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绯色的碎片 叁之章 [水泽なな][台/简][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10-7-27 18:51 编辑


绯色的碎片 叁之章




作者:水泽なな
原案:藤泽经清
插图:カズキヨ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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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 九 章 障碍
第 十 章 逃亡
第十一章 鬼斩丸
第十二章 仪式
第十三章 决战
终 章 绯色的碎片
余 章 日色的序章
后 记











第九章 障碍

长久以来还忘的记忆,在内心深处争先恐后地苏醒。
『结束之刻便是开始之时——』
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珠纪不禁倒抽一口气。
——刚才那是什么……?还有,这里是哪里?
『被封住了吗?』
在一片绯红的世界里。无声之声轻轻在脑海中响起。
眼前有个人影,可是朦朦胧胧地看不到脸。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男子悲恸地如此说道,仿佛世上最悲哀之事莫此为甚。
这次的梦好像比平常更加鲜明了。不过仍然没有真实感,跳脱不出一种像是在看电影的感觉。
她很想问那个人是谁,但喉咙却完全无法发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赔罪才好。』
在脑海,不属于珠纪的感情澎湃汹涌。
——我知道这句话,还有这个地方、这个人……
明明答案就快呼之欲出了,偏偏那最后一扇毛玻璃却打不开,即使想透过雾雾的玻璃瞧个究竟却始终无法加愿。
『我应该怎么办……?』
听见他满是苦涩的声音,连珠纪都不禁悲从中来。
『别这样。』
嘴巴自动开口了。
『你别这么难过,千万不要责怪自己,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胸口难过得像快裂开了,可是也有一种想紧紧抱住对方的思念之情。
『对不起,我……心里只想着报仇,居然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那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我要把它解放呢……。
——他说的……是指鬼斩丸?
珠纪的记忆之盒稍稍地掀开了盖子,里面有各种感情在蠢蠢欲动。
悲伤、痛苦、疼痛、憧憬、哀怜、亲密、衷心的期望、对死亡的恐惧。
还有憎恨男子的心情——以及,比之更加强烈的、深爱着男子的心。
珠纪瞬间忆起了一切,不仅是关于自己的事,也包括了那名男子。
『那是我的决定,是我想要实现你的愿望才……』
——是的,因为我对你……
她为了这名男子做出了可怕的事,那是无可挽救的错事。
结果却害男子如此伤痛欲绝,真是作梦也没想到。
『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我也一样。』
男子的泪珠潸然滴落。
『唉……但愿……但愿你的罪能够得到原谅……』
珠纪百感交集地望向男子,可惜仍看不清楚他的脸。
『愿你的心总有一天能获得平静,我……』
忽然一阵强风刮过,盖掉了珠纪的话语。
——不行,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珠纪使劲动了动嘴唇试着讲话,却连声音部发不出来。
——等一下,求求你,再等一下!只要一句话就好,再让我讲一句……!
然而意识再度跌落到漆黑的世界里,一片完全黑暗的世界。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
至此,所有的意识就突然中断了。


珠纪猛然坐起身子,只见尾先狐正担忧地看着她。
「咪——!」
「……小狐,早呀!」
小狐灵巧地跳到珠纪肩上,舔舐着珠纪的脸颊。
「呃,咦?……这是……」
一粒水珠滴落在棉被上,抹抹眼角,才发觉已是一片濡湿。
「我怎么哭了?……真奇怪。」珠纪擦了擦眼睛,用两手把小狐举高高。
「咪——」尾先狐像是在喊着「放开啦」似地踢着后脚,两条尾巴也不停地乱晃。
那副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害珠纪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不过一股忧郁感突然袭上心头,于是珠纪便把尾先狐放开。
「抱歉这样欺负你,对不起唷,小狐。」
这次的梦醒后,残留在记忆里的内容比平常清晰许多。
虽然细节已经差不多忘光了,但她仍然清楚记得那片绯红的景象,以及那个男子。
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
(那个人竟然哭成那样……)
一想起梦中的那名男子,胸口就莫名一阵苦闷。
「拓磨……不晓得他怎样了……」
这句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同样的事情,珠纪从昨晚就不知想过几回、念过几次,多到都数不清了。
到目前为止,记忆中的拓磨总是板着一张臭脸,背对着自己趴在教室书桌上睡觉。
但从昨天开始,珠纪回想起来的,却变成他在河边的悲伤表情。
每当想起那张沉痛哀伤的脸庞,珠纪就难过得想哭。
(拓磨,你现在怎么样了呢?)
珠纪望着窗外的天空对拓磨轻声说道:
(拓磨,外婆讲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唷!你不会变成怪物的。你的心地那么好,虽然又呆又笨。但却是我重要的……)
这些话,为什么当初忘了对他说呢?
纵然讲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我真应该要告诉他的。
(他一直都在帮我,为什么我连这些话也没能对他说呢?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本来这时候必须把棉被叠好,开始做『视力训练』的,明知应当如此,珠纪却几乎不想动。
忽然,走廊外传来一阵慌乱的声响。
「所以说,珠纪小姐的身体不舒服……」
打断美鹤说话的是——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美鹤。让开。」
(不会吧!是……拓磨?)
「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呢?……请等一下,鬼崎大哥。」
声音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纸门猛然被拉开,拓磨与美鹤随即出现在眼前。
「拓……」
珠纪颤抖着双唇,就在呼唤声正要脱口而出的瞬间……
拓磨的视线掠过珠纪,在房间内游走不定,似乎看不到珠纪的身影。
「拓磨?」
她试着呼唤他的名字,但拓磨却对珠纪完全视而不见。
「你们把珠纪藏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我好歹也是守护者,神社或这间房子哪里设了结界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你们干嘛连珠纪的房间都要设结界?这样根本不是保护她,而是要关她。」
听了拓磨的这番话,珠纪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外婆似乎在珠纪的房里施下结界,把她关在里头与外界隔绝,无论是身影或者声音……
「珠纪,你在吧?为什么不出声?现在这种状况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珠纪无法回答.
(不可以呀!拓磨,和我扯上关系的话,你就会变得不再是自己,所以快点回去吧!)
她知道拓磨正盯着房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其实他应该看不到也听不见,但珠纪仍然全身僵硬,紧紧地捣住自己的嘴。
「……请您回去吧!鬼崎大哥。」
被美鹤下逐客令的拓磨猛然转身走出房间。
「打扰您了,珠纪小姐。」
接着美鹤轻轻拉上纸门,随后两人的脚步声相继远去,当再也听不到脚步声以后,珠纪才把憋住许久的气呼出来,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珠纪仰望着天花板,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你以为我已经走了吗?」
突然从纸门的另一头传来轻叹,她吓得身体一颤。
「……我只想问你,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开口说话的,是粗鲁而不失温柔的声音。
珠纪拼命忍着,只求自己不发出声音回答。
「……珠纪,开门吧!你真的在里面对不对?我是你的守护者,陪在你身边就是我的职责,如果你担心昨天的事——」
「住口。」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话,朝发声方向一看。竟然是外婆,她就在珠纪身旁冷冷瞧着纸门。
(外婆……!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自己应该也发觉了吧!你继承了鬼的血脉,如果鬼之血没有觉醒,我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别再说了,外婆!不要对拓磨讲那么残忍的事。)
虽然珠纪心里想这样说,但却说不出口。
只要和珠纪在一起,只要守护着珠纪,拓磨体内的鬼之血就会觉醒,这就是事实。
「但既然鬼之血已经醒了,那么让你待在珠纪身边就太危险了。」
(不会的,不会的,拓磨一点都不危险!)
「……珠纪。」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听到拓磨轻唤自己的名字:心口怦然一震。
「我……已经是累赘了吗?」
声音听起来又细又弱,很难想像那是拓磨的声音。
(怎么会呢?拓磨,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也想陪着你呀!)
珠纪实在很想对他这样讲,可是外婆的话语立刻掠过脑中。
『珠纪,你正在唤醒拓磨心里的某个东西。』
这句话把珠纪完全绑死了。
只要和自己在一起,拓磨就会失去人类的心,然后变成鬼——这就是外婆的意思。
「……珠纪,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珠纪紧紧掐着手心。指甲深陷到肉里面,即使很痛,但现在也没空管它了。
外婆看着珠纪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是说:
你的声音现在大家已经听得见了。
珠纪深深地呼吸,然后从喉咙挤出嗓音。
「……你走吧!」
嘴里说出来的声音十分低沉。
(你不要定!)
同时,真正的心声在脑海里不断地奔腾。
她感觉得出来拓磨倒抽了一口气。
「你回去吧!我已经不需要你了,所以你……别再来缠我了。」
(求你不要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拓磨……!)
为了隐瞒真正的心意,珠纪接二连三地说出拒绝的言语。
每说一次这种言不由衷的话,全身就感到一股像被撕裂般的剧痛。
「……回去吧!请你回去。」
(求求你不要走,拓磨……)
接下来是一片死寂。
经过这漫长又沉重、彷佛是永恒的一瞬间——怱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哎呀?你是守护者的那个……」
(……芦屋先生?)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有心事的话可以找我聊聊喔!」
「罗唆!别碰我!」
啪的一声,传出像是把手甩开的轻脆声响,随后就听到脚步声离开走廊。
(拓磨走了……拓磨、拓磨、拓磨……!)
珠纪痴痴地看着纸门,彷佛想努力看到门的另一端。
「嗯,这样就好。」
外婆注视着珠纪,满意地点点头。
「嗨,你好啊。」
纸门唰地打开,芦屋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一看到他那种轻浮的笑容,珠纪的情绪当场崩溃。
「出去!滚出去!你们通通给我出去!」
珠纪大喊大叫,于是外婆便带着芦屋离去了,房间终于恢复平静。
「……那不是真的,拓磨,我说要你走,那都不是真的,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可是,能回应珠纪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好想和你在一起。我一直相信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能奋斗到最后……」
我从今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拓磨了吧?
(我辜负了拓磨,而且还伤透了他的心……)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决定,但胸口就是疼得不得了。
此时此刻,甚至悔恨到死了也不足惜。
灰暗的心情扩散到全身,连思考都没有办法。
简直就像是沉到泥沼底下。
(好痛苦……不过如果就这样不必再去想,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为何,珠纪整个人觉得好佣懒:身体也在发热,热到完全不听使唤。
她瘫倒在棉被上仰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看了多久……






「……那么就在最近了?」珠纪因为远方传来的说话声逐渐恢复意识。
脑袋好像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仔细想想昨晚哭到天亮,一直到早上才稍微睡了一会儿,而且还梦到平常的那个梦,根本也不算是熟睡。
「……嗯,确定要做的话,就要在最近实行。」
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
说话的人是外婆和芦屋。
(这也是……玉依的力量吗?)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说准备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和本来的做法不同。重点只在于有没有那个资格。」
(……准备?什么意思?)
朦胧之间,疑问在珠纪的脑海里浮现。
不过,她的心还处在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己,实在没办法好好思考。
「咪。」
忽然,尾先狐像是在呼唤珠纪似地叫了一声,并且用前脚碰了碰纸门。
「你想跟我说,现在可以出去了是吗?」
尾先狐点点头,又轻轻叫了一声。
「……可是小狐,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珠纪喃喃地说道,想再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卡嗤!
