会和御笠一起年岁增长。」
  却见御笠缓缓摇了摇头。
  「那句话是错的。」
  京也感到有些惊讶。
  「……为什么呢?
  「我很感谢姐姐,曾经与姐姐度过的那些时光,那些姐姐教会我的事情,而摩弥说的那种言论,等于是不愿承认死者已逝。而且在失去姐姐之后,我感到非常悲伤,丧失感愈是强烈,就更证明了对方在你心中是多么地重要,我不想连同这样的感情也一起否定,所以我更不能接受那样诱人的想法。」
  好坚强,她真的变得更加坚强了。
  摩弥京也是个只能借用他人言论来发表意见的人,而御笠虽然口齿笨拙,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发自肺腑,对此京也实在非常羡慕她。
  御笠的双亲并没有来到这里,听御笠所说,那些法事他们全都缺席了,这也就是代表她的双亲没有办法像御笠一样坚强。
  然而,比起强拉自己来这里,御笠更应该带来双亲来此才对。
  法事与葬仪的本意当然是为了吊祭死者,不过除此之外,同时也是为了要让生者斩断对死者的不舍,这也是事实。
  正如她所说,如果她的双亲重视小百合的话,那么他们也应该要来到此处才是。
  御笠再一次转身面对小百合。
  「过了今天,我暂时不会再来姐姐的墓了,所以今天我是为了表明我的决心而来,我一定会揪出杀害姐姐的犯人,然后把他抓起来的,绝对……绝对!
  「……………………」
  她悲壮的决心是无法得到回报的,因为京也无法帮助她。
  要是京也真那么做,那种行为就等于是要他挖出自己的心脏,在小百合的墓前献祭给她一样。
  折磨生者、玩弄死者——在那幽明界在线彷徨的自己,究竟又算什么人呢?
  如果是眼前的她,能够给自己一个明快的答案吗?
  如果是眼前的她,能够制裁自己吗?
  「嗯,已经可以了。」
  她说着说着整了整裙子,朝这里转过头来,她的脸上虽是笑容,眼角却闪着一丝泪光,比起继续欺骗她来说,对她的泪装作视而不见这件事,根本就是只是轻而易举而已。
  御笠应该已经振作起来了。
  原先有点担心的宇佐美,看来也应该没问题。
  接下来就剩下你了,京也感觉她们就像是在对自己如此诉说一般。
  我做得到吗?
  临界之人凡采尼吞噬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又撕食了鼠李,现在已经逐渐成长茁壮,变得更加凶恶、更加残暴,逐渐转变为纯粹的杀意,彷佛就像是一把经过淬炼过的利刃般。
  对于身为临界之人的自己来说,那只代表破灭更加速进行了。
  不过再过不久,自己就将不再是凡采尼了,之后的事他已经托付给别人,剩下的就是等人们对此事的记忆风化了。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呢?
  御笠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很闲,恐怕她是在等自己主动邀她吧,京也稍微整理一下心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提出邀请。
  「还有时间呢,要不要去哪走走呢?

  结果,他就这样带着御笠回到了市区中心。
  这附近的闹区就只有那几个。
  他们朝着公园方向前进,一口气走过车站。或许是时间带的关系,这里人潮十分拥挤。
  两人随意找了一家百货公司逛了一番,之后就只是享受着橱窗购物,就在他们逛街的时候,京也注意到各处都张贴着通知施放烟火的传单。
  不可思议的是,一得知这件事情,眼中整条街道似乎都像是为了祭典而情绪高昂,看起来是那么地热闹且充满活力。
  御笠仔细端详着那张传单,但是一发现京也在看她,她又赶紧移开视线——她这样的怪异举动不知重复了几次,不过如果撇开这件事不看,总归而言他们就像一般游玩的男女,这样的光景到处可见、平凡无奇。
  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京也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临界之人。
  不,就这样忘掉也没关系了。
  他的心中——没有后悔。
  「你怎么了?摩弥,你的表情好恐怖。」
  被御笠这么一说他才突然惊觉,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请妳别在意——我很快就会没事了,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对于他的回答,御笠虽是颇感疑惑,但却也没有深入追问。
  由于御笠说她走累了,两人于是决定前往公园,就算是以健步自豪的京也,今天为了许多事而四处奔波,他也感到疲累了,自然不会反对休息。
  他们经过市民活动中心之前,看到高高立起的数字温度计上显示着:现在气温16度,时间是四点三十分。
  现在已经四点半,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京也心想今天的活动差不多该到此结束,最好是趁天气转冷前解散比较好吧。
  一抵达公园,他们就找到先前御笠一直表示很想吃的可丽饼摊贩,一名染过头发的年轻男子以熟练的动作,很快便包好了两个可丽饼交给他们。
  京也收下的两个可丽饼,正想将其中一个飘着甘甜香味的巧克力可丽饼交给御笠,没想到她却表情僵硬,低着头不肯接过。
  「其实我……」
  难道是方才的事情还在她心中盘旋不去吗?京也感觉事情不寻常,表情严肃地严阵以待。
  「怎么了?
  「其实是……因为我很在意我的体重,所以无法坦率地收下那份可丽饼。」
  她轻声细语,彷佛痛苦得随时会死一般。
  「……原来如此,请妳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不长,听她所说,她因为体重增加,已经好几天都没睡好,而问到她体重究竟增加了多少,她表示实际测量大概多了七百公克左右,京也听了也不禁无言以对。
  「容我失礼说句话,那应该是在正常生理现象的范围之内吧?
  「不是,七百公克可是少女的危机啊!!
  「那么妳不要这个旦丽饼了吗?
  「……我要,摩弥,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有效瘦身呢?例如透过摩弥的黑暗管道。」
  「什么『黑暗管道』呀?听起来还真是过气的名词……很遗憾,当今市面上,并没有贩卖那种效果显著又没有副作用的减肥药,外国的强力减肥药大多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重大伤害,因此我并不推荐妳使用,尤其是像妳这样正值青春期的少女。」
  「那我就绝食!
  怎么会如此极端呢?这么说来,京也曾经听说过,女性理想的体重是平均体重再减十公斤,如果加仓井也在场,他一定会大喊:妳精神不正常啊!想要美食与美貌兼顾,对女人来说是个永远的课题,所以照理来说,这并不是京也该过问的事,不过……
  「我觉得妳还是打消那个念头比较好,因为绝食后的第一次进食时,身体会趁此机会尽可能将热量保存下来,因此那时所吃的东西都会原原本本储存在身体里,常听说不吃早餐反而会胖,那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会吧!那这样我就只能吃低热量食物了……?
  「我也不建议妳用那种方法,因为节食减肥法注定伴随着反作用力的危机,如果御笠妳打算一生都维持低热量的饮食生活,那也我也无话可说,不然当妳恢复正常饮食的瞬间,体重马上就会回复原状的。」
  「照你这么说……那不就是走投无路了吗?
  「这个嘛,最安全的方法还是不要改变饮食、增加运动量比较好吧?我认为那才是最健康的减肥之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么说我吃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是啊。」
  「那我就收下了~」
  她终于接过那包互裙饼,喜孜孜地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说只要运动就好,但是激烈的运动想持之以恒是非常困难的事,大部分的人都只能维持三分钟的热度而已……这一点是不是也该对她说呢?
  算了,看她一副开心的模样,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就这样,两人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喷水池开始了盛大的喷水,由于风向的关系,雾状的水向此处飘散过来,而御笠则露出像是被搔痒般的笑容迎向水雾。
  「小兰最近过得如何呢?
  「还是老样子,听说四天后私立祈答院小学将要举办才艺表演会,而兰会参与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戏剧演出,不过剧情听说有改编为适合小孩子的内容。」
  「小学的戏剧要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啊……感觉像是小孩装成熟,真是可爱呢,那么小兰饰演哪个角色呢?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应该是饰演朱丽叶这个角色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
  只见御笠一脸认真,双手盘在胸前闭上了双目,她恐怕是在想象感情缺乏起伏的兰,正拚命向饰演罗密欧的男孩子表达爱意的一幕——然后似乎是失败了,只见她皱起了眉头,神色愈来愈严肃。
  「虽然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不过我倒是非常想看一看那出戏呢。」
  京也对此也点点头,含蓄地对此表示同意,只不过兰似乎非常怕羞,她千叮万嘱地要家人绝对不准去看。
  「可喜可贺地受到拔擢成为朱丽叶,小兰的反应如何?
  「她刚开始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到现在似乎已经放弃抵抗,不过相对的,她说要是当天我们去看她演戏,那么她就会在舞台上切腹自杀。」
  「菜丽叶切腹自杀?那样戏剧的内容就不对了啊——然后呢?你们真的不去看了吗?
  御笠面露些许恶作剧的笑容,等着看京也作何反应。
  「怎么可能,我母亲偷偷买好了假发和新型数字摄影机,而我也已经做好潜入的准备,绝对是万无一失。」
  「我就说嘛,你们一定也想看小兰表演呀。」
  如今摩弥家上下都在忙碌地为小兰即将来临的表演会做准备,只有当事人小兰尚未察觉水面下的事态发展。
  「御笠要不要也一起去看她表演呢?
  「我当然要去。」
  然后御笠像是突然惊醒般想起了一件事,随即显得畏畏缩缩地颇不自在,终于她抬起头看着京也,小声地对他说道:
  「摩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我想应该有吧。」
  「明天晚上月森台上似乎会施放烟火。」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样的告示。」
  「那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呢?
  「妳是说要和我去?
  「对,不行……吗?
  「不,没有那种事,只要御笠妳愿意,请让我陪妳一起去看。」
  御笠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地放松肩膀,看来询问自己明天的行程,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的事情,和自己这种人在一起,真的会觉得快乐吗?京也不禁感到疑问。
  「我们说好了哦!!
  她加强语气又重复叮咛了一次。
  「好,我知道了。」
  约定好像不断在增加呢,京也想到不禁苦笑。
  自从七年前家庭崩坏之后,摩弥家的家人间已经很久没有交流了。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母亲为了扶养自己与妹妹而出外工作,兰和自己本来也就不是健谈的人。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御笠似乎对摩弥家近乎死水的家庭感情,起了活化作用。
  特别是对妹妹兰,御笠的影响力非常之大,虽然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交流,不过受了她的影响,兰变得会积极和家人谈话了。
  尽管她依然是沉默寡言,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即使如此,这和以前的她相比已是非常大的改变了。
  才艺表演会的事情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兰自己说了出来,那么就算到了表演会当天,家里可能也不会有人发现吧。因为她本来就是什么事都能够独力完成,就算再怎么辛苦难过,她也都能够在自己心中调适,绝不会向他人求助,也不会说出泄气的话。
  不,或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求助吧,也许是因为摩弥家沉重的气氛,才会剥夺了她身为小孩子应该有的个性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切都是京也自己的罪过。
  只要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地改善就好了。
  京也小心翼翼地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看坐在身旁御笠的侧脸。
  究竟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举动的呢?
  他绝对不能回顾自己至今所走过的道路,头脑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还是不禁回头。
  京也顿时感到非常恐惧,满足的心情让他有莫名的恐惧感。
  「好久没有好好地欣赏烟火了……摩弥,我们在哪看好呢?你觉得那个地方如何?
  就在京也内心挣扎的时候,御笠一脸兴奋所指之处,是三年前才刚落成、包含了巨大百货公司的综合商业大楼。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4 编辑


  那栋建筑物是由一家规模庞大的建商所建造,高度不过才九十五公尺,若是想做为地标则稍嫌娇小了些,不过由于考虑到大楼风所造成的风害,外型是呈圆筒型的设计,这才是这栋大楼的最大特征,而它比周围的大楼要高出一些,即使是远在两人现在所处的公园,也可以瞻仰到那栋大楼的尊容。
  记得那里有一个展望台,如果可以的话,京也的确想从那里观赏烟火。真是不可思议,像这样考虑着明天的事,似乎刚才纠缠心中的烦恼,也不是那么令他在意了。
  「我也……很期待。」
  为了不致退回到刚才的负面思考,他不经深思就如此脱口而出,听到他这句话,御笠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摩弥,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只见御笠气息粗重的逼近过来,反而让京也吓了一跳。
  看来自己没来由地说出乐观的意见,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只不过是要重复一次刚才的话。
  可是不知为何,京也却感到难以启齿,是因为受到热烈的视线关注……感觉好像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我是说,要和御笠一起去看烟火,其实我也……很期——」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一阵预设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啊!电话。」
  御笠脸上微露遗憾之情,并且开始摸索着自己的口袋,然后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侧着头感到颇为不解。
  「咦?不是我的手机在响,那不是摩弥的手机吗?
  「不是,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手机。」
  「咦?可是……」尽管有些犹豫,御笠还是将手缓缓指向京也的口袋。
  于是京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声音确实不断从自己的口袋里发出。
  起初,京也还无法意会到那所代表的意义为何。虽然这件事很滑稽,不过由于京也外出从不携带手机,所以才会发生发声源明明是自己,却要等到他人点破他才发觉。
  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口袋,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尽管京也感到愕然,他还是小心翼翼、缓慢且慎重地将其取出。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宛如会捎来不祥讯息的漆黑手机。

  京也的身体为之颤抖。
  简直就像是被狐狸捉弄了一样,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手机,然而这个物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口袋里的,京也却是浑然不觉。如果京也自己的记忆还可靠的话,那么这东西绝不可能是自己的,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是有人把这东西放进他的口袋。
  简单说,这是与遭遇扒手相反的情形。
  是谁?又有什么企图……解决了一个疑问,马上又有数倍的疑问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疑问仿佛哽住了京也的喉咙,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前一刻和乐的气氛已经消失得一丝不剩,御笠和京也脸上的表情为之冻结,就连时间也像是冻结住了一般,只有不断鸣响的手机铃声,诉说着时间还在流动的事实。
  只见液晶的画面上,闪动着「不知名来电」的字样。
  「你要不要……接起来看看?
  御笠最先从僵直状态中恢复,她提心吊胆地问道。
  京也接受她的建议,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贴在耳边。
  接着他把心一横,按下了接听键。
  「…………………………………………」
  电话里传来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京也感到自己的心脏激烈地猛跳。
  「…………谁?
  他以尖锐的语气质问对方。
  随即传来一阵刺耳的怪声,花了好一段时间,他才领悟到那是对方的笑声。
  「——嗨,凡采尼,这是我们初次对话,对吧?
  一道彷佛不属于这世间的奇怪声音在向他打招呼,那混浊的声音让人联想到非人之物,宛如是从地狱深处所发出来的一样。
  京也的脸色苍白,他直觉地联想到,这会不会是死神终于打电话给他了?
  「摩弥!你没事吧?
  看来刚才短暂的片刻,自己真的是哑然失声了,多亏御笠拚命呼唤他,京也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他猛力摇头,转换脑中的思考。
  「摩弥,到底是谁——」
  京也以手势制止她说下去。
  ——振作点!摩弥京也!
  他努力平复心情,调整呼吸。
  由于事态发展得太过超出意料之外,他才会一时失控,其实若是仔细一想,那朦胧的声音,想必是经由变声器所发出的吧。
  对方是人类,而且对自己怀有恶意。不管那是谁,对于他人的恶意京也早已习以为常,既然对方是人类,那么他就有方法应付。
  他松开原本紧握手机、差点没将其握碎的手,然后再次集中精神,准备与那不明人物对峙,虽然他感觉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做好心理准备,但实际上大概还不超过十秒吧。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
  『啊啊,是我啦!我啦!还猜不出来吗?
  这次声音更为鲜明了。
  回避自己的问题,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这样的人在京也心中只有一个人选。
  「……连发烟火吗?
  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听到电话中对方开怀的笑声,他确信自己没猜错。
  代号连发烟火,他是的成员,而且是元老级成员。
  他确实与自己相当谈得来,不过他们的交情仅止于网络之上,而这一点对方应该也有共识才是。
  「你到底有何企图?为什么要与我接触?
  『你生气了吗?抱歉抱歉,我向你道歉啦。』
  他回答语气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有个请求,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折返回车站来,我们能不能见面谈一谈呢?
  「要谈什么?
  『等见到面我再和你说。』
  「我对你却是无话可说。」
  隔着电话,他听到对方又在窃笑,很明显他是以自己的反应为乐。
  『真是冷淡呢,那样真的好吗?要是你不和我见面,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吧,我答应你。」
  『太好了,那你就马上动身吧。』
  主导权在对方手上还说什么「请求」,真是让人作呕,不给予对方选择余地的请求,那叫作「胁迫」。
  不过京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用手捂住话筒,让声音不至于被对方听到,然后他招手示意御笠走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御笠,我们接下来要返回月森车站,一路上如果妳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请告诉我。」
  御笠虽然一副满是疑问的表情,不过在一阵内心挣扎之后,仍真挚地点头答应,然后跟随在京也的身后而行。这么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京也可以专心应付连发烟火。
  在走出公园之际,京也瞄了一下时钟,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夕阳西斜时分,风从脚下吹过,将落叶纷纷卷了起来。
  京也不禁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正要进入返家的尖峰时间,车站将会有大量的人潮涌出,要从人群之中找出一名特定人物是非常困难的事,很可能也就是这个原因,对方才会要自己前往车站,拥挤的人潮有利于连发烟火。
  连发烟火恐怕并不打算让自己看到他的模样,他一定是想躲在安全的地方,嘲笑惊慌失措的自己吧。若非如此,他就没有理由要使用变声器隐藏自己的身分了。
  这的确很像他的作风。
  然而事态并不乐观,从连发烟火能够锁定自己、将手机偷偷塞进自己口袋来看,最少可以归结出,连发烟火知道凡采尼长相这个可怕的事实。对于个人数据有着严密的保护,而且也规定不能打采他人的底细,如今这条规定却被公然打破了。
  这下子事情的发展就难以预料了,他心中如此嘀咕着。
  京也在朝车站方向前进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开始摸索打破困境的方法。
  既然连发烟火正使用手机和自己实时通话,那么他一定正拿着手机在路上走动,这项情报十分重要,光凭这一点就可以过滤掉许多人了。
  若是能比连发烟火更早捕捉到对方,那么京也就能将不利的立场扳平至五五之势,虽然仍不明了对方为何选在这个时点与自己接触,不过无论如何,京也总是需要有所防范,面对这个无法轻怱的友人,受制于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凡采尼,你别闷不吭声,说些话嘛,你有些阴沉哦。』
  从刚才京也就故意压低自己的音量,可是连发烟火却似乎毫不在意。
  「……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放到我的口袋里的?
  『就是你在车站一带走动的时候,什么呀,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吓到你了哦?
  京也皱起了眉头,没有握着手机的右手紧握,指甲深深刺进皮肤之中。
  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侧腹竟会露出空门,甚至连对方塞人手机都还浑然不觉,是随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堕落成这样一个蠢蛋了呢?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紧张,他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路旁的行道树下已看得见饰品摊贩,以及从事擦鞋生意的人,终于已经快到车站了,原本月森就是个从大都市转乘七个站即可到达的附属都市,作为一个住宅区,有许多人居住在这里,每当到了下班的尖峰时间,车站的人潮更会到达高峰。
  「你是何时到月森来的?
  『就是今天啊,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错呀,有绿地也有闹区。』
  京也将手机的音量调至最大声,想要从连发烟火周遭的人群吵杂之声,寻找出他目前所在之地的线索,可是由于手机收到的声音也会通过变声器转换,因此出来的只是变换成吵杂的杂音冲击着京也的耳朵而已,更别提要从那些声音里找出蛛丝马迹,根本是困难至极。
  不过,运气是站在京也这一边的。
  杂音中有一道勉强可以听出意思的声音,京也原本以为那是某首歌的歌词。
  但是他马上就察觉不对,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带中,只有设置在站前显眼处的大型广告牌才有播放这首推销商品用的广告歌曲。
  他的目光向上移,看到了,距离只剩下十公尺不到。
  京也对御笠使个眼神,示意对方就在附近。
  『你从刚才就好像在拖延时间呢,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对我有了什么了解吗?
  他的语气就像是高高在上,看着自己的行动加以嘲笑一般,京也不回答他,他也没有余裕回答。
  他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站前大街十字路口的交通号志阻挡了他们的脚步,即使不抬头看,他也听得到头上大型看板已经在播放另一个广告了,而手机的听筒也传来类似的声音。
  不会错的,连发烟火就在这十字路口的某处。
  缓缓前进的车子十分碍事,京也睁大眼睛寻找正在讲手机的人。
  一人、两人——他发现隔着对角线的对面有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而在他旁边则有个身穿灯心绒西装的年轻男子,这两个人手上都拿着手机,张大了嘴正在讲电话。
  不是他们,因为现在电话那头的连发烟火一句话也没说,正保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该不会对方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京也的心中焦躁万分。
  这时御笠无言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京也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了,就在那里。
  ——那就是连发烟火吗?
  那个人应该已经成年了吧,他有着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是个给人剽悍印象的男人,他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那看起来意志强韧尖锐的双眸,正睥睨着这一带的动静,最具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他的手机虽然贴在耳朵上,但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而且还鬼鬼祟祟地观视周围的情况。
  真是侥幸,对方还没有发现他们,若是这时被对方发现那就白忙一场了,为了不被对方看到,京也躲到同样正在等红绿灯的壮年男人背后。
  京也没有让内心的激昂表现在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峙时刻的到来。
  他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潜伏在树丛中的肉食兽,一双手足正蓄足力道,准备随时扑向对手。
  经过了一阵沉默,时间如同绷紧的丝线一般,不断拉长延后的数秒钟终于结束——开战的狼烟升起了。
  只听见附有音响装置的信号灯发出声响,瞬间四面八方的行人都各自朝目标方向前进,有的人用走的,有的人则是小跑步过马路。
  在这一片混沌的构图之中,也看得到京也的身影,他的目光专注在一点,绝不给猎物有逃跑的机会。
  京也先让对方走在前方,自己绕到对方后面,而他似乎还一无所知,对于他这般毫无警戒心,京也一边在心中嘲笑着,一边拉近彼此的距离。
  最后京也又向御笠便了一个眼色,而御笠也对他报以强而有力的眼神,表示自己已有所准备,于是京也点了点头,接着加快了脚步,右手伸向他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某样东西擦过了京也的左腹。
  『好了,这是第二次了,喂,你从刚才就在做什么啊?
  难以置信,因为眼前京也正打算伸手捉住的那名青年,这时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京也心中惊讶无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硬住,他将手机换至右手,然后摸了摸自己左边的口袋。

  ——一个手持大镰的骷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图画品味恶劣的扑克牌鬼牌。

  京也停下脚步,正恰巧是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好了,这是第二次了。
  那声音就像是回音一般,不停地在京也脑中回荡,他惊魂未定地回头转向后方。
  接着他的惊愕之情更是远超过方才了。
  对方就在眼前。
  「『让我重新打声招呼吧,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吧,凡采尼。』」
  京也的手不由自主地脱力,差点就让手机掉到地上。
  他的耳朵听不到四周的喧嚣,全身的血液为之冻结,毛孔扩张,甚至还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会……不可能…………」
  他的大脑处理能力停止——仿佛失去一切思考能力。
  「连发烟火,你——」
  连发烟火露出大胆的笑容,与京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终于面对面了。
  「……原来是……女性吗……?
  她的身高比御笠更矮,恐怕年纪也比京也还小,身上散发出中性的气息,让人一见之下可能会误以为是少年,不过那虽然纤瘦却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毫无疑问是女性独有的特征。



  擦身而过的人们都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京也等人,确实,现在那里的时间流动和周遭有着明显差异。
  连发烟火夸张地举起双手,显得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怎么?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初次听到她本人的声音,那声质十分透明,听起来甚至像是尚未变声的少年,她彻底颠覆了京也无意识中所想象的连发烟火形象。
  相对于虚脱状态的京也,连发烟火则是一副悠悠哉哉、却又目中无人的样子。她并没有将手机贴在耳边,不仅如此,就京也举目所见,她身上甚至没有手机。
  连发烟火似乎是注意到京也的视线,只见她用手指,敲了敲戴在右耳的一个近未来样式的头戴式耳机,仔细一看,可以看见麦克风的地方还贴有变声器。
  「这是使用蓝芽传输的无线耳机,手机则是在我口袋里,你从以前就对这类小道具漠不关心呢。」
  她说着吃吃轻笑,看起来就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天真无邪,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这样的笑容再加上端正的容貌,一定充满魅力吧,但是要现在的京也抱持那样的感情,就未免太过强求了。
  打一开始京也的前提就错了,连发烟火使用变声器的目的,并非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而是单纯要让京也在此刻大吃一惊而已。
  这一招完全出乎京也意料之外,她一定是预测到京也的想法,刻意误导了京也。
  京也努力让头脑冷静下来,接着他才将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关掉。
  「妳找我有什么事?应该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把我找来吧?因为我还有一些手续要办,所以还需要再过一阵子,才能让妳就任的管理者,如果妳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摩弥你等一等……你现在说的究竟是?
  御笠强烈地向京也反应,京也则是将视线移向御笠说道:
  「这件事我会找机会跟妳解释,不好意思,御笠……现在请妳先不要插嘴,这是我和连发烟火之间的问题。」
  京也的视线又移了回来,说完了吗?只见连发烟火像是在向他如此确认。
  「有什么事啊……其实我找你没事啊。」
  「什么?
  「啊,我这样的说法不太好吧,应该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凡采尼。
  京也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妳……究竟……」
  「非要我讲清楚说明白你才听得懂吗?你的理解力还真是意外地差呢。」
  连发烟火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似笑非笑的,让人感到非常阴森恐怖。
  「凡采尼,你知道肉食性动物大致可粗分为两种吗?一种是将生物杀死生吃的『捕食者』,另一种则是专门以腐肉为食的『腐生者』。」
  「…………」
  「老实说啊,我已经厌倦当一个腐生者了。」
  京也感觉到四周的景物逐渐褪色,所谓的腐生者也就是临界之人的生活方式。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我说过,只要你能够带给我欢乐,我就会一直跟随着你。」
  「……我记得。」
  京也的太阳穴附近开始疼痛,他有预感,这样的对话绝对不可能平稳收场,这样的预感可说近似于确信了。
  「鲨鱼这种动物,由于牠和其它鱼类不同,没有浮袋,因此如果牠不持续游泳,就会沉入昏暗的海底而死,所以鲨鱼二十四小时都不睡觉,不,应该说牠不能睡觉吧。」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转到了奇怪的话题。
  妳想说什么啊,当京也正要出言质问时,连发烟火娇媚的声音不耐烦地接了下去。
  「我们就是鲨鱼啊,凡采尼,立于海洋生态系的顶点,将举目所见的其它生物全数猎杀吞食,我们就是让人畏惧的食人鲨啊,只不过我们是悠游在电子的海洋中,可是现在却有一只异常的鲨鱼,牠失去了利牙,贪享着安眠,却依然还活着,就生态系的观点来看,那不是很奇怪吗?不正常吧?
  京也感到背脊发麻,因为京也领悟到这条鲨鱼是在暗示谁,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声调毫无起伏,但是却有如挥拳痛殴般充满暴力。
  「去死吧——凡采尼!不,或许你比较喜欢摩弥京也这个称呼吧?
  她眼神充满好胜的光采,直直朝自己射来。
  京也的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他感到咽喉被人掐住般的压迫感,自己竟被比自己年少的少女压迫得无法喘息,这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
  稍微思考一下便不难明白,连发烟火就是知道京也的名字和长相,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并将手机偷偷塞进他的口袋里。但是京也却还怀着一丝希望,觉得连发烟火有可能只知道凡采尼的长相,偶然在街上发现自己,并且与自己接触,然而这个可能性如今也被眼前之人打碎了。
  她到底了解到什么地步?知道自己的本名,是否代表她也知道自己就读的学校?家住在哪?近亲的名字?
  不安要素一个接着一个涌现,让京也的头脑都快饱和了。
  自古以来在魔术的世界里,据说自己的真名若是被他人得知,就会遭到对方诅咒,自己的灵魂就会受到对方控制。
  京也如今就是在连发烟火的面前,被拆穿了假名,灵魂受到对方束缚。
  「骗人,怎么会……为什么连发烟火妳要……」
  ——为什么妳要背叛我?
  这时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响起,意外解开了京也的诅咒束缚。
  仔细一看,信号灯早已变为红灯,只剩京也等人还停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汽车驾驶怒气冲冲,毫不客气地不断鸣按喇叭。
  另一方面,连发烟火却是表现得异常平静,她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仿佛就像在舞台上接受喝采的演员,泰然自若地承受着喇叭声。
  不,她对周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口中轻声念道:
  「321——————————————0
  之后所发生的事,若只是依序列举出来,其实很容易就能说明。
  爆炸、伴随振动的冲击波、巨大声响、布满秋日天空的黑烟、周遭人们悲鸣的连锁。
  ——那一切毫无任何慈悲,也无一丝苛责地在剎那爆发出来。
  位于五百公尺远的圆筒型大楼,它的地上八楼部分突然发生爆炸,赤红的火焰之花,在傲然睥睨下界的大楼中段盛开,那幅光景美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真实感。
  那栋大楼就是月森市的地标,京也和御笠谈论想在那里看烟火的大楼。
  不管是京也还是御笠,两人都是瞪大了眼,许许多多的景象映入两人眼帘。
  现在八楼的部分一定呈现出如同地狱般的惨状吧,目睹那样的大火还想奢望无人死亡的奇迹,那也未免太一厢情愿了,死亡人数恐怕到达两位数了吧?
  当京也的精神恢复余裕,开始环顾四周情况时,他已经听不到喇叭的声音了。
  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走出车外,每个人都一筹莫展的呆立原地,脸上一副看到世界末日的表隋,也有人是断断续续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陷入轻微的精神错乱状态。
  不用怀疑也知道犯人是谁,而那名犯人正装模作样地张开双手,脸上浮现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那是接受悲惨下场之人的表情,同时也是注定终生与破灭相伴之人的表情。
  「凡采尼,你认为死了多少人呢?他们会不会很痛苦呢?其实我本来是想制造连环倒塌,但是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呢。」
  她的感情缺乏剧烈变化,对此彷佛没有丝毫罪恶感,与她犯下事件的严重性相比,她的反应未免小得过于不相衬。
  京也原本思考的丝线交错纵横,想要了解连发烟火的本意为何。
  但是看到她现在的反应,京也思考的丝线终于完全断裂,想要测她的心思已是没必要的事了。
  「连发烟火…………!
  京也的眼前染得一片鲜红,超越沸点的愤怒,瞬间便将绝望蒸发殆尽,自己竟会用如此充满憎恨的声音,呼唤盟友连发烟火的名字,这是过去的自己所无法想象的事。
  然而发生在眼前的光景却是千真万确的现实,这名临界之人就在京也的面前,跨越了那道禁忌的界线,对京也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明确的宣战行为了。
  「这就是你说的跨越界线吗?哈哈,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真是有够蠢的,这有什么可怕的啊?
  「妳疯了……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啊,不过就是杀人嘛,从腐生者进化成为捕食者,跨越到界线另一边的第一步,接下我要把这个世界全部破坏……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那就是我和你到底谁比较优秀?
  所以我现在就要向你挑战,没有暂停哦,尽全力抵抗吧,临界之人,来吧!让我们开始吧,凡采尼!开始这场临界之人与越界之人的生存之战吧!
  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只有自己才是正义,代号为连发烟火的她,高声向摩弥京也宣战。
  一切发生得那么唐突,老实说,京也感觉自己彷佛被排除在事态之外。
  京也咬牙切齿地紧握拳头,那双燃着憎恶之火的眼神,正凝视着连发烟火。
  「……我一直到方才都还在努力想了解妳的想法,不过看来那是白费力气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迷惘。
  「……我接受妳的挑战。」
  ——我要彻底击败妳,连发烟火!
  自己这时不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连发烟火看到他的表情哼了一声。
  「不懂我在想什么?真令人惊讶,你对根本什么也不暸解嘛,你这个失败的领导者,你的卸任还真是挑对时机了。网络是个剎那的世界,一群俗不可耐的人在上面互相欺骗,不管的那些人还是我,我们都是一样的。」
  「妳才是什么都不了解,网络是人和人的交流所编织出的网,可以让同样受到创伤的人分担、吸收、分散伤痛,妳不觉得那才是网络的功能吗?
  连发烟火对他发出打从心底轻视的冷笑。
  「这是认知的不同吧,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改投温情主义了啊?
  「妳难道从未想过……就是为了不让像妳这样的人诞生,所设下的最后一道坊波堤吗?
  听到他这句话,连发烟火的脸上突然闪过非常认真的表情,随即又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就算真是那样,也已经太迟了。」
  那个表情真的只有一瞬间,下一个瞬间,她就恢复成之前那狡猾又嗜血的笑容。
  「来吧,我这就来说明规则,不过虽说如此,规则其实也没有多复杂,我的胜利条件就是杀死你,你的胜利条件就是抓住我,我和你都不得离开这个城市,当然炸弹也不只有这些,如果你能抓住我,那么要好要杀随你处置,你既可以活下来,又可以阻止我犯罪,简直是占尽好处,而且还可以成为英雄哦,如何?很简单吧?我们就用电话联络,那支预付卡手机你别丢掉,带在身上吧,里面已经输入我的电话了,有什么疑问吗?
  「只有一个,请妳一定要解答这个问题,连发烟火,妳为什么要背叛我?
  京也无法相信她是临时起意,他想要一个可以接受的理解。
  然而——
  「你知道达尔文所主张的适者生存学说吗?不被需要的生物,自然就会遭到淘汰,而那个生物就是你。好了,解答完毕,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要是有个能接纳的理由,那么京也就能够死心了,要是对方明显是憎恨自己,那么他就能够死心了。
  可是她所道出的,却只是她以犯罪为乐的性格。
  如今,京也心中所残余的那一点私情也已消失,剩下来的就只有强烈的杀意。
  「……我已经记住妳的长相,妳会后悔在我面前现身之事。」
  听到这句话,连发烟火停下原本要转身离去的脚,然后又回过头来,对京也露出真正怜悯的笑容。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原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这次她却头也不回地混入人群之中。
  在她离去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京也才发现身体已经可以动弹。
  「等一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御笠,这时突然抛下京也,往人群之中穿越而去。
  「等一下,拜托妳等一下!
  御笠的神色十分认真,然而包含抱持观光心情的人们在内,这一带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一时之间人口密度为之爆满。
  她非但无法从大量的人潮中穿过,反而快要被人群所吞噬了。
  「御笠!
  京也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到宽敞的十字路口中央,然后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抚情绪慌乱的她。
  激动的情绪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
  「摩弥和那个叫连发烟火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太奇怪了,为什么还能表现如常?有人死了耶!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你们两个太不正常了!
  「御笠…………」
  没错,这才是一般人的反应。
  正因为如此,京也才会感觉她如此遥远。
  说到自己的反应,他对那些死去人们的事已经看开。为了应付与连发烟火的一战,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在谋划着各种策略了。说不定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那些虚虚实实的阴谋斗智,甚至也有感到雀跃无比的一面吧。
  「御笠,我不敢奢求妳的认同,不过我们就是这种生物。」
  毕竟只有昏暗的洞穴,才是自己的可归之处,就算退出,他也无法忘怀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这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事。
  在将忍耐已久的感情全数吐露殆尽之后,御笠就一直悄然无语,在自己与连发烟火相互仇视时,她忍耐到最后都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对此京也在心中向她道谢。
  京也仰望爆炸中心处,将那幅景象深深烙印在眼帘中。
  赶到现场的消防队已经开始喷水灭火,不过援救用的云梯似乎长度不足,救难行动似乎不甚顺利,究竟原先在那栋楼层的人,有几人能够生存下来呢?
  一旦得知那并非瓦斯爆炸,整个城市恐怕将会引起一阵骚动吧?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连发烟火最后的那句话,令京也一直挂记在心,他环视了周围的大楼,很快便找到他想找的店。
  「御笠,妳站得起来吗?
  御笠点了点头,于是京也便拉着她的手,走入位于附近大楼三楼的网咖。
  那家店的店员频频向外观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京也在付了一小时的上网费后便走到位置上。
  和御笠两个人共享,单人位置就显得地方狭小,虽然京也请她就坐,但她却是摇头拒绝。
  搭载旧式赛扬处理器的桌上型计算机动作缓慢,等待开机的时间长得令人不耐烦,而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焦虑的京也又因此更加地焦心。
  他打开浏览器,连上的网站。
  只见屏幕突然一片漆黑,一枝羽毛笔写下了『bloody utopia』的鲜血文字后便即消失。
  接着画面上显示了ID与密码的输入字段,京也于是输入管理者用的账号密码——

