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轴少女 6[藤原佑][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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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轴少女6
  作者:藤原佑
  插画:椋本夏夜
  译者:黄种德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42 编辑


  就像是个鸟蛋。(敲碎蛋壳令壳中雏鸟一命呜呼)
  就像是只箱子。(拆毁箱子让里面玩具散落满地)
  就像是道栅栏。(冲破栅栏的野兽难逃猎枪追捕)
  就像是座摇篮。(翻倒摇篮后婴孩只能伤心痛哭)

  脆弱的世界。(——总在转瞬间步入终结)
  微小的世界。(——还不如将它送向终结)
  危险的世界。(——终结只是无聊的必然)
  愚昧的世界。(——那还是赶紧终结才好)

  Epilogue-1st
  Atom Heart Mother
  (<=>如果)

  午休时间的屋顶。
  没有人约我过来,我也没有约任何人在这里见面。
  或许是因为我和那个人都有话想和对方说,不约而同出现在这个地方。
  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也是独自一人。
  硝子、殊子、舞鹤、里绪——都不在。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屋顶上没有其它学生,是与人讨论秘密的好地方。
  她首先开口:
  「……你这孩子还是一样不听话。」
  伸手轻轻拨弄浏海,身高比我还矮的她继续说道: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一旦做出决定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照顾你这孩子可不容易。」
  津久见逆绘,或是城岛镜。
  又或者是——妈妈。
  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同,这个对我来说同时拥有三种称呼的女性语气与过去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她如此问我。
  眼前的她看起来是个与我同年纪的少女,身上穿着其它学校的制服。
  无论如何都不行——我如此回答。
  「这样啊。」
  她低下头轻声叹息。我明白这不过是机械性动作,是她体内的程序将她过去身为人类、身为我母亲时拥有的行为模式精密重现的结果。动作本身没有任何意义,目的是在削弱我的意志。
  虽然清楚知道这点,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一阵抽痛。
  「可是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她。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吧?若要达成树的目的,硝子非得要属于树不可,而不能是你的东西……当然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接受这件事。」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讨论的余地。
  既然知道我不可能接受这件事,现在的对话根本毫无意义。
  而且——我之所以这么顽固。
  正是遗传自妳的个性。
  这个念头在我心中翻滚,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不要紧,反正只是时间的问题。」
  妈妈不知是否看穿我现在的心情,露出开朗的微笑:
  「要知道你的世界也撑不了多久,与其让硝子继续待在你身边,跟我们在一起更能让她幸福。你再这样逞强下去一点好处也没有,说穿了只不过是你的自我满足。」
  得到幸福?
  那只不过是妳认为的「幸福」。
  「没错,事实就是如此。对机械来说,所谓的幸福……当然是将性能发挥到极致,没有故障,让使用者精确运用自己的一切功能。」
  ——够了。
  听见这句话,我的内心涌起怒火。
  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对话的余地,继续说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除掉你们是我唯一的选择。
  你们必须为伤害我的同伴这件事付出代价。
  「嘿。」
  妈妈在脸上制造出意外的表情:
  「所以说你之所以和我们为敌,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保护那些废物世界?就算没有一点好处,你还是想保护她们?真是的……没想到你连这点也没变,还是喜欢找些无意义的苦差事,真不晓得你到底像谁。」
  「不只是这样。」
  我转身背向妈妈,用最坚定的语气发出宣言。
  我要让她知道。
  让曾经比谁都顽固,一旦做出决定就听不进别人劝告,却又喜欢把一切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的的妈妈知道:
  「我现在非常确定,妳已经不是妳,现在的妳和过去有决定性的不同。这就是最大的理由,我现在根本没有理由听妳的话。」
  「不同?哪里不同?
  她真的想不透吗?还是明知答案却故意装傻?
  「我是城岛镜……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你的母亲。」
  「妳说什么?
  我停下脚步。
  伫立在原地——
  「妳连一次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妳以为我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吗?
  说出这句话。
  没错。
  打从她向我揭露真实身分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用名字称呼我。
  由她自己命名,属于她儿子的名字,却连一次也没叫过。
  晶——这个名字全被「你」这个代名词取代。
  「啊,原来如此。」
  她露出醒悟的表情——这当然也是机械透过演算制造的虚假情感。
  我打开通往楼下的铁门。
  她的声音穿过纷飞的细雨,越过我冰冷的肩膀。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
  城岛镜说道:

  「因为你不是真正的晶。」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将铁门关上。
直到站在楼梯间,我才意识到从嘴唇渗出的血腥味。

  chapter1:
  疯狂
  (<=>Eclipse

  将全校师生卷入其中的事件结束之后过了五天。
  九月十八日,星期一。
  停课好几天的学校终于重新开学,我踏进久违的一年九班教室。
  校内包括老师、学生在内的大多数人同时产生集体幻觉——校方的对外解释是如此,然而那件事造成的冲击并非隔个周末就能够轻易淡忘。
  有的班级有将近一半的学生缺席,有的学生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有些学生更是决定立刻转学。想让学校恢复原状,看来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一年九班很幸运地没有留下多大伤害。
  这都得归功舞鹤蜜,多亏她把班上同学全都打晕,我们班上才没有任何人受伤。我昨天才和八重、小君还有小公主三名好朋友通过电话,她们今天都会到校上课。
  「如何?身体好一点了吗?
  我刚把书包放到座位上,先来一步的小公主就过来和我打招呼。
  「嗯,已经没问题了。小公主呢?
  「不,我本来就没受伤。」
  小公主虽然笑了,我还是从她的表情看出一抹不安。
  「我倒是比较担心妳……妳的力量恢复了吗?
  即使如此——小公主还是关心我胜过于关心自己。
  「当然,否则我就不会来学校了。」
  「这样啊。」
  小公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什么——妳们在说什么——?
  小君充满活力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哇啊、吓我一跳!进来时至少跟我们说声早安吧,君子。」
  「啊、嗯,早安——妳们在聊什么?
  「呃、我们在谈最近的社会情势。」
  「骗人——」
  小君边笑边追问我们在谈论什么秘密。
  不过这实在不是能向小君坦白的话题。
  「这个嘛……」
  藏在我体内空间的本体立刻以最高速度编出一个寻常的话题。我转身面向小君,打算把刚刚编出来的话题告诉她。
  「嗯、其实啊,君子……我们在谈硝子的恋情。」
  「其实……咦……?
  「这种事当然得找我这个恋爱专家啰?君子还是小孩子,不适合谈论这种话题,所以我和硝子只好把这件事当作秘密。」
  「哇啊——原来是这样——!
  ——呃呃呃……
  什么?
  听见小公主随口说出的胡言乱语,小君听得双眼发光,瞪大眼睛看过来。
  小公主闭起一只眼睛向我打暗号。
  如果可以,真想叫她收起那脸灿烂的笑容。
  「……可是总觉得好像听到很过分的话——」
  「不不不,这也是没办法的,君子。难道妳觉得自己可以给硝子什么有用的建议吗?
  「呜——的确不行……」
  「所以说这是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知道吧?那可是又情色又让人陶醉又纠缠不清。」
  「咦?很色吗——?但是又让人陶醉…………而且还纠缠不清……!
  小公主的胡一言乱语让小君脸红耳赤。呃、就算妳们盯着我也没用。



  「硝子,放假这几天到底发生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
  「她趁着学校休息的机会,和城岛学长走上大人的阶梯……好痛!什么……」
  不能再让小公主胡扯下去,所以我捏住小公主的耳朵,把她拉过来:
  「……妳说谁是恋爱专家?
  「呃,当、当然是我……」
  「这样啊恋爱专家是吧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等、等一下硝子!妳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可怕!
  「很抱歉,我一向都是这种表情。」
  「不、我不是说这个……耳朵!放开我的耳朵……」
  这是处罚。在我走上大人的阶梯之前,得先让小公主走下地狱的阶梯。
  「才不是这样,小君。」
  「……咦?
  我继续捏着小公主的耳朵,对小君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其实是小公主来找我讨论恋爱的事。」
  「…………咦?
  小君和小公主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什么意思……」
  又是异口同声,这两个人默契真好。
  「其实小公主虽然是女生,但却喜欢……」
  「停停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吧拜托!
  最重要的部分被小公主的尖叫声掩盖过去。
  「咦,什么?硝子说什么——?
  「没、没什么啦,君子!没事!没问题!我现在觉得超棒的!
  「小公主,妳太慌张了,完全搞不懂妳在说什么。」
  看样子她也没有力气胡言乱语,今天就先原谅她。于是我放开被我当成人质的耳朵。
  「真是的……每次都用暴力逼迫我屈服……」
  「真要辩论我也奉陪喔?
  「算了,那也是得屈服在语言暴力之下,而且那样我更没胜算……」
  「那——妳们到底在聊什么——?
  我们就像平常一样谈笑。
  不满自己被排除在话题之外的君子还在继续追问,我一面岔开话题,一面用眼角余光看了小公主一眼。
  老实说——我很感谢她用这种嬉闹的态度面对我们。
  想起上星期发生的事。由津久见奏等人所引发,袭席卷整所学校的非日常。这场事件的结果令主人一直守护的日常宣告崩溃。
  我的——不,我和主人的「虚界涡(under gate)」因此开启,带来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而且城岛树似乎利用虚界涡开启的机会,回到这个世界——
  对于已经能够理解何谓情感的我来说,这一连串的事件对我形成巨大的压力,不是休息几天就能消除。事实上在学校休假这几天,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让我和主人更感焦虑。
  虚界涡开启时的反作用力让我的不定量子回路暂时无法启动,在我复原之前,主人和我只能待在家里无处可去,还得靠里绪和殊子保护我们。
  这段期间树完全没有尝试与我们接触,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和多半与他在一起的无限回廊(etemal idle)究竟有何目的。被敖户学长带走的芹菜学姐也落入无限回廊手中。
  现在的我总算亲身体验无计可施的感觉,甚至觉得与其让自己如此痛苦,打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情感还比较好。
  小公主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情,所以才会故意表现开朗的样子,想藉此缓和我的紧张。
  她发现我的视线,对我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也点头回应她的笑容。
  「……早安。」
  同一时间,身旁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虽然只是随口说声早安,小君和小公主马上做出反应,向说话的人挥手:
  「啊,早安——」
  「早、早安,好久不见了,八重。」
  一直到刚刚才进教室的人,是我们这个小团体最后一位成员——皆春八重。
  「……啊。」
  然而一看见她的身影。
  「呃……」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变得僵硬。
  「早安……八重。」
  明知道事实无法改变,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
  「怎么了?硝子。」
  「啊……不。」
  我勉强挤出回答,反射性垂下视线,无法直视她的脸孔。
  「妳还好吧?
  八重担心地问我,声音透露出对我的关心。她大概以为我因为之前的集体幻觉事件,变得害怕上学。然而面对她的关心,我不但无法感到高兴——反而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是的,我没事。只是有点呛到。」
  「这样啊。」
  八重有些腼腆地微笑。那是只有经常和她在一起的人才能察觉的笑容,是她一贯的表情。
  但是我无法用笑容响应她。
  因为她的表情一如平常。
  平常到使我想起那个秘密,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真是残酷。」
  「咦,什么——?
  「不,没什么,小君。」
  脱口而出的呢喃究竟是对谁说的?
  是根本不存在的神?还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又或是我自己?
  看着八重她们,我把手悄悄放在胸前,轻轻触摸心脏附近。
  我已得到「心」,但我不知道心在哪里,也不知道心哪里会痛。
  放假这几天过得如何?八重如此询问其它两人时,我在一旁偷偷观察她的侧脸。
  开朗的表情。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恋人。
  不知道那名恋人曾经污辱我。
  更不知道——那个人已被我所杀。
  能够直接介入世界系(inst),将里面数据完全删除的「世界终焉(curtain fall)」。
  那股力量删除大田敦的资料,如今就算是虚轴(cast)也无法取得有关他的任何情报。就连直接下手杀死他的主人,记忆里的相关情报也被清除。
  然而有关他的纪录,至今仍留在我的不定量子回路里。
  也就是说,我是世界上唯一知晓他曾经存在的人。
  有关他的一切信息在我的内存里失控流窜。

  这就是我身为最恶劣虚轴的最好证明——

  我想跟主人讨论这件事。
  事实上,在学校放假这几天,我好几次试图找主人说话。
  但是没有成功。
  ——不是我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储存在机械内部的数据唯有经过使用者的搜寻才能提取,但是身为使用者的主人非但不知道信息的存在,甚至连搜寻的方法也不知道。
  混杂在信息回路中的无用碎片就像病毒不断侵蚀我,然而主人什么都不知道。
  恐怕直到我故障为止……不,就算我故障,主人还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份资料。没错——他连我为何故障也无从得知。
  或许这件事本来就与主人无关,一切罪孽应该由我独自背负。
  毕竟是我将他拖进深渊、操纵他,甚至消灭世界。
  这个负担实在太过沉重。
  我拚命忍耐心中的痛楚,勉强自己摆出笑容。
  用不同于过去的理由伪装自己的情感。

  ++

  重新开学的第一天早晨,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叹着气走进校门,来到二年三班的教室门口。
  老实说,我曾经不只一次想要请假。毕竟在遭遇过那些事之后,正常人根本不想上学,更何况眼前这份日常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每当我想要请假,脑中就会浮现良司上个星期说过的话。
  学校见。
  这是良司说的话。他在讽刺过去不断欺瞒日常的我,仿佛在说这次轮到你面对虚伪的日常,这下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我绝不能逃避。
  何况芹菜——小芹还在良司和无限回廊(etemal idle)手里。
  他们会如何对待她?她真的没事吗?
  这件事只有他们才知道,我恐怕只有在学校里才有机会与他们接触。至少无限回廊一定会设法营造这种状况。
  我的行为就像明知眼前有陷阱还故意踏进去,我的心情有如被人押往拷问室的囚犯。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其它选择。
  打开教室的门,教室里已有好几名同学先到一步。
  「喔、城岛,你也来上学啦。」
  其中一个人出声向我打招呼。
  「是啊,算我运气好吧。」
  我微微一笑,把书包放在桌上。
  自从上个星期津久见奏引发事件之后,学校陆续有人住院或转学。
  这个班级的灾情也颇为惨重。
  就我所知已经有两个人转学,六个人住院。今天班上同学要是有一半来上学就不错了——不过最起码有三个人一定会来学校。
  「嗨,晶。」
  这三个人的其中之一对我挥手。
  「啊,早安……良司。」
  我也做出回应。
  「如何?你没有受伤吧?
  明明自己就是让学校陷入混乱的主因,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出这种话。
  「正如你所见,好得很。」
  「这样啊,那就好。」
  说完之后便转过身。看见这家伙若无其事的笑容,我不禁想要杀了他。
  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试着问道:
  「其它人呢?
  「这个嘛。」
  良司知道我想问什么吗?他的表情没有改变,只是点头说道:
  「森町住院了。我昨天去探望她,好像有点精神恍惚。」
  「……真的吗?
  「是啊,真的……怎么啦,晶?你的脸在抽动喔?
  「我是在担心。」
  「这样啊,那么去探望她不就得了。」
  「是啊……我一定会去。」
  在不知情的人耳里听来,我和良司的对话再平常不过。
  但是这段对话其实另有含意,谈的其实是小芹现在的情况。
  关于这件事——良司多半没有说谎。
  当然我也不会就此相信良司的片面之词。「有点精神恍惚」这种说法实在太过抽象,如果我知道小芹在哪里,而且那是我到得了的地方,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她。
  可是不可能。
  过去的五天,里绪和殊子用过一切方法寻找,仍然无法找出小芹的下落。对于无法识别小芹长相的里绪来说,搜索对象当然是以良司和无限回廊(etemal idle)为主。只是无论对象是谁都一样,他们一直把小芹带在身边,躲藏在津久见奏的虚轴「坠落黑麦田(nine lives)之尸」制造的隔绝空间里。
  「喂、敷户,听说鸳野转学了?
  其它同学没有人听出我们话中有话,有人在一旁插嘴。
  这个人知道良司和鸳野正在交往。
  「是啊……没办法,谁叫学校发生那种事。」
  良司故意露出沉重的表情。
  「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我跟她还是保持联络,要见面随时都可以见面。」
  「所以你们打算继续交往下去?
  「是啊。」
  「这样啊,那很好啊。」
  鸳野在亚——现在已成了无限回廊(etemal idle),似乎不打算来学校。
  良司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和一个外表是自己曾经交往的女生,骨子里却是另一种东西的家伙共同行动,他的心里难道没有丝毫恐惧或罪恶感吗?
  我不知道,我再也无法理解良司内心的想法。
  回到现实,我们开始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班上同学一个接着一个来到学校,教室里逐渐变得吵闹。大家的话题几乎都离不开上个星期的事,谈的不外乎哪个同学转学、哪个同学受伤住院的八卦消息。毕竟这次的事件已经闹上电视和报纸,身为当事人的学生们多少有种成为新闻人物的兴奋。与班上几名同学闲聊的同时,周围的喧闹不断传入我的耳里。
  距离第一节上课钟响只剩五分钟。
  「早安。」
  「早安。」
  一男一女说着同样的话走进教室。
  转头看去,他们正是三个必定会来学校的人其它两个。
  「喔、津久见同学!没事吧?
  有名男同学高兴地响应,一听到这句话,几名女同学迫不及待地走向津久见兄妹:
  「没想到你们一转学就遇到这么可怕的事!
  「真是辛苦你们了。」
  「还好你们没事。」
  女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津久见兄妹,两人满脸微笑一一响应,来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看在知晓他们本性的我眼里,他们的笑容根本就是面具。
  这两个人一面应付身边的同学,一面往我的方向走来:
  「早安,城岛同学。」
  「城岛同学好像也没受伤。」
  津久见奏举起一只手,对我投以微笑。
  「是啊,托你的福。」
  「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对吧?逆绘。」
  「是啊,哥哥。」
  「休假这几天逆绘老是担心城岛同学。真是的……早知道逆绘这么着急,之前就应该向城岛同学打听联络方法。」
  「……讨厌啦,哥哥。」
  看见逆绘露出害羞的表情,全班同学的视线不约而同在我们之间来回。
  男同学全都露出「为何是城岛这家伙!」的表情,眼神里混杂羡慕与嫉妒;女同学的眼神充满看热闹的好奇,像在说:「为什么是城岛同学?
  如果只针对班上男女同学的反应,我的感觉就跟上个星期一样不自在至极。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心中涌起更多对这两个人的厌恶与怀疑。
  「呃……别这么说……」
  我露出暧昧的苦笑,尽力不让自己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首先是奏的目的。他究竟是听命于无限回廊(etemal idle),还是有自己的行为准则,直到目前为止完全不得而知。这家伙拥有的虚轴非常难缠,本人的性格更是极为恶劣。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将我们逼到绝境,但我们猜不透他下一步想做什么,感觉好像多了一个无限回廊。
  津久见逆绘更是让我猜不透。
  当时这个虚轴自称是我的母亲。
  老实说,要我把眼前这个少女当成妈妈,我宁愿相信这只是恶劣的玩笑。
  我不相信她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说仔细观察,她的长相跟妈妈确实有几分神似。五天前那件事的最后,临走前和我还有硝子说话的语气也和当时的妈妈很像,但是说穿了也不过如此,最合理的解释是「她在模仿妈妈」。可以想见这个出身还有形式名都不得而知的虚轴,多半是无限回廊或爸爸派来的手下,用来扰乱我的心神。
  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
  在家这段期间我一直在想那件事。
  上个星期逆绘从我面前离开时,曾经说过一句话:
  「到时候一定会杀了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这只是她为了扰乱我的假话,事实上也很可能如此。即使明白这点,她的这番话还是在我内心留下疙瘩。
  「怎么了,城岛同学?
  我回过神来,逆绘的脸不知何时凑近面前。
  「啊、没事。」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这样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
  我重新展现虚伪的演技。
  「城岛同学在担心森町同学吗?
  逆绘——谎称是我母亲的虚轴如此问道。
  「是啊,这也是一点……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你有去探望她吗?
  「不,还没有。我很想去看她,可是因为一些事情一直去不成。」
  「这样啊……希望森町同学快点好起来。」
  「……是啊,希望如此。」
  一边是知道小芹下落的逆绘,一边是不知她在哪里的我之间的对话。
  字字句句都是谎言。
  明知日常已经崩溃,依然试图粉饰太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演出三流闹剧。
  这种行为空虚到了极点,不过我也只能这么做。
  展现在班上同学面前的表情,以及只有我们明白的背后真相,两者分别有其意义,驱使我在此时此刻与敌人合作演出——感觉就像带着满脸笑容呕吐。
  「这么说来,城岛同学……你的女朋友还好吧?
  「……咦?
  「就是一年级的那一位,她没有受伤吧?
  津久见奏表现出十足关心的模样,我不知道他话中的真正意图。或许他知道硝子因为开启虚界涡的反作用力而暂时停止运作,想趁机探听硝子的力量是否复原。
  于是我故意说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嗯,还算幸运。」
  「这样啊……和女朋友同居在一起还是比较安心,不过这么一来逆绘可就没什么希望了。」
  「别再说了,哥哥。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这句话再次让我成为众人环视的对象,同学的视线不断对我施加压力。幸好塚原没来,要是他在现场,谁知道他又会鬼叫些什么——我几乎像平常一样反射性说出「硝子不是我女朋友。」但是在脱口而出之前,我想到某件事。
  「……是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开口:
  「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这样我也比较安心。」
  我的话让周围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喂……等一下。」
  「呃,城岛同学……难道你承认了?
  「不会吧,真的假的?
  周围很快掀起一阵骚动。
  奏先是惊讶地睁大双眼,随即微笑说声:「这样啊。」逆绘低下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躲在人群后面的良司眉头一皱,还是保持旁观者的表情。
  没错,我再也不会否定我和硝子的事。
  那对我来说代表日常的毁灭,同时也是一种觉悟,更是一种决心。
  我不能再逃避,也不想再逃避。
  仿佛要对日常本身宣战,我毫不畏缩地迎向所有人的眼神,面对他们还有她们的反应——默默承受一切。
  在此同时,宣告晨间点名时间开始的铃声终于响起。
  有如拼布的一天即将开始。
  我转身背对呆立在原地的同学,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

  一早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郁,但是随着时间经过还是逐渐热闹起来。因为牺牲者不多,午休时间的一年九班几乎和平常一样吵闹。
  我们也和平常一样——四个人把桌子靠在一起吃便当。
  「我们班上的人果然比隔壁班多——太好了,几乎没有人受伤。」
  「就是说啊。」
  小君边说边玩筷子,小公主也表示同意。
  知道事情内幕的她偷偷看了教室另一头的舞鹤蜜座位一眼。蜜一如往常不在教室里,如果她在,一定会满脸不高兴地避开小公主的视线。
  「只能说是感谢幸运之神眷顾。」
  「是啊——」
  两人边说边呵呵大笑。就我的推测,现在的笑声有一半是出自真正的安心,另一半则是强颜欢笑。姑且不论在班上陷入混乱时睡着的小君,小公主应该经历过一段令她感到恐怖的回忆。
  我停下正在用餐的手,下意识地咬紧嘴唇。
  虽然混乱是由敌人引起,但是其它人之所以被卷进来,我也有一半责任。
  没人察觉我此刻的想法,小君继续说道:
  「八重——妳在田径社的朋友还好吧?
  「嗯,大部分都没事。有几个学长姐受伤住院,不过好像没什么大碍。」
  她所说的「学长姐」一定也包含芹菜学姐。
  八重的话紧紧揪住我的心脏。
  从早上到现在,我发现自己怎么样也不敢直视八重的睑。
  ——八重什么都不知道。正因为如此,她是我们几个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关于芹菜学姐,八重只知道她「因为过度惊吓而住院」这个假情报。如此告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带给她的不只如此,还有她没有提起,连自己也不知道失去的决定性失落。
  在春天那件事后,我们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当时我们让她堕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然而与当时相比,此刻加诸在我身上的压力明显更加巨大、更加沉重。每当思考这件事,我就会感到呼吸困难。
  我想这多半是诞生在我身上的情感所造成。
  在01之间蠢动,光靠运算不足以处理的内心纠葛——
  「硝子怎么了——为什么拿着筷子不动——」
  「啊,没事。」
  我暧昧地点头,还是提不起食欲。
  如果是过去,不管是在什么状况下,我的本体都可以压抑来自人体的要求,对身体下达进食命令,但是现在无法做到。
  这或许正如同津久见逆绘所说,是一种故障。
  就在这种种念头在我脑中打转之时,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嘿——午安。」
  那是一种彷佛在语尾加上音符或星星符号,十分开朗的声音。
  我不禁转头看去。
  「咦……」
  一个人不如何时出现在我背后。
  「……殊子?
  这个人照理来说应该待在三楼的三年级生教室。
  「啊、学姐,怎么了吗——?
  「嗨,小君。最近过得可好?
  「呃、我们早上才刚道别……」
  「哈哈,的确是这样。」
  「呃、殊子怎么会来这里?
  我维持转头的姿势询问她。
  「嗯?这个嘛……」
  然而她像平常一样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没看到小蜜——她到哪里去了?
  「妳是来找她的?午休时间她从来不会……」
  「不不不,我不是来找小蜜。」
  那么究竟是来做什么?我正打算这么问时,殊子笑着说道:
  「硝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可以等妳们吃完饭。」
  「我……吗?
  「对,我想跟妳聊一些爱的话题。」
  珠子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头绪。
  「……啥?
  「咦?爱的话题……早上说的那些话原来是真的吗——!?
  珠子说的那句话居然吸引小君的注意。
  「喔?怎么了?妳们早上说什么?
  珠子竟然也附和起小君。
  「我跟妳说——小公主和硝子今天早上瞒着我……」
  满脸好奇的殊子把头靠近小君嘴边,小君也配合地压低音量,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好像在谈论什么秘密。
  「喔——然后呢?
  「……好像又情色又让人陶醉……」
  「唉呀唉呀。」
  「……而且纠缠不清……」
  「那还真不得了。」
  「……虽然是我自己猜的,可是她们一定……」
  隐约传入我耳中的句子,全都是些让人听不下去的东西。
  听着小君的耳语,殊子不住点头,还不时用别具速葸的眼神看过来。
  「……小--?
  我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伸手在身边的罪魁祸首肩膀拍了一下。
  「噫!有、有什么事吗硝子大人……!
  声音听起来非常狼狈。
  「被告是否主张自己无罪?
  「不会吧,等一下!现在这个应该不算我的错!好可怕!硝子看起来好可怕!
  「异议驳同。这样好了,在妳身上绑石头然后丢进游泳池里,要是浮起来就判妳有罪,没有浮起来就判妳无罪。」
  「这根本是魔女审判!?
  妳这个魔女给我闭嘴。
  耳朵靠近小君嘴边的殊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眼镜后头的那对眼睛看起来像是要吃人。姑且不论小君对她说了什么,她来到一年九班的目的本身就是个谜。
  我看了彷佛待宰羔羊的小公主一眼,再次用筷子把菜送进嘴里……其实我有点感谢殊子,至少她让我可以忘记自己没食欲这件事。

  八分钟之后。
  我在殊子的带领下来到校舍屋顶。
  屋顶上难得没有其它人,原因多半是因为今天到校的学生比平常少。
  「里绪也不在。」
  「是……啊。」
  里绪现在恐怕还在保健室里睡觉。毕竟在我因为无法启动不定量子回路而被迫休息的时间,卫绪一直待在家里保护主人和我,同时还得帮忙寻找芹菜学姐。
  殊子也是一样,我们这次真是替她添了不少麻烦。
  这些念头闪过我脑中,我不由得低下视线。
  「……咦?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殊子的脸就在眼前,与我的脸异常接近,嘴唇还在不断靠近。
  「妳、妳在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开,殊子露出遗憾的表情:
  「唔,真可惜。」
  「什么可惜,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
  「谁叫妳要在我面前大意。」
  「不,我并没有大意。」
  「也罢,反正以前也没看过硝子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次算是有所收获。」
  珠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妳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总不会为了「想亲妳一下」之类的无聊理由把我叫来这里吧?
  「唉呀,只是突然想要亲硝子而已。」
  ……就是这么无聊的理由。
  「抱歉,只是开个玩笑。别这样瞪着我……」
  「到底是什么事?有事还请快说。」
  「真是的,聊聊天有什么关系,硝子最近真的越来越像晶了喵——」
  殊子边说边耸肩,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我有些不耐烦。
  老实说在午休时间和殊子两个人来到这里,绝不是个好主意。我们直到现在还猜不透敌人的想法,要是我不在教室,小公主她们等于毫无防备。然而——殊子毫不理会我的不耐烦:
  「硝子,妳没注意到吗?
  殊子背靠着屋顶的铁丝网,轻叹一口气。
  「注意……什么?
  我无法理解殊子话中的含意,屋顶上的风轻轻吹动我头上的缎带。
  「妳没注意我进了妳们教室吧?
  「呃……那个……」
  殊子的视线望向天空。
  「妳觉得为什么姬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
  小君吓了一跳;不认识殊子的八重显得有些意外……但是小公主的反应呢?姑且不论殊子来了之后说的话,小公主在殊子刚出现时不但不惊讶,反而显得若无其事,好像早就知道殊子会过来找我。
  「难道……」
  「没错,是姬传简讯给我,说硝子的样子有点奇怪。」
  「是这样……吗?
  「平常的硝子肯定会注意姬的异状,但是今天的硝子没有发现,为什么?得到情感让妳的处理能力和观察能力降低了吗?我想应该不至于这样,这方面妳自己也很清楚吧?
  殊子说得没错。
  就算获得情感,我身为机械这件事依然没变。应该这么说——因为感情起伏造成机械部分功能失常是不该发生的现象。
  因为这种现象只会发生在成长阶段,代表的是磨合过程。
  这种混乱若是发生在我不知感情为何物的时期还情有可原,但是现在我已经获得情感,照理说有所成长,得以让机械的性能与身为人类的情感同时并存。
  「算了,一下子就要求完美也太过勉强,我这么问是有点过分。」
  「不,妳说得没错……而且出自殊子口中的问题没有一次不过分。」
  「喔,硝子倒是变得很会说话。」
  「只是学习主人的说法。他还说虽然如此,但是殊子说的话总是切中要害,所以特别难搞。」
  「呜喵——」
  殊子的反应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也只能苦笑。
  「所以说我没有说错啰。」
  「是的,关于这点我要感谢妳。」
  我知道小公主一直担心我,只是没想到自己在小公主眼中显得如此消沉,消沉到让她找殊子帮忙。
  「所以硝子到底为什么变得这么忧郁?
  「不,我没有忧郁……」
  原因很明显,是因为杀害八重的男朋友带来的悔恨。
  还有对于我自己,对我这个巨大的不定量子回路产生的……近似恐惧的感觉。
  无法得知敌人何时发动进攻所造成的恐惧只是间接,真正的问题是——我到现在还无法处理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让我很难把眼光放在未来。
  但是我无法回答殊子。
  大田敦的资讯只留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却无法依照自己的意志把这些资讯说出口。就这点来说,殊子问这样的问题确实很过分。
  见我沉默不语,殊子脸上再次浮现苦笑:
  「也罢,就算找大姐姐讨论也未必能解决问题。」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禁想要辩解,然而殊子接下来的话彷佛早就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
  「可是硝子,重点不在于妳能说还是不能说。」
  「……咦?
  她的语气不带半点犹疑。
  「听好了?所谓的世界绝对没有妳想象中那样狭窄,更没有那么不值得信任。我建议妳最好认清这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妳藉由夺走晶的世界得到自己的世界。」
  殊子不知何时收起笑容,语气变得尖锐无比:
  「妳从晶身上夺走的世界,还有妳自己得到的世界真的是那么狭窄的东西吗?它们真的低劣到不值得妳信任吗?
  我得到的东西。
  以夺走主人的世界为代价得到的东西。
  那是他,我的他花了六年时间给予我的东西。
  也是我,我自己花了六年时间去培育的东西——
  「不管是姬、小君、皆春八重,还是我、里绪、佐伯老师、小蜜……更重要的是妳最喜欢的晶,这些不都是妳的、城岛硝子的世界吗?妳觉得这样的世界、觉得我们会背叛妳吗?我可以肯定告诉妳,我们不会背叛妳,绝对不会背叛妳。就算妳背叛世界,世界也不会背叛妳,因为这个世界是妳最重要的人给妳的东西。」
  「殊子……」
  「硝子之前不是说过?『若世界将由我毁灭,那也只有我有资格毁灭世界』。现在你们实际得到那种力量,那种足以逼迫对手在服从与死亡之间做出抉择『闹钟(忐忑不安)』和『有识分体(分裂症)』都感到恐惧的巨大力量……既然如此,应该说正因为如此……『全一(all in one)』不应该逃避。」
  殊子很难得地——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用如此坚定的语气开口。
  坚定、冷酷,但又蕴含深刻感情的声音。
  「当时的妳曾经宣示:『在世界步入终结之前,我会一直注视这个世界。』如果妳违背自己说过的话,那么不但世界不会原谅妳,应该被毁灭的我们更不会原谅妳,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被一个别过视线的对手毁灭。如果想要毁灭世界,妳必须够傲慢,让世上所有一切都屈服在妳脚下,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台局在上,堂堂正正地……杀死对方!
  那是一种愤怒。
  殊子当然不知道我为何意志消沉,但是她的话分毫不差切中要害。
  她似乎把我整个人看透,才会这么生气。
  眼看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殊子终于微微一笑——
  「……虽说有些陈腔滥调,但是硝子的归宿只有硝子自己能决定。」
  然后把手轻轻放在我头上。
  终于——我终于发现。
  毁灭世界的力量「全一」所拥有的「世界终焉」。面对得到这股力量的我们,殊子、里绪、蜜还有佐伯老师的态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即使面对只要愿意,随时可将自己像扫除尘埃一般彻底消灭的对象。
  她们既不服从也不反抗,而是一如往常把我们当成朋友看待。
  ——这代表什么?
  ——这究竟需要多少觉悟,需要多么信任。
  「对……不起。」
  理解这点的瞬间,我的视线因为泪水一片模糊。
  「对……不……起……」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喉咙不受控制地痉挛,呼吸困难,一股热气冲上脑袋。
  为何之前的我无法理解。
  这样的表现实在没资格自称已经得到情感。
  我竟然做出把一切埋在自己心里——这种等于背叛的行为。
  「乖——」
  殊子以开玩笑的模样轻抚我的头,我把身体靠着她。
  「好好加油。」
  「……是。」
  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殊子的手温柔轻拍我的背。