「痛!」
尾先狐一口咬在珠纪的指尖上。
「小狐……」
尾先狐看起来已经咬得很轻了,但指尖仍然冒出一粒小血珠。
「很痛耶,小狐。」
尾先狐垂着耳朵和尾巴,像是在说『对不起』般地望向珠纪。
即使如此,它仍然不打算放弃催促珠纪逃出去。
这次它咬住珠纪的袖子,使劲地朝纸门的方向拉扯。
「小狐,抱歉,我全身无力不想动了。」
可是,珠纪突然想起拓磨曾说过的话。
『不要老讲「以后会变成怎样」,应该说「以后要做什么」吧!』
坚毅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敲了一下珠纪的后脑。
简直就和平常被拓磨敲头时一样。
『先行动再思考才像是你的作风。』
『所以……来!站起来!』他彷佛在这样说着。
珠纪看着拼命拉扯的尾先狐,忍不住噗嗤一笑。
「嗯,没错,小狐,我果然还是要再努力看看——拓磨,你的坚强就先借我一点点吧!」
珠纪从棉被里爬起来,折好棉被塞进橱柜里,然后迅速换衣服,开始整理仪容。今天虽然不用上学,但她心念一转,仍然挑了制服。
「准备完毕!我们走吧!小狐。」
珠纪一边回头对尾先狐说道,一边伸手去开纸门——
「好痛!」
静电般的一声啪滋响,把珠纪的手指从门把弹开。
珠纪凝视着纸门。
「有结界吗?……还真是不能大意呢!」
聿好感觉不是很强的结界。
「每天训练的成果今天就要展现出来了——对吧?小狐。」
「咪——!」
「好,我要加油!」
这个结界很脆弱,冷静观察的话总会有办法的。珠纪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她对着纸门伸出手,集中精神。
珠纪在切换五感当中,渐渐地感受到一道像是薄壁的东西隐约就在面前。
(平常都只到这个阶段就停住了……)
珠纪再继续往前一步试探,于是五感又往前进,在看不见的墙壁上有一种奇妙的波长,她让自己的意识和它同调,它竟然和五感重叠在一起,简直就像结界和自己的意识完全融为一体了。
(——好像很顺利的样子。)
珠纪知道快成功了,而且玉依的血也悄悄地把方法告诉了她。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如果玉依的力量能让我离开,那我就要不客气地用了!)
结界要怎样才能破?珠纪拼命思考。
答案豁然浮现出来——只要把同调的意识错开就好。
于是珠纪把自己的意识集中,开始移动意识。
霹哩霹哩,脑中感觉有电流窜了进来。
很痛很难受,但她不理会,照样继续挪动。
「……一定要成功!」
结界啪啦进出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便从那个缺口崩溃了。
「……消失了。」
战战兢兢地轻轻摸了一下纸门,已经没有刚才那种被电到的感觉。
纸门毫无抵抗地打开,珠纪也忍不住展露笑容。
「……不错嘛!原来我也满厉害的。」
(我要到外面去,然后找出真相!)
珠纪振作起精神。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成功,对珠纪来说却是非常大的进步。
「……拓磨,我会好好加油的!」
我一定要找出真相,无论是神隐的事——还是重要的……关于那个梦的始末。
(那个梦八成和鬼斩丸有关,是我最古老的记忆……)
珠纪相信绝对是这样。
(如果要查出真相的话……)
玉依之血长久以来一直都在管理鬼斩丸。
那么只要调查一切元凶的鬼斩丸,或许能发现什么。
「我们走,小狐!」
「咪——!」
珠纪和尾先狐一起朝内院奔去。
早上在梦里见到的景象,现在还历历在目。
缤纷而落的点点朱红——
那个男子为什么哭了?
他究竟是谁?
到底发生什么事,才会让珠纪和他走向那条末路?
种种的疑问让珠纪始终无法忘怀。
不久后,她来到虽有日晒、却令人感到阴暗的内院当中。
宽广的祭坛中央,放置着贴上好几层符纸封印的刀。
符纸残破,墨渍斑斑,可见其历史之悠久。
一看到它的瞬间,珠纪立即心跳加速,全身开始发热。
这把刀的力量,足以让世界毁灭好几百次——
而它现在正横放在珠纪眼前沉睡。
漂散的诡异感仿佛在宣示着,自己并非属于人世间的物品珠纪屏住呼吸,登时犹豫了。
这把刀的力量都能造成世界末日了,像自己这种普通人靠过去不要紧吗?可是现在的珠纪没时间了。解开结界逃来这里的事,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只是做该做的事而已!)
「……不,是非做不可!」
珠纪咬紧下唇,一步又一步地定近那把刀。
她缓缓伸出手,在碰到它的瞬间——
明明没有风,但珠纪的长发却怱地朝天花板飘扬而起。
接着,整个人都被言语和画面的洪流吞没了。
「……呜!」
简直就像真的被洪水淹没了一样。
不知是什么东西,如波似浪地涌进珠纪脑中。
那是和封印有关的无数人们的记忆。
被绳子绑缚而失去自由,哭喊尖叫的人们。
以及一个诡异、不晓得为何的仪式。
地上有个大洞,活着的人们被埋在里面,渐渐地淹没消失了。
那些人的名字,都记录在那本『供奉仪式之书』里。
这就是和仓库书中的内容所连结起来的事实——也就是『神隐』的真相。
『鬼斩丸之封印已弱,一人,愿来生有幸,如斯,藉血之力固其护界。』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神隐』这回事。
那些人之所以失踪,并不是被神灵藏起来。
而是被人藏起来——当作封印鬼斩丸的活祭品。
封印鬼斩丸的时候,为了强化玉依姬的力量而杀人——这就是供奉的仪式真相。
执行仪式的人们当中,有几个人是珠纪见过的。以前守护五家和Logos大战惨败之后,就是这些村人帮忙把他们抬回去的——另外……
如跑马灯一闪而过的人名,以及在仓库找到的『供奉仪式之书』里的名字,倏然在脑海里合为一致,简直就像贴着照片的点名簿一样。
当中赫然出现数人的姓名,那是拓磨曾经调查过、请假没去上课的学生——
这一惊吓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脑中一阵乱鸣、呆立当场。
(这个村子居然在暗地里干这种勾当……骗人的吧?不可能吧!太没人性了……)
珠纪的意识被浊流吞没了。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分辨不出前后左右。
只感觉到完全的漆黑。
突然,保存在鬼斩丸里的其他记忆流入珠纪的脑中。
那是——在遥远的古代,一个被称为鬼的人发生的悲哀故事。
『那名男子,是被逐出家园的神。
他被外来的强大众神夺去一切,沦落成为黄泉之神。
他失去了一切。
包括能让他安心的家园,心爱的家人,以及可以证明自己是谁的任何事物。
男子重视的一切全部都被夺走了。
男子痛哭大叫,因为他失去的东西太多,失去的温暖也太多。』
心跳的鼓动加快了,珠纪脑海里开始迅速取回记忆。
『男子立下决心,自己再也不需要会被人夺走的东西。
他发誓要报仇,杀尽外来众神的忿恨,便成为男子仅有的一切。
杀、杀、杀、杀,杀光他们!
把一切都破坏掉!
这是男子仅存的唯一念头,他发誓永世都只要记住这种仇恨,以及招来破坏的力量。
于是,男子接近一个女子,她名唤玉依姬,乃是管理毁灭世界之力的神。
不久后,二人约定终生、共谱爱曲……』
(这个玉依姬是我,那么那个男的。就是……)
『某一天,男子对玉依姬说……
——玉依姬,把剑借给我,我需要那把剑。
——你要它做什么?它的力量只有毁灭一途呀……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我就是需要它!
玉依姬察觉男子内心那无比的沉痛,明白他是为了得到封印之力才接近自己的。即使如此,她深爱男子的感情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玉依姬无法压抑内心的情感.她一心只希望男子幸福,因此把剑交给了男子,结果……男子使用这个力量杀害了众多的神。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世界笼罩在一片黑暗与绝望之中。
玉依姬哭着告诉他……』
从珠纪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珠。
「——你所做一切,就等同是我做的一样,你在散播这些不幸时,有得到了什么吗?」
珠纪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口中随之喃喃说出。
这一段话语,竞和脑中画面里玉依姬所讲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玉依姬恳切哀求,最后,男子终于听到了她的心声。
纵然知道自己受到利用,玉依姬仍旧深深爱着男子。
不过,可怕的力量已经侵蚀了男子本身。
获得解放的力量再也无法控制住了。
男子祈求上苍,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再度封印自己的力量。
身体已经被力量腐蚀了。
他没办法靠自己的灵魂,把凶暴的力量从身体驱逐出去。
眼见这般情景,玉依姬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她请求各地众神的帮助,可是众神并不理她。
因为拥有管理剑之能力的,只有她自己……
于是,玉依姬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男子。
她用自身的生命,来交换封印那把剑的力量。』
忽然,眼前的景象倏然一变。
变成了那个梦的场景——一片殷红如狂风似的乱舞。
『对不起。』
男子——黄泉之神哭了,他一边哭一边看着濒死的玉依姬——也就是珠纪。
(啊……他是……!我认识他……!)
男子满面哀痛,一次又一次不断地道歉。
珠纪对这名因自己所犯的罪而流泪的男子,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那并非玉依姬的记忆,而是在珠纪内心深处最重要的回忆。
(他是一直在保护我的人,虽然很笨拙又很乱来,但其实心地非常善良——)
『……别难过,那不是你的错!不管是谁,只要被夺走了那么多,都会……』
即使只剩最后一口气,珠纪还是拼命地对男子诉说。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让我当你的守护者吧!我将永永远远、生生世世守护你、也守护封印。』
那张脸是——
「……拓磨……」
(……在梦里一直对我说话的人,原来是你……)
珠纪终于取回梦里的记忆了。
突然黑暗开始转淡,意识也咻的一下子回到现实。
珠纪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一个人伫足于内院当中。
珠纪伸出手,拭去脸颊上的两行泪水。
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拓磨不是仓库书中所写的鬼,而是——黄泉之神。
(他不是最初造成守护者们出现的怪物。)
他的确曾经因为被鬼斩丸的力量吞噬而失控过,可是那个时候,即使剑的封印并不完全,但最后仍然封住了:虽然是用玉依姬的性命换来的。
存在于拓磨心里的怪物并不是鬼——而是黄泉之神发誓永世不忘的仇恨怨念。
「我要去告诉拓磨!告诉他:你并不是怪物!」
珠纪和拓磨的缘分,从太古时代就开始了。
那么,和珠纪在一起拓磨的力量可能会被解放的这个说法,说不定是真的。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要告诉拓磨;她还有其他的话想对他说。
(你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是我最重要的……)
珠纪把这句话在心底不断默念。
「终于找到您了,珠纪小姐,您怎么可以私自跑出房间呢?」
背后忽然传来美鹤平静的声音。
「差点就没发现您不见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
被冷不防地这么一唤,珠纪全身立即僵住。
封印的活祭品——一想起这回事,她实在很难保持平常心。
「……嗯,我只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而已。」
「婆婆在找您。」
珠纪心想,就算抵抗恐怕也只会像昨天那样.被言灵剥夺行动的自由吧。因此她就乖乖听话了,更何况……
(……正好我也想问外婆,关于封印鬼斩丸的那个仪式。)
珠纪心中如此暗想,便跟着美鹤走了出去。





美鹤带她去的地方,是屋后不远处的一间仓库。
仓库里飘散着宁静而严肃的气氛。
在血红夕阳映照下的外婆,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
实际上,那张紧绷的脸也的确不是珠纪的外婆,而该说是前代的玉依姬吧。
在长久的时间申一直管理着封印,握有玉依姬秘密的人——
「……请告诉我封印仪式——它的真相。」
珠纪强忍住颤栗注视着外婆,只见外婆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关于供奉的仪式……就和你猜想的一样,在遥远的过去鬼斩丸曾经失控。那个不完全的封印——我们是用人类的鲜血、人类的灵魂来奉祀鬼斩丸的,要不然那么庞大的力量不作任何牺牲哪有可能压得住,你说是不是?」
听见如此残忍的内容和外婆平淡口吻之间的落差,令珠纪不寒而栗。
「我们只得牺牲村子里的人,才阻止了世界的毁灭。」
外婆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过就算这样,封印的力量还是越来越弱了,甚至连本来除了玉依姬以外的人都不可能解开的封印;都让Logos那种外人侵入了。历经千年之久直到今日,封印终于被破了。」
外婆说话的语气就好像练习过数百次般流畅。
拜托这全是假的——珠纪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呐喊.