  ——画面上出现了错误讯息。

  他心想应该是自己心急打错了吧?
  但是却并非如此,不管他输入多少遍,总是看到画面中跳出『ID或密码错误』这段冰冷文字。
  ——凡采尼被拒绝进入?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次京也改变手法,他使用退会人员所留下的废弃账号,将那个账号的ID和密码输入进去,这次却是轻而易举便通过了。
  当他看到接下来跳出的首页,瞬间他惊讶得瞠目结舌,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连发烟火,妳这个人真是……」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篇声明文:

  各位知道吗?人类的多样性这种话已经成为死语很久了,尽管用宪法高唱着创作与思想的自由,人们还是会迎合、遵从大多数人的意见,致力于抹杀少数人的意见,像这样的矛盾,过去我们不知目睹了多少次。
  每当我们期待,随后就会遭到背叛;每当我们渴望,随后就会遭到贬低。
  人类是凡事只会以多数决这个天秤来衡量事物的愚蠢生物,将人类各自放上左右的天秤,以天秤倾斜那方的意见作为规范,然后将那规范加诸在升起那方的身上。
  其它人既不深入了解,也从不顾虑我们临界之人的感受,只凭一眼的印象就给我们盖上「反社会」的烙印。
  我们只能继续受到束缚,不断遭受迫害吗?尽管切齿扼腕,对这无情的待遇却也只能逆来顺受吗?
  不,我们是有方法反抗的。
  那是什么方法?
  法律诉讼并不是取决于是非对错,所谓的法律诉讼,只不过是看如何曲解六法全书上的文言,来决定是否有罪的机智大赛而已。
  我们不能将正义交给法院来判定。
  正义必须要由我们来执行才行。
  就好像在夏天出生、夏天死亡的夏虫,是不会知道这个世上有冰的存在,所以夏虫只会对冰的存在一笑置之。虽然有遭子弹射死的人,却没有人被计算机中所飞出10之雨给打死,因此网络的力量才会遭到轻视。
  然而一旦我们团结起来——那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所以我们必须要尝试。
  必须要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力量。
  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的行动足以改变世界。
  先前在月森发生的爆炸案是我所为,有志者就跟随我的脚步吧。
  英国首相亲迪斯雷利曾经说过,虽然行动的结果未必会带来幸福,但是不行动就绝不会幸福。(译注:班杰明!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18041881),英国保守党领袖、英国首相。)
  即便有人不赞成我的作法,我也绝不会嘲笑他是胆小鬼,但是愿意赞成协助我的人,我将会鼓掌迎接他的加入。
  这是一场革命。
  我要在此宣告,我们将会退出这个社会。

  那是一篇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看错的文章。
  而且在文章的结尾还清楚打上了管理者凡采尼的名字。
  当然京也并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文章。
  在里,每个人的代号都是固定的,除非是窜改计算机数据,不然除了最初所决定的称号之外,是不可能使用其它的称号,可是这个账号却是千真万确,真的是凡采尼的帐号,也就是说,计算机数据被人窜改过了。
  京也由此归结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管理者凡采尼的账号被人偷走了。
  片刻之间,京也的头脑完全一片空白,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自己脚下的影子被人一点不剩地夺走了,没有影子的人就等于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就连用叛变来形容这件事都显得毫无意义。
  对方恐怕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摩弥京也给赶下王座,事实上连发烟火的动作之快,竟能让被赶下台的京也都无法察觉这个事实。
  「摩弥……这难道是……」
  「……对不起,御笠,只要一下子就好,请妳保持安静一下好吗?
  京也紧闭双眼,缓缓吐出气息,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在他确认呼吸已经平静之后,睁开了双眼。
  没问题,自己还没有精神错乱,也没有丢脸地呼天抢地。
  没错,事情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感到安心。
  那样东西不是别的,就是连发烟火所写的这篇起义文。
  这篇文章并没有摆脱煽动族群的气息,只要是头脑清楚的人,就不可能会受这篇文章鼓动,做出协助连发烟火的愚蠢行为。
  这只能感谢连发烟火的文笔拙劣。
  然而这一丁点儿的心理余裕,在他看过留言版之后,马上便消失无踪了。
  因为他看到在留言版留言的会员,几乎全员都赞成凡采尼的意见,并表示愿意协助。
  会员们全都燃起黑暗的热情,如今的留言版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火热气氛,留言的内容丰要是犯罪计划的立案、提案。

  ——硝化甘油要由谁提供?要如何公开凡采尼的文章才能达到最大效果?用炸弹威胁报社,要他们刊载声明。用扫瞄器扫瞄汽油弹或管信炸弹的制作方法,然后组织性地从网咖将图片连续上传至图片留言板。发出犯罪声明,预告要攻击特定企业,让那家公司的股价暴跌。入侵医院的服务器窜改电子病历,让病患因输血疏失而死如何?把所有住院的国民当成人质——

  肮脏漆黑的恶意不停侵袭,光是追着文字阅读就让京也感到晕眩了。
  真是不敢相信,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深信不疑,认为只要他们对社会报复,就可以藉此改变世界。
  京也知道那些人并不是开玩笑的,证据就是上面公开陈列出具体的做法,将会形成一股牵连许多人的巨大风暴。
  在上面留言的人几乎全数都赞同假凡采尼,稳重的意见只占少数,而且现状是就连那些意见都被其它人一笑置之。上站人数的计数器正以惊人的速度飙升,即使如此,那些人数根本还不到会员人数的四分之一。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那些人能够那么轻易就相信他?
  『真令人惊讶,你对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嘛,你这个失败的领导者。』
  京也悔恨得咬牙切齿,他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于是用手指压住太阳穴。
  既然不可能发生的事已经发生,那么头脑再继续否定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反省自己的愚蠢,分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停止思考!摩弥京也!
  京也锐利凶狠的双眼,直直瞪着屏幕画面。
  答案可能就是——他成功掌握了那些人的心理吧。
  做为大前提的一点,就是这里是对人的死亡怀有兴趣,闻到血腥味便会感到倒错般快感的异常之人所聚集的庭园,所以才是地下网站。
  当然,社会对这些人并不会报以善意的目光。
  社会施加的压力与排斥,都会是成员沉重的负担。
  当然的人也不会对那样的社会抱持好感。
  被对方讨厌,所以讨厌对方,社会与就是处于这样的对立立场。
  到这里京也还能理解。
  但也仅只于此,他不懂的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连发烟火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使她能利用、并改变那负面情感的方向呢?
  一切的提示都在连发烟火的起义文中,方才自己对这篇文章是抱持怎样的感想?
  ——没有摆脱煽动族群的气息?
  就在此时,他的思考一口气突破了瓶颈。
  如果把视为是一个宗教集团,那么就能解释这一切了。
  创办一个宗教,要如何做才能获得大量的信徒呢?答案就是,只要高揭现世利益为口号就好了,告诉信徒只要他们信教,那么当他们尚在人间的时候就会如何地幸福。事实上就京也所知,目前就有几个宗教的教义是结合了这种现世利益的观念,因为人们想要的并不是来世的幸福,他们只对自己的未来前途有兴趣而已,当然我们可以说那是短视近利的行为,但这个对现世利益的无尽需求其实是有所弹性的。
  当那宗教受社会的针对迫害时,信徒们虽会对社会产生负面情感,但他们终会醒悟到,反抗社会等同于放弃现世的利益,于是便会与社会妥协,他们的信仰有着这样的柔软性。
  但如果是教义中不含有现世利益的宗教,那么情况就完全相反,在与社会冲突时,当他们无法压抑对社会的反感,就有可能会铤而走险,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已有数个教团意图彻底破坏这个社会。
  那么,如果假设是一个宗教团体,那么它有什么现世利益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这个网站至今还能保持着小康状态呢?
  想必那是与存在一名能够抑制信徒的教祖有关吧,若是对照这个例子,那也就是凡采尼——京也自己的存在。
  凡采尼是介于社会和之间的缓冲垫,能够吸收憎恶与愤怒的冲击力,然而如今那块温暖又柔软的缓冲垫却被抽走了,非但如此,连发烟火还披上凡采尼的外衣,以凡采尼的身分,亲手为负面情感打造了一条明确的通道。
  替正常与异常中介的月下老人,那就是凡采尼。
  由于憎恨的连锁反应,如今的已成为活生生的憎恨漩涡。
  这不是开玩笑的,一道冷汗流过他的喉咙。
  这中间没有什么矛盾点存在吗?他再一次地将思考拆解、重新组合。
  就算是这样,难道凡采尼要他们起事,他们就会二话不说地跟着行动吗?叫他们去死,他们就真的会去死吗?太愚蠢了,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会员可是京也通过近似面试的方式所选出,他所选出的人是不可能犯下愚蠢错误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讨厌的前例。
  那就是在1978年发生,使『Cult』(译注:原指祭祀、仪式等宗教性活动,现在多用以称呼反社会的宗教团体。)之名一举广为人知的事件,『人民寺院』的集体自杀事件。
  一名具有领袖魅力的教祖,数唆超过九百人的信徒陪他一起集体自杀,虽然此行为被定义为『为革命而自杀』,但简单说就是逼迫信徒去死,他们听信教祖之言,服食氰化物而死。一个人的绝对领袖魅力,可以为信徒去除人最原始、绝对的死亡恐惧。
  没错,正因为是影响力强烈的教祖,所以若是他不将信徒导向正途,那么就可能会犯下滔天罪过,超出常轨的领袖魅力本身就是一个凶器。
  那么要是自己命令他们去死,那些人会作何反应呢?
  京也动员自己所有的知识,想找寻一些材料,去推翻自己一瞬之前的恐怖想法。
  人与人的相互信赖,原本应是靠着面对面来保持维系,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命令,是不可能有人会乖乖听从的吧。
  然而无论京也在心中找寻多少借口,如今的现状就是,只要假凡采尼的号令一下,马上就有会员受他名为革命的豪言壮语所蛊惑,勤奋地去替她筹备邪恶的飨宴。
  京也不愿接受现状,但——他已找不到足以否定的材料了。
  就是这个,连发烟火就是完美利用了这样的情况,隔着网络这个帘幕,对方看不见凡采尼的长相,所以就算教主从京也替换为连发烟火,也没有人能查觉。
  这是单纯的理论,正因为如此才会造成最坏的后果。
  『接下我要把这个世界全部破坏。』
  连发烟火很明显是打算煽动的人,把他们当成对抗社会的弃子,她要把一起拖下水,让众人陪着她一起毁灭。
  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是会让人血液也为之冻结的炸弹恐怖攻击与网络恐怖攻击,虽然可以预见那些恐怖行动终将受到镇压,不过在那之前,的同志们会对社会造成多大伤害却是无法估计的。
  接下来凶暴的力量将会如洪水溃堤般奔流而出,没有人可以阻止。
  京也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心快要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我怎么会犯下这种大错,都是自己的轻怱大意,才会如此轻易就让连发烟火的暴行得逞。
  「这种东西…………难道就是我所筑起的世外桃源『utopia』吗?
  说完这句话京也才醒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京也甚至否定掉了这个由自己所创造,只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京也已经无处可归了。
  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得粉碎。
  ——真是落魄啊,摩弥京也。
  当京也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发现上方窗口还有可以向下卷动的空间。
  尽管他预测那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京也还是将画面往下卷动。
  就在此刻,连发烟火所留下最大且最后的计策,在京也的眼前引爆了。
  「这是什么……是我?
  御笠表情呆滞地注视着屏幕。
  那是一张像是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映着一对男女,而且照得十分清楚,即使远看也不会认错,照片上是京也和御笠,而且那应该是在今天他们逛街时所拍的。
  照片之下还留有文字。

  『这两人持有非常不利于我们的证据,目前正在逃亡中。
  他们所持有的证据,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所以在此我要募集有志之士,对这两人进行搜索。
  请居住在月森附近且可以帮忙的同志给予协助。
  一有任何发现,请将情报传给我。』

  「……开什么玩笑——」
  他的喉咙干渴,磨损殆尽的脑袋已经在大叫投降、要他放弃思考了。
  连发烟火究竟想将自己彻底逼到什么样的地步,她才肯罢休呢?
  她这一招就是在月森连续分尸杀人案时,为了追捕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京也自己所使用的人海战术。
  而现在却被用来追捕京也。如今猎犬已被解放在月森市内,开始要展开凄惨的狩猎人类。
  除了连发烟火之外,又有谁知道那个画面上的男性,才是真正的凡采尼呢?
  京也在脑中似乎听见了连发烟火的冰冷嘲笑。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开什么玩笑!
  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响,同时京也的右手一阵疼痛。
  当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右手竟脱离自己的控制,将计算机屏幕给破坏了,他只看到刺进手套的屏幕碎片,以及御笠还搞不清状况般哑然失声的表情。
  京也满头大汗,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急促的呼吸彷佛像是坏掉的风箱。
  原本僵硬的身体,没多久便失去力气,变得全身瘫软。
  坐在隔壁的人听到巨大声响赶了过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京也的眼神一瞪便安静了下来。
  他开始头痛起来,因为他终于明白连发烟火离去时的怜悯笑容,是代表什么意思。
  的确,自以为是在对等条件下应战的自己,看在她的眼里一定十分滑稽吧?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虐杀。
  说什么是一场判定谁较优秀的胜负,胜负趋势不是早已分出来了吗?
  这绝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而是很早以前就计划好了。
  这次的事件她使用炸弹攻击,和她取的代号连发烟火,这两者会是巧合吗?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背叛自己的?
  ——为什么没发现?为什么自己没有感觉到一丝征兆?在演变至如此致命的状况之前,为什么我浑然不觉!我到底认识连发烟火多久了?
  他自我厌恶到了极点。
  京也再一次回想刚才那张照片,那个站在服饰店前与御笠谈笑的自己,脸上甚至浮现淡淡的微笑。
  如果不是御笠也在场,他恐怕早已取出怀中所藏的刀子、动手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了吧?
  摩弥京也的一切都被夺走,他所剩下的只有相信就会被背叛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连发烟火是信息战的专家,自己的黑客技术不如她,想要夺回账号是不可能的事,而能够办到此事的会员们也已经落入假凡采尼掌握,而且不用多久就会成为追捕京也的追兵。
  他已经走投无路、孤立无援、无计可施了。
  京也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已经太迟了。
  ——已经结束了,是我败了。
  他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这就是真正的绝望,甚至连抵抗的力量都被剥夺了。
  简单说他只是单纯计算错误而已,现状是京也所预测的最坏情况还要乘以二。
  他不得不承认……
  连发烟火不是摩弥京也所能应付的对手,对方的层次压倒性地远在自己之上。
  对于她,京也只剩下凛冽的恐惧感。
  正如她所说,自己对于根本一无所知,京也所不知道的真正的潜力,如今被摊在京也的眼前,而且不是藉由别人,就是藉由凡采尼之手。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会有这么讽刺的事,这大概也是连发烟火恶作剧游戏的一部分吧。
  她既是篡位者,也是个剧场型犯罪者,这个时候她应该预测到京也会有何反应,正开心得高声大笑吧。
  自己所该走的,是一条充满血腥与斗争的道路,原先京也还以为只要舍弃凡采尼这个身分,就可以使自己漂白。
  ——我的想法根本是错的。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才领悟到这一点。
  京也这时转过身来,面对维持着辛苦的姿势,关注着事情演变的御笠。
  「御笠。」
  御笠的肩膀颤了一下,看到方才激动异常的京也,如今却露出宛如放弃一切的表情,她感觉到事情不寻常——她看起来就是这个模样。
  「摩弥……你的右手不痛吗?
  事态如此紧急,她口中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京也不禁苦笑。
  然后京也将双手放在御笠的肩膀上。
  「摩弥……你怎么了?摩弥?
  她显得狼狈不堪,京也则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御笠,对于把妳也牵扯进来,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会跟连发烟火交涉,要她放过妳一个人,所以请妳安心。」
  话才刚说完,御笠立刻将他一把推开,她的反应出乎京也意料之外,让京也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向后退了几步,撞在座位的隔板上。
  她注视京也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强烈的责备之情。
  「摩弥,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妳听到的意思。
  「你要放弃抵抗了吗?
  御笠的脸色一变,彷佛向在对他哀切的哭诉一般,而京也则是装作没有看见,向她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她的目标是我,如果牺牲我就能解决——」
  「笨蛋!那样根本没有意义!要是失去了摩弥,根本就没有意义!
  京也默不作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全部都想过了吗?只要摩弥向大家宣布自己是真货,然后揪出那个假的凡采尼不就好了吗?
  京也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方法我也想过,可是想要让谣言扩大需要一定的条件,而且只有话题性强的谣言能够存活下来,妳认为『凡采尼为了颠覆社会而起义了』『那个凡采尼会不会是假的呢?』这两个谣言,哪一个能够获胜,进而强烈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呢?
  「那是……」
  「就算我使用废弃账号,在留言版的一隅发表再多言论,我想也不会有人看上一眼吧,真货的ID已经落入连发烟火之手,我的黑客技术并没有她那般优秀,所以也不可能夺得回来,妳还有其它的方案吗?
  不管她思考出怎样的战法自己都能戳破,京也甚至充满如此自虐的自信。
  然而她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带着她时而展现出的坚毅。
  京也不擅长应付御笠这种表情,每当看到她这种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是绝对无法赢过她的,而且这次他的预感也成真了。
  「那么摩弥你来想办法,而且现在马上就想,不然我现在就冲到大街上,站在显眼的地方大声喊叫。」
  「笨蛋!那是自杀行为……」
  说完京也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额头。
  「……太乱来了,妳这样根本就是威胁。」
  没错,就是威胁,如果京也要向连发烟火投降,那么御笠会抢在他之前先投降。
  「妳……真是卑鄙,御笠。
  她毫不回避地接受了这句话。
  「说我卑鄙也没关系,请为了我而努力,如果不是和摩弥在一起,我、我是不会开心的,牺牲摩弥只让我一个人得救,我绝对不要这种结果。」
  「御笠……」
  听见她的声音,京也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了,那一定是他不该明白的感情,一旦知道了那样的感情,对京也来说那就足以构成罪过,也是一种剧毒。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她和自己两个人都能够得救。
  然而真的有那样的方法吗?不,就算明知办不到,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京也终于有勇气面对御笠,看着她眼神中闪耀的光芒,京也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我——要为了妳而战!
  听到他这么说,御笠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么,总之我们先回家吧。」
  御笠说着就要转身离开,京也却抓住她的手,向她摇了摇头。
  「不行,的人不久就会在月森市展开搜索,若是我们出入家中,将会连累家人的。」
  「怎么这样,那我们要怎么办……」
  京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浸在思考的大海中。
  背叛、篡夺、绝望、振作,今天真是发生了许多事。
  自己究竟能否胜过她呢?连发烟火和凡采尼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
  京也很可能会面临过去所无法比拟的严苛战斗吧,他与连发烟火彼此明明相距如此遥远,但是却能感觉到死神的气息似乎近在耳边,只要走错一步,那么等待着京也的必定是死亡。
  再加上距离的反应炉熔毁也剩不到多少时间,他的脖子上甚至还套上了时间限制的枷锁。
  而且全世界能够阻止这场灾祸的人,事实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如此,若是能阻止连发烟火,那么自己的确会成为英雄。
  然而不管重新评估多少次,这都是一场绝望的战斗,不过原先的无力感却在不知不觉中烟消雾散了,此时京也感到力量自体内涌处,真是不可思议。
  他吐了一口气,终于决定好一切行动。
  「——御笠,我们需要藏身之处,和我一起逃吧。」

  没错,就算所相信的一切都背叛了自己,心中也有唯一不变的事物,纵使全世界都与他为敌,身旁的她也会保证给予自己真实的温暖,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再也没有迷惘。
  ——只有妳,我一定要让妳活下去。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5 编辑


  第二章 燃烧

  1

  「今晚八点,月森台顶将会施放烟火,若是您不克拨冗前来,也请您不妨打开窗户,朝月森的方向一望。今晚八点——』
  宣传车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调不断反复播放,当宣传车通过御笠前方,由于都卜勒效应(译注:都卜勒效应就是波源和观察者有相对运动时,观察者接受到波的频率与波源发出的频率并不相同的现象。)的关系,声音的音调转为低沉,而后逐渐远去。
  御笠的目光追逐着宣传车的车影,直到它看不见为止,然后才急急忙忙踏上归途,她的手上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里面则是装着食物和生活的必需品。
  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
  刚才那辆车应该是要实施限水时,负责在大街小巷巡回通知的宣传车,如今被转来用以通知烟火活动之用吧,一般来说,即使主办单位再怎么认真,也不至于出动宣传车宣传,这一定是和昨天的爆炸事件有关。
  难得的庆祝烟火若是被误会成爆炸,那一定会让人受不了吧,所以市政府讨论对策的结果,就是用这样低调的方法进行通知的。
  今年由于月森通过成为县指定的自然公园,因此市府的动作也相当积极,他们在数个月前就已经先找祭典摊贩谈好,要他们准备了大量野台,事到如今也不难理解,活动是不能中止了。
  从昨天的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一晚。
  其实昨晚在那之后,麻烦的事情才开始。
  御笠在听到不能回家后,于是便问:那住宿旅馆如何呢?话才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主意。如果是爱情宾馆,确实就能随时入退房,而不致使其它人起疑。』
  京也一脸认真地说出这种话。
  当然御笠所提案的旅馆并非那种下流的宾馆,但就京也的观点来看,像商务旅馆那种地方,除了柜台人员之外,还有可能会被许多人看见,因此完全没有列入考虑。
  但就算撇开是否要办事这一点,要御笠和男子在爱情宾馆共度一夜,早晨再一同并肩走出,那样做会让她感觉自己心中身为少女的某样重要事物也会跟着一同失去了。
  看到御笠突然顽固地拒绝住宿旅馆,坚持要露宿野外,京也虽颇为困惑,还是提出了妥协的办法,也就是找间废屋借宿一晚。
  从便利商店只要步行二十公尺就能到家。
  但是除了这里,真的没有其它地方了冯?
  她朝眼前的建筑物看了一眼,那是一间彷佛只要用力一瞪,房子就会因冲击而倒塌的日式独栋房屋。
  首先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栋房子是倾斜的,刚开始御笠还以为是自己的平衡感有问题,但比较过遥远后方的棱线之后,她很快就明白是这栋房子的角度有问题。
  铺着瓦片的屋顶崩坏了一半,遭到分解,有如细沙般的建材将通往二楼的阶梯全部埋没了,事实上,二楼这样已经无法上下楼了。
  而且风雨也会从那里打入,在这个时点,作为一栋房子的这里已经失去一半以上的机能。
  究竟最后是什么时候整修的啊?庭院的草也长得与小孩的身高一般了,除此之外加上破掉的玻璃,房子整体也腐坏发黑,缺陷可说是不胜枚举,总而言之,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是个舒适的住家。
  由于孤苦无依的屋主死亡,这栋房子也被拿去拍卖,但老朽的房子却乏人问津,也没有人肯出数百万的拆除费用,于是这栋房子就这样成为了废墟——御笠推测应该是这样吧。
  虽然地板腐烂而多少变得有些脆弱,但是睡在坚硬的地板上还是令人非常痛苦,当起床时,身体各处就会感到睡前没有的酸痛。
  若说到京也的情况如何,他是以武士抱刀睡觉般的姿势,靠在墙角边度过一夜。这么说来,一直到御笠睡着他都是醒着,而御笠醒来时他也早已起床,御笠心想:他该不会是为了自己守夜吧。
  就在她的手握在毛玻璃门的门把上时,她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
  其实现在有个她非常不想见面的客人正在屋内。

  从前御笠与姐姐小百合时常吵架。
  幼年时期,御笠看到大人们随心所欲的样子,总是羡慕他们的自由,在她想早日长大成人时,进入她视线范围里的,时常都是站在自己身旁的小百合。
  她会比自己早一年成为大人,比自己早一年能够自由地生活,也就是说,她一生都会是御笠的姐姐,年幼的御笠对这件事感到强烈的不平,自己明明这么想早日成为大人,为什么她不能追过姐姐呢?御笠对此总是无法谅解,因此她变得不肯理会小百合。
  而小百合也有她的不满,她总觉得父母偏袒御笠冷落了她,御笠那疏远的态度,在她眼里简直就像是在炫耀一般。
  这样的两人每日见面,当然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们总是会找些理由互相争执,一开始是言语争吵,后来逐渐会演变成大声互骂,并且拉扯头发。
  如今姐姐过世,那些事再也做不到了,想到这里御笠也不禁怀念其往日的时光。
  等到她升上高中的时候,她们吵架的次数也大为减少,不过包含其它种种,其实那也可以算是姐妹间的感情交流。
  兄弟姐妹问的吵架不管是大是小,最多也不过是那样吧,御笠心中虽有做好准备,但摩弥家的兄妹吵架,却与御笠所认知的吵架概念完全相异。
  「……那女人是哪里好了?」「果然还是胸部的大小吗……」「最近哥哥身边有太多女人出入了……」「……和我只是逢场作戏吗?
  毫无语调的声音,疲倦半合的双眼配上樱桃小嘴,左右绑起的头发,全体看起来娇小可爱,但是口一张开便是一连串令人惊讶之言,这名少女就是就读私立祈答院小学五年级的摩弥兰。
  御笠过去从未见过像这样口出危险话语的兄妹吵架,说起来这真的能用吵架来称呼吗?
  一边是小学生、另一边是高中生——明明是这样的两人。
  但是现场气氛却像是抓奸现场。
  她会不高兴也是有原因的。
  京也昨晚用电话连络兰,通知她自己要外宿,另外还拜托她一些事,由于京也平常就是神秘兮兮,所以他外宿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此兰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然后她顺从的依照指示,把京也拜托她的事物送了过来。
  然而京也却失算了一点,那就是他并不知道兰十分讨厌御笠。
  兰一见到出来应门的御笠,立刻大受打击,当场坐倒在地。
  在她看来,京也在这个地方待了一晚,而御笠竟然也和他在一起,这可说是一场恶梦,就算她会胡思乱想也不奇怪,特别是经过上一次的事件,御笠不知为何竟被兰视为竞争对手,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受到兰的欺负。
  于是就演变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御笠无处可置身,只能像这样眺望着两人近似兄妹吵架的行为。
  而京也又是那样的个性,面对兰樱桃小嘴所吐出的冰冷言语,他则是一脸认真地当作耳边风,总之就是不加以理会。
  两人之间的互动就在平静如水般的寂静中进行,并没有抓奸现场特有的感情洪流,然而御笠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有着如坐针毡之感。
  两人持续那样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御笠终于从连呼吸也会有罪恶感的状态中解放,她和京也一起送兰出门。
  『老实说我可是非常不满哦』兰一副想要这么说的表情,同时她独有的半合双眼变得更加锐利,凝视着在外等着迎接她的出租车。
  「如果有可疑人物在我们家周围出没,妳一定要打刚才我告诉妳的手机号码,明白了吗?
  「……好。」
  「妈妈都在工作,实际上家里就要靠妳打点了,我这边的事一结束,我就会马上回家,我会尽可能地快点解决,所以家里就交给你了,啊啊,对了,门窗记得关好。」
  而说到京也本人,他则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向兰叮咛着注意事项。
  而兰的表情虽然仍有不满,却是一副担心的模样。
  「哥哥……请你再回答我最后一次,你们两人该不会是打算要私奔——」
  「这已经是第二十三次了……不是。」
  兰听到他的回答,然后似乎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心情,只见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出租车。
  才正这么想,她又掉头朝着御笠大步走来,她拉着御笠衣服的袖子,将她带到与京也相距一段距离的地方。
  「如果妳对哥哥出手,我可不会放过妳……」
  「……才想说妳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句话,出手……妳真的知道意思吗?
  「……我什么都知道,妳想生米煮成熟饭,然后趁机入籍对吧?妳打什么主意我可是一清二楚……」
  真凶悍,她说出的话很明显超出小朋友该使用的语汇范围。
  御笠只能苦笑以对。
  「……甚至还共睡一床被窝,一定是打算生小孩对吧!
  「咦?共睡一床被窝?
  兰的表情显得有些讶异。
  「…………干嘛?
  御笠有一种违和感,兰至今对使用那些下流单字可说是毫无保留,但是对生小孩这个行为,她却是用『共睡一床被窝』这种委婉的说法,这也就是说——
  御笠明白之后,在内心暗自微笑,乍看博学多闻的兰,看来对这类话题不擅长,学校以后自然会以适当的方式教她那些知识吧,现在姑且先配合着她打马虎眼吧。
  「没错没错,呃……相爱的爸爸妈妈只要共睡一床被窝,隔天就会有白鹳鸟把小宝宝送来——」
  「御笠,妳的话有矛盾,这个国家的野生白鹳鸟经过确认,已经在1971年灭绝——」
  「摩弥你给我闭嘴!
  「…………………」
  该说是被他偷听了吧,于是御笠带着兰,走到离京也更远的地方,开始引经据典,对她阐述『送子鸟白鹳鸟』的论调。
  兰虽然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不过这次她倒是乖乖朝出租车走回去了。
  京也付清了车资,告诉司机目的地之后,出租车便排气声大作地扬长而去了。
  御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恢复到能靠叹气平复心情的程度了。
  虽然她早已知道兰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她以为上次已经和她和好了,因此才会大意,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她竟比初遇时还要更讨厌自己。
  「你什么都没对小兰说,这样好吗?
  御笠抬头看着身旁的京也。
  「对她说了一,就必须连十也要说明。」
  京也一脸凛然的表情,他的回答依然不见丝毫迷惘。
  确实如他所说,只要让兰稍微察觉到京也与爆炸事件有关,那么就势必会追溯到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直至把京也是临界之人的事全部抖出来,否则兰是不会轻易接受的,能够把家人的情感和应为之事分得一清二楚,这回答的确很像他的作风。
  尽管御笠仍无法释怀,她还是转身眺望着开始升起的太阳,其实能够像这样平安无事地迎接日出,或许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摩弥,你让小兰带了什么东西来呢?
  京也无言地打开袋子,里面有笔记型计算机和备用电池三个,让他能在外使用网络的无线网卡、伤药膏、以前曾经看过的万能钥匙一组、有点像是无线电的东西、型状像回力镖的小刀、电击棒、绷带、携带粮食等等,感觉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部已一应俱全了。
  「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你让小兰准备的?
  或许该说,怎么可以让小学生的妹妹去准备这些东西呢?
  承受着御笠带着非难的目光,京也缓缓地摇摇头。
  「我只是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事先装在袋子里,让兰帮我带过来而已,我也吩咐她不可偷看里面的东西。」
  「你真的相信小兰没有看过吗?
  「我相信,因为兰对我的命令一向非常忠实。」
  只要京也回家一趟,那么也就没有拜托兰的必要,然而由于怕进出家里时被的猎犬看到,所以才要这么大费周章。
  兰因为怀疑御笠和京也的关系而气昏了头,就某种意义而言,那应该算是一种幸运了,如果她是在冷静的状态,那么她绝对已经会起了疑心,然后打破砂锅问到底。
  「早晨是之人行动力最低落的时间带,要行动就要趁现在,来吧,我们也开始行动吧。」

  虽是关在约一平方公尺大小的空间里,不过御笠在事隔一日之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旦
  注视着等身大镜面中自己的模样,她摆出像是模特儿般的姿势微微一笑。
  而镜中的美少女也跟着她露出甜美的笑容,虽然有点自卖自夸,不过长得还真不坏。
  散落在脚边的是她脱下的内衣和制服,另外还有大量华美至极的服装。
  御笠现在人正在试衣间之中。
  京也和御笠目前是受『通缉』状态,若是不稍微变装一下,立刻就会被人发现了。
  那么当务之急应该如何做呢?御笠与京也在这一点上是完全意见一致的。
  因此御笠等人几乎在百货公司开店的同时,就冲进百货公司二楼的服饰卖场了。
  由于京也慷慨地说要送一件给御笠作为礼物,因此手头颇紧的御笠便接受了他的好意,而难得有这个机会,于是她决定连内衣也一起买了。
  略带凌乱感的披肩如围巾般缠绕,在那之下则是一件光鲜裹丽的葡萄红色露肩礼服,每当她在镜前转圈时,香臂就会从披肩缝隙露出。
  「御笠,妳还没好吗?
  试衣间外传来京也的声音,京也似乎已经换装完毕了。
  看到御笠换完装的样子,京也想必会大吃一惊吧,要是他当面称赞自己漂亮该怎么办?自己该做何反应呢?御笠想象着那样的光景,脸上笑容渐开。
  话说回来,京也换上的会是怎样的服装呢?
  平常的他总是穿着长袖服装,并且连脖子都包得密不透风,虽然外观看起来并不差,但就是缺乏变化,不过这次为了要改变形象,他或许采用轻便路线,换上夹克或是运动外套也说不定,事实上对于京也会换什么样的服装,御笠感到非常好奇。
  既然他好像已经换装完毕,那么虽然有些卑鄙,就让自己先看看京也的底牌吧。
  御笠从试衣间的粉红色棉制门帘中探出头来。
  但是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大失所望。
  「呜……摩弥,你怎么会是那身打扮?
  「怎么了?
  京也对御笠的话感到不解,他一身西装笔挺,平整的衬衫、深蓝色的西装、蓝白相间的条纹领带,甚至还带了一副像是无度数的眼镜,这装扮别说是轻便,根本就是盛装。
  京也这时正松了松束得过紧的领带,原本京也就给人成熟的印象,那样的穿著让他的年龄更成熟了五岁,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干练的业务员。