  不知主人是否知道。
  就算我们身为世界之敌,还是有人不把我们当成敌人。
  主人很聪明,但是时常少根筋,说不定也有和我一样的烦恼。
  不过就算我不告诉他,我想他也会很快发现。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44 编辑


  因为她们。
  ——她们那种多管闲事又温柔的性格未曾失落。

  ++

  我知道里绪今天不在屋顶,所以午休时间一到便往保健室走去。
  我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现在的我简直像个拒绝上学的孩子。我到保健室有一半是为了找个可以安心的地方,逃离那个令人痛苦的教室。
  二年三班几乎已经成了津久见兄妹的天下。
  虽说在学校停课之前就有那种迹象,不过事情进展之快简直令人咋舌。有关上星期那件事的传闻,还有三不五时出现在校门口的记者成了现成的共通话题,让他们迅速和班上同学拉近距离,我甚至怀疑连这点都在他们计算之中。
  表面上我和他们也是有说有笑——但是也到了极限。
  ——一陷入劣势就逃跑,真是没用。
  我一边咒骂自己,一边轻敲保健室的大门,唉声叹气开门走进去。
  「……唉呀是晶同学,真是稀客。」
  在昏暗的日光灯下,表情阴郁的佐伯老师来到门口迎接我。
  看见她一如往常的样子,我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看来我也许病得不轻。
  「呵呵呵……怎么了?想要自杀吗?想来点药吗?我这里刚好有些好东西,是之前透过国外网路拍卖买来的。难得晶同学拜托我,这次就流血大赠送吧。放心,虽说是流血大赠送,但是这种药吃下去不会流血,只会让你睡得很香甜,保证永远不会醒来。」
  「……不需要。」
  收回前言,我实在松不下这口气。
  「我只是来看看里绪。情况如何?
  总不能说我是因为「不想待在教室」才来这里。我看向用布帘围起来的病床,事实上我对佐伯老师说的也是真话。
  「睡得正熟,就连睡相也好可爱。因为实在太可爱,整个早上我好几次忍不住想扑上去……唉呀?晶同学竟然完全不理我……」
  我稍微打开布帘,眼前出现熟睡的里绪。
  「里绪同学只是累了,不用太担心。」
  「是……谢谢妳。」
  在学校休假这几天,里绪一直为了我们四处奔波。不但要保护暂时失去力量的我和硝子,还得寻找良司等人,因此累坏也是很正常的。
  「唉呀唉呀,真有礼貌啊?呵呵呵呵。」
  「嗯,当然要礼貌一点。」
  佐伯老师抬头盯着我的脸,我不由得苦笑……倒是这个人干嘛抱着膝盖蹲在办公椅上?虽说平常就是这样。
  「呵呵呵……转——圈圈,转——圈圈……」
  我才刚这么想,她就用那个姿势连人带椅在原地转圈。我实在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头好晕。」
  「那是一定的。」
  「人要是头晕,身体就会不舒服吧?
  佐伯老师像个陀螺转个不停,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那是一定的。」
  「身体不舒服就会变得没食欲吧?
  「所以说那是一定的……」
  「没有食欲就可以不用吃午餐了……转——圈圈转圈圈呵呵呵呵呵。」
  「……不,多少吃个饭吧!
  妳又不是穷学生……虽说早就习惯,但是和她对话真的有如鸡同鸭讲。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无奈地抓抓头。
  「转完了。」
  看见我面有难色,佐伯老师停下转圈的动作,伸直双脚从椅子上站起来。
  站得直挺挺的她一点也没有头晕的样子。刚才的动作没有任何意义。
  「我要出去一下,里绪就拜托你了。」
  「咦,佐伯老师有什么事吗?
  「唉呀唉呀晶同学,我好歹也是老师喔?校方正因为上星期那件事的善后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午休时间跟放学后都有一堆教职员会议要开,老师可是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这样……啊。」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佐伯老师刚才的动作或许只是想让自己忘记肚子饿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歉意。虽说同是虚轴,佐伯老师毕竟跟我们这些学生不一样,有着社会人士的生活,时间也不像我们这么自由。
  「对不起,麻烦老师了。」
  「唉呀,晶同学今天真的很有礼貌,到底怎么了?竟然对我这种人渣这么客气,难道这个星期是人渣爱护周吗?你想先高高在上享受安慰人渣的优越感,下星期再翻脸不认人把我当成垃圾对待吗?呵呵呵,真残酷……」
  ……我实在懒得反驳,于是正经回答:
  「毕竟这件事原本和老师没关系,敌人的目标是我们,变成现在这样我实在过意不去……真对不起。」
  「呵呵呵呵呵呵。」
  佐伯老师似乎打算发出温柔的笑声,然而她的表情让我联想起变态杀人犯看见肚破肠流的孩童尸体时暗自窃喜的样子。
  「那我走了,午休结束前会回来。」
  「好的。」
  佐伯老师缓缓举起一只手向我道别,打开保健室的门,临走前说道:
  「不过城岛同学其实可以不用在意。」
  「对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刚刚说的『和老师没关系』这句话。」
  她停下脚步,维持弯腰驼背的姿势微微转头,对我说出奇妙的话:
  「这件事和我也不算没关系,嘻嘻。」
  「……咦?
  「里绪同学拜托你了。」
  佐伯老师没有多做解释,就这样走出保健室,反手关门。
  ——「不算没关系」?
  她的意思是自己身为老师,发生在学校里的事自然跟自己脱离不了关系?还是因为和她要好的里绪也插手这件事,她不想置身事外?虽然猜不透佐伯老师话中含意,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期待和她沟通,还是别想太多。
  仔细想想,既然她可以窝在椅子上边跟我闲聊边转圈圈,至少有时间吃个面包果腹……
  「……算了。」
  我把带来的便当放在办公桌上,在佐伯老师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椅子传来一阵冰冷,完全不像有人坐过的样子。那个人的体温到底是几度?
  拆开包巾,打开便当盖。虽说在药味弥漫的阴暗房间里用餐很没情调,但是我本来就没什么食欲,加上不吃又对不起帮我做便当的硝子,所以决定就算硬塞也要把便当吃下去。
  「嗯……」
  布帘的另一头传来声音,接着感觉有人在床上坐起。
  不久之后,里绪从布帘的缝隙探出头来:
  「咦……??
  「啊、早安,里绪。」
  「妮雅呢?
  「去开教职员会议。」
  「喔。啊——睡饱了,感觉真舒服。」
  「这样啊。」
  我问伸懒腰的里绪要不要吃午餐。
  「不用,里绪睡前吃了好多东西。」
  「刚吃饱就睡觉会变成牛喔。」
  「才不会,小町也是吃饱就睡觉啊。小町对不对?
  躲在被窝里的白猫「喵——」了一声。
  「晶怎么会来保健室?
  「来看里绪的。」
  「是吗?就算晶说谎里绪还是很高兴。」
  里绪非常敏锐……敏锐到一眼看穿我的谎言。
  「没办法,因为晶一直都是这样。不过里绪不会叫晶不准逃避,反正逃不逃都没有分别。」
  「是啊,的确是这样。」
  里绪笑着戳破我的心事,我知道里绪心中没有半点罪恶感,而我也希望如此。
  「真是的……没想到当被欺骗的一方竟然这么难过。」
  「晶又在说谎。其实晶比谁都清楚,清楚知道隐瞒真相过正常人的日子是多么辛苦的事……如果不是这样,晶才不会逃到这里。如果事情比晶想象中还要痛苦,晶只会咬紧牙关硬撑,绝对不会逃跑。正因为一切都和晶的想象一样,所以晶才会选择逃避,对吧?
  「……是啊。」
  ——还是瞒不过里绪。这不只是看透我,只有直正了解我的人才有办法说出这种话。
  我露出苦笑点头同意:
  「的确,我早就知道,而且事情也和我的想象一样,既没有超出我的预料,但也没有比我想象的情形更好……痛苦程度就跟原先预想的一样。」
  没错,所以我无法逞强。
  亲眼目睹良司和津久见奏虚伪的笑容时,我在内心深处觉得「啊、果然是这样没错」。
  如果情况更糟糕,我就算拚命也会忍耐下去。,如果情况不如想象,我只会一笑置之。正因为如同预料的绝望——不,应该说自己连绝望的规模都预料得到,所以才会难以忍受。
  自己好像机械,没有期待或感伤存在的空间。
  「我恶心到想吐。不管遇到多让人生气或难过的事,我心里都有个永远保持冷静的自己,在那里嘲笑我的喜怒哀乐,把一切看得微不足道。」
  「没关系的,晶。」
  里绪只是望着我,脸上没有失去笑容:
  「正因为晶是这样的人,才能好好利用里绪不是吗?晶总是精打细算,掌握里绪的每个弱点和优点,随心所欲利用里绪不是吗?所以说不必担心,晶和平常完全一样。看到晶和平常一样,里绪也觉得很安心喔?
  这番话里究竟包含什么想法?
  里绪说的话总是那么难懂。虽然情感和行动都很简单,也因此更加难以捉摸。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
  「吶,里绪。」
  「什么事,晶?
  「里绪……不害怕我们吗?
  自从那时候——上星期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一直很在乎这件事。
  我和硝子终于开启虚界涡,然而那是一股极为丑陋,同时极度凶暴的力量。只要我愿意,消灭津久见奏、无限回廊,还有良司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唯一的弱点是开启虚界涡的我们会暂时失去一切能力。一旦我率先采取行动,敌人必定针对这点展开反击。在敌人眼里看来,这种在紧要关头足以让一切抵抗失效的力量绝对是种无可忽视的恐怖。
  ——然而这种恐怖也同样适用在里绪、殊子,和佐伯妮雅身上。
  正如同良司所说,拥有核弹可以毁灭世界的人值得信任吗?如果有人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而且毫不犹豫去使用这股力量,世界会变成怎样?
  他的疑问是对的。说得极端一点,任何人只要惹我们不高兴,随时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不是恐怖是什么?
  所以我询问里绪:
  「我们拥有轻易杀死里绪的力量,或许下一分钟里绪就会因为我们的一时兴起而消灭……里绪有什么想法?
  里绪愣了一下,收起笑容低下头,用手轻抚从棉被里探出头的小町,然后抬头说道:
  「好可怕。」
  「……这样啊。」
  我心想这样才合理,打算回复里绪安慰的笑容,然而我的表情却在中途凝固。
  「……里、绪?
  我不由得瞪大双眼。
  「……当然可怕,事到如今还用说吗,晶?
  里绪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浮现灿烂的笑容,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
  「里绪当然害怕。打从第一次遇到晶,里绪就在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怕的虚轴,也很确定只要晶有意,瞬间就可以把里绪和小町消灭……打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晶现在问这个问题要做什么?
  「……咦?
  我突然想起。

  ——找里绪有事吗?

  就在一年前。
  我刚进入这间学校,第一次和里绪相遇那天。
  当时正在下雨。
  和小町在一起的里绪没有撑伞,任由来自天空的水滴和地面反弹的水滴沾湿身体,站在放学途中的某条巷子里静静看着我。
  我只有一个人,硝子不在身边。我在前一天凑巧得知里绪是虚轴,怀疑里绪跟无限回廊有所关连,于是决定偷偷跟踪。原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一下子就被里绪发现——

  ——想对里绪做什么?
  我的回答是:「如果是敌人就加以排除,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

  开口的里绪面无表情,只有身体不停颤抖。
  四月的空气有点冷,里绪浑身湿透。
  我想这个人一定觉得很冷。
  我在心中盘算,眼前这个人若是敌人,光靠一个人赢不了我;如果不是敌人,或许可以加以利用。再加上要是继续淋雨,难保不会感冒甚至得肺炎。基于些许的同情,所以我回答:

  ——如果不是就来我家。至少可以喝杯咖嘻。



  「……晶没发现吗?
  里绪笑着说道:
  「打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如此。」
  表情就跟当时听见我的话一样,满脸笑容。
  「里绪不是因为冷而发抖……而是因为害怕。自从发现被跟踪,里绪就知道死定了,所以非常害怕,同时也知道绝对赢不了晶。就算里绪的力量比较强、就算知道共生型的晶没有带着虚轴,里绪还是绝对赢不了,只能乖乖被消灭——里绪立刻就知道了。」
  里绪多半第一眼就已经发现我们——「全一」的真正力量。
  「所以当晶邀请里绪回家时,里绪觉得好高兴。原来里绪是被认可的,就连晶这么强大的世界都愿意把里绪放在眼里。不像里绪的爸爸妈妈……不会把里绪当成不存在。
  于是里绪心想。
  如果能跟这个虚轴交朋友,里绪一定会更高兴。」
  里绪说话的样子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晶很可怕,但是朋友就算可怕也没关系,里绪的朋友可以对里绪做任何事。就算被利用、被背叛、被杀死,甚至被消灭都没关系。」
  啊,原来如此。
  是我忘记了。
  不对——应该说一直与人建立虚假的朋友关系,一直在虚假的日常中生活的我,打从一开始就侵有真正了解。
  里绪心中对「朋友」两个字的意义。
  就算被利用、被背叛、被杀死、被消灭也可以笑着原谅的对象。
  不属于大多数,独一无二的他人。与独一无二的自己对等,能够全心托付的存在。
  这就是里绪定义的——「朋友」。
  「……这样啊。」
  我闭上眼睛微笑说道:
  「谢谢,里绪。」
  「咦,为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出真心话,只能敷衍带过:
  「打从上星期一直麻烦里绪,我真的很感谢。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什么啊,只是这种小事?呵呵,晶好温柔。」
  里绪微微偏头,不知是否看穿我的真意。
  「其实里绪还有点困,能不能再多睡一会儿?
  「嗯,我在佐伯老师回来之前会一直待在这里,安心睡吧。」
  「嗯,谢谢。」
  躺回床上的里绪没有拉上布帘,躺在枕头上转头说道:
  「那就午安啰,晶。帮里绪和妮雅问好。」
  「没问题,午安。」
  里绪一闭上眼睛立刻沉沉睡去。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没消除,还是里绪平常就是这样。
  看着里绪进入梦乡——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把布帘重新拉上。
  「……朋友。」
  我独自重复这两个字,声音隐没在保健室的寂静里。
  也许不只是里绪。
  殊子、佐伯老师还有舞鹤蜜都一样。
  面对拥有最可怕力量的我和硝子,她们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甚至在不定量子回路无法启动的期间,还主动提供我们各种协助。
  即便我常说妳们都是总有一天要除掉的敌人——
  「……谢谢。」
  我再次对睡着的里绪道谢。为了不吵醒里绪,我尽可能压低音量。
  听着里绪均匀的呼吸声,我又坐上佐伯老师的办公椅。
  缓缓闭上双眼,内心涌出愉快的情绪。

  在那之后。
  下午的课还有放学后都没有异况,重新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一就这样安稳划上句点。
  我和硝子一起回家,之后和里绪一起外出寻找小芹。搜索行动持续到晚上十点,我们回家吃过迟来的晚餐,洗完澡后开始讨论今后的计划。
  今天依然没有任何成果,又虚度了一天。
  老实说,光是担心小芹是否平安无事,我便焦急到心跳加速。
  从学校回家的途中,我们在小芹家门前遇到伯母。她一如平常和我们打招呼,然后走进屋里——完全没有提起数日末归的女儿。
  这都多亏殊子的能力。直到伯母再次见到小芹为止,她将忘记自己有这个女儿。
  虽说这个主意是我提的,伯母的举止还是让我心情沉重。
  看见伯母和平常一样开朗,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曾有过女儿,我有种小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感觉。事发至今已经五天,小芹是否平安无事?我恨不得抓住良司,叫他带我去见芹菜。
  我当然不能真的这么做。
  小芹现在等于人质,我要是冲动行事只会造成反效果。良司也知道这一点,才会故意告诉我小芹平安无事的消息,津久见奏也没有过度刺激我。
  但是我同时害怕如同机械的自己,即使无法确认童年玩伴的安危,依然事事都要算计。我讨厌自己的冷静,虽然心中焦急,却无法凭着这股情绪展开行动。
  感觉糟透了。
  我没有花太多时间与硝子讨论明天的行程。虽然现在才晚上十一点半,我还是提早让自己躺在床上——只是太多思绪在我脑中转动,一点睡意也没有。
  黑暗的房间里只听得见时钟指针的声音。
  不知道硝子现在在做什么?
  她看起来没有异状,和平常一样在晚餐后吃布丁、洗完澡后吃布丁,还打算在睡前继续吃。看不下去的我加以阻止,她不甘心地反驳,我说「再吃会变胖」,她说我是「奸诈小人」。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不,应该说跟五天前那件事发生前一样。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很庆幸硝子没有改变。
  虽说情感已完全在硝子心中扎根,但是她的表情和说话方式没有因此出现太多变化。基本上硝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太多表情,但是这几天我可以看出她比平常消沉,经常表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毕竟硝子才刚因为开启虚界涡得到巨大的力量,照理说应该也有跟我一样的烦恼,我们还没针对这些烦恼好好谈过,但是我可以约略体会她的心情。
  可是——我发现今天的硝子比前几天来得开朗。
  也许是因为今天她见到许久不见的姬岛等人;心情因此好转的关系。如果真是如此,冒着风险上学,看来是正确的决定。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平静下来,看来再过不久就可以入眠。只是我刚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房外便传来敲门的声音。
  「……怎么了?
  是硝子。
  「主人……你还醒着吗?
  「嗯,还醒着。」
  听见我的回答,硝子轻轻推开房门。走廊的电灯没开,少了刺眼的光线,我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立刻看见身穿睡衣的硝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我边发问边用一只手稍微撑起身子,黑暗中看不清硝子的表情,仔细一看她似乎抱着自己的枕头……难道是睡昏头了?
  硝子没有说话,感觉她正盯着我。
  「睡不着吗?
  「不,不是这样。我的本体可以轻易操纵身体进入睡眠状态,所以我与失眠无缘。」
  「不是睡不着,那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不,没什么。只是……」
  「……只是?
  硝子一步一步往我的方向走来,我只能用讶异的表情看着她。
  然后我发现——她的脚步有点奇怪。
  她一直走到我的床边,把手伸向我的棉被。
  「呃……咦!?
  不知为什么,硝子竟然把脚伸进我的被子里——最后钻进我的床上。
  「妳在做什么?真的睡昏头了吗!?
  「我没有睡昏头。」
  她把我的枕头移向旁边,在空出来的位子放上自己的枕头。
  不,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星期一。」
  「妳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连忙想推开硝子,硝子轻易避开我的动作。
  「呃,现在到底是……」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硝子到底在做什么?她究竟有何打算?
  还好房间里很暗,要是有开灯,硝子就会看到我满脸通红的样子——不,重点不是这个。
  「妳给我等一下……」
  「主人。」



  硝子停下动作。
  「今天是星期一。所以……」
  我正打算回她「那又怎么样?」——
  哨子的下一句话让我的思考顿时停止。
  「所以……我不想看到主人被恶梦折磨。」
  恶——梦?
  星期一。恶梦。
  是指我经常梦见的那个恶梦?
  ——对了。
  今天——爸爸回来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一。
  可以想见今天的梦境一定比以往更可怕——
  「啊……」
  等我回过神来,硝子已把我挤到墙边,整个人钻进被窝。
  「任务完成。」
  我的眼前只有硝子近在咫尺的睑,她的脸上带着微笑:
  「这样行了。等到主人开始说梦话,我会负责把主人叫醒。到时候我会立刻冲到一楼拿炒锅过来。」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张笑脸。
  「……炒锅就免了。」
  「是吗?
  「嗯。」
  苦笑的我觉得有些难为情,只好转头看向天花板。
  硝子虽然娇小,但是单人床上挤两个人还是颇为拥挤。我尽量缩起身体,半边身体依然紧贴硝子柔软的温暖身躯。
  我们的手在被窝里自然地十指交缠。
  「……小时候。」
  「咦?
  「我们也一起睡过吧。」
  「……是的。」
  「妳的睡相很差,每次睡到一半都会钻进我的被子里。」
  「……不利的回忆我都忘光了。」
  我忍不住笑了:
  「是吗……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是啊。」
  「妳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这样,我们两个人一起待在这个房间。」
  「是啊……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没事……」
  我犹豫是否继续说下去,于是转头面向硝子。
  她的一对大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视我。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这双美丽的眼睛从来不曾改变。
  「打从一开始就是我和妳。不管是爸爸被那家伙附身,还是妈妈消失,我们都是两个人。」
  「……主、人?
  「可是我和妳现在都有了朋友。」
  我想起白天的事。
  「今天我跟里绪聊过。」
  「……是。」
  里绪表示:
  晶很可怕——但是朋友就算可怕也没关系。
  「妳也和殊子聊过吧?
  「……是。」
  殊子似乎对硝子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她说我们绝对不会背叛妳。
  「她们真笨……明知道一直被我们利用、明知道我把她们当成道具看待,可是她们却……还是愿意相信我们。」
  「……是。」
  「就算我们完全进入这个世界……她们还是没有改变。」
  佐伯老师和舞鹤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相信她们也一样。
  所以。
  「硝子。」
  「是。」
  「一切都从我们两人开始,所以……」
  「是。」
  我对着凝视我的双眼继续说下去:

  「……别再把她们卷进来了。」

  听到我说的话,硝子显得有些惊讶,但是她的表情很快变成温和的微笑:
  「……是的,主人。」
  硝子把脸埋进我的胸膛:
  「我也……不想失去那些人。」
  里绪。
  殊子。
  佐伯老师。
  舞鹤。
  我再也不想利用她们。
  也许踏进非日常的世界让我的心境产生变化。
  也许我不过是在感情用事。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们因为我的关系受苦。
  「这样会很辛苦。」
  「没关系……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
  「说不定会死。」
  「我不会死……我不会丢下主人一个人。」
  「这样啊。」
  「就是这样。」
  那就没问题了。
  我不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在硝子背后。
  硝子轻轻点头,伸手抓住我的胸口。
  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不管是今天的梦,还是明天以后的未来,最后终将走向破灭。
  但是我相信从今以后不管面什么恶梦——我们永远都能克服。

  ++

  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可以看见一片田园景色,风景不算漂亮,七楼这个数字也有些不高不低。唯一让津久见奏比较舒服的事,只有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一尘不染的磨石子地板。
  他反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地板。时间接近深夜十二点三十分,身体感受得到睡意,但是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到底要怎么办?我个人是都可以。」
  他对站在背后的人问道:
  「明天?后天?还是现在就动手?老实说我对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兴趣。」
  「这个嘛。」
  少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但是说话的人并非少女。
  「……该怎么办呢?
  那是一种只有少女音质,可是完全没有少女情感,甚至可说不带一点人味的说话方式。
  这也是理所当然,这位少女的人格早已烟消云散——至少现在是这样。
  「也罢,在我看来不管消失与否都一样。」
  「什么?
  「我是指你,无限回廊。」
  奏说出自己背后那个存在的名字。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话要告诉你,随便都好。」
  奏以舞台剧演员一般的夸张动作耸肩——这是他的习惯。
  「总之现在是讨论往后计划的时间……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就是这样。」
  无限回廊发出与少女音调格格不入的狡诈笑声。
  「镜,树怎么说?
  无限回廊说出在场另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都没说。」
  厨房里传来回答的声音:
  「那个人一向不重视时机或机会。」
  奏闭上眼睛聆听可爱的声音,然而声音主人的说话方式与奏熟悉的她有些不同。
  奏感到有些烦躁。无限回廊接下来的话更加助长这种烦躁。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镜?
  「不要叫她『镜』,无限回廊。」
  「在这个家里要叫逆绘。逆绘也是……我们不是约好在我面前要是逆绘吗?
  没错,在奏眼里——她不是城岛镜,而是自己的双胞眙妹妹津久见逆绘。
  「……我明白了。」
  厨房里的人点点头,以逆绘的说话方式开口:
  「不过这根本就毫无意义,『奏哥哥』为何要拘泥于这种形式?
  「嘿嘿……要机械发挥什么功能,全看使用者的喜好吧?
  「不,『使用者』这种形容在这里并不正确。能够使用我的人只有一个,也就是身为固定剂的那个人。现在我不过是在他的命令下暂时外借。」
  「对我来说都一样。」
  虽然不满无限回廊中途插嘴,奏似乎还是很满足:
  「只要逆绘在我面前是逆绘,其它的事我都不在乎。」
  「哼、真是好大的缺陷……失去妹妹真的让你这么伤心?
  「没有失去,我已经找回我的逆绘。」
  奏一口气说出心中的不快。
  没错,自己的世界是这家伙给的。就在自己的妹妹死后,他带给自己新的世界,也带来新的妹妹。但是——已经得到的东西就是属于奏,包括这家伙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那么结论呢?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我都可以,逆绘只会遵照主人的意思去做,而主人又对时机和机会没兴趣,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要听谁的指挥?
  无限回廊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是听树的。不过要是交给树,我看过再久都决定不了。虽说不是决定不了而是他根本不下决定,不过在我看来都一样,所以还是得由我们自己决定。」
  「决定不了和不下决定不一样,前者代表观测者本身意志对干涉行为产生踌躇;后者代表避免积极干涉观测主体的明确意志。事实上他只是避免观测受到外在介入……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样啊,原来如此。真抱歉,镜。」
  「你连这种事都不明白,难怪被当成没用的东西。」
  「嘿嘿,真严格……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妳知道吗?
  「什么事?
  「不就是跟『全一』的固定剂最亲近,同时也最疏远的那个。你们为什么不拿那个来玩?要是拿那个来玩些把戏,我保证事情会变得非常有趣……所以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保护她,甚至放着她不管?
  那个指的是森町芹菜。
  自从五天前捉到她,无限回廊一直想在她身上植入虚轴,好见识城岛晶看到她变成虚轴时的苦恼和绝望。
  奏觉得无限回廊的想法很变态,但是他也对这个主意颇感兴趣。
  「那个人没有这个打算。」
  然而逆绘抱持反对意见。
  「为什么?
  面对无限回廊的疑问,逆绘突然——露出爽朗的笑容:
  「……总不能让对面邻居的女儿遇到危险吧?
  说话的语气变成奏讨厌的城岛镜:
  「我跟秋菜的感情一直很好,也很期待看到芹菜长大的样子。看到芹菜长得这么可爱,我真的很高兴,树当然也很高兴……所以我们绝对不会让那孩子遇到危险。现在有个骑士在保护她,等时候到了,我们还得把芹菜安全送回家。」
  「……那位骑士也有可能下手吧。」
  奏最讨厌她以城岛镜的方式说话,忍不住出声讽刺。
  「不用担心,他没有那种胆量。」
  逆绘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无视奏的话,以温柔的语气对无限回廊说道:
  「所以你也不可以对芹菜下手。听到了吗?
  胸中感到一阵烦躁的奏再也忍不住,忿忿地说声:
  「……两天后。」
  没错——那时候展开行动刚好。
  看来话说得越多,时间花得越久,逆绘就会抛下自己越走越远。既然如此还不如速战速决。
  「反正我们早就决定好要做什么了不是吗?既然如此根本没必要一直拖下去。用明天一天准备,后天展开行动,如果没有其它异变就这么办吧……我要彻底地、华丽地终结他们。」
  「这个嘛……如何?
  「我没意见。树呢?
  「那个人多半不会反对。他的目的只是让状况因为自己的观测开始发展。」
  「那就这么决定吧。」
  奏起身一脚踢开椅子,椅子在磨石子地板上滚动,发出巨大声响。
  「那伙人终于要结束了……呵呵,令人期待,真令人期待。」
  奏跟城岛晶等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树的计划在奏眼里也是过于松散而且毫无美感,加上树的意图难以捉摸,参加树的计划无法为奏带来任何乐趣。只是对奏来说,只要能摆脱眼前的状况,其它一切都可以忍受。
  那是最深沉的欲望。
  目睹他人的毁灭。
  亲身见证毁灭的过程。
  更重要的是实行计划的过程中,可以和逆绘共同行动——
  奏什么都不在乎。
  就算无限回廊和城岛树都被消灭也无妨。
  只要和逆绘在一起,不管是做任何事,就算被当成棋子来操纵,奏也甘之如饴。
  「那就决定后天行动,传话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坠落黑麦田之尸』。」
  「既然已经决定,那我要回去了。得向树报告这件事才行。」
  坠落黑麦田之尸和逆绘同时转身离开,连声道别也没有。
  奏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空虚与喜悦、嫉妒与期待在他的心中交杂,复杂的心情化为叹息从齿缝之中流泄。
  玄关传来关门的声音,之后是一片寂静。
  这间三房两厅的住宅在过去一家四口共同生活时算是相当宽敞,现在更是空空荡荡,只剩一个人住在这里——那个人便是奏。
  「呵呵、呵。」
  受不了周围的寂静,奏发出一阵干笑。
  声音传不到任何人耳中,在房间里渐渐变弱——最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45 编辑


  chapter2:
  The Wall
  (<=>粉红)