与几乎濒临崩溃的珠纪成对比,外婆竟是气定神闲地微微笑着。
(外婆……为什么……?这实在是……)
「……这实在太奇怪了!」
珠纪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但反驳她的人却不是外婆,而是出自于意想不到的人之口。
「你没资格讲这种话!」
第一次听到美鹤的叫声里充满了悲哀与愤怒,表情也变得凶狠僵硬。
「你突然莫名其妙地闯进我们之间——鬼崎大哥他们的烦恼和封印的事你根本就不懂,还一直利用他们!你明明一点都不晓得我们的痛苦……」
受到如此严厉的责备,珠纪胸口像被针剌中一样地痛。
「你是个好人,也很乐观……所以我才更不能原谅你。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好污秽肮脏。假如……如果你是个讨人感的人就好了,那我就……鬼崎大哥也……」
「美鹤,够了。」
外婆平静的声音,制止了美鹤说下去。
珠纪完全听不懂美鹤在讲什么.
不过那种悲痛在她脑袋里不断回响:心头也不停地抽搐刺痛。
她知道自己被痛骂了一顿。
但是比起被骂的珠纪,反而是骂人的美鹤更显得痛苦难受。
「……美、美鹤?」
「……所谓的神隐,是玉依在背地里造成的。而这个工作,自古以来都是由玉依的分家——巫女负责的。」
珠纪交互看着外婆,以及低头不语的美鹤。
刚才接触鬼斩丸时涌进脑海的影像,现在又再度苏醒过来。从古代到最近不久前,这个村子的众多村民们——各种时代的人先是浮现出来,又随即消失。
当中有两人是她不可能认错的,那正是外婆与美鹤。
(我不想相信,所以尽量不去想这件事……连这样都不行吗?)
珠纪吞下口中的唾液开口问道:
「意思是……那和……美鹤有关?」
外婆严峻地点头。
「没错——美鹤她背负了玉依的罪恶。」
外婆的话一出口,美鹤随即身子幽幽晃动,而珠纪则是全身战栗。
恐怖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怒火与愤慨。
虽然她不知道详细过程,但让美鹤下手的人一定和死在别人手上的人不同,他们在临死前,都是微笑着平静咽下最后一口气。
或许,美鹤使用了和慎司一样的言灵能力吧。
至少让他们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毫无痛苦地走。
可是相对的,执行者的美鹤却是极为难受,她虽然没有流泪,但珠纪知道:她的内心越是不哭泣,越是悲痛得几乎要发狂。
如果是刚认识不久可能还看不出来。
不过,从珠纪来到这个村子遇见美鹤起,已经过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
因此,美鹤脸上表情的变化。
珠纪有自信多少能读出一些。
珠纪的愤怒并非针对美鹤。
而是逼美鹤不得不去做的陋规——这个村子的习俗。
珠纪虽然不知道何者为对、何者为错。
但她确信,供奉活祭品的仪式绝对是错误的。
「太不应该了,做那种事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
骂得真难听——珠纪即使心里这么想,仍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已经杀了好几人、好几十人。」
美鹤的这句自白,在珠纪的脑袋里像弹珠一样,乒乒乓乓地撞来撞去。
美鹤睁大乌黑的双眼,直挺挺地瞧着珠纪。
「珠纪小姐……你太狡诈了。」
冷不妨被这样子埋怨,使珠纪不自觉地复诵了一次。
「……狡、狡诈?」
美鹤紧咬住双唇,然后,积蓄的咸情就像凤仙花种子一样喷散而出。
「不是这样吗…我是杀人凶手,你却那么清白;还让大家——让鬼崎大哥保护你!这不是狡诈是什么,真的太……狡诈了。」
『杀人凶手』——这几个字沉沉地,压得她胸口喘不过气来。
在美鹤雪白的脸颊上,流下几行如玉珠般的泪滴。
(美鹤也是受到血的束缚……)
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美鹤又是用何种心情来看待的呢?
如此说来,珠纪才想起美鹤偶尔投注而来的冰冷眼光,并且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算有再多的『不得已』或『没办法』,那种做法仍然不应该得到原谅。
「……对不起,美鹤,我还是不能认同,一定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才对……」
「你的高见说得好极了,不过你应该要先担心自己吧!玉依姬?」
话突然被打断了,一阵咬着清脆仙贝的声音传了进来,来者正是芦屋。
「这个地方还真闷呐。」
他皱起眉头瞧了瞧仓库四周,接着看向珠纪说道:
「珠纪小姐,你要为封印而死。」
珠纪一时之间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芦屋看珠纪的表情,大概猜到她没听懂,又再重复说了一次。
「你要为封印而死,现在鬼斩丸被解放又没有宝器,要封印就只剩这个方法。」
第二次就听明白了。
(死……我要死?为什么……?)
听是听懂了,但这次换成不解。
(他在说什么?叫我去死?开什么玩笑……)
她看了看外婆和美鹤,她们并没有吃惊的样子。
二人都默不作声,彷佛像是赞成芦屋说的话一样。
「宝器是增幅玉依力量的装置,正式的仪式必须在宝器齐全的前提下进行,但现在要做正常的封印仪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情况就是这样,珠纪小姐。」
珠纪很想把它当作是玩笑话,可是没有人笑。
(不会吧!这是骗人的吧?我……要被杀死?)
「要不然还有咬着指甲眼睁睁看世界末日的这条路,但在国家的立场不会承认这个结果,所以——就只剩一个方法了。」
芦屋简直就像是在介绍产品的营业员般,滔滔不绝地解说。
(……是真的!他们是认真的想这么做。)
自己将被杀死的说法,开始有了一点真实感。
(……不要,我不想死!)
珠纪抓着裙角,不停地拼命摇头。
「有文献记载在遥远的古代,玉依姬曾经奉献自己的生命来镇压鬼斩丸。现在虽然可以用村民的血勉强封印,但只要献上你的性命,封印应该就能变得更完全,以后大概也不必再牺牲村民了吧!」
芦屋的一字一句如风掠过耳边。
(……我不要死,我不要!)
「呐,珠纪小姐,从来没做过任何牺牲的你,发挥正义的时刻来了。很遗憾,不过这是事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这就是真相。」
芦屋笑嘻嘻地丢下这段话,就转身离开仓库了。
珠纪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
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完全无法思考。
「美鹤,你也出去。」
在外婆的指示下,美鹤行了个礼就走出去了,留下的只剩珠纪与外婆二人。
「事情就是这样。珠纪,我们是为了封印而存在,只能说不幸……」
外婆注视着珠纪,她的眼里似乎透出了一丝温柔。
「再过不久就要举行封印的仪式了,在那之前我要你待在这里,你如果有什么愿望,我会尽可能帮你实现。」
外婆的这段话,完全只是在宣布决定的事项而已。
珠纪本身的选择,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我要死了?真的非死不可?)
「你死了以后,等我看完封印的束缚转移到美鹤身上,我也会跟着你去的,让你一个人踏上死路的旅行一定会很寂寞吧!」
(外婆,你在说什么呀?……不要,我不想死呀!)
珠纪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但全身僵硬得不听使唤,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甚至连摇头都没办法。
「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留下这句话之后,外婆就静静地走出去了。
当门关上的瞬间,尾先狐从珠纪的影子中疾窜而出,身形一闪便溜出仓库之外。
「小狐……」
呼声脱口而出。
身体一恢复自由,珠纪立刻凑近照明用的小气窗往外一看。
只见尾先狐雪白的背影越奔越远。
「……也对,还陪着我这个快死的人有什么用……再见了,小狐,非常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尾先狐头也不回,最后一溜烟消失不见。
珠纪想试着把门打开,但门好像被外婆施上了结界,完全纹风不动。
就算吟唱真弘敦的咒文,也依旧无动于衷。
或许是之前把房间的结界解开的关系,这次被施放的是更强大的结界。
从窗户吹进来的风,轻轻拂上珠纪的脸。
风不止带走脸颊的温热,也把身上的体温掠走了。
(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
一思及此,她更加感到浑身寒冷。
以前还有尾先狐在身边,所以不曾感觉这么冷过。
身体的冰冷再度唤起了恐惧。
珠纪瘫坐在身旁的竹柜上。
(……我要死了……)
不这么做的话封印就不能完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村民要继续牺牲;不止如此,说不定连世界都会毁灭——外婆和芦屋是这样说的。
「……根本没有让我选择的余地嘛……」
真不想死。
真想从这里逃走。
但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太自私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已经弄不清楚了。)
杀人是错的,这点是绝对的。
可是,为了人类而决定自我了断,这样算是崇高的行为吗?
站在身为玉依姬的立场,自己必须要这么做——才算是对的吗?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仓库里一片漆黑。
唯一的光源只剩美鹤留下的一盏小油灯。
「谁能告诉我……」
珠纪的身子缩在竹柜上,把脸埋在双膝当中。
眼泪流不出来。
因为还感觉不到真实感。
只不过,唯有胸口感到一股莫名的火热。身体好沉,头和眼皮也好重。彷佛身体要沉没了似的。
(不行,我快倒下了……)
想试着保持平衡却无能为力,最后,珠纪还是软倒在地上。
地板满是灰尘,而且又冰又冷,制服沾了一片灰白,但连想站起来拍干净也没办法。
『——珠纪。』
珠纪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在黑暗之中好像——看见了拓磨的脸。
「……拓磨……」
珠纪伸手去摸却摸不到。
最终,伸出的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珠纪就此淹没在睡魔的深渊之中了。
块远方传来阵阵水声,沙沙沙地由天洒落,既柔和又悦耳。
(…………下雨了?)