  这波从意外方向而来的攻势,对御笠造成了轻微的动摇,想必京也从御笠的视线中感觉出她想表达的意思,只见京也先开了口:
  「御笠,你知道小偷是以怎样的穿著打扮,去物色他要行窃的住家吗?
  「这个嘛,包头巾和蔓草花纹的布巾包袱?
  「御笠脑中的世界看来十分和平,真是让我羡慕。」
  啊,他这话该不会是看不起自己吧?
  「那么简单的道理我当然知道,应该说你的装扮不就像在公布答案了吗?
  「没错,小偷都是穿着西装去物色下手的目标,因为那样的打扮在街上最不显眼。」
  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原来如此,在大街上或许就是西装最具有迷彩效果了吧,因为御笠两人被公开的那张照片上,他们是穿着原色系的制服,对方一定想不到京也竟然会换上西装吧。
  「摩弥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是遵循合理主义呢。」
  「这句话我就当成是称赞吧,由于月森高中的制服是鲜红色,所以即使在远处也十分显眼,所以为了改变印象,我希望妳尽可能避开红色系的颜色,或许我太啰嗦了一点,不过白色也是膨胀色,因此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在停顿一会儿后,京也用细长的双眼注视着御笠。
  「心想『反正这是别人请客』就挑选一些使用大量鲜红色,或是华美至极的服装,看着自己那身装扮,一个人陶醉在喜悦之中——我相信御笠妳绝对不是这种人,所以应该是我多事了……」
  御笠将头缩了回去,然后仔细端详了自己的服装,礼服正是一身红色,另外披肩还是灰白色,原本她就喜欢红色,她之所以选择就读月森高中,多少也是因为那红色的制服。
  她全身直冒冷汗,要是让京也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非但不会觉得自己美丽,甚至还可能会看不起自己吧,自己在选择服装时应该分清楚TPO才是。(译注:TimcPlaceOccassion的缩写。)
  现在就算她想换别的衣服,她带进试衣间的尽是华美之物,她陶醉在试穿服装的喜悦中,不知不觉早就忘记变装这件事了。
  御笠刻不容缓地再度从门帘内探出头来,然后提心吊胆地试探京也口风。
  「摩弥,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我穿的是鲜红又显目的服装,那要怎么办?
  京也轻轻微笑一声。
  「妳真爱说笑,如果真的穿著那样的服装在外走动,那等于是拿着喇叭向敌人宣传自己的存在呀,那就要请妳在头上套上露眼头套才行了。」
  「呃,你说的那个就是毛线编织的露眼帽对吧?
  「没错,那样不管妳身上穿着怎样的服装,都没有人能看出妳是照片中的人物了。」
  ——下面是礼服,上面是露眼帽……
  御笠思及不禁失望地垂下头来,事到如今……自己只能老实对京也说了:
  「摩弥,其实我——」
  然后十分钟之后……
  御笠重新审视镜中的自己,她不由得握紧拳头,浑身发抖,当然那并不是出于感动。
  眼前的自己身穿一看就知道是便宜又粗糙的男用外衣,毫无魅力可言的棉裤,再加上引以为傲的长发也收在鸭舌帽内,简直就像是过了十二点的灰姑娘,魔法已经解开了。
  确实,如果是这身打扮,即使是朋友,除非走到极近的距离,不然应该也是认不出来吧,可是、可是——
  「我被羞辱了!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请不要大声叫着会使人误会的话……变装要兼顾可爱是很困难的事,只好请妳忍耐了。」
  不论御笠如何抗议,京也只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她的抗议不加理会。
  「好了,御笠,我接下来要说正经事,请妳仔细听我说。」
  京也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严峻之色。
  御笠则是双手朝两边脸颊一拍,想要转换自己的思考,虽然拍得有些用力过头,不过多亏如此,她的头脑也清醒许多。
  「那么摩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在那之后……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她问出了这个一直刻意闭口不提的问题。虽然这么说对摩弥很不好意思,不过疲惫至级的头脑,只凭一个晚上的时间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吧?
  京也仍是一副看不出感情的扑克脸,他对御笠点了点头,说道:
  「总之换下来的制服就先置放在投币式寄物柜里,减轻我们的行李重量再说。」
  「在那之后呢?
  「去见我昨天向他寄出电子邮件的人物,请求协助。」
  「啊啊,是昨天的……」
  京也昨天在网咖时,跳到了一个全写着英文的网页,然后向疑似是网站管理者的人寄了封电子邮件,应该就是那时寄出的那封信吧。
  「是外国人吗?
  「不是,虽然是国外的服务器,不过经营网站的是日本人。」
  「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他在的代号是恶灵,性别应该是男性,他和连发烟火一样,是个擅长骇客技术的人物,只不过——」
  京也表现出少见的欲言又止的态度。
  「只不过?
  「只不过他的性格有些问题,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是个阴险人物,要是被缠上就相当麻烦,所以他由我来应付就好。」
  「喔、阴险啊……」
  既然要请求对方帮助,那么到时自己势必不得不放下身段,所以他才会感到有必要事先对御笠说明吧,御笠总觉得京也的语气似乎颇为沉重,看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这时她才蓦然惊觉,京也的这个提案,与禁止会员彼此接触的规则相互抵触。不过反过来说,这也代表京也已经被逼到走头无路,若是不这么做就找不到活路吧,从京也求助于与连发烟火相同技术领域的人来看,就可以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然而那也仅只是助力,并不是突破现状的方法。
  「或许妳也注意到了,现状对我们非常不利,很可能我们会是处于只能防守的一方。」
  「果然情况很艰难啊……」
  「是的,御笠或许也多少感觉到了吧,其实我和连发烟火算是有很久的交情了,也因此对于连发烟火是什么样的人,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对方一样对我也很了解。」
  「那么为什么、那个、她对摩弥要做出那么……那么过分的背叛呢?
  京也这时的表情显得有些苦闷。
  「关于这点……我也不明白,我想我有跟你说过,我本来已经打算要将管理者的位子让给连发烟火,因此这件事我也私下和她单独谈过。」
  ——你是为了我而打算卸任吗?
  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御笠猛力地摇摇头,她心想这种话也未免太自我意识过剩了吧,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那么只要再多等一段时日,她就可以自动成为的第一人,为什么她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呢?
  「这一点也是不明,可以想象的可能性是,她的目的得要在我退位之前强行夺取,藉此来对我造成打击。」
  「嗯~~但是那样风险不是太大了吗?
  「我和连发烟火谈话时御笠也有在场,所以妳应该也知道,她的言行充满恶作剧性质,会让人觉得不管她做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这样说是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御笠,妳对连发烟火的动机好像非常执着,我根本已经放弃思考她的动机为何,恐怕就如连发烟火对我说的,她的目的只是想和我竞争优劣,之后再将我抹杀吧?而且就算她真的有别的理由,我们去思考那些也不会让事态好转。」
  「说得……也是,那么接下来是算是确认情况,现在情况就是只要我们能抓到那女孩、呃、叫连发烟火是吗?那就是我们获胜,而那女孩就在这城市的某处,对吧?
  「没错,她很可能判断停留在一个地方会有风险,所以会不断在城市里移动吧。」
  「那么只要我们找遍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是有可能会偶然遇见她啰?
  「是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非常之低,再者的同胞们也采取人海战术寻找我们,所以非常有可能我们还没找到连发烟火,我们自己就已经先被发现了。」
  「确实……」
  御笠忍不住叹息,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自投罗网,但话虽如此,按兵不动也只会让情况不断恶化,真是左右为难的局面。
  只要能和京也说着话,御笠就能够暂时忘记烦恼,但是一旦稍加思考,她就感觉到绝望似乎伸出了手,将她的身体紧紧抓住。
  「要捕捉连发烟火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我们主动找出她的藏身之处,在她移动之前将她抓住,不然就是把连发烟火引诱到特定地点,在那里将她抓住。」
  「第一个方法就像刚才说的,具有相当难度吧,那么引诱她出来……那种事办得到吗?」京也无言地在怀中翻找,然后取出一支手机,在御笠的眼前轻轻晃了一下。
  「这里面有连发烟火的电话号码。」
  对了,差点忘记了,那是她趁京也不注意,放进京也口袋的预付卡手机。
  「那么现在就用那支手机把她引诱出来……」
  「——很困难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被京也封住了口。
  「连发烟火也知道,我们除了这一招外没有其它方法,所以她对此也会相当警戒,御笠打算如何将她诱骗到特定的场所呢?
  「这个……」
  看到御笠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京也耐心地对她解释。
  「御笠,请妳不要忘记这点,就像我刚才所说,由于我们有很久的交情,所以我和连发烟火彼此大致都了解对方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想要胜过连发烟火,除了要预测她下一步的行动之外,更要预测到她下下一步的行动,如果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很容易就会被对方看透的。就算要由我方主动打电话,那也只有在准备好必胜策略的时候。」
  「那、那……」
  御笠想要多少帮京也一点忙,绞尽脑汁地继续思考。
  「那——只要我们躲到月森市外就好了嘛,因为只能在月森市内决胜负是对方擅自决定的啊。」
  京也又再次摇头。
  「请冷静下来,御笠,那是最坏的一步棋,请妳想想看,连发烟火在我们面前让大楼的一个楼层爆炸,本来她随时可以用同样的手法杀掉我们,她之所以没有用奇袭的方式将我抹杀,原因只是她想在规则之下与我一战,如果我们从如今已成为战场的月森市逃出,那么确实可以避开当前的危机,但是从长期的角度来看,就是因为连发烟火有着规则锁链的束缚,所以我们才能够与她在同样的条件下一战,逃走就让我们亲手舍弃了仅存的胜算。」
  御笠沮丧地低下头。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头都开始痛起来了。」
  御笠已经非常明白,为什么京也这个高材生会说出『只能防守』的理由了,若是不能先抵挡住敌人的攻势,更遑论什么反击了。
  昨天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京也带着到处跑,所以才能够只是感到困惑而已。
  现在御笠终于理解了自己身处的位置,她终于能和京也站在同样的高度去俯瞰现状了。
  他们就像是暴风中拚死攀住小树枝的昆虫一般。
  现在他们之所以能够悠哉地在百货公司换衣服,恐怕是因为身在台风眼的中央。就算他们留在原地一步也不动,用不了多久,台风也会自行移动,到时候他们就会被丢进暴风雨中,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风吹走。
  只怕这就是京也昨日所看到,让他那样悲愤交加又不得不绝望的现状吧。
  就连御笠也快屈服在厌世的情感之下了,紧接袭来的孤独感让她几乎忘记这里是百货公司,彷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摩弥……」
  她声音嘶哑地向身旁的临界之人求助。
  「正因为如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非常重要,从现在开始我们连一步都不能走错。」
  「摩弥现在要去见的那个叫恶灵的人,真的会帮我们改善现在的事态吗?
  「这一点等一下就知道了,我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是市中央的某栋废弃大楼,时间是在下午雨点。」
  下午两点?
  「摩弥,现在几点——啊!
  她不经意地问出口,随后惊觉不妙,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不用说,京也则是表情讶异地看着她。
  「御笠,虽然我这样说很失礼,不过妳只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手机,不就知道时间了吗?
  见到御笠吞吞吐吐的样子,敏锐的他眉稍沉了下来。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妳把手机关机了对吧?为什么呢?御笠。」
  御笠就像是个受到责备的孩子默然不语,而京也似乎也觉得自己很没用,表情略带愠色。
  「是我满脑子自己的事,完全没有顾虑到御笠……现在想来,御笠,妳还没有向妳父母亲说明外宿的事情吧?
  「我、我有寄电子邮件了……不过——」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回答,是这么回事对吧?原来如此,昨天我才和妳一同去扫墓,却完全疏忽了这一点。」
  由于京也时常外宿,因此要取得家人的同意并不是困难之事,可是对御笠而言,不用问也知道会怎样。
  在小百合去世之后,她的父母亲总是担心害怕,深怕连御笠也会失去。
  更何况上次侵入甲斐野公彦宅邸时,她就曾因晚归而被训了一顿,在危险的爆炸事故发生当天,想要他们允许御笠外宿,回答自是显而易见。
  所以御笠只是寄了封电子邮件到父亲的手机,之后便立刻关机了。
  今天早上当她尝试开机一看,却看到接近两位数的信件寄来,因此她又害怕得再度关机。
  尽管她一直努力不去意识这件事,但是她今天也没去上学,最坏的情况父母可能已经报警找人了,如果自己站在父母亲的立场,大概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这点事她还预测得出来。
  只靠电话,父母是不会谅解的吧?只要一次就好,她想回去见父母,让他们知道启己平安,但是现在那么做,很可能因为她的轻举妄动,而让父母也遭受牵连,想见却不能见,想告知他们,却又不能让他们知情,夹在这两难的焦虑心情中,她感觉自己都快被夹死了。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京也垂下了头。
  明明是不想让他操多余的心,所以御笠才一直隐瞒,但是如今却被自己亲手破坏了,接下来为了要与连发烟火对决,他的每一步都必须完美无缺,要是自己做了扯他后腿的事,那么御笠一定不能原谅自己吧?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摩弥你不用担心。」
  「可是话说回来,御笠妳只不过是无端被卷入我和连发烟火的斗争而已。」
  「别说了,你不用在意!
  御笠笑容面对表情有些急迫的京也,京也虽然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了……距离与恶灵见面还有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在那之前,有些话我一定要对御笠妳说。我要说的不是别的事,就是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以及我昨天绞尽脑汁所构思的计划。如果能照着计划进行,那么我们或许还有机会,所以不好意思,请妳一定要记在脑子里。」
  「真的吗?真的会有办法吗?
  他的话真令人难以相信,刚才不是才将几乎所有的可能性全都否定掉了吗?
  「这并不是攻击,而是防守的策略。」
  然而京也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黑色眼眸像在诉说:他可不打算只挨打而不还手,所以御笠也选择相信他,迎向他的目光。
  「那样也没关系,快告诉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这才是我认识的御笠。」
  剩下三小时——
  他们两人将会再度回归平凡,回去享受学校生活,京也和御笠,一个人也不会缺少。
  事情很简单,他们不可能做不到,一定要成功才行。
  但是,毕竟他终究是临界之人,和自己这种普通人不同,他对杀人之类的事有兴趣,若是他们两人互相依靠,那么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生不得了的事——即使明知如此,御笠还是情不自禁地倚靠着他。
  然而,若是体会过在永恒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恐怖,就会知道身旁有人能握住自己的手,是多么令人安心。
  而那只手的温暖,如今御笠已经亲身体验到了,现在只要那样就已足够。
  只见京也正襟危坐,以严肃的语气开口了:
  「那么我现在开始说明。」

  2

  据说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程序设计师的三大美德,而三项分别是怠惰、急躁和傲慢。
  怠惰、急躁、傲慢,每一样给人的感觉,都是既有实力又孤芳自赏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美德种类。
  而现在这个比他们还早到达见面地点,看来应该就是恶灵的男人,撇开怠惰和傲慢不谈,摩弥京也可以确信,他的个性必定很急躁。
  穿着大衣的男人现在仍是不耐烦地抽着烟,他的脚下散落着大量捏熄的烟蒂,数量有十根以上,从他抽烟的数量大概可以推算他来此有几分钟,就算计算得宽松一些,至少也有三十分钟以上,一个小时以内了吧。



  京也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废弃大楼的六楼。
  这栋大楼当初意气洋洋地开始动工,但是出资的企业家却在兴建途中忽然去世,因遗产问题而演出骨肉相争的亲人们将资金全数抽离,只剩下这栋还来不及出生就死去的建筑物,现在只剩下作为骨干的混凝土墙还留在那里。
  建筑物并没有装上玻璃窗,也因此脚下的混凝土地上,处处都是鸟粪形成的白色污点,这个城市居然还看得到如此荒凉的光景,京也感到颇不可思议。
  指定要在这里见面的人是恶灵,现在还好,气温还很温暖,要是天气开始冷起来,那么在这里等待想必会很辛苦吧。
  京也面向他的背影走去。
  「让你久等了。」
  京也已经十分小心注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致触怒他,但男人却头也不回地大吼。
  「太慢了,你迟到五分钟了!
  他将原本衔在口中的烟丢出窗外,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由于恶灵的位置靠近窗边,让他整个人背向阳光,从京也这个方向看去,他就像是一道黑色剪影一般,京也只能看出他身高有170多公分,体格算是比平均为瘦,除此之外就无法判别了。
  这个男人会是恶灵吗?他们当然是初次见面,因此考虑或许是别人的可能性,京也自然有所戒心。
  男人刚开始还毫不掩饰怒气,不过在看到京也他们之后,他的态度逐渐软化下来,或者该说他那样的反应,就像是有别种感情逐渐盖过了他的怒气。
  就算穿着西装,戴着鸭舌帽,站得如此之近,不管论如何变装,对方也一定看出来了吧。
  「这不是正在追捕的二人组吗?我也算是一分子,你们居然还敢与我接触,真是很有胆量啊,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吗?
  他突然一变,露出像是瞄准猎物般的残虐表情。
  「我不懂此话何意……」
  京也以平板的语气避开他的话锋。
  「喂喂,还想装蒜吗?
  见京也不回答他,那名男人失去耐性,从怀中取出了手机。
  「你们两个……别再靠近我啰,只要我这时按下一个键,就会有一封电子邮件寄出,到时你们就会被凡采尼所放出的猎犬包围,一切就玩完啰,我说啊,你说话还是放聪明点好,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和你勾心斗角哦。」
  他并不是口头威胁而已,他这个举动已经说明,若是京也两人一有不轨举动,一个附带自己现在位置地图的电子邮件将会散布给全部会员,这个方法是在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时,为了保证会员的生命安全,由京也亲自立案的护身法,这里又不巧是六楼,假如他们要逃走,必须花费很多时间才能走出这栋建筑。
  如果的猎犬杀到,血气方刚的成员甚至可能对京也等人处以私刑。
  「从你的这种性格看来,你应该就是恶灵没错了。」
  「……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有某种程度吧。」
  虽是技术高竿的黑客,但却是个骄傲自大、视风纪于无物的问题人物,就管理者而言,是个令人头痛的麻烦人物。
  「你……是谁?
  「与其让我说出我的身分,不如让我把你在所犯下的问题行动全部抖出来,这样或许还比较快呢。」
  恶灵露出内含怒气的凄绝表情,豪快地大声笑道:
  「是啊,我对你的代号也心里有数了,你就是那个说话总是高高在上、让人看了火大的家伙。」
  京也移动脚步,让全身沐浴在从窗户射入的阳光之中。
  「恕我自我介绍得迟了,我是凡采尼。」
  见到京也平淡的自我介绍,恶灵这次则是微微耸了耸肩。
  「哎呀,真是奇了,我记得说要抓住照片二人组的人,也是一个叫凡采尼的家伙呢。」
  「关于这一点,能否给我一点时间说明呢?
  恶灵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无言地抬高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当京也全盘解释过一遍之后,他重新观察恶灵的反应。
  他一知道会是漫长的谈话之后,立刻在附近找了一个木箱,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消瘦的脸颊缺乏血色,下巴也还留有胡渣。那双瞇成一线,仿佛品评他人价值的眼睛,应该可以称作势利眼吧,偶尔受风吹起的大衣是土黄色,脚下穿着鞋底稍厚的鞋子。
  若问他是否是愚笨之人,那么京也可以马上回答不是,从短短的两、三句话,京也就明白他头脑灵活,但是不止如此,他的身体看起来虽是全身放松,实际上手指还是搭在手机上面待机,他是打算万二乐也什么可疑举动,立刻就将刚才的恐吓付诸实行吧。
  只见恶灵抚摸着下巴的胡渣,眺望着天花板,然后他忽然将目光移下,转到京也的身上。
  京也刻意不回避他的视线,在持续数十秒难以形容的相互瞪视之后,恶灵瞇起眼睛笑了出来。
  「哼,算了,也就是说你才是真货……我就相信你吧,那么你接近我,又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就像我连络时所说,首先我最需要情报。」
  「你吩咐的那些我是做过一些调查了啦,可是我不懂呀,你能肯定我一定不会向其他人密告吗?
  「关于这一点我信得过你。」
  这当然是漫天大谎,这个男人出名地为钱而动,『当恶灵的嘴里还塞着钞票的期间,他是可以信赖的。』这在的成员间是众所周知的笑话。
  恶灵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对于京也的话,他也不是照单全收。
  在自己身后的御笠像是手足无措般,心神不定地静不下来。她并不是个擅长勾心斗角的人,在像这样桌上笑嘻嘻地握着手,桌下却是用脚互踢脚胫的地方,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她绝对会露出马脚,于是遵照沉默是金、雄辩是银的俗谚,她只要负责保持沉默就好了。
  事实上京也和恶灵目前还没有交换代号之外的个人情报,当然就算对方问,京也也不打算回答,不管会因个人情报的交流,在日后造成多大的损害,那都是在这时露出马脚的人的失败,完全没有值得同情的余地。
  「警方有什么行动吗?
  恶灵以眼神牵制着御笠,然后开始说道。
  「你没看电视吗?早就已经成立搜查中心了,新闻上还说极有可能是炸弹恐怖攻击,居民们个个都吓得脸色苍白啰。」
  「……还真是出奇地快呢。」
  「因为各大报社和电视台都有接获密告,虽然警方禁止媒体发表,但是听说有一家率先偷跑,于是其它媒体也争先恐后地跟着发表啰。」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密告者一定是中的某个成员,最初偷跑的那一家媒体说不定也有某种——
  京也想到此处摇了摇头,一旦怀疑起来根本没完没了。
  「我要向你确认一下,的服务器是在国外没错吧?
  「正是如此。」
  恶灵像是有所理解般来回抚摸着下颚。
  「哦,那警察的最后王牌,搜索令强制搜索也毫无意义啰?
  万一真不得已,警方大概会申请搜索令,强制网络业者提供情报吧。
  然而京也原本就因为讨感受到国内不必要的干涉,因此把网站设置在国外,而搜索令的公权力所及范围只在国内,不过这一点现在也成为对连发烟火的有利之处。
  就算要向规模庞大却效率不彰的国际刑事警察组织求援,等协调好再开始调查时?就算再怎么哭天喊地也都已经太迟了。
  连发烟火对付京也的对策可说是天衣无缝,她当然不会疏忽掉与警方相关的对应。
  长期战会使连发烟火陷入不利,所以几乎可以确定连发烟火会采取闪电作战,京也若是再慢慢来,一切将会无法挽救吧?
  「凡采——喔!应该说是连发烟火才是,那家伙好像也有方法扰乱警方的办案哦,所以你也不能奢望靠公权力解决吧。」
  京也闻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昨夜凌晨十二点,在大阪府发生一起以千邑白兰地制作的速成汽油弹,烧毁一间房子的案件,屋内走避不及的老人重伤,婴儿遭到烧死;另外一个案件是在四小时之前,在山口县发生一桩管信炸弹爆炸案,据说购物返家的主妇受到轻伤。」
  ……恶灵突然以像是例行公事般的语调念道。
  「你到底在说什——」
  京也说到一半打住。
  一个恐怖的想象在他脑中窜起,连发烟火该不会间接与这些案子有关吧?
  「犯人——怎么了?
  「两边的都遭到逮捕了,听说他们都是依照大型图片留言板上所刊载的方法进行犯案。」
  京也为了纡发焦躁情绪,用拳头敲打身旁的支柱,昨晚才破坏了计算机屏幕,他感到手套中的伤口又裂开了,不过现在他才管不了那种事。
  「正如你所想,他们是从全国的网咖、大学,或是图书馆的计算机,有组织地上传到图片留言板,每一张都是用扫瞄机扫瞄进去,或是用文字方式解说的图片。」
  ——妳要做到那种地步吗?连发烟火!
  汗水自额头上滑落,这是连发烟火式的办案扰乱术,要隐藏树木就要藏在森林中——这是京也在变装之际所遵守奉行的法则,不管形式如何,连发烟火也遵循着相同做法,她制造出大量模仿犯,仿佛是在表示要隐藏犯罪,只要让它淹没在犯罪之中就好了。
  京也是为了躲过的追兵,而连发烟火则是要扰乱警察的耳目,虽有攻守的不同,但他们就连最先采取的战法都相似,不由得让京也感到有如诅咒般的共时性。
  「那些东西……不论是哪个图片留言板都可以得到吗?
  恶灵哼了一声。
  「你可以试着在网络上浏览一下,不管哪里都可以下载,虽然管理者也都忙着灭火,但却不及对方人多,很明显是治标不治本。」
  「……而且只要骚动扩大到某个程度,就算的人不流出,后续也会起连锁反应,使模仿犯不断出现。」
  「你理解得真快呢,正是如此呀,同志。模仿别人的人也会有其它人模仿他,再出现下一个模仿者也只是时间问题,人数不断增加,而且连流出的危险物制造方法也都详细地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你明白这代表什么意义吗?
  「也就是说,汽油弹和管信炸弹都只是『初级』知识对吧……」
  「我不得不再称赞你理解得很快,月森市的爆炸事件经过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当然需要准备时间的中级、高级犯案都还没出现,是『还没』哦。」
  「……中级和高级到底写了怎样的知识呢?
  恶灵故意吊人胃口,或是双脚在木箱上交替,或是点火抽烟,恶灵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给京也隔靴搔痒之感,剥夺着京也的冷静。
  京也并不是没意识到怀中的蝴蝶刀,他很想把恶灵满嘴的牙齿全部打断,用刀子抵住他的脖子,要他快点全部招出来,实际上如果不是恶灵的手一直握着手机,那么京也可能早就那样做了,当然恶灵会这样骄傲自大地侃侃而谈,也是因为他认清了京也目前的状况。
  恶灵朝空中吐出环状的烟,看着烟缓缓飘升,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中级』是以恶名昭彰的炸弹教科书『腹腹时计』,和元祖炸弹斗争之友『营养分析表』为底本的知识,这两者被混合在一起放上网络流传,对照过去社会情势还真是充满讽刺,真是有趣——」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高级』写的是什么?
  「别急嘛,凡采尼。」
  恶灵又开始卖弄玄虚的短短一句便打住,接着他把还没吸几口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看来他是知道自己掌控主导权就会得寸进尺的类型,是个有如秃鹰般的男人,跟这种人实在很难成为好朋友。
  「使用硫酸或浓硝酸的TNT炸弹制作法,也有利用浓硝酸和燃料添加剂的RDX生成法,以及使用这两种的混合炸药HMBC12炸药,除此之外还有ANFO炸药,线路和活动开关的构造都附上详尽的图解。」
  一股寒气自脚下窜升,京也一个站不稳就向后倒去,身体靠在支柱之上……
  他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稍微安静休息了一下。
  很奇怪,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了。
  「……等一下,像这类的地下知识总是不分真伪地在网络上流窜,为什么只有这次事件出现大量恶用的人呢?
  「这是有理由的,首先是从道具入手方法到任何细节,上面部有具体且明了的解说,情报的精确度非常高,如果是初级程度,有些甚至在百元商店或是大卖场就能简单凑齐材料,另外一点就是因为连发烟火率先破坏了月森市的大楼吧,因此对跟随在后的人起了鼓舞的效果,这就是『拉人壮胆就不怕』的大原则,心理学这方面应该反而是你的拿手好戏吧?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是我疏忽了。」
  京也恨恨地咬牙切齿。
  假设有一万人阅览过连发烟火所流出的有害知识,大概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都会一笑置之吧,可是剩下的那一个人,就算他真的有意要挺而走险,那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所谓的乱枪打鸟,这种陷阱是专为极少数会上当的人所精心设计,婚友网站的劝诱广告信件也是相同的原理,特别应该注意的对象,就是那种会囫圈吞枣地接受他人意见、还没有自我判断能力的人,也就是小孩子。
  仿佛是看穿了京也心中所思,恶灵此时开口说道:
  「大阪的汽油弹事件,犯人是受少年法保护的十二岁A姓少年,据说是在学校受到欺负,他因此心生怨恨,趁着夜晚把汽油弹丢进欺负他的那名主犯家里,而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欺负同学的家伙最先发现失火,第一个就逃了出来,同住的无辜老爷爷和小婴儿却为此而牺牲。」
  虽然是因为对对方恨之入骨而行凶,但之人所流出的知识恐怕也起了推波助澜的效果吧。
  有一个叫做破窗效应的理论,主要是说如果有一扇窗户破了却不修好,那么其它的人看见,就会当成是允许打破其它窗户的信号,于是事态便会更加恶化,最终街上所有的窗户都会遭人打破,整个小区也会治安败坏、逐渐沦落为贫民区。这个理论就是以这样的假设为基础所形成,仅仅一扇破窗足以招致社会秩序的崩毁,以及犯罪率的上升。
  连发烟火就是打算在这国家制造出大量的破窗,昨天的爆炸案,京也原以为只是对自己的宣战布告而已,如今看来那也包含着打破第一扇窗户的意义。
  一个人在漫长的人生中,注定要在人群中生活,处不来的上司、可恨的同学,只要是过着正常的人生,在成长的过程中应该都一定会遭遇一、两个那样的人物。
  但是我们不会杀死对方,因为刑罚总是如影随形跟着我们。
  具有抑制效果的刑罚,全部都是以『没有刑罚人就会犯罪』这个人性本恶的性恶论为前提而制定,事实上,人只要失去法律的枷锁,就会犯下笔墨所难以形容的恶行。
  受到连发烟火波及所产生的犯行经过过度报导后,届时消息充斥在各类媒体上的情况自不言,反过来说,若是真演变成那样,先前一直忍耐的人们也会受到新闻报导的鼓励,他们真的对中级、高级出手的可能性也会大幅增加——也就是允许打破窗户的信号,那就是破窗效应最恐怖的地方。
  京也深知当一个人要杀人之时,一定要跨越他心中定好的某一条界线,而他也同样知道,那道门坎会随着外在因素而产生激烈的上下变动。
  后脑顶着冰凉的支柱,那股凉意适度地让激动的京也恢复了一些冷静。
  「……现在我正想起『因特网是人类无法应付的超级科技』这个充藏警告意味的意见。」
  「哦?那句话的根据是?
  「网络可以无视地理条件,从自家的房间攻击美国的重要网络公共设施,在尚未对网络攻击制定出完善的防范措施前就普及网络,未免太过贸然行事。」
  没错,这也是连发烟火网络攻击的一环。
  「照我说那根本是任性的言论,从享受着网络便利性的家伙口中说出,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这是人类渴求便利的欲望所带来的功过,既然享受到了便利,那么罪过的部分也该全盘接受才合乎道理啊。」
  「所谓的正论,就算说的是正确之事,也无法得到他人的认同哦。」
  「啥?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字典里就是这么写的。」
  恶灵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而京也则是不加理会,他再慎重地更进一步思考。
  模仿者若是不断出现,那么警方为了因应那些犯罪,机能应该会瘫痪吧。
  看来这次不用把警察当成是战力了。
  「啊,对了……」恶灵说着突然下流地捧腹大笑。
  「有件事我忘了说,流出的那些危险物制造法还有被编号,全部一共有两百一十八页之多哦,男人这种生物生来就是爱好收集,一旦开始收集,不知不觉就会想全部收集齐全,这战术真是完美抓住男人的心理啊。」
  京也感觉这句话似乎不像是自己所认识的恶灵说的。
  不过很快京也便察觉到是何缘故。
  「我没有说过吗……连发烟火是女性,而且年龄可能和我同年或是更小吧。」
  「你说什么……」
  恶灵大吃一惊,从木箱跳了起来。
  「是真的,扯这种无聊的谎又没有任何意义。」
  「连发烟火……是女的……?
  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捂着嘴笑了起来,而对于这件事,这次换成京也感到可疑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恶灵故意装傻,看来他非要京也先说出自己的意见不可。
  「……连发烟火太年轻了,说明白一点就是我觉得以她的年龄,能够如此精通黑客技术实在不太正常。」
  恶灵听了仰天大笑,然后他忽然一口气站了起来,接着脸上露出贼笑,绕着京也倚靠的石柱不停打转……
  而京也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跟着他走。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凡采尼。」
  「我怀疑连发烟火是两人以上的复数犯人——」
  恶灵没等京也说完便哈哈大笑,然后脸贴近到与京也呼吸可及的距离。
  「现在立刻舍弃那种偏见,不然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连发烟火杀死哦,美国过去就曾发生十岁的小鬼们让机场管制系统关闭的事件呢,看年龄根本不准,重点是人有没有那个能力,仅此而已。我反而认为,炸弹客和黑客有着相似之处哦。」
  「……愿闻高见。」
  「你难道没发觉吗?这两种人都是自我意识过剩,乃至于自信过剩,『看着我!』『认同我的实力!』『我可是很厉害的哦!』他们都是这种人啊。」
  他的话突然点醒了京也,确实是如此,挑战京也的连发烟火,从她剧场型犯罪者的夸张性格,以及特地把京也拱上同一个擂台,与京也做一对一单挑的举动,可看出她希望得到他人——特别是京也——的认同,那可说是古今中外的超级黑客和炸弹客的特性吧。
  京也莫名地感受良深,同时内心也暗自窃喜,因为他终于掌握到可能是连发烟火弱点的讯息。
  她自恃高超的技术与铁壁一般的布阵,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京也,所以危机意识应该会较为薄弱,若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那么或许就能够制服她了,当然如果使用的时机错误,就会更加深对方的戒心了吧。
  「我大概都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能否请你告诉我,的同伴们现在正进行着怎样的活动?
  「我不知道。」
  他只非常粗鲁地应了一句,与刚才多话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回事?
  「对自己技术有自信的家伙都是五人一组,分散到需要密码的留言板了,恐怕他们也正各自在那留言板中干着坏勾当吧,我不是他们的成员所以进不去。」
  头痛的因素又增加了一个,虽说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不过他还是重新体认到,在自己停滞不前的期间里,敌人还是不停地在动作这个事实。
  「需要密码的留言板吗……恐怖组织爱用的方法呢……可以用黑客的方式强行进入吗?
  「别说得那么简单啊,外行人,留言板受密码严密保护着,而且那家伙也深知简短ID和密码的危险性,如果你想试遍所有的密码组合,那请你一个人去试吧,或许在地球灭亡之前会给你好运试中也说不定。」
  ——状况十分艰难啊。
  正如连发烟火对京也宣战时所说,她打算将社会打入混乱的漩涡之中。
  事态已经远超过京也的能力范围,单凭一人之力实在不足以应付这样的情况。
  剩下的方法,大概只有消灭在上位下达指示的连发烟火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看来与她的对决终究是无法避免了。
  「你打算什么也不做,只是旁观吗?
  恶灵瞇起了他的势利眼回道:
  「没错,如果有人悬赏连发烟火的人头,那么我倒可以采取行动。」
  京也苦笑以对。
  ——结果还是要钱吗?人渣。
  「就要开始啰,连发烟火对社会的反扑。」
  恶灵炯炯有神的目光让人看了不禁心里发麻,只见他露出黄色的牙齿笑了起来,这个样子仿佛是真的恶灵一样。(译注:恶灵的代号是取自于欧美传说中,一个会抓小孩的鬼怪Boogeyman。)
  接着恶灵从香烟盒中取出一根烟,朝京也递了过去问道:
  「你觉得你赢得了吗?
  京也以右手推开烟,拒绝了他。
  「我现在正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连发烟火是从我身体流出的脓,恐怕也是要我来解决才行吧。」
  「认清现实吧,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能阻止了吧?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只是个没有人帮你抬轿,就无法一个人走路的家伙,你要搞清楚,你已经不是凡采尼了,这一点可别忘了啊。」
  这句话京也只感到沁入肺腑。
  他说的没错,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凡采尼了,事实上就算连发烟火不夺取凡采尼的账号,自己也打算不久就要引退了。
  但就算如此,既然她想要自己的性命,只是四处逃窜可不是自己的作风。
  「这是有我所能办到的事,而我现在就要去做了——仅此而已。」
  京也不再迷惑,想向他探听的消息也已经全部知道了。
  「这灵,除了情报费之外,我会另外再付你钱,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京也知道他有所警戒。
  「……什么忙?
  「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想请你在此看照御笠。」
  或许是完全没想到京也会口出此言,只见恶灵不停地眨着眼睛,于是京也擅自将他的反应视为是答应了。
  他将目光看向御笠。
  「我走了,御笠。」
  他轻声细语,不让恶灵听见。
  「嗯,摩弥你要加油,绝对不能输哦。」
  接下来两人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只要这样就已足够,他感到胸口充塞着温暖的感情。
  正当京也想要走出废弃大楼,走到大楼的楼梯时,怱然一个声音自后方叫住了他。
  「……等等,凡采尼。」
  从刚才到现在,这是最没有抑扬顿挫、有如亡灵呢喃般的声音,京也感到可疑的转过身来。
  「……你刚才一开始好像责怪我在素行不良对吧……其实在最早之前,我对你并没有什么负面感情哦,只要你出现在留言板,就会让原本已经要结束的议论活化,只要你出现在聊天室,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开始对你使用敬语,而且和你一对一地倾诉烦恼,效果远比心理咨询师还要好。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人,你都能够配合对方改变自己对吧?更好的是不会啰啰嗦嗦地干涉自己,感觉就像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朋友,原原本本地重现在计算机屏幕的另一头。就算没有凌虐杀人的兴趣,和你的交流也会让人感到愉快吧……」
  恶灵的眼神第一次显露出他的感情。
  「你知道为什么连发烟火只不过是夺定你的账号,却能够一直不被人识破是假货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为什么会员们都没感觉到假凡采尼不对劲呢?对于连发烟火那突如其来的计划,为什么他们能够全心信赖并跟随着她呢。
  人类间的相互信赖——这就是昨日不论京也如何思考都无法得到解答的唯一疑问。
  「难道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答案非常单纯,因为那个凡采尼比你更像凡采尼啊!
  一瞬间,京也的理性拒绝思考他的话中之意,在他头脑还没理解之前,恶灵又继续追击。
  「的人们最近从你身上嗅到不纯之物的存在,虽然无法具体形容是哪里不对劲,不过以前的你,拥有能拉着世间万物绕着你旋转的向心力。
  ……凡采尼是个让我们着迷的存在,但是最近的你却不是那样,以前凡采尼说出的话让人感觉像是神谕一般,最近听起来却都像是屁话。
  ——但是,现在不同,没有一个人会怀疑现在的凡采尼,每一个人在他身上都看到往日那个凡采尼的身影,只要想起他的名字,每个人都是怀着敬畏的心情。也就是说,现在的假凡采尼才是的凡采尼该有的样子!!
  原本那么顽固的恶灵,如今却张开双手,赞美着凡采尼。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语气一转,从腹部深处挤出充满怨恨的声音。
  「……现在的你才是假货!凡采尼!!
  这句话让京也感觉心脏像是被紧紧抓住一般。
  他想要改变,也相信自己能够改变。
  但是看在恶灵的眼里,那样的行为只不过是个滑稽的小丑。
  原以为与御笠心意相通的短暂美梦,如今也已遭到粉碎。
  他愤怒地咬牙切齿。
  「胡说什么……」
  看到那样的京也,恶灵轻视地嗤笑。
  「你想否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吗?就凭你那副德性,你还想与连发烟火厮杀吗?
  京也无法再继续这样的谈话。
  「我有我的做法……我会用那方法解决掉连发烟火。」
  话一说完,京也这次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楼层,只听见恶灵嘲笑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到最后,恶灵加濑赤人与摩弥京也,在这段漫长的对话之中,只有在这一瞬间说出了内心话。