  当天空逐渐发白,敷户良司从浅眠之中醒来。
  直接铺在磨石子地板的简陋床垫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睡醒的良司觉得全身关节都很酸痛。看一下时间,现在不过是清晨五点,自己只睡了三个小时。
  这里是无限回廊等人帮自己准备的「秘密基地」。
  内部陈设是与普通公寓大同小异的三房两厅,不过津久见奏的「坠落黑麦田之尸」把这里变成普通人类无法进入的空间。要是没有他的带领,良司既无法来到这里,也无法离开这里——不过眼前只能暂时忍耐。
  良司起身轻轻打开隔壁房门。
  森町芹菜正在熟睡。
  她躺在一张坚固的床上,良司不知道她正在作什么梦,或许她熟睡到连梦也没有作。
  「情况如何?小不点。」
  良司对着躲在房间角落阴影的身影开口。名叫小不点的狗发出一阵低鸣,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在否定。
  「好好看着。」
  点头回应的良司关上房门。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五天——不,是六天。
  在学校对晶说的话并非谎言,芹菜打在醒来之后便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是因为打击太大?还是为了逃避现实?原因良司不得而知。总之芹菜失去自己采取任何行动的能力,一切只能靠「小不点」帮忙。
  外型是只狗的虚轴,形式名似乎是「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但是良司都叫牠「小不点」,因为这是芹菜取的名字。
  虚轴的能力是在欲望加上针对性,并且取得控制权。
  五天前这项能力曾在校内失控,但是良司已经有办法进行一定程度的操纵。
  在吃饭时激起食欲,该睡觉时激起睡眠欲。芹菜的日常生活主要是由津久见逆绘——城岛镜照顾,但是维持芹菜生命最基本的两件事由良司负责。
  城岛镜非常热心地照顾芹菜。如果没有她,光靠良司一个人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就这点而言,良司很感谢她。
  不过有一件事良司很确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危险,但是城岛镜毕竟是虚轴,跟晶有很深的关系。而且她和固定剂城岛树总有一天会去找晶的麻烦,良司不想让芹菜卷入他们的纷争。提供藏身处的津久见奏同样不值得信任,夺走在亚身体的无限回廊更是如此。等决定之后的出路,还得设法脱离他们的庇护
  事实上,依附在无限回廊等人的保护之下,本来就非良司所愿。
  逃出学校的良司一时之间不知该何去何从。遇见无限回廊的他为了让芹菜远离最危险的晶,不得已之下只好选择与无限回廊共同行动。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实在缺乏正常的判断力。
  然而良司同时也有自己不是正常人的自觉。
  当良司知道曾经与自己交往的鸳野在亚人格已经消失,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感慨。就连亲眼见到占有亚形象与躯体的无限回廊时也是一样。
  这让良司感到焦躁——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良司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也许所谓的「缺陷」就是这么回事。自己只能认命,然而自己轻易认命的事实又带来新的不快。矛盾的情绪几乎让自己精神失常……不,或许自己早已精神失常而不自知。
  良司之所以没有精神崩溃,全是芹菜的关系。
  设法让芹菜回归日常生活是良司此刻的唯一心愿。
  让芹菜待在晶的周围实在太过危险。
  无限回廊、城岛树、津久见奏还有逆绘也必须远离芹菜。
  绝不能让芹菜与虚轴这种怪异恐怖的非日常扯上任何关系——良司想让芹菜回到六天前自己曾经拥有的日常,芹菜只有在那里才能重拾笑容。
  良司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他早已舍弃与芹菜两情相悦这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既然自己是虚轴,就绝对不能留在芹菜身边。
  当眼前的危机解除,良司打算远离芹菜。这同时也是对于晶的反抗。晶在踏足非日常的同时仍然待在芹菜身边,良司要证明自己比晶更为芹菜着想。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
  时间刚过五点,城岛镜六点就会过来帮芹菜洗澡,洗完澡之后得让芹菜吃饭,再来就是等到傍晚放学之后让芹菜上床睡觉。在还没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之前,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良司重新躺回床垫,看着透过窗帘射进屋里的微薄晨光。
  如今早已没有半点睡意。
  难熬的一天即将开始,良司不由得发出沉重的叹息。
  ++


  不知是有硝子陪伴的关系,还是某种凶险的预兆。
  隔了四年五个月,我又一次在没作那个恶梦的情况下醒来。
  时间是清晨六点半,稍微早了一点。
  直到上星期为止,我每天都和里绪一起在屋顶监视校内动静,看来这个习惯一时改不过来。暂停监视行动虽然危险,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为了找出小芹,其它事只好搁下。昨晚里绪也是从七点多到十点,花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努力搜索,毫不理会长时间让小町分裂并且四处行动带来的疲劳。
  不过搜索行动只到昨天为止,应该说我们不得不结束。
  我决定在今天把事情做个了断,最起码要把小芹的问题解决。
  继续拖延时间不会让状况好转,就算我对付不了津久见奏和妈妈,还是可以从良司身上下手。这次我将抛开过去的交情,把良司当成敌人而非朋友看待。
  一如同平常的做法,靠着算计、戏谑还有演技操弄他。
  我从床上起来,硝子已经不在床上,看来是提早起床准备早餐。我穿着睡衣走进浴室洗脸,整理好睡乱的头发走下一楼,对正在厨房里煎蛋的背影说声:
  「早安。」
  「啊、是。」
  硝子关掉炉火转身。平常的她不会特地做出这种动作。
  「主人早安。」
  就连语气也特别礼貌,说话时头低低地看着我。
  不,不是在看我,硝子的视线落在地板上,不知为何有些扭捏……
  「嗯……妳怎么了?
  是因为昨天的事在害羞吗?昨天我们只不过是睡在一起,硝子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种程度的事这么害羞吧?
  「是,那个……主人,我想请问一个问题……」
  「什么?
  我还在猜测硝子害羞的原因。
  「……嗯?
  硝子抬起头来,双眼直视我的脸,突然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开口:
  「什么时候去登记比较好?
  「…………啥?
  「我是说登记。到市公所登记就可以了吧?
  「登记什么?
  「那个、我是说我和主人的结婚登记。」
  喂——
  「……呃……等一下。」
  「什么事?
  「我有点听不懂,妳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而且还是一大早就说这种话,硝子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吗?不对,以硝子的性格才不会做这种事。既然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睡昏头了吗?
  我的脑筋一片混乱,但是硝子接下来的话让我更摸不着头绪。
  「什么叫突然说出这种话?我们昨天不是已经共度初夜了吗!
  「什么……」
  「……这种事本来应该先结婚再做,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也没办法,现在我们应该尽快把该办的手续办完才对,不然我也没办法向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
  「等一下!
  「交代……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大叫?
  共度初夜?
  难道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硝子发生关系了?
  ……没道理。绝对不会。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呃、我跟妳什么时候共度初夜了?
  「不就是昨天吗?
  「昨天的什么时候……」
  「夜里。啊……难道主人打算始乱终弃……是吗……!?
  硝子满脸愕然,我不由得感到头痛:
  「妳……我想问妳一件事。」
  「什么?
  「妳知道『初夜』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
  「那妳说明给我听听。」
  「呃、主人,你要我说这么难为情的话?
  难道硝子真的知道初夜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昨天夜里我真的跟硝子做了……?
  不,还是不可能!只是我也不禁开始动摇。
  「总之妳先说来听听。」
  「嗯……?初夜就是两情相悦的男女第一次同床睡觉的夜晚。」
  显得有些疑惑的硝子避开我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解释。
  ——果然。
  结论就是这家伙完全不懂。
  「哈哈……很好,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是哪回事?请说明清楚。」
  「妳搞错『睡觉』的意思了……」
  「咦?
  难道非得和硝子说明清楚?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实在太难为情了。
  不过这样下去硝子永远不会理解,所以我自暴自弃地叫道:
  「那可不只是单纯的『睡觉』!
  「呃、什么意思……」
  「那个……就是……简单来说是在睡觉之前……」
  话才说到一半,我清楚知道自己的脸越来越红。
  我压低音量,如果可以实在不想说下去。拜托硝子体会一下我的心意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看向硝子的脸。
  硝子的反应是:
  「睡觉前?睡觉前要做的事顶多就是刷牙洗脸……」
  「笨蛋!
  「骂我笨蛋是什么意思!
  竟然恼羞成怒。
  「我的意思是刷牙洗脸之后,两个人钻进被窝里……」
  难到非要我全部说出来不可?
  哨子依然满脸疑惑。
  「……也就是说……」
  手指靠着自己的嘴唇,眼神游移的她开始思考。
  「啊……」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皱起眉头:
  「主人,你说的难道是……以学术名词来说就是、那个……」
  有点难为情地转头说道:
  「生殖行为?
  「是、是啊。」
  看到我点头,硝子的脸有如漫画一般瞬间通红:
  「那、那个……是、是我误会了吗?
  「……没错。」
  「呃、那个,所以说……光是睡觉是不行的?
  「……没错。」
  「也就是说、我要和主人做那种事……」
  「……没错。」
  「还、还还还还还还、还太早了!
  今天恐怕是我第一次听见硝子说话结巴,也是第一次看见硝子如此害羞的表情。
  这个嘛……就连我都觉得很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个、我们还是未成年,不,只要主人下令我随时可以奉陪,可是、该怎么说、至少要先准备……」
  「是妳先说的吧!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哨子的反应来自于刚从身上萌芽的情感,就这点来看应该算是好现象——只是身为当事人,刚才说的话让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越想就越难为情,真是伤脑筋。
  「我去准备早餐!
  「……去吧。」
  哨子就像全身僵硬的芭蕾舞者,直挺挺地原地一百八十度旋转,再次面对瓦斯炉开火。
  我恨不得赶快逃离现场,走出厨房打算回房换衣服。
  心里有了那种想象,我连硝子的脸都不敢直视。
  「真是的……一大早……」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上楼梯,听见厨房传来盘子破碎的声响。
  「啊!
  同时还有硝子慌张的叫声。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迅速冲到楼上。
  在那之后——吃早餐、出门、到校——气氛一直非常尴尬。直到跟硝子道别,走进自己的教室之后,这种心情自然被紧张给取代。
  津久见奏和逆绘两人已经进教室。
  良司还没到校。我原本打算在他们两个看不到的地方与良司对话,如今看来是没机会。或许对方早对此有所防备。
  午休时间再用简讯约良司见面吧——如此决定的我往津久见兄妹的座位走去,微笑向他们道早安,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响应。
  「你们这么早就来学校啊。」
  「是啊,今天特别早醒来……城岛同学也是吗?
  「是啊,可以这么说。」
  我们说了几句客套话。津久见逆绘为何要冒充妈妈?爸爸又到哪里去了?许多疑点还未得到解答,但是此时此刻这些事都不重要。
  总有一天对方会主动告诉我答案,现在我该做的事,就是不让对方看穿自己的心情。
  「昨天晚上没睡好,作了个恶梦。」
  「这样啊……什么梦?
  逆绘用担心的表情询问我,我的脸上露出半是痛苦半是开玩笑的表情:
  「过去的梦。四年前我遇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意外吗?
  「那算意外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被卷进麻烦里。」
  「……城岛同学梦见当时的情景?
  「是啊,不过我常作这种梦,已经习惯了。」
  「真可怜……」
  看见刻意凝视我的逆绘,我在心中暗自觉得好笑。
  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现在正好是试探的机会。
  ——对我来说,那个梦可以说是一切的源头。
  父亲的身体遭到无限回廊占据,母亲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日子。我一直把那天的事当成一场恶梦,一场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
  然而眼前的状况令我感到意外。无限回廊竟然与爸爸——城岛树走在一起。
  不管怎么想,那家伙之所以设计让硝子和我的虚界涡开启,为的都是让世界产生严重扭曲,好让爸爸回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过去无限回廊的种种行动,包括不断在我周围侵蚀世界,以及制造众多虚轴,其实都只是准备工作。
  ……目的是让我和硝子身为虚轴的能力得到成长。
  我当然还无法猜透无限回廊的真意,但是四年前发生的事,很有可能是双方串通好的结果。
  爸爸原本就打算利用无限回廊的能力前往某个虚轴——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是他就算做出这种事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城岛树这个人就是如此无法理解。
  如果真相是如此,代表我长久追逐的东西从头到尾只是幻影。
  无限回廊是杀父和杀母仇人的概念。
  这个概念突然崩溃,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回廊打从一开始就与爸爸勾结的疑虑。
  倘若真是如此,我的敌人到底是谁?敌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如果爸爸已经回来,妈妈又怎么了?
  我神情自若地说道:
  「可是最近我终于想通了,发现那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该怎么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当时发生的事。」
  津久见逆绘本身便是答案的一部分。
  就算她只是冒充城岛镜,至少可以肯定从爸爸那里得知有关妈妈以及当时情形的信息。她必定知道四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
  ——饵已经洒下,就等对方上钩。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
  「这样啊。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津久见逆绘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关心我——只有语调稍微改变:
  「能不想起不好的回忆当然是件好事,不过我觉得城岛同学不应该忘记那些回忆。毕竟那些回忆也是构成城岛同学的一部分,不是吗?
  看来是上钩了。虽然说话内容非常抽象,不过我不在意。
  「是吗?我倒觉得能够忘掉还是早点忘掉比较好。」
  笑着回答的我和逆绘一样稍微改变语气:
  「当然也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我发现自己一直当成事件起因的事,原来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对那件事有点改观。」
  「……『不是真正的原因』?
  「是啊。」
  在此同时。
  「好了,到此为止吧。」
  有人硬是插嘴,打断逆绘要说的话。
  「……奏哥哥?
  「再追根究底下去不太好吧?那是城岛同学的隐私,既然他不想再回忆起来,还是别勉强他去回想吧。」
  奏的话像是在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也就是说他不想让逆绘谈论这件事。
  我在心中咒骂一声,原本想从逆绘口中问出些许蛛丝马迹,看来对方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津久见没关系,我不在意。」
  「就算城岛同学这么说,我们也不能多管闲事。」
  「这样啊……那我就不问了。」
  逆绘心不甘情不愿地结束话题,我在心中得到一个结论。
  如果当时的记忆与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她应该会设法从我口中问出详情。然而她没有这么做,奏甚至在途中打断我们谈话。
  这么看来……他们害怕我透过与他们的谈话领悟到某件事。
  虽然无法断定当我领悟到那件事时会不会对他们产生不利,但是至少我的推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也就是说,无限回廊打从一开始就受爸爸操纵。
  那家伙也很清楚这点——
  我的敌人是无限回廊,还有爸爸。
  ——如果他们是一伙的,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正当我陷入思考时,津久见奏喃喃说道:
  「倒是敷户同学今天怎么还没到?
  逆绘立即附和: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
  的确,已经是打钟时间,良司还没出现……不对,看他们故意改变话题的模样,这两个人一定知道良司没来学校的原因。
  难道他们打算让良司缺席一天?
  麻烦了,他们清楚知道小芹的事拖得越久,我的心情就越焦躁。他们若是打算对付我,当然是趁我心情焦躁时下手最好。
  「对了,城岛同学。」
  仿佛要证明我的预测完全正确,津久见奏突然盯着我的脸——露出笑容:
  「今天午休时间……有空吗?
  「午休时间?
  「嗯,午休时间。」
  连续六天没有任何动静,这次却连一点多余时间都不给我?
  别具深意的笑容明显带有非日常的气息。
  「是很快就能解决的事吗?
  我提出问题加以试探。
  「是啊,很快就能解决。」
  奏随口回答我。
  故意隐瞒四年前的事,并且在良司请假的情况下提出邀请。
  可以猜测那是——宣战布告。并非出其不意,而是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正面宣战。
  说是很快就能解决,就代表他们将会指定午休以外的时间和地点。到时他们恐怕会以小芹为人质,要求我不能带着里绪和殊子赴约。
  这样也好。
  我掌握的情报还太少,现在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把里绪她们牵扯进来。
  我唯一该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力量突破眼前的困境。
  我紧握拳头,以轻松的表情点头回答:
  「知道了……那就午休时间。」

  ++

  今天天气非常晴朗,不过里绪没有到屋顶,而是待在保健室里。
  上星期的疲劳早已一扫而空,虽然昨天花了些时间搜索森町芹菜——正确的说法是搜索敷户良司,里绪根本无法识别芹菜的脸——但是没有累到会影响今天的活动。里绪之所以没有到屋顶,是因为其它理由。
  昨天在保健室睡了一天,今天想多花点时间陪伴佐伯妮雅足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晶昨夜的态度。
  像是表情有些奇怪,或是态度异于平常之类的表象,对里绪来说根本毫无意义,里绪只有一个简单的疑问:「自己认识的城岛晶会说出这种话吗?」就算知道对手的身分……不,正因为知道对手是谁,早上的监视行动更能发挥牵制的作用。事实上昨天午休时间,晶那些关心里绪的话也很不自然。不管说出多少温柔的话,一旦有必要时都会毫不留情加以利用——这才是里绪认识的晶。
  「吶,妮雅。」
  里绪因而失去到屋顶的兴致,外面明明是大晴天,却还是悠闲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晶变得有点奇怪。」
  「……唉呀,是这样吗?
  妮雅坐在办公桌前玩掌上型游戏主机,眼睛盯着画面回答。被敞开的布帘遮住一半的背影一动也不动,游戏主机传来的音乐也没有停止。
  「比起这个,里绪同学这么关心晶同学奇不奇怪,我可是会嫉妒的……嫉妒到杀起龙来都特别起劲。」
  「什么龙?
  「游戏里的怪物。我正在收集这种怪物有时候会掉落的洋葱装备……可是已经杀了一千多只却连个盾牌都没有,所有角色都已经九十九级还是没有半点收获。我果然是人渣,连游戏都在耍我,嘻嘻嘻……还是去死好了。」
  「不能死喔。里绪会伤心的。」
  「呵呵呵开玩笑的,在亲眼看见里绪同学死掉之前,我才不会死。」
  「这样啊,太好了。」
  第三者听来多半会觉得诡异的对话,在里绪和妮雅两人之间却是再自然也不过。
  对里绪来说,和妮雅聊天是件快乐的事。
  只是对晶的担心让这份乐趣为之失色,低吟的里绪侧头说道:
  「可是里绪还是觉得晶很奇怪……昨天晶竟然没有好好利用里绪……与其说没有好好利用,应该说晶不知道在客气什么。」
  「唉呀,晶同学终于学会客气这种概念了?呵呵呵呵呵。」
  「一点也不好笑,会对里绪客气的晶根本不是晶。」
  里绪噘起嘴显得很不高兴,妮雅关掉游戏主机的电源,坐在椅子上转向里绪:
  「那表示晶同学的心境有所变化?
  带有严重黑眼圈的双眼稍微瞇起,不过妮雅没有继续说下去。
  里绪不知道妮雅在想什么,妮雅原本就不是善于帮人解决烦恼的人。里绪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非认真想请妮雅帮忙想办法。单纯只是——把自己心中的不安说出来。
  里绪决定换个话题:
  「这么说来,妮雅不再玩『俗森』了吗?
  从春天到夏天,妮雅一直和自己玩这个游戏,但是最近妮雅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联机。
  「啊、那个……」
  妮雅用一副仿佛面对世界末日的凄惨笑容说道:
  「其实是因为投资股票失利,负债累积超过两亿,我的角色一时想不开就上吊。才玩一天就玩完了呵呵呵呵呵呵……」
  「嗯——那里绪也不玩了。」
  里绪原本就是在妮雅的邀请下开始玩这个游戏。
  「最近游戏都玩腻了,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妮雅不是在收集音乐吗?
  「呵呵呵。」
  妮雅抱住膝盖缩在椅子上:



  「想知道吗?里绪同学……其实我的硬盘在一个星期前坏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6G音乐全部泡汤,书我忍不住想把手脚绑起来跳进挟间湾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的……我热衷的每件事都没有好结果。俗森也是,收集洋葱也是,我是不是被人诅咒了?还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不过前世的我顶多只是只虫……也许在转世为人的那一刻就把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光了……」
  「这样啊,妮雅真辛苦。」
  「所以我这辈子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里绪同学,也可以说我的日常生活就只为里绪同学一个人而活。」
  妮雅蹲在椅子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抬头凝望天花板。
  里绪看着这一幕,心想妮雅说的不是实话。
  妮雅总是说自己最宝贝的人是里绪,里绪也很高兴妮雅的心意,但这不代表妮雅不重视里绪以外的人事物。
  虽然妮雅从不积极与人互动,也很少对其他事物表一不兴趣,不过妮雅同样喜欢晶、硝子、殊子、蜜,还有学校里的其它同学——当然也十分重视他们。
  证据就在眼前——
  「对不起,可以打扰一下吗?
  一名同学打开门走进保健室。
  「唉呀午安,怎么了吗?
  妮雅马上起身与这名同学对话。
  「请问有没有消毒药水?
  「受伤了吗?是手指被体育馆的大门夹成烂泥?还是不小心跌倒摔断腿骨让骨头刺穿身体?还是从屋顶上摔下来把全身内脏摔坏了?呵呵呵呵呵呵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高兴喔……」
  「……老师,只是手肘擦伤……」
  「药水就放在那个柜子里。虽然很想帮你擦药,不过很遗憾,我只要看见伤口就会昏倒。」
  「我知道。」
  同学无奈地轻叹一声。
  里绪无法识别个体,自然也不知道这名同学是男是女。从对方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这个人多半是二、三年级。一年级见到妮雅时,不知为何全都显得很不自然。
  里绪对虚轴以外的人类毫无兴趣,还是静静看着从柜子里拿出药的学生。
  长相、性别、年龄全都不得而知,就算以后再见也认不出来。
  但是在暑假里的某一天,里绪学会一件事。
  他们不是路边的石头,也不是垃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会笑也会哭泣。
  还有——在里绪眼里没有名字和长相,甚至是不明物体的学生,毫无疑问也是学校的一分子,是晶使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对象。
  不只是晶。
  硝子、殊子、蜜,还有眼前的妮雅也是。
  和毫无任何特别之处的大多数人彼此交流,珍惜自己周遭的一切。
  过去的里绪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现在已能够稍微理解。这是在暑假里,里绪在神社祭典遇见干夫之后才有的体会。
  也因为有这些体会,里绪想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忙里绪的世界能够分辨的朋友。
  「谢谢老师——」
  学生迅速涂完消毒药水并在伤口贴上OK绷,向妮雅道谢一声便离开保健室。妮雅默默目送学生离开,脸上浮现混杂安心与欣喜的表情。
  要是晶看到这个表情,铁定会说是「连续杀人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分尸尸体埋进深山的笑容一。但是里绪看得出来,妮雅的表情是「能帮学生疗伤真是太好了」的表情。失去生命是连「unkown(摇摇晃晃)」也无法修复的现象——所以妮雅不愿看到任何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如果对象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就算内心再不愿意,妮雅也会主动采取行动。
  「唔呃……还是看到伤口了……原本想装作没看到……天啊我的头好晕,干脆把我的眼睛挖掉好了,说不定可以忘掉刚刚看到的景象……呵呵。」
  「吶,妮雅。」
  「怎么了?
  「就算把眼睛挖掉,留在脑里的记忆还是不会消失。」
  「啊,这么说来的确如此……不过就这样在黑暗之中被那道伤口折磨一辈子好像也不错……嘻嘻……我会先发疯还是先自杀呢……」
  看到妮雅抱着头晃来晃去,里绪不禁微笑。心想妮雅一定也像关心那名学生一样关心晶。
  「这么说来里绪同学,关于刚刚谈到的那件事……」
  「什么?
  ……看吧。
  「晶同学确实有点奇怪,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礼貌。」
  「就说了吧?吶,妮雅有什么看法?
  里绪不打算问妮雅自己该如何面对晶的变化,事实上问了也没有意义。不过还是想知道妮雅的想法。
  「这个嘛,要是晶同学真的学会帮别人着想,那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老实说,变得不那么乱来的晶同学看起来还真恶心……呵呵。」
  「晶有什么烦恼吗?
  「或许吧。晶同学和我一样喜欢一个人胡思乱想。不过我之前这么告诉他,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呵呵呵呵呵让我好伤心……」
  「不一样。如果一样的话,里绪就会分辨不出晶和妮雅。而且妮雅刚刚说伤心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
  「唉呀我是说真的,我对晶同学的不满可以写满十本笔记本。」
  「晶到底在烦恼什么?烦恼解决了吗?
  「嘻嘻……晶同学可能烦恼的事可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能不能解决也是个问题……而且晶同学和我不一样,顽固的他就算有烦恼也绝对不会说出口,真不知这个个性是像谁?
  「什么事都一个人烦恼,也一个人解决,晶真是辛苦。」
  「是啊……不过里绪同学,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别人帮自己决定的事不会对未来产生影响。自从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就极力避免自己去决定任何事。呵呵呵呵……无法对未来产生任何影响的人生实在太美妙了,美妙到令人绝望的地步,活着真好。」
  「嘿,这样啊?是妮雅认识的人说的吗?
  「大学的老师说的。」
  「嗯。可是就算无法对未来产生影响也没关系。」
  里绪从来不在乎未来和过去。
  来自别人——特别是来自晶的决定多不胜数,然而里绪从未因为遵从这些决定而后悔,更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呵呵呵呵……里绪同学真聪明。既然是这样,我偶尔也自己做点决定好了。」
  「决定什么?
  「嘻嘻,这是秘密。」
  妮雅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看起来有些高兴。
  ——也罢。
  不管怎么样,就算晶什么都不说,如果自己可以解决问题,晶一定会利用自己。而且晶的朋友并非只有里绪,还有妮雅、殊子、蜜——无论表面态度如何,这些人都不会放着晶不管。
  「妮雅,现在几点了?
  「马上就是午休时间。等会儿我得参加教职员会议,可以请里绪同学帮忙看家吗?
  「嗯,没问题。」
  里绪躺在床上点头。
  也许晶会像昨天一样在午休时间过来保健室,到时候不管晶是否打算说出真相,里绪都决定主动询问晶。

  ++

  午休时间来临。
  很难得地,这一天舞鹤蜜选择在教室里用餐。
  自从在暑假之前失去左手,蜜总是在教室外面找地方吃饭,避开班上同学烦人的异样眼光。今天之所以不这么做,一方面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厌烦,一方面则是出自对君子的担心。六天前那件事波及整间学校,也证明敌人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依然会发动攻击,一刻也大意不得。
  昨天中午蜜没有待在教室,因为她认为有硝子在场应该不会有事——现在她觉得光是硝子一个人还不足以放心。
  午餐是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蜜尽量不在外面吃必须用到筷子的食物,因为那对只有一只手的她来说很不方便。蜜坐在椅子上,手口并用打开包装,面无表情地啃起面包。
  她很难怱视周围的视线。
  这也难怪,毕竟很少见到装上义肢的人。
  一道道担心当中混杂好奇的视线集中过来,每当蜜不耐烦地瞪过去,那些同学立刻慌慌张张移开视线,这让蜜更觉得生气。早知如此,六天前就不应该客气,把这些人全都杀了说不定比较好一些。
  她突然想起城岛晶说过的话。
  ——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是暂时,大家很快就会对妳见怪不怪。
  这段话充满对蜜的讽刺,但是蜜觉得有点好笑。
  他说得没错,现在大家都对蜜充满好奇,不过顶多再过一个月,所有人都会失去对蜜的兴趣。不管是对蜜异常客气还是在背后说蜜坏话的人都会变少,到时候说不定会轻松许多。想不到那家伙也有说对话的时候——蜜心里觉得有些痛快。
  虽然现在的感觉遭透了。
  仔细想想,自己对城岛晶的看法和刚认识时大不不同。
  特别是这几天,对他的评价更是大大改善。
  蜜对城岛晶这个人没有兴趣,他的个性还是属于自己讨厌的类型。但是自从听说他在六天前的事件中完全舍弃日常之后,蜜感觉与城岛晶多了一份亲近感。只是这份亲近感有一半是因为城岛晶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日常还是无法做到,让蜜可以大声对他说「你活该」的关系。
  城岛晶已经得到开启虚界涡的能力,蜜承认他是极难应付的对手,至少现在的蜜绝对胜不过他。但是蜜一点也不在乎他能不能开启虚界涡、自己打不打得赢,因为自己的做法在任何情况下部不会改变。
  既然硝子是君子的朋友,双方自然不会为了君子而战。甚至就算自己死了,他们也会代替自己保护君子——蜜在无意识里对晶和硝子产生某种安心与信赖,只是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蜜偷偷望向正在教室里和君子一起吃饭的硝子。
  「所以说——真的很好看——下个月就要出完结篇了,不知道王子最后会跟哪个女主角在一起。真想赶快知道——希望是青梅竹马的那个女生——」
  「君子还真是什么书都看。
  「八重要不要看?我可以借妳——」
  「我一看到字就想睡……」
  「小君,聊天是没有关系,不过妳从刚刚就停下筷子了吧?妳要是不吃,那块炸鸡我就不客气了。」
  「呜——硝子好坏……」
  「顺便告诉妳,我比较在意女炼金师与剑士的后续发展。
  「妳也有在看啊!
  「是小君借我的。小公主偶尔也该看看男同性恋以外的题材……」
  「停——!禁止讨论这个话题!
  「那么小君,要不要用那块炸鸡交换我的煎蛋?
  「啊、我想吃硝子的煎蛋!
  「竟然无视我的恳求……」
  ……这群人真是吵死了。
  可是君子似乎很快乐。她的笑容看起来和过去蜜在她身边时有些不同,蜜感到有些嫉妒。不过这是小事,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
  还有——
  过去那个就算被嘲笑是机器娃娃依然面不改色的硝子,现在已经可以自然与人谈笑,这也是个好现象。当然就像自己不喜欢城岛晶一样,蜜对硝子的个性也没有好感,她只是无法容许随时待在君子身边的人是个机械。既然硝子能够表现得跟普通人一样,往后君子的校园生活一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快乐。
  「……哼。」
  蜜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何时平静下来,不由得哑然失笑。
  ——无聊。
  君子过得幸不幸福,跟自己是否松懈是两回事。
  自己绝不应该如此放松,这代表自己逐渐往日常靠拢,甚至不敢面对非日常,是等同于自杀的愚蠢行为。
  自己正置身于一场以世界为赌注的零和游戏。硝子和城岛晶随时可能因为某种理由与自己为敌。现在的他们也称不上是同伴。
  蜜把吃完面包的空袋子揉成一团,起身准备往坑圾桶走去。
  就在她即将把视线从君子身上移开的同时。
  「啊。」
  硝子停下用餐动作,一只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蜜心想多半又是些无聊小事,决定不再继续观察。
  然而她的视线还是无意识地停留在硝子身上。
  硝子低头凝视手机屏幕——脸上浮现紧张神情。
  这对一向面无表情的机器娃娃来说真是一大进步。蜜的心中先是浮现讽刺的想法,随即对自己危机意识不足感到愤怒。
  硝子从座位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君子等人说道:
  「……我有点事得离开一下。」
  「咦?硝子的便当还没吃完吧——」
  「……很急吗?
  「是的,对不起。我很快就回来。」
  硝子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往教室外面走去。
  蜜内心涌起奇妙的预感。
  硝子离开的理由,不可能只是有什么急事。
  对现在的硝子来说,称得上「急事」的事少之又少。真的有什么急事,那一定和非日常——虚轴有关。
  蜜并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只知道城岛晶的父亲似乎已回到实轴(liner),而且事情与敌对的无限回廊有关。此外还有个名叫做津久见奏,是个无视日常的危险虚轴。
  蜜的认知只有这种程度,自然无法得知硝子为何急着离开。
  ——算了。
  若是有人威胁君子的安全,蜜当然不会默不作声,只是除此之外的事都和蜜毫无关系。反正对城岛晶这个人来说,仰赖他人的帮助简直是家常便饭,到头来他一定会找各种理由利用自己,既然如此就等到那时候再说。
  如此心想的蜜走向放在教室角落的垃圾桶。
  「硝子到底怎么了——」
  「大概是男朋友约她出去。」
  「啊,说不定——」
  君子和皆春八重正在轻松闲聊。
  坐在两人对面的姬岛姬则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蜜。
  她的表情充满担心,像在问蜜是不是知道什么。
  蜜只是耸耸肩,用眼神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也不管对方是否看懂自己的眼神,自顾自地丢掉垃圾,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重新坐下之后,蜜发现姬岛姬还在看着自己。有点不耐烦的她从抽屉里随手拿出一本课本,把视线放在书上。
  同时压抑心中涌现的些许担心,叹口气喃喃自语:
  「……到底要我怎么做啊,真是的。」
  没有人听见她的呢喃,她心中的焦躁也没有消失。
  蜜轻哼一声,视线看过硝子刚走出去的教室前门。