珠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望向窗外,不过外面黑到什么都看不见。
我到底睡了多久?珠纪完全抓不到时间的感觉。
坐立难安的心情经过一觉醒来,也比较能镇定下来了。
至少思绪可以比刚才更集中一点。
『死』这个字好像比想像中能更快接受。
仔细想想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经做过好几次会死的觉悟了。
珠纪自从来到这个村子,就老是遇见一大堆超脱现实的风波。
(是呀……事到如今死又算什么……)
假如芦屋说的是真的——
(我的死如果能让封印变得完全,那么——守护五家和美鹤……说不定连外婆,就都不必再像现在这样被封印绑住了。)
如此一来,就终于能对大家有所帮助了。
只要可以进行完全的封印,大家就一定能得到幸福。
『从来没做过任何牺牲的你,发挥正义的时刻终于来了。』
珠纪回想起芦屋说过的那番话。当时之所以会那么震惊,是因为那是事实。
「是呀,总算也有我派上用场的时候,这样不是很好吗?」
珠纪暗自苦笑。
从此Logos再也无法出手,守护五家也不必再战斗了。
只要死自己一人,就能带给大家幸福,这或许才是正确的做法。
「……拓磨,跟你说唷,我已经很努力了,虽然我害大家去战斗、吃了那么多苦头,可是再过不久,我就能稍微的——报恩?应该可以这样说吧……」
珠纪小声地喃喃说着,雨声哗啦哗啦地响,悄悄地掩盖了珠纪的声音。
她闭上双眼,忆起拓磨的身影:那是初见面时的拓磨。
(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差点就被神灵带走,真的好可怕……)
一切都完了——就在以为死定了的瞬间,就是拓磨出面来救她。
他那种态度完全称不上绅士,不但粗暴又乱来.也完全不教她该怎么做,光只是叫她『听我的就对了』。
(……那时候真是急死人了,明明只要简单说明一下就能让人安心的。)
珠纪轻轻地噗嗤一笑。
(我后来应该也有变坚强吧……)
然而,一想起那才只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珠纪忍不住失声而笑。
这一个月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自从珠纪来到这个村子就仿佛光阴似箭——因为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有经历不完的惊奇。
「……真是对不起,给大家惹那么多麻烦。不过一切就要结束了,一切都……所以拓磨,请原谅我……」
珠纪喃喃自语地说着,接着长叹一声。
「我才不要原谅你咧,呆子。」
怱然传来这句意外的回应,珠纪顿时一愣。
珠纪慌张地回望四周,但是仓库里完全不见其他人影。
(……听错了吗?)
那句话之后就没下文了,正以为是幻听的时候。
「谁叫你每次都乱七八糟胡思乱想一大堆,我不是跟你讲了,你不适合那种作风。」
「不、会吧……拓、拓磨……?」
声音是拓磨没错,从门的另一端传来的。
珠纪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奔到门边竖起耳朵。
「……真是的,干嘛每次都要隔一张门,我又不是跟踪狂。」
从门的另一头传来拓磨粗鲁、但充满关怀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
「是尾先狐叫我来的.状况我大致明白了,这家伙真的成长了很多,会把它自己看到听到的记忆传达给对方的样子。」
尾先狐从小小的气窗钻了进来,跳到珠纪的肩膀。
(小狐!谢谢你!)
珠纪带着满心的咸谢,轻抚尾先狐的头。
想对拓磨讲话,但声音发不出来,嗓子现在干涩得打不开。
「玉依姬的命令是绝对的,你叫我走我就走,但没叫我不能来——喂,你说话啊。」
拓磨透过门板传来的声音,非常地温柔。
可是,珠纪也不能因为这样而开口说『救我』。
「……不行的拓磨,你要是在我身边——为了我而战斗的话,就会……」
「你终于肯说话了。」
拓磨的语气很平稳,但听起来十分高兴。
「我的事你不必担心。」
「但是……」
「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我想保护你的心比任何东西都坚强。珠纪,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我是我自己。」
「……可是外婆说……」
「你别听她乱讲——相信我吧,相信我想保护你的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所以……你要相信我。」
胸口涌进满满的暖流,让珠纪几乎热泪盈眶,她下意识地咬住双唇。
「除非……如果你还认为我是累赘,那我就走。」
(拓磨要走了……)
一听见他说要走了,珠纪的嘴就自己开口了。
「……救我,拓磨。」
声音呜咽沙哑。
泪水如溃堤般滴下,把仓库的地板沾得一片湿。
真心话一旦说了出口,就再也没办法踩煞车了。
心中的呐喊越来越激烈。
其实她真的很不想死。
要和拓磨分开,她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
好希望能和拓磨在一起——不,不只是希望。
(我要和拓磨在一起!)
「告诉我,珠纪!你要我怎么做!?」拓磨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刻入珠纪的心里。单单这句话,就好像让全身的力气都涌了上来。
(不行了,我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珠纪擦掉眼泪,接着大叫:
「救我,拓磨!救我出去!」
取代回答的是另一端企图开门的声响。门板发出轧轧声响,并且剧烈摇晃。
不过看起来应该打不开,外婆的结界如此坚固,珠纪的心里霎时气馁。
「打不开的啦!拓磨,外婆设下结界了,需要玉依的血才能开……这是规定……」
「管它什么规定,看我打烂它们。珠纪,你往后退。」
「拓磨…………」
「你后退就是了。」
「好!」
尾先狐咻的一声,隐入珠纪的影子里面。
等珠纪向后倒退了几步后,忽然一声磅啷大响,铁门也凸起一块,显然是拓磨一拳打在门上。
「拓磨不要啦!你不要打,你的手……手会断掉的!」
「放心,我马上就会打开!我不是说过要你相信我吗!」
沉重的磅啷声又再度响起,铁门也跟着凸出了好几块。
(够了,不要再打了……!)
就在打了大约十来下的时候,喀碰一声,像是有某样重物掉落在地。
(刚才那是外面的锁?这样的话……)
嘎啦嘎啦的声音传来,一道微弱的光线射入仓库之中。
接着,已经被拉出细缝的铁门怱地豁然大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头发正滴着雨水的拓磨。
「——对吧!我说过马上就会打开的。」
拓磨游刀有余地轻松说道,并浅浅地微笑。
才一天没见而已,珠纪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真是太想念他的那张脸了。
(……拓磨……!拓磨、拓磨、拓磨……)
明明是想说谢谢的.但声音却出不来;无论是道谢或对不起之类的话语.在珠纪的脑海里全部都转换成拓磨的名字。
珠纪深吸一口气想镇静下来,低头的瞬间突然整个人被拉了过去。
她吃惊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竞在拓磨的怀中。
「……拓磨……?」
拓磨的身体很冰冷,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的关系,他在微微颤抖。
「反正我已经被踢出守护五家以外了——所以我要保护你!从今天起,我就是春日珠纪的个人保镖。」
拓磨用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冰冷的身躯,紧密贴合的部分开始暖和了起来。
心情一安定下来,眼泪就夺眶而出。
(谢谢你,拓磨。还有,对不起,骗你说我不需要你,真的很对不起。)
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拓磨,你好温暖唷!」
听到珠纪的这句话,拓磨轻笑一声。
「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就讲这个啊?还真像你的作风,一点也不干脆。」
「……罗唆。」
感谢的心情太多.反而表达不出来。
即使想老实说出心里的感受,但珠纪乖僻的个性就是做不到。
「……讨厌,你先不要讲话啦!我现在高兴到不晓得该说什么……你这样把我打岔,要是害我说不出谢谢的话怎么办?」
拓磨这次变成嗤嗤地笑,这种笑脸珠纪还是第一次看见。
「那才像你啊!」
「嗯!拓磨。我想说——谢谢你来救我,还有,我昨天讲了很过分的事,对不起哦。」
话一说完,她就被拓磨紧紧抱在怀里。
全身立刻火热了起来:心脏也噗通噗通像小鹿乱撞。
珠纪怕被他听见心跳得这么厉害,第一个反应是想挣开身体。
相反的,她又很想一直保持着这样。
从靠在额头上的拓磨胸口上.可以听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珠纪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因为她知道了,不是只有自己才心跳加速,这让她好高兴。
(……拓磨,谢谢你。)
拓磨最后略微用力地抱了珠纪一下,这才放开手,二人的身体随之分开。
原本紧贴而温暖的肌肤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令人骤生寒意。度射中,受到的伤大概和被刀刺中差不多吧。
透明物体在雨水的冲刷下,呈现出像蛇一样的形状。
「在雨中战斗还真麻烦——这么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战斗了呐。」
芦屋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拓磨和芦屋二人的力量明显是天壤之别,但不知为何珠纪却有不祥的预感。
「抱歉啦,要让你躺下了。」
芦屋一说完,就缓缓举起手左右晃动。
配合着他的手势,透明物体在空中大大地回旋。
拓磨握起拳头冲向芦屋,然后——一拳朝芦屋挥下。
「不行,拓磨,芦屋先生他是……!」
他是普通人——这句话来不及讲到完,珠纪只好不忍地闭上眼睛。
等睁开双眼时,芦屋应该是横尸当场才对——但令人吃惊地。被那种连神都能打倒的拳击中,芦屋却只后退二、三步,完全不像有受伤的样子。
「……拓磨,你手下留情了吗?」
珠纪如此一问,只见拓磨表情惊讶地瞧着自己的拳头。
「……不,我本来想把他打到三天爬不起来的……」他愕然地回答。
(怎么会?那为什么……)
芦屋嘻嘻笑了一声。
「你还真狠呐,鬼崎小弟。」
突然,珠纪发觉背后有巨大的东西。
慌张回头一看却不见任何一物。
只是在雨水的冲刷下,看得出是真的有东西——一个人型。
虽然感觉不到它有多大的力量,可是即使如此,它要捏死珠纪也是轻而易举。
珠纪转身要逃,同时想放出尾先狐,不过已经太迟了。
透明人型的手早一步挥向珠纪。
珠纪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护住头脸。
碰的一声,她听到有东西被打中了,珠纪缩紧身体,但却感觉不到痛。
「……你没受伤吧?」
朝向声音看去,正好看到拓磨把那个透明的东西打倒在地。
珠纪想道谢,但仔细看看拓磨,不知为何竟是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样子。
(拓磨……?)
「啊——我珍藏的虫毒……人和神果然还是差太多了。」
芦屋盯着拓磨嘻嘻地笑。
「哎呀?怎么,你没力啦?」
「……罗唆!」
拓磨再次冲向芦屋,不过这次拳头的速度不如以往,力道也不足。
芦屋轻松地侧身避开,同时用手刀在拓磨的后颈砍了一下。
明明看起来力量很轻,这一下却让拓磨屈膝跪地。
「……拓磨!?」
「可恶!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力量出不来……」
拓磨气喘吁吁,脸色铁青。
「嗯——?你不记得了吗?早上我不是碰了你一下?」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呐?发生什么事了?有心事的话可以找我聊聊喔!』
『罗唆!别碰我!』
……的确,当时好像是有听到这些对话,后来还把手甩开的样子。
(他趁那个时候动了什么手脚吗?)
「这就叫有备无患。我早上把虫放进你身体里了,那种虫最爱吃灵力,胃口还挺大的呐。」
「拓磨,让我来。」
对手是芦屋的话,即使只靠自己和尾先狐或许还能一战——珠纪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外婆却赫然挡在芦屋前方。
「……住手,玉依的力量我在你之上,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那种压迫感非比寻常,和吓退Logos时一样.感觉得到惊人的力量。
珠纪护着背后的拓磨,步步向后逼退。
她的额头汗如斗珠,背脊冷汗直流。
(……不行,我赢不了她……)
「那就别怪我了。」
外婆缓缓把指尖指向珠纪,在她的指尖威觉得出力量正在凝聚。
(……怎么办……要是被打中的话……)
就算不知道那种力量是什么,珠纪也明白自己将会失去行动的自由。
滴落的汗水更多了,简直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不过在下一刻,珠纪的身体却轻飘飘地浮起来,拉开了和外婆的距离。
原来是拓磨抱着珠纪远远地跳开了。
「没事吧?」
拓磨一把珠纪放回地上,就痛苦地喘着气。
「嗯,谢谢,拓磨……你怎样了?」
「还好,只是有点使不出力气……那个混蛋,竟敢玩这种卑鄙的手段。」
而被骂卑鄙的当事人,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有错地歪着头笑。
「卑鄙也好,无耻也好,只要有用就是好方法——那么两位,现在你们既然打不赢我们,接下来想怎么办呢?」
芦屋一边滔滔不绝地讲,一边越走越近,当然也包括外婆。
四人的距离一寸一寸地缩短,珠纪的心也焦躁地乱跳。
(我又要被关进那间仓库了吗?那拓磨呢?他会变成怎样?)