  听到头上巨大铁块通过的声音,京也全身一颤。
  黑暗中闪闪发亮的一对眼神正缓缓确认周遭的异状。
  这个空间只闻得到潮湿发霉的空气,以及听到不知从哪冒出的水滴打在积水上的声音,看来因为听着那规律的滴水声,京也的身体方才一瞬间被睡魔所支配了。
  虽然服下了大量的咖啡因碇剂,但如果不是刚才上方有电车通过,他可能真的已经进入熟睡了。
  万一的追兵杀来这里,自己到时却在打瞌睡的话,那可就笑不出来了。据说鸡和一部分的鸟类可以让左右脑交互休息,对应醒着的那一边的脑,也会张着同一边的眼睛,当然这是牠们与生俱来的本事,目的是为了当有外敌来袭时可以迅速逃跑,而京也这时也不禁开始羡慕起能够做到那种事的鸟类了。
  京也不管是否会弄脏西装,将身体靠在坑坑洞洞的混凝土柱子上。
  即使在白天也照不到日光的高架桥下,如今是少数能让京也安心的藏身之处,如果是在这里,从远方的辨识性大为降低,再配合上变装的效果,就算对方在相当近的距离,京也也可以隐藏自己的存在。
  假如他的头脑能够冷静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么马上就会明白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京也身上虽然还是穿着西装,不过和御笠分开时不同,他的领带不见了。
  其实在来此躲藏之前,京也曾经遭遇一个疑似是会员的男人。
  那是一名戴着鼻环和耳环,年约二十来岁的男人,他一见到自己,脸上表情很明显地僵住。
  看到他那样的反应,京也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在对方有动作之前,京也就已快速拉近距离,冲到对方身前,然后用左手手背拂开他的手机,右手对准他的下颚,一掌击了过去。
  这一招完全正中下颚,对方脑子受到震撼,失去平衡而脚下不稳。
  男人忍住疼痛,当他正充满怨恨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京也却不打算等他说话,脚步蹒跚的男人当然躲不过京也的第二击——就这样,京也与这个不知名的的私兵,就在一句话也没说的情况下交错而过。
  京也甚至没考虑过认错人的可能性,若是给予对方那样的时间,那么很可能就差那么一点的时间,对方的手就先按下手机的按键了。
  一瞬间的疏怱大意却会造成一生的后悔。
  先下手为强。
  这就是为了要在月森市这个战场存活下去,京也所采取的最佳策略。
  幸好这里是闲静的住宅区,附近没有人看到片刻前发生的事情始末。
  京也让昏倒的男人躺在电线杆旁,剥掉他的上衣,下面的衣着也故意弄乱,接着京也拔下自己西装的领带,绕在男人的头上,然后先是走到附近的公园,从垃圾桶搜刮了些啤酒罐和烧酒罐带回来,散乱地丢在男人的四周。
  这样看起来应该就像个醉倒的醉汉了,京也也不想让他被别人当成尸体,而把事情闹大。
  男人身上有一支疑似人头手机的折叠型手机,虽然对他过意不去,不过京也还是将手机从机体到细部零件整个踩碎。
  虽说他们只是隔着计算机屏幕的交情,但这么早的阶段就采取行动,应该就代表他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吧,在狩猎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时,他一定也曾成为京也的手足,为京也效力过,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他们有可能正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吧。
  这一切都是——
  京也将意识拉回高架桥下的黑暗之中。
  让自己演出如此阴险剧本的那个剧作家,现在究竟人在哪里呢?
  京也从怀中取出预付卡手机,重新以指甲抠着手机把玩。
  连发烟火至今还没有联络他,如果她是打算做好万全准备再来挑战京也——那么京也推测应该取决于这一个小时之内。
  若是再拖下去,那么就表示她不打算在今天之内发动攻势。
  而到现在已过了约五十分钟,他方才到便利商店,也没看是什么口味就买了两个御饭团和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另外也买了咖啡因碇剂,然后将那些东西全部一扫而空,他并没有细细品尝味道,总之因为考虑到可能会形成长期战,所以他半义务性地将食物全塞进肚子里。
  路上他经过一家电器店,店内电视所播放的头条新闻到现在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那新闻是说,警察的网络犯罪对策部门的计算机全部一起当机了,据报导原因是计算机连接的中国制打印机被植入了诡雷型芯片,那品片只要输入特定指令就会启动,感染力也十分强,警察目前想必正慌张地想息事宁人吧,万一办案情报因此外流,那可会是一大丑闻。会选在这个时机点对警方计算机动手脚的人,京也只想得到一个人,的反应炉熔解已经迫在眉睫,时间所剩不多了。
  京利用剩下的所有时间,在黑暗中不停烦恼并思考着捕杀连发烟火的方法。
  今天——不会来了吗?
  渐渐地,焦躁感开始环绕全身,若真是那样也无妨,连发烟火的防护墙将逐渐减少,然而若是她想用尽一切手段,尽情享受和京也的斗争,那么今天恐怕就是最后期限了。
  还是说她还有其它计策吗?
  虽然觉得是自己多虑,但是京也还是陷入思考的深渊中,愈是对连发烟火过度评价,脑中的她也就变成无比巨大的敌人,正当恐惧逐渐开始侵蚀他的头脑时,突然在寂静之中电子铃声大作。
  京也不可能听错,声音就是从昨天让他尝尽辛酸的预付卡手机传出。
  于是京也立刻接起电话,仔细倾听,耳朵听到却是沉默无语。
  终于——
  『嗨,昨晚睡得好吗?
  不可思议的,京也嘴角微扬,他差点就笑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个活泼又看不起人的口吻——
  京也的双眼在高架桥的黑暗之中炯炯有神,他暂时强忍住笑意,明明是这么憎恨她,听到她的声音却又让京也感到无比高兴,京也无法抗拒这颠倒的感情。
  短短的一日,却是让京也等得如此迫不及待。
  问我睡得好吗?真是好笑啊。
  昨晚京也在废墟之中度过一夜,对于连发烟火的背叛,他的心中充满杀意和憎恨,让他根本睡不着觉。而且杀意的矛头一偏,彷佛随时都会向御笠袭去,京也只好用刀子割伤手作为代价,拚命忍住了那样的冲动,当刻在手上的『正』字超过五十个时,他终于盼到了那渴望已久的黎明,甚至还忍不住为了那股达成感而感动呢。
  昨天的那一晚,他简直就像活生生地被丢进地狱一般。
  此时的他,就像是为了捕捉猎物而接近的动物,为了不使对方怀有戒心,他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
  「连发烟火,你不使用变声器没关系吗?
  她仍用着有如少女般玲珑剔透的声音,不过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我已经当面和你说过一次话了对吧?若是你喜欢那样的声音,我也可以配合啦。』
  她开玩笑的态度突然一变,像是注意到什么般,然后以不耐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说啊,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连发烟火了哦,我已经是凡采尼了——算了,其实我也在伤脑筋,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因为不是这样吗?摩弥?京也?哈哈,这样叫让我全身发痒呢,我还是最喜欢叫你凡采尼呢,好吧,不过相对地我也特别允许你一个人叫我连发烟火吧,有没有很高兴呀?
  虽然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两人之间的紧张程度却随着对话而逐渐升高。
  「……我们开始吧。」
  京也以冷酷的声音严肃地告知她,然而——
  『我们再聊一下嘛,凡采尼,说不定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说话了哦?
  京也并没有拒绝,虽然京也并不打算死,不过他也想从连发烟火的口中探听一些事情,这自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你现在人在哪里?
  瞬间京也犹豫着是否该告诉她,随即他确信说谎也没有好处。
  「从月森车站向东走过大约十条街处的高架桥下。」
  宛如在证明京也的话一般,此时刚好一辆列车经过。
  『看来你没有骗我呢,你遵守我的规则,没有逃出月森市,不过你难道不觉得我为了不被你找到,有可能会出到月森市外吗?
  「妳确实个性轻薄又时常爱开玩笑,但是我知道妳在该认真的场合是不会骗人的,所以人一定在这城市的某个地方吧?
  『真难应付啊……我们都熟知彼此的性格呢。』
  「连发烟火,妳以为妳逃得掉吗?
  『嗯?哈哈,凡采尼,你好像有所误解呢,问题不在于逃得掉逃不掉啊,啊啊,我就觉得我们的认知有差距嘛,我们就来对照调整一下彼此的认知吧,我做的这些事并不是完全犯罪游戏哦,而是在限制时间内,比赛能够杀死多少逃窜之人的死亡赛跑啊。』
  其实京也也隐约猜测到会不会是这样了,不过一旦听本人亲口说出,还是让他感到相当的震撼。
  「连发烟火,妳……」
  『其实我也很感谢你哦,凡采尼,你知道创世纪神话中巴比伦塔的故事吗?
  「……人类妄想建造可直达天上的高塔,他们的傲慢触怒了神,神为了让计划中止,于是让诺亚一族说着不同的语言,分散到各地,而那诺亚一族据说就是我们人类的祖先,这是为了告诫人类傲慢的神话。」
  『正是如此,多亏你的网站架设在国外,使得日本警察也害怕演变成国际纠纷,因此不敢轻易出手,我应该要感谢神吧,祂让国家分裂、语言分裂,人们互相憎恨,也因此我暂时还能过着太平日子,只要世界地图上有国界的存在,我就不会轻易被抓到呀。』
  多多益善,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连发烟火陶醉在自己的演说中,变得比平常还要多话,京也则是专心听着她说话一刻丝笔不放松,他拚命的想在言词之间找寻能够攻击的弱点。
  「我一直以为妳是更为理性的人呢……看来妳已经精神错乱到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差别了呢。」
  『那只是你一直误解我了吧?再说我对现状可没有那么悲观哦。』
  「什么意思?
  『你不懂吗?我采取的行动是无限大呀,事实上,我想把我的声明文寄给报社,现在正在构思文章内容呢,干脆就像杀人狂威廉姆-黑尔林斯(译注:威廉姆-黑尔林斯William Heirens1946年在美国芝加哥因涉嫌杀害三名女性而被捕,他在第二次的犯案现场,在墙上用被害人的口红留下讯息,因此被媒体称为口红杀手。)那样,用口红在纸上写着「请快点逮捕我,我已经管不住自己了」,你觉得这样如何?
  尽管有长久的交情,京也还是难以明白她到底哪些话是认真的。
  「……就算是这样,妳要怎么达到社会颠覆的阶段呢?
  从手机传来她捉弄他人的笑声道:
  『凡采尼,你根本不明白恐怖主义是怎样的东西,好吧,我就告诉你吧,重点是在毫不间断地犯案这一点上啊,而且最好是在每个人都有可能受害的地方犯案,有时是每个人每天都会用到的电力——在输电设施的栅栏外引爆,有时是炸掉每个人都会使用的某个JR车站。到时人们应该就会有「说不定会造成停电」或是「说不定自己在搭乘JR时会发生爆炸」这种想法吧?
  只要我愈是犯案,人们就逐渐会变得疑神疑鬼,很快就会引起社会不安,人类是很有趣的生物,一旦陷入那样的精神状况,即使是平常可以一笑置之的谣言,也会轻易就听信进去。看看石油冲击的例子就知道了,纵使石油再怎么涨价,卫生纸也不会因此就买不到对吧?只更衍加思考,每个人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是说恐怖主义在初期必须破坏的不是设施,而是人心啊,凡采尼。』
  最后的一瞬间,连发烟火陶醉的声音仿佛向往着昏暗的欲望一般,京也感到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握拳的手也在颤抖。
  虽然若是一个不小心,自己是有可能被死亡赛跑之类的言词所迷惑,不过她的行动一定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深谋远虑,此时只要走错一步,自己真的会带着错误的认知躺进坟墓里。
  『如何?考虑得够周全吧。』
  「……我更觉得非要阻止妳不可了。」
  京也无所畏惧地说出感想,听到他这句话,连发烟火像是气势受挫地说道:
  『阻止我啊……我觉得是不可能的事啦,更何况我根本不觉得我会输,啊,对了对了,成为凡采尼真是让我心情非常爽快呢,感觉就像成为神一样,有一部分凡采尼的崇拜者甚至相信我会破坏这个现实世界,创造出一个新世界呢,很好笑吧?这证明了他们有多么崇拜你,对现实世界是多么绝望了。』
  「真是愚蠢……连发烟火,妳看到的只不过是事物的表面。」
  『…………什么意思?
  「确实,古往今来对于现实世界不满的人、在现实世界看不到希望的人,他们都梦想着世界末日,可是梦想世界末日的人其实并不希望世界毁灭,他们渴望的是在那之后创造出的世外桃源,以及对新世界怀抱着希望。不管是任何人都只是在追求『想要得到幸福』这个不知餍足的梦想,这一点不管是临界之人还是妳、我,全都是一样的。」
  『你说是追求幸福……吗?
  这时候,连发烟火的声音才第一次失去了从容,她几乎无意识地重复说了一次,下一个瞬间,她像点起火似的大叫:
  『愚蠢至极,你说不管任何人都想要幸福?那人类为什么会自相残杀?为什么所有的动物之中只有人类会自杀?如果是每个人都携手追求幸福的和平世界,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自杀才是,能够画饼充饥的话,每个人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这个世界人类数量太多了,多到走在路上人与人的肩膀都会互相擦撞,人跟入之间只要起了摩擦,就会产生精神疲劳,人们总是面临着慢性精神疲劳的危机对吧?这样的现代日本,真的是一个能让人快乐生活的地方吗?
  「幸福是一种相对的评价,全人类都满足的状态不叫做幸福,追求自己的幸福就代表要夺取他人的幸福。正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绝对的幸福,所以才会引发争端,人们也才会互相残杀,而结果就会造成幸福被榨光的人们灭亡。所谓十全十美的幸福,就好像是一朵以不幸为肥料而绽放的花朵,追求幸福这件事原本就比妳想象的还要残酷。」
  『…………哈哈,你看吧,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嘛——凡采尼,凡事都好商量,和我一起颠覆社会吧,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把账号还给你。』
  「我拒绝。」
  京也无情地严词拒绝,他早已预料到这样的诱惑言语。
  「的确,对于精神异常的我而言,杀人是个具有魅力的谈判筹码,但是妳这种一味使用炸弹,只是以杀人数量为乐的做法,我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魅力。」
  听了京也的话,电话另一头的连发烟火哈哈大笑了起来,在尽情笑过之后,连发烟火仍是笑意未尽的声音发颤,然后她开始说道:
  『你的意思是质重于量啰,太好了太好了,当你说出追求幸福那种话时,我还担心你是怎么了呢,这下我就放心了,你的脑袋也一样不正常嘛。』
  「随便妳怎么说,没错,我们根本没有追求平凡幸福的权利……妳的脱序行为让我体会到这件事,我们是处在甚至不存在胜利概念的永久斗争之中。」
  『你似乎清醒了呢,我也为你感到高兴啊。』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6 编辑


  「……看来能够终结妳的人,果然还是只有我了。」
  『我可无意让连骇客(hacker)与黑客(cracker)的差异都不懂的旧时代警察逮捕我,能够抓到我的人只有你,凡采尼,来抓住我吧,』(译注:主流社会一般把骇客(hacker)当成电脑罪犯,但其实骇客(hacker)只是用来称呼对计算机科学、程序设计方面具有高度理解的人,黑客(cracker)才是试图破解、破坏某个程序、系统或网络安全的人。)
  宛如对挑战者表达敬意一般,连发烟火语调悠扬地高声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这么打算。」
  对此京也只是平静应对。
  连发烟火似乎受不了严肃的气氛,她轻声一笑。
  『——我很愉快啊,凡采尼,啊啊,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我开始觉得杀了你是件很可惜的事了,在你死之前,有一句话我要先说,我想——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你呢。』
  「我知道。」
  『那么就开始吧!让我们开始厮杀吧!
  以这句话为引爆,两个异常者间的气氛转变了。
  京也直觉地领悟到,游戏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在这一刻之后,他们剩下来的只有厮杀。
  『我来说明规则吧,在你半径三公里之内刚好有一颗炸弹,请你去解除炸弹的引爆,那个炸弹是混合炸药B,装在有滚轮的行李箱内,解除的方法很简单,有一条露在行李箱外面的红色电线,你只要在限制时间内把电线剪断就可以了。』
  这番说得理所当然的发言让京也觉得不大对劲。
  「简单到像是在求我解除它一样嘛。」
  『你希望像电影那样设好陷阱回路,让你感受三色塑料线选一条剪的刺激吗?
  她轻笑一声后笑着说道:
  『要是靠运气赢过你,那不就无法证明我比较优秀了吗?就是只是那样简单啦!我继续说下去,装在行李箱里的有定时装置,以及设定定时装置引爆时间的无线电收信机,没有伪装回路也没有陷阱回路,可是去掉那些东西后所多出来的空间,相对地塞了满满的炸药,所以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很可能只是身在炸药的附近,就毫无知觉地死去了呢。』
  她说话的声音娇媚,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人不禁不寒而栗。
  她提到无线电收信机这个词语,让京也感到非常在意,那也就是代表连发烟火手上拿着无线电遥控器,或是那一类的东西。意思就是连发烟火的所在之处,是在电波收发的范围之内——不行!
  京也摇摇头,他原本想或许可以反推连发烟火现在的位置,但那样是白费力气吧。第一,除非能够了解她设置炸弹处的电波状况,不然思考那种事根本毫无意义,而且如果那装置是用手机引爆,那么只要透过基地台,她甚至可以在地球的另一侧引爆,攻守的立场并不会因此逆转。
  「要是我不解除会怎么样?
  『大概会让你后悔莫及吧。』
  又是意味深长的发言。
  「什么意思?
  『哎呀,我不小心说出提示了呢,不过算了,时间限制是三十分钟,我交给你的那支预付卡手机,虽然除了收发信和通话功能外并没有什么特殊功能,不过只有秒表功能它是具备的,你就启动应用程序,把时间设定在三十分钟吧。』
  京也乖乖听从她的指示,毕竟这时反抗她也无济于事,虽然有些无奈,他还是将秒表设定完毕了,但是他犹豫着是否要把设定完毕之事告知她,京也的心情尚未整理好。
  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知道紧张正一点一滴地渗透。
  三十分钟,也就是他必须在一千八百秒内,找到连发烟火隐藏炸弹之处,用刀子将红色电线切断——应该办得到的。
  可是对于这个意见,心中却有另一个自己在唱反调。
  至今为止,京也几乎完全败给连发烟火。下次一定能获胜,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会不会只是自己不愿承认彼此的实力差距,才会擅自这么认为呢?
  连发烟火为了在这个城市装设炸弹,恐怕事先已经来月森市探查过不知多少次了,而且最坏的情况,她可能比住在月森市的京也还要熟悉这座城市。
  面对突然袭来的恐惧感,京也勉力按住了颤抖的手,咬紧牙根,不让牙齿喀喀作响。
  「设——好了。」
  他竭尽全力才从喉咙挤出这句话。
  彷佛看透了京也的反应,只听到连发烟火高声大笑。
  『那么就开始吧,我现在要说的是炸弹藏匿之处的提示,只会说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京也闭上双眼,凝神竖耳倾听,他的心情彷佛像是等待判决的嫌疑犯,接下来她所说的话,自己一字一句都不能听漏。
  连发烟火一明白京也准备好了,立刻朗声吟道:
  『「那是被境界所区隔的场所,维纳斯的殿堂,遭到放逐的玛尔斯,静静地嫉妒着维纳斯,维纳斯做了一个梦,虚幻的妳正流着泪,现实的我也流着泪,维纳斯的右手中握着什么呢?」』
  ——那是什么啊?
  听起来像是充满诗意的语句无意义地罗列在一起,她是要自己解开其中含意吗?
  京也的呼吸为之一窒,绝望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但是连发烟火不顾说不出话的京也,继续雪上加霜地说道:
  『以你的头脑不需要我再覆诵一遍了吧?来吧,让我们开始倒数计时吧,32——』
  「等一下!
  他的思绪尚未整理好,恳求一般的话语忍不住脱口而出,然而她却像与己无关一般,声音反而更拉高了一个音阶。
  『1——————————开始!!
  自己的思考因她的倒数而心乱如麻。
  可是他的指尖却不是随意识而动,尽管京也的思考仍是一片混乱,他还是在她语落的同时,按下了秒表的按键。
  时间一去不回,一秒钟的时间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溜走,下一秒也紧追在后急驰而去,即使是在他焦躁不安的期间,时间还是无情地流逝,焦虑的锁炼将自己身体一圈一圈地捆绑住。
  她的窃笑声在脑海深处盘旋不去。
  『——只是一心向上并不是好事,或许偶尔也该绝望地低头俯视比较好吧,如果你还能活的话,我们下次再谈吧,再见啰,凡采尼。』
  当京也想再说些话的瞬间,连发烟火已经毫无慈悲地挂断了电话。
  在确认手机已经完全沉默之后,京也失望地将它收进怀中。
  然后他环顾一下四周,短短的这段时间,他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在昏暗无光的黑暗中,听得到某处传来的滴水声,他将潮湿发霉的空气吸入肺中,心情也稍微平静下来。
  这证明了自己到刚才为止,是多么集中精神在与连发烟火的对话,倦怠感让他几乎全身脱力,不过他也非常清楚,此时他不能容许自己那样软弱。
  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无法在意会不会被的猎犬发现了。
  京也为了结束这段穴居生活,身体离开了一直倚靠的墙上。
  他踩着脚步声,毅然地向前进,每走一步,先前被厚实的混凝土墙所吸收的都市喧嚣,如今也逐渐响亮起来。
  然后他终于跨过高架桥下——落在地面上的那道光与暗的分界线,接着外界吵杂的噪音瞬间更为宏亮,闪耀光亮的街景浮现在眼前。
  那光景让他不禁瞇起了一边眼睛,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到强烈阳光照射,就像起了光晕一般,让景物的细部轮廓看起来显得十分模糊。
  慢慢地,他的眼睛开始逐渐适应,眼前看得到自行车按着铃声急驰,四周的风景充满人群的气息,以及一排排的空转引擎排出废气的汽车。
  人类制造出的生活噪音,此时在他耳里听来只觉得莫名贵重。
  京也感到疑问,眼前的世界真是刚才自己所处的世界吗?是否只不过稍微移开一下视线,世界就会变得完全不同呢?现在的街景与刚才所看到的街上情况,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同一个地方。
  而这理由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有所不同的大概是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吧。
  不论何时,现实世界都摆脱不掉有如深渊般的阴影纠缠。像是突然被转角冲出的汽车撞到、被暴汉捂住嘴拖入暗巷、失足掉落湍急的河川,人们没有注意到脚下张开的无底洞,脚步踏出便即落入深渊,明明总是跟随在后,平常却没有人意识到那阴影的存在。
  然而——
  对京也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意识到它的存在,三十分钟后,就在这个城市的某处,虚伪的和平假象将被撕裂,展露出地狱的景象,隔着薄纱的另一侧,无尽的深渊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猎物。
  而现在只有京也一个人能够完全感受到那散发着恐怖气氛的深渊的存在。
  他必须将那深渊赶走,因为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京也。
  他既不想成为英雄,也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要让的同胞们清醒、制裁反叛者连发烟火,以及和御笠约定好一起去看烟火,自己只是为了这些目的而行动。
  可是问题是连发烟火所留下的暗号十分难解,搜索范围是半径三公里,换成直径就是六公里,虽然并不是那么宽广,不过三十分钟的时间大概只够从直径的一端移动到另一端而已,若是弄错前进的方向,那么最后可能还来不及折返就超过时限了。
  不过京也还是将思考拆解,然后再重新组合,出题者这一方,也就是从连发烟火这一方来看,她虽然知道京也大概的地点,但应该还不至于明白正确的位置。
  如果她重视公平竞争,那么『其实炸弹设置的地方稍微超过半径三公里』这种事应该是不会发生的,也就是说三公里这个数字,是包含了误差的数字,应该设得相当宽松才是。
  京也在稍微沉思片刻后做出决定,他推断炸弹应该是在自己的半径两公里之内,剩下的一公里是连发烟火预设的保险距离,因此京也将之排除在搜索范围之外。当然,这么轻易就砍了三分之一,京也也会感到不安,但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已经没有余裕去衡量其它的可能性了。
  京也确认剩余的时间,二十五分五十秒,然后他调整一下呼吸。
  经过这些时间,这时他才开始思考连发烟火暗号的具体内容。
  ——那是被境界所区隔的场所,维纳斯的殿堂。
  讯息到这里恐怕指的是这城市中的某个地方吧,若是不先解开这个谜,那么就无法再前进下去了。
  所谓的『殿堂』,几乎和字面意思一样——是指宏伟的建筑物。也就是说,在此可以排除炸弹放置在路边的可能性,她的暗号一开始听起来像是无秩序的诗句,不过仔细玩味之后,就可以知道并非如此。
  推理到这里还算好,但京也的神速进展也只到这里,知道自己的思考触礁,京也的额头不禁开始冒汗。
  那么『境界』又是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身为临界之人的存在,可是那根本就跟地点的指示无关,当然,她是因为京也是临界之人,所以才会故意使用这个词语,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然后最大的问题就是频繁出现的维纳斯,以及只出现一次的玛尔斯。
  维纳斯是罗马神话中出现的女神,在希腊神话中叫作爱芙罗黛蒂,她是爱与美的化身;相对于此,玛尔斯在希腊神话中被视为与阿瑞斯是同一存在,他是个粗暴的战争之神。
  京也突然想到,在荷马的著作中,阿瑞斯和爱芙罗黛蒂不是有私通的关系吗?
  私通、出轨、男女的交合——依循这样的联想,京也脑海浮现的是爱情宾馆。
  京也不悦地摇摇头,这恐怕也不是。
  假设炸弹是在爱情宾馆里,连发烟火所提示文章的后半部,即有可能会有暗示房间号码的提示,由于连发烟火明白表示炸弹是装在带有滚轮的行李箱内,那样的东西如果随便放在柜台或走廊,纵使是没有人会走过的地方,也非常有可能会被服务人员所排除。
  但是他在脑中反刍整篇文章,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觉得里面有暗示房间号码的字句。
  于是他又回到最初的问题,总而言之,界线的问题必须先解决才行,然俊他再度问自己,境界是什么?
  其它可以考虑的可能性有光与影的境界——不对,影子的位置会随着时间改变而移动,那么不安定的事物不可能用来作为提示。
  玛尔斯是英文的三月March的语源,所以——不行,三月哪里有什么意义呢?
  维纳斯与玛尔斯,依循着他们的身世背景,京也将所有可能的神话隐喻全数列举出来,然后在脑中举出反证,一个一个地消去,一秒钟举出一个可能性,接着又花费三秒钟将那可能性舍去,京也目光如箭一般锐利,他潜神默想,思考速度却是前所未有地迅速。
  可是——却没有多少成果,排除掉怎么看都是牵强附会的可能性,他找不到一个符合的答案。
  京也领悟到思考始终在原地打转,于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抬头望了周围一圈,想要在街上找寻可能的目标,但是随后他立刻为这轻率的行动而后悔了。
  人寿保险公司的招牌与上方的水塔、旁边报社的金字招牌、大型百货公司合并后的新吉祥物、在那前方的圆环路口、限制速度的交通号志、家庭餐厅与店前的条纹回转招牌、建筑工程施工中的栅栏和大型重机具、在工地现场来来去去的人们,以及他们头上戴的ABS树脂头盔、头盔上印着的绿色十字标帜,另外还有各式标志、POP字体的广告宣传标语、里程标记。
  并不是找不到提示,正好相反,情报如洪水般涌来,让他的脑袋都快爆炸了。在这么广大的空间中,要如何才能特定出一个地点呢?就算缩小到半径两公里,范围也还是太广了。
  现在过了多久的时间呢?他心中带着厌世的心情,从怀中取出手机——尽管已有觉悟,但他还是不禁背脊一凉,时间刚好倒数过十八分钟。
  总之必须快点跨出脚步展开行动才行,焦急的情感推动着京也前进。
  然而还走不到十步,他就不得不停下脚步。
  自己会不会走错方向了呢?这样的疑惑不断涌出。
  现在若是陷入恐怖之中,他一定会在一步也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就直接向连发烟火屈服了吧。
  但是在京也脑海深处,这时却及时提供了一个让他感到微微发寒的可能性。
  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解得开这出题内容呢?里面只要有一个提示是出于连发烟火牵强附会的解释,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解得开。
  ——在这里傻傻站着才是最浪费时间的行为吧?
  他胡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呼吸困难,彷佛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眼神充满畏惧,四处左顾右盼的摩弥京也,这时的他在旁人看来,一定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吧。
  这种感觉——京也以前并不知道。在人声鼎沸、喧嚣不止的大街上卜自己竟然会感到如此落魄、孤独,无处宣泄的威情全积在腹中不断膨胀,让他不禁想要大声喊叫。
  寻觅着不知在何处的地点,彷徨无助的京也不小心脚绊到了一下,如果是平常的京也,则很快就能站起来,可是他的脑不间断地同时执行着思考与验证,如今已过度运转而发出悲鸣。
  那样的京也,连踏出另一脚支撑自己的力量都不剩,于是才刚看到地面迫近,接着他的脸就朝地面撞去,幸好在前一刻,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支撑在地,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于冲撞到地面。
  但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京也就像生根黏在地上一般,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强烈的不安快要将他压扁了。
  「讨厌,那是在干什么呀?」「那家伙脑筋不正常吧?
  他感觉到路人以充满各种感情的目光看着他,从自己的身旁通过。
  有明显充满好奇心的人,也有回避目光当作事不关己的人,用手指着京也大声嘲笑他的人,以及跟随着那些人一起发出阴暗笑声的人。
  京也早就知道了,这就是一个人战斗的代价,然而在这一瞬间,他还是不禁想着干脆抛下这一切,或许那才是最简单、最安全的方法。
  若是放着不管,现在嘲笑京也的这些人,或许有几人会被卷入爆炸而死,一想到这里,自己心中的某个部分也确实感到愉快。
  京也内心的深处,那个临界之人的自己,再度诉说着诱惑的言语。
  管他有几个人死都不关你的事吧?
  你这么拚命地抵抗,应该不是为了救这些人渣吧?
  你这样四处奔波,应该不是为了让这肮脏的日常光景不遭破坏吧?
  「——去死!
  突然从京也口中说出的这句话,连京也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前兆,漆黑浓稠、如同柏油一般的感情,即将要破壳而出,向外满溢出来了。
  ——给我去死吧!整个城市、整个世界的人类全部都死亡灭绝吧!
  京也拚命地将破裂的壳压回去,在上面加了盖子,他动物般的直觉感觉到,放任这感情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自己嘴巴上虽然否定连发烟火的言论,但是本能却对她的意见表示赞同。
  其实她和自己虽然有些许差异,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否定了她,也就等于是绕着圈子否定了自己。若是在欺骗自己的状态下应战,那么他势必要在某处为此付出代价,而刚才那感情就差点破壳而出。
  在为自我欺骗而苦的状态下战斗,自己毫无疑问会被杀的,在与她对峙之前,自己必须要找出答案才行。
  不过现在——
  他鼓动疲惫到极点的头脑,缓缓地转动脖子,想察看方才是什么东西绊到自己的脚。
  下一个瞬间,他的双眼睁得老大,仿佛要裂开似的。
  「境界、标……」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样东西就埋在地面中,那个绊到京也的脚,约莫两公分的圆形突起物上,清晰地刻着箭头和『境界』,那是一种被称为境界标的标识,用在标明与邻家土地的界线等,为了让土地的界线明确可见而埋设在地面的标识物,至于埋设的场所并没有法律特别规定。
  绊到京也脚的那个东西,是众多境界标识中被称为境界钉的金属图钉,呈现钉子状的东西。而这种类型的境界标在使用上会有些问题,虽然它几乎不会移动,但是在行人往来的路上设置境界钉,就可能会有人像京也这样被绊倒,现在大多是使用无障凝空间的设计,所以这种露出图钉形状在外的类型已逐渐消失。
  京也突然想起连发烟火最后的那句话。
  『只是一心向上并不是好事,或许偶尔也该绝望的低头俯视比较好吧。』
  京也原以为那只是临去的台词而未加留意,不过如果这句话有『别往上看,看下面』的含意的话……
  京也依循着刻在地上的箭头,顺着那方向抬起头来。
  ——那是被境界所区隔的场所,维纳斯的殿堂。
  有了。
  他感到一阵电流在全身流窜的感觉。
  充满压迫感的红砖墙围绕着腹地,折叠式收缩门目前正紧闭着。
  京也从地上起身,确认过剩下时间后,他坚定了决心。
  要放弃一切还太早了。