  结果硝子一直到十五分钟后,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才回来。
  她的表情让人觉得她有心事,和君子等人说话时也显得有些不自然——蜜感觉心中的焦躁越来越强烈。

  ++

  新的一周来到第二天,星期二即将在平安无事之中度过。
  津久见奏、逆绘还有敷户良司都没有采取行动,无限回廊也不见踪影。虽说没人能够保证今天接下来的时间不会发生任何事,至少危险性大幅降低。
  事实上自己被当成目标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没有什么好紧张。
  速见殊子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唉呀唉呀。」
  时间是晚上十点,茶几上的玻璃杯里装着葡萄汁。殊子原本打算喝冰箱里的啤酒,但是干妈发现啤酒变少一定会开骂,而且还有一个家人也在监视自己,所以只好作罢。
  「小君不喝酒吗?
  让对方变成共犯或许是个好办法。想到这里,殊子对正在厨房洗碗的女孩子如此说道。
  「咦——喝酒吗——?
  语调缓慢的回答从厨房传来,殊子听不出她是觉得好笑,还是在说真拿妳没办法。
  「二十岁以后才可以喝酒——」
  「不不不。我不是在说法律怎么规定。难道小君从来没喝过酒?妳到硝子她们家过夜时,大家没有尝试一下大人的滋味吗?
  「没有——我们都是好孩子。」
  「……那么今天喝喝看吧。」
  「咦?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君可能对酒有兴趣。」
  「才没有兴趣——而且……」
  厨房传来关上水龙头的声音,君子的说话声也变得清晰许多。
  「伯母一定会说『不要让那个笨女儿喝酒』,我才不会上当——」
  「……啐。」
  看来干妈的教育相当成功。
  这也是理所当然。干妈虽然老是一脸冷淡,很少表现心中情感,但是她对个性乖巧又开朗的君子可是非常喜欢。虽然嘴巴没说,其实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女儿。
  ——或许她就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天生对君子这样的女孩子没辄。
  殊子脸上泛起笑意。
  蜜和母亲非常相似——冷淡的眼神、薄嘴唇,还有不擅长表达内心情感的个性。两人唯一不像的地方只有头发,干妈微卷的头发略带点棕色。
  「小君,碗洗好了吗?
  「洗好了——」
  「那我们来玩对战游戏吧。」
  「呜——又想痛宰我了……」
  珠子打开电视旁的游戏主机电源,屏幕出现格斗游戏的画面。到目前为止殊子的对战成绩是五十三战五十二胜,唯一输的那次是故意的。当时还被君子看穿自己放水,害得君子有好一阵子不高兴。君子看起来没有半点心机,实际上也是如此,但是有时候又敏锐得令人意外。
  「只能玩三十分钟——我还有功课得写——」
  「是是是。」
  虽然嘴里不停抱怨,君子还是乖乖往客厅走来。
  客厅的电话在此时响起。
  「啊……」
  君子停下脚步。
  「小君,交给妳了。」
  殊子懒得起身,挥手指使君子去接电话。
  君子答应一声,电话声随着她的动作停止。
  「喂——这里是直川……不对,是速见家——」
  直到现在君子偶尔还会讲错,这点让殊子觉得很可爱。会打电话到家里的人不多,殊子猜想应该是干妈打来的。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46 编辑


  「……咦?喂——?
  不过她似乎猜错了。
  「怎么了?
  「不知道,电话挂断了……」
  「打错电话吗?
  君子以讶异的表情放下话筒:
  「应该是吧——」
  就在下一秒钟,电话声再度响起。君子「啊!」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速见家——」
  「喔、这次没讲错,了不起了不起。」
  殊子小声开君子的玩笑。
  「喂……啊,好的。」
  君子没有察觉,只是专心讲电话。这点也很可爱。
  然后君子的视线朝殊子转来,殊子还以为她听见自己的玩笑话。
  「是找殊子姐姐的——」
  结果似乎不是这样。
  「……找我的?
  「好像是——」
  殊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谁啊?
  「对方没有说出名字……」
  打电话来却没有表明身分。这种人会是谁?殊子在心里暗自戒备。
  ——敌人应该不至于主动接触自己……
  珠子从君子手中接过话筒,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口:
  「喂?
  『……为什么不是妳接电话!
  然而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完全出乎意料,殊子非常熟悉那种不高兴的语气——
  「唉呀。」
  『少给我装胡涂,那里是妳家吧?为什么是君子接电话!
  「……这还真难得。」
  『等一下,妳有没有在听!?
  殊子对着柱话筒另一端大发雷霆的干妹苦笑一声,说声:「等我一下。」



  「小君不好意思,今天不玩游戏了。还有……」
  「啊、我知道——是朋友打来的吧——?那我到房间看书了——」
  君子从殊子的眼神看出她的意思,往客厅的门口走去。
  「请慢聊——」
  「好,谢谢。」
  等到君子走上楼梯,殊子的视线再次看回话筒,然后对着话筒另一端,自己最疼爱的干妹舞鹤蜜说道:
  「好啦,小蜜找我有什么事——?竟然特地打电话过来,姐姐我好高兴。」
  『……烦死了,给我闭嘴。』
  「唉呀,闭嘴要怎么讲电话……」
  看来第一次打来之所以会挂断,是因为突然听见君子的声音吓了一跳的缘故。
  只是蜜为何不直接打自己的手机?看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点,因为蜜自己没有手机。
  「算了,小蜜怎么了?该不会是突然想念我的声音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妳这个笨女人!
  看来蜜不习惯讲电话,也不懂得调节音量。话筒里传来的嘶吼声让殊子听得耳朵发痛。
  ——还是别捉弄她吧。
  「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有什么事?
  发问的珠子其实已经猜到蜜为何打来。
  『……是关于城岛他们的事。』
  「我想也是。」
  先前的事件之后——也就是硝子开启虚界涡之后的六天,学校一直都是停课。这几天殊子忙着保护晶他们以及寻找森町芹菜,一直没时间与蜜详谈。
  「怎么样?直接在电话里说?还是要找个地方碰面?
  『妳要是离开家里,谁来保护君子?
  「那还不简单,小蜜过来我家就好了。」
  『谁要去妳家!
  才刚决定不捉弄她,只过了五秒就破戒。
  ——看来捉弄蜜已经变成自己的习惯,糟糕糟糕。
  「算了,应该不至于连电话都被窃听。那我们从哪里说起?小蜜还不知道详细经过吧?妳知道森町芹菜直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吗?
  『啥?妳是不是搞错什么?
  殊子想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告诉蜜,蜜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那些事根本不重要。我要问别的事。』
  「别的事?
  『妳今天……有没有听城岛家那两个人说些什么?
  「……啥?
  蜜的问题完全出乎殊子的意料之外。
  「妳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吗?
  「什么意思?
  殊子自然压低声音,她发现自己必须暂时收起不正经的态度,握住听筒的手不禁加强力道。
  『这样啊,既然妳什么都不知道,那大概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等一下,小蜜。」
  蜜的声音听起像是松了一口气,殊子反过来追问:
  「把话说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
  「拜托。」
  『……啐。』
  蜜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午休时间那个机器娃娃吃饭吃到一半突然跑出去,回来之后样子就很奇怪,我有点在意……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其它的呢?
  『烦死了,和我没关系的事,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妳也没听见什么消息,可见得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常埋来看确实如此。
  每当发生与虚轴有关的事件,或者即将采取的行动牵涉到虚轴时,晶必定会请求里绪或是殊子的协助。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全一」的能力特质,单独行动的危险性很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晶小心谨慎的性格。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里绪不可能没跟自己联络。
  可是——
  殊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自从六天前开启虚界涡之后,「全一」出现巨大变化。
  这种变化似乎令硝子颇为烦恼。
  「……难道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喵——」
  『啥,什么?
  「没事。」
  或许晶本身——在彻底告别日常之后,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日常的终结,就是往这边更靠近一步。
  执着于日常的晶总是冷淡面对这边的事物,如今状况逆转,以他不安定的性格来看,谁能保证他不会钻牛角尖,做出冲动的事?
  「……算了,应该不用担心吧?
  珠子思考之后以轻佻的态度回答:
  「反正我什么也没听说。」
  说话的同时伸手拨弄自己的细发: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晶又不是小孩子,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等到他愿意说时我们再插手不迟……我想他不会像小蜜这样打家里电话,应该懂得直接打手机给我——」
  『啊……』
  蜜不由得哑口无言,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失策。
  「小蜜真可爱,不过妳这种个性还是改一改比较好喔?要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先停下来考虑清楚。」
  『我……』
  「『我』?『我好高兴,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关心我』?
  『吵死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尖叫声,看来这回真的惹她生气了。
  『妳给我小心一点!要是再说那些讨人厌的话,我真的会杀了妳!
  话筒几乎要被震坏,「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彷佛穿过电话线射来。
  『真是够了!早知道就不要担心这些小事,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笨到找妳这种人讨论!
  「这么说来,妳也差不多该觉得左手不太方便了吧?要我帮妳治好吗?
  『我说吵死了妳这个笨蛋!!
  蜜丢下最后一句话。
  就在「笨蛋」的「蛋」字响起同时,话筒传来对方用力挂电话的巨响。
  殊子把话筒拿离耳朵十公分,脸上浮现无奈的苦笑:
  「这家伙真是冲动……」
  不过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之所以可爱就在于她的单纯。要是她的个性和殊子一样,那么肯定会变成全世界最可怕、最难应付的干妹妹。
  不只是蜜——这个道理也适用其它人。
  里绪、佐伯妮雅、晶和硝子,还有姬跟君子等人。
  正因为这些人的个性跟特质都跟自己完全不同,彼此才能免于敌对或对立,保持不远也不近的适当距离。
  老实说,殊子对他们毫无兴趣,更别说在乎他们的死活。
  只是在这世界上殊子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也因为他们和自己不同——在她心里这些人至少此速见殊子本身更值得重视。
  「我还真多管闲事。」
  自言自语的声音之中没有空虚也没有快乐。
  「没办法,这就叫骑虎难下吧。」
  殊子耸肩叹气,拿起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从通讯簿里头找出某个号码之后靠近耳边。

  ++

  当天晚上十一点十一分,津久见逆绘和津久见奏一起前往用来隔离敷户良司与森町芹菜的「秘密基地」。
  两人带着奏在便利商店买的食物,打开门走进屋里。
  房里没有点灯,四周一片漆黑。
  「……嗨,敷户同学,情况如何?
  口中说着虚伪的话,奏伸手按下房门旁边的电灯开关。
  日光灯在一阵闪烁之后亮起,照出坐在房间角落的敷户良司。他毫不在意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抬头怒目瞪视两人:
  「你是什么意思?
  「没事先知会你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不是这种问题吧?
  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任谁都免不了生气。要说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心乎气和,逆绘认为只有自己这种机械才做到。
  「告诉我理由。」
  「我们没时间跟你联络。」
  「不可能!少装傻!
  奏说得很慎重,但是良司越听越生气。
  发现两人的对话毫无效率,逆绘在一旁插话:
  「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到学校。」
  由于是在津久见奏面前,她将自己的人格设定为「逆绘」,而且不是排除人类情感的B模式,而是对外专用的A模式。必须时时变换性格并未让她感到不便,机械本来就没有这种情感。
  「今天是重新开学的第二天,城岛同学势必会设法与你接触。事实上你昨天也不该到校……都是因为奏哥哥和无限回廊想给城岛同学一点颜色瞧瞧,所以才允许你去学校。」
  「你们认为我和晶见面之后会怎么样?
  「你会背叛我们。」
  良司似乎还没认清事实,所以逆绘不得不说。
  「……妳说背叛?我可不记得自己和你们是一伙的。而且……你们竟然以为我会站在晶那一边?
  「是的,我们这么认为。」
  「你们到底要我说几次!在我眼里最危险的就是那家伙!但是你们……」
  「真的是这样吗?
  奏用感慨的语气回答:
  「你要是这么想,只能说你太蠢了。」
  「你说……什么?
  「敷户同学,虽然你嘴巴说『我觉得城岛同学最危险』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危险到什么程度。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敷户同学……直到现在你的心里还把他当成朋友看待。」
  「奏哥哥,你错了。」
  听到奏的话中有部分错误,逆绘出言订正,同时把性格切换到B模式:
  「并非敷户同学直到现在还把城岛晶视为朋友,而是他只认识朋友的城岛晶,不认识『全一』……身为虚轴的城岛晶。」
  「……什么意思?
  「你不了解他的本质,也不清楚他的手段。」
  良司还是一脸不明白,逆绘继续说道:
  「今天要是让你去学校,你一定会被他说服。不对……那不叫说服,应该叫洗脑。你对他恶言相向,他会设法引起你的同情。,你用道理反驳他,他会反过来驳倒你;你摆出强硬态度,他会令你不安:你想诉诸武力,只会被他用计愚弄。到了最后你会在不知不觉间走投无路,不明就里被他欺骗,而他最终必定会推测出森町芹菜的下落。」
  「我不会这么大意。」
  「不是这种程度的问题。」
  「简单来说……敷户同学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失策,但是你会输。」
  奏得意洋洋地开始解说,逆绘决定把发言权让给他。
  「或许你会觉得他说得是对的,又或许你会坚决否定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就连你的情绪也在城岛晶的计算之中。他根本毫不在乎你怎么想,只会在暗地里达成自己的目的……问出森町芹菜的藏身处。就算你认为自己没有泄露半点讯息,只要他能够从对话里推测答案,那就跟你对他自白没有两样。城岛晶就是能做到这点。」
  奏说得振振有词,良司不禁哑口无言。
  他的表情题不他想反驳,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要向你道歉,毕竟我们什么都没说就把你关在这里一整天。我们真的没时间对你说明,对不起。」
  「奏哥哥,你又错了。」
  现场的气氛变得很僵,所以逆绘再次插话。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交谈对现状没有任何帮助,她要指出问题症结:
  「敷户同学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自己被关起来。」
  她把便利商店的塑料袋放在地上,眼睛看向通往寝室的门。
  不理会低声咒骂的良司,径自把门打开。
  「今天的情况如何?
  「都在睡觉,我没办法让她吃饭……因为你们没来。」
  背后传来满是责怪之意的回答。
  逆绘点亮寝室的灯光:
  「可以让她醒过来吗?
  良司答应一声,蹲在房间角落的杂种狗便站起来,往床边走过去。
  那只狗——虚轴「深渊中罹患的热病」轻轻摇动尾巴。
  在一阵寂静之中,原本躺在床上沉睡的森町芹菜缓缓睁开双眼。
  「早安,芹菜同学。」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她茫然望向逆绘的脸。
  「感觉如何?睡得好吗?
  芹菜役有回答。
  她就像精神病患或是婴儿,脸上只有茫然的表情。
  「先洗澡吧。」
  逆绘的手绕过芹菜背后,扶起芹菜的上半身。
  她忽然想到。
  在逆绘的数据库「城岛镜记忆」里的芹菜是个身材娇小的孩子。如今芹菜的身高已经超过平均水平,长相也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
  逆绘当然没有任何感慨,这种情感不会出现在机械的思考回路。她只是看见眼前的现实,没有因此让心跳速率产生变化或在脑中分泌化学物质。
  「来,起得来吗?我们慢慢走到浴室。」
  不过在表面上,逆绘表现得非常温柔——她的脸上露出母亲一般的微笑,帮助芹菜站起来。
  芹菜仍然没有反应,一句话也不说,像受人操纵的木偶般缓缓迈开步伐。
  当逆绘扶着芹菜回到客厅,良司立刻担心发问:
  「……她还好吧?
  「没事,洗完澡之后就让她吃饭吧。」
  逆绘对良司投以微笑,把芹菜带向玄关旁的浴室:
  「那么……我们大概需要三十分钟……不可以偷看喔?
  逆绘尝试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口。
  对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点头,只是露出担心的严肃表情。
  逆绘回给他一个微笑,同时把芹菜推进更衣间。



  五十分钟过去,当芹菜洗完澡吃完饭,再度回到床上就寝之后——屋里的气氛又变得紧张。
  「既然杂事处理完毕,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直到刚才为止一言不发的奏再次用有如演员的语气开口。逆绘一直觉得奏这种态度毫无意义,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自己没有必要指摘他。
  「敖户同学,明天我们会和城岛晶交手。」
  「……是吗。」
  奏的话使得良司瞬间露出惊讶表情,不过他随即恢复冷静并且反问:
  「那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
  「不怎么办。硬是要说,我们希望你可以保持旁观。」
  「我们不要求你加入我们,也不希望你变成我们的敌人。」
  「就是这样。明天……城岛树与城岛晶将会见面,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让他们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要是你在场,城岛同学会无法专心。」
  良司花了十秒思考奏的话,以讶异的语气说道:
  「……我无法接受。叫我不要去是可以,就算你们叫我去我也会拒绝。可是……你们的目的到医是什么?说要与晶交手,交手之后又怎样?
  奏无权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由逆绘开口:
  「到时候我们会视情况决定要不要除掉他。」
  「视情况决定?
  「对。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只有树才有决定权。只是到目前为止树还没做出决定,所以我只能说『到时候再视情况决定』。」
  「你们还真有自信。」
  良司皱起眉头:
  「妳随口就说要除掉晶,可是你们有办法打倒晶和硝子吗?我倒觉得他们两个随手就可以把你们解决。」
  这番话是在袒护晶,还是出自对晶的恐惧?
  无论如何,良司的说法是给晶极高的评价。
  「是吗?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就算对手是『世界终焉』也一样?
  「是的。」
  逆绘点点头,她的主人并未要求她对良司有所隐瞒。
  「的确,面对那种对手,我们之中任何一个都只有乖乖被消灭的份。我们的对手是可以将任何对象彻底消灭的终极兵器,无论多么坚固的防御在它面前,都跟纸糊的盾牌没什么两样。」
  「既然这样……」
  「不是既然这样,应该说正因为如此,事情非常简单。」
  逆绘说出最重要的理由:
  「……我们不是只有一个人吧?
  「喂……等一下,妳的意思是……」
  良司显得非常惊愕。
  「就是这么回事,敷户同学。」
  显得非常愉快的奏笑着说道:
  「假如我被消灭,他们会有一段时间无法使用『世界终焉』。不只如此,他们甚至会衰弱到连不定量子回路都无法使用,这时就会被逆绘或无限回廊杀掉。就算他们先消灭逆绘或是无限回廊也一样,总之我们只要都把彼此当成盾牌互相保护就行了。如果对方也知道这一点,这个方法就更有效。」
  「……你们……是以牺牲自己为前提去做的吗……?
  良司的表情显得难以置信。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上他也很清楚。
  理论上「全一」不能轻易召唤自己的世界,每次开启虚界涡时顶多只能制造一个武器,甚至在用过武器之后还会陷入强制停机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开启虚界涡当然只能当成一对一决斗时的必杀技。
  就算如此,也无法改变对方握有必杀技的事实。
  即便知道这是最安全的方法,能否实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有人能够做到——那么他一定是对死亡毫不在意的狂人,又或者是将自身可能遭到毁灭的恐惧当成可能性加以处理的机械。
  「虽说我们不是单独一人,对方同样不是只有一个人,到时候势必会演变成消耗战,所以事情也不像刚刚说得那么单纯。只要用对方法,我们绝对有胜算……事实上,如果是单纯的一对一决斗……我绝对不会输给『有识分体』还有『闹钟』。」
  「我想明天还不至于发展成生死决战,只有自以为是的人才会妄想一次解决所有事情。我们会尽量慢慢来,敖户同学何不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自己要怎么做?当然我们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逆绘对良司如此说道,然后对奏说声时候已经不早,该离开了。
  「也对,明天还要早起,今晚得好好睡一觉……那么敷户同学,明天能不能请你还是别到学校?晚上我们还会再来。当然如果我死了,『坠落黑麦田之尸』的封闭空间就会自动消失,到时候要走要留随你高兴。」
  听起来奏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当成一回事,良司怨百以对。
  逆绘不等待良司的回答,和奏一起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放上门把的同时,背后传来一个问题。
  「……喂……芹菜能复原吗?
  「别担心。」
  逆绘转过头来:
  「她已经好多了不是吗?我想她很快就能康复。」
  「……这样啊。」
  奏已经把门打开。
  逆绘跟着穿好鞋子,往前踏出房门。
  房门关上,空间再度遭到隔绝。
  无论叫得再大声,良司的声音都无法传到外界。
  「……呵呵。」
  手离开门把的同时,奏忍不住发出嘲笑:
  「他的头脑也太简单了。」
  那是津久见奏特有的语调,声音中带有优越感与怜悯:
  「就算亲眼目睹超越常识的现象……就算喜欢的人在自己眼前变成另一副模样,正常人也下至于就此变成废人。」
  逆绘没有回答。她认为没有必要回答。
  抬头看去,今晚的月色特别美丽。
  她当然没有欣赏美丽事物的情感,只是根据统计数字加以评断。

  ++

  秋天刚到。
  日出时间还很早,现在不过早上七点,外头已是一片阳光普照。
  如果是平常,现在正是出发上学前的片刻悠闲时光。但是今天不同,不但马上就得出门,而且目的地并非学校。
  我比平常早一个小时起床,也已经吃过早餐。
  和平常一样换上制服,代表我在事情结束后回归日常的决心。
  不带任何行李,代表现在的我将迈向非日常。
  「……准备好了吗?
  「好了,主人。」
  我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在催促硝子的同时伸个懒腰。
  「这么说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换季了。」
  「是的。也就是说今天把制服弄得再破烂也没关系。」
  眼前的少女突然说出毫无关系的话,我也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气氛并不紧张。
  或许我心中还没有那种事情将在今天全部解决的心理准备。只是我的目的很清楚,在这个目的之下,对方主动提出邀约可以说是省去我不少麻烦。
  他们这么说:你爸爸想要见你一面。
  时间是早上七点三十分,地点是我们家附近的公园。
  他们的条件也在我的意料之内,当天只准我和硝子两个人赴约。
  老实说我有太多事想向爸爸问个清楚,但是我知道见面之后多半会动手,而且我怀疑爸爸是否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些不安,因为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只确定一件事——这次会面的过程铁定很不平静。
  我们至少必须夺回小芹,否则根本无法迈出下一步。
  「电灯瓦斯自来水都已经检查完毕。」
  「这样啊。那么……」
  我们一起来到玄关,穿上鞋子。
  「……走吧。」
  大门打开。
  「唉呀,这么早就出门……准备好了吗?
  津久见逆绘就站在门外。
  「特别过来迎接我们,真是辛苦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在家门前等候。我虽然有些吃惊,表面上仍然装作若无其事,还故意讽刺对方。
  「是的。」
  逆绘的态度和在学校时明显不同,此刻的表情让人联想到母亲的笑容。
  这让我不由得感觉想吐。
  「主人命令我来接你们。」
  「……主人吗?
  「没错。我是归他所有的机械,称呼他主人是理所当然的吧?就和身为机械的硝子称呼你这个所有者为主人一样。」
  「从妳口中听到这种话,只会让人不舒服。」
  硝子坚定地如此回答,逆绘只是凝视她的双眼:
  「妳说『不舒服』?没想到才一阵子不见,妳就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硝子,妳果然故障了吧?那些话只有人类才会说。」
  「妳敢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怕被杀吗?
  「唉呀,你们打算杀我吗?
  「这得视情况而定。」
  我不知道她属于何种类型的虚轴,但是既然她自称机械,又称呼爸爸为主人——很可能与硝子相近。就算实际上有所不同,在固定剂不在场的情况下,真的动手还是我方比较有利。
  「呵呵,似乎是认真的。看来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妈妈也放心了。」
  「谁是『妈妈』?少说废话。」
  「唉呀,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
  逆绘以轻盈的动作翻动裙襬,原地转了一圈:
  「也罢,如果你们非要现在动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不过你也只是口头威胁吧?你无法对自称母亲的我出手,就算你心里根本不相信我也一样,没错吧?
  「是吗?如果我回答『妳错了』妳打算怎么办?
  「刚刚我才说过,那么一来我也只能全力抵抗。」
  看来她跟里绪的「有识分体」类似,属于能够单独战斗的虚轴。当然也可能是虚张声势。
  不过继续猜测下去没有意义。
  她说得没错,眼前的重点不是追究逆绘的真面目。我有太多问题要当面向爸爸问清楚,为了见到爸爸,此时的我不可能对她出手。
  「地点在哪里?公园吗?
  公园。无限回廊在五月首度现身时,我曾和里绪在那里谈话:在一个星期前,我和良司在那里分道扬镳。
  「是啊,以前我们经常在那里玩。硝子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在公园坐秋千。」
  「我有记忆,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妳和镜是同一个人。」
  「说虽如此,其实运算结果已经告诉妳答案了吧?
  「我的确是相信运算的机械。但是……帮助我理解这个世界的工具并非只有运算,过去或许如此,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妳果然故障了。
  逆绘像个小孩嘟起嘴巴。那是妈妈的习惯动作,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算了,我们走吧……『全一』。」
  逆绘转身往前走去,在我们前面露出毫无防备的背部。
  她说很怀念那条林荫大道。
  她聊起已经搬走的邻居古国府一家。
  一路上她不停说话——我猜想她的目的是扰乱我。

  我们终于来到公园入口。
  我看见津久见奏背靠着铁丝网,摆出一副恭候多时的姿态:
  「嗨,城岛同学,不……是『全一』才对。真令人惊讶,你们竟然单独赴约,我还以为你们会带着朋友过来。」
  「是你说只有我和硝子过来吧?
  「哈哈,这么说来是没错……不要紧,看来这次我们不需要观众。而且……你嘴里说没带人,说不定你的朋友正埋伏在附近。」
  对方若是有所顾忌,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因此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里绪等人卷进来,但是此刻的我没有说出口:
  「不管怎么样,要不要在今天和你们厮杀是我的事。废话少说,带路吧……他在公园里吧?
  「你还真是心急。没办法……跟我来吧。」
  津久见奏带着逆绘往公园里走去,同时用手势招呼我们跟上。
  我和硝子互相点头,牵着彼此的手跟在他们身后前进。
  当我们穿过入口,入口正前方的攀爬架下方——

  相隔四年五个月之后,我们再度与他见面。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47 编辑


  chapter3:
  A Saucerful of Secrets
  (<=>跷跷板)

  就在晶和硝子踏进公园的同一时间。
  柿原里绪的身影出现在位于城岛家与狭间学园之间,紧邻国道的大楼屋顶。
  这是一栋不算高的办公大楼,里头的单位相当复杂,有散发可疑气氛的征信社,也有鲜少有人光顾的立体停车场。大楼的外观十分破旧,因此根本没有人会在一大早出入这栋大楼——这对在大楼屋顶活动的人来说非常方便,里绪这几天来都把这里当成搜索森町芹菜的据点。
  只是里绪今天的工作不是搜索。
  「嗯。对。里绪这边没问题……嗯。」
  里绪背靠着铁丝网,用手中的手机与某人交谈。
  「好——小心一点,晚点见。」
  点头,微笑,低声说了什么,最后切掉电话。当里绪把电话收进运动服的口袋里,脚边的小町「喵——」了一声。
  「里绪知道,小町。」
  如此回答的里绪离开铁丝网向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天气非常晴朗,这种日子还是待在屋顶上最舒服。
  独自一人待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里绪藉此感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
  不过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躲够了吧?出来。」
  里绪站直身子,转身面对水塔大声叫道。
  「……嘿嘿。」
  不一会儿传来笑声,那家伙踏着悠闲的步伐,从水塔背后缓缓现身。
  「真是夸张啊,『有识分体』。」
  里绪也笑着说出对方的名字:
  「感谢特地过来……『无限回廊』。」
  「哼,竟然让自己的分身遍布整个城市追我。遇到这种紧迫盯人的做法,我想不来也不行。看来该说声辛苦了。」
  无限回廊的外貌与上次见面时不同,不过这对里绪来说毫无意义。
  无限回廊就是无限回廊——其它什么都不是。里绪不会用外观来判断对手。
  「怎么知道我会和他们分开行动?
  「里绪不知道无限回廊打算做什么,只是觉得所有人都去和晶见面很奇怪,里绪觉得可能有人会趁晶不在时袭击学校。」
  「这不是妳自己的主意吧?是那个失败作的计谋?
  「和晶没关系。」
  里绪皱起眉头,伤心地低下头:
  「晶……和硝子都没说什么,什么都没有告诉里绪。」
  「……那个失败作什么都没说?
  「嗯,很奇怪吧?无限回廊也这么觉得吧?换作是以前,晶一定第一个想到利用里绪……可是晶这次什么都没说,里绪好伤心。」
  「嘿嘿……妳被那家伙讨厌了吧。」
  「不对,无限回廊什么都不懂。」
  听见这句话,里绪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
  「晶从来没有讨厌里绪……所以里绪才觉得伤心。如果晶讨厌里绪,就算不利用里绪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明明不讨厌却不肯利用,这根本不像平常的晶。所以里绪觉得难过,难过的是晶不再是晶。」
  ——没错。
  晶多半是选择只与硝子两个人迎战。
  这让里绪非常心痛。
  里绪喜欢的是那个总是毫不留情地利用自己、利用他人的晶,为何晶会变成这样?如果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也没有人会知道原因。
  「还好现在是早上。如果拖到中午或傍晚或晚上,里绪一定会很累。」
  里绪早已准备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让分裂的小町前往学校周围,彻底搜索无限回廊、津久见奏和津久见逆绘三个人的行踪。当发现之中任何一人落单,马上派小町追踪并且引诱过来。
  这是里绪的责任。
  就算晶从未命令里绪这么做,这还是里绪的责任。
  「原来如此,竟然在连是不是今天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布下天罗地网。真是辛苦了。」
  「这种小事不算什么。」
  里绪轻松站在小町身边,露出天真的笑容。
  这种笑容很快就被凝重的表情取代。
  「可是……里绪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让晶生气?吶,无限回廊觉得呢?
  「哼,这种问题不该问我吧。真是个法则极为混乱的世界。」
  无限回廊转身过去,用不感兴趣的表情说道:
  「那个失败作才不会生气,因此那个失败作才是失败作。听说那家伙已经完全舍弃日常,开始重视非日常了吧?真是无聊透顶,愚蠢到了极点,树要是知道铁定会很失望。不……应该不会失望,对一个打从开始就不抱期待的人来说,失望根本没有意义。」
  无限回廊一面开口一面朝里绪走近:
  「没记错应该是七月吧?现在就和那时一样。」
  「不。」
  里绪摇摇头:
  「跟上次不一样,无限回廊。里绪跟无限回廊不可能成为朋友。」
  「嘿嘿,这样啊。可是妳……」
  ——这时。
  「啊、对了,还有……」
  里绪突然打断无限回廊的话。