珠纪绝望地开始想着这些事情,不过——
「珠纪,等一下我一跑,不管用任何方法,你都要想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办得到吗?」
拓磨的一句话,就把懦弱的念头一吹而散了。
(拓磨还没放弃,那我也不能放弃!)
珠纪小声地回答说:「好。」
「动手!」
在拓磨拔足狂奔的同时,珠纪也大喊:
「小狐!」
随着珠纪的呼喊,一道有如激烈电流的蓝色闪光从珠纪的影子急窜而出。
这道闪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芦屋直直冲去。
(加油,小狐!)
可是尾先狐才冲到半路,就在空中和刚才那个透明物体撞个正着。
去势受阻,被弹回半空的尾先狐顺势融回珠纪的影子中。
「我早知道你能够战斗,而且战力还不弱呢——抱歉,要让你出局咯——虫毒!」合为一体,如子弹似的射向珠纪,眼看着就要贯穿而过。
(不要!)
忽然只见青光一闪,那些细小的生物就尽数灰飞烟灭。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这句话是拓磨说的。珠纪定神一瞧,目光盯着在拓磨的右手上。
这一眼,使她全身的血液哔哔啵啵的像是要沸腾起来。
「鬼斩丸……」
拓磨的手中握着已经出鞘的鬼斩丸。
被拔离刀鞘的刀身或许是刚斩杀了称为虫毒的生物,正透着一股不祥且灾厄的光芒;威觉得到疯狂的强大力量灌注在拓磨全身。
「鬼斩丸的力量……被解放了吗……?」
外婆愕然而语,芦屋则是眯着眼睛,像在打量商品价值似的注视着刀。
「……从刀身散发出来的狂乱力量,和安置在祭坛上的时候简直判若两物。
那种力量,正在侵蚀拓磨要将他取而代之,不知为何,珠纪明白是这样的。
「拓磨,不要!快把它丢掉!」
珠纪奔向拓磨想要他放下刀,但拓磨并不接受。
「这种东西我撑也要撑到底!只要能保护你,要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拓磨更加用力地握紧刀柄大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从现在的这一刻起都要和国家——不,和全世界为敌了。」
外婆的话语沉重地压在心头上。
「快……」
——快逃呀!拓磨……你别管我了。
这句话才正要出口,就被拓磨大声打断。
「我对天发誓!」
在雨中,拓磨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绝不让你们碰她一根寒毛,我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如果命运注定要她死——那么这种命运,我一定要把它毁掉!」
犹如晴天霹雳,空气为之一震,这种气魄蕴藏着无比的豪气与坚定。
「我们走,珠纪!」
珠纪手被握住拉着定,毅然决然地心想,即使要到天涯海角也无所惧。
两人渐渐放开脚步向前奔跑,携手奔向世界的末日——
他们通过鸟居朝黑暗之中疾行,外婆与芦屋并没有追赶过来。
(对不起,拓磨,我不会再放弃希望、也不会再逃避了。)
如此一来,珠纪和拓磨二人就要与玉依、典药寮、Logos,以及全世界为敌了。
——其中也包括了守护五家的另外四家。
(对不起,真弘学长,对不起,佑一学长、卓大哥、慎司!)
一阵骤雨忽然哗啦啦的打在身上。仿佛连小苍都在责备他们做错了。衣服与头发全是湿答答,全身冷得像快结冰了一样,可是——
紧紧相握的手却是温暖的,这股暖流温暖了珠纪的心,也坚定了二人的决心。


第十章 逃亡

他在沉睡中心想,自己为什么要追求破坏的力量?
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追求力量?他记不起来。
现在的他,只是为了追求力量而追求力量。
目标与过程是一致的,但他仍感到空虚。
他在黑暗里做了一个梦,那是在遥远的过去,一场战乱之后被还忘的梦。
一个位在风雪交加的极寒国家,已经褪色了的梦。
当时的他.是一名纯真的少年。
那份纯真,却使他看尽了肮脏世界的各种污秽。
他见到人们不断地被利用、被背叛,最后受到无可反抗的暴力对待,痛苦地消失在这世上。他幼小的心灵只感到无力与颓丧,就在这时,他遇见一个女孩。
那位女孩伫立在充满温暖阳光的房间里,而少年爱上了那名女孩。
少女的笑容对他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一切,然而——幸福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
少年的仇家找上少女并下了毒手——于是,少女被杀了。
虽然少年在现场,可是他对那种压倒性的暴力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自己也被那样的暴力打倒了,倒卧在痛楚之中。
少年满心悔恨,自己为什么保护不了她?
如果拥有不输任何人的力量,少女应该就能活下来了。
只要拥有力量!——只要拥有力量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惨剧了。
能够让世界运作的,果然只有力量而已。
因此,他渴望得到力量。
——这便是一切的起始,艾因早已还忘的那个遥久的起点。
只有在梦中,他才会想起来那段遥远的过去。
当年还年轻的自己和守护魔之女的鬼,两者竞重叠在一起。
每当见到那个鬼他就心烦意躁,因为简直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一样……
一阵轻脆的脚步声,把艾因从沉睡的深渊里拉了回来.醒来的瞬间,梦的记忆随即消失在还忘的彼端。
「……原来你也会睡觉,我本来以为你永远都不用睡觉的。」
脚步声的主人是雅莉亚。
「……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因低声问道。
一看见雅莉亚,不知为何心情就舒坦许多。
艾因把自己坐的摇椅让出来,雅莉亚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上去。
「嗯——对方已经出结界,看样子是有动作了。」
——一切将要再次运转。
忽地人影摇晃,德莱在面前倏然现身,他先向雅莉亚行礼。随后开始报告。
「上次那个古文明遗产的力量比预料的还强大,不过它的力量好像还没完全解放——看来关键果然还是在魔之女吧。」
在现场就能感觉得到,强大、无穷无尽的力量:把这世上的一切全部破坏仍绰绰有余的力量,这就是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渴望却始终得不到的东西。
而它,竟然落在身体内寄宿着鬼的边境魔物手中。
对于不追求力量的人来说,那个巨大的力量充其量只是神器而已。
——应该拥有力量的绝对不该是他。
如果要抢过来的话……
「……只能趁现在了。」
艾因低声轻喃,雅莉亚与德莱听见他突然冒出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


「……可恶!这些家伙杀都杀不完!」
拓磨一边大吼,一边挥动手中的鬼斩丸,只见刀光一闪,毫不费力地把神灵斩成碎片,可是——
『我想吃!』
才刚斩落,下一个神灵就立刻出现,同时扑向珠纪和拓磨。
『力量!力量!』
拓磨与珠纪脚不停歇地在异界森林中奔跑,那是以前封印宝器的森林之一。
自从由内院逃进后山的森林后,甫一回神,他们才发觉自己已迷失在异界森林里。
究竟经过了多久?两人对时间已失去了概念。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跑到腿软昏倒了吧。但他们一边奔走,一边把凶暴化的神灵接二连三地打倒,不过却杀不尽、斩不完;神灵不断地袭击而来,成千上万,一波又一波。
『打扰我们睡眠的人不可饶恕!』
数不清的神灵,成群地包围在珠纪与拓磨二人的四周。
曾经是那么宁静的异界之森,如今却判若别处般地喧闹吵杂。
甚至连集中精神也不需要.就可以直接看到一大群无数的神灵,也不知道是否受到了鬼斩丸的影响,原本长相应该是天差地远的众神灵,竟然全都变成同一个模样。
它们都戴着像舞狮一样的面具,身缠破布,变成身高如孩童般的异端之物。
此外,两手还握着仿佛在摸彷鬼斩丸般大得离谱的刀。高举着向珠纪二人攻击过来。在它们的眼睛里。已经见不到任何一丝神灵的骄傲了。
完全变化成作祟神的它们,只能用『鬼』来称呼。
众鬼们从空气、从树木、从地面无数地冒出来,然后扑上来攻击。
拓磨挡下这些无数的攻击,一边断杀所有的敌人,一边拉着珠纪的手继续奔跑。
『把他们杀来吃!』
『吃掉他们!』
『杀、杀、杀……!』
如暴风雨肆虐般,整座森林都骚动了起来.神灵特有的无声之声响彻天际。
这种强烈的思念波在脑袋里铿铿地敲,使珠纪皱紧肩头。
到目前为止所斩杀的鬼。多到连数都没办法数。
要去计算不断扑上来的鬼有多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无数的鬼如波浪一样地涌过来,然后被拓磨击退回去,如此地周而复始,不断重复。
「为什么!?明知道打不赢,为什么这些神灵还不放弃?」
又一只跳了出来。
但它的攻击还碰不到拓磨,就被一刀两断了。
每次拓磨一挥刀,就有碎裂的面具和破布滚落在湿润的地面上。
整座森林彷佛在表达愤怒似的,簌簌地晃动不已。
「原因大概是这玩意儿造成的,因为这玩意儿,神灵开始出现凶暴化的现象。」
拓磨口中讲到『这玩意儿』时,同时轻轻扬了扬手中的鬼斩丸。
「怎么会……!」
突然一只鬼窜到拓磨的背后,珠纪想也没想就大喊:
「小狐!」
一发蓝色的炮弹从珠纪的影子喷射而出,贯穿了鬼的面具,只听见碰的一声巨响,碎开的面具散落一地,而鬼伏倒的躯体则像砂子般飞散崩解。
『咕喔啊啊啊啊啊!』
一声大吼,其他的鬼纷纷出现,可是珠纪却来不及做反应,刚才派出去攻击的尾先狐也还没有回来。
鬼举刀飞扑而来,乍看之下简直就像慢动作一般。
「不要!别过来!」
虽然明知没用。她仍然举起手来挡。
唰的一声,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同时鬼也消失了。
「拓磨……」
还来不及道谢,下一只鬼又来了。
现在,珠纪他们被鬼重重包围,不得已只好停下脚步。
「小心,别大意了。」
反手一刀,拓磨把那只鬼拦腰砍断,鬼的上半身颓然而倒,不经意碰到了珠纪的脚。这么一碰,珠纪忽然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感觉,忍不住失声惊呼。
「怎么了……」
鬼的身体传来外婆的气息,如此一来就真相大白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鬼跑来袭击珠纪他们了。
「是外婆……。外婆煽动被鬼斩丸影响而狂暴化的神灵,让它们来追我们……」
话一出口,她才理解到自己身处于什么状况。
——外婆要杀我。
这和先前被叫去当活祭品的事相比,更是完全不同层次的冲击。
(我们真的……变成敌人了……)
鬼斩丸左右各自寒光一闪,每一刀过去,都是碎裂的面具片片落地。
「这些家伙怎么都杀不完……」
拓磨的声音里透露着些微的焦躁,仿佛和这股焦虑相呼应似的,鬼斩丸的力量又增大了;简直就像是以力量为代价,一点一滴侵蚀着拓磨的灵魂。
「拓磨,不要!别再用鬼斩丸的力量了!」
(否则会被鬼斩丸吞掉的……!)