  私立阳丘女子高中,那是宇佐美风香就读的女校。
  剩余时间已经不到十二分三十一秒。
  这间学校是三层建筑,屋顶是柔和淡彩色系的平台屋顶,虽然并不是教会学校,不过正面二进制大时钟的遥远上方还挂着一个吊钟,或许只是模造品而已吧。
  在走过连接走廊后会看到第一、第二两间体育馆,在那之后是稍嫌狭小的操场,而操场上目前也正在上课中,看得到一群女学生正缓缓绕着跑道跑步。
  京也在确认过没有专用出入口后,于是攀登大门,翻身跳进校园里。
  有几名坐在窗边正在上课的女学生,看到他翻门而入,个个都惊讶地抽了一口大气。京也知道自己被人发现,如果有时间他也会采取隐密行动,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了。
  他直接从正面进入学校,虽然感觉得出校内有许多人,但总合来说算是相当闲静。依照现在的时间带,应该刚好是第六节课上课中吧,虽然京也听兰说过,由于昨天爆炸骚动的冲击影响,有几间学校缩短了上课时间,但是这间学校似乎并非如此。
  他想起宇佐美曾向他抱怨阳丘女子高中的校规严厉,看来校方是认为,不值得为那点小事浪费考试前重要的时间。
  ——真是愚蠢。
  那样的想法反而会造成灾祸,如果学校能缩短上课时间,那么就算爆炸发生,伤害也能够控制在最少的说。
  这么说来,宇佐美那时似乎曾经说过,这间学校的制服在网络上被高价买卖,虽然连发烟火的年龄看不出来有多大,不过她的外表看起来差不多是国中或高中生的少女,所以只要换上制服,应该就可以轻易侵入女校吧。
  京也来到校舍的出入口,他一瞬间迟疑了一下,然后穿着鞋子就走了进去。
  他再一次确认剩下的时间,尽管万分不愿意,他还是只能说服自己,虽然会浪费一些时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京也找到通往二楼的阶梯,脚步毫不迟疑地走了上去,接着他看到旁边有一间教室,上面写着『214』,于是他依循教室的门牌,倒数着数字,寻找『211』的门牌,当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
  如果她们这一节是移动到别间教室上课,那么对这学校不熟的京也就束手无策了,不过幸运的是教室里看得到学生的身影,黑板上则是写着像是微分公式的字样。
  京也毫不犹豫地拉开横拉式的门,只见自男性教师开始,将近四十名女学生的目光全都一齐射向京也,这也是当然的,女校突然出现一个男学生,任谁都会大吃一惊。
  「宇佐美风香同学在吗?
  京也先发制人地问道,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京也的声音格外响亮。
  只见半数女学生的视线突然往某个方向望去,找都不用找,就在教室的正中央处,有一名女学生正用教科书盖住了头,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她并没有睡着,京也虽然不知她有何目的,不过因为那亚麻色的头发从教科书下露了出来,所以她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宇佐美?
  「我不认识她,你认错人了!
  她心虚的声音如此回答道,京也不禁皱起眉头,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了,于是京也走进教室里,来到宇佐美的座位前,将教科书抽了起来。
  「呜……啊!
  只见宇佐美连耳根都发红了,她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
  「宇佐美,我有事想请妳帮忙,请妳立刻跟我来。」
  京也不等她回答便扶着她站起来,然后拉着她的手想要把她带到教室外,周围的女学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每个人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子。
  「喂、等、等一……!
  「请等一下!
  那不是宇佐美的声音,一个男性的声音自背后叫住京也。
  京也回过头,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那名已经从冲击中平复、看起来有三十五到四十岁的教师。他明明是个男人,声音却显得尖锐。照说他应该是数学教师,但是身上却穿着白衣,而且白衣上还有处处脏污,不知是懒惰还是操劳过度,他的头发稀少,发根处还看得到白发,而眼神之中明显充满了敌意。
  「现在可是上课中哦,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从哪来——」
  京也不让他把话说完。
  「我现在需要她,很抱歉,她暂时得先跟着我。」
  被京也盛气凌人的态度所压迫,数学教师变得像猴子一样满脸通红,嘴巴一开一闭地说不出话,但是京也根本无暇他顾,他强行将宇佐美带出教室,然后关上了门。
  接着背后似乎有一名女学生从冲击状态中恢复,口中喃喃念出「……是掠夺爱」,彷佛被她这句话触发一般,立刻响起了一阵如潮水般的女孩尖叫声,在接近两秒的时间中,女孩的叫声响彻了整间教室,然后刚才的教师才气急败坏地制止学生吵闹——似乎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京也可没有心情去在意了。
  京也拉着她的手来到楼梯的平台,顺利地将宇佐美带出教室,他于是开口想请她帮忙。
  可是这时他发现情况不对劲,宇佐美只是弯着腰,一点反应都没有。
  「宇佐美……妳怎么了?是肚子痛吗?
  她就像个燃料用尽的机器人,动作僵硬地将脸抬起。
  京也被她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恶鬼罗剎一般,只见她满脸通红,一脸横眉竖目的表情,她忽然高举拳头,颤抖的拳头彷佛随时都会挥落一般。
  「阿京,你是来毁灭我的吗!?
  「妳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里是女校,男宾止步耶!而且不纯异性交往会被退学哦!!
  她的声音有如悲鸣一般,京也终于明白她是因何愤怒了。
  「那些我当然都知道。」
  「你说都知道……真不敢相信,你还穿西装戴眼镜,你为了潜入女校甚至不惜变装吗?变态先生!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还是一身西装。
  「这个说来话长,请容许我省略。」
  或许是京也淡薄的反应让她消了气,只见宇佐美无力地垂下肩膀,这次却换成双手抱住了头,而她这个反应让京也有似曾相识之感,印象中他和御笠也曾有过这样的互动。
  「那个老师是训导老师耶!为了不被他盯上,我两年的时间都对他强颜欢笑耶……」
  「是这样啊,那我还真是做了失礼的事情,事后我再和妳一起去道歉吧,可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
  她的语气颇为不善。
  「我想请你当我在这个学校的向导,而且是现在。」
  「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是谈话之中,京也仍是频频张望着四周的内部摆饰,明知道在此焦急也没有用,但是他的动作还是透露出焦躁的情绪,如果不拜托她带路,事情就不会有进展,可是京也并没有时问对她详细解释事情缘由。
  宇佐美不明白京也的意图,疑神疑鬼地看着他。
  「你这么有需要的话,干脆我告诉你更衣室在哪如何?我想那里应该有变态所喜爱的吸满汗水的内衣哦。」
  ——更衣室啊,确实可能和暗号文章里的维纳斯一词有所关联,或许就是那里也说不定。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要请妳带路。」
  宇佐美听到这句话似乎一阵晕眩,只见她伸手扶住了墙壁喃喃道:
  「…………我的青梅竹马变成变态了。」
  看来自己与宇佐美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认知差异,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矫正了。
  ——遭到放逐的玛尔斯,静静地嫉妒着维纳斯,维纳斯做了一个梦,虚幻的自己正流着泪,现实的我也流着泪,维纳斯的右手中握着什么呢?
  京也再一次反刍文章中段到后半的含意,其中应该有着能更加缩小范围的暗号才是。
  「先别管那些,宇佐美对维纳斯这个词语有什么印象吗?
  「维纳斯?是米洛的维纳斯那个维纳斯吗?那个和这间学校有什么关系吗?
  京也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提问:
  「那玛尔斯呢?
  虽然不知道京也到底想问什么,不过宇佐美还是再度摇了摇头,尽管早巳预测到有此可能,但是这一丝希望也中断,还是让京也大受打击,如果这间学校有维绣新的石膏像,那事情就简单了。
  然而在他将近放弃的时候,他开始更加广泛的思考。
  维纳斯的殿堂——指的是这间女校,也就是说维纳斯极有可能是代表女性的象征,那么加以对照之下,玛尔斯很可能就是代表男性的象征。
  这么一想,『遭到放逐的玛尔斯』若是解释成男子遭到放逐的话,那么在这封闭的女校中就显得十分贴切。
  「这栋建筑物里的男性有哪些人?
  「呃,我想应该是老师和工友吧。」
  京也心想:就是这个。既然男性的数量已经大幅过滤掉了,在那附近应该就藏有暗示,能够更加扩大解释暗号才是,现在与其烦恼暗号的解释,还不如动脚开始移动。
  他确认一下剩余时间,还有六分四十五秒。
  京也彷佛听见连发烟火在耳边得意地大笑。
  「你知道工友室和数职员室在哪吗?
  「嗯,我大概知道。」
  「请妳带路,要快一点,没有时间了。」
  京也抓住宇佐美的手臂,开始发足奔胞。
  「喂、怎么抓住女孩子的手……啊、讨厌,今天的阿京怎么这么大胆啊!
  宇佐美被京也拉着奔跑,对京也不同往常的态度感到十分困惑。
  京也原以为这次一定抓到她的狐狸尾巴了,然而——
  工友室和数职员室都是在一楼,靠近阶梯的工友室里有一名年约六十岁、像是工友的男性,京也随便编了些理由请他让自己进去,里面是八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地上铺的也是榻榻米,室内情况与在外面看到门牌时的印象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京也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里并没有足以隐藏大型行李箱的地方,虽然他还是姑且寻找了一下,但是当然什么也没有找到,发现工友正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京也于是道谢之后便匆匆离去。
  ——剩下五分零五秒。
  到了最有力后补的教职员室,那里的空间约是工友室的十倍以上,每个教师的办公桌上都堆放着活页夹和讲义,整体看起来显得有些凌乱,一眼看去就知道会比工友室更难以搜索。
  里面可以看见没有课的教师正在休息,而即便是在这里,陌生的京也当然依旧引人注目,不过京也对那视线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他将身旁的宇佐美当作挡箭牌,自称是年纪长她许多的兄长,今天来是为了谈妹妹在班上的问题,并且十分强势地要求负责人出来见自己,一旁的宇佐美小声抗议「谁是我哥哥啊!」但是京也却对她不加理会。
  穿西装又戴上眼镜,使得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比高中生还年长,没想到这装扮却在此时发挥了功效。
  由于近来自杀问题逐渐受到重视,对教师而言,来自家长方面的压力应该也是头痛的问题才是。私立学校的教师由于学校是靠学生的学费才能运作,所以在家长面前往往不能摆出强硬的态度,而京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只见那群教师大惊失色,他们分头整理会客室和准备泡茶,剩下的人则似乎是躲进吸烟室中商讨因应对策。旁边的宇佐美给了他「坏人」这个评价,不过京也还是无视她,开始在室内搜寻。
  他应该是没有看漏之处,因为他花费时间仔细翻找过,但是却找不到任何与暗号有关的事物。
  趁教师们还在准备应对尚未回来之前,两人便逃出了教职员室,然而京也胸中却激荡着强烈的失望和无力感。
  他们在稍远处的走廊上停下脚步。
  京也把一切全赌在这个可能性,完全不去考虑其它的可能,尽管为时已晚,他还是不禁后侮,是否就是这个想法让自己的视野变得狭窄了呢?
  他提心吊胆地确认时间,还剩下一分二十一秒,他感觉背后像是被人塞了冰块一样。
  而宇佐美虽是不了解情况,但是她还是关心着表情充满紧张的京也。
  京也想过要带着她一个人逃出去。
  但是连续发生爆炸,社会的不安会因此加剧,破窗也会变得更大,这个可能性连发烟火才刚告诉过他。
  为了不让连发烟火得逞,京也绝对要在此阻止爆炸发生才行。
  ——有没有、有没有其它遗漏的地方呢?
  京也鞭斥着想马上逃走而不停颤抖的双脚,他咬紧牙根,像只负伤的野兽般露出凶狠的目光环视四周。
  这时京也的视界中突然看到画着绅士形状的蓝色牌子,以及画着穿裙妇人形状的红色牌子,那是洗手间。
  「宇佐美,这间学校有哪些地方有男厕?
  「啊啊,因为我们是女校,所以只有这里和另一处有男厕,那边的男厕似乎是排水不良,所以门上了锁不让人进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京也没有听到最后就冲了进去。
  「等、等一等……」
  首先是男厕,那是个铺着蓝色地砖的标准厕所,他打开所有隔间的门,一间间地检查,然而却什么也没发现;接着是女厕,或许是这个时间的关系,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可是所有的隔间里也都是空无一物,找不到行李箱的影子。
  京也几乎在脑中默数着秒数,剩下四十八秒。
  稍晚进来的宇佐美则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啦?阿京。」
  这时京也抓住宇佐美的肩膀,一把将她推到墙上。
  「除了这里之外,真的没有其它可用的洗手间了吗?
  他的鼻尖前方是宇佐美充满畏惧的双眸。
  「慢着、骗人……好、好痛!
  ……不,就算有也已经来不及了。
  「阿京……你从刚才究竟怎么了,好可怕……放开我!
  等看到她眼角含泪,京也才终于惊觉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事。
  只见京也急急忙忙地远离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即使隔着手套他也能威受到冰冷的触感,自己方才的表情一定十分凶恶吧。
  「对不起……」
  「……不,算了啦。」
  「……我真不知道该对妳说什么才好。」
  宇佐美一面整理着凌乱的衣服,或许是放松了戒心吧,她原本愤怒扬起的美丽眉宇,如今则是呈现出平缓的山丘形状。
  然而时间只剩下二十一秒。
  一切都结束了,就算现在想出有可能的地方,也不可能会来得及。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人的视线,于是目光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本以为是人的视线,结果却是自己映在镜中的身影,在旁边的则是眼角含泪的宇佐美。
  就在此时,京也脑中的思考迸出了火花。
  他全身的寒毛竖起,所有模糊的思考都逐渐成形,一切分散混乱的丝线,全都结成一条名为真实的丝线。
  京也咒骂自己,他的思考在一开始就搞错了。
  由于想到阿瑞斯与爱芙罗堡一蒂的私通与暗号符合,因此他一开始就只朝着神话的方向去思考,现在想来那就是思考的陷阱。
  西洋占星术,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觉。
  生物学上用来表示雄性的记号是『♂』,表示雌性的记号则是『♀』,一般而言,这两个记号大多数人都会分别念作雄性、雌性,事实上在文书软件或手机等输入『雄性』『雌性』,也都会自动如此转换。
  然而本来『♂』应该要念作muscular,『♀』则是念成feminine,『♂』代表火星,也就是战神玛尔斯;『♀』则是代表金星,指的是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新。
  ——遭到放逐的玛尔斯,静静地嫉妒着维呐听。
  在男用和女用的洗手间标示牌上,『♂』和『♀』会成对出现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间学校的男用厕所只有两间,和遭到放逐的玛尔斯这个解释也是一致的。
  还有若是把『♂』这个符号分解,分别就代表了玛尔斯的剑与盾,而『♀』则是——维纳斯手上的手镜,也就是镜子。
  ——虚幻的妳正流着泪,现实的我也流着泪,维纳斯的右手中握着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在迂回暗示着镜子的存在,然后从被维纳斯握在右手的这个记述来看,炸弹的藏匿处就是在——从维纳斯的方向看是右手,也就是从京也这边看去的,左边!
  在思考出结论的几乎同时,京也就像箭一般猛烈冲刺。
  眼前是装设有烘手机的女厕洗手台,从京也的方向看去正面有两个镜子,只见京也运用转身的离心力,灌注浑身之力量朝左边的镜子挥出肘击,只听到劈哩一声,镜子上面出现了放射状的裂痕,京也刻不容缓地再使出第二击,让玻璃的表面破碎飞散。
  宇佐美捂着耳朵大叫。
  然而镜子只是表面裂开,里面露出的是厚实的玻璃板,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京也于是改变攻击方式,他的手攀向镜框的边缘,用力将镜子拔出,出人意料地竟然很轻松就拔了出来。
  取下了总重量两公斤重的镜子,里面是一个充满管线的空间,
  只见在弯曲呈直角的管在线,有一个行李箱威风地坐镇其上,宛如它的存在是理所当然一般,而在握把附近有一条红色塑料线,像是藐视自己一般地延伸出来。
  行李箱侧面装有一个电子数字倒数定时器。
  还剩三秒,难以名状的战栗在京也的全身窜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即使进入忘我的状态,他的手还是记得该做之事,他发出咆哮、展开从怀中取出的蝴蝶刀,一股作气地朝塑料线斩下——
  只听见钟声响起,宣告第六节课结束的钟声在校园中回荡。
  钟声在京也的脑中不断来回激荡,到最后,京也已分不清是自己脑中在响,还是外面的钟声在响。这阵不知何时停止的声音,该不会就是自己在死国听见的钟声吧,京也脑中甚至浮现如此的想法。
  整整十秒以上的时间,京也和宇佐美都是瞪大了眼,眨也没眨一下。
  在钟声止息之后,京也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定时器——停在零点84秒。
  结束了。
  京也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自由,他气喘吁吁地将身体靠在墙壁上。
  自己满身大汗,虽然早已觉悟这是一场严酷的战斗,可是他想都没想过,首战竟然就已经是毫秒之差的对决了。
  蝴蝶刀说起来是专门用做突刺之用,并不是很适合用来切割物品,能够一次就切断电线,这只能说是他的运气好而已。
  如果刀上的力道再弱一些,或是电线的塑料皮膜再厚一点,那么自己和宇佐美无疑已锈锈丧黄泉。
  像这样的东西,在城市里还有好几个吗?而且自己必须要一个一个,毫无失误地全部拆掉。
  不可能,除非自己主动出击对付连发烟火,不然京也在还没心理战之前,精神就会磨耗殆尽了。
  这时京也才注意到宇佐美正仰望天花板,背脊不断发抖着。
  「讨厌……这里不是刚好在我们教室的正下方吗?
  京也顺着宇佐美的视线也向天花板望去,确实如她所说,就地理环境而言,这里感觉与方才走访过的宇佐美她们教室十分接近。
  照说京也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东西是炸弹,不过昨天才刚发生过爆炸骚动,要她不作此联想反而是强人所难了。
  对她的问题京也默然不答,他拿起镜子,像是要将炸弹封印一般地将镜子装回,至于破碎的镜面他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拿出清扫用具,将碎片迅速地清理掉。而在这段期间,宇佐美则像是有话要问自己似的,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举动。现在想起来,自己至今对她什么都还没说明,就一直带着她四处奔走。
  而京也也一直烦恼着要如何对她说明这个情况,然而在做出结论之前,地上的玻璃碎片就已经先收拾完毕、仿佛等待这一刻许久似的,一看到京也将清扫用具收回原处,她立刻引爆了导火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京……你差不多也该对我解释一下了吧?
  只见宇佐美双手插腰,将脸凑到京也的面前,眼神充满怀疑的目光。
  一瞬间,一个充满难以抗拒诱惑的想法涌上,他想要将自己背负的一切烦恼全部吐露出来,藉此得到宇佐美的同情,然而那种事是绝不允许的,他之所以会与御笠两人一同逃难,原本就是为了不牵连到其它人。
  「那是……」
  即便是京也,这时也不禁眼神游移,将她卷入到这个地步,京也想不到什么好借口可以摆脱追问,只能结结巴巴了好一段时间。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
  只见宇佐美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以楚楚可怜的眼神抬头看着京也。
  「……你这次也是来救我的吗?
  「我……不是的……」
  其实京也很想大叫不是,自己并不是会做出那种英雄行为的圣人,只不过是行动的结果碰巧救了她,仅仅如此而已。像自己这样肮脏龌龊的人却被过大评价,这是京也所无法忍受的事情。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先屈服的人竟是宇佐美。
  「……我知道了,我决定不过问阿京来到这里的理由。」
  她的语气中还带着叹息。
  「这样好吗?
  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啊,尽管如此想着,京也还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说好就好啦,现在更重要的是,你这样一直在女厕里面拖拖拉拉的,要是有人进来看到会去报警的。好了,既然事情办完就快出去,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啦!
  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不过当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两手包住了宇佐美的手。
  「谢谢妳。」
  一瞬间她惊讶得张大了嘴,然后看着被紧紧握住的手,脸颊像火烧似的泛起朱红,终于她腼腆地转过头去。
  「……你这个天然男公关。」
  「妳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啦!还不快走!真是的!
  尽管像是被赶出去般转身离去,京也还是在心中深深地向她道谢。



  在京也走出校舍的瞬间,手机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响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嗨,凡采尼,你还活着吗?
  连发烟火天真无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喜悦,简直像是对京也的生还打从心底感到高兴般,就是那么神采飞扬的声音。
  「…………是啊。」
  相对于她,从京也口中流漏出的声音冰冷混浊,连他都不觉得那像是自己的声音。不知是愤怒还是感慨,各种感情混合在一起,不断地在他心中累积。
  『太好了,一想到朋友有可能会死掉,我就一直坐立难安呢。』
  真敢说,她现在的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在已经化成尸骸的友情上,强行绑上丝线,像操纵人偶般演出一场笑话而已。
  京也竖耳倾听,想要试着捕捉连发烟火那边的声响,她似乎是在某栋建筑物中,听得见些微的人声,以及足以盖过人声、以大音量播放的最新流行歌曲,但是因为不可能总是播同一首歌,可能是每天、或是每周更换歌曲,因此难以特定出是哪一间店。
  「我解除掉了,首先是一个了。」
  京也语气决然地说道。
  『辛苦你了,不过看来过程也不能算是从容不迫呢。』
  「妳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的声音很疲倦嘛。』
  她说完哈哈大笑,虽然京也自己没有感觉,但是看来他的疲惫已经显露在声音中了,他本以为掩饰得很好,然而他真的身心俱疲,累得都快要站立不住了。
  京也无视连发烟火的指谪,强行想要掌握谈话的主导权。
  「妳制作的炸弹已经回收了,只要调查那个炸弹,警察就会查出妳的指纹和零件入手途径。」
  『零件几乎都是现成品,而且指纹我已经烧掉了。』
  「烧掉?
  『用酸性液体烧掉指纹呀,虽然戴手套也是个方法,但即使做炸弹的时候可以那样,如果实际将炸弹携带到街上时也戴手套,那样不是很明显地惹人怀疑吗?所以我现在手上没有指纹,听说要两个月后才会再长出来呢。』
  京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指上所布满的神经数量不是其它部位可以比拟的,那一定会痛得让人在地上打滚,然而她却做出那种事。
  『而且看来你还没有搞懂呢,确实指纹、零件还有头发我都有小心注意,可是活动开关周围的特殊零件若是交到警方手里,那是我再怎样也无法掩饰的,不过那些都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并不怕被警察逮捕,我害怕的是无法和你尽情展开一场斗争啊。』
  「……那是最棒的甜言蜜语呢。」
  『爱上我了吗?凡采尼。』
  即使嘴上开着玩笑,对京也而言也没有让精神放松的效果。
  「别说那些了,连发烟火妳到底想怎样?
  他不知不觉地加强了语气。
  『什么想怎样?
  京也知道她这装傻的回答,让自己腹中的怒气更盛了。
  「为什么专门针对我的交友关系来选定目标?
  连发烟火应该是为了和自己一决雌雄才会挑起这场战斗,然而再宇佐美的教室正下方装设炸弹,这事实已是京也无法忽视的问题了,因为这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
  『啊啊,你说那件事啊,那是为了让你认真的小道具啦,不然炸弹快爆炸你只要逃走不就好了吗?根本没有处罚嘛,而且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不解除「大概会让你后悔莫及吧」,而且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
  连发烟火在此停顿了一下,然后放低了声音。
  『解救公主是冒险所不可或缺的吧?那样戏剧才有趣啊。』
  说完她又再度像是看不起人似的大声笑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难道把这些都当成是戏剧吗!
  她这是绕着圈子嘲笑拚命东奔西走的京也,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京也的怒气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来,不过他吸了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对她的愤怒被强行压下,如同炽热的火焰般在心中静静焚烧。
  「连发烟火,我的家人和朋友与这件事无关。」
  『办不到,规则是由我来订的。』
  她无情地加以否决。
  『对了,我先说在前面好了,我手上的炸弹还剩七个,除了三个之外,其它都已经装设在这城市的各处了,明天的凌晨零点整,我要用遥控的方式将你没解除的炸弹全部引爆。』
  「妳疯了吗?
  『谁知道呢?我是不是疯了又不是由我来判断,所以我就不对此表达意见了,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会引爆哦,剩下的三个也会在时间之前装设完毕。』
  光是想象都觉得那是最恶劣的发展了,那么大量的行李箱,她到底是存放在何处呢?京也想到能寄放东西的地方只有投币式置物柜,再来是出租保险室。
  不用说也知道,投币式置物柜的好处是简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利用,而缺点就是必须牺牲一些安全性,几乎每种炸弹都是不安定的物质,许多都是受到轻微冲击就会爆炸,虽然应该不会有那么怪异的人,故意用全力去摇晃置物柜,不过还是有不安的要素。连发烟火所使用的B炸药是用RDXTNT依照一定比例调合而成,可以维持爆炸威力而不失安全性,据说价格也不贵,不过话虽如此,若是受到强烈冲击,爆炸的可能性当然也不会是零。她使用的滚轮运送炸弹,应该是以少女的力气要搬运实在是有困难,所以为了抵销重量而花费的心思吧,虽然另一个目的隐藏在原来的用途里,变得较为不明显,不过那样做也是为了能尽量不对炸弹造成负担。看得出她经过一番细心的考虑。
  而利用出租保险室的好处是安全而且还有保全措施,再怎样都不太可能会被他人或警察拿走,再加上高级一点的地方还会控制温度和湿度,对炸弹而言可说是保护得无微不王。缺点就是需要身分证明等文件,手续十分繁杂,就某种意义来说可算致命的缺点,但也不是没有回避的方法。
  尽管是两种各有利弊,但不管哪是一种,京也都是无能为力,这让他感到焦虑难耐。出租保险室有着滴水不漏的管理固然不用说,就算是投币式置物柜也必须知道号码才能有动作,一个一个试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京也当然不会采用。
  剩下七个——京也已经不能寄望完封胜利,而且也无法保证他能够在今晚十二点前把所有炸弹拆除,但是其实不用管炸弹,只要京也能够阻止连发烟火——
  『好了,让我们开始第二局吧。』
  「……到了这个地步,妳还想玩什么?
  『因为炒热气氛的第一发爆炸完全被你阻止了嘛,而且也因为这个原因,我的下一个目标你应该也差不多猜到了吧?
  那是当然,也就是说其它炸弹也会和宇佐美时一样,一旦炸弹爆炸就等于是对京也的惩罚,也就是说炸弹都是设在会造成与京也相关人士死亡的位置。
  「御笠是不可能的,她现在所在之处,我相信是最安全的地方。」
  『咦?我可是一句话也没提到是她吧?
  「别再演戏了,妳的行动我已经逐渐能预测了,而且也有所对策。我是不会让妳对御笠出手的,而且妳根本就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哦,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恶灵——他和妳是一伙的吧?
  电话那头的她似乎抽了一口气,然后就一直保持沉默,想必她是想要自己先现出手牌才算发言吧。
  「在与恶灵接触之前,我曾经对御笠如此说过:『连发烟火想必会预测我们的想法而行动,那么我们就必须再预测敌人的想法来出招』,这次妳可说是彻头彻尾看穿了我的行动呢。
  妳应该会这么想,我在被追捕的情况下,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来挽回颓势呢?我会向中,电子战实力仅次于连发烟火的恶灵请求协助,当然妳也预期到这一点,事先使用钱收买了恶灵。」
  『你给我的评价还真高啊。』
  「我只不过是很清楚轻视妳的危险性有多高而已。」
  『然后呢?该不会只靠这样就猜到了吧?
  「不,我之所以确定恶灵与妳有所勾结,是因为恶灵在知道我的身分是学生后并没有显得惊讶。」
  『啥?我看不出有何关联啊。』
  「在知道的管理者只不过是学生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感到惊讶,然而他却没有那样的反应。」
  连发烟火像是看不起人似的笑了起来。
  『只凭那样如何能确信呢?说不定恶灵是凡事都不为所动的性格哦?
  「是有那样的可能,可是他在得知妳是女性时可是大吃一惊哦。」
  连发烟火惊讶得哑口无言,随后她啧了一声。
  『什么嘛,恶灵,你的演技可真差啊。』
  「这次的计划妳在事前就已告知恶灵,并且与他约定好,当我向他求助时要假意协助我,关于我的情报,恶灵都从妳那里听说了,所以当我告知他我是凡采尼,他也不会觉得惊讶。可是由于他和妳的所有连络都是透过网络进行,因此关于妳的事他一无所知,也因此恶灵在得知一直与他连络的人是女性时,才会感到惊讶。」
  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她的笑声了。
  「以妳来说这实在太不小心了。」
  『!……我知道了啦,原来连恶灵的演技我也要亲自指导才行啊,不过这件事和我无法杀死御笠有何关联?
  「多亏了妳,现在月森市每个地方随时可能发生爆炸,整个城市宛如一座火药库似的,事实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之处,正因为如此,我的行动第一优先就是要用心找个地方,把御笠藏起来。」
  『我感觉你的话颇有矛盾呀,然后你找到那个安全之处了吗?
  「是啊,当然找到了,就是恶灵的身边。」
  『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御笠留在恶灵的身边了,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妳应该也不会连妳的同伴也炸死,所以如今的月森市,唯一没有爆炸危险的地方就是妳和恶灵的身边。」
  连发烟火似乎是在沉思,她沉默了一段时间。
  『哈哈,原来如此,我懂了,留下的御笠也有监视恶灵,封锁我和他之间联系的重责大任对吧?不过遗憾得很,为了胜过你,我会让恶灵也陪着御笠一起死,幸好我同伴多得是。』
  「那是谎言对吧?
  『……为什么你这么想?
  连发烟火似乎气势被压过,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
  ——很好,我要继续压过妳。
  京也脸上浮现残酷的笑容。
  「毕竟妳的计划内容非同小可,『我要窃取凡采尼的账号,得逞后再欺骗的会员,煽动他们发起暴动』这种事如果妳四处张扬,当然之内会出现反弹声浪,而且也可能会有人向我告密。妳的计划必须要采取奇袭战法才有意义,所以绝对要避免在事前走漏风声,因此妳必须慎选合作的人选。
  恶灵在内是以贪财有名的黑心黑客,而且他对我也怀有不满,再加上拥有优秀的电子战实力,没有人的条件比他还好了,所以妳拉拢他成为同伴。
  因此妳这次计划的成员非常少,主犯连发烟火、从犯恶灵,其它妳称为『同伴』的成员只不过是受妳欺骗而已,一旦他们得知真相,谁也不会再协助你,所以能称得上是妳同伴的人只有恶灵一个人而已,这样妳还要杀了他吗?
  『啊……太厉害了,我要向你脱帽致敬啊,简直就像在天上监视着我的行动一样。』
  「还有另一件事,这只是我的推测。看到这次事件的新闻报导,我感觉到妳一定有掌握到某个只有关系者和政府高官才知道的秘密情报,我在想恶灵该不会已经完成了吧……那个LD系统。」
  『哈哈,你真是太厉害了!只有那么一点点线索竟然连那个都知道了。』
  如果那个系统已经完成了,无疑会是连发烟火阵营的一张王牌,如此一来也不难理解,连发烟火会为何大言不惭说要颠覆社会了,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她更不能杀死恶灵了。
  终于,敌人的手牌都现出来了。
  「LD系统……当初我认为那只是纸上空谈,完全不当是一回事,真是我一生最重大的失误——总之,妳不可能杀得了御笠。」
  京也确信自己已取得主导权,可是连发烟火却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
  不知为何,京也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谢谢你这一长串的说明——咦?但是很奇怪呢,那现在窗外匆忙走过的那个人会是我看错了吗?怎么看都像是那个叫御笠的女孩子呢。』
  京也的心脏像是被掐住一般,一阵恶寒朝他袭来。
  「妳说谎……请妳别撤这种骗不了人的谎吧。」
  京也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把弱点暴露在对手眼前,但是已经太迟了。
  『真遗憾,我说的是真话,恶灵也告诉我她变装后的服装了,她刚才从我所在的咖啡厅前快速走过呢,看起来好像很着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急事啊?
  京也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她依照和自己商讨的计划行事,那么她目前应该是和恶灵在一起才是,现在这个瞬间,他和连发烟火的对抗正是到了千钧一发的阶段,每一步都像是如履薄冰一般,她应该很清楚在这时候跑到外面,对京也会是多么不利的一件事。
  假设连发烟火没有说谎,那么为什么?
  ——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犯下了致命错误呢?
  由于无数次的敲击,半凝固的血液从右手手套内的伤口逐渐渗出,让京也感觉非常不舒服。
  御笠是一位人格完备的女性,自己在订定计划的时候,是否没有把这一点算进去呢?自己是不是无视她的情感,不知不觉间把她当成计划中的一个棋子了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
  现在那个报应来了,正因为如此,那个错误才会使计划出现破洞。
  『我们来变更下个游戏的内容吧,凡采尼,我现在就去追她,刚好我手上有个与她服装很相配的行李箱,本来我是打算找个适当的地方放置呢。那么由我来当鬼,你可以打电话通知她有危险,诱导她到安全的地方,如果失败她就会被炸死,那么再见——』
  「等一下!连发烟火!
  京也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脑中浮现一个恐怖的事实。
  『……干嘛?
  「……御笠她现在因为某种原因手机关机了,我……我并没有通知她危险的手段,这样游戏无法成立,这应该不是妳的本意,请妳不要对她——」
  京也不愿思考御笠在外面的理由,总而言之他豁出去了,甚至现在口中说出的话事实上就代表投降,他也完全不在意。
  在对方回答之前是数秒的空白时间,京也闭上眼睛,使尽全力将手机贴在耳边,差点没把手机弄坏,而手套内则因汗水而完全湿透了。
  『所以呢?
  对方回给他的是凛冽透骨的冰冷言语,之前那不正经的面具已经完全撕下,京也终于实际感受到连发烟火显露出的残酷本性。
  现在的京也一定令连发烟火失望透顶了。
  『你变了,凡采尼……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没错,我是变了。」
  听到京也的回答,连发烟火回答的声音更加冷淡。
  『我就直说了吧,身为统治的凡采尼,那种感情有害无益,我既不想与你和平相处,也不打算手下留情,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现在我就要让你想起以前的自己,游戏——继续!
  她最后的声音有如刀刃一般,然后突然就挂断电话了。
  京也知道自己握住手机的手在颤抖。
  他拨打脑中记下御笠的手机号码,然而由于紧张的关系,他不知按错重来了几次。然后当他终于按完,把手机贴在耳边时……
  『这只电话目前正在收不到电波的地方——』
  「可恶!
  他再一次拨打连发烟火的手机,但是却是听到和御笠时同样的声音,京也不等听完便将那讯息按掉。
  回过神来,京也人已经在日暮西山的大街上全力奔跑,而且完全没有目标,他想起刚才电话中连发烟火说的话。
  『她刚才从我所在的咖啡厅前快速走过呢,她看起来好像很着急。』
  总而言之,连发烟火看见御笠的场所就是唯一的提示,只能从咖啡厅来找了。街上的一切被夕阳映照得一片火红,而那夕阳余晖不禁让人联想到即将覆盖这城市的尸山血河。
  京也不知该往何处,只是一味地在街上四处奔走,中途他一发现咖啡厅便飞奔过去,像是要将门撞坏似的贴在门上,倾听店内的音乐,发现不对之后又如子弹般急奔而去。
  只见街头的电视墙正在播放新闻,虽然不想听,声音却还是传入耳中。
  『——在本日下午两点时分,发生一起GG瓦斯公司满载燃料的油罐车遭人抢夺事件,根据警方的调查,GG瓦斯的网站有遭人入侵的痕迹,运送路线可能在事前就已漏泄给犯人得知。请问今天莅临现场的犯罪分析专家加贺先生,这个国家究竟——』
  京也在大街上不管向前还是向后眺望,既没看到连发烟火,也没看到御笠的影子。
  这是当然的,在这么广大的城市里,要怎么找到一个特定的人呢?京也的视线模糊,逐渐分不清路上行人的模样。
  原本只为了制裁连发烟火而预留,那仅有的些许体力也逐渐流逝。即使如此京也还是拼命奔跑,自己一秒的疾奔如果藏有拯救御笠的可能性,那么纵使脚跑断了也无所谓,要是错过现在,一定会令自己终身后悔的。
  「为什么……为什么……御笠!
  然而让京也脚步迟缓的并不是体力的极限,而是已经接近精神的极限了。
  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京也所立下的作战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御笠而完全瓦解了。
  他的头脑无法运转,身体十分沉重。
  自己与她会这样到最后都无法理解彼此就结束吗?那就是临界之人与她的宿命吗?出生的星辰不对,是这样一句话就能解释的问题吗?
  绝望终于抓住了京也的脚,他就这样膝盖跪地地倒下。
  京也抚着胸,宛如要抓向天一般伸出了手,他的气息慌乱,口中流出的唾液化作一条线滴落地面。
  终于,伸出的手也无力的落下地面。
  「连发烟火……不、不要、快住手,她……只有她!
  他上气不接下气,向不知身在何处的连发烟火恳求。
  屈膝并两手撑地,他的模样彷佛是在向谁乞求般的姿势。
  然而,得到的却是冷酷的答案。
  距离京也约四百公尺远的街上,突然发出了爆炸声与闪光,京也随之闭上了眼。
  当他的眼睛再度睁开之时,在那周围已窜起不祥的黑烟。
  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是怎么回事。

  京也缓缓地摇头。

  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也不想明白发生何事,然而无关是非、对错、正邪,该接受的答案只剩下一个。
  全身不断颤抖。
  自己根本不可能获胜,从头到尾,自己只不过是在如来佛的手掌上做着无谓的挣扎而已。
  京也奋起全身之力发出吶喊。
  那是当人心碎时所发出的,无止境的悲鸣。
  然而就连他的吶喊也被周遭人们所发出的大声量所盖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

  3

  「妳知道最大的不孝是什么吗?御笠。」
  某天,御笠的父亲南云克则背对着她,意气消沉地悄声问道。
  他那背影不只是垂头丧气而已,而是整个人缩在一起的状态了,原本嘶哑的声音再加上情绪低落的影响,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穿过洞穴的风一般。
  克则的眼前有个佛坛,佛坛上有个新摆上的相片架,而父亲的右手则是紧紧握着一个牌位。地点是南云家的和室,上一次的牌位是十年前祖母死去时所摆放,而如今姐姐小百合则在旁边并排着。
  克则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他是属于在沮丧一阵子过后,反而会奋发向上的类型,然而这一次他那国字脸上却迟迟没有恢复神采。看着父亲哀伤悲叹的背影,御笠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才好,御笠也同样悲伤,正因为有着同病相怜的感情,所以她觉得刻意装得有精神来安慰父亲并不是好方法。
  ——最大的不孝……
  御笠发现自己还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于是不好意思地赶紧思索,但是却想不到答案。
  「……突然这么被问到,我也不知道啊。」
  克则从事的工作是翻译英国文学和德国文学,将之介绍到日本,因此是个博学的人,克则书斋的左右墙壁也都排满了外文书,所以父亲所提出的问题总是艰深难解。
  「『爸爸不要哭,我们现在是天国的鸟了。』」
  克则以像是吟诗般的口吻念道。
  「咦?
  由于太过突然,御笠无法反应过来。
  「一个父亲因空袭而失去女儿,他悲伤流泪所建造的墓碑背后,不知是谁刻下了这段话,爸爸刚才就是忽然想起这个故事。爸爸已经应该有对妳说过,爸爸最喜欢的话语,就是能让人感受深刻的话语,或是能以一句话总结人生的句子,可是就算不使用艰深的字,有些话语还是能够让人感受深刻。」
  『爸爸不要哭,我们现在是天国的鸟了。』御笠在胸中重复默念这句话,逐渐地她有一种胸口刺痛的感觉,明明是宣告离别的悲伤话,却充满了透明感与清凉感,让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突然她的脑海中浮现小百合的身影,她的泪腺也因此受到刺激。
  克则就这样背向御笠缓缓动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最大的不孝是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听到这句话时,爸爸并没有什么感触,但是在为人父之后,爸爸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涵义,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由我来给小百合送行!为什么?为什么小白合会因为那种事……可恶!我一点也不想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啊。」
  话到最后彷佛像是悲鸣一般,他终于忍受不住地泣不成声,愤怒、悲伤、哀叹,各种感情都浓缩在那悲鸣之中。
  只听见父亲背对着御笠问道:
  「妳不会离开爸爸吧?御笠。」
  那声音就像恳求一般,不像是父亲会说的话,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测,那种事克则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
  或许他是无法克制自己不问出口吧,父亲的背影深深让人感受到他害怕失去御笠的恐惧感。
  御笠也明白,这时自己必须对父亲说什么话,父亲一定是希望她这么说。
  「嗯,好的,您放心,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御笠轻声细语的说道,生怕扰乱了当场的气氛。
  「这样啊……」
  克则终于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御笠觉得这一定是接近成为大人的一步,她在心中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让父母悲伤的事。