  「……第三次了。」
  下一瞬间。

  「咻!」划破空气的声音从无限回廊脸边掠过。
  「唔……?
  在深深刻划的伤口流出血液之前,里绪展开下一步攻击。
  「喀!」这次轮到右脚的阿基利斯腱。
  用小町的牙齿让无限回廊失去平衡。
  「很遗憾,无限回廊。」
  「咕、喔!?
  四只小町接着扑向左手,彷佛磨爪子一般用力乱抓。
  「里绪比那个时候更不想被晶讨厌,里绪想帮晶的忙……这就是现在与先前不同的地方。说真的,晶没有拜托里绪没关系,生里绪的气也没关系。这就是朋友,里绪和晶是朋友。」
  猫掌戳进眼眶不停搅动。
  「昨天晚上有人对里绪说过,吵架之后还能和好才叫朋友。就算惹对方生气或是被对方讨厌,只要最后和好不就得了?
  利齿继续咬向胸口,像个发狂的婴儿紧咬不放。
  「里绪到了那时候才想通……也许无限回廊根本没有那种感觉,但是里绪知道,所以里绪决定把晶的敌人视为敌人。无限回廊也一样,晶的敌人……就是里绪的敌人。」
  大量的小町前仆后继冲向无限回廊,有的被甩开,一落地又重新扑上去,看起来像是扑向灯火的巨大灯蛾。每只小町的毛皮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怎么了?死了吗?这么简单就死了吗?里绪还没把世界叫出来喔?上次一起玩时是里绪被打倒,这次轮到无限回廊了吗?
  话中不带一丝怜悯,没有犹豫的迅速行动让对手毫无机会反击。
  「里绪头脑不好,不懂得和人斗智或是尔虞我诈,所以……里绪会尽全力,就算无限回廊喊痛里绪也不会停手,这就是里绪的责任。虽然晶没有叫里绪做什么,但是里绪已经决定要负起这个责任。」
  「嘿、呜……」
  逐渐染红的白色物体中央突然发出声音:
  「呜,呜哈!嘿、嘿嘿嘿……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阵狂笑。
  无限回廊开始大笑,听起来就像含着满口的鲜血发出尖叫: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这真是太有趣、啦!那家伙……那家伙、让自己、变成、世界的、敌人、却换来、世界的敌人、变成……!朋友!
  然后——
  「……这不算什么!
  突然间,聚集在无限回廊身上的小町——仿佛遇到相斥的磁力一起弹开。
  「把我治好,『卑微运算(F0)』。」
  眼前景象就像时间在倒转,被挖去双眼、全身鲜血直流、随处可见肌肉和脂肪外露的身体迅速复原,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恢复原状。
  「哼,没想到我会跟同样的对手交手两次。」
  「里绪不在意……反正里绪根本杀不死无限回廊。」
  里绪没有因眼前的状况而动摇。
  事实上,凭借里绪的力量绝对无法让无限回廊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算将身体彻底破坏,对无限回廊来说只是失去固定剂。七月的那次战斗已让里绪了解这一点。就算用「导致乖离之病(Ckearance zero)」覆盖这个世界,对方依然不会失去优势。能够消灭无限回廊的虚轴只有一个,那就是晶和硝子。
  「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动手?
  「为了把无限回廊留在这里。让无限回廊不能到学校,不能去找晶。」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学校是晶、硝子、殊子、妮雅还有蜜都很珍惜的地方,里绪身为朋友,当然也要珍惜学校。而且……要是让无限回廊找到晶,一定会给晶带来麻烦。」
  「……妳真的变了,『有识分体』。」
  「里绪没有变,只是换个想法。」
  「哼,这样啊。」
  「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无限回廊摆出应战姿态。
  里绪让小町重新围住对手。
  然后——
  两人同时大喊:

  「「——那就尽情厮杀吧!」」

  无限回廊周围出现十二个半透明红色球体,看似水中升起的气泡。
  、 、,乙韭萨」
  「……『限定领域(acquiesce)』。」
  无限回廊让这些大小刚好可放在掌中的球体保护周围:
  「再来是『温柔的自杀(jack in the knife)』。」
  双手各出现一把刀刃弯曲的短刀,无限回廊持刀冲向里绪。
  里绪见过这种短刀,那是能让砍到的东西从内部爆裂的虚轴。,另一种虚轴则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合没有见过不重要,里绪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小町!
  里绪命令分裂的小町扑向眼前的虚轴,自己往侧面跳开。
  一接触到无限回廊称为「限定领域」的气泡,白猫的身体就像奶油一般轻易遭到割开。,被短刀砍中的白猫全都像烟火一样,内脏纷纷从破裂的体内喷出。然而小町还是前仆后继不断进攻。
  每七只对付一个球体——就像用体温烧死虎头蜂的蜜蜂一样,小町用身体把球体包裹起来。
  当一只小町死亡,没受伤的另一只立刻分裂。当下一只死去,又有另一只接着分裂。
  球体的大小不足以一次杀死多只小町,因而无法突破肉体形成的丰笼。
  「……嘿嘿,哈哈!
  无限回廊不断用手中短刀破坏小町,同时改变策略,直接朝里绪袭来。
  里绪的下一个命令是咬断无限回廊的手腕。
  白色的身体不再攻击「温柔的自杀」,转而扑向持着短刀的双手。
  在尖牙利爪的侵袭下,无限回廊的双手彷佛挂着两团诡异的装饰品,但是他仍然朝着里绪冲刺:
  「有趣,太有趣了!好痛,好痛!哈哈哈……真是有趣!
  「噗!」的一声,挥向里绪的右手终于被咬断,握着短刀的手掌连同小町一同掉落。即使如此,无限回廊依然没有停下动作。
  一道蓝白色光芒沿着血管往断手聚集。
  里绪牺牲一只小町,用白色的身体堵住伤口。
  然而右手只是诱饵。
  「……!
  同样被咬断的左手也发出光芒,瞄准里绪的腹部。
  里绪迅速向前移动,先用右脚将无限回廊的左手往上踢,同时转身以左手肘撞向对手胸腹之间的要害,右手掌趁势追击无限回廊的鼻子。
  ——咕呜。在听见无限回廊反射性发出的哀号之前,里绪发出下一道命令。肩上的小町飞扑过去,牙齿咬穿对手的喉咙,里绪趁势向后退,然后跳上水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叽!
  鲜血泉涌而出,但是无限回廊没有停止大笑。
  在短短十秒钟里,屋顶已是一片凄惨景象。
  将十二个「限定领域」裹住的肉体牢笼不断淌出鲜血。
  无限回廊的身体残破不堪,令人不敢相信他还活着,甚至可以行动。
  对手的血溅在里绪脸上,但是小町依然不打算停手,继续对无限回廊进行无情的追击。
  「……妮雅送的发夹脏了。」
  或许是因为猫的狩猎本能,里绪背对朝阳,露出一抹浅笑:
  「里绪承认现在很快乐,无限回廊。」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双方都没有能力致对方于死,只能不断伤害对方的肉体。再这样下去,先耗尽体力的一方自然是输家。就现在的状况来看——里绪的疲劳程度更甚无限回廊。
  在战斗开始之前,里绪就不停让小町分裂。
  相较于开战时毫发未伤的无限回廊,状况从一开始就对里绪不利,更何况无限回廊可能到了现在还没有使出全力。
  就算没有这种不利因素,里绪还是不可能赢。
  「……就算这样也不能逃。」
  至少要争取时间。
  在晶与津久见等人对峙的时间,绝不能让无限回廊过去插手。
  这是里绪给自己的责任。
  「对不起,无限回廊。」
  里绪俯视在小町的攻势下挣扎的身体,口中喃喃说道:
  「里绪要破坏这个身体。身体被破坏两次一定很痛苦,忍耐一下。」
  里绪深深吸气,将意识连结到记录虚轴信息的综合情报网——世界系。
  「……小町,再努力一下。」
  然后里绪摒住呼吸,在世界系搜寻小町的世界,取出之后下载到实轴。为了让世界进一步扩展,里绪轻轻闭上眼睛——
  在无限回廊的惨叫声中,里绪睁开双眼。
  同一时间。
  「嘿、哈哈……休想得逞!
  「………………咦?
  背后传来的冲击让里绪的呼吸瞬时停止。

  ++

  那家伙就站在攀爬架前面。
  眼神看起来虚无飘渺,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嘴里叼着一根烟,可是没有点火,只是不停晃动。
  染成棕色的头发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太久没有梳理,看起来十分蓬乱。没事做的手指不时拨弄发尖。
  皱巴巴的西装和领带,加上一副圆眼镜。
  脸上有一道看似抓伤的伤痕——从额头穿过右眼直到脸颊。
  一切都和我的记忆相同,就连年龄看起来也没有改变。
  四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是几岁?记得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只是这人天生有一张娃娃脸,即使是现在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出头。
  五秒的沉默。
  那家伙像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站在十公尺外的我和硝子。他望向这里,彷佛面对陌生人——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喔,好久不见。」
  我的人格和情感似乎全不放在眼里。
  站在一旁的津久见逆绘看起来很高兴。
  奏双手抱胸站在两人前方,脸上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相隔四年半之后重逢的感觉如何?
  我不理会奏说的话。
  硝子同样没有反应,只是用力握住我的手。
  「你们不说话吗?这么久没见面了。」
  「闭嘴,津久见奏。」
  我用锐利的眼神阻止津久见奏,奏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没有想到要跟眼前这个人说什么。
  经过一阵思考,我总算开口:
  「……爸爸。」
  那家伙没有回答。
  我感到一阵紧张,事实上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感到紧张。
  过了一会儿,爸爸用右手拿下口中的香烟,把未曾点燃的香烟折弯:
  「家里的客厅整理好了吗?
  ——我想起过去。
  这家伙一直是这样。
  好像从来不承认我的人格,又像是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他对我的态度不像面对自己的儿子,而是面对某种物体。
  即使经过四年半的时间,在他被送往虚轴又回来之后,这点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我想我之所以还能忍住冲过去揍他一拳的冲动,全靠硝子在一旁握住我的手。她的体温和力量让我冷静下来。
  「是啊,整理好了。」
  我咬牙切齿地笑道:
  「家里被你弄得一团乱,整理起来很辛苦。」
  「我不觉得辛苦。」
  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你的感觉不重要。」
  「脑袋真差。」
  「什么?
  「你对我陈述『你很辛苦』的事实,所以我也说出我的事实。你这个人还是一样没办法对话。你说的事实和我有任何关系吗?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
  这就是——城岛树。



  把自己的好恶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全然不考虑对方的想法,永远只用自己的道理解释世上的一切。有人称他天才,也有人叫他狂人,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本来就不期待会有感动的重逢。」
  「我也不期待。」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想法。」
  「我对你的想法也没兴趣。」
  「……是吗,这样啊。」
  我必须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这家伙在想什么?
  四年半前发生了什么事?
  无限回廊和这家伙有何关系?
  妈妈在哪里?
  这家伙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回来?
  要抱怨这家伙的个性和态度,都是以后的事。
  「……我有话要问你。」
  「我没有话要问你。」
  「你打算回答我吗?
  「啊,总算像是对话了。」
  爸爸脸上露出笑容:
  「是啊,我打算回答你,你问吧。」
  这家伙不打算隐瞒什么吗?还是说我根本不足以让他产生戒心?
  我把这些疑问暂时抛到脑后,双眼凝视爸爸。
  逆绘靠在爸爸身边说道:
  「可以吗,树?你真的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是啊,没什么不行的,反正我也不会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爸爸边说边伸手抓头发:
  「今天算是特别优待,我会在回答的同时对你说明。」
  我的心情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哑然失笑。
  这样啊。
  这家伙竟然——小看我到了这个地步。
  「我知道了,那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看来我也不用在乎太多。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把想知道的事全部问个清楚。
  「……四年前,你被送到那个地方……那是你自己的计划吗?
  「答案是YES。」
  爸爸点头说道:
  「镜不知道这件事,只有我和那个知道。」
  「那个」指的是无限回廊。
  也就是说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这家伙一手策划。
  「你为什么会连心也被那个占据?
  「没什么理由,我才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你的思绪是不是有点怪?
  「……你不懂的。」
  「嗯,刚才我就说过我不懂……你的问题只有这个?
  「……为什么要到那里?
  「啊,这个啊。」
  听见我的第二个问题,爸爸显得有些无奈:
  「我留下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吧?
  「那又怎么样……」
  「看过了还不知道?你果然不行。」
  「……什……!
  就算我极力忍耐,这句话还是让我血气上街。
  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说法。
  你果然不行。你是失败作。你是废物——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经常被爸爸如此责骂。
  不,或许不能说是责骂,爸爸说这种话时就像是指出一个极为单纯的事实——口气就和现在一样。
  虽然已有四年半不曾听到,但是这些话就和四年半前一样刺激我的神经。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
  就在我几乎大吼出来的同时。
  ——主人,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硝子透过直接连接斥责我,同时加重握手的力道,整个人向我靠近。这让我在瞬间恢复冷静。
  ——失去冷静就输定了。
  ——……嗯,对不起。
  道歉的同时,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冷静下来。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家伙难以沟通,也知道他会那样骂我。我们今天的目的是探听爸爸他们的真实状况,并且找出小芹的所在地。如此而已,这样就够了。
  「孩子的爸,你这么说也未免太可怜了。」
  逆绘以刻意的动作把手放在爸爸肩上,彷佛面对自己的丈夫:
  「你不是说要好好说明吗?那就要实现承诺。」
  这让我感到焦躁,我在爸爸开口之前继续说道:
  「妈妈到哪里去了?
  然而。
  「啥?
  爸爸皱起眉头,像是听见一个非常滑稽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该说的话!
  我忿忿地说道:
  「跟你一起去那边的妈妈——现在怎么了!?难道你真以为我会相信那个津久见逆绘就是『妈妈』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爸爸打断我说的话——
  「镜不就在这里吗?
  「什……!?
  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这孩子直到现在还在怀疑我。」
  逆绘愉快地牵起爸爸的手,笑着说道:
  「他说我不是镜。真是的……这孩子的理解能力还是这么差。之前我就说过了不是吗?我是镜,城岛镜。只有身体改造成机械,本质和你的母亲完全相同。」
  「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无法理解?
  不只是逆绘,连爸爸也这么说。
  「怎么会……也就是说……」
  我的嘴唇不由自主颤抖。
  一边想着不可能,他们一定在说谎。
  一边认为这可能是真的。
  两种想法纠缠在一起,使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逆绘——不,妈妈偏着头看过来,这是妈妈过去常做的动作。
  「虽然变成机械,我还是拥有『城岛镜』过去的一切记忆。当然那对我而言不是『回忆』而是『纪录』。不过你能因为这种原因就说我不是城岛镜吗?当然不能……因为我和你一样,对你来说,硝子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只是纪录。」
  我无法反驳她的话。
  我的妈妈和眼前这个少女。
  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也没有理由说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少女的外貌多半是模仿「城岛镜」十几岁时的样子。
  内在则有妈妈过去的所有记忆。里面没有情感成分,只是纯粹的纪录。
  她就和因为硝子失去某些东西的我一样,是因为爸爸失去某些东西的城岛镜。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
  爸爸不理会狼狈的我,抬头望着天空说道:
  「关于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池从口袋中拿出香烟叼在嘴里,不过没有点火。
  「我飞越的理由是什么……简单来说,是为了创造我想要的世界。」
  「你想要的世界……?
  「嗯,我想要的世界。老实说现阶段的达标率只有20%左右,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想剩下的80%会进展得很顺利。」
  我完全无法理解。
  城岛树——这个自私自利,依照常人无法理解的原则行动的家伙——想要的「世界」。
  那到底是什么?
  这家伙接下来还打算做什么?
  他不惜将妈妈改造成机械,到底为了什么?
  爸爸说只要看过他留下的数据就能知道一切,可是我早已熟读那些数据中的每一个字,此刻还是无法想象。
  我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不由自主地开口:
  「你……为了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到底打算做什么……?
  「啊,那个啊。」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旁人难解的笑容。随手抓抓头之后有些不耐烦地——

  「首先要以消灭所有虚轴的形式,让世界统合这些虚轴。」

  说出这番惊人之语。
  「……你说……什么?
  「在那之后就不是谁想要做什么的问题,只要静待时间经过,世界就会逐步变化成我想要的样子。如果要用你也听得懂的例子来说,就像是在修剪一棵树。我们可以藉由把长得太长的树枝全切断控制树干的生长情形,简单来说就是重新塑造整个世界。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说只要投入时间和心力就能得到很大的成果。」
  「消灭所有的、虚轴……?
  「不,不能说是消灭,而是统合,情形类似把切下来的树枝烧成灰当成树干的养分……嗯——我不擅长譬喻,这点很难解释清楚。」
  「呵呵,那就让我用好懂的方式解释吧?
  看我一脸愕然,妈妈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耻"叫朝墘l!!一引则鉴留寿零卜卜岩取罕,噶一十
  「你所拥有的『全一(all in one)』,此外还有围绕在你身边的虚轴……『有识分体(分裂症)』、『闹钟(忐忑不安)』、『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unknown(摇摇晃晃)』。加上奏的『坠落的黑麦田之尸(nine lives)』跟敷户同学的『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和你有关系的虚轴就是这些吧?我们会将这些虚轴全部杀死,并将所有虚轴融入我的体内。样可以保持世界的均衡,带来安定的未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啊,不用担心,他们并不会因此消失,只是也不需要固定剂了。」
  也就是说,里绪、殊子、舞鹤、佐伯老师、良司——还有硝子。
  「你想把他们全部杀了……吗?统合?你为了这种原因把妈妈改造成这样?只因为不这么做世界就无法保持均衡?世界会像你在数据里写得那样虚幻,最后整个毁灭?
  我一直在思考同样的事。
  为了守护实轴,守护这个世界。
  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做到这种地步。
  从没想过因此牺牲自己珍惜的人。
  爸爸现在的做法,就等于要我牺牲硝子。
  「嗯?啊,你该不会为了那件事不高兴吧?
  爸爸无视我内心的动摇,显得有些疑惑:
  「原来是这样,你啊……真的不行。」
  「你说、什么……?
  「听好了,现在是特别优待,我来对你讲些道理。
  你……只因为自己认识的人被杀而感到不高兴,这样有意义吗?
  爸爸露出有些鄙视的眼神:

  「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周遭的一切才是世界吧?

  没错——他在嘲笑我。
  「徒步几公里的距离就是世界?当然不是。」
  这些话。
  「你不在世界的中心,世界的中心更不是你。」
  很巧地和我过去对直川浩辅说的话一样。
  「不论你的世界如何毁坏,对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喔?
  当时我为了激怒那家伙,故作高深地说出这些话。
  「你把你和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当成同样水平,然后放在一起做比较,把你比较的结果用『世界』这个定义统括。你也是『其它事物』的一部分,所有事物聚集起来才是世界。」
  爸爸说出我当时说过的话——但是这次被训斥的对象是我自己。
  「嗯,我很讨厌这个事实。」
  然而同样的两段话,里面真正含意截然不同。
  「所以我正在尝试让自己变成世界的中心,为此展开许多行动。你以为自己不必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成果吗?真是的……」
  我意识到自己和爸爸的差距。
  爸爸知道我自以为是说出的那番话真正意义。
  为了得到成果,他花了四年半的时间不断努力。
  甚至毫不犹豫地改造自己最重要的伴侣。
  也就是说——
  「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人称天才的爸爸花了四年半时间才得到的事物。
  「所以才说你是个失败作,小鬼。」
  我却自以为了解,实际上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低头看着地面。
  「……开什么……玩笑。」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
  想法。理论。目的。伦理。情感。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爸爸的水平都和我不同。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妈妈得意洋洋地告诉我:
  「这下你懂了吗?你无论如何都赢不过树。你一直大言不惭宣称要守护世界,要修补日常的破绽对吧?那根本是错的,世界没有渺小到凭你这种程度的力量就能保护。我们也是一样,你可能觉得我这样是坏了,但是树不一样,他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就认为我已经坏掉。所以……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甚至不需要再做任何事,爸爸会代替你这个失败作,真正守护这个世界。」
  「吶,已经够了吧?逆绘。」
  见到我低头不语,津久见奏不耐烦地说道:
  「我想赶快把这家伙杀了。」
  「这个嘛……树,你觉得呢?
  「我没有什么想法。」
  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只要硝子平安,我也没有什么困扰。奏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我没兴趣。」
  「喔。得到许可啰,城岛晶。」
  津久见奏朝我走近一步:
  「城岛同学,老实说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一个星期前——我竟然害怕你的力量,害怕到这双脚不停发抖。很糟糕对吧?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失去当逆绘哥哥的资格?我有什么资格让逆绘叫我哥哥?
  在肉眼看不见的情况下,奏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
  他的右手抓住某种扭曲的透明物体:
  「所以我要杀死你来加以克服……就用我的『坠落黑麦田之尸』。」
  「……主人!
  硝子发出急促的叫声。
  然后——

  ++

  里绪没有注意到背后袭来的物体。
  应该说注意到时已经太迟——从腹部扩散开来的灼热感让里绪瞬间停止呼吸。
  那是一种类似细线的东西。
  好像藤蔓或荆棘的白色触须。
  「……这是『干枯疯狂(clock)』。」
  失去双眼和双手,被小町咬得体无完肤的无限回廊边吐血边说:
  「速见殊子的『闹钟』的劣化世界(junk parts)。我只有透过上野恭一间接看过她的世界,所以只能做出这种无聊的东西……不过还算有用吧?
  无限回廊脚边不知何时长出大量触须,它们穿过地面,从背后偷偷靠近里绪——然后趁里绪准备开启虚界涡时发动攻击。
  一只小町立刻将藤蔓切断。
  另一只咬住触须前端,将触须从里绪腹部拔出。
  「呃,哈……」
  触须在贯穿身体时伤了内脏,里绪口中溢出鲜血,双脚开始颤抖。
  「嘿嘿,哈哈!
  无限回廊转动身体,正在攻击它的小町跟刚才一样全被弹开。
  「形势逆转。怎么样?痛吗?
  「不知……道。」
  比起痛楚,灼热的感觉更加强烈。
  身体使不上力的里绪只能坐倒在地。
  「妳的虚轴的确非常厉害,在我所知的虚轴里是最强的。」
  无限回廊一面修复全身的创伤一面说道:
  「但也只是强大。虽然巨大,却不像速见殊子那样深不可测。」
  小町不断攻击的成果在瞬间消失。
  「而且『有识分体』,妳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非常脆弱。过度强大反而让基础变得脆弱。因为早已来到终结的尽头,所以不懂得变通。」
  这是夸耀自己的胜利,还是怜悯对手的失败?
  「该给妳最后一击了……虽然树叫我不要杀你们,但是我才不管。」
  腹部的伤口仿佛是在蠕动,剧痛让里绪无法听清楚无限回廊的声音。
  「反正树搞不好会说……会被我这种程度的世界杀掉的弱小世界,就算不统合也无妨。」
  一阵骚动的声音。
  无限回廊脚下的「干枯疯狂」——又生出十来根触须。
  「去吧,速见殊子的劣化世界……好好虐待你的朋友!
  他的话就像是暗号,触须立即袭向里绪。
  双脚、双手、腹部、胸部、肩膀、腰部、喉咙。毫无阻碍地——
  贯穿。
  「嘎、啊?
  里绪的身体同时出现好几个小洞。
  每个洞都非常细小,但是全都准确贯穿要害。
  在感到痛楚之前,生命几乎流失殆尽。



  所以里绪只有一个选择。
  使尽剩余的力气,尽可能保持意识,让身体——分裂。
  就像小町平常所做的,在自己之外制造另一个自己。
  制造出新的「里绪」,将伤留在旧的身体,藉此逃过性命危机。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48 编辑


  「……喔。」
  无限回廊忍不住发出赞叹。
  下一秒钟,现场出现两个柿原里绪。
  一个全身遭到贯穿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个毫发无伤。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识分体』妳的分裂和虚轴本身相比非常不稳定吧?看看妳……妳就死在妳的身旁,妳的死可是会反馈到妳身上喔?
  里绪面无血色地站立,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自己。
  地上的里绪不断痉挛,然后渐渐停止动作——最后消失。
  那是死亡。
  自我的消灭。
  还活着的自己必须承受一切。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最纯粹的恐怖直接侵袭精神,全身的热量突然消失,身体像是被冰山压住,几乎动弹不得。就在同一时间,另外数十条触须蠢蠢欲动,要再一次杀死里绪。
  里绪必须做出反应。
  「……啊啊啊啊啊!
  伴随一阵好像小孩子的叫声,来袭的触须全数落空。
  里绪纵身从水塔一跳,越过无限回廊头顶,在它的背后着地。
  「……唔。」
  就在无限回廊讶异地睁大双眼,想要转动身体的瞬间。
  「小町!
  血红的白猫眼睛迅速分裂——一起将无限回廊团团围住。
  里绪难过地喘气,还是勉强撑起身体:
  「里绪才……不怕。」
  虽然全身冒出冷汗,嘴唇发青,双脚还在不停发抖。
  里绪咬紧牙关,露出带有自豪意味的淡淡笑容:
  「里绪才不怕。因为晶……在里绪上一次被杀时紧紧抱住里绪,晶叫里绪要振作。只要想起这件事,刚刚根本不算什么。里绪不怕死,就算晶不在这里也不怕。啊,不对……正因为不在……正因为晶不在这里,里绪更不可以害怕!
  「……真了不起。」
  在小町牵制下动弹不得的无限回廊注视里绪:
  「那个失败作竟然这么被人信赖,真令人羡慕……我好羡慕他。这就是我缺少的东西,从来没人给我的东西。」
  「这是什么蠢话?无限回廊。」
  里绪一面调整呼吸并且压抑双腿的颤抖,一面皱眉说道:
  「没有人给过晶什么,里绪也不会平白付出。听好了……晶给了里绪太多,所以里绪才会把心交给晶。吶,无限回廊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孤单一人?那是因为无限回廊只会掠夺别的世界,只懂得掠夺的无限回廊……无法拥有任何东西。」
  「哼。」
  听见里绪的话,无限回廊只是一笑置之——不过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柿原里绪,妳根本什么也不懂。事情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事情不是这样?
  「里绪,我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那家伙当然可以给别人很多东西,但是……他给人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最初没有人给他什么,如果他什么都没有,那么他还能做什么?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得到许多东西,结果就是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里绪无法理解这番话的含意。
  只觉得无限回廊此刻的语气简直就像小孩子。
  里绪意外地有所感触,甚至有点想哭。
  任何人在里绪面前哭泣,里绪都会受到感染而悲伤。
  「就算伤心也没用。」
  里绪握紧拳头,努力压下情绪:
  「里绪已经决定,决定要和晶在一起。所以……不管无限回廊有多伤心,比起看到晶伤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啊,真是令人羡慕。」
  「就算羡慕也不行,无限回廊。」
  「这种决心也很令人羡慕。」
  「怎么样都不行,无限回廊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老实说,身体的疲劳程度已接近极限。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从一大早开始不停让小町分裂,加上里绪自己也分裂,刚才还经历过死亡,如今的里绪随时都可能昏倒。再继续撑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是里绪不在乎。
  只要能帮上晶的忙——里绪什么都不怕。
  「开启虚界涡(under gate open)……出来吧,『导致乖离之病(Clearance zero)』!
  随着里绪放声吶喊,屋顶上所有的颜色同时消失。
  原本包围无限回廊的小町跟着消失,只剩下一只留在原地。
  勉强召唤的世界极度不稳定,周围的景象不时掺杂有颜色的噪声,象征这场病的不完全。
  再撑一下就好。
  至少得将无限回廊现在的身体破坏,才有脸去见晶——
  「哼,这样一来我也不可能打赢。我跟妳真的很不搭,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能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也没关系,里绪的责任就是把无限回廊留在这里。」
  无限回廊放声大笑。
  里绪也在喘气之余发出笑声。
  「也罢,这也不过是余兴节目。再过不久我就会从舞台上消失……利用这个机会在下台前大闹一场吧。」
  手上出现两把短刀。那是「温柔的自杀」。
  脚下同时出现「干枯疯狂」。
  然后是漂浮在四周的「限定领域」。
  「只可惜少了『拒绝症候群(Level 5)』。」
  「里绪不管,那不重要。」
  「嘿嘿,这样啊。」
  里绪再次让小町分裂。
  两只,四只,八只——到此已经极限。
  「……对不起,小町。再忍耐一下就好。」
  「放马过来!
  无限回廊摆出架式:
  「我也有不能输的理由!好不容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死、悲伤、苦恼、痛楚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喜悦,我要活下去!
  这里是没有颜色的世界,一个入侵真实世界的虚伪世界。
  里绪默默指使八只小町往前冲。

  ++

  津久见奏慢慢朝这里走来。
  他的脸上浮现残忍的笑容,手中拿着某种透明的东西。那个恐怕是他利用能扭曲空间的「坠落黑麦田之尸」制造的武器,能够对我们的身体造成损害。
  「来吧,你想怎么哀号都没关系。我已经切断这座公园周围的空间,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我们……把你的手脚一一切下来如何?
  主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看也不看走近的津久见奏。
  我加重握住主人那只手的力道——
  「嘿!稍微抵抗一下比较好吧?
  津久见奏纵身一跃,迅速拉近与主人的距离,手中的透明剑同时砍向主人。
  「……!?
  就在中剑的前一刻,我的手被当成剑拔起,将来袭的剑挡开。
  「……什么啊,原来你没有被吓傻。」
  「当然没有……别傻了,津久见。」
  然后——主人终于抬起头来,双眼凝视津久见奏,脸上浮现微笑,手中握着我的手臂变成的武器。
  「嗯?你还不明白吗?
  树似乎对主人的抵抗感到讶异:
  「不管你的下场如何,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是爸爸的说法。」
  然而主人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只剩下些许的动摇:
  「换做是不久之前的我,现在或许会因为太过震惊而呆立原地……不,或许在看到你现身的同时就会激动地攻击你,不过……现在不同了。」
  主人的声音带有睥睨一切的气势:
  「你说得没错,我的世界是很小。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搞清楚,只懂得你留下那些资料的表面意义,没看出你真正的意思,我做的每件事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主人往前跨出一步,靠近津久见奏——还有他背后的树:
  「但是这样也好。」
  主人正面注视自己的敌人,表情透露他的决心:
  「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是个不良品,是个从来听不懂你说话的小鬼,是个完全无法理解你那崇高目标的笨蛋。但是……没关系。这样最好。你说『世界很小』?那又怎么样?
  剑光一闪。
  我们的剑砍向津久见奏的身体。
  「啐!
  对方往后退开,主人立刻追击。
  「你就是不肯乖乖让我杀掉是吧?
  津久见奏表情轻松地朝前方伸手,看样子打算切断空间。
  但是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剑立即划破扭曲的空间——「砰!」如同水球破裂的声音响起,剑卫笔无阻滞地往津久见奏头顶劈落。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主人,背后!
  「知道了。」
  就在津久见瞬间移动的同时,主人转身顺势挥剑。
  津久见低身闪避,同时攻击主人的下盘。
  侧身闪过的主人改为由下往上挥击。
  那是一幅奇怪的景象。看不见剑刀交击,只听见不是形而上也不是形而下的异响——
  我不再看着两人,把视线转到树与镜身上:
  「很遗憾,主人恼羞成怒了。」
  「唉呀唉呀。这么说来这孩子从以前就很容易激动。」
  镜微微耸肩,脸上依然维持平静的表情:
  「不过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生气根本没有意义。」
  「是的,镜。妳说得没错……生气或许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
  「就算如此,我们也没理由坐以待毙。我是如此,里绪和殊子是如此,更重要的是主人……他拒绝如此。」
  「所以呢?
  「只是这样,镜。」
  她的思想是机械。事实上她也是机械,所以我能理解她的疑问。