珠纪心里很明白。
沉睡在拓磨身体里的,是鬼斩丸的破坏之力。
当拓磨取得鬼斩丸时,那个力量就进入了拓磨体内。
它打算融合黄泉之神的怨恨,在拓磨的心里疯狂作乱。
在太古时代曾经使黄泉之神发狂破坏、让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个力量,现在正沉眠在拓磨的身体内。
(只要和我在一起它就会觉醒,偏偏又……)
万一鬼斩丸显现出本来的力量会是怎样的情形,珠纪完全无法想像。
「敌人这么多,我不用它要怎么杀出重围!」
「可是不能再用了,真的不能……啊!」
突然,一只鬼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扑上来。
已经回到身边的尾先狐见状急冲而出,挡住它的攻击。
不过又有另一只鬼向珠纪袭击过来,就在这个瞬间,只听见拓磨低声大喝:
「鬼斩丸!把你的力量展现出来给我看,」
话语一落,鬼斩丸的周围一股猛烈的灵气——不,神的力量随即卷起涡漩。
同时,如风低吼似的骇人嚎叫声在四周响起。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拓磨,不要!」
闪光绽放,把四周染成一片白,摇摇大地的轰隆巨响紧跟而至。
鬼斩丸放出的光柱,卷动着漩涡龙腾飞升到高空,再一口气凌空而降。
犹如落雷一般。
四面的树林在一瞬间折腰而断,逼近眼前的所有众鬼全部化成灰烬。
众鬼的临死哀号响彻云霄,四处尸横遍野,面具与破布堆积如山。
可是在不远处又有更多的鬼聚集而来。
「……不准碰她,我绝对不准你们碰她……」
听见这句低喃声,珠纪抬头一看,当下大吃一惊。
「拓磨……?」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拓磨了。
那种弯着背、眼珠血红和众鬼对峙的模样,宛如野兽一般。
「不准碰她……!你们敢碰她,我就杀!杀,杀光你们——!」
「不要这样!拓磨!」
彷佛听不到珠纪的制止似的,拓磨又再度发动鬼斩丸的力量。
一次又一次的闪光与破坏,哀号与惨叫在脑海里不停回荡。
但无论打倒多少只鬼,它们又马上由万物之中出现。
珠纪只感觉脑袋一片混乱。
「我们走,拓磨,」珠纪再也受不了,握住拓磨的手开始奔跑。
她不知道应该要去何处,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拓磨一只手让珠纪拉着,另一只手则继续挥刀斩杀来犯的鬼。
她知道拓磨每挥一刀,就会越来越变得不是他自己。
随着脚不停歇的奔跑,拓磨的呼吸又急又乱,已经不像是人类了。
鬼斩丸的力量不断侵蚀着拓磨,拓磨散发出来的气息正快速地转变成杀气,然而珠纪却束手无策。
众鬼们执拗地追赶二人。
珠纪强拉着一味要杀鬼的拓磨,没头没脑地发足狂奔。
——刹那间,珠纪感觉到一股气息。
「拓磨,你看那里!」
在前方的远处有一道厚实的结界。
由于它是透明的,所以无法用肉眼实际看到,但可以明显感觉到它的存在。
强大到连现阶段的鬼也没办法通过。
它既不是封印之地的结界,也不是村子领地的结界。
(为什么这里会有结界……?)
没时间多想了。
背后有鬼步步进逼,前方则是灵力之壁;珠纪他们被追到死路,无处可逃。
珠纪看着痛苦喘气的拓磨。
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力气透支,就连被珠纪拉着跑都非常吃力了。
所幸的是鬼的身材矮小,脚短跑不快。
如果双方的身高相近,恐怕一下子就会被追上了。
要打退众鬼只能依靠鬼斩丸的力量,然而——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再让拓磨使用那个力量了。)
她一边全力奔跑,一边拼命思索如何打开生路。
(对了!如果利用那个结界的话……!)
先在结界打开一个洞,跑出去后再把那个洞塞起来,说不定就有生机了。
(不过……土垣个方法我做得到吗?)
疑问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现在没时间犹豫了。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非做不可!」
珠纪一面跑,一面让意识和那个结界同调。
如果停下来做的话便会轻易许多,但珠纪知道不能停,因为只要一停住脚步马上就会被众鬼包围起来,到时又要害拓磨使用鬼斩丸的力量了。
珠纪强迫散乱的意识集中起来,然后一点点地试着挪动。
阵阵刺痛窜上后脑,使珠纪咬着牙倒抽一口气。
啪啪啪啪啪……既像虫拍翅又似电流的声响怱地爆出。
随之结界出现一个小洞。
(成功了……!)
珠纪把刚才稍微挪动的意识向两旁挪动得更大。
结界的洞就像照着珠纪的意识一样,也跟着变大了。
「好!拓磨,就快好了,加油,」
珠纪一边对拓磨叫喊,一边把洞开得更大,同时一个箭步冲进洞口。
纷乱的吵杂声在一瞬间消失,二人滚落到结界之外,来到宁静的森林里。珠纪急忙煞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打开的洞口前,众鬼已然杀到。
看它们互相拉扯堆挤,争先恐后地想从洞口爬过来。其中一只摆脱其他鬼的纠缠,踏上了这边的土地。
「小狐,拜托你了!」
珠纪一声叫喊,尾先狐应声疾射而出,把那只鬼打落尘埃。
不过马上就有下一只鬼的上半身挤过洞口,眼看就要钻过来了。
珠纪再度开始集中意识,但这一次,运作的方式和刚才完全相反。
虽然从未尝试过,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成功才行。
(一定行的,一定没问题,我一定要做到……!)
珠纪回头望了一眼拓磨,接着凝神集中意识。
(让意识和结界同调,配合结界的波长,再一口气——!)
一边想像着自己身体内的力量,一边把它往结界传送过去。
绝对不能失败.再怎么样都不能再让拓磨使用鬼斩丸了。
不管说什么珠纪都要成功不可。
(要快狠准!)
与结界同调的力量,急速地传送而去。
嗡……轻轻一声响,原本透明的结界之墙怱见白光闪耀,紧接着洞口开始收缩,抢在前头已经快挤过来的几只鬼被结界之墙拦腰截断,面具落地而灰飞烟灭。
不久洞完全填满,结界又变回透明,再度从眼前消失。
对结界另一端的事物,珠纪的『视见力』似乎无法通用的样子。
所以其他的鬼后来如何了,她完全一无所悉。
珠纪屏住呼吸,心中从一默数到三十,这才解开紧张的心情。
(得、得救了…………我……我做到了……)
心情一放松,她便当场腿软跌坐在地上。
忽然听见背后也同样咚的一声,回头看去,只看到拓磨坐在身后,他把鬼斩丸当拐杖撑起上半身,不过脸色却难看到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拓磨!你有没有怎么样!?」
「抱歉……」
珠纪奔到连说话都很吃力的拓磨身边,把鬼斩丸从他手中拿开。
她不想让那种东西给拓磨拿着。
珠纪用自己的身体,撑住摇摇欲坠的拓磨。
「拓磨,对不起,害你变成这样……」
「……没事,我不要紧,没事的。」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和脸色却痛苦得一点也不像没事,珠纪除了拥住拓磨虚弱无力的身体之外别无他法。






珠纪和拓磨暂时先移动到旁边的大树下稍作休息,虽然连水都没得喝,但过了一会儿,至少看得出拓磨的状况有好一些了。
「那个结界我好像有点印象。」
珠纪望着只剩下残留气息的结界喃喃说道。
「……嗯,是婆婆的气,大概是用来把那些神灵关在里面的吧。为了把对村子的危害减少到最低的程度。」
听拓磨这么说.珠纪也轻轻点头。
「……把我们赶到那么多的神灵之中,就可以让我们筋疲力尽——她是这样盘算的对吧……」
拓磨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伸手在珠纪头上搔了搔头发,这份温暖让珠纪心中的悲哀顿时减轻了不少。
「走吧!」
拓磨拿起鬼斩丸迈步而行,珠纪点点头,随后跟了上去。
但才走没几步,拓磨就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拓磨!」
珠纪正要上前搀扶,却被拓磨伸手制止。
「我没事……再继续走下去就会通到村子的马路。剩下的就是沿着路走,一直走出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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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可怕的想像,她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但是——
「找到机会就先捉玉依姬,这样的话鬼的方面就好解决了,这就叫攻敌之心呐!」
芦屋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村子的大人们则同声高呼回应。
这下子已经可以确定全部的人都是敌人了。
「……芦屋这个混帐!」
拓磨大怒正要冲出去,但被珠纪慌张地拉住。
「拓磨,不要!」
拓磨粗声呼着气,杀气腾腾地瞪着珠纪。
「为什么阻止我……杀光那些软弱的人不就好了!」
听见这句冰冷的话,珠纪只感觉身子一僵.
在凝重的沉默之后。珠纪强压着心中的一切情绪轻声说道:
「……不要这样.拓磨,求求你。」
拓磨痛苦的脸上,浮出困惑的表情看向珠纪。
「……我刚才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珠纪仍然无法回答,只能轻轻摇头。
她感觉得出来拓磨越变越多了。
这点拓磨自己大概也发现了。
珠纪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但却不晓得该怎么做。
鬼斩丸的力量侵蚀着拓磨的心,她既不知道阻止的方法,也阻止不了一切发生。
鬼斩丸和拓磨的身体已经连成一体了。
现在就算把鬼斩丸和拓磨分开,事情恐怕也不会解决。
「拓磨,我们走森林里面吧?虽然绕远路神灵说不定会再度袭来,可是也只能这样了,好不好?」
「……嗯。」
如果拓磨没有点头答应的话,或许珠纪就要哭了吧。





珠纪与拓磨在森林中缓步前进。
他们没办法走快。
因为拓磨的状况越来越恶化了。
珠纪搀扶在肩上的拓磨,身体热得烫人。
「拓磨……拓磨……」
珠纪不断叫着拓磨的名字。
从刚才起,拓磨就已经不再回答珠纪提的问题了。
不过,如果现在不一直叫他的名字,拓磨的心说不定就会永远的迷失不见,所以珠纪才会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呼唤着拓磨的名字。
她甚至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回头求外婆救他。
但珠纪心里明白,这种侵蚀没办法遏止,就算是外婆一样束手无策:这是珠纪体内的血告诉她的。
「……我不能睡着,你不准醒过来……」
拓磨望着虚无的空中。嘴里喃喃自语,彷佛在和什么人对话一样。
他的脚虚软无力,珠纪只能拼命扶着拓磨保持身体的平衡。
「拓磨,就快到了,就快要出村子了,到时候全部一定都会没事的。」
这些话根本没有可信度,单纯只是冀望罢了,但珠纪仍然持续这么说着。
其实她曾经想让拓磨躺下来休息的,可是——
「……别停下来,继续向前走。」
像是不定时回想起自我似的,拓磨用他原来的声音如此说道。
所以,珠纪也照着他所说的去做。
拓磨这句话是正确的。
村民一定正在拼命地找他们,因此必须趁早逃离这里才行;在还没逃出这个村子之前,都别想要真正的休息。
所以,珠纪他们要继续走下去。
黄昏——逢魔之刻,在到达村子与交界的边境时,珠纪想起了它的存在。
这个覆盖整个村子的强大结界——结界,是她曾经见过的。
只不过,比珠纪来到这个村子时更强、更厚、更结实。
「拓磨,你等我一下。」
珠纪协助拓磨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然后站到结界前方。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也不能再烦恼了。
绝对没问题!她不断地这样鼓舞自己。
珠纪用和刚才同样的方法来试着破除结界.很认真地灌注了全心全意,然而——
「……为什么打不破……」
再一次集中意识尝试,但结界仍然纹风不动。
「为什么……?刚刚明明就成功过啊……」
珠纪又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消耗掉不少体力,疲劳则一层一层地加重。
她感到头晕目眩,连站着都很困难了,可是每当听到背后拓磨紊乱的呼吸声,珠纪就强逼自己硬挤出力气再试一次。
(我要救拓磨——!)