  「小妹妹。」
  御笠的意识被拉回到现实。
  「妳到底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差不多也该说句话了吧?
  恶灵用手抚摸长着胡渣的下巴,瞇起那凹陷的圆眼看着御笠。
  御笠像是忍受不住他的视线,将变身用的鸭舌帽拉下遮住了眼,彷佛在暗示自己坚持保持沉默一般。
  恶灵尽管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却还是始终对御笠的视线感到不自在似的,有时还听见他小声抱怨「真不该答应的」。
  老实说,御笠有非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恶灵应该知道那个身为凡采尼时、自己所不知道的摩弥京也,而且也应该非常清楚京也和连发烟火是怎样的关系吧?
  即使如此御笠和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因为那是事前京也和她商量后决定的。
  而且和他谈话一定会让自己的心情不愉快吧。
  他和京也说话时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御笠看了很不顺眼。虽然很想说他几句,但是因为京也挡在前面,所以她也只能在后方怒目而视而已。御笠完全不觉得自己和这个人能够谈得
  「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我在保护妳,倒不如说像是妳在监视我啊。」
  他的无心主言说中了事实,不过御笠还是默而不答,这次她则是明显感受到对方不悦的情绪:「算了,我要睡了,昨天忙着收集凡采尼要的情报,整晚都没睡呢。」说完他马上组合起地上的木箱,做了一个临时床铺,然后就翻身躺了下去。
  御笠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这样比和京也在一起还要疲劳十倍。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像是打呼的声音,虽然他可能是在装睡,不过那打呼声倒是多少有让御笠身体放松的效果。
  从紧张中解放出来,放松了注意力,御笠才终于有了思考的心理余裕。然而她发现可以思考未必是件好事,特别是她目前除了等待,什么事都不能做,更是让她感到难受。
  如果留御笠在身边会让京也不能以万全的状态应战,那么她的确是应该默默离开,但是让京也一个人应付连发烟火真的不会有问题吗?有自己在身边的话——她不免有这样自大的想法。
  对于连发烟火的动机,京也似乎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可是御笠却不同。
  依照京也之言,她是个以犯罪为乐的剧场型犯罪者。
  实际上在旁目击京也与连发烟火的对立,御笠也理解她的言行举止确实异于常人,从她身上也看到许多迹象,了解为什么京也会说她喜欢恶作剧。
  可是使用以犯罪为乐和剧场型犯罪者这样的言词来做结论,会不会太过轻率了呢?难道只要用那样的词句就可以说明她那些没有条理的行动和难以理解的言论了吗?御笠认为那种词汇等同于放弃继续思考一般。
  虽然她并不明白连发烟火的真意,但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惧感,他们是不是被她捉摸不定的态度所蒙蔽双眼,才会因此而看不见她的本质了呢?那样的不安隐隐在胸中盘旋不去。
  还有另外一件事,这就是让御笠从刚才就一直郁闷难安的最大因素。
  御笠推开自己手机的滑盖,当然由于是关机状态,所以并没有反应。
  从没装窗户的窗格往外看,只见红光炫目的天空中,飘着几朵薄薄的黑云。
  自己一封外宿的电子邮件后就音讯全无,如果现在一打开电源,手机一定会发出收到大量信件的讯息吧。
  虽说是情况发展让她身不由己,但是御笠已经打破了那时与父亲的约定,这件事比任何事都还要重压在她心头,即使她在心中如何诡辩也无法洗去自己的罪恶感。
  若是打电话回去,那么父亲一定会坚持要她先回家,不会听她任何理由,那情况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可以的话,只要和他们说一句话就好,御笠希望能够直接与双亲见面,让他们能够安心。
  御笠侧眼观察恶灵的情况,他还是背对自己侧躺着睡觉,而且打呼声也依然没有停止,她开始觉得他或许是真的睡着了。
  这样的念头就像电流般在身体内流动,她心想:如果是现在的话……
  三十分钟就回来,她在心中一作出决定,接下来就迅速展开行动。
  她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然后出了大楼。
  一走出室外,御笠发现风比想象中还要强,一瞬间犹豫该如何行动之后,她先是小跑步地往家的相反方向跑去,因为她决定先走到能拦到出租车的大马路去,她必须要尽可能地早去早回才行。
  「有了。」
  在走了三百公尺左右之后,隔着十字路口,对面一栋百货公司前停了一排的出租车,御笠看到不禁叫了出来,不过偏偏在她急着赶路的时候,信号灯仿佛挑准时机似的变红了,御笠原地踏着步,心里默念着快点、快点。
  就在此时一阵秋风吹起,将御笠的鸭舌帽吹得飞了出去,藏在帽子里的头发也散了出来。
  「啊!等等!
  她按住头发,另一只手还是拚命伸长,想将帽子抓住。
  要是没有那顶帽子,就无法藏住最容易被之人当成特征的长发——她压根儿没有想到那种事。
  她只想着那是京也买给她的重要帽子,是京也为了自己而买的帽子,而那顶帽子如今正脱离她的手飞了出去,彷佛自己与他的缘分会因此而被切断一般,她的心中被那样的幻觉所占据,而那正是她最害怕的事。
  然而就像在嘲笑她的想法一般,御笠的手指以些微之差没碰到帽子,帽子就这样无情的飞了出去,那顶帽子沿着地面,巧妙地避开车流,飞到了六车道马路的另一边,挂在分隔车道与步道的护栏上。
  避过了失去帽子的危机,御笠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而或许那就是预兆也说不定。
  背后有大拍了一下御笠的肩膀。
  她回过霞的瞬间,她只感觉一道恶寒在她全身窜流而过。
  「嗨。」
  一副旁若无人的大胆神情,连发烟火笑嘻嘻地站在眼前,她的右手还拿着一个巨大行李箱。御笠伸在空中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虽然想要逃走,脚却是不听使唤。



  『最大的不孝是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这时才醒悟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不过却是为时已晚。
  结果御笠的行动不但让她见不到父母,甚至让京也的作战出现致命的漏洞。
  ——我明明说要一起得救。
  御笠紧紧地闭上双眼。

  ——对不起,摩弥……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7 编辑


  第三章 起爆

  1

  「我办到了,我杀死他了,凡采尼大人!
  如此大叫着的男人双目充血,沉浸在陶醉感和无所不能的错觉之中。
  他或许是全力奔跑来此的吧,只见他的头发汗湿黏在额头上,但是舌头却依然多话。连发烟火听着他的报告,比起这个男人,夜晚的寒风反而更让她在意。
  她拉起上衣的衣襟,抵御吹拂在林间的秋风。
  男人年约二十二、三岁,看起来就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他的服装品味俗气,胡子似乎没剃过,整张脸都覆盖在稀薄的胡子之下,脸上戴着度数颇深的厚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邋遢,那像是总是睡眠不足的单眼皮,让每个人看了都会以为他是宅男。
  代号优尔基亚,那就是男人的名字。(译注:应是Yorgia waggoneri,埃卡迪亚纪的一种史前生物。)
  无视于这名单方面说个不停的男人,连发烟火一面不感兴趣地听着他说,一面望向旁边广阔的漆黑水面。
  ——这次也看不到美丽的湖啊。
  他们目前的位置是在月森市边界处的一个湖边,那是个直径约一公里的小湖,据说以前的规模还要更大,但由于无节制地抽取灌溉用水,使得湖的面积缩小,水中盐分的浓度也上升了。
  连发烟火在这次计划实行之前,曾经数度造访月森市。
  夏天来月森市勘查地形时她也到访过这个湖,但除了蚊子大量孳生之外,水面也因有不肖业者在此倾倒工业废土而浮着一层肮脏油膜。
  由于事前阅读的旅游手册上写着湖水清澈见底,因此让她不免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她想说这个季节应该已经没有蚊子,而且油污差不多也该分解了,因此再度到访此地,可是若问到是否『湖水清澈见底』,现在却是因为天色昏暗而无法辨识。
  她将视线拉了回来,只见优尔基亚仍兴奋地叨叨不休,连发烟火只感到厌烦,只长着一张嘴就是指这样的男人吧。
  连发烟火已经对这男人失去兴趣,想问他的事也都问得差不多了。
  于是连发烟火看准时机,打断男人的说话。
  「那么优尔基亚,你确实杀死目标了吧?
  「是的,正是如此啊,凡采尼大人,就如同您的情报所说,我躲在地下停车场,然后就看到那男人带着家人毫不知情地回来,都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呢,真是太可笑了,居然还悠哉地说着周末要不要去温泉旅馆之类的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再过几秒就要死了——」
  优尔基亚将手枪拿出来晃来晃去,只见他嘴唇一动,又要开始发挥他的长舌功了。
  明明是骇人听闻的对话,两人却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谈话,不过这也难怪,因为这个叫优尔基亚的人,也就是一名低阶成员,他只是毫不怀疑地执行了连发烟火所下的命令而已。
  这一切都是连发烟火的壮大实验之一环。
  「目击者全杀了吗?
  少女用着一脸看不起人的笑容问道。
  然而这个刚才没叫他说话还一直喋喋不休的男人,这时却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
  「啊,不,他老婆虽然中了一枪,却还是给她逃了。」
  「……那么看到你长相的人还活着啰?
  优尔基亚心虚地低下头,不过又马上抬起,到最后他都没有察觉连发烟火话中隐藏的恐吓。
  「对……是啊,就是那样,可是我已经遵照凡采尼大人的吩咐完成任务了,虽然天色很暗,但是开那辆车的男人,毫无疑问是您说的目标没错,我在杂志上有看过他的长相,而且既然从我这里看不清楚,那就代表我的脸对方也——」
  咻咻的两声轻响在林中响起。
  「咦……?
  他看着自己胸前开的两个黑洞,鲜血从那里流出,不断渗透进衣服里。
  优尔基亚以求救的目光看向连发烟火。
  连发烟火的手上握着装有消音器的自动手枪。
  接着她又对头部开了一枪。
  只见优尔基亚的两腿瘫软,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
  这时连发烟火走近他,对着头部再补两枪,闪光在黑夜中数次明灭之后,优尔基亚已经完全不动了。
  渗出的鲜血,无声地被吸入地面。
  「非常有参考价值,辛苦你了。」
  对他慰劳一句之后,连发烟火将弹出的空弹壳踩扁,然后捏起来丢入湖中。接着操作保险掣,将击锤拉下,取下装在枪上的消音器,再将那些东西全部一起放进上衣口袋里。她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像这种时候可以不用戴手套作业,这就是烧去指纹的好处。
  连发烟火从他的怀中取出借给他的托卡列夫手枪和驾照,然后同样丢进湖中。
  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用手机连络附近的成员,拜托他们处理尸体,并且建议他们用棉被包,再用绳子绑起来,然后丢进湖里,棉被吸水后将会超出想象地沉重,虽然尸体腐败后体内累积的废气会产生浮力,但是用这种方法就不用担心了——当然那也要看沉下去的那个人的体重。又或者由于天气快要转为严寒,尸蜡化的尸体可以做成人肉肥皂吗?这个连发烟火就不太明白了。
  『那个……凡采尼大人,要处理掉的男人是什么人呢?』会员犹豫地问道,而连发烟火则回答『你不要知道会比较好』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他大概作梦也想不到,要处理掉的那个尸体是的同胞吧。
  当然若是事情曝光就会有麻烦,不过像这种时候,彼此不知道对方长相的交情就很好利用了。
  ——什么同胞嘛,真是笑死人了。
  在临去之际,连发烟火突然没来由地「啊」的一声,表情颇为懊恼。
  在这个湖丢弃尸体,尸体腐败之后可能会更加损害湖的美观,这样做和来这里倾倒废土的不肖业者根本没什么两样。
  特别是在倒的都是垃圾这一点上。
  「……凡采尼也不好当呢。」
  她彷佛事不关己地自言自语道。

  进入咖啡厅后,暖气的温暖让她有如获新生之感,不需要环视店内,她马上就发现了要找的人物。
  店内垂挂着数个发出橘色照明光的吊灯,不过室内绝对算不上是明亮。
  空气中飘荡着研磨咖啡豆的香气,气氛柔和的西洋音乐,缓缓搅动着店内沉滞的空气。
  昏暗店内最内侧的禁烟席正坐着一个男人,他手上拿着咖啡,眼睛正瞪着一个大台笔记型计算机。
  围着蓝色围裙的年老店长向连发烟火走来,连发烟火则是伸手制止了他,径自走到男人那桌对面的位子坐下。
  「嗨,初次见面。」
  对方看着她,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可恶,真的是个女人。」
  两人的对话似乎有些不吻合。
  只见男人站起来,整理一下大衣的衣领,因为他们就是以竖起衣领作为相认的记号。
  环视整间店内,客人除了这个男人,其它只有另一名女客人。
  男人用凹陷脸颊上的圆眼打量着自己,让连发烟火产生些许厌恶感。
  一边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一边是看起来已过三十的男人,虽然有着将近父女般的年龄差距,连发烟火却是毫不在意,对他露出充满挑战性的笑容。
  「恶灵,抱歉,我来晚了,被一个啰嗦的家伙给缠住。」
  男人对于恶灵这个称呼完全不觉得有异,因为他也是的会员,同时也是这次最大的功劳者。
  「妳迟到十五分钟!比那男人还要不守时啊,连发烟火。」
  他压抑着怒火,真是个神经质的男人。
  「嗯~~你也叫我连发烟火啊,可是那称呼是错误的,我已经不是连发烟火而是凡采尼哦。」
  「叫哪个都可以吧,那种小事。」
  「不可以,可以称呼我连发烟火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看来妳很喜欢『凡采尼』这个玩具嘛!
  「当然喜欢啰——因为只要我有意,我连你都可以杀掉嘛。」
  看到连发烟火傲慢的笑容,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怒。
  这时服务生过来让她点餐,谈话一时中断了,连发烟火开朗地一边笑着,一边点了果汁和一些轻食,服务生向他们行了一个礼便离去了。
  「开玩笑的啦,你当真了吗?我们是为了颠覆这个社会而起兵的同志啊,我根本不可能会杀你——对吧?
  刚才杀掉的优尔基亚,她现在已经想不起他的长相了。
  「……不愧是把旧凡采尼赶下台的家伙,妳真是疯狂啊,不过妳放心吧,就算妳的脑袋有多么不正常,我们是凡采尼的事实还是不会改变,要是妳在这时退出我们就真的完蛋了,而且现在的妳是我的雇主,只要妳有付我钱,我当然就不会背叛。」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啰,原来你说话还有顾虑到我们的上下关系啊,我真的一点都没听出来呢。」
  两人话中带刺地应酬了一番,然后突然一起静了下来,恶灵则是就这样抽起烟来。
  两人像这样在现实中对话还是第一次,应该说果不其然吧,自己与他是合不来的。
  本来连发烟火和恶灵在内感情就不是很好,他的拜金主义甚至让连发烟火讨厌到想吐,然而只有这次必须感谢他对金钱的执着了。
  自己和他的关系正如水和油,但只要加入金这个活化剂,两者就会很不可思议地混合在一起了,这就是人类的奇妙之处。
  关于这次计划的大部分,自己在事前就已对他开诚布公,并且在一开始就寻求协助了。
  对于崇拜凡采尼的会员而言,凡采尼几乎等同于神,在透露强行夺取他账号这种大不敬的计划后,还能够求得协助的人,除了恶灵不会有别人了。
  凡事只以利益为考虑的人还比较能够信任,这件事还真是颇为讽刺。
  不过还有另一个理由,让连发烟火绝对必须拉拢他为伙伴。
  「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连发烟火压抑内心的厌恶问道。
  只见恶灵表情中显露出无可撼动的自负之色。
  他将刚才注视的笔记型计算机转了180度,将屏幕面向连发烟火的方向。
  「哦……这就是那个。」
  只见全屏幕显示中画着复杂的几何图案,而上方则浮现出『Laplaces Demon』这串空心字体的文字。
  这就是他所写出的软件程序『拉普拉斯的恶魔』,也是这次连发烟火不惜花费大量金钱也要延揽他的另一个理由。
  她忍不住发出感叹的叹息,虽然不甘心,不过她明白自己非常兴奋。
  中央所显示的文字列,正以目不暇给的速度流动,而一旁显示传输速度的显示条也正激烈地上下跳动。
  这个软件可以在PC内部重现一个Echelon(译注:据说是以美国为中心所建构的通信监听系统,由美国国家安全局所营运,但是官方并未承认Echelon的存在。)的虚拟终端机,只要利用网络钓鱼所取得的防卫省防卫参事官的ID和密码,藉此联机到防卫省情报本部,那么就可以坐享防卫省和三泽美军基地所监听、收集的情报。
  ——简单说,只要有这个就可以实际监听、监视日本全国的电话和电子邮件。
  所谓的『拉普拉斯的恶魔』,就是指法国学者袋拉普拉斯所提出的一个全知全能的恶魔。全知全能的存在要称为恶魔还是神,其实只是个人喜好问题吧。(译注: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侯爵(Pierre-Simon Marquis de Laplace17491827),法国著名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天体力学的集大成者。)
  恶灵取英文的第一个字母简称为LD系统,所以连发烟火也仿效他那样称呼。
  当得知LD系统已完成之时,连发烟火就确信这次计划会成功了。
  虽然非常不愿意承认,不过连发烟火大概是写不出LD系统的,同样身为科技领域的人才,尽管她很想知道程序原始码是如何,但现在必须压抑这样的好奇心。
  然而软件创造者的恶灵只会浪费了那无穷尽的利用价值,真正能活用这软件的人只有自己。
  LD系统所传输过来的情报,即使是在这个瞬间,也有在网络待命的同胞们在进行整理。当然,不管的成员有多少人,想要监听日本全国一天内所有电话和电子邮件,以情报量来说是不可能办到的,最多只能设定数个查询关键词,对符合关键词的声音和邮件进行监听与监视。
  政府高官的所在之处都有受到严重保密,而连发烟火之所以能得知那些情报,完全是靠着LD系统的恩惠,而且不止如此,对于警察的行动她也能了如指掌,正可说是攻守兼备的最强软件,只限于情报战的话,大概无人能胜过连发烟火吧。
  「目前Echelon查询关键词是设定为『bloody utopia』,就算有人掌握到这次事件的真相而想要对出手,我们也可以立刻给他警告。」
  「警告?只有那样太宽容了啦。」
  恶灵面露讶异的神色。
  「什么意思?
  「这么一说我好像没对你提起过哦?我把手枪拆解成零件,分送到全国同胞的手上啰。」
  恶灵大为吃惊。
  「为什么做那种事?我可没听妳说过耶。」
  「这么说来好像是我没说吧,不过难得都知道了这个国家大官的所在之处,进行下一个行动也是当然的吧?利用全国的会员,依照我的指示同时进行暗杀,探听到之事的那些人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实战之前,利用优尔基亚先做实验,以结果而言,虽然有些小失误,不过暗杀目标的行动本身是成功了,只是要杀人的话,并不是非要使用经验老道的暗杀者才能成功,只要明白这点就足够了。
  持有枪枝不用说也知道是重罪,但如果将之拆解为零件,那么每一项都只是『零件』,并不是枪,就算组合起来会变成枪也是一样。
  「……绝不能公开个人情报不是的规则之一吗?
  他大概是体会到连发烟火想做的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了。
  把手枪分送给会员,让他们取得武装,代表连发烟火必须要得知全国会员的住址,这个计划才能够成立。
  「啊啊,那个啊,那是旧凡采尼决定的规则,新的规则由我来订,我规定的会员有义务要提出个人情报,使用不明身分的人进行作战,任谁也会感到不安吧?
  恶灵露骨地表现出厌恶之情,像是非常不屑地说道:
  「妳真当自己是神了啊?
  「就某种意义来说是那样没错,我可以让的那些家伙们做着革命的美梦,但是代价是会带给他们毁灭,你也知道吧?自古以来神话里的神都是喜怒不定的吧?
  连发烟火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然后用手指敲了敲。
  「劳烦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会从网络汇钱到你的户头,这是明细表,反正这种东西也不能成为证据,你待会儿自己确认吧。」
  恶灵似乎在谈话途中就被她的气势压过,只见他默默地点头答应,尽管他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是连发烟火看得出他眼中闪动的欲望。
  他将冷掉的剩余咖啡一口饮尽,然后合上笔记型计算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既然钱也拿到了,我要离开月森市啰。」
  「那样做比较好,我装设的那些剩余的炸弹,会在明天凌晨零点一齐引爆,若是不在那之前离开,你也会被卷入哦。」
  「……妳要留下来吗?
  「因为订下不能出月森市规则的人是我啊,我要目睹最后结果才离开,不用担心,反正在今天晚上就会分出胜负了。」
  恶灵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向她问道。
  「凡采尼——不,已经是旧凡采尼了吧,妳和他还没分出胜负吗?
  连发烟火浮现冷漠的笑容说道:
  「不,我已经赢了……因为他已经无法振作了吧。」

  2

  置身于悲鸣和怒吼交加的骚动声中,纵使彼此的脸只相距三十公分,大概也无法听见对方的声音吧。拿着病历和治疗同意书的护士忙进忙出,宛如辛勤的蜜蜂般来来去去,看到他们的样子,彷佛是有某种强迫观念不容许他们停步一般。
  警笛声不绝于耳,从外面运送进来的担架也络绎不绝。
  现在月森市立医院已将所有休假的职员召回,呈现出开院以来未曾有过的忙碌景象。月森市连续两天发生爆炸事件,必然也造成为数众多的轻重伤员,都被运送至这间市内最大的市立医院。
  为了拯救即将逝去的生命,院方所首先所采取的措施,是清出医院可以收容的上限人数。
  月森市立医院虽是综合医院,但现在不分科别,全部人员都为照顾恶梦的连续爆炸事件伤者而奔走。
  面对大批患者如潮水般运送而来,病房的数量压倒性地不足,于是伤势较轻者都会受到异例地强制出院,如果是只需要注射抗生素、包扎伤处的患者,就是在自卫队于医院外搭设的帐篷内统一进行治疗。
  在此待命的人今天必定得要彻夜加班。
  然而即使这般倾全力救助伤员,也无法对应到全部的伤者。
  一个坐在医院椅子上像是流浪汉的男人,他的头布缠绕着绷带,绷带除了白色之外,上面还沾着暗红色血液,有如要吞噬那纯白一般。
  有一名身着套装的女性似乎是指间处断裂,幸好她已经昏倒,不用尝到那痛彻心扉的苦楚。
  在她身旁一名单眼戴着眼罩的少女虽是轻伤,但从刚才护士就一直对她说话,她却是不发一语看来,她是患了失语症了,在她身旁没看到任何一位家人,因此很容易想象那是心理创伤所造成。
  只见有一名护士要让患者签署像是治疗同意书的文件,只不过那名患者的肠子却是露在外面,口中不停发出哀感的悲鸣。
  房间的一隅,有个男人正看着自己烧伤红肿得像气球般的手,同时不断傻笑着。
  即使如此,性命尚在的人还算好了。
  那些一动也不动,全身只是覆盖着白布的无命客被担架抬出去,任谁都不忍看到那样的景象,从担架露出垂下的手被烧焦得惨不忍睹,而无名指上有一只纯金戒指,只见金子受热熔化而黏在皮肤上。
  这个充满刺鼻消毒水味的空间,如今也充满着啜泣、呻吟和死亡。
  就像是掀开锅盖的地狱油锅——除此之外已无法形容这样的惨状。
  坐在等待室中的摩弥京也,他也身处在这喧嚣之中。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是南云御笠小姐的朋友吗?
  突然被一个声音叫到,京也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年轻的男护士客气地看着他,手上还拿着装着文件的活页夹。
  京也心想终于来了,于是他振作起精神。
  「是的……」
  「很抱歉,这情况您应该也明白,由于后面有许多人在排队,医师只能见您十分钟,现在请您跟我来。」
  于是京也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这名引导自己的菜鸟男护士表情僵硬且沉重。
  为什么不马上告诉自己她的情况,难道要对自己宣告的是需要心理准备的『什么』吗?
  他脑中想起刚才被担架抬出去的人,脚步愈来愈沉重。
  京也一边跟在男护士身后,一边放眼朝走廊看去,只见坐在墙边的男女老幼纷纷抬头看着京也,他们的眼神中部映着恐惧的神色。
  简直就像是电影中野战医院的光景。
  回过神来,京也开始细细回想那时的情况。

  他最初忆起的是歇斯底里的悲鸣和怒吼。
  警察虽是使用扩音器,一边喊着「请不要进入现场!」一边忙着封锁现场,但受害范围太广,再加上警官的人数不足,因此就连『keep out』的黄色胶条都没有拉起。
  京也浑然忘我地踏入爆炸现场,前进没多久,他就听到脚下沙沙的声音,于是低头往脚下看去,地上铺满了玻璃碎片,几乎没有可以立足之处,夕阳的天空映在玻璃上,染得一片火红,围绕爆炸现场周围的大楼,几乎找不到完整的玻璃窗。
  上次是在百货公司,也就是在室内爆炸,因此很难了解损害的规模,这次却是在户外,京也重新体认到那爆炸威力的强烈。
  京也不知不觉奔跑了起来,心脏也噗通噗通地狂跳。
  道路上的标志像糖果般扭曲变形,马路各处的路面也都被翻起。
  某个女性尸体缺少了头,过了一会儿后才在五十公尺前方的某栋大楼墙壁上,发现那颗扁平贴在墙上的头颅。停在附近的出租车也是玻璃车窗全毁,没有一辆例外,司机身上插着玻璃碎片,浑身是血地瘫在车里,而车的外壳上也有大量凹洞,看来那一定是对人杀伤用的,内藏铁钉或铁片的炸弹。
  爆炸中心附近更是一副悲惨至极的景象,到处都可见身体被炸掉一半,或是四肢炭化的尸体。
  这一带充满了蛋白质烤熟后催人呕吐的气味。
  沉重的无力感让京也几乎想死,他毫无辩解的余地,这是自己能力不足所招致的结果。
  我要找到她、我必须要找到御笠——
  他皱着眉头,将地上尸体一个个翻过来,确认是不是御笠,京也就这样持续着绝望的作业。
  他抱起一名女性,那名女性就在他臂弯中呕出黑色瘀血后身亡,京也用手指搓了几下,手上的血就像一层皮般,黏在皮革手套之上。
  ——这就是连发烟火进行的革命吗?
  ——就是为了做这种事而存在吗?
  京也在附近四处寻找,焦躁的感情涌上喉咙。
  该不会太靠近爆炸中心,被炸得四处飞散了吗?
  他无意中看向护栏侧面,顿时全身的寒毛全竖立起来了。
  他走过去,瞪大了眼睛将那东西拾起,那是御笠为变装而戴的鸭舌帽,似乎是被许多看热闹的人踩过,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脚印,京也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那顶帽子。
  ——太迟了。
  他悲伤消沉地随意望向一处,瞬间他睁大了眼。
  「御笠!?
  只见一台玻璃车窗全数不见的蓝色Volkswagen旁,一名少女倒在那辆车的旁边,京也飞奔过去,马上就认出是她,尽管身上穿着粗糙的外衣和裤子,那匀称的身材和美丽的长发,京也不可能会认错。
  京也像是面对脆弱易坏的物品般,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只见她双眼紧闭,意识全失。
  京也检查她的身体,各处都有皮肤红肿,但只有轻度灼伤,似乎并没有伤到真皮,这是因为她在爆炸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及时躲进了汽车的庇荫下,在明白这一点后,京也想说终于可以放心了。
  可是在手触碰到心脏的瞬间,那乐观的想法立刻被打碎了。
  没有——心跳?
  京也一边在心中向她道歉,一边准备敞开她的上衣,于是他用刀子割断受热变形的拉链。
  她原本雪白的肌肤,现在却因为轻微灼伤,变得像是晒过太阳般的红润。
  在胸罩之间,左胸的上方处似乎被什么碎片击中,留下因皮下出血而产生的深色瘀青。
  这最糟糕的事态让京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心室颤动。
  心脏会持续不停地依固定的频率跳动,但若是有一定的力道,或在某个的时间点上,胸部与物体发生碰撞,那么心脏的肌肉就会颤动收缩,导致心脏麻痹,短时间就会死亡。
  这是在心脏震荡后引发猝死的主因。
  这是每个人都可能发生,不到十分钟就会丧命的恐怖症状,而且一旦发生心室颤动,普通的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都没有作用。
  京也一口气陷入混乱状态,他先想到叫救护车——然后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
  发生相隔三公里也看得到的大规模爆炸,不可能这时还没人叫救护车。
  京也闭上眼,深呼吸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快想起来!要从心室颤动恢复正常的心律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环视街上一圈,看到三十公尺前方有间市民会馆。
  于是京也全力奔跑,在到达入口大厅后,他四处张望。
  他在放置免费报纸的书架旁,一个狭小却摆放整齐的空间里,找到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型工具箱大小,上面写着『AED』的机器,京也一把抓出那个机器,然后朝着来时道路飞奔回去。
  京也手上拿的是个叫自动体外心脏去颤器(AED)的东西,在机场等人群聚集的地方固然不用提,最近在公共设施等重要场所也迅速地普及化了,这是唯一能挽救心室颤动患者的唯一器具,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AED就是简易电击装置。
  京也去取回AED的时间应该还不到四十秒。
  但却有三、四个看热闹的群众,像是闻到尸臭的乌鸦般聚集在御笠周围,他们面面相觑地在远处观望。
  「不想帮忙的人快走开!别在那里挡路!
  京也气冲冲地大叫,仿佛感觉他们要将御笠带去远方般,让京也十分恐惧。
  然而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随着时间的经过,御笠复苏的可能性也会反比例降低,于是京也立刻蹲下来,打开机器的盖子,将红色的把手一拉,对从里面出现的手套和刮除胸毛用的刮胡刀,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立刻将电极贴片往她的左侧腹和右胸下方两处贴去——如同包夹住心脏一般。
  然后京也按下AED的『诊断』纽,随及格外平静的语音导引播放出来,机器开始诊断是否需要电击。
  尽管明知着急也没有用,他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放在嘴边,流出的汗渗入眼中,让他感到非常不愉快。
  过了不久,机器为准备电击而开始进行电压的充电,若不是心室颤动,机器就不会充电,果然京也的判断是正确的。
  宣告充电结束的语音还没播放完毕,京也就已经先叫道:
  「快离开!
  害怕触电的围观人们听到这句话,立刻飞也似的后退。
  按下按钮,只听到啪咻一声响起,御笠的胸腔隆起,背部弯成弓状。
  怎样了?
  京也伸手触摸心脏,但不知是自己太紧张,还是电击无效,听不见心跳的声音。
  京也愤恨地咬着牙,开始进行心脏按摩和人工呼吸。
  他先将御笠的下颚拾高,保持呼吸道的畅通,然后将嘴贴了上去,第一次触碰到她的朱唇,却是外表所想象不到的冰冷,那温度让人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京也不禁紧咬嘴唇,仿佛要将嘴唇咬破一般。
  那时如果不是她唤醒绝望消沉的自己,那么自己早已放弃一切了吧。
  自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活下去。
  若是在此时失去她,那自己战斗至今的理由也全都消失了。
  他的眼神像是发了狂的执着,只是拚命地用力压迫她的胸腔,然后送气到她的肺中。
  周围的人虽然表示要帮忙,但京也全部回绝,他不想让其它人碰到御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股强大力量拉离御笠,然后有人用力摇着他的肩膀。
  「小哥!已经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这时他才终于发现救护人员在他身旁,同时世界又恢复了声音。
  看来他刚才真的非常专注,连平常感觉吵死人的警笛声,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有听见。
  围观群众为在京也和御笠身旁,救护车的红色回转灯不断抚过京也的脸颊。
  因为对方说陪伴的人可以上车,于是京也就这样上了救护车。
  而自从到达医院之后,御笠就消失在手术室里,京也只能在外面祈祷她平安无事。

  「就是这里。」
  这一声打断了京也的回忆,走在眼前的男护士停下脚步。
  手伸到横拉式的门上,一瞬间京也犹豫了,若是听到最坏的结果,到时自己该如何是好呢?即使到了那个地步,自己还是会选择与连发烟火一战吗?
  京也做好觉悟,进入诊察室。
  只见有一位年约六十岁左右的医师,他身上穿着深绿色的手术衣,整个人深深躺在椅子之上,看得出他相当疲倦。他的头发稀薄,而且全都已经是白发。
  受对方劝坐,京也于是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医师身后的荧光板上贴着一张计算机断层扫描图。
  「因为决定休息三十分钟,所以我想说趁着休息时间,必须先对病患的男朋友说明一下才行。」
  我不是她男朋友,虽然想这么反驳,但京也想到那只会让他更晚听到结论。
  「比起那些事情,现在重要的是御笠……她怎么样了?
  「关于这件事……你是摩弥同学对吧……我希望你冷静听我说……」
  一阵紧紧勒住心脏的压迫感袭来。
  「……请您说明白一点。」
  医师像是要安抚他似的急忙开口道。
  「啊、不是不是,她的性命得救了,你的急救很完美。」
  虽然京也并没有特别去意识,不过他知道听到这句话后,自己原本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可是现在还不能大意,因为听他的语气,后面一定还有但书。
  「你竟然知道她发生心室颤动,真是不容易啊。」
  到了这时候,眼前的医师还想要兜圈子吗?尽管京也的表情不动声色,不过心里却对这话只说一半的状态感到焦躁。
  「是……我只是偶然记得在书上看过的急救步骤。」
  「是这样啊,真是让人敬佩,最近的学生还真用功。」
  「然后呢?
  「为了避免发生伤口感染,我们有注射过抗生素了,裸露在外的皮肤部分虽有灼伤,不过幸好都是轻度的一级灼伤,只不过……」
  在稍微停顿之后,医师再继续说下去。
  「你似乎相当博学,那么相信你应该也知道,心脏停止几分钟后患者会身亡吧?
  他到底想要自己说什么?京也胸中不祥的骚动不安。
  「……藉由心肺复苏术等措施可以多少延长一些时间,不过一般来说是十分钟左右,心脏停止超过五分钟,引发脑机能障碍的可能性就会大幅增加,就算能够清醒过来,出院后也很难恢复日常生活。」
  「你进行急救是在?
  「……应该刚好是爆炸发生后的五分钟左右。」
  只见那名医师拉了一下附有滚轮的椅子,脸靠近了过来。
  「懂得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啊,请你冷静听我说——南云御笠小姐目前正处于深层的昏睡状态中。」
  京也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很遗憾,她的脑缺氧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
  「那您是说……她会醒来吗?还是说——」
  医师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事我也说不准,可能明天就会醒来,也可能到明年也不会醒来,我要再声明一次,摩弥同学的急救很完美,我虽然能体会你的感受,不过请你绝对不要太过自责,好了,摩弥同学应该还有很多事必须去做,你通知她的家人了吗?如果还没的话——」
  接下来的话,京也已经没有在听。
  遭受重重打击,他已经无力抵抗挥之不去的绝望。