  「那是一种名叫厌恶的情感,没有其它理由。人类是一种很不合理的生物,不管用多少理论去说眼,人类最后还是只会用自己的情感来判断。」
  「是啊,只有树不是这样。」
  「我想也是,这点我很清楚……他甚至不惜把身为妻子的妳变成机械。」
  「不过比起那孩子的想法,妳应该更能够理解树的想法吧?至少在八年前,妳还没有故障的时候是这样。」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但是。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比较喜欢像主人还有当时的镜那样不合理的情感。」
  能不能理解和喜不喜欢完全是两回事。
  「唉呀唉呀,所以说妳在那时候就已经故障了?
  四周是激战的声音。
  主人和津久见不断交手,我的眼睛无法跟上他们的速度。
  感受到他们亢奋的情绪,我静静露出笑容:
  「妳错了,镜。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故障。」
  为何我会来到这个世界。
  为何我没有和自己毁灭的世界一起消失。
  「我……不想死。」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那时我便拥有情感:
  「我想活下去。就算要背负最深的罪孽,就算必须亲眼目睹朋友死去,我都不想让自己就此消失。而且……我想报答在六年前付出一切,让我能够活下去的他……我想报答晶。」
  这绝不是机械应该出现的情感。
  或许只是数字数据过度细分的过程中产生的系统错误。
  但是——正因为孕育情感,我才能够成功开启虚界涡。
  正因为有了情感,我才能把自己的世界带来这个世界。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就是最后的结果。身为机械……不管结果有多不合理、和原本的运算差距多大,我们还是必须接受结果。对不对?镜。」
  「我的见解与妳不同,硝子。身为机械,当碰上不合理的结果或是错误的运算,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重新运算,直到出现正确答案为止。」
  「这样啊。」
  既然如此。
  「这证明妳的性能在我之下。」
  说话的同时,我确认到猜测观望。
  主人的命令透过直接连结传来,在我的左手制造武器。
  形状是——手枪。
  我举起手,将手掌的枪口对准镜的额头:
  「我问妳一个问题……芹菜学姐在什么地方?
  「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让树回答。问答时间还没结束吧?
  「啊,是啊,还没结束。」
  面对枪口,树依然面不改色:
  「只是没想到硝子会问如此无聊的问题,妳的性能真的降低不少……算了,那不重要。呃,妳想问森町家的女儿在哪里吧?
  「请回答我。」
  树轻松地把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用丝毫不感兴趣的语气回答:
  「在奏的公寓里,奏的房间隔壁。不过那里的空间连结已经切断,除非杀死奏,不然谁也不能出入。」
  「事实上她的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我们也不想看到对面邻居的女儿死掉。」
  「芹菜学姐没事吧?
  「最起码我们不打算对她怎么样。」
  「是……这样吗?
  芹菜学姐平安无事,但是此刻被津久见奏当成人质。只是整件事和树还有镜毫无关系。只能说——这种回答根本不怀好意,就像是对我们的嘲笑。
  「……镜。」
  「嗯?
  「我和主人现在的心情……妳知道要用哪句话来形容吗?
  「谁知道。」
  「……答案是『去死吧』。」
  决斗中的主人对我下达发射命令。
  下一个瞬间,机械构筑的子弹射向镜的身体。
  「……啐!
  津久见奏首先做出反应。
  他低身闪过主人的剑,同时操纵空间,子弹像是被空气吸收一般消失无踪。津久见随即来到镜的身前,阻挡我的下一步行动:
  「对付你们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是你太迟钝了,津久见。」
  主人停下动作,随手抛下手中武器。由我的手臂形成的剑在落地之前就已消失,在我的身体重新建构。
  「你还真行。刚才打得那么激烈,你竟然喘得过气。」
  相较之下,此刻的奏气喘吁吁,额头上不时流下汗水。
  「你有太多无谓的动作。如果你用最适当的方式行动,只需花费一半的体力。」
  「……你根本就是机械,城岛同学。」
  「机械?别搞错了。」
  听见津久见的说法,主人发出夹杂叹息的苦笑:
  「我好歹是天才的儿子,这种程度的事我还做得到。反过来说……就算我能做到这种程度,在那家伙眼里仍然是个失败作。」
  如此说道的主人眼神紧盯津久见背后的树。
  镜的回答是:
  「的确,现在这样离最适当还差得远。如果真的用最适当的方式行动,奏早已死在你的手下。而且……『最适当』根本是只存在理论的说法吧?空气阻力、重力、摩擦系数……这么多的不确定因子不可能全部考虑进来,所以正确说法应该是『如何让结果尽量接近最适当』。你连误差也没有计算就说出这种话,和事实有非常大的差距。」
  「那不重要。」
  主人冷哼一声:
  「总而言之,津久见……我已经知道要救回小芹就得先除掉你,接下来我就会这么做。今天有这样的成果就够了。」
  「唉呀唉呀。」
  当主人再度摆出架式——镜脸上表情一变。不只是表情,连声音也是。
  「……『奏哥哥』。我要求你做出选择,请回答是否需要我的帮忙。如果回答是肯定,我会出手帮助奏哥哥,当然奏哥哥也可以选择一个人应付。」
  这种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多半不是「城岛镜」,而是「津久见逆绘」的人格设定。
  「不过在那个情况下,我会在事后采取必要的措施,具体而言就是更动统合的执行时间。若是我发现奏哥哥已经没有用处,奏哥哥可能在今天就会变成统合对象并且消灭。」
  派不上用场就杀掉。当镜做出这种最恶劣的威胁时,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逆绘。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我不会因为体能不如人输的。」
  在镜的威胁下,津久见发出夹杂狼狈与焦躁的声音:
  「没问题,我做得到。这种程度的家伙我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应付!
  津久见露出扭曲的笑容,就像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在闹脾气。
  然而这时却有人无视于他的杀意。
  「这样啊。那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咦?
  就在我们眼前,空荡荡的空间响起说话声——

  ++

  眼前景象就像粗制滥造的科幻片,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同样的景象,我们已在津久见奏身上看过许多次。
  「……是……」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从现在的对手津久见奏身上移开,转到那家伙身上。
  那是有着一头长发、身材纤细、长相没有特征、身穿挟间学图制服的少女。
  鸳野在亚——正确的说法是——
  「无限……回廊……!
  「嘿,看来我赶上了?
  「唉呀,怎么来得这么迟?
  无限回廊的第一句话像是自我嘲解,妈妈一见到它便开心地与他交谈。
  「到哪里玩了?
  糟糕。我在心中暗自焦急。
  津久见奏,爸爸和妈妈,再加上无限回廊。眼前的状况对我们十分不利。
  虽然我们还有最后王牌——「世界终焉」,但是这张王牌只能用一次。此外我也很在意无限回廊到刚才为止的去向。虽然知道学校在里绪和殊子的保护下不会有事,不过考虑到可能发生的万一,我的心里还足十分不安。
  「陷入苦战吗?『坠落黑麦田之尸』?
  「少废话,我和他才刚开始交手。」
  「嘿嘿,这样啊。那我就安心了。」
  对于愤怒的津久见,无限回廊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然后盯着我大笑:
  「……我很羡慕你啊,失败作。」
  「羡慕?
  「没错,来这里之前我遇到一些事,那些事让我很羡慕你。你拥有太多我所没有的东西,我的心都快被嫉妒和羡慕撑破了。」
  就算固定剂——身体不一样,无限回廊的说话方式还是一样,愉快透着难解的气氛。我听不出话中的含意,只能皱眉问道:
  「你在说什么?你到刚才为止都在做什么?
  冷冷开口的同时,脑中拚命思考应付现况的方法。
  该怎么做才能突破这个恶劣的情况。
  以最初的目的来说,我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津久见奏。如果爸爸说得没错,监禁小芹的人就是津久见,所以我非得先解决这家伙。
  但是爸妈会不会对我们出手?无限回廊又有什么打算?他们的动向很可能令我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
  「你问我『做什么』?哼,这个问题应该由我问你。失败作,我真想好好问你,你从出生到今天到底都做了什么?
  无限回廊叹了口气,表情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高兴。
  他说的话还有动作都难以理解,我下意识地提防他。
  「不要这样烦他。」
  妈妈用一种带有怜惜意味的异样温柔语气对无限回廊说话。
  这种语气简直就像母亲在劝诫孩子,我感到有点不自然。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后。
  「不过没办法,你本来就是个孩子。」
  就连一直四处张望的爸爸也看向无限回廊,面带微笑说出这句话——我心中的不自然已变成强烈的不悦。
  「哼。」
  无限回廊用一贯的眼神看向我,然后看向爸妈:
  「是我的错……爸爸、妈妈。」
  不知为何得意地笑了。
  ——爸爸、妈妈?
  他把让自己这个虚轴得以诞生的爸爸,当成真正的父亲来崇拜吗?
  有这个可能,这也可以解释四年前的那件事为何能够提早预谋。
  但是。
  城岛镜——妈妈——
  却在接下来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没关系的,晶。你明白就好。」

  「……咦?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反射性做出反应。
  然而妈妈的视线不在我身上。
  她正望着鸳野在亚的身体,也就是无限回廊。
  「嗯,难得你这么听话,晶。」
  就连爸爸也这么说。
  「还好。」
  无限回廊竟然回答:
  「反正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跟那个失败作算是扯平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
  我想我此时的语气一定相当滑稽。
  「你们刚才说了晶?
  妈妈回答我:
  「是啊,晶。」
  爸爸接着开口:
  「啊?他在跟我说话吗?
  「八成是吧。」
  最后是无限回廊。
  「那个失败作在跟我们说话。」
  我无法理解。
  这些家伙——这几个人在说什么?
  他们提到晶?
  那是我的——
  「啊,对了。」
  爸爸的视线终于移到我脸上,像是想通什么似地说道:
  「原来如此。难道你……一直把自己当成晶吗?
  「……咦……?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爸爸到底在说什么?
  ——晶。这是我的名字。
  水晶的晶,这是妈妈取的。
  她希望我成为正直的孩子,就好像清澈透明的水晶。
  记得听到妈妈对我这么说时,我感到高兴。
  我觉得这是很漂亮的名字。虽然脑中只剩下纪录,但是我当时的心情确实是这样。
  六年前硝子刚来时,她的名字也是妈妈取的。
  她说那是个和水晶一样透明,而且适合女孩子的名字。
  晶与硝子。
  水晶与硝子(glass)。
  两个名字刚好凑成一对,我因此更喜欢自己的名字——
  「唉呀,是这样吗?不过这也难怪。」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陌生人。
  「毕竟在晶回来之前,你曾经是晶。」
  回来之前?
  「也难怪你会误以为自己是晶。」
  误以为?
  「啊,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失败作。」
  无限回廊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转身说道:
  「你还不知道我的由来吧?
  由来?
  身为虚轴的由来吗?
  的确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世界。
  「我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无限回廊意有所指地说道:
  「我是——因为镜的猜测观望而诞生。」
  他继续说下去:
  「或者……应该说猜测观望论就是为了我而创立。」
  ——说个不停:
  「……我啊,失败作。」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正在提醒我。
  ——停止。
  我应该停上。
  我的内心不断制止自己。
  停下来。
  不要听。
  不可以听。
  听下去事情将变得不可挽回。
  「……镜曾经生下的死胎……那个原本应该被命名为『晶』的孩子,如果活下来会怎样……我就是在这个猜测观望下诞生的虚轴。」

  ——我听到了。
  「也就是说,我是你没能生下来的哥哥。我没告诉你吗?
  ——这家伙的确说过。
  就在我将寄生在姬岛姬身上的他切离开来时。
  它曾经叫我弟弟。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比喻。
  没错,就只是一种比喻——
  「失败作,要知道晶这个名字……本来就不属于你,而是属于我的东西。」
  「嗯,你只不过是替代品的失败作。」
  爸爸接着说道:
  「你是第二胎,生下来之后一直很健康,不过终究是失败作。对镜来说你只是个替代品,有了你不代表晶已经回来。所以我才打算改变整个世界。」
  「可是这孩子还是失败作。」
  这次轮到妈妈开口:
  「他是个不完全而且脆弱的世界,我们必须让这孩子变得更强大。所以我们要把所有虚轴统合起来,当成稳定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们必须培养一个让爸爸妈妈都满意的晶。」
  她靠近无限回廊,像拥抱自己的孩子般紧紧抱住他:
  「人们常说孩子能把夫妻联系起来不是吗?
  我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不懂。无法理解。他们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自然而然地出声:
  「那个……时候。」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提出疑问还是恳求。
  「那个时候妈妈还对我……伸出手……」
  四年半前的记忆。
  至今不断出现在梦境的情景。
  妈妈在消失的前一刻对我伸出手。
  一边伸手一边呼唤我的名字——晶。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那是什么——如果现在听到的是事实——当时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啊,你是说那时候啊。」
  妈妈露出悲伤的笑容:
  「老实说,我一直试着去爱你。」
  现在的她就像个人类、像个母亲,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因为当时的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还是个人类。明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晶,心里不断被伦理观念纠缠。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把平安生下来的你当成替身,代替没能出生的哥哥。」
  她先是肯定我的记忆。
  「等到树跟晶把我带到那边,我变成机械之后才恍然大悟。过去我的那些想法不过是愚蠢的欺骗,是受到无聊伦理观念阻碍的不合理情感。不,就连用愚蠢或是无聊之类的说法去分类也毫无意义,因为打从一开始,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我的深层意识就一直把你当成晶的替代品。」
  然后在下一段话否定我的记忆。完全不考虑我的人格,甚至彻底否定我的人格。
  「……妳说什么?
  我感到手脚逐渐麻痹。
  眼前的一切——连同我的人格变得朦胧。
  我从来不知道在自己出生前,爸妈有过一个孩子。
  不知道他们把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取名为「晶」。
  我什么都不知道。
  替代品。
  失败作。
  受到期待却未能出生的孩子。
  取而代之出生的孩子。
  打从一开始就是替代品。
  当原本想要的东西存在时,替代品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什么代替、什么亲情部不是重点。
  就算爸爸从来不肯正眼看我,就算有关温柔妈妈的记忆全部部是虚假,这些都不是结果。
  否定出身,也就是过程的破灭。
  不是城岛晶的我活到今天。
  从出生到今天。从硝子出现到今天。从爸爸妈妈消失那天到今天。从无限回廊开始骚扰我们到今天。
  这一连串的过程形成我的人格。
  试图守护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日常,这就是我的人格(fake)。
  若是如此。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若是如此,我——
  ……

  「我……」
  我喃喃自语:
  「我到底……是……谁?
  「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替代品的失败作。」
  爸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一直以来,我不断掩盖、修补发生在我周围的事件,让这些事件彷佛不曾存在。
  但是其实不曾存在的——应该是我自己。
  「不过你还是有一定的价值。」
  爸爸把手插在西装的口袋里:心不在焉地说道:
  「如果你没出生,镜的精神一定没办法保持正常。」
  「……是啊。」
  无限回廊——不,真正的城岛晶附和爸爸说的话。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们。
  硝子也没有说话。
  她在等我决定下一步行动?
  还是她不知该对我说什么?
  或者事实证明我是假货,连硝子也判断我是假货?
  她或许觉得既然我不是城岛晶,自然没有资格做她的主人——
  耳边传来津久见奏的声音:
  「喂,够了吧?逆绘。我跟这家伙才打到一半,该让我们继续打下去了……让我处理掉这个失败作。」
  津久见冷笑一声,用睥睨的眼神看向我。
  硝子透过直接连结和我对话,但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是因为连结的讯号变弱,还是因为我是假货的关系?
  「嘿嘿嘿,真有自信啊,『坠落黑麦田之尸』。」
  「当然,我可是『还没拿出真功夫』。仔细想想吧,我的虚轴在一个星期前可是把整个学校搞得天翻地覆——怎么可能只有这种程度。」
  津久见以夸张的动作耸肩。
  「……主人!
  硝子大叫。
  我知道周围的气氛正在改变,但是我无法动弹。虽然硝子拉住我的手,我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脱离身体。
  当我回过神来,津久见的身影已从我面前彻底消失。
  「……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根本不需要顾虑城岛硝子。」
  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抬头往上看去——
  「……咦?
  虽然内心恍惚,我还是不由得摒住呼吸。

  上空。
  阳光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巨大黑影取而代之。
  那是一个块状物。
  废弃的冰箱和洗衣机等电器聚集在一起,随处可见破碎餐具与玻璃的光泽。
  里头甚至还有汽车和脚踏车等机械。
  压倒性的巨大质量。
  废弃物集合而成的小山——

  「……!
  物理性的危机迫在眉睫,原本动摇的精神一片空白。
  没有方法可以抵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扁。
  时间不允许我思考,我反射性地抱起硝子。
  就连制造武器的时间也没有。
  我环顾四周,寻找逃脱的路径。
  「想往哪里逃啊?
  津久见的笑声仿佛是在嘲笑我的焦虑。
  然后。
  「像只青蛙被压扁吧,城岛晶。」
  头上的巨大物体缓缓移动,然后同一时间落在我们头上。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56 编辑


  chapter:4
  黎明的口哨
  <=>chapter24

  朝阳的位置很低,但是大楼屋顶距离太阳比较近,感觉比地面热一些。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太过疲累的缘故。
  柿原里绪躺在水泥地上,一边喘气的同时心中闪过这个想法。
  屋顶上只有里绪和小町。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失败了……」
  喃喃自语的里绪用手遮住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因悔恨而落泪。
  就在几分钟前。
  里绪将「导现乖离之病」召唤至实轴,并将无限回廊逼至绝境。
  里绪让小町包围无限回廊之后一起进攻。一切都和七月一样,只差最后一击就能结束战斗。
  然而里绪的对手无限回廊已和七月时不同。
  就在小町即将在对手的喉咙施以最后一击时,无限回廊竟像一团雾气般从屋顶上消失。当里绪发现无限回廊是利用津久见奏——「坠落黑麦田之尸」的劣化世界穿越空间逃走时已经太迟,里绪无力再让小町分裂去追踪无限回廊,很快便不支倒地。
  自己应该多努力一点。
  至少也要再拖住对方几分钟。
  「……晶没事吧。」
  里绪很在意另一边的状况。
  但是里绪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晶。」
  里绪喃喃说道:
  「里绪没能帮上忙……没有晶利用里绪,里绪什么都做不好。」
  想到这里,里绪不禁悲从中来,连忙再次用手遮住眼睛。
  手机的铃声响起。
  「……咦?
  会是谁呢?里绪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才发现有人传送简讯。
  手机屏幕上只有两个字。
  『放心』
  里绪透过逐渐湿润的眼眶凝视那两个字——
  「……这样啊。」
  用力呼出一口气。
  「那么一定没问题。」
  即使如此,自己给晶添麻烦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里绪心中充满对晶的罪恶感。
  同时对另一边的安危感到担心。
  不过——刚刚的简讯已经要自己「放心」。
  那就相信吧。朋友说的话无论如何都必须信任。
  体力已经来到极限。
  肚子很饿,眼睑越来越重。如果现在睡着,起码会昏睡一整天。
  没关系。
  一定会有人——会有某个朋友来接里绪。
  如果是晶就好了。
  在早晨的阳光下,里绪的意识逐渐进入深沉的睡眠。

  ++

  同一时间。
  狭间学园一年九班。
  朝会结束的铃声响起,当级任老师走出教室,舞鹤蜜便从座位上站起。
  这是在经过自我分析之后采取的行动。虽然也可以等到第一节课结束,但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再忍耐五。分钟。
  她穿过教室,走近一群正在闲聊的同学。
  「吶——吶——硝子今天请假吗?
  「好像是。」
  「呜——我想借书给硝子看的……」
  「什么什么?如果是漫画,我可以代替硝子收下喔?
  「很遗憾——既不是漫画也不是男同性恋。」
  「喂、我又不是只看那种书……!
  即使这几个人正聊得起劲,舞鹤还是打断她们的对话:
  「姬岛。」
  「普通的漫画我也会看……啊,舞鹤……同学。」
  「……找姬有事吗?
  自己一站过来,皆春八重立刻露出警戒神情,这让蜜有些不悦。她避开君子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视线,故意发出冷笑:
  「没事才不会找妳们……姬岛,有空吗?
  「……什么?
  姬岛姬露出不自在的笑容。蜜很想把她带到教室外面,但是皆春八重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做,所以只好直接询问:
  「硝子今天请假吗?
  「嗯,好像是。」
  「好像是……她什么都没跟妳说吗?
  「嗯。」
  姬岛有些不解地点点头:
  「硝子没有联络我,可能是有急事……」
  姬岛似乎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
  「是吗……我知道了。」
  蜜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皱起眉头转身就走。
  「啊、舞鹤同学……?
  不理会背后传来的声音,自顾自地走出教室。
  ——得确认清楚才行。
  蜜快步走向一一楼。目的地是二年三班,城岛晶的教室。
  来到教室外面,蜜从走廊往教室里望去。
  「……不在。」
  不只是城岛晶——敷户良司、津久见奏和津久见逆绘都不见人影。
  「啊、妳不是先前那个女生吗!
  蜜只顾着观察教室里的情形,一名男同学突然注意到蜜,还出声向她打招呼。蜜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见他兴冲冲地朝这里走来,嘴里说着关心的话,蜜决定从他口中打听些事。
  「有什么事吗?该不会妳从以前就对我有意思吧……!
  「城岛呢?
  「我是足球社的塚原……咦?
  「城岛呢?
  「……呃、他今天没来……」
  自称塚原的男同学不知为何一脸不满,不过蜜懒得管这么多。
  「那么津久见兄妹呢?
  「他们今天也没来……怎么了吗?
  「没事。」
  心中担心的可能性几乎已经确定,蜜立刻转身。
  「咦、等一下……」
  不理会背后的杂音,蜜以最快的速度走向三楼。
  照理说只要询问君子就能得知殊子的情形,但是蜜不认为自己能好好和君子说话,因此决定直接前往三年一班的教室。
  珠子也同样没来学校。
  「……难道……」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那个女人该不会……」
  蜜拔腿往屋顶飞奔。
  打开铁门,寻找里绪的身影。
  一如预料——屋顶空无一人。
  「……这样啊。」
  蜜微微喘气——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现况,然后想起昨天的对话。
  ——……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我什么都没听说。
  「那个……笨蛋。」
  什么「没什么好担心」。
  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
  就是因为自己无法看穿别人的谎言,那女人才会对自己说这些谎。
  「原来……是这么回事。」
  简单来说……蜜被委以重任。
  「整个学校只靠我和佐伯两个人保护?
  的确,这个四面八方都被平面围绕的空间,是「破碎万花筒」发挥的好地方。虽然自己无法开启虚界涡,但是只要在学校里,蜜有自信连里绪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而且就算有人对自己说「跟我来。」蜜也不打算离开君子所在的地方。
  殊子多半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保护学校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她用无言的讯息表达对蜜和佐伯妮雅的信赖。
  「……干得好……真的。」
  蜜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因为殊子做得实在漂亮。
  紧接在笑容之后。
  可是。
  即使如此。
  「……竟敢设计我……」
  蜜的表情逐渐从菩萨变成恶鬼。
  紧握拳头的她从屋顶回到校舍,大步走下楼梯,口中念念有诃:
  「……饶不了那个女人……!
  每个擦身而过的学生都被狰狞的表情吓得目瞪口呆,但是她完全没注意。
  蜜在上课钟响之前踏进吵闹的三年一班教室。多亏在一星期前的事件发生时,殊子立刻让所有同学昏倒,现在这个班级的人数远比其它班级多。
  在班上学生的环伺之下,蜜来到殊子的座位前面。
  「等等,妳有什么事吗?
  「怎么了?一年级的?
  「妳找小殊有事吗?她今天……咦?
  蜜默默拔下左手的义肢。
  「呜哇啊啊啊啊……」
  「咦、咦、咦……」
  「妳、妳要做什么……!
  所有人瞬间都吓了一跳,可是蜜毫不在乎。
  「……开什么玩笑!
  蜜露出藏在义肢里的短刀,使尽全力在桌上刻下「白痴」两字。然后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三年一班同学,怒气冲冲走出教室。
  附带一提。
  舞鹤蜜误会了一件事。
  因为她在中途就失去理智的关系,气到忘记进行确认,所以到了最后都没有发现。
  此刻的保健室门口,早已挂上「本日休诊」的牌子。

  ++

  面对转移到头上的庞大质量,我拚命思考对策。
  只是因为刚才的狼狈,我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办法。
  在重力的牵引之下,山一般的废弃物无情地从天而降。
  现在才制造能扫除所有障碍的武器已经太迟。躲到地下?看来也是不切实际。
  时间甚至不够我们跑到安全的地方。
  我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尽力不让硝子受伤。我边跑边弯下身子,尽可能用身体保护她。或许我可以用反作用力场将落下的废弃物一一弹开。虽然希望渺茫,不过这是眼前唯一可能帮助我们脱困的方法。
  我为自己内心的脆弱感到后悔。
  我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不安让我无法正常思考,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得保护硝子安然脱身。
  就在此时。
  不知从哪里——某个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们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得逞吗?
  随着这个声音。

  向上看的我看见某种像是藤蔓又像电线的细长物体。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前端像针一样尖锐的缆线迅速冲向我们头上的物质。
  弹簧床、音响、微波炉、皮鞋、汽车,所有的一切。
  瞬间全被刺穿。
  然后是破裂的声音。
  「……啊……」
  哨子睁开眼睛,我也同样目瞪口呆。
  遮蔽整个天空的阴影已经消失,只看得到晴朗的天空。
  空中飘落一阵不合季节的雪白牡丹雪——
  「当当当——当。」
  背后传来与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滑稽语调:
  「刚好赶上最刺激的瞬间,我真是太帅了喵——」