这个信念让珠纪还能保持清醒。
她撑着快倒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试着破坏结界,可是结界完全无动于衷。
「为什么打不破!为什么呀!?我都这么拼命了,为什么……!」
珠纪歇斯底里地大叫,捶打看不见的结界。
霹霹啪啪的电击灼伤了珠纪的手,但她不管。
「快破呀,快点破掉呀!」
皮肤焦了,难闻的味道飘散四周,不过结界依旧不动如山。
珠纪当场瘫坐在地上。
她没有流泪,只是悔恨自己的无能,以及怨恨这个世界的残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想到这点,脑袋里就变成一团乱。
她思考着最根本的原因。
(……对了……如果是它的话呢?)
珠纪猛然起身,拿起拓磨身旁的鬼斩丸。
她再度站在结界前面,丢开刀鞘高举刀刃。
可是,正当她要挥下的瞬间,却连手带刀柄被人握住。
「……住手,你别去碰那种东西。」
回头一看,只见拓磨沉静温柔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
「我来就好!」
拓磨话一说完就扬刀举起。
「不要!」
珠纪的制止晚了一步,厌恶的力量已经流入拓磨的身体内。
「破掉吧——!」
在刀尖碰触结界的瞬间,闪光进裂,发出轰然巨响,不过结界仍保持原状,而使劲全力却挥空的拓磨则失去平衡重重摔倒。
(……拓磨……!)
虽然想去扶他,但珠纪完全没动。
她茫然地看着拓磨半坐起身,嘀咕着把刀收进刀鞘里。
因为珠纪想起来了,玉依的血是为了管理鬼斩丸而存在,而这个结界是用玉依之血做出来的。
那么,以鬼斩丸的力量,是没办法打破这道结界的。
(怎么办……?)
十面埋伏,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逃。
「……放心,有我在。」
抬头望向拓磨,只见他不住地喘着气,又重复说了一次。
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珠纪胸口满满的都是温暖.
拓磨自己都那么痛苦了,还一心只想着保护我,所以——
(我也要保护拓磨……!我不是早就决定不会再放弃!不会再哭泣,也不再气馁了吗!)
珠纪拍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重新打气。
「好,没问题!我们走,拓磨,小狐!」
她把体内深处剩余的力气挤出来,指向来时的路。
拓磨的状况已经连话都无法回答,幸好有尾先狐的回应,珠纪才终于能再向前跨出一步。
「…………学校……」
珠纪会来到这里并不是刻意的。
她在黑暗之中像无头苍蝇般乱走,结果就走到了这间再也熟悉不过的校舍。
短短的两三天前,她才刚来过这个地方而已,现在竟然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怀念感。
一想起在教室与楼顶的那段日子,就感到一阵鼻酸。
校舍一片鸦雀无声。不见任何人影。
珠纪凝神观察四周的情况,既感应不到外婆的结界,也没发现神灵的踪迹。
(……为什么呢?这里应该是最需要警戒的地方呀……难道是因为之前我遇到太多事、变得太敏感了?我还以为不能来学校这种地方的。)
「算了,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珠纪一口做出决定,当作是消除自己的不安,若是在以前,深夜的学校总给她一种试胆大会的印象,但对现在的珠纪而言,这里已经变成最安全的地方了。
(会不会有工友和值班老师……?偷偷溜进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我刚来学校的时候,清乃同学还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呢,弄得班上风声好大,后来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误会解释清楚。」
她想起当时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热闹的教室情景。
「但我跟你说唷,那个时候啊,其实我有点高兴……虽然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哦——我那时还有点在想,就算误会没解开好像也不错。」
在那之后到现在,其实也没经过多久时间,然而却感觉那好像是陈年往事了。
「拓磨,我们……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对吧?」
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呢?——珠纪自己也觉得奇怪。
手突然被紧紧抓住,而且非常用力。
「拓磨,原来你醒了……?」
吃惊低头看去.但拓磨却只紧闭双眼,痛苦地喘息不止。
「……快逃,珠纪……你快逃……快……!」
像是作恶梦似的,拓磨发出几声呻吟。
「……拓磨!」
珠纪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很烫。
大概是因为在雨中被淋湿还跑了那么久,而且又体力透支的缘故吧。
「要给他擦汗才行……否则他会失温的。」
珠纪轻轻把拓磨的头挪开,站起来奔去自己的柜子前,拿出体育课用的毛巾,再急速奔回拓磨身旁脱他的衣服,此时什么羞耻和矜持全都抛在脑后了。
要让拓磨不那么难受——珠纪的心里只想到这点而已。
拉开他的夹克前方拉链,才刚把衬衫卷上去,珠纪就不自觉地停下动作倒抽一口气。
(…………!)
在冷冽的月光照耀中,拓磨全身上下尽是疤痕。
满身疮痍!人完全就是这个词的写照。
旧伤愈合的伤疤、刚治好不久的疮痂,以及黄色与紫色的痕斑。
要找没受过伤的地方反而困难多了。
这些伤,一定都是在和Logos战斗时造成的。
光是看一眼,就可以知道这些疤痕在产生时,拓磨受到了多严重的伤害。
到目前为止,拓磨为了保护珠纪,和Logos,打斗过多少次。
每一道伤痕,都伴随着多少的痛楚。
每一道伤痕,都伴随着多少的恐惧。
每一道伤痕,都伴随着多少的绝望。
究竟有多少的悲伤——多少的辛酸……
他要用多少的信念,才能够一路支撑过来?
「……拓磨……」
珠纪咬紧双唇,拿着毛巾轻轻擦拭拓磨的身体。
拓磨的身体微动,痛苦地喘着气,珠纪拿着毛巾的手,也忍不住地轻颤。
(这些日子以来,我到底害拓磨受过多少痛苦?)
手上的颤抖传染到全身。
(他一路战斗……受了那么多伤,但还是要保护我,而我……)自己连拓磨受到的这些伤都毫不知情,连一丁点都不知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脑海里浮现出美鹤的话。
(真的是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光会说,还自以为了不起……)
「……珠纪……」拓磨在梦魇之中呻吟地说。
「你快逃,珠纪……」
(你在说什么呀……)
连自己的心都快被那力量吞噬消失了,但这种时候,拓磨还只挂念着珠纪的安危。
珠纪紧紧抱住拓磨。
冰冷的汗与火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除此之外还有荒乱的呼吸,以及怦怦的心跳——
「……我怎么会逃呢?」
珠纪用力地紧抱拓磨。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真希望这份心情也能传达过去。
「不要叫我逃呀,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变成这样的。」
「……谁说的。」
耳里听到的并不是梦话,而是清清楚楚的声音。
「拓磨……」
拓磨的双眼微开,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没事的,珠纪。」
拓磨伸手轻抚珠纪的脸颊。
但他的手立刻又趺落地上,睁开的眼睛也闭了起来。
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为了想安慰珠纪。
这份心意令她好高兴,这份温柔让她好心疼,泪水也随之滴落。
「你一直忍受那么多的痛苦,还肯陪在我身边——都这样子了,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只顾着自己逃走?」
泪水沿脸颊滑下,滴在拓磨的脸上。
「……我想成为你的力量,就算只有你为我所做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也好,我想要成为你的力量啊.拓磨……」
后面的话语就被呜咽打断了,之后,珠纪只是一味地啜泣。
悔恨、无力感、绝望、悲伤、愤怒、痛苦、无法言喻的怜爱——以及,仅仅那么一丁点的希望,这些全部都在珠纪的心里澎湃汹涌。
拥着拓磨火热的身体,珠纪泣声连连。
苍白月光下,唯有阵阵的呜咽声融入寂静之中。





累坏的珠纪不知何时睡着了。
忽然,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立刻惊醒过来。
但是集中精神注意四周,并没发觉有人。
松下一口气望向窗外,月亮仍高挂天空。
「……还是晚上呀。」
转头看黑板上的时钟,指针指着一点,看来刚才只睡了短短的二个钟头。即使如此,由于她睡得很沉,沉到连作梦都没有,反而让脑袋清醒了起来,也感觉多少减轻了一些疲倦。
珠纪看看拓磨,他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有规率多了。
珠纪放心地大呼一口气。
不过并不是这样就能安心了,毕竟不能一直躲在这个地方,而且等天亮之后势必又要开始逃,所以必须想个实际的对策才行。
但就在此时,珠纪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啊!」
她慌张地按住自己的肚子看向拓磨,还好没把他吵醒。
(幸好……真是的,讨厌的肚子啦!)
「可是也真的是饿了,得去找吃的才行……」
已经超过一整天没吃也没喝了。
为了接下来能继续逃下去,必须吃些东西来恢复体力。
(如果也能让拓磨吃点东西,他应该会比较舒服吧?)
珠纪轻轻地把拓磨的头挪开,用毛巾叠起来让他当成枕头,然后站起身来。
她先翻了翻附近的书桌,但找不到任何能吃的食物。
看来非得出去教室外面找了。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拓磨要麻烦你照顾罗,小狐。」
小声的这么一说,尾先狐就像是在回答「没问题」似的咪了一声。
珠纪对尾先狐挥挥手,便走出教室。
夜晚的学校真的静得很夸张。
连蹑手蹑脚地走路,脚步声都会在宁静的走廊上回荡许久才消失。
珠纪想去的地方,是一楼的料理实习室。
她知道职员室和工友室有干面包之类的防灾用紧急备粮,但万一有执勤的人在那里就会撞个正着,现在要尽量避免这种危险才行。
相对于这点,料理实习室距离职员室和工友室就很远了。而且在食品柜和大冰箱里应该会有实习用的食材。
珠纪走下楼梯来到一楼,从楼梯口偷看走廊,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好,很顺利!)
珠纪拔腿奔驰,跑向位于走廊尽头的料理实习室门口。





珠纪一边感谢学校对安全的疏于防范,一边成功的潜入料理实习室,接着便是开始翻找冰箱和食品柜,可惜不能开灯,幸好靠着冰箱里的照明勉强能辨认周围的环境。
「……有巧克力!」
珠纪找到料理实习用的厚片巧克力,把它塞进制服的口袋里。
「还有没有可以直接吃的东西呢……」
冰箱中的食材比想像中多,但很遗憾地,不必煮就能吃的东西却少得可怜,这点食品柜也一样。
青菜和生肉、乾物和谷类,找不太到能直接拿来吃的东西。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逼我们吞生肉吗?」
就在打算认命的时候——
(成功了!争取到时间了!)