  不知不觉中,天空已从黄昏的红色转为夜晚的黑色。
  京也甚至不敢发出声音,他缓缓地走进病房。
  在这个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里,只听得见机器的运作声和些微的呼吸声。
  京也走进房中唯一的病床,躺在上面的御笠穿着住院装,盖在她身上的毛毯,覆盖了胸口以下的部分,而她的手上则缠绕着测定血压用的束带,放出模糊光芒的仪表板上映出各种数值与波状图。
  这是院方强迫轻伤患者出院所空出的一间病房。
  再过不久这里也会住满患者,而在那之前的数十分钟,出乎意料地成为京也和御笠两人独处的时间,这是出于那位非常同情京也的医师特意安排。
  头部和颈部虽然都包着绷带,不过她的胸口仍是缓缓地上下起伏。
  之前一心替她急救所以没有注意到,她那头闪亮的黑发有数处被烧掉而变短,左右长短不一,使外观变得不是很好看。
  「……干脆把头发剪短或许会比较好吧?
  ——没有回答。
  京也无法相信,明明她就像是睡着似的,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她彷佛就会睡眼惺忪地醒过来一般。
  像这样陪伴在她身边,让京也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之感。
  曾几何时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在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事件之后,京也也是像这样在保健室里,等待被药迷倒的御笠清醒。
  那时京也知道她一定会醒来,所以才能持续等待下去。
  现在却没有那样的保证。
  京也全身乏力,就算连发烟火此时预告要在一分钟后炸掉这间医院,自己也一定会坐以待毙吧。
  他对一切已经感到疲累了。
  就在此时,京也听见远处响起小声的破裂声,他疑惑是什么声音,于是走到窗边向外看去——他忍不住发出感叹的叹息。
  窗户外面,月森的山顶附近有一道流光向天空升起——在下一个瞬间炸裂开来。
  钛所造成的。焰色反应,使火药染成橙色,在天空绽放开来。(译注:金属化合物含有金属离子。当这些金属离子被燃烧时,会发放出独特的火焰颜色。不同种类的金属化合物在燃烧时,会发放出不同颜色的光芒。)
  经过差不多六秒的时间,京也听见碰的一声悦耳的破裂声传来。
  他如痴如醉地看得入迷,随即像是突然忆起某事,接着从怀中取出手机确认时间——晚上八点。
  已经是这时间了啊。
  『月森秋日祭典』,直到刚才他完全忘记这件事了,在与连发烟火炽烈的斗争中,他并没有余裕去想那些事情。
  从这三层楼高的医院到月森山顶,由于其间并没有什么遮蔽物,因此可以确保清楚的视野,这里是观赏烟火的绝佳地点。
  『那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呢?
  御笠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而自己那时的回答是YES
  『我们说好了哦!!
  没错,自己与她约定好了。
  这次则是红色的烟火,烟火在比刚才要低空的位置炸裂,绽放出放射状的图案,过了一会儿,迟来的声音才在耳边轻脆响起。
  只见原本临时帐棚四周匆忙地来来去去的人们,如今也停下了脚步,在京也眼下的医院入口处,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大家都一同被烟火所吸引。
  他们忘了悲伤,忘了伤病的痛苦,在这一瞬间只是沉醉在美丽的烟火之中。
  不只是这里的人,发生凶恶的连续爆炸事件,对于精神疲弊的市民来说,这烟火想必也滋润了他们的心灵吧。
  将众多人们追赶到死亡边缘的炸弹,以及让众多人们赏心悦目的烟火。
  同样是火药,用善意上色还是恶意上色,所产生的结晶竟会有如此差异。
  回首望向病房里,失去意识的御笠映入眼帘中。
  不管是珍贵的日常景色,还是原以为终于抓住的平稳生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一名少女给破坏了。
  不论京也如何伸长了手,也触碰不到那远处的祭典之光。
  只有她的存在,让自己知道正常的界线在哪里。
  如同柏油般的漆黑黏稠情感再度破壳流出,逐渐浸透了全身,京也这次不再抵抗,他反而不明白如此舒畅的感情,为何自己之前会那么顽固否定呢,黑色的液体温柔地填满了他空洞的心
  京也不知从哪里涌现出的力量,让他取出了手机,将通讯簿中唯一登录的快捷拨号按下,然后将手机贴在耳边。
  他必须要有所觉悟,而且是坠落黑暗的觉悟。
  不久对方接起了电话。
  『嗨,凡采尼,没想到你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是打算举白旗投降了吗?
  那是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开朗声音,然而在那少女声音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以众人之死为媒介,让月森市化为灼热战场的恶魔。
  一阵让京也几乎晕眩的喷怒涌了上来。
  「我已经受够了,让我们做个了结吧,连发烟火!看是我的破灭还是妳的破灭,让我们厮杀到其中一个人倒下吧!游戏——继续进行!
  京也放任体内的憎恨冲动把话一口气说完,连发烟火在一瞬间似乎大感意外地抽了一口气,下一个瞬间立刻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老实说我还以为你已经逃走了呢,凡采尼,不过你却没有逃,你这个人还真是让我不会感到厌烦呢,愈是认识你,我就愈喜欢你,真是伤脑筋啊。』
  「……妳还在说那种疯话吗?连发烟火。能不能请妳别用那种让人无法捉摸的态度,尽是说些违心之言好吗?妳喜欢我?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事,妳应该是非常憎恨我,妳不惜以规则束缚自己也要挑战我,是因为想要把我打得体无完肤,我有说错吗?
  这就是京也思考后所得出的结论,她之所以专挑京也的亲人和朋友下手,就是要让京也憎恨她。她从头到尾都是以犯罪为乐的性格作为挡箭牌,不让京也察觉她的真意为何。说不定始终执着于连发烟火动机的御笠,会比自己更早思索出真相吧。
  连发烟火并没有马上回答,但对京也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打上天空的烟火间隔愈来愈短,逐渐从单发转变为连发,接着烟火一度止息,随后又发射出彩色的机关烟火,至于那是什么样的图案,京也就看不出来了。
  『……我应该有说过,在明天凌晨零点,我会引爆所有装在这城市里的炸弹,同时也会与网络上的黑客连动,攻陷数间医院的计算机服务器,我现在就是在做最后的调整了,也就是说一到零点就是我胜利了,我没有理由和你正面交战。』
  在拿下那听惯了的开朗面具后,连发烟火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听起来非常冷漠无情。
  「那么我只有在那之前解决妳了。」
  突然对方发出充满恶意的冷笑。
  『要怎么解决我?你知道我现在的位置?我先说清楚,知道我所在之处的人,世界上只有我自己而已,而且装置在城市里的B炸弹只需要一支手机,随时随地都可以引爆。』
  她果然能用手机引爆炸弹。
  自己的预测总是以最坏的形式实现,听着连发烟火所言,让京也不禁有此懊恼。
  没错,连发烟火恐怕连这一点都计算到了,所以才能够那样高枕无忧。
  想要阻止她,第一必须要找到她的藏身之处,第二则是要想办法防止她遥控引爆。
  否则就算能够抓到她,她也会一不做二不休,拉着这城市的居民一起陪葬,下一次爆炸的可能是月森高中,也可能是京也的家。
  不论是在哪里,都将造成至今爆炸所无法比拟的死伤,这么一来,这前所未有的人为灾祸,或许就会造成居民开始撤离月森市,到外地进行避难。
  然而这样的惨剧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她为了制造更多死伤,应该还会采皱各种行动思吧。
  她就像是从所生出的癌细胞,异常的细胞甚至会无视生命既定的寿命,无止境地进行增殖,最后将会造成宿主死亡。
  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在不到四小时的时间里,如果想搜索广大的月森市,企图找出她的行踪,这样的正攻法是来不及的。
  「我必须承认,在我所交手过的越界之人中,妳无疑是最强的敌人。」
  『能得到你的赞美是我的光荣。』
  站在坚若盘石的制高点进攻而来,她的战略思考让京也尝尽苦头。
  但是京也还没打算放弃,因为脚下正是这座堡垒,一旦堡垒崩塌,到时将会毫无反抗之力地倒下,这就是京也学习到的教训,因为不是别人,京也自己就是被连发烟火以那样的方式背叛的。
  「……妳在里是最值得让我信赖的人物,退出虽然是出于我的私人因素,但我是真心认为把交给妳也不会有问题,正因为如此——我无法压抑对妳的憎恨!
  错看她的自己不用说也是同罪,为什么她会变得如此脱离常轨?明明在厮杀时绝不容许有私情,这时自己心中那无意义的疑问却又浮现出来。
  「我再问妳一次,妳为什么要背叛我?连发烟火!
  这时一轮巨大的烟火在天上绽开,将月森市的每个角落都染成淡蓝色。
  烟火的光亮也在短暂的时间里,照亮了京也黑暗中的脸,而恐怕也在某处看着同样光景的连发烟火也是——
  烟火划出如杨柳垂枝般的自由落体轨迹,融入在寂静的黑夜之中。
  『……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吧,凡采尼。』
  「妳没来由地到底想说什么。」
  『某个女孩子的故事,你要听?不要听?
  京也不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于是连发烟火静静地开口说道:
  『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女孩子,她的父亲经营一家大型加盟连锁型的便利商店,母亲也是一同帮忙经营,而那女孩子的家庭就像到处都有的不幸家庭一样,父母亲的感情并不好。
  自从女孩懂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每晚口口声声要杀死对方的互相叫骂,由于两人一生气就会丢掷物品,因此隔天只要走到厨房,就会看到那些餐具全部破碎,就像遭强盗闯入一般凌乱不堪,而且父母亲都觉得去收拾就好像输给对方似的,所以将那样脏乱的环境放着几天都不管,看不过去的女孩子动手清理,父母见到却激动愤怒地对她严加责打。
  直到散落的地上食物放着几天不管,开始发出腐臭时,他们才终于命令女孩去收拾,明明之前收拾还打她的说。
  不管什么理由都好,父母为了与对方吵架,每天都仔细监视着对方,想要找寻对方的缺点,哺乳类动物之所以成对地养育子女,目的是为了分散养育子女的负担而互相分工合作。因此对女孩而言,那个家庭已经不能算是家庭了。
  虽然有好几次,附近邻居听到吵架声而报警处理,不过只有在那时候两人才会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很顺利地就将警察送走。警察基于不介入民事纠纷的原则,所以也不能强行处理,更大的原因是太过麻烦而不想介入。不过也多亏如此,事情才能发展到最后吧。
  与他们同居的外婆也努力想要让两人和好,但是知道两人根本不希望和好后,她也努力地至少要让女孩能够远离父母,就某种意义来说那是聪明的选择,和提早放弃不太一样的。或许这就是她的人生经验吧。
  离题了,因为客厅粗重的吼声和尖叫声在房间也听得见,因此外婆每次都会来到女孩的房间,抱着女孩陪她入睡,女孩则是每晚依偎着外婆哭着入睡。
  就在那个时期,母亲暗中与帮人逃难的侦探有所连络,她打算换个姓名,一个人逃到远方去——而且是将家中存款全部提出再逃走。特许加盟的便利商店每个月不是都要缴一笔加盟权利金吗?所以母亲虎视眈眈地等待,想要在最能让父亲困扰的权利金缴交期限前卷款而逃,事实上母亲所雇用的侦探相当专业,还帮她在新住处附近的超商,找了一份打工的职缺,而且便宜的公寓也是用新名字租的。
  但是不知为何,在计划实行的前一刻却被父亲发现,父亲将母亲毒打了一顿,并且监视她不准她出家门一步,由于父亲母亲都不到便利商店上班,于是便利商店有些时段就连一个店员都没有,如果那是在深夜,店内就像鬼屋一样呢。
  母亲觉得这样下去会遭杀害,于是趁父亲不注意,拿着菜刀占据了寝室躲在里面,她是真的很害怕,但那样却是反效果,因为在父亲看来,那样简直是在计划杀掉自己,他对母亲又踢又打,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所以父亲也害怕遭到报复。与其等着被杀,不如先下手为强,疑心生暗鬼才是最恐怖的事……
  然后就在某一天,恐怖的均衡终于崩溃了。』
  连发烟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电话那头似乎听到她润了一下嘴唇。
  『那天女孩又听到大声争执的声音,外婆来到女孩的房间,并且像平常那样撤任她的头,不让争吵声传到女孩的耳中。
  那个女孩知道如果自己不睡,外婆看着自己就会不安,所以养成了装瞪的习惯夕,而且外婆也是藉由抱着女孩来维持心灵的宁静,那可以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吧。
  但是那天却和平常有些不同,女孩听到母亲模糊的声音,过了不久那声音便停了下来,盼于那种事过去从未发生过,因此女孩感到十分恐惧。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到有人开门进来,而外婆则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女孩虽然不知进来的人是谁,但对方的呼吸却是异常慌乱。
  只听外婆小声叫了一声后,随即以异常强劲的力道,紧紧抱住想抬头观视的女孩,那是为了不让她看到袭击者是谁,之后女孩马上就听到外婆发出有如青蛙被踩扁时的叫声,就这样,不堪入耳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她听到宛如折断枯枝时的声音,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外婆颈椎折断的声音,外婆被勒住脖子的那段期间,外婆的指甲深深刺入女孩的皮肤,让女孩痛得受不了。
  接着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女孩也被勒住脖子,她感到呼吸困难,但是对那只大手,她似乎有印象——那时她的心中尽是不想死的念头,不过后来她还是失去了意识。
  隔天女孩又像往常一样醒了过来,她松了一口气,既然早晨还是如往常一般到来,那么那就是一场梦了吧,但是恶梦侵蚀到现实世界,她一开始没发现,其实外婆是倒落在床下了,见外婆动也不动,她害怕地摇了摇外婆,只见她脖子往奇怪的方向歪去,然后就没动作了。
  女孩看向时钟,已经到了必须去上小学的时间了,如果是在平常日子,这时间全家早就都起床了,可是只有那天异常地安静。
  女孩开始害怕了起来,走去厨房一个人也没有,那时女孩似乎有种错觉,彷佛这个家的时间从昨天就停止了,她鼓起勇气走去寝室,只见房门敞开,从外面可见里面情况,然后她看到母亲仰躺在床上,衣衫十分凌乱,可是枕头却压在母亲的脸上,女孩并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她走过去,拿开枕头,只看到母亲的死亡面容,她是被枕头压住窒息而死的,附近地上还有她拿来自卫的菜刀。
  至于父亲根本不用找,父母寝室里有一个宽敞的长窗,他就在窗帘杆上绑了一条绳子上吊自杀了,他的脸色泛黑,面向女孩吐出舌头,到后来她才知道,吊死尸体的眼球会被挤出,舌头也会吐出来,而且因为括约肌失去收缩力,所以还会流出屎尿。
  在他脚下有一封遗书,内容是写他杀了妻子后,回过神来感到十分自责,所以他决定带着岳母和女儿一起死。女孩提心吊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她才知道脖子上清楚印着一道手指勃痕。
  女孩子在一周后被母亲雇用的侦探所救,因为到了时间也没接到母亲连络,因此他感到可疑便登门造访,被发现时女孩子还抱着膝盖,眺望着父亲逐渐腐烂的尸体。』
  「…………」
  『——故事还没完,获救的女孩子一点也没有生存的意愿,不,应该说她本来就不让活着,她认为她必须要追随父母而死才对,即使她想努力忘记,家人爬满蛆的尸体还是每晚出现在梦中,让她满身大汗地惊醒过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四处浏览凌虐网站,收集尸体的图片,拚命地想要把脑中的尸体记忆赶走。』
  京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对她说。
  以毒攻毒,只能藉由将自己打入无问地狱这个最坏的选择,才能够擦拭掉过去心灵创伤的存在——临界之人。她的处境与京也固然有微妙的差别,不过两人过去都是活在类似的地狱之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与相遇,对女孩而言——不,对我而言,那个能够理解我一切的凡采尼就是神,我决定跟随着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那时我对活着的想法非常稀薄,自从那天之后,我有种从现实中游离出来的感觉,我也错过了再度回归社会的机会。只有在和你说话时,我才能够确认自己的存在,对我而言,没有你的才不是什么世外桃源(utopia)。』
  京也的双脚瘫软,几乎快跪了下去。
  「难道说,妳发起这次行动的理由是……」
  根据连发烟火之言所导出的结论——这个制造出大量的死者与轻重伤者,甚至让御笠也陷入昏睡状态的事件,全部都是因自己的行动所触发——这前所未有的大惨剧,全部都仅只是为了摩弥京也一个人而引起的吗?
  京也原本以为连发烟火的目的是颠覆社会,为此她煽动作为手段,也因此她向自己挑战,也只不过是颠覆社会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结果却是完全相反,连发烟火的主要目的是与京也的斗争,夺取账号、煽动的会员作乱,甚至让御笠受到重伤,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要凑齐与自己斗争时的舞台、观众和人质。
  颠覆社会那种大义名分,只不过是连发烟火为了能随意操控的会员,用来当成口号所洒下的香饵。
  连发烟火的眼中打从一开始,就只有注视着摩弥京也一个人。
  京也以为让她继任的管理者可以让她高兴,所以才指名她当下一任管理者,可是如果她是为了京也才留在,那么事情就有180度的不同了,擅自将一切推给她而选择退会,那种行为看在连发烟火的眼里,是连同责任也一起抛弃了。
  从她与自己透过电话所讲的那些话,以及连发烟火对自己的执着,自己应该要早一点发觉的。
  一切都是自己招致的罪过——
  京也紧握的拳头不断颤抖,呼吸也愈来愈辛苦。
  此时他远远看到御笠闭起眼睛的睡姿,她也许不会醒来,即使醒来也可能已经引发脑机能障碍了,御笠和这次的事完全无关。
  没错,连发烟火做了绝对不该做的事,让失控,害御笠陷入昏睡状态,京也绝不能原谅连发烟火。
  不管事摩弥京也的憎恨之火,还是连发烟火的憎恨之火,两者一定都已燃烧到同样的温度了,而且是无可挽回的温度,事到如今,早已没有哪一方屈服这个选项,所以两人必须做一个了断。
  放眼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月森台,摊贩沿着平缓的坡度塞满了整条参拜步道。
  灯泡的照明一直线延伸到山顶附近神社,在森林中形成一条光之步道。
  竖耳倾听,还可听到些许的祭典喧闹声。
  欢乐的笛声和太鼓声传入耳中。
  彷佛像是不愿输给爆炸事件的逆境一般,京也听得到人们热闹欢喜的笑声。

  「连发烟火,我要杀了妳——」

  我要——阻止她。
  为了这个目的,今天的这个瞬间,摩弥京也要放弃自己临界之人的身分,如果不那么做,自己就赢不过她,而且那也是对往日同胞的最后一点礼仪。
  『结果我们还是只有这条路可走……好啊,那么我来宣布第三场比赛的规则吧,从现在开始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内——在凌晨零点之前找到我的藏身之处,并且阻止我引爆。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我发现你的存在,或是感觉自己有危险,那么不管是不是零点,我都会立刻引爆,到时这个城市就会变成灼热地狱哦,不过反正四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你也不可能找到我就是了。』
  「我同意,那么比赛——」
  『——继续进行吧,凡采尼。』
  两人一同无言地挂断电话。
  京也望向床上,要让自己至今一切的努力付诸流水,御笠知道后一定会反对的吧,京也非常想向她说声抱歉。
  只见最后一道烟火在空中放出剎那的闪耀,然后融入夜色之中,最后消失不见。
  京也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已经堕落至不能再堕落。
  那么就只能往上爬了。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8 编辑


  第四章 爆炸

  1

  恶灵加濑赤人头也不回地奔跑着。
  他从车站穿过喷水池,弯过红砖建造的市厅,然后进入老旧建筑密集的中华街,他毫不犹豫地窜入小巷,跳越建筑物间如植物根部的露出水管,将地面污水溅飞起来,继续不断往巷子里前进。
  当然,加濑自己也不知该往哪里跑,只不过不逃就会被杀,于是他只能遵循动物的本能,能够逃就尽量逃。
  但是加濑的腿却违反他的意志,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醉意未消。
  为什么没有早点离开这个城市?他只感到后悔莫及。
  与连发烟火分手后,加濑在附近找了个可以上网的地方,确认钱已经从网络汇入,于是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心想反正不会再到访月森了,立刻就离开未免有些可惜。现在想来,那就是错误的开始。
  他根本忘了背叛真凡采尼之事早已曝光,直到方才都在花天酒地。
  所以当他带着微醺的心情到达车站时,才会演出被真凡采尼发现的丑态。
  加濑一面跑,一面望向身后,他感觉似乎有一只冰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脏一般。
  他在。
  他不疾不徐、如跟踪狂般保持一定的距离,很明显是在等待自己体力不支。
  ——是谁说他已经一蹶不振、无法站起了。
  加濑在心中咒骂连发烟火。
  愈是往里面走,地面就愈是脏一污,让人忍不住作呕,溶解了煤烟的水和呕吐物混在一起的味道,让加濑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快到极限了。
  但是在体力耗尽之前,他已经闯进阴郁围墙所包围的死巷里,领悟到自己无路可逃了。正当加濑努力抓着墙、想尝试看看能不能爬过去时,他听见一道甚至带着温柔语气的声音。
  「晚安,恶灵。」
  那声音清晰、却又拥有能让五脏六腑冻结的绝对零度。对加濑而言,那是海妖赛莲(译注:海妖赛莲(Siren)希腊神话中的怪物,使用歌声迷惑水手,让船只翻覆的海妖。)的魔声,他绝望地转过身,只见对方苍白脸上是炯炯有神的目光,与那白色肌肤形成对照似的,皮革手套放出漆黑的光泽。
  ——我会被杀!
  这时的加濑,全身已找不到任何精神和理性,可以反对这阵从脊髓窜超前直觉了。
  「我可不知道连发烟火在哪哦!
  对方还没有问,加濑就已经先回答了,恐惧逼迫着他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吐露出来。
  「我想也是,我也没期待她会把藏身之处告诉你,我猜连发烟火应该谁也不相信吧。」
  「那事到如今你还找我干嘛……」
  「你是连发烟火唯一的从犯,把你笔记型计算机的硬盘拔出来交给我,LD系统实在太危险了。」
  加濑反射性地想保护背上的背包。
  「……你难道以为我会没有备份?
  「我会把硬盘整颗交给警视厅,接下来他们自己会有防范对策,还有备用电池也请你交出来。」
  加濑用一脸痛恨的表情将背包放下,然后他用螺丝起子取下笔记型计算机的硬盘,将之抛给京也,然后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用途,加濑还是乖乖地把笔记型计算机的三个备用电池交出。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一阵无言之后,他回答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连发烟火所制造的炸弹是不是全部由她亲手制造,请你告诉我。」
  尽管心想事到如今知道构造又有什么用,不过加濑还是慎重回答:
  「我也帮忙了一部分……只有这样。」
  只见凡采尼的嘴角逐渐变为弯月形状,然后他以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道:
  「这样啊,恶灵,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所以找了你很久,幸好有找到你。」
  夜晚的寒气轻抚过加濑的脸颊。
  京也缓缓开口,告知他接下来的计划。
  ——听到那充满不祥的计划,这次加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你知道自己打算做的是什么事吗?那可是焦土作战耶……或许会有无辜的人牺牲哦。」
  京也什么也没回答。
  如果那样做,加濑恐怕等于是在帮助恶魔了。
  「……我帮忙你,之后你能够保证我平安无事吗?
  突然间,他的眼神中燃起了恐怖的杀意之火,那是透过加濑,对连发烟火所抱持的憎恶。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不过像你这种小人物,抛弃你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事情结束你就快给我消失,趁我还不想杀你之前……」
  加濑忽然一阵烟瘾上来,他用颤抖的手摸索着胸前,很可惜烟盒已经空了,他焦躁地一把将烟盒捏扁。
  如果拒绝不难想象会有什么下场。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简短答应了对方。
  他并不想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个渺小无比的假货。
  他也不想见到,那个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自己恐惧的高等存在。
  自己所认识的临界之人凡采尼,如今已经回来了。

  2

  连发烟火注视着屏幕上仿真时钟的秒针转动,她全神贯注,几乎快要忘记呼吸。
  现在时间——正好过了十一时五九分,对连发烟火而言,从这个瞬间开始的一分钟,应该会是漫长、紧张的一分钟吧。
  她想要消除紧张,于是开始动脑筋思考,然而思绪却是立刻乱成一团,忍不住又移回目光盯着时钟。
  连发烟火所潜伏的这个地方,是距离车站两公里的一栋大楼,位于七楼的一间网咖。
  由于月森也算是大都市的近郊,或许因为这种地缘关系,在网咖留宿一夜的人并不在少数。
  除了连发烟火以外的客人,大半都是来此留宿,虽然没有详细确认,不过概算一下,这间网咖包厢的使用率大概是四分之一,似乎生意算不上好,不过这也正好方便于连发烟火。
  这间网咖『英灵殿』并不像某些加盟连锁店,里面并不包含游戏场,只是单纯的网络咖啡店。不过反而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连发烟火才会特别青睐这家网咖,因为这样自然就限定了某些客层,比较不会有异分子进入。
  而且又有附近的保险公司大楼作为掩蔽,是个不显眼的场所,因此位置也是无可挑剔。基本上她也自知自己正被人追捕,所以有这样的地方,她当然举双手欢迎。
  她习惯性地前去确认逃生出口,在大楼外壁上发现了生锈的逃生梯。
  连发烟火把剩下的六个炸弹装设在城市中,当然,『英灵殿』是位于安全圈之中。
  她现在虽是身在空间不知是否有一榻榻米大小的包厢中,然而这里却是能让连发烟火安心的场所,只要能够上网,确保充足的网络速度,那么其它事对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此时连发烟火习惯性地浏览各个新闻网站。
  内容是大阪府的一座公园垃圾箱内,有个内含铁钉提高杀伤力的肥料炸弹爆炸,造成在公园玩球的一名女童死亡,另外有四名轻重伤。另外还有在北海道也出现使用汽油弹的模仿犯,不同的是犯人是使用伏特加,这种近似工业用酒精的高度纯酒。
  看了那些新闻,连发烟火暗自窃笑,自己所洒下的恶意种子,终于开始发芽了。
  连发烟火的计划目前已进入最后阶段,她顶替凡采尼的身分,藉此进行了今后计划的再调整与确认。
  为了进行同伴内部的分工,以及保持紧密的联系,剩下的时间她预计要拜访各设有密码的留言板。
  虽然也可以用传言的方式传递命令,不过她担心发生命令的曲解和扭曲,在现在这种重要时刻,绝对不能允许任何失败的可能,到了这个地步,凡采尼之名的影响力果然还是很大。
  在这样的状况下,有不少人会因事情闹大而心生胆却,但是只要凡采尼以绝对的自信安抚他们,那么不安也会转为自信吧。
  最可怕的是同伴的背叛,而且那也是每个组织规模扩大后必须面对的问题,要让钢铁连结在一起,需要凡采尼的绝对领袖魅力来接续才能够完成。
  若是能在确保自己PC预备电力的情况下攻下发电所,那么自是再好不过,然而据谣传那里的计算机并没有连接网络,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以物理方式炸掉输电线路,大概就是现实上的妥协点吧。
  从绵密的计划商讨到个人的心理辅导,在实行时刻到来之前,该做的工作还堆积如山。
  计划已经拟好,胜算……也不算少了。
  从月森市的爆炸为起点,许许多多的计划将会一口气全部实行,入侵医院的计算机服务器,依据以LD系统得到的情报,暗杀政府高官,其它还有在水源设施投下剧毒,机场的爆炸、绑架管制系统、对金融和证券交易所进行断电,燃料储存设施也已列为目标。
  这个国家的阿基利斯腱可说是多如繁星。
  原本只是为了与凡采尼斗争才企图颠覆社会,不过迟早也要全部实行,因为那样做才能够让他更痛苦。
  她看向时钟,还有十秒。
  紧张已升高难以忍受的地步,快了、就快到了。
  看着缓慢得令人难受的秒针前进,要来就来吧,她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终于长针与短针重叠在一起。
  ——那是日本跨越换日线的瞬间。
  连发烟火忍不住张望四周。
  然后她笑了。
  容易得超乎想象,竟没发生任何异常。
  夸下那样的海口,结果直到时限结束他都无法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凡采尼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不,或许他早就逃出月森市了,如果他是为了争取时间才故意那样大詈不惭,那他可真是令人难以原谅的胆小鬼啊。
  她拿出手机,开始按下号码,当按到最后一个键时,连发烟火闭上眼睛,在眼睑之下想象着一瞬之后,即将袭卷整个城市的红莲之火。
  正因为如此,接下来发生的事才会让连发烟火一时无法理解。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起,地面剧烈震动,同时一道闪光像火花一闪,视界变得一片黑暗,再加上客人的悲鸣也此起彼落,而连发烟火也跟不上事态的演变,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连发烟火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恢复了平衡感。
  因为大楼摇动只有一瞬间,但是顾客们的吵杂声却没有停止,本来正在睡觉的客人想必也因为刚才的事态而醒来了吧。
  她忽然发现事情不寻常,四周一片黑暗,紧急照明灯也没有亮起,计算机的电源也关了。
  ——停电?
  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还是急忙从自己的位置奔出。
  只见斜前方隔间的男人也正从房间爬了出来。
  「又有炸弹爆炸了!
  一片黑暗之中,只听见某个客人突然如此大叫。
  这一句话传染到其它客人的心中,使得吵杂声转变为惊慌的气氛。
  连发烟火很想大叫不是,自己并没有在这附近装设炸弹。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
  这一定不是普通停电。
  「各、各位!请不要慌张,迅速避难!
  看来店员还记得应变守则,他拉高声音大喊着,但最慌张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店员,这样反而是反效果。
  果不其然,一瞬之后,整个楼层就像暴动一般,陷入一片混乱,顾客们争先恐后地朝门口冲去,还保持冷静的人则是打开紧急出口,顺着外壁的逃生梯,提心吊胆地攀爬而下,全部的人都对此事感觉到毛骨悚然,不过这也难怪,第一次爆炸事件时的悲惨景象,想必都还深深烙印在月森市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连发烟火无法掌握状况,茫然地跟着客人的行列前进,这时她突然惊觉,立刻离开了行列。
  是恐慌时的群集心理,陷入混乱的人会毫不思索地跟随别人的方向逃走,即使那是愚蠢的选择也一样。
  她紧紧地咬牙。
  「……凡采尼,是你吗?
  她绝不认为这是偶然,现在可能发生的偶然全都是必然。
  连发烟火为了把握事态往窗边跑去,她只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现在必须优先确认的就是外面的情况。
  「闪开!
  途中她被逃得晚的男人撞倒,腰部重重撞了一下,让她十分吃痛。
  当她站起来时,她觉得肩膀隐隐作痛,对自己只是个软弱无力的少女这点,她感到非常不甘心,只要使用炸弹,她就可以轻易让刚才那个男人灰飞烟灭的说。
  她忍住胸中的怒气站了起来,然后像是要撞向玻璃窗似的奋力冲刺,奔到了窗户边。
  这时她的思考冻结了。
  「这是……怎么回事……」
  ——很暗,不过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刚才还灯火通明的街灯,如今却是一盏也不亮,除此之外还有红绿灯、隔壁大楼的招牌和灯饰也都不亮,但是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解释说是大规模停电,连发烟火觉得事态真的异常之处是,真的没有任何一个灯是亮的。
  事有蹊翘,一般来说就算停电,街上的人工灯火也不会消失,那是因为即使停电,对路上行驶的汽车并不会有任何影响,汽车是靠石油在跑,而且车灯的电力,是使用平常汽车行驶时,自行发电所蓄积在蓄电池中的电力,所以并不会受到停电影响。
  然而现在所有的车都停车,并且一动也不动,到处都可看到表情困惑的汽车驾驶走出车外。
  汽车都故障了。
  然后她看向远处,眉头皱得更紧了,停电范围只有在这间网咖的半径五十公尺左右。
  这是怎么回事?
  连发烟火强行让呼吸恢复平静,她放开因紧握而掌心汗湿的拳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易付卡手机,她到现在才发觉,握在手中的手机发出相当高的热度。
  手机关机了,而且不只是如此,是不管她按任何按键都没有反应。
  ——被摆了一道。
  果然,这不是停电,如果是停电,靠着锂离子电池为电力的手机不可能会没电。
  从无论如何操作也毫无反应来看,恐怕是连记忆卡也烧坏了吧。
  虽然很难以置信,不过连发烟火只知道一个方法可以办到这种事。
  ——利用离子效果妨害通信、破坏街灯、各种电路、手机、计算机、计算机屏幕,甚至连车辆的引擎都能够破坏,可是只有对人体无害的非致命性镇压武器——
  这恐怕就是恶名昭彰的E炸弹,电磁脉冲炸弹(EMP)。
  EMP本来是由于核弹爆炸时附带发生的现象而为人所知。
  他大概是将线圈绕上铜线,然后再接上电池之类的东西吧。电流从电池流过铜线,可以制作出临时的强力电磁石,这时再将其爆破,这么一来受炸药压缩后的电磁波会产生电磁脉冲,将杀伤范围的电器制品全数破坏。
  非军用计算机的普通计算机是无法抵挡电磁脉冲的。
  而连发烟火手机也差了那么一点,而无法把电波传送出去。
  然而线圈和电池也就算了,炸药他又是去哪里弄来的呢?
  这时连发烟火不禁咒骂自己。
  有——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凡采尼所回收,自己特制的B炸弹。
  如果凡采尼是做了反向分析,改造出以B炸弹为引爆剂的电磁脉冲炸弹的话——
  连发烟火愤怒得几乎要晕眩,没想到竟然偏偏是被自己的炸弹给逼入绝境。
  如果是这样,那么最初听到的声音和震动,就是楼下电磁脉冲炸弹的爆炸声,而在那之后看到的瞬间闪光,应该就是电子设备遭EMP破坏时的短路现象。
  连发烟火也考虑过如果自己的炸弹被凡采尼回收时,可能被他加以利用的危险性。
  可是在慎重思量过后,她的结论是应该没有那种可能,因为很理所当然的,炸弹一旦爆炸就会有杀死人的可能性。
  E炸弹也不例外,尽管号称是非致命性镇压武器,但假如在电磁脉冲可及的范围内,万一有装有心律调整器的人又会如何?电磁脉冲将会成为威胁那人生命的凶器,机率虽低,却不能说是零。
  身为一个临界之人,凡采尼禁止自己杀人。
  只要存有1%的可能性,凡采尼就不会去做,因为和他有长久的交情,所以连发烟火知道这一点。
  可是现在的凡采尼却不怕无辜的人遭到波及而死,而把他逼得做出如此激烈觉悟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连发烟火就在城市之中,与文明利器隔绝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她转身面向发出声音之处,此时这个楼层的客人除了连发烟火外,其它人都已经避难去了。
  如果有人走上来,那个人就是——
  那个人踩响着脚步声,从月光所编织成的薄纱中走来。
  虽然少了领带,但高姚的身材穿着贴身精美的西装,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
  他锐利如鹰的双眼,在燃烧的怒气之下,显得漆黑而混浊。
  「抓到妳了,连发烟火。」
  「……怎么可能,凡采尼……你是怎么查出我在这里的?
  他不回答,连发烟火焦躁地大吼。
  「不可能的,那个时候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在那样的情况下,你应该没有时间找遍月森市所有的建筑物才对,为什么你会明白我的藏身之处!
  「知道我为什么只打了一次电话给妳吗?
  他回答的声音异样冷漠。
  「你说电话——?那又怎样了?
  的确只有一次是凡采尼主动以电话连络连发烟火。
  那通电话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
  那时她甚至没有深思,不过仔细一想,那时月森市正在「月森秋日祭典」的活动中,并且夜晚的天空响起了108发烟火。
  她忽然想到……
  「等一下,你是说你是用烟火测算出我的位置是吗?
  声波在空气中的传导速度是每秒331.45公尺。
  也就是说,假设是在一公里远出发射的烟火,那么大约在三秒钟后就会听到炸裂声,这是小学的理科所教的内容。
  但那是在摄氏零度一气压时的情况,而且音速在温度每上升一度时,速度就会上升0.61公尺,当然大气变化也会对计算造成显著的影响。
  连发烟火在和凡采尼对话时,祭典也正是热闹的时候。
  要在脑中处理着这么复杂的计算,还要隔着电话听取烟火的声音,实时计算连发烟火是在距离月森台顶多远的地方——这种事情真的办得到吗?
  然而眼前凡采尼的存在,除了那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只要知道距离月森多远,那么只要用手机调阅网络的地图情报,在从求得的圆周上寻找可供过夜的住宿设施或网咖,那种可深夜逗留的设施就好了。
  连发烟火懊悔地咬牙切齿,也就是说在和凡采尼通话的那个时点,也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连发烟火想象着那个与自己交谈,另一方面脑中却如机器般准确进行着复杂的计算,估算敌我距离的凡采尼。他的眼神中与电话中的谈吐完全不同,充满了炽烈的执着与杀意……
  连发烟火握紧拳头,再一次从窗户眺望街景。
  如果以空中照片拍摄这一带的话,这栋大楼的半径五十公尺一定像是没入漆黑的黑暗一般吧。
  想要攻略月森市,最大的障碍无疑就是凡采尼。
  连发烟火这时才体会到,与他通电话是多么危险的事。
  她转而面向凡采尼,与他对上了目光。
  只见凡采尼缓缓取出武器,将其拔出了鞘,那并不是他平常携带的蝴蝶刀。
  刀刃在中间弯曲,画出了平滑的角度,乍看之下会以为那武器是装上柄的回力镖,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武器的大小,那武器比蝴蝶刀还要大上一号,看到这把刀会让人觉得所谓凶器这种词语,就是应该用来冠在这样的刀上。
  厚重的刀身会给予对手过剩的压迫感,而连发烟火对那刀身部分有印象,那就是恶名远播、被称为廓尔喀弯刀的武器,当然刀子的恶名就是在其具有极高的杀伤力,由于刀的重心在前,因此不管是要削肉还是断骨,都会有如切豆腐般容易。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闪闪凶光的白刀就像渴求连发烟火的鲜血,对于它的饥渴毫不保留。
  事到如今她不由得打个冷颤,若是她顺着群集心理,慌慌张张地下楼避难的话,那么可能早就被埋伏的凡采尼给大卸八块了。
  「这是一个叫廓尔喀的部族所流传的弯刀,据说一旦出鞘,非见血不能收回,我虽然拥有许多刀子,但在实战拔出这把刀还是第一次哦,连发烟火。」
  那大概就是身为摩弥京也,他已有觉悟的证明吧。
  自己现在正感受到,过去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和鼠李,他们所感受到相同、或是更在其上的压力吧。
  如果说有哪一点不同——那就是她确信自己不可能会输。
  只见连发烟火也取出自己的武器,那是Norinco M N C226,就是夺走优尔基亚性命的九米厘自动手枪。
  包含上膛的十六发装弹数中,有五发是对优尔基亚用掉了,所以还剩下十一发,这样足够了。
  她得意地微笑,然后将手枪对准凡采尼。
  「即使是你也赢不过枪吧。」
  他的神色不变,大概这也在他预料之中吧,在鼠李事件时,连发烟火曾经卖给他一把左轮手枪,所以他一定也认为,卖方的连发烟火就算持有手枪也没甚么好奇怪。
  关于鼠李事件的事情经过,连发烟火也读过相关报导,虽然不知凡采尼是怎么办到的,不过犯人最后的下场却是举枪自杀,而且自杀所用的竟是连发烟火卖给凡采尼的枪,那把枪也已经被警察收回,所以他身上应该是没有任何枪枝。
  连发烟火曾经听说过,某个空手道大师告诫弟子『对方拿出手枪就快逃』,这也就是说,即使格斗技练得再怎么厉害,手枪的存在就是绝对无法应付的弱点,虽然听说凡采尼对格斗技也颇有心得,但只凭那样还是弥补不了彼此的实力差距。
  明明只是暴露在夜晚的空气之中,连发烟火的皮肤却感到强烈的紧张气氛。
  她明白在EMP炸弹的爆炸中心,漆黑的黑暗之中,两个异常者的厮杀就要展开。
  「凡采尼——」
  「——我已经无话可说,来……开始吧,临界之人与越界之人赌上存亡的斗争……!
  两人都明白那就是开始的信号。
  连发烟火开枪与凡采尼趴下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在闪光的同时,枪的后座力也让自己的手抬起。
  连发烟火瞄也不瞄地又再度开枪,这次他则是往旁边一跳,跳进通道里去,随后她听见枪枝所退出的空弹壳掉落地面弹起的声音。
  ——耍小聪明啊。
  她顺着感情追击过去,不过却停下了脚步,尽管她焦急地想要追击,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自己必须停下来才行。
  连发烟火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硝烟的味道传进鼻腔里。
  她环顾一下四周,刚才明亮且人声不绝的空间,如今却是包覆在死亡的黑暗中。
  她赶紧翻出脑中『英灵殿』的配置图,这楼层是由栅栏状的通路所切割,小房间的数量约有六十,八十左右,通路十分狭窄,若是两个人要交错而过,势必有一个人要紧贴墙壁让路才行,只有连发烟火目前背对的南侧有窗户,有无数的隔间可供躲藏。
  如果是凡采尼,他在这局面会如何进攻?
  想要用刀子杀出活路,那就只有靠近距离战了,他的企图应该是随便找个隔间躲进去,等待连发烟火经过再袭击。
  连发烟火所使用的九米厘子弹一旦击中对方,就会压扁成香菇般的形状,因此虽然有冲击力也不易跳弹,相反地贯穿力就差了。
  若是只有一张隔板应该是可以贯穿,两张就要试了才知道了,但是现在不能随便发出声音,装上消音器虽然有减音效果,不过因为无法完全消音,所以装了也没用。
  如果有无限弹药的话,那么只要从外面扫射可疑的房间,就可以将对方逼出来,然而不幸的是剩余的弹数只有九发。
  假设要让凡采尼失去战斗能力需要三发,那么能用的就只有六发。
  事到如今她才感到后悔,早知道借给优尔基亚的仿托卡列夫手枪就不要丢掉,应该将其回收才是,托卡列夫的子弹比九米厘要具有贯穿力。
  总之她必须要采取行动,一直待在同一个位置,就无法明白凡采尼要如何进攻。
  她举着枪,尽可能不发出脚步声地往通路里侧前进,她的心脏鼓动着,全身的血液正高速流动。他们正展开一场只要发出声音,马上就有可能遭对方杀害的捉迷藏。
  连发烟火左右两边的门连绵不断,彷佛走在镜子迷宫一般。这些全是隔间,这一区和方才凡采尼转身的方向不同,所以是安全的,但是再往前转一个弯就无法保证了。
  她在无声之中开始走动,然后心中马上浮现一个疑问:
  四周一片黑暗,能见度相当地低,但未免也太暗了吧?这时她才醒悟,由于自己刚才一直待在有窗的南侧,由于月光和开枪的闪光,她的眼睛还不习惯黑暗。
  这时她才终于明白刚才直觉给她警示的意义,那时若是深入追赶凡采尼,那么自己可能在视线不明中,连瞄准都无法瞄准就被杀了。
  黑暗有利于他。
  连发烟火拚命地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让眼睛适应黑暗。
  她这才知道,自己以为有枪就可以赢的预测太天真了。
  在超过判别为安全的区域之后,她感到黑暗似乎更加漆黑了,从这里开始凡采尼随时可能从门内跳出来。
  恐怕这次的战斗,在下一次双方见面时就会分出胜负,她必须一瞬间就对准凡采尼开枪,不然被砍落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头,这寂静的捉迷藏不会持续太久。
  必须清查地方的有两处。
  ——一处是隔间和区隔用的隔板。
  若是从上方窥视还比较快,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分隔隔间的隔板高度颇高,而自己150的身高太低,若是攀着隔间爬上去,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连发烟火这时的听觉比平常要灵敏数倍,如果是现在的她,大概连针落地的声音都不会听漏吧,可是那样的条件未必只适用于自己,再加上凡采尼如果真躲在里面,自己的行动应该还是会稍慢,因此在检查隔间里的方法只有一个。
  一手的枪先对准里面,这样不管凡采尼何时冲出都可以对应,另一手则是转动门把,不发出声音地推门进去。
  最初的隔间上了锁打不开。
  下一个隔间则是吃剩的爆米花洒了一地,包包和外套都还搁在里面,可能是东西没拿就逃出去了吧。
  对面的隔间虽然没有私物,但取而代之的是喝了一半的咖啡,而且还冒着温暖的热气。
  这些物品都诉说着,几分钟前这里还是间网咖,如今却是个只要有一瞬间放松咽喉就会被咬破,无法预知的魔界。
  ——另一处就是转角。
  若是凡采尼贴在转角后的墙壁埋伏,那么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虽然并不是意识而为,不过连发烟火现在用来前进的方法,是特种部队在攻坚时所使用名叫精查的方法,也就是阶段性地拉大射角,藉此精查阴影或转角的方法。
  有时也必须回头,确认凡采尼不在背后。
  若是从远处看过去,那副模样看起来与其说她是持枪,倒不如说像是极度惊恐而胡乱挥枪的样子。
  她小心仔细地清查着这两处重点,不过是前进十公尺的距离,就让她花了五分钟的时间。
  她的精神不断消耗,注意力也快要不能集中,明明天气不热,身上却冒出大量的汗。
  凡采尼依然保持谜一般的沉默,如果他是屏息地躲在某处等待着自己,那么究竟是躲在哪里呢?
  让人窒息的寂静,以及令人类必须起火才能赶走原始黑暗,连发烟火在这两者的纠缠之下,理性一丝一丝地消失。
  然而除了前进,她别无他法。
  就这样,她检查过大部分的隔间,剩下的只有集中在西北侧的十五间而已。
  到了这个地步,她开始强烈感觉,凡采尼是不是没停留在一处,而是不断地在楼层内四处移动呢?
  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他总不可能这时候才逃出去。
  连发烟火确认怀中之物的感触,或许有一试的价值。
  她从大衣中取出手制的投掷手榴弹,那是被称为奇巴里契契式的手榴弹(译注:发明此种手榴弹的俄国恐怖分子之名。),构造十分单纯,不过却是现代仍能通用的发展成熟的炸弹之一,在连发烟火所持有的武器中,这就是最后的王牌。
  她将装有硫酸的玻璃管封入,拔起代替安全栓的铁丝,这已到了无法回头的阶段……
  她全力将其投向西北侧,然后立刻躲进隐蔽处,用手塞住耳朵。
  受到凌驾音速的爆炸影响,气流甚至她隐藏好的身体也吹起来,同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去,缓缓靠近那块烟雾蒙蒙的区域,爆炸对西北侧造成的影响也逐渐呈现出来,手榴弹中内含的铁片轻易贯穿薄薄一层的隔板,使其变成坑垢疤疤的奶酪、。
  如果凡釆尼躲在这一带,那么他绝对受到伤害了。
  在检查到第四个隔间时,她欢喜得全身颤抖。
  因为地面残余着点点血迹,血迹移动过了转角,他一定是负伤逃走了,地上清楚留有血滴以及踩到血的鞋印,到了这种地步凡采尼还能完全消除气息和脚步声,只能说实在佩服他。
  连发烟火展开猛烈的追击,现在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纵使负伤的凡采尼朝她袭来,她也有自信能反将他杀死。
  过没多久追踪游戏终于结束,血迹和脚印延伸到一间隔间内,又是守城战吗?连发烟火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一面将枪口对准门口,一面用左手推开门,门缓缓地开启,展现出内部的情况,接着连发烟火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里面竟然只有他的鞋子而已。
  答的一声,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在自己身侧响起,连发烟火立刻朝声音的方向——右侧看去。
  只见在连发烟火眼前三十公分处,一个喷筒的前端正对着她,她还没理解是怎么一回事,喷筒就立刻喷出纯白的气体,那是以二氧化碳排出的灭火剂。
  ——灭火器……
  她急忙以手覆盖脸,但却稍微迟了些,右眼虽然总算来得及保住,但是左眼却完全因灭火剂的关系而暂时失明了,连懊恼咬牙的时间都没有,她马上听见灭火剂的烟雾中,对方似乎挥动某个物体的声音。
  她背上窜起一阵恶寒,想都没想就立刻蹲下,之后立刻听到重物掠过方才连发烟火头部位置的风声,那无疑是挥动超重量灭火器的一击,真是千钧一发,要是反应在慢一点,阻挡的手和头盖骨大概都会一起被打碎吧。
  这次连发烟火真是吓到背脊都冻结了。
  理性麻痹的连发烟火一边发出吼叫,一边瞄也不瞄的胡乱地连续开了三枪,完全不知道射到哪里。
  接着在烟雾之中,对方突然一个下踢过来,对蹲着的连发烟火来说,那刚好就在她脸部的位置,这一踢踢得她眼冒金星,差点失去了意识。
  她就这样被踢飞到烟雾之外,手枪脱手在地面滑动。
  只见凡采尼冲破烟雾直冲了过来,他的武器已经换成了刀子,危急之际连发烟火伸出双手,挡下了突刺而来的刀子。
  就这样,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凡采尼这必杀的一击——却是没有命中。
  两人的脸接近到吹气可及的距离。
  连发烟火抓着凡采尼拿刀的手。
  他的眼神凶光尽露,想要将粗大的廓尔喀弯刀刺进连发烟火的心脏,然而连发烟火和凡采尼的力量却是不相伯仲,刀子既不前进也没后退,随着两人力量保持均衡的状态在空中颤抖着。
  单纯以臂力来说,男性的凡采尼绝对占有优势才是。
  看着他的模样,这个疑问马上就有了解答。
  他的西装上到处都是血迹,那是被连发烟火的手榴弹破片所刺中的伤痕,而且不只如此,在凡采尼右肩的部分也有两处弹孔,刚才所击发的子弹有两发命中了。
  连发烟火感到难以置信,为什么他还能站得起来,单以习惯疼痛这种说法是无法解释的。
  但是也正因为这伤势,所以才大大削减了他的臂力。
  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连发烟火用头撞向他的眼睛,凡采尼吃痛呻吟了一声,然后连发烟火拚了命地用力往他手一咬,将刀子夺了过来,接着在贴身的状态下,连发烟火用右脚将凡采尼踢开。
  只见连发烟火的手枪在距离五公尺处的地上。
  于是连发烟火将刀子投掷出去,重心处的刀锋刺进他的侧腹,让他痛苦大叫了一声,但是一瞬之后,他竟然将刀子从自己的腹部拔出,大量的鲜血喷出,他发出不堪入耳的惨叫声。
  连发烟火只看得瞠目结舌,随后拚命地扑去捡起手枪。
  当重新举起枪时,凡采尼正护住头部与心脏朝着她前进而来。
  她毫不迟疑地开枪。
  命中、侧腹。
  命中、心脏正上方。
  命中、左手。
  凡采尼的西装转眼间已满身是血,然而他却没有停止前进。
  九米厘口径的对人冲击力并不足以使奔跑中的成年男性停下,但那是在对方无伤的情况下。
  当初连发烟火认为三发就足以解决凡采尼,但是现在已经打中了五发,而且他还身受刀伤和榴弹破片的直击。
  自己到底在和什么样的怪物战斗呢?
  连发烟火此时打心底对凡采尼感到恐惧。
  对方已经走到致命距离了。
  连发烟火发出咆哮,以勉强的姿势瞄准了他的脑袋。
  而凡采尼也发出凄厉的吼声,挥落廓尔喀弯刀。
  只听见难以名状的异样之声在四下回荡。