  「……怎么可能……」
  回到地面的津久见满脸惊愕。
  「为什么……」
  我怀里的硝子也是一脸茫然:
  「妳怎么……会在这里……?
  她此刻的心情是高兴、是惊讶,还是悲伤?
  那多半不量言语能够形容的感觉,但是我确定硝子现在的心情跟我一样。
  硝子叫出她的名字:
  「殊子……学姐。」
  「耶——!
  速见殊子摆出不符合现场气氛的胜利手势,同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嘿,你们果然有找救兵。」
  咬牙切齿的津久见奏出声讽刺。
  「哼,看来你们不敢两个人面对我们。」
  然而一道身影出现在奏面前,仿佛是在保护我们。
  「不敢?说什么傻话。」
  那是殊子的身影。
  她的态度如此轻薄。
  如此冷静。
  如此事不关己。
  像是从别的地方冷眼旁观整个世界。
  「未雨绸缪。敌人出一分力,我们就要出三分力。晶这个人从来不忘预留后路。」
  ——不对。
  我和硝子是两个人过来。
  我们不想连累殊子和里绪。
  我们没有告诉她们任何事。
  但是。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这家伙还是——
  「……这样啊。」
  我把硝子放回地上,站起身来。
  老实说,刚才的震惊还没有消失。知道自己不是晶的动摇是如此巨大,我的心脏到了现在依然不规则乱跳。
  但是即便如此。
  没有人拜托她,也没有人告诉她真相,她依然来到这里。
  既然如此,现在——知道这点对我已经足够。
  我忍不住想哭,但是我早已失去眼泪。
  所以我不需要喜极而泣,我应该大笑。
  「太慢了,殊子……妳刚才在做什么?
  我的声音在颤抖,殊子不可能没听出来。
  「……唉呀呀。」
  转过头来的她不理会我的情绪,故意扳起脸孔:
  「遇到这种有如漫画的场景,一般不是要说『笨蛋,竟然这么逞强……』之类的话吗?真是不解风情。」
  「快死的角色才会说那种话。」
  「啊、是吗?
  珠子哈哈大笑,然而她的神色似乎还是有点生我们的气。也许「竟然这么逞强」正是她想要骂我们的话。
  「……对不起。」
  「不必眼我道歉。」
  「……谢谢。」
  「也不必跟我道谢。」
  我苦笑说道:
  「那妳要我怎么样?
  「让硝子亲我一下。」
  「好吧……可以吗?硝子。」
  「嗯,如果只亲脸颊……我很乐意。」
  硝子也笑了,现在的我无法透过直接连结确认她的情绪,但是这种事现在不重要。
  「哼,『闹钟』……竟然改变空间闯进来,看来妳费了一番工夫。」
  无限回廊愉快地开口,殊子看了他一眼之后说道:
  「是啊,而且很花时间,这种事实在不能常做。不过既然你在这里……看来里绪失败了。。
  「嘿嘿……『有识分体』跟我打成平手,我是逃过来的。」
  「里绪……?
  看来无限回廊之所以来迟,是因为里绪拖住他的缘故。
  我在感谢里绪的同时,内心也感到不安。
  「安心吧失败作,我不是说我们打成平手吗?就凭我还不足以杀死那家伙。」
  我摆出架式。
  我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无限回廊说的话,但是他如果真的杀了里绪,此刻一定会毫不犹豫说出口,让我安心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不过这不代表里绪现在平安无事,里绪很可能已经受伤,我恨不得立刻赶到里绪身边。
  人数方面还是我方不利。
  「殊子,怎么样?
  「要逃吗?还是要冒险一搏?交给你决定。」
  公园遭到津久见封锁,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无限回廊说得对,殊子一定是开启虚界涡,透过入侵空间才能进入这里。先前她没有这么做,可见这种做法相当冒险。
  「没错……我大概只能再撑十分钟喵——怎么办?
  我想不出逃走的方法,所以只能突围。
  「不怎么办,有十分钟就够了。」
  从殊子脚下冒出的缆线缓缓缠在一起,缆线尖端正在等待刺进某样东西的机会。我站在殊子背后,轻声呼唤身边少女的名字:
  「硝子!
  「……是的,主人。」
  硝子到现在遗愿意呼唤我主人。
  不要去想多余的事。
  状况可能迫使我们必须刚启虚界涡,殊子也有时间限制。而且如果情况许可,我希望把小芹也救出来。
  至少得先除掉津久见奏。如果能不靠「世界终焉」办到这一点,我们就可以从无限回廊和爸爸妈妈手中逃走。
  「可以吗?
  「当然。」
  我的手放在硝子背后。
  「……确认猜测观望(set:virtual observation)。形状,枪(from:spear)。」
  我用眼神知会殊子,殊子微微点头。
  「……完成(OK!
  同时。
  长枪枪柄从硝子背后伸出,有如翅膀穿破制服。
  我用力拉出机械枪柄,将最后现身的枪尖对准津久见:
  「准备好了吗?津久见奏。」
  双手握枪,摆出架式。
  「想逃就尽量逃吧,但是我们绝不会放过你。」
  殊子的缆线也在蠢蠢欲动。
  「你手里应该还有王牌吧?再不赶快亮出来……」
  不理会津久见奏脸上浮现的恐惧。
  「……你就死定了,『坠落黑麦田之尸』。」
  我向前跳跃。
  「……唔!
  津久见的身影迅速消失。
  长枪上的导向侦测器立刻自动捕捉对手的出现位置,我在最短时间得到信息。位置是在背后七点三十七分方向,距离2.224公尺。
  如同蜘蛛巢扩散四周的缆线也在寻找贯穿津久见奏的机会。
  能在空间里自由移动的能力非常难对付。我不知道这种能力的规模和自由度高到何种程度,但是只要对手是这种人,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和对方捉迷藏。
  其实我只是扰敌的诱饵。
  主力是殊子的针。
  能够破坏空间扭曲这种现象,从上下左右前后任何角度发动的攻击。
  面对来自全方位的攻击——没有任何人能够毫发无伤。
  「咻!」一声,殊子的针刺向再次出现的津久见奏。
  找也立刻追过去。
  消失,然后再度出现,这次的位置在眼前,距离4.1
  我的动作完全一样,在捕捉位置的同时展开追击。
  在这段时间里,「未爆弹(ARYTHMIE)」持续在地面延伸,此刻的范围是以硝子和殊子为中心半径十公尺。当缆线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广,津久见能出现的位置也越来越少……除非他逃到更远的地方。
  和刚才一样,空中再次出现堆积如山的废弃物。
  「没有别招啦?津久见奏同学。」
  殊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让闻者感受到她的冷酷。
  数十条缆线同时刺向废弃物,这次它们全都变成花瓣。
  秋天的天空散落樱花。
  地面已被有如藤蔓的缆线占满。
  津久见仍然不停消失与出现,我继续威吓他。
  抓住对手只是时间的问题。
  乍看之下,我们似乎占尽优势——然而并非如此。
  「怎么!已经结束了吗!?
  我在大叫的同时,心中暗自感到焦虑。
  珠子所剩的时间不多,十分钟之后「未爆弹」就会消失,殊子也会强制进入睡眠。我们的对手津久见奏还没有开启虚界涡,当他召唤出自己的世界时会是什么情形,直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末知数。
  ——主人!
  硝子透过直接连结将信息传达给我。
  ——殊子剩下的时间……还有八分三十二秒!
  打倒津久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殊子的「闹钟」催眠他,但是我们做不到。定时炸弹跟里绪的「有识分体」一样,发动时有一定的距离限制,面对切断空间移动的津久见,就算靠得再近也发挥不了作用。
  「你就要无路可逃了,津久见奏!
  我继续煽动津久见的焦虑情绪。
  无限回廊只是静静旁观,也许那家伙对我们这场战斗不感兴趣。不过津久见如果出言求助,无限回廊未必会袖手旁观,就连爸爸也有可能出手。
  「你要就此丧命,还是求你的宝贝妹妹帮忙……」
  为了避免这种情形,我必须极力挑衅津久见,不让他兴起求助的念头。
  可以的话,希望能在殊子开启虚界涡的期间将他逼到绝境。
  能在现在的状态下解决他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行,至少也要撑到津久见开启虚界涡。
  因为当虚界涡开启之时——他必须暂时解除他的能力。
  当所有空间扭曲消失的瞬间,我们就有致胜的机会。
  「可……恶。」
  津久见奏咬牙切齿低声咒骂:
  「竟敢这样对我,城岛同学。」
  「你还有空说话吗?
  我在挑衅的同时挺枪进攻,津久见躲开攻击,但是躲开的位置已有殊子的针在等待。
  「……真是……开什么玩笑!
  即使利用空间转移回避,但是能够移动的位置十分有限。
  没有被缆线覆盖的地方——一点钟方向的两公尺外。
  「……咕!
  对方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只是此时周围的空地只剩两处,不是左就是右。
  那是——故意留下的空间。
  「右边!
  目标出现的同时,所有缆线一齐聚集过去,我则是将视线转向左边的空间,等待转移后的津久见出现在那里。
  然而。
  「……我认输了。」
  津久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暗自咒骂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
  长枪的侦测器告诉我目标的位置在我们前方15.22公尺。
  那是殊子的势力范围之外,位在公园角落的爬竿上——
  「原本想等到速见殊子耗尽时间,可惜我再也撑不下去……真是可怕。没想到我会被你们这种只靠蛮力的手段逼得走投无路,看来我意外地没用。」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用手势通知背后的速见殊子,叫她暂时休息保存实力。
  津久见在远处看着所有缆线一起消失,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没办法,如果这次打不赢,我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他的视线往爸爸、妈妈还有无限回廊的方向一瞥:
  「保命要紧,我也顾个了那么多了。」
  津久见缓缓闭上双眼。
  「……来了,殊子。做好准备。」
  「Yessir——」
  珠子的回答在玩笑中隐约透着紧张,她把自己的手伸进口袋里。
  津久见奏开始喃喃自语:
  「…………魔术师的座位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CCKKWQPPZ)。」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笼罩整个公园的封闭空间跟着消失。
  「魔术师的睡铺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KKCCKKWQPPZ)。
  魔术师的证明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PPKKWQPPZ)。
  魔术师的生命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SSKKWQPPZ)。
  魔术师的表层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VVKKWQPPZ)。
  魔术师的深层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MMKKWQPPZ)。
  魔术师的恍惚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RRKKWQPPZ)。
  魔术师的芳香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OOKKWQPPZ)。
  魔术师的永远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JJKKWQPPZ)。
  魔术师的剎那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GGKKWQPPZ)。
  魔术师的倍数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AAKKWQPPZ)。
  魔术师的系数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NNKKWQPPZ)。
  正因为如(UUUVV)此,
  魔术师的倍数率存在于此处(TTLB@@@@@@@@@)——」
  旁人无法理解,介于异世界的语言与算式之间的话语。
  仪式。
  然后——
  「开启虚界涡……『倒错森林(hapworth No.0)』。」
  以津久见奏为中心……周围景象的颜色一起反转。

  「这……是?
  我有一种整个世界变成负片的错觉。
  黑色变成白色。白色变成黑色。黄色变成蓝色。蓝色变成黄色。绿色变成桃红色。桃红色变成绿色。
  除了我们之外,公园里所有的颜色都反转成互补色——原本普通的景象变得令人作呕。
  「……哇啊……」
  殊子表情凝重地发出感叹。
  「如何?很漂亮吧?
  站在爬竿上的津久见奏得意地笑道:
  「这就是我的世界本来的模样。」
  「真是乱七八糟啊,津久见奏。」
  颜色的变化也使人的距离感失常,津久见所在的位置看起来比刚才更远。
  既然那家伙没有离开现在的位置,代表他可能无法在这个状态下使用扭曲空间的能力……当然也可能只是在故弄玄虚。
  无论如何,津久见之所以没有发动攻击,背后一定有某种理由。
  「我怀疑你的审美观。」
  挑衅的同时,我的内心变得更加焦躁。
  我完全看不出这家伙开启虚界涡之后叫出了什么世界。明知对手做了什么,却无法思考对策,这让我非常不安。
  「喂,殊子。」
  我小声对背后的殊子说道:
  「……没问题吧?
  「这个嘛……」
  殊子的回答也不太妙。
  「谁知道?看起来不像没问题……」
  「……什么啊,妳的说法只会让人不安。」
  「哼,你们还有时间聊天吗?
  仿佛在嘲笑我们,津久见像个演员摊开双手:
  「说得也是……我的这个世界不像你们的世界那样暴力。」
  于是我出声威吓:
  「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你不动手,我们要进攻了。」
  「你在说什么,城岛同学。我没有动手?你错了。」
  他的表情像是看见非常可笑的事:
  「早就开始了。看看脚下吧,笨蛋!
  ……脚下?
  「……主人!
  听到硝子的大叫,我连忙往下看——眼前的情况让我呼吸困难。
  「什……」
  我、殊子还有硝子的脚,正从鞋子开始逐渐变色。
  原本白色的运动鞋变成黑色,互补色出现的范围已超越鞋子来到长裤下襬。硝子和殊子也一样,颜色像水一般往上渗透,反转的世界慢慢地、确实地吞噬我们。
  我反射性地将一只脚抬离地面,但是变色的部分没有复原。



  「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这个颜色……主人,无法分析。」
  「殊子!
  「我在试了!看来是没有用。」
  殊子让缆线刺进自己的脚,脸上露出焦急神情。
  「没用的。」
  津久见看着我们惊慌的模样,一脸嘲弄地说道:
  「你们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速见殊子,妳的『未爆弹』在这里毫无用处,因为你们跟刚才比起来没有任何不同。」
  「……什么意思?
  「想知道吗?我的『倒错森林』……」
  津久见的声音让我的心脏跳得更快。
  「只不过是把现实冲印在这个世界。」
  ——冲印?
  「没错,这里和另一侧是完全隔绝的不同次元,是位在另一个空间的异界。跟虚轴那种分支出去的多重世界不一样,说起来就好像照片的负片……只是功用刚好颠倒。负片是透过将影像冲印到相纸上产生世界,『倒错森林』则是反过来把现实世界冲印成现在的景象。」
  「……难道……」
  我这时才发生直到刚才为止,周围的景象还是那种怪异的颜色——不过所有的颜色正在逐渐恢复原状。
  只有我们的身体继续受到互补色侵蚀。
  「没错,你很聪明。」
  津久见点点头:
  「你们正在被冲印,冲印到这个即将消逝的世界上。」
  「呐,晶,他的意思是……我们几个会被关进照片里?
  「……看来是这样。」
  殊子以不高兴的语气说声:
  「……糟糕……」
  环顾四周,我受到的侵蚀已来到膝盖附近;殊子也一样,唯有硝子只有鞋子变色。至于津久见奏,还有看起来对这里毫无兴趣的爸爸、妈妈和无限回廊,受到侵蚀的速度都远比我和殊子来得慢。
  「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
  「没错,就和冲洗照片一样,只要减少光量,冲印的时间自然会拉长……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停止这种侵蚀,顶多只能让它变慢。不过你们放心,你们被冲印的速度绝对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快。」
  津久见的身影消失,随后移到距离我们十公尺的前方。
  「……还能使用能力啊。」
  「没错……我们要不要继续来玩捉迷藏?我被空间追逐,你们则是被时间追逐……谁会先被追上呢?
  津久见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没有对我们发动攻击的意思。
  看来他有自信不会在限制时间里被我们捉住。
  「……情况比想象中来得糟糕啊。」
  我几乎不敢想象侵蚀蔓延到全身时,会是什么情形。当务之急是想出应付现况的方法。
  「硝子……行吗?
  「不定量子回路本身没有问题……要开启虚界涡吗?
  「不,那是真正的最后手段。」
  老实说,我可以打破眼前的状况。
  只要召唤我们的「世界终焉」,其它虚轴的世界法则都会失效。但是那是最后手段,是真正束手无策时的绝招,一旦发动就再也没有退路。
  在祭出绝招之前,我们应该先亮出王牌。
  「喂!
  我对背后大叫一声。
  目标是殊子背后——公园里的树丛。
  「够了吧……可以出来了!
  「城岛同学……你在说什么?
  见到津久见讶异地皱起眉头,我冷笑回答:
  「……你的失误就是开启虚界涡。」
  在开启的瞬间,任何虚轴都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
  要将虚假的世界召唤出来就必须遵守这条绝对的规则。当津久见召唤出「倒错森林」时,他必须暂时解除公园的空间封锁。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公园。
  殊子在突破空间封锁过来时曾经说过。
  敌人出一分力,我们就要出三分力。
  这种饶口的说法自然是殊子特有的暗示。
  我和硝子是一,殊子是一,加起来是二。
  和三相比还差了一——
  「难道那时候……?
  「没错。」
  我点头肯定津久见的惊愕,再次把视线望向背后。
  「别躲了……舞鹤!
  我对应该已经潜入公园的舞鹤蜜开口——

  「咦?晶……你在说什么?

  然而殊子的语气显得很意外。
  「……啥?
  我不禁发出滑稽的声音。
  什么叫「我在说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当我说「做好准备」时,这家伙明明将手伸进口袋里。我一直以为她是趁机打手机,向外界发出信号……
  「小蜜不是在学校吗?
  「………………咦?
  这句话让我忘记现在身处的状况。
  我忍不住转身背对津久见奏,面对殊子问道:
  「……妳刚才不是说……『三分力』吗?难道那只是……」
  「啊、不……不对不对,那句话当然是有所含意,你没有猜错。」
  殊子用力摇头,身上的互补色已经蔓延到膝盖上方。
  「所以说、那个、我们的确是有帮手……」
  「那么……」
  我正要询问是谁,忽然听到一阵沙沙声,一个人从树干背后现身。
  「………………咦?
  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呃、因为她难得说『我要去』,所以……不过晶也有错吧?我可不记得说过小蜜要来。」
  殊子的说法像是在帮自己辩解。这让我想起来,她从刚才就一直说些「不像没问题」、「糟糕」之类的话,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想到结果竞然是这样。
  「谁猜得到会是这个人!
  「……呵呵呵呵。」
  阴沉、忧郁、诡异,好像刚把从地下钱庄借来的五百万用来赌马,可是一次输个精光……这阵笑声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晶同学真残忍,对我没有期待就算了,竟然把我彻底遗忘。晶同学当我是透明人吗?这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才好……嘻嘻。」
  虽说我刚才的表现是有点过分,但是这个人明显具有过剩的自虐能力,转身说出一连串自怨自艾的独白。
  不只如此,我们随即发现另一个异状。
  「……呃。」
  看见佐伯老师的样子,硝子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困惑地往后退了一步。殊子也显得很不自在。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佐伯老师身穿和平常一样的白袍——
  在白袍之下。
  平常总是穿上整齐套装的躯体,现在看起很不一样。
  「那个……佐伯老师?
  她不知为何穿着一套风格介于SM女王与摇滚乐手之间的紧身皮衣。
  胸口开得很低,脚上还穿着紧身皮靴。光从身材和服装来看,这身打扮绝对不输职业模特儿。然而佐伯老师病态的表情和一袭白袍让她的装扮风格显得十分异常,异常的程度比一个人开着煞车故障的车冲向悬崖还夸张。话说回来,这个人刚才是不是说过「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才好」啊?有说过吧?她有资格这么说吗?
  「呃……请问这套衣服是……」
  「呵呵,是决斗服。」
  佐伯老师回答得斩钉截铁,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和什么决斗?
  然后她像是刚嗑药而精神亢奋的自残系庞克乐团主唱即将上台一般,慢慢——朝我们走来。
  「呵呵呵……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就染上一层漂亮的颜色。你看我的靴子越变越白……如果被这些颜色染遍全身,不知道会怎么样?
  「呃……那个……」
  老实说,现在可是紧要关头。
  不知是否听见我的心声,佐伯老师摇晃她的身体,像个重病患者来到我们面前:
  「那么……我该做什么才好?
  「……这是我的问题。」
  ——到底应该怎么办?
  「呃、主人……」
  硝子有点害怕地抓住我的衣袖:
  「还是开启虚界涡吧……?

  ++

  如今我终于亲身体验——
  即使面对极其紧迫的危机,有些人就是有办法在瞬间让紧张气氛彻底消失。
  「呵呵呵呵……」
  佐伯老师的笑声在这个满是互补色的世界里显得状况绝佳:
  「还好你们几个都没有受伤,要是你们之中哪个人流血,我一定会马上昏倒,那么一来还真搞不懂我是来做什么……嘻嘻。」
  呃、就算是现在我们也搞不懂妳是来做什么。
  这已经不是懂不懂得看状况的问题。佐伯老师周围的紫黑色阴郁空间,此刻正在迅速取代现场原有的紧张气氛。
  就这点而言,佐伯老师的威力还在津久见奏的「倒错森林」之上。
  「……佐伯妮雅是吧。」
  十公尺外的津久见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们打算怎么办?对我来说人数再多也没关系。别忘了你们的身体已经有一半被冲印到那个世界。」
  ……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有舞鹤蜜的「破碎万花筒,情况或许还有转机。在平面之间跳跃的虚轴可以从津久见奏看不见的死角发动攻击。
  然而佐伯老师的虚轴无法直接攻击敌人,只能够暂时治愈伤员——
  津久见说得没错,他和在远处观战的树、镜和无限回廊,再加上一个我,这五个人到目前只有脚踝以下变色。可是主人他们已经被侵蚀到腰部附近,这样下去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来吧,有什么手段就趁现在使出来吧。」
  津久见奏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不过没有发动攻击。他是想确保自己的安全?还是想仔细观察我们痛苦的样子?或者是在引诱我们开启虚界涡?
  「主人……怎么办?
  我再次询问身边的主人,要下决定就要趁早。
  「嗯、啊……这个嘛……」
  然而主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看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佐伯老师的出现让主人不知不觉有些放弃。
  佐伯老师用一种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表情开口:
  「呵呵呵呵呵呵。吶,殊子同学,有件事昨天忘了问妳。」
  「……什么事?
  「妳有在玩FF3?
  不过却说出与现况毫不相关的话。
  「啥?
  「我是说FF3。」
  「呃,现在真的不是这种时候……」
  「我正在烦恼没有人和我联机,这样下去我就拿不到隐藏职业了。呵呵呵……难道孤独的人连玩游戏的资格都没有吗……」
  「呃、我是有在玩……可是……」
  「喂!
  殊子因为佐伯老师的问题支支吾吾,主人急得大叫一声。
  没错,现在不是谈论那种奇怪游戏的时候。
  「那个,可以请殊子同学跟我联机吗?我知道妳不愿意跟我这种垃圾联机,可是我真的受不了。里绪同学不擅长RPG,我自己在收集洋葱装备却没有可以装备的职业,就连我也得承认这样真的很没意义呢嘻嘻……」
  「知道了!我知道了!
  已经被侵蚀到胸部下缘的殊子用力点头:
  「我会寄信给妳,还会附上熟练度最高的职业卡片!
  「那个、殊子,还有佐伯老师!
  再也忍不住的我不禁大声说道:
  「现在不是说那些事的时候……」
  「冷静一点,硝子。」
  「现在也不是冷静的时候,主人。」
  「总之冷静一点!
  连主人也变得很奇怪,竟然抓住我的手,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呵呵呵呵……成交。」
  佐伯老师就这样蹲在原地。她是在看地上的蚂蚁吗?真想叫她晚点再去踩扁那些蚂蚁——
  ——这吋。
  「……啊。」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想通了吗?虽然还不习惯……但也别老是意气用事。」
  为何主人和殊子在啼笑皆非之余还能恢复冷静。
  为何他们在限制时间迫在眉睫之际还能说出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虽说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还好有这个人。」
  佐伯老师蹲在地上,她的脚下有一道黑影。
  即使在这个所有颜色都被反转的世界里,那仍是一道黑影。
  「……嘿。」
  津久见奏的声音像在讽刺,却又难掩焦躁之色。
  「原来如此。」
  佐伯老师继续盯着地面。
  然后。
  「……砰——」
  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我、主人、殊子还有佐伯老师身上的互补色一齐停止侵蚀。
  之后仿佛像是时光倒转——从我们身上消失。
  「……这下子全部『unknown』了。」
  佐伯老师慢慢站起。
  没错,由于佐伯老师平常只会用她的能力疗伤,我自己也很少受她帮忙,因此忽略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的能力并非只对伤口有用。
  强制令收拢的波动函数重新扩散,藉此干因果律,让已经产生的结果回到原点。
  这就是佐伯老师——佐伯妮雅的「unknown」。
  「这样姑且算是回到起跑线了。」
  「哼。」
  津久见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不过没能够解除这个空间……你们只是回到几分钟前,让冲印的过程重新开始罢了。」
  主人不高兴地回答:
  「是啊,的确如此。」
  「而且,要让这个逆转后的结果成为确定的未来……那就非得解决身为原因的我吧?我看你们只是让自己多苟廷残喘几分钟。」
  「……我正在想办法。」
  主人的自信态度有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则是虚张声势。
  佐伯老师的能力多半连殊子的「未爆州」限制时间也能重设。只要津久见奏不逃走,要打倒他绝非不可能的事。
  问题是——从头到尾冷眼旁观这场战斗的树和镜还有无限回廊。
  那两个人若是出手,对我们来说便是压倒性地不利。
  最好的情况就是现在解决津久见奏,然后以我们的虚界涡为挡箭牌撤退。能够这样收场当然是最理想,然而现况若是持续下去,我们很可能必须召唤「世界终焉」对付津久见。
  「啊……对了。晶同学,殊子同学,还有硝子同学。」
  就在主人准备迎战的同时。
  「有件事想先告诉你们……」
  我开口回应:
  「什么事?
  「老实说,像我这种垃圾根本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呵呵呵。」
  「……妳想说什么?
  「嗯,就是……」
  佐伯老师带着黑眼圈的双眼透过头发缝隙向外窥探,同时伸出舌头轻舔嘴唇。那是一种不知该说是妖艳还是诡异的动作。
  「我想我比较适合。」
  「咦……什么意思?
  「就算我是个垃圾,我也想用垃圾的方式把事情做个了断。」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佐伯老师不理会我们讶异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
  ——开始发出笑声。
  「呵呵呵、嘻嘻嘻……」
  「呃,老师?
  我不明白佐伯老师想做什么,只好向她走近一步。
  「嘻嘻嘻嘻嘻……」
  她依然笑个不停……不对。
  ——这和平常的她——不一样?
  我发现事有蹊跷,立即停下脚步。
  「呵呵……嘻嘻。」
  那种笑声。
  「呵呵呵呵呵……」
  笑声——
  「怎么……了?
  「什么……」
  主人和殊子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脸疑惑。
  「嘻嘻。」
  不知何时开始。
  佐伯老师那种可以说是「在丧礼中被敲木鱼的声音逗笑」,既诡异又不明所以的笑声!
  此刻正随着回音一同响起。
  「嘻嘻……嘻嘻……」
  笑声彷佛可以摇晃地面。
  「呵呵呵呵……」
  声音似乎不是来自耳朵,而是从身体其它部分传来。
  佐伯老师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甚至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笑。
  「妳、想……做什么……?
  就连津久见奏的声音也出现恐惧。
  他先是后退一步,然后像想起什么表情一变:
  「……!佐伯妮雅,待在那里不准动!
  在他大叫的同时,那些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瞬间。
  「嘻嘻……开启虚界涡。」

  佐伯老师的黑影——unknown
  轻轻地。
  像是从地面剥落一般站起来。
  组身的同时,形体也跟着扭曲。
  最后变成一个有着圆形头部、身体细长、没有手脚的物体。
  异样的景象。
  黑影不再维持佐伯老师的形状。
  它甚至不再是平面——而是立体。
  有光才有影,但是这道黑影是无视光线的存在。
  附身在佐伯妮雅这个个体的世界——
  它的名字是——
  「……『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paradoxicak paradox)』」
  佐伯老师说出世界的名字,同时缓缓抬头。
  黑色的物质伫正在她背后,高度几乎是她的三倍。
  外表像是被人切掉所有触手的章鱼,平滑的表面没有光泽,巨大的身躯不断发出介于蠕动与痉挛之间的抖动,但是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佐伯……老师。」
  我不认识这东西。
  它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从来没有对我提起。
  「殊子。」
  「……呃。」
  面对我询问的眼神,殊子只是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晶呢?
  「我也是。里绪应该知道……可是……」
  「晶同学。殊子同学。硝子同学。」
  就在我们感到困惑之际,佐伯老师把手插在白袍口袋里,笑着对我们说道:
  「最好不要看着它……会被吸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
  目瞪口呆的津久见奏念念有词,游刀有余的表情不复存在。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unknown的世界。」
  佐伯老师呵呵笑个不停,看起来乐在其中。
  「放心吧,津久见同学。」
  她一步也没动,却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你绝对逃不掉的。」
  「……哼!
  津久见奏的身影突然消失。
  他利用空间瞬间移动,再次来到爬竿顶端,同时把视线投向佐伯老师和她的影子——「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
  「那到底是什么东……」
  话只说到一半就停止。
  「……咦?
  我们同样说不出话。
  就在津久见奏瞬间移动的同时,佐伯老师背后的巨大黑影也瞬间消失。
  那不是空间移动。也就是说——
  「……原来如此。那是影子。」
  主人说得没错,「影子」。
  「不见了……跑到哪里去了!
  津久见奏忍不住大叫。
  可是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黑影「跑到哪里去了」。
  脱离佐伯老师的「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已经来到津久见奏身后,以诡异的模样在他背后蠢动。
  影子从津久见脚下伸出,像是长在爬竿上。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大声嚷嚷的津久见奏看起来非常滑稽。
  佐伯先生喃喃说声:
  「……不要看它的眼睛。」
  剎那之间。
  像是无脚章鱼的黑色物体——「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头上出现一个大眼睛。
  没有虹膜也不带任何感情,看起来就像某种装置的无机眼睛。
  影子开始移动,从慌张的津久见背后,缓缓来到他的面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出现的黑影让津久见大吃一惊,反射性地发出尖叫。他急忙传送到爬竿旁的地面。
  影子依然跟着他。
  「……啊、啊啊啊!?
  津久见奏更加慌乱,再度转移自己的身体,逃到我们前方五公尺。
  「……不管逃到哪里都一样。」
  不知他是否听得见佐伯先生漆黑的低语。
  「没有人能逃离自己的影子。」
  不管逃到哪里,就连逃跑的过程也一样。
  「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彷佛是要打招呼,从津久见奏背后绕到他身前,用巨大的眼球凝视他的双眼。
  「…………………………噫。」
  目光交会。然后是有如怒涛的侵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伴随物体流动的声音响起。
  黑色物质不断流进津久见奏的眼里。他用手遮住眼睛,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不一会儿,体积比他大三倍的身体有如寄生虫进入他的体内。
  「……结束了。」
  佐伯先生如此宣布,黑影有如雾气消失无踪。
  「关闭虚界涡……啊……好累。」
  四周只剩下回音。
  津久见奏坐倒在地,他的惨叫与凌乱的呼吸逐渐平息,「倒错森林」也在此时消失。
  ……我们终于摆脱侵蚀我们身体的互补色世界。
  「所以说呢……三位同学。」
  不理会动弹不得的津久见奏,佐伯老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脸上再次浮现阴郁的表情,以弯腰驼背的姿势面对我们:
  「呵呵呵呵……虽然我只是个垃圾……偶尔还是希望你们找我帮忙。」
  她发出带有自虐意味的笑声,但是没有移开看向我们的视线:
  「毕竟我是老师。」
  「……咦?
  「而且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学生。」
  她的笑声和表情还是一样诡异,不过隐约让人感到可靠。

  ++

  说到这里,佐伯老师像足有些难为情按地住嘴巴。
  一般人做出这种动作像是在忍住笑意,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却像是拚命忍耐呕吐。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傻傻望着她。
  「唉呀,真难为情。」
  ……她真的是在害羞。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津久见奏的虚界涡已经关闭,我们暂时俄离危机。
  佐伯妮雅的世界法则「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
  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力量,直到现在我还无法理解。
  「他……到底怎么了?
  津久见奏跪在原地。他没有死,我可以看见他在呼吸。
  我试着询问佐伯老师:
  「妳到底做了什么?
  「效果很快就会出来……我不太中意就是了。」
  她用痛苦的表情说出抽象的话:
  「他的命运发狂了。」
  「命运……啊。原来如此。」
  有个人对佐伯老师的话做出反应。那个人是从头到尾保持旁观的城岛镜——我的妈妈。
  她在同伴战斗的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对我们发动攻击。直到津久见被打倒,她才微笑看着我们。
  「……什么『原来如此』?
  「命运可以说是由过去与未来交织而成的不规则多边形,是观测者自我观测的历程本身。命运就像是一张简略地图,对它的观测最终会加上某种意义。至于现在的情形可以说是一种『悖论的悖论(paradoxicak paradox)』。也就是说,佐伯妮雅……那个的眼睛可以对目标进行强制观测,将对象过去观测的一切事实任意改写。这就像是去搅乱一幅由相似图形构成的大理石图案,让它变换成完全不同的大理石图案。」
  然后她移动视线看向身旁的爸爸:
  「……我说得对吗?树。」
  「没错。」
  爸爸点头说道:
  「此外再补充一点,佐伯妮雅之所以会失去未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佐伯长期受到『命运调节用多免元干涉体』的强制观测,她必须牺牲自己的未来,才能勉强保有自己的过去。这种情形不能说不有趣,只是不够完全。」
  然后爸爸又说出奇怪的话:
  「……话说回来,我很久没看见那个了。」
  「你说……什么?
  ——「很久没看见」?
  「什么意思……」
  我感到十分讶异。
  佐伯老师彷佛是要加深我的讶异,往前踏出一步说道:
  「嘻嘻……我也很久没看到了。」
  她的笑声还是一样阴沉,又显得有些愉快。
  「好久不见了……城岛老师。」
  「嗯。」
  爸爸回答得很自然,我显得更加讶异。
  「等一下,这是怎么……」
  「嘻嘻……晶同学,我不是说过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吗?
  有关系?
  「啊……」
  我想起来了,那是在两天前的午休时间。
  ——这件事和我也不算没关系。
  她的确这么说过。我以为……
  「我跟他也有一些过节。」
  佐伯老师不知为何用怨恨的眼光看若爸爸:
  「城岛树先生……是我大学时代的老师。嘻嘻……也是把『unknown』放进我体内的人。」
  「……咦……?
  这句话让我非常讶异。
  因为直到刚才为止——我从没听过佐伯老师提起这件事。
  「可惜是个失败作。」
  爸爸毫不避讳地承认佐伯老师的指控:
  「命运系数的变化太过杂乱,完全没有实用价值,也无法控制命运……不过还是得找一天把它收回来。」
  「佐伯小姐,妳是来找树报仇的吗?
  「呵呵呵呵……怎么会。」
  佐伯老师摇头否认妈妈的问题:
  「我只是来保护我的学生……嘻嘻,我重新读了一次大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总是要好好经营的……呵呵呵呵。」
  听到这里,我在惊讶之余更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这个人隐瞒过去的工夫真是高明。早在认识我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我的身分。
  然而就连面对在自己身上植入虚轴之人的亲生儿子,还是绝口不提这件事——
  「妳这个人……真令人吃惊。」
  「唉呀,是吗?那我瞒着你们就算有价值了……嘻嘻。」
  津久见奏站了起来。
  「唉呀,看来结束了。」
  妈妈的语气像是在说与自己毫无僩系的事。
  「他身上发了什么事?『坠落黑麦田之尸』似乎还在。」
  然而津久见对妈妈的话毫无反应。
  「……咦?
  他开始自言自语。
  「这里是哪里?
  他的语调,他的表情。
  先前那种夸张的做作态度消失无踪。
  「……利香子和美沙呢?
  就连言行举止也变得怪异莫名。
  「……『利香子』和『美沙』根本不存在。」
  佐伯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却又冷酷无比:
  「他身上只剩下被『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改写得面目全非的过去与未来。他得到了完全不同,而且是虚构的人格……很残酷吧。」
  「这里是公园?利香子和美沙呢……?
  津久见在四周走来走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的确是一幅丑恶的景象。
  简单来说,津久见失去一直以来身为津久见奏的人生——被植入虚假的记忆和情感。
  「……真可怜……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对手就只剩下你们。」
  殊子像是要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在感叹之余如此说道。
  「你们是无限回廊还有……晶的双亲是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唉呀唉呀,情况变得对我们不利呢。树,该怎么办才好?
  「不怎么办。」
  爸爸还是没有丝毫动摇:
  「反正面已经见了,该谈的也谈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在这种情况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嗯,可以。」
  爸爸的回答让我感到愤怒,我上前一步说道:
  「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津久见也失去力量,现在的情况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不会再犹豫,现在就要除掉你们。」
  「唉呀,怎么可以对爸爸妈妈说这种话,真是坏孩子。」
  「亏妳说得出口……刚才是谁说我不是晶……!
  「唉呀唉呀。」
  「爸爸、妈妈……?
  东张西望的津久见对我说的话产生反应。
  「咦,是爸爸和妈妈吗?
  外表是十七岁年轻人的人却用孩子的语气说话,那个样子滑稽到了让人觉得可怜的地步。
  我重新握紧手中的武器。
  ……要救出小芹就必须破坏这家伙体内的虚轴。
  「抱歉,津久见……觉悟吧。」
  我将手中长枪的枪尖对准津久见。
  「爸爸……妈妈。」
  无视于我的紧张,津久见带着笑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
  无限回廊来到津久见面前开口:
  「很遗憾,『坠落黑麦田之尸』,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咦?大姐姐是谁?
  两人的身高差距,与语气的年龄正好相反。
  我意识到无限回廊的意图,忍不住大叫:
  「……津久见,快逃!
  「咦?
  津久见被我的叫声吸引,转过头看向我。
  「哼。」
  但是无限回廊快了一步。
  「嚓!」的一声。
  无限回廊的纤细手臂从津久见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伸出。
  「……啊,咦?
  发出声音的同时,津久见嘴里涌出鲜血。
  「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是我的爸爸妈妈。」
  无限回廊拔出手臂。
  「……呜?
  津久见倒在地上,恐怕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嘿嘿。好了,『坠落黑麦田之尸』要消灭了。镜……快统合。」
  「嗯,我知道。」
  妈妈来到尸体附近。
  在不停痉挛,很快就要变成尸体的躯体面前蹲下。
  「看来『逆绘』的人格设定可以删除了,『奏哥哥』。」
  她把手放在津久见头上,前后不到一秒。
  「好了……完成。」
  我看不出妈妈做了什么,她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然而此刻『堕落黑麦田之尸』多半已经被她吸收。
  妈妈站了起来。
  找——我们——全都说不出话。
  「这东西快要消失了,怎么办?
  「啊,得好好利用才行。」
  就在下一秒,无限回廊原地倒下。
  不久之后,应该死亡的津久见奏爬了起来。
  遭到贯穿的心脏已经复原,就连伤痕也消失无踪。
  「嗯,还是男人的身体活动起来比较方便。」
  拥有津久见外貌的无限回廊试着握拳——
  殊子一脸茫然地说道:
  「晶……说真的,我觉得好恶心。」
  「放心吧……我也是。」
  这是异常的景象。
  少女贯穿少年的心脏,然后少年与少女倒下,最后站起来的却是已被杀死的少年。我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什么,过去的姬岛姬多半也是利用这种方法活下来。
  然而当这个景象实际发生在眼前,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是一种无视于人类的生命、伦理还有常识,只应该出现在幻想故事的景象。
  「好了。」
  无限回廊站起来之后,爸爸对满脸厌恶表情的我们开口:
  「你们打算怎么办?问答时间还没有结束。」
  「什……」
  现在还说什么……问答时间?
  「……开什么、玩笑……」
  我几乎要破口大骂。
  「我没有开玩笑。」
  「你就是在说笑,刚才发生的事……你想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吗!?津久见是为了什么跟我们战斗!?
  「为了什么?因为他说他想杀你。」
  爸爸露出不解的神情,像是不懂我为什么要发问。
  「不过他失败了,所以我们可以继续问答时间。」
  「……你真的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我知道。我的目标距离达成又近了一步,如此而已。」
  我想也是如此。
  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不管是津久见奏、硝子、殊子,还是佐伯妮雅,在这家伙眼里都只是「总有一天必须消灭的东西」。就算刚才是津久见打赢我们,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不同。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会抛下一切伦理和情感,走上自己计算的最短路径。
  或许这才是真正懂得努力的天才——城岛树就是这种人。
  即便面对我们三个人,他甚至不需要去想该如何胜过我们,或是计算失败的可能性。我平常所做的种种努力,他打从一开始就已放弃。不,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做那些事。
  水平不同——我的脑中浮现这几个字。
  但是我不能就此认输。
  至少在现在的状况下,情势对我方比较有利。
  「……硝子。」
  「准备开启虚界涡。」
  「……是的,主人。」
  首先是无限回廊。不,最坏的情况下——连爸爸和妈妈也必须消灭。
  问题是我有没有这个觉悟。
  我必须这么做。这两个人最终一定会像对待津久见那样对待我的朋友,里绪和殊子等人都会遭到消灭。事情拖得越久,我只会越后悔。而且如果连爸妈的记忆都消失……甚至连后悔的感觉都不存在。
  也许这么一来,我就能忘记刚才听到的那些事实。
  「……你不问了吗?
  「没有什么好问的。」
  「啊,这样啊。」
  爸爸胡乱搔搔头,把没有点火的香烟丢到地上。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嘿嘿……今天到此结东如何?
  无限回廊发出一如往常的狡诈笑声。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我将会开启虚界涡,在停止对手虚轴一切机能的情况下,和殊子她们一起——消灭这些曾经是家人的人。
  正当我如此思考之时。
  「可是……太可惜了。」
  妈妈以有点不舍的模样看了我们一眼:
  「难得有大餐摆在眼前……吃掉一个不为过吧。」
  这句话的对象不是我。
  而是我的周围。
  为了我而来到这里的人。
  ——珠子和佐伯老师。
  「……!
  殊子紧张地加强防备。
  「主人!
  硝子在我耳边呼唤,同时抓紧我的手。
  我睁大双眼,紧握拳头。
  我不知道妈妈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什么力量,但是——

  「我才……不会让妳这么做!

  「也对……那就试试看吧。」
  爸爸依然不理会我的怒吼。
  「好的。」
  妈妈再次转身面向这里。

  ++

  身体瞬间被紧张占据。
  我早已意识到这个危险性。
  树将镜化为虚轴,自己则以固定剂的身分回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此刻的镜必然以虚轴的身分获得某种力量——可是在眼前这个状况面对他们的力量,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事。
  殊子的时间所剩不多,佐伯老师的虚界涡才刚开启。
  主人更是称不上绝佳状态。
  就在刚才,他被迫面对难以接受的事实,知道了无限回廊的由来。
  就连我也因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更何况是主人。
  多亏殊子她们赶来,主人才能撑到现在,但是毕竟难以保持冷静。这从主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对我的不定量子回路下达任何具体命令,就可以证明。
  还有镜——树的虚轴究竟具有何种特质?威力大到什么程度?
  在我们看穿这点之前,在我的不定量子回路得到这些信息之前,即便我们开启虚界涡,也无法构筑针对树与镜的武器。就算登入世界系,在不知道对方形式名的情况下,我也无计可施。
  在得知对方的形式名之前,我们至少必须构筑一件具备纯粹攻击力的武器争取时间。当我做出如此判断,立刻呼唤主人:
  「主人,武器!
  「……给我……剑!
  虽然有些勉强,至少我终于得到命令。
  眼前景象和刚才与津久见交手时相同,主人再次拔下我的手臂。由于是急忙构筑的武器,我来不及添加任何特别属性,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殊子,佐伯老师……!
  「我知道。」
  殊子的声音也充满紧张:
  「虽然快到极限,不过我会努力。」
  镜暖缓走向我们,脸上挂着笑容:
  「树。要怎么做?
  「嗯,这个嘛。那就……」
  树回答镜的询问——

  「镜……10%,限制解除。」
  「是的,主人。」

  同时。
  镜缓缓举起右手,手臂与地面平行。
  接着弯曲手肘,口中说出陌生的名词:
  「定义『世界圆(parting line)』。」
  镜的手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某种圆形。
  飘浮在空中的圆形平面。
  平面的颜色看似蓝色、白色、黑色,有如水面波纹浮在空中。
  「启动右手。开始连结世界圆。」
  镜再次伸直手臂。
  她的手伸进浮在三度空间的二次元波纹里。
  「咦……」
  就像人的手进入水面外观会变形,她的手开始变化。
  变得像是生物。
  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长而锐利的指甲,骨节嶙峋的手指,还有布满有如大理石复杂花纹的皮肤。
  只有在童话故事的怪兽身上才能看到这样的手——异形的手。
  「连结状况良好,宿业系数保持稳定,内部不规则多边形信息的随机数控制良好。」
  当那只手移动时,浮在空中的波纹也随之移动。
  镜操纵分界线,让右手单独化为异世界的形象,同时笑着说道:
  「如何?『全一』。这就是我们的,树和我的世界……」

  「『完全终结(all in one)』。」

  这个名词传入我的耳中——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完全终结』……?
  主人喃喃重复她的话。
  那和我——和我们的世界一样——?
  然而我此时的惊讶与接下来发现的事实相比,显得不断什么。
  在听见形式名的同时,我下意识地登入世界系开始搜寻。
  然而结果却是——
  「主……人。」
  我不由得压低声音:
  「奇怪……这不正常。」
  「什么意思?
  主人也有些茫然。
  「不知道,无法运算出……答案。」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身体开始颤抖。
  我不停颤抖,碰撞的牙齿发出声音——好像自己遇到什么恐怖的事。
  不——我感觉到恐怖。
  「硝……子。」
  殊子也和我一样,嘴唇微微发颤。
  就连我们身后的佐伯老师也瞪大双眼呆立原地。
  「什么?那是……什么?
  「……主人,那是……不可能的!
  我将搜寻结果透过直接连结传送给王人。
  「什……!?
  主人也立刻全身僵硬。
  没错。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觉得镜和树在欺骗我们。
  因为。
  「为什么……怎么会有虚轴没有被记载在世界系上…………」
  世界系是记载所有虚轴所在位置的情报体。
  换个说法就是虚轴的百科全书。
  当虚轴诞生的瞬间,形式名就会登录在这里。
  因此反过来说——以观测论的观点来表现——
  没被登录在世界系上的虚轴绝不可能存在。
  「这样一来……不可能做出专门用来对付的武器……」
  「唉呀唉呀。」
  镜的右手维持怪物的形象,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想不到,只是连结就让你们吓成这样。」
  「你做了……什么?不对……」
  握在手中的长剑不停抖动,主人喃喃说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里混杂愤怒与悲伤与惊愕——
  「竟然把妈妈变成这种怪物!变成这种毫无道理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你打算用这个东西做什么……回答我!爸爸!
  声音变成最凄厉的怒吼。
  「你是怎么了?
  然而树却无动于衷。
  「刚才不是说没有问题了吗?真是奇怪的家伙。」
  「少废话!快告诉我!
  「嘿嘿……」
  无限回廊用冷笑打断两人对话:
  「让我告诉你吧,失败作。这个……跟你们一样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不过在此同时什么也不是。」
  「胡说……你在胡说什么……」
  「你在世界系上找不到它的名字?那是当然的。」
  无限回廊的笑容像是夹杂优越感与敬畏:
  「这东西当然不可能出现在用来记载虚轴形式名的情报体上。」
  不可能出现——?
  「听好了?因为我,也就是『晶』没能生下来,所以树创立猜测观望论。然后在『晶如果平安生下来』这个猜测观望论之下,我这个世界才能细分出来。可是你想想,事情到这里就算完美结束了吗?
  「你在……说什么?
  主人的声音在颤抖。
  「如果这样就是完美,四年前树根本没有必要过去。只要把再次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当成晶,把你这个失败作丢弃,一切就可以解决。然而事情的发展不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吶,爸爸……为什么?
  无限回廊说得没错。
  我不知道树为何要亲自前往虚轴。
  尤其他所到的是世界系上没有记载的世界,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为什么要把镜变成机械,变成最后的观测者,以至于变成世界本身——?
  「就算晶重生,世界还是不完全。」
  树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透过猜测观望产生的不定量子世界与这个世界比起来不完全又不安定,所以才会生出这个远不及晶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这个世界?
  「如果母亲生下来的孩子不完全,只要让母亲变得完全就好。」
  树难得用一种极其暧昧,带有暗示性的说法解释。
  「没错。」
  无限回廊点头得意地说道:

  「这不是虚轴,而是实轴。」

  「实……轴?
  在我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前。
  眼前一花。
  镜的身影突然从我们面前消失。
  我们都紧张起来。
  我的侦测器连津久见奏的空间移动也能追踪,此刻却毫无反应。
  那是趁我们惊愕之余进行的高速移动。
  瞬间。不……同时。
  「……咦。」
  殊子惊叫一声。
  镜的右手——穿透殊子的胸口。
  「骗、人。」
  「这不是骗人,『闹钟』。」
  殊子惊讶地瞪大双眼,镜轻轻抱住她的身体,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你的世界……我收下啰。」
  怪物的手从胸口拔出。
  殊子身上没有伤痕,连衣服也没有破,她甚至可以站立。
  然而殊子一动也不动,只是呆立在原地——
  「唉呀,回收率只有97%……主人,这是为什么?
  「嗯,10%不够吗?还是因为妳才刚吃掉『坠落黑麦田之尸』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开启虚界涡的关系。总之现阶段这个数值已经是极限。」
  「也就是还不够熟练的意思吧?
  「嗯,不过也够了。这次的摄取对象是完全与虚轴结合的固定剂,结果算是不错。」
  就在镜与树说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对话时,殊子慢慢低头。
  「咦……好、奇怪。」
  她的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只手放上自己胸前被镜贯穿的位置:
  「我的『闹钟』怎么几乎……咦……骗人。」
  「放心吧,速见殊子,还有3%留在妳那里。」
  镜不知何时离开殊子回到树身边,脸上挂着残酷的笑容:
  「不过顶多只能再让妳操作一次记忆吧。被切断的手指很快就会停止活动。」
  殊子没有回答。
  不知是因为没认清现况,还是无法接受现况。
  她只是再一次喃喃说道:
  「骗人……」
  ——之后便不再开口。
  「好了,我们回去吧?才刚得到『坠落黑麦田之尸』跟『闹钟』,我得花些时间适应。下一次见面……应该是十天后吧?
  镜如此宣告,用天真的表情向我们挥手。
  树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无限回廊脸上满是轻蔑的笑容。
  然后他们的身体像是被雾所笼罩,变得越来越模糊。
  「等一下,树!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我有太多事想问他。
  「实轴……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硝子的问答时间还没结束啊。」
  声音来自身体有一半以上已经消失的树。
  「可是妳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吗?妳的性能该不会真的变弱了?
  「回答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硝子。」
  下半身消失,手臂消失。
  「我根本没去虚轴。」
  然后是肩膀、脖子、脸,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只是到距今三百二十四年后的未来,把这个实轴毁灭之后再回来。」
  ——毁灭实轴再回来?
  「那么镜……」
  人影完全消失,只有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她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观测者,也就是世界本身……我不是说过吗?要让不完全的儿子变得完全,首先得让母亲的世界变得完全。」
  「……咦?
  声音消失。
  一片寂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
  主人、殊子、佐伯老师和我。
  我们是否还没有认清事实。
  还是虽然已经理解,但是心理无法接受。
  或者是根本无法相信。
  我不知道,但是——
  我们都很清楚。
  就在刚才,我们遭受极为沉重的打击——我们输了。

  ++

  无限回廊跟着树和镜——自己的父母一起来到津久见奏的房间。
  房屋的所有人已经不在,这里正适合让亲子三人生活。日常用品一应俱全,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住在这里。
  心情非常愉快。
  原因之一是自己在相隔许久之后再次进入男人的身体。女人的身体活动起来很不方便,而且自己本来就是以男生的身分出生,现在的身体当然比较适合自己。
  「累积了不少疲劳,主人。」
  环顾房间内部的同时,妈妈面无表情开口:
  「连续进行统合造成的负担还是太大,我判断这是一项不利因素。」
  「那倒不一定。」
  爸爸还是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边说边胡乱搔头。
  但是无限回廊知道。
  爸爸的行为乍看之厂难以理解,其实他是重视家人甚于一切的人。因此在妈妈恢复之前,他多半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话说回来,晶。」
  思考的同时,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带回来?
  爸爸的手指向倒在脚下的身体。
  「……那个啊。」
  无限回廊点点头:
  「那东西还有其他用途……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让事情变得有趣。可以吧?
  「我无所谓。随便你。」
  「好,就这么做。」
  话说到底,爸爸和妈妈——树和镜的目的跟自己稍有不同。
  爸妈对假的晶没有兴趣,不过自己并非如此。
  那家伙明明只是代替自己出生,却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点令人羡慕,更令人无法原谅。
  无限回廊决定从那家伙身边夺走一切。
  爸爸多半不会出手帮忙,但是没关系。至少他们绝不会妨碍,更不会阻止自己,自己可以任意行事。
  「……哼,话说回来这里真是有够单调。」
  无限回廊举目环视客厅,客厅里什么都没有。这间房子里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不虞匮乏,然而除此之外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这里很像是别保透的房间,但又有所不同,那里连生活所需的东西都没有。就这点来说,津久见奏和他的父母远比别保透还要疯狂。
  这间房子的景象不难让人联想起一个没有娱乐,没有对话,只是不断过着规律生活的家庭。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许是因为妹妹的遗言。
  「要好好活下去」——那个人在临终前也许说过这种话。
  无限回廊从制服胸口的口袋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张旧照片。
  照相的地点在医院。照片中一家人围着在病床上坐超上半身的少女,每个人都满脸笑容。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叫『荣惠』(注:日文发音与『逆绘』相同)。」
  曾经扮演津久见奏妹妹的镜回答:
  「他们好像是双胞眙。不过连这都忘记也太对不起人家了。晶,这可是你创造出的世界,他不是对你说『再让我看一次这张照片』吗?
  「哼,可惜实际构筑出来的只是把一切冲印到照片上的世界……真是扭曲至极。」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明明喜欢做这种事。」
  看着静静微笑的妈妈,无限回廊再次露出嘲讽的笑容:
  「所以我把这家伙带回来了不是吗?
  视线落向倒在地上的身体。
  在得到现在的身体之前,无限回廊的上一个容器,鸳野在亚。
  「好了,这家伙也是相当扭曲……该怎么玩才好。令人期待,真令人期待。」
  「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也多少帮点忙吧。为了儿子牺牲奉献,也是妈妈的义务。」
  「嘿嘿,这样啊。」
  妈妈为什么说出这些话,无限回廊不得而知。她已经是机械,所有思想都经过格式化、合理化,只会依照运算的结果行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情感。但是——妈妈终究是妈妈。
  「爸爸打算怎么办?
  「我没兴趣。」
  爸爸还是一样冷淡,事实上他多半真的没兴趣。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比妈妈更像机械,在他身上看不见属于人的情感,更别说是爱情。
  但是爸爸终究是爸爸。
  城岛树淡淡说道:
  「……只要你健康长大就好。」
  城岛镜微笑点头:
  「看着儿子长大是父亲的义务呢……孩子的爸。」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52 编辑


  epilogue-2nd:
  Wish You Were Here
  (<=>希望你在这里)

  我舔着带有血腥味的嘴唇,离开屋顶走下楼栋。
  虽然我对妈妈——城岛镜那么说,其实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一夜过去,时间来到隔天。
  学饺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小芹依然下落不明,良司没有来学校,津久见奏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城岛镜继续以津久见逆绘的身分上学。虽然一切都是如此扭曲,但是没有人能够分辨扭曲与否,日常仍然在安稳之中持续下去。
  然而这已经不是我的日常。
  珠子几乎失去「闹钟」的所有力量,情形正如同妈妈所说,她顶多只能再使用一次能力。对此殊子表面上不以为意,还说会好好珍惜这最后一次机会,但是我想她的内心一定相当不安。她的生命虽然没有消逝,心理的创伤却是难以估计。
  珠子的情况令舞鹤蜜非常烦躁,她原本想抱怨殊子把她一个人留在学校,但是面对失去力量的干姐姐,她的满腔怒火当然无法发作。
  里绪在当时几乎耗尽体力,所幸没有受伤,现在已经恢复精神。,佐伯老师则是和平常一样。这两个人平安无事可说是这次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当然最大的问题就是谁也无法保证她们往后还能保持平安。
  至于我——
  我还没能完全消化昨天得知的事实。
  无限回廊和爸爸妈妈。
  原来我不是「晶」。
  仔细想想——整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从不正眼看我的爸爸,温柔的妈妈。
  虽然多少有些问题,但还称得上是普通的家庭。
  那些原来都是假象。
  我不断执着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日常,试图取回原本不属于我的日常,我的行为就和小丑没有两样。
  说什么要守护日常,说什么要找回爸爸妈妈。
  那些都是不折不扣的闹剧。无限回廊——真正的城岛晶不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我这种决心。
  我感到空虚,甚至有点无地自容。
  还有——爸爸最后对硝子说的话也令我混乱。
  镜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观测者,同时也是世界本身。
  我还无法理解这句话代表的含意。
  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那句话是真的——那么毁灭城岛镜就等于毁灭我们所在的实轴。虽然这样的说法可能只是虚言恫吓,防止我们轻易使用「世界终焉」。只是我不认为爸爸会用这种欺骗的手段,所以到现在还无法做出结论。
  在那之后,我一直没有和硝子好好说过话。
  我真的有资格当拥有硝子的主人吗?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我便不敢面对硝子,因为硝子的主人是城岛晶,而我不是城岛晶。
  明知我们必须尽早想出对策,但是昨天一整天我和硝子只有一如往常的日常对话,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到底该怎么办……」
  我边下楼边喃喃自语,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嘴里留着血腥味,感觉特别真实。
  这也许是理所当然。
  我是假赀(fake),同样的,我的现实自然也是虚构——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不停打转,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突然听到声音。
  「……晶。」
  我抬起头来,看到里绪站在通往三楼走廊的楼梯间。
  「晶一个人去哪里了?很危险的。」
  「嗯。」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难过。
  晶这个名字根本不属于我。
  我只不过是晶的替代品中的失败作。里绪和我共同经历的那段过去,原本也许该由无限回廊来经历。
  我几乎发出自嘲的笑声。
  「晶。」
  又有人叫了这个名宇。只见殊子走上楼梯:
  「找到你了。我们差不多该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了吧?
  就算失去虚轴的力量,殊子脸上依然挂着轻薄的笑容。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今天午休要在保健室集合吗?
  转头看到舞鹤蜜靠在走廊的墙壁,不高兴地看着这里:
  「不要老是发呆好不好?城岛晶。」
  「呵呵呵……晶同学一定是不想来保健室,因为有我在那里。」
  带有自虐意味的声音来自一一楼楼梯,佐伯老师也来了。
  「对不对?晶同学。」
  「啊……不……」
  每当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胸口就一阵刺痛、
  我不是晶,她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何要特地过来迎接我?我这个人没有那种价值。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无法直视这些人的脸,几乎快要低下头。

  「……真是的。主人,请问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娇小的身影快步走上楼梯
  越过佐伯妮雅。
  经过舞鹤蜜眼前。
  与速见殊子擦身而过。
  在走过柿原里绪身旁。
  最后站在我面前。
  硝子对我说道:
  「大家都在找主人。」
  「找……我?
  「对。」
  点头的同时,硝子有点生气地开口:
  「今天的作战会议,只有主人一个人迟到。」
  「我……?
  「唉……看起来症状不轻。」
  硝子的樱桃小嘴还在喘气,双眼凝视我的睑:
  「请振作一点。要主人面对树和镜或许是件很难过的事,而且现阶段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但是……」
  她看向四周,视线扫过里绪、殊子、舞鹤和佐伯老师:

  「没有你我们便无法开始,晶。谁也不能取代你,因为你是我的主人。」

  晶。
  过去硝子用来称呼我的第二人称。
  一个只用在我身上的宇——
  「动作快点,晶。」
  「唉呀唉呀,晶是不是变得有点忧郁?
  「哼,我认识的城岛晶才没有那么纤细。」
  「不对,晶同学果然是嫌保健室不好……嘻嘻……」
  她们全都对着我叫出那个名字。
  晶。
  ——我的名字。



  我感觉心中的疑惑就此解开,忍不住露出笑容。
  「……是啊。」
  仔细想想,我几乎没有幼年时期的回忆。早在硝子来到这个世界时,我便献出自己的一切,如今我虽然仍有记忆,但是全都只是纪录。
  既然如此。
  不,正因为如此。
  既然所有的回忆都只能以纪录的形式存在,现在的我自然不是由过去的回忆形成,爸爸和妈妈的存在更是不具意义。
  那么究竟是什么造就现在的我?
  答案就在我眼前,正用有些不满的眼神凝视我的少女——硝子。
  还有在日常与非日常的无尽厮杀中不断被我利用的她们。
  就在刚才,在我即将崩溃之际默默给我支持的硝子,以及我的朋友。
  只要硝子和这些人还认为我是晶。
  既然她们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后,还愿意用「晶」这个名字称呼我。
  「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看了背后一眼,然后转身面对眼前的她们:
  「对手是我的父母和哥哥。说来可笑,这应该是我个人的战斗,说难听就是家务事。」
  我用睥睨的眼神扫过众人,以最狂妄的语气说道:
  「但是那又怎么样?妳们每一个人……我都要好好利用。」
  哈哈。里绪高兴地破颜而笑。
  唉呀呀。殊子一如平常耸肩。
  哼。舞鹤把头别到旁边。
  呵呵呵呵。佐伯老师发出诡异的笑声。
  最后我面对硝子:
  「好了,我唯一的家人(all in one)……让我们用最华丽的方式弒亲吧。」
  「是的,主人。」
  她如此回答:
  「让我们设下陷阱埋伏,用计策去算计敌人。当有人对我们设下陷阱,我们笑着躲开;当有人用计策算计我们,我们挣扎逃脱。就算对方是真我们是假,我们的现实也不会因此改变,我和你和虚假的世界绝对不会输给现实。
  所以我们要动员全体,用尽全力将我们的敌人……」
  她恭敬地对我行礼,一只手拉起裙襬,另一只手朝我伸来:
  「毫不留情地赶尽杀绝。我的恋人。」
  我牵起她的手,和大家一起走下楼梯。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10-6-29 22:52 编辑


  后记

  以上为献给大家的『虚轴少女(Resin Cast Milk6』。
  不知大家觉得好不好啊?如果能够让读者看得开心,那就太好了。
  ……记得在第五集时我也说过同样的话。

  由于上一本书是外传性质的短篇,本篇的部分因此出现长达六个月的空窗期,在此对期待本书的读者说声抱歉。我会好好反省,希望下一本书可以早点出版。
  由于书本的出版必须搭配各式各样的作业同时进行,控制起来颇为困难,今后我会尽可能针对可以改善的部分着手。虽说实际上能不能改善是另一回事,但是我会好好努力。人最需要的就是努力,虽说没能带来成果的努力不能算是努力……我的思想每天都像这样逼迫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如同我在第五集的后记所预告,这集为大家送上了满满一本佐伯妮雅老师心动不已课外教学。别怀疑,我是说真的,真相就是如此。不对,说真相可能有点过分,但是我没有说谎,不信大家可以看一下本书的封面。如何?开朗活泼的佐伯老师是不是很适合温暖的初春?
  我早就梦想有一天能看她登上封面,现在努力终于有了成果。顺道一提,椋本老师在画这幅封面时铁定也很起劲。虽然没有问过本人,但是我相信一定是这样!
  最重要的故事部分,有的谜题已经解开,有的谜题依然是谜题,整个故事开始迈向最高潮。还请大家一定要陪伴这个故事走到最后。

  还有一件事,上个月二月十日发售的『电击hp Vol.46』刊出『虚轴少女(Resin Cast Milk)』的短篇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本篇第五集与第六集之间,内容是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这个故事的篇幅与其说是短篇,用极短篇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虽然篇幅不长,但是也有椋本老湿的插画,有兴趣的人不放确认一下。

  最后依照惯例是答谢时间。
  编辑佐藤先生、负责插画的椋本老师,这次同样非常谢谢你们的帮忙。另外也要感谢校稿者、设计者以及MediaWorks编辑等各单位的相关人员
  当然这次也不能例外地要特别感谢浅井ラボ老师。
  最重要的当然是感谢各位读。
  用于大家的支持,已经发行的几本书在销售成绩上都有成长,让我可以顺利把这个故事写到结束,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多到睡觉时不知该把脚朝哪个方向,看来我的选择就只剩下站着睡或是倒吊着睡。往后我也会拚命努力,请大家继续支持。

  接下来的第七集正在写作当中。
  希望能于梅雨季节到来时献给大家。
  (注:以上所述皆为日本方面的出版进度与时间)

  藤原



  大家好,非常感谢各位读者购买『虚轴少女6!
  我是负责插画的椋本夏夜。
  故事很快来到第六集,这个世界的秘密……还有那位美女保健老师的秘密终于公诸于世……!?如果我说自己比较关心后者,应该有很多人会生气吧?总之希望读者们能够喜欢。如果有人被封面吸引,在这里说声抱歉!!因为有人托梦给我叫我这么画,所以……就是这样。啊、我的脑袋没问题!没问题!!(真的吗?

  希望下一集也能和大家见面。

  请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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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背后灵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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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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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毛扎 勳爵
认真的读完了。首先先感谢LZ的辛勤工作了。

感觉这本的剧情走向有点诡异了,但是也开得出似乎是越来越接近尾声了.树+镜果然会是最终BOSS啊,镜身为实轴也真是扯淡.总觉得,殊子快便当了...哎,期待后续发展吧.

14 年前 0 回復

爱丽丝的泪 騎士
这部小说男主也太没主见了吧·~~ 不到最后关头不发威的样子~

14 年前 0 回復

rahxephon123 侯爵
还真是快啊 这本书还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reggiethor 勳爵
呃……这个……怎么突然有一种芹菜好可怜的感觉啊……想哭……

14 年前 0 回復

a0915494564 勳爵
終於來到第6集了!期待最後2卷阿!真想早日看到最後大結局阿!大大錄入辛苦了!

14 年前 0 回復

明月神社 子爵
期待 晶和硝子的下一步发展啊。。

14 年前 0 回復

毛扎 勳爵
哦哦,虚轴少女终于更新了啊,苦等多时了啊,开始百度了。感谢LZ的辛勤工作了。

14 年前 0 回復

primula 勳爵
小说不错,超喜欢的!!!

14 年前 0 回復

明月神社 子爵
谢谢楼主的翻译 辛苦你了楼主

14 年前 0 回復

3k3m 勳爵
黑吧黑吧,一黑到底最好,这种剧情还是蛮有爱的= =

14 年前 0 回復

zerox4040 平民
等好久了+65535
佐伯老师好性感

14 年前 0 回復

123yyy 公爵
不知不觉就出到第六卷啦,要好好看下!!!!!!!

14 年前 0 回復

灵浠紫 勳爵
我等你好久了 呜呜呜呜
看到此书插图某张插图后我邪恶了一小下~
虚轴感觉没有"特别"黑嘛~

14 年前 0 回復

billasuka 騎士
虽然有人说它很中二,不过我还是很喜欢的。。。

14 年前 0 回復

永远鲜红的幼月 王爵
刚看完5,终于有6了,
硝子真的很口耐啊,剧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彩啊。。。

14 年前 0 回復

a44gou 騎士
终于等到啦

期待了很久的说

14 年前 0 回復

MAKS 子爵
等的我泪流满面

14 年前 0 回復

翼鈴 王爵
現在才剛到作品的一半罷了
感覺上第5卷到第6卷好像相隔了很久似的...

14 年前 0 回復

Xamd 勳爵
劇情還是一樣的黑
希望至少有個 good end

14 年前 0 回復

qiaoao14 伯爵
膜拜楼主。。。这么久没更新了还以为此小说坑了。。。现在有希望了。。。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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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 王爵
我华丽地飘过~~~(((m ̄▽ ̄)m &amp;amp;lt;br /&amp;am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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