  3

  京也的脸上溅到了数滴温热的血沫。
  那并不是京也所流出的血。
  他发觉自己还活着。
  在确信一切都结束之后,京也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只见连发烟火呈大字形倒在地上,不,用「大」这个字来形容是有语病的。
  ——斩下来了。
  京也从上方直直挥落的刀刃,从连发烟火的肩口进入,切肉断骨之后,再从右腋下方出来,将她的右手切断了。
  目光顺着地上斑斑的血迹看去,她的右手握着枪,被斩飞到后方地上。
  血水将地面一点一点地蚕食。连发烟火双眼仰望着天花板,喉咙痛苦地上下摆动,看起来以是奄奄一息,她的嘴唇也微微颤抖着。
  在确认她的情况之后,京也终于当场跪地咳血。
  不过胜负已分。
  在最后的最后,京也侥幸获得了胜利。
  京也可说是用尽了所有称得上是奇迹的幸运才获得这场胜利。在这场斗争的途中,他有好几次都感受到生命危机,而京也跨越了那一切危机,终于打倒了连发烟火,至今明明不过两天的时间,却让京也感觉到既像一年又像永远那么久。
  但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成就感。
  真的只能有这样的结局吗?
  原本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御笠而战,而那目的却在什么时候被扭曲变形成这样无可救药的形态了呢?
  这场战斗唯一带给京也的是斩杀长年伙伴时鲜明的手感。在名为憎恶的烈火燃烧过后,留下的只不过是灰烬罢了。
  终于,连发烟火以有如置身梦境般的眼神看向京也。
  「嗨,凡采尼,我是在作梦吗?
  「……不。」
  ——真是一场无可救药的斗争。
  「被斩的瞬间,我看到了彷佛走马灯般的情景,虽然原理……已经被解开了,但是我一直很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呢,在实际见到之前还是半信半疑的说。」
  她冰冷的嘴唇逐渐变成了紫色,或许是觉得寒冷吧,她将身体像胎儿般缩成一团。
  「我们临界之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救赎呢?
  「……你在说什么啊?
  「哲学、道学都无法治愈我的心灵,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解除我心中的饥渴?妳难道没有掌握到任何答案吗?如果妳知道的话请告诉我,连发烟火。」
  「……我的这个模样就是你未来的模样,这杀人的宿疾……你是摆脱不掉的……我最后也是没躲过,杀人之后我真的非常兴奋……所以你只要杀了御笠就好了,你的饥渴是对血的饥渴。」
  这句话贯穿了京也的心。
  或许是连瞪视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只见连发烟火两眼无神地看向京也。
  「叛徒……为什么你要舍弃我们……凡采尼。」
  她吐出脱去一切矫饰后的心情,那并不是怒骂之言,也不是在责难他,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更让京也难以承受。
  「只要有你、有我,对我而言那就是世外桃源(utopia)了,你不是说过你会指引我的吗……说你会让我看到更刺激的每一天,为什么你要那样做……凡采尼?
  「……昨日已随风而去,我们应该正视、努力求取生存的是现在。」
  「但是把一切全丢给我……我也很困扰啊。」
  她无奈苦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不只脸色毫无生气,连体温也在急速流失之中。
  明明胜过她了,明明超越她了——摩弥京也的心中却是空空荡荡。
  京也咬着嘴唇,俯身看着她。
  「连发烟火,退出的这个决定,我当初也绝不是抱着轻佻的心情决定的。」
  「你那是诡辩……」
  必须要有人为这件事情落幕,而能够办到的人只有自己,而且自己也章言过要亲手杀掉连发烟火。
  京也拖着沉重的身体,拿起仍在滴血的廓尔喀弯刀,然后骑在她的身上,将刀子高举过头。
  「连发烟火……我不乞求妳原谅我。」
  从远处传来警笛响亮的声音。
  「……杀吧,杀死……我,你必须要成为杀人者……成为完完整整的越界之人……」
  「…………我知道。」
  连发烟火圆圆的大眼突然浮现安心的神色。
  「我刚才说过我看到走马灯的景像吧……那是小时候的记忆,我、在文集上写了……我将来、想当什么……」
  京也对准她的心脏。
  「……妳写了什么?
  「我的梦想,是当个科学家……我想成为伟大的……人。」
  眼泪从失去对焦的眼中流出。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呢……」
  只见刀刃不停颤抖,他咽了一口口水。
  ——不能动摇!摩弥京也!
  这时收集憎恨的灰烬,自己就可以挥下致命的一刀。
  一旦杀死她,自己就必须走上冷酷的道路,那是比现在更激烈残酷的地方,那里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热度。
  不过相反地,自己也不用再烦恼痛苦,那里是既无烦闷也无懊恼的恍惚之境,通往破灭的大门既温柔、又宽敞,要进入也很容易——只要挥下这刀,让自己全身沐浴在她的鲜血之下就好了,那样一切就结束了。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8 编辑


  终章

  趁着护士们不注意,他很轻松就逃出了病房。
  早坂将丈双手用力推动轮椅的轮子,刚开始虽然需要用力,但只要动起来离很轻松了,在不算短的住院生活中,他使用轮椅的技巧已经十分熟练。
  在确认过周围没有护士们的身影,将丈从医院花坛的阴影中冲出,然后穿过了正门,这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出到医院外,寒冷的秋风刺骨,病患装上只披着一件衣服的将丈不禁全身发抖,到了夜晚或许会更冷,想到这里,他原本的意志也开始萎缩,只要这时掉头回去医院,就会有人帮他准备温暖的病床,以及虽不美味却足以充饥的住院食物。
  但是他立刻摇摇头,赶走那种胆小的想法,他推动着车轮,尽量选择平坦的路面而行,虽然不知道该往何处走才能到家,不过迷路反正也只要向路旁的人问路就好了。
  然而将丈推着轮椅,却刺痛地感受到周围人们的视线。
  将丈这身打扮十分引人注目,穿着病患装,头部还被绷带包得密不透风,右眼戴着眼带,眼带下的肉化脓隆起,右脚被巨大的石膏固定住。这模样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不管怎么看都会觉得他是从医院逃出来的。
  如果找人问路,说不定反而会被带回医院,在医院构思逃脱计划时明明是那么完美,如今却这么早就遭遇挫折。
  将丈看着遥远的西方天空,燃烧得火红的夕阳,如今已没入一半。
  到了晚上会被报警抓起来,他想起以前母亲曾说过,晚上在外游荡的小孩会被警察抓走之事。
  自己一个人无法站起来,只靠着轮椅是能够走到哪里去呢?
  而且自己的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不过他转念一想,只要声明一定会还,应该就会有人借他钱吧,于是手又动了起来。
  ——总之他就是想逃离医院。
  那一天将丈醒来,不知为何天空一片黑暗,而自己却是躺在陌生的床上,全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身体也无法随心所欲的活动,只要动一下就会让将丈痛得哇哇大哭。
  一得知自己醒过来,不久就有许多穿着白衣的医生,一个接着一个来到将丈身边,他们说自己是被卷入大楼的爆炸,但是将丈听不太懂,只是他也明白了,自己的伤是在那时造成的。
  当他问到与自己一同购物的父母和姐姐情况如何时,大家都是在皱起眉头后,对他说「他们到遥远的地方去了」。当将丈问「遥远的地方在哪里?」他们总是回答「在遥远的地方」,因此将丈更加不明白了。
  刚开始可以称为复健的是练习从床上起身,接下来他们让将丈用扶手和健步器练习站立。
  先前一直对将丈非常亲切的理疗师姐姐,这时却态度大转变,说出「现在不让脚活动,以后脚会动不了哦」的话,任凭将丈如何哭闹——就算是对父母有效的赖在地上不走——她也不理会将丈。
  过了没多久,只见过一次面的亲戚伯父和伯母来看他,对待将丈的态度格外亲密,问他们父母和姐姐的事,却回答他说他们不能来,然后不知为何,他们提议要将丈去伯父家和他们住。
  而隔天也是复健,脚真的完全不能动,但是却要用热水袋温热不能离的部位,然后慢慢使脚弯曲,将丈只感觉尖锐的疼痛从脚传到胸,然后再传到脖子,让将丈痛得大哭大叫,帮他复健的姐姐虽然帮他加油,却不会说要停下,到最近复健更是愈来愈严格,复健的姐姐好像也变得很焦躁,因为将丈的脚始终都是一动也不动。
  所以将丈逃走了,再做那种事情,总有一天一定会被杀掉的。
  而且伯父伯母都来看他了,家人到现在却是一次也没来,让他心中十分在意。
  他认为一定是医生在说谎,只要回到家里,父亲、母亲和姐姐一定都在那里,只要能够回到家——
  突然他的肚子叫了起来,将丈摸了摸口袋,从里面取出隔壁床的叔叔送给他的三块饼干。
  那是将丈最爱的巧克力口味饼干,虽然得到的当下就想全部吃掉,不过由于他决定把那些当成逃出医院后的粮食,因此当然不能全部吃完,所以就算肚子再怎么饿,他都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很快就吃掉两块,但是肚子却不觉得怎么饱,他忍不住就要将手伸向第三块,不过还是改变主意,决定等到更饿后再来吃。
  将丈正想将饼干放回口袋,手却不小心滑了一下,让饼干逃出了手中,为了追赶即将落地的饼干,将丈整个身体向前倾,当他想要恢复姿势时却是太迟了。
  只听到巨大声音响起,他的身体一阵剧痛。
  他拚命忍住没有哭出来。
  如今将丈是整个人趴在地上,在这种状态要靠自己站起来,就必须要动到右脚,而将丈却是仍无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站起。
  原本装在轮椅上的拐杖,刚才也掉在石板地上滑远了。
  只听见横倒的轮椅,轮辐在地上转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他往身后看去,明明推了那么久的轮椅,医院却还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就在将丈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的上方有一道人影覆盖住他。
  「小弟弟,你还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刚好背对着夕阳,因此容貌看不是很清楚,不过对方是个女人,声音感觉和将丈的姐姐很相似。
  原本以为她会扶自己站起来,但她却只是弯腰观察着将丈而已,这时将丈才注意到,那个和他说话的女人,似乎缺了右肩之下的部分,只有袖子随风飘扬。她也是被卷入那场意外的人——将丈是这么想。
  「早……坂……将丈。」
  「嗯?
  「早坂……将丈。」
  「早坂将丈吗……听起来很强的名字呢,我看你只有一个人,你没事吧?
  「嗯。」
  「站得起来吗?
  「站不起来。」
  「为什么?
  「……因为会痛。」
  「是哪里痛呢?
  这个让他联想到姐姐的声音,使得将丈一直忍耐在心中情绪爆发了,在此之前一直咬牙忍耐的将丈,终于开始呜咽了起来。
  「我已经不想再复健了……我不想再痛了,我干脆死掉还比较好。」
  将丈曾经参加过祖母的葬礼,看着变得冰冷、动也不动的祖母,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就向身旁的姐姐询问此事,她说了「到了遥远的地方去了」,之后又加了一句「这就是人的死亡」。
  将丈其实隐约感觉到了,他知道就算回家也一定不会有人在,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定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所以神才会把姐姐他们带走,我是坏孩子,所以只有我被留下来,我想去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他们在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
  不论用袖子如何擦拭,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
  「你知道人死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小的年纪真了不起,对了,我告诉你一件好事情吧。」
  她轻声细语般地小声说道。
  「——你的父母和姐姐是我杀的。」
  将丈像是反弹似的拾起头来,只见她像是恶作剧般的看着将丈笑着。
  「咦?大姐姐,妳说……什么……?
  「真的哦,你说你叫早坂将丈对吧?我这次杀死的那些人,他们的名字我全都记得哦,你们应该是在第一次的百货公司爆炸时,运气不好全家一起去购物的对吧?你死掉的父亲名叫早坂朋保、母亲早坂溢美、姐姐叫早坂伽耶子对吧?
  将丈甚至忘记哭泣,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她全都说对了,一个路过的女人不可能知道那些事情。
  「还不相信吗?那我就来大放送好了,我把炸弹设置的场所也告诉你吧,那一个楼层总共装置了两个炸弹,一个是在试衣间里,另一个则是在安全梯附近的观叶植物旁,我本来是想让第一发和第二发同时引爆,可惜第二发的爆炸晚了两秒钟呢,令姐能够及时护住你,也是因为那时间延迟的关系,难得捡回一条小命,你还是好好珍惜如何?
  将丈圆睁的双眼这时才终于留下泪,滑到脸颊之上。对方说的事情太难,他听得不是很懂,不过只有一件事他明白了。
  「那就是妳……把姐姐他们……」
  少女点了点头,将丈的头脑因愤怒而沸腾了。
  「去死……不,我要杀了妳!
  少女夸张地摊开左手,耸了耸肩。
  「你躺在那里,要杀掉我很困难吧。」
  将丈冲去抓住拐杖,然后以拐杖支撑着跪在地上。
  尽管全身因过去从未有过的剧痛而发出悲鸣,但是将丈还是不肯停下。
  复健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动弹的右脚,现在却是稍微动了起来,然而将丈甚至无视那种事,在拐杖上灌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身体跪在石板地上。
  他就向刚出生的动物要站起来时一般,身体不听使唤地全身发抖,将丈像个小孩般胀红了脸,努力地想要站起来。
  而当他终于快站起来时,少女又无情地踢开他的拐杖。
  失去支撑的将丈站身不住再次倒下,再次趴在地上的将丈,这时眼中又流出了眼泪。
  这次是不甘心地哭泣。
  「像妳这种人……像妳这种人……!
  「你那个样子不行啊,根本杀不了我,等你再长大一点,到时再来杀我吧。」
  这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她稍微放低音量继续说道:
  「无名氏……这样你会无法找到我吧,好吧,本来以为没机会再用我的本名,不过我就特别告诉你吧。」
  她将嘴凑到将丈耳边,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叶,蓝场叶,记起来了吗?
  「蓝场……叶?
  将丈表情呆滞地在口中缓缓念着她的本名。
  第二次是大声地——充满确信地说出。
  第三次则是更大声地——充满怨恨地说出。
  将丈大概不会忘记了吧,直到捡来的这条命用在复仇的那一天,他都会记得这个名字。
  明白了他的意志,不知为何,少女受到夕阳斜照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寂寥的笑容。
  将丈明明才刚下定决心的瞬间,却忍不住对那笑容看得入迷。
  将丈他不知道。
  那是连发烟火到最后都没有让摩弥京也看到的稚气笑容,身为杀人者最不该拥有,与她年龄相符的少女微笑。



  「等你长大就来找我吧,到时就让你来决定我是死是活,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为了死而出生的,所以你要快点来找我哦。」
  将丈不知不觉地点了头,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被托付了一件重要之事。
  「我要走了。」
  她的身体似乎有些难以平衡,只见她有些辛苦地步行离去。
  将丈茫然地面向宽广的地平线,看着少女的背景逐渐变小。
  震撼全国的炸弹杀人犯『凡采尼』,就这样消失在燃烧般的夕阳余晖之中。
  将丈瞪视着医院。
  回去吧,而且首先必须要让脚能恢复活动才行。
  脚不能动是无法寻找她的。
  将丈再一次,这次却是以坚强的手握住了拐杖。

  公园的各处都可看到扫成一堆的落叶。
  若是在不久之前,应该很难想象会这么早日落吧,秋天的太阳落得特别快,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京也不禁在心中如此自言自语。
  一个穿着连身工作服,看起来像是公园管理人的老人,他正收集落叶,将那些落叶到入汽油桶所改造的焚化炉中,然后点火焚烧。
  或许是因为下过小雨而含有水气,只见如狼烟般的白色烟雾向天空飘去。
  京也仿佛像想知道那烟的去向,侧过头来,目光追寻着烟而去。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身体虽然还是多少疼痛,不过绷带已经拆下来了。
  京也几乎每天都会前往火葬场,不厌其烦地眺望着从烟囱吐出的烟,焚烧净化死难者的火焰,将所有原本构成人类的成分,依循着物理法则之名将它们全部还原,只留下灰烬与烟,愈是接近死亡的场所,就愈能让京也的心灵平静。
  这次事件的伤痕仍旧余悸犹存。
  上学前只要打开电视,新闻仍不厌其烦地报导关于那事件的检证、新事实,而专家们则是从那些断片般的信息,推测出各式各样的犯人像。
  京也也翻过几本市面上所出版,关于那次事件的专门书籍,但是他看了几眼,马上就丢开了,他们对于连发烟火根本一点也不了解。
  然而京也自己也不例外。
  能够了解凡采尼清浊两面的人,在这世界上只有连发烟火。
  但是反之却并非如此。
  在经过新闻报导一遍之后,这个事件是否就会告一段落了呢?就算真是那样,她在京也的脑里刻下一生也不会消失的烙印,因此京也是不可能会忘记她的。
  在那次事件之后,连发烟火寄了一封网络邮件,告知要将凡采尼的账号归还。
  连发烟火所留下的伤害中,最明显的应该就是吧,若是放着不管,很明显就会消失分解了。
  由于凡采尼长期间音讯全无,因此网络上流传着凡采尼可能已死的流言,让更是如风雨飘摇。
  有人坚持不相信,也有人陷入恐慌,或是疯狂失控,反应可说是各自不同。
  特别是疯狂失控的人中,甚至有人在留言板上张贴危险的犯案预告,在文末还注明不畏惧遭到警方逮捕,自己要继承凡采尼的遗志,成为敲醒社会的警钟之类,像是狂热分子所写的文章。
  形式虽有不同,却散发着一种类似以前集团自杀般的异样气氛。
  那惨淡的现状让人不禁想到,只是失去了一名领导者,难道就会让他们变得如此荒废吗?
  「怎么了?小哥,你想烤地瓜吗?
  京也突然惊醒拾起头来,只见是那名像是公园管理人的老人在对他说话,看来自己看着焚烧落叶出神了。
  京也露出苦笑,暧昧地摇了摇头。
  接着京也开始动身,走在公园铺设的石砖道上,只见不畏寒冷的孩子们追越京也,追赶着空中优雅飞舞的红蜻蜒,而在他们背后是更大的夕阳在静观着孩子们。
  京也的脚步朝向月森市立医院前进,而他前往的病房只有一间。
  在病房最靠近窗户的病床上,御笠正安稳地熟睡着,灼伤的红肿已经完全消退,包扎在身上的绷带也已除下,细致的肌肤甚至有柔滑娇嫩之感,可是她的意识依旧没有回复。
  京也走进室内,拉起窗帘。
  在眺望一阵子御笠的睡脸后,京也伸手入怀中,缓缓取出一柄大剪刀,白银色的不锈钢反射着耀眼的夕阳。
  那是他途中经过护理站时,见那剪刀放在柜台没收好,于是在确认没人注意之后,将那把剪刀悄悄收入上衣口袋中。
  他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将御笠扶起。
  然后直接将剪刀拉得稍开,抵在御笠的脖子上。
  脑里再度响起连发烟火所说的话。
  『……你只要杀了御笠就好了,你的饥渴是对血的饥渴。』
  虽然有所迟疑,他还是将剪刀剪了下去。
  啪的一声——她的一束头发落下。
  「御笠,我和妳约好要帮妳剪头发对吧?
  尽管知道毫无意义,他无法不询问她的意见。
  对于使用锐利物品,自己可说是相当自信,但是帮女性整理头发却还是第一次,他将那次爆炸所烧掉的部分剪齐,小心翼翼地剪去烧焦的发丝。
  在宁静的病房中,仿佛某种仪式的行为正庄严肃穆地进行着。
  一面动手,京也一面思考,结果自己还是无法杀死连发烟火。
  那也都是因为有她在的关系。

  ——摩弥京也选择继续当的凡采尼。

  后面头发即将修剪完毕。
  对于缓慢崩坏中的,京也本来是打算无视到最后的。
  如果想要默默离去,那么这时就是最好的良机。
  当他打算关闭浏览器,将手伸向鼠标时,不知为何,在最后的最后他竟然迟疑了。
  若是放着不管,被连发烟火欺骗的那些会员们将会一同跳进地狱的油锅中。
  而且能够为这次事件收拾善后的人是谁——这个问题不用问也知道,这其中并没有京也感情介入的余地。
  凡采尼在短时间内曾经换人的这个事实,除了一部分的人知情之外,事情的真相葬送在黑暗之中;而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连发烟火退出的这个事实也没有人去留心。
  连发烟火在采取行动之前,大概就已经预测到这后来的发展了吧,一定是那样没错。
  她想让自己相信的世外桃源(utopia)存续下去,仅仅为了这个自私的理由,她犯下了大量的破坏与杀戮。
  ——毫无疑问地,那是对幸福的追求。
  她为了让自己所相信的幸福之花绽开,不惜夺取其它多数人的幸福,将他们推入不幸。
  如果要他指责连发烟火的行为、动机甚至是存在是罪过,那种话自己真的说得出口吗?摩弥京也战胜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也战胜了鼠李,甚至也战胜了连发烟火,可是终究只有凡采尼是他所无法战胜的人。
  「结束了,御笠。」
  头发虽然短了许多,但是无损于她的魅力,京也安心地喘了一口气。
  只见在斜阳照射之下,京也的影子超过了他的身高,映在窗帘之上。在将沉而未沉的夕阳下,过于巨大的影子已经膨胀到彷佛将要吞噬京也、将其取代一般。
  即使是在这个瞬间,自己在抵抗着与想以剪刀刺死她的欲望,京也很想相信自己是的确真心想要改变。
  就在此时,京也手中的御笠突然动了一下,眼睑也正颤动着。
  一瞬间,自己无法判别那所代表的意义,接着剪刀从他手中滑落,他不禁开了口。
  「怎么……」
  京也的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全身像是触电般的颤抖。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十分剧烈。
  京也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欢喜的情绪让他无法思考。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若是把擅自剪了她头发的事对她说,她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呢?每次都是那样,只要御笠一生气,就会以蛮横的歪理封杀京也的正论,京也非常不擅长应付那样的她,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情非得已,自己对她人工呼吸的事应该向她报告吗?一旦告诉她,她一定会怒气冲冲不听京也辩解就朝他袭来吧。
  种种的想法一次涌了出来,让京也的头脑都快爆炸了。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卸笠——微微睁开了眼。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7 00:38 编辑


  参考文献
  『ブラツクアイスサイバーテロの见えない恐怖』ダン-バートン(翻译:星睦)/インプレス
  『テロ爆弹の系谱バクダン制造者の告白』木村哲人/第三书馆
  『ネットワーク时代のテロリズムしのび寄る胁威との闘い-サイバーセキユリテサ』安保克也、下畑法近、サイバーテロ研究会/三修社

  后记

  这次书中所使用的部分炸弹和程序包含了不存在的技术,不过由于临界杀机这个作品的剧情本来就是虚构的,所以这样的声明或许只是多此一举,但还是姑且一提。
  就这样,在此为各位送上第四集,里面充满了我的个人嗜好,总之是把神崎喜欢的要素全添加进去,煮成像是一锅黑暗火锅的东西,这就是第四集的内容了,在写作时真的很快乐。
  以下是感谢的话,责任编辑Y田先生,上一集才做了封面不加入女孩子的创新挑战,这次的封面又让我见识到您既充满攻击性又欢乐的战术呢。插画的kyo老师,您精美的插画真是给予我莫大的勇气。而校阅先生您的教诲不只在文章,甚至连本篇内容都让我获益良多。设计人员,虽然是困难(?)的封面,但是我非常期待看到完成后的成果。另外还有K藤先生、Y山先生、N村先生,谢谢你们宝贵的建议。
  在此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感谢。
  另外给读到这里的读者——我诚挚的期望这次的作品够带给您乐趣。
  那么就让我期待着下次与各位的相见——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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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ox1234 王爵
嗯,这集明显就有点瞎扯了,一言以蔽之就是不那么让人心潮澎湃了

字典这人确实是灵感型的作家,不是构思型的,对他而言要结局的时候就搞出一个大新闻···但是这样子你驾驭不来好不好!

8 年前 0 回復

pasoapaso 伯爵
到此也算告一段落了...(先不提後面兩本)
雖然是先看了Black Bullet,但是整體來講還是比較喜歡這一套。
能有續篇的機率似乎非常渺茫...也許停在這也好吧...

12 年前 0 回復

幻之音 平民
挺刺激的.但中了五枪还能战斗无疑是来挂了啊.

12 年前 0 回復

79820875 侯爵
感谢分享啊,虽然是黑暗系的小说,但是其中总有一种温情啊!我很喜欢。

13 年前 0 回復

LIANGJIEJP 侯爵
其实这小说挺好看的…男主的计算能力很强啊

13 年前 0 回復

13881969565 勳爵
第四卷终于出了,等很久了,感谢七夜大大的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vf21smk 勳爵
第四卷来了,速度真快,感谢LZ ...

14 年前 0 回復

zeta1218 子爵
第4本出了,感谢录入

14 年前 0 回復

悪い音 王爵
感谢七夜巨巨的录入
第四本终于也出来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七夜 王爵
我华丽地飘过~~~(((m ̄▽ ̄)m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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