珠纪三脚并作两步爬完剩余的阶梯,猛然把门打开,冲进顶楼。
接着,侧身躲到门边小仓库的后面。
等对方经过之后,找机会回到楼梯,把门锁上逃走,这是珠纪的计划。
珠纪藏身的地方如果没有其他遮蔽物,就会是第一个被找上的场所,但刚好正门前堆着一堆校庆用的木材杂物,可以当作欺敌的藏身处。
对方最先注意到的,应该是那边才对。
此时必须要保持安静,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偏偏她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珠纪只好捣住口鼻,强忍着轻轻呼吸。
脚步声来到了顶楼,随后两道人影映入珠纪眼里。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大到连自己都好像听得见。
(安静!跳小声一点!)
那二个人影走出楼梯口,状似犹豫地停下脚步。
(快过去呀!拜托你们快过去那边!)
彷佛是上苍听见了珠纪的祈愿似的,那两人开始朝木材的方向走去。
(再三步——二步——一步……)
当珠纪测好距离正要奔回楼梯的时候——二个人影蓦然回头。
目光如炬的四只眼睛,丝毫不差地凝视着珠纪。
(……被发现了!)
心脏像是被掐住一样的震撼,手心冒汗,两腿也不听使唤地颤抖。
那二个影子缓缓地向珠纪靠近。满心都是恐惧,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即将陷入歇斯底里的边缘前,珠纪摇了摇脑袋找回冷静。
(——没有怎么办,当然是要逃了!)
珠纪鼓足力气踏出一步。
这时,在渐渐逼近的影子和自己之间,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了进来。
「……住手!不准碰她!」只见身影痛苦地低喝。
「拓磨!」那个握着鬼斩丸的背影,无疑地正是拓磨。
「咪——!」尾先狐跃至珠纪脚边作势要战斗。
「小狐你也来啦!」珠纪慌张地握住拓磨的手腕,不让他再向前。
「等一下。拓磨!不要!」
(不能再让拓磨去战斗了,绝对不可以!不然这次说不定就真的会被鬼斩丸附身。)
拓磨现在的状况不能应战,既然尾先狐在的话,那么就由自己——
「你不可以战斗!绝对不行!」珠纪为了拓磨挺身站到敌人面前,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怎么会!为什么是他们……!?)
「……就知道你们惨兮兮的。」
「你们真是太悲惨了。」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两位守护者——真弘与佑一。
「……学长,为什么……?」其实不必多问,珠纪早就知道答案了,他们是封印的守护者——守护五家的人。
私自带出鬼斩丸和玉依为敌,对他们而言,珠纪他们是『敌人』。
而对逃亡的拓磨与珠纪来说,现在的他们也是『敌人』,虽然很不愿相信,但这是事实。
「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
「因为这里是最适合躲的地方,不是吗?」
「……我们还拜托婆婆,故意不在这里设结界。」
(果然是陷阱……)
真弘与佑一的眼眸里反射着月光,缓缓走近。
(该怎么办?又不能叫小狐去攻击他们……)
「不准碰她!」
传来怒吼声的同时,肩膀被一把捉住,整个人被往后拉。
随后听见风被劈开的声音。
拓磨在一瞬间闯进珠纪和真弘之间,挥刀砍下。
真弘与佑一避开攻击.迅速地左右散开。
「……哇咧,很危险耶,你想对学长干嘛!」
真弘嘀咕着低骂。
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一触即发。
拓磨重新举起刀来,而相对的,真弘与佑一也摆出架势应战。
(不会吧……?拓磨要和学长他们对打?这怎么可以,我不要这样!)
想也没想,身体就自己动了。
「请你们住手,学长!」
珠纪闯进拓磨和两人中间放声大喊,现场的空气当场为之冻结。
随个,拓磨颓然单膝跪地、气喘吁吁。
珠纪抱住拓磨护着他,两眼看向真弘与佑一。
「为什么…………这太奇怪了吧!拓磨和学长你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伙伴呀!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她难过到脑袋变得好沉,可是话却不能不说。
「这样真的太奇怪了,不管是真弘学长或佑一学长,大家的交情都那么好……而且还一起并肩作战那么多次……为什么非要打得你死我活不可?为什么……」
略微放缓攻击架势的佑一静静地回答:
「……我们听说拓磨开始变成怪物了,为了拓磨好,我们必须把他杀了。」
珠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什么杀不杀的,这太奇怪了!)
「每一个人——外婆是这样,美鹤是这样,芦屋先生是这样,艾因是这样——连学长你们也这样!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这样子讲……」
是拓磨把珠纪从那个昏暗的仓库救出来的。
『如果命运注定要她死——那么这种命运,我一定要把它毁掉!』
拓磨当时是这么说的,为了珠纪,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拓磨不会变成怪物的。」
珠纪听着痛苦的喘息声说道。
「拓磨才不会变成那样!拓磨不可能会变成怪物!就连现在,他也还那么拼命的战斗,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输给那种凶暴的力量!」
珠纪看着他痛苦的脸,情绪越来越高昂起来。
「……他那么努力战斗,为什么大家要否定他?为什么不肯信任他?求求你们相信他……相信拓磨呀!」
这些话同样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一定要相信他,相信豁出一切来救我的拓磨,相信明知道和我在一起,就有可能变成怪物,但还是来救我的拓磨——!)
「为什么你们不肯相信他?……为什么……为什么……?」
二人默默地解除战斗架势了。
经过长久的沉默,真弘缓缓地开口。
「……珠纪,不瞒你说,我们做了一个赌注。」
他说话的声音,是平常听惯的那种温和语调。
「……赌注?」
「嗯,我们在赌,如果你们走入绝望的话,我们就会让你们早一点解脱……但如果!万一你们还没放弃希望的话……」
真弘未说完,佑一便接着继续说。
「我们就和你们共同奋战。」
「……学长……」
(所以刚刚睡着的时候,他们是故意放过一马的……)
珠纪此时才恍然大悟,心存感激地看着二人。
突然,尖锐的高跟鞋脚步声响起。
「谁!」
真弘高声大喝。
「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是费欧娜老师在值夜班…………!?)
教英语的费欧娜老师,摇曳着金色长发慢慢走了过来。
「……老师……」
珠纪支支唔唔的,想不出半夜还在学校逗留的藉口。
费欧娜蹲下来,检查拓磨的伤势。
「你怎么了,鬼崎同学——好严重的伤呐……」
被轻声柔语所慰藉,珠纪的戒心一下子就解除了。
(太好了……费欧娜老师的话,说不定……)
但珠纪心中抱持的希望,在下一刻就被践踏了。
「——都要怪你拿着这么危险的玩具,才会变成这样,这个东西老师要没收了喔!」
费欧娜嘻嘻地笑,伸手就去拿拓磨手中的鬼斩丸。
「费欧娜老师,你说什么……」
正当珠纪慌张地开口欲问的瞬间,怱见鬼斩丸放出青光。
「……呜!」
像是高压电漏电似的一阵霹啪声响,费欧娜慌张地放开手,翻身一跃往后跳开数公尺,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臭味。
「哦——原来如此,看来它和我的能力八字不合呢!」
费欧娜缓缓站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抚摸焦黑的指尖,珠纪一看她的模样差点惊呼尖叫。
「……费欧娜老师,你的样子怎么会…………」
在面前的已经不是熟识的那位金发老师。
祖母绿的头发与赤红眼睛,穿在褐色肌肤的丰满身躯上的,是黑色皮制的紧身装和紫色风衣,正是雅莉亚的第四名随从——菲犽。
「哎呀,看来是身分曝光了——反正监视的任务也结束了,没差,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怎么会……」
「假装一个品性端正的老师刚开始还挺有趣的,但我现在也差不多腻了,时间还真是刚好呢——你说对不对?春日同学?」
珠纪想起第一次和菲犽对峙时,那种淡淡的似曾相识感——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拓磨当初的担心成真了,对不起,拓磨,没有看人眼光的是我才对……)
珠纪抱紧拓磨,两眼瞪向菲犽。
「可以不要那样瞪我好吗?我也是在做我的工作呀。」
「……骗子!」被珠纪痛骂的菲犽眉头微微一皱,倒是没再说什么。
「你让开,珠纪!」
「……顾好拓磨。」
真弘与佑一挡在珠纪和菲好之间。从他们的背影彷佛看见了一丝怒气的火焰。
「你居然敢欺骗我这个高中男生纯真的心!」
「……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吧!」佑一没好气的嘀咕。
「罗嗦!动手啦!」
「了解。」二人分别从左右包围菲犽,同时发动攻击。
轰隆一声巨响,顶楼的地板应声片片掀起。
看他们二人那种从容的态度,珠纪的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不少。(要让拓磨离战场远一点……!)
「拓磨,拜托你起来一下……!」只靠自己一人恐怕搬不动他,只好出声唤醒他了。
拓磨状似痛苦地睁开眼睛,沉默无语地勉强半坐起身。
「对不起,拓磨,你能走几步路吗?」
「……嗯。」拓磨站了起来,在他脸上怱地掠过一道黑影。
珠纪急忙回头,赫然见到手持镰刀的刺拜。
「为什么……!」
「把古文明遗产交出来!」刺拜伸手夺取,但被真弘一击挥开。
「开啥玩笑,死神,别乱碰我们家的公主,珠纪,你快退开!」
「……你这家伙……」刺拜低声呻吟,却像是乐在其中似地盯着真弘。
两人保持距离对峙,紧迫感令珠纪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背后,则是菲犽和佑一展开术法的激战。刺拜的镰刀咻咻作响,切落真弘的数根发丝。「混蛋!你竟敢伤了我鸦取真弘大爷的宝贝头发,好大的胆子!」
真弘闪躲着对方的连续攻势,步步向后逼退。
同样的,佑一也在闪躲菲犽的攻击,一边朝真弘的方向接近。
真弘与佑一的距离越靠越近,最后终于二人背靠背。
(怎么办,他们就要……!)
珠纪正要奔向前去,却被拓磨制止了。
「……放心,他们没事……」
忧心忡忡的珠纪正待回嘴,眼前忽然染上一片青光。
(这是什么……?)
在宽广的顶楼上,浮出由圆形与星形组合而成的光芒图案。
真弘与佑一正站在图案的中央。
而恰好踩在圆阵两端的菲犽和刺拜瞬间被光柱吞没,也失去自由的能力,彷佛就像被关进玻璃的牢狱里面。
被囚禁的二人,在内侧拼命地敲打那面光墙。
「看样子是成功了,大蛇大哥。」
「嗯,在自己的地盘果然比较能够安心,感谢母校。」
慎司和卓从门口暗处走了出来。
「静止。」
慎司凛然喝令,卓也念念有词,监牢里的二人顿时颓软瘫倒。
「卓大哥、慎司……你们这是…………」
「只是让他们暂时昏过去而已,珠纪学姊,这次我们四人以多为胜可能有些卑鄙,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着惊讶万分的珠纪,慎司嘻嘻地露出微笑。
「其实刚才的作战是大蛇大哥想的。」
珠纪庇激地将目光投向卓,卓像是不好意思般地笑了。
「最近这阵子我老是躺着,倒是不缺时间上网查资料、和策划一些有的没的。」
「大蛇大哥,可以开始了吗?」
被慎司询问的卓严肃地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慎司走到菲犽的身边蹲下,用手按着她的额头。
「——自白!」
慎司一下达命令,仍然紧闭着双眼的菲犽便开始喃喃自语。
「我们是『Logos』的成员,圣女雅莉亚的随从——被付予的使命是取得这个国家称为『鬼斩丸』的古文明遗产;行动的目的则是为了在本国进行复活研究的……呜……」
菲犽眉头深锁,从紧闭的嘴角流下泊泊鲜血。
(不会吧……她咬舌自尽了!?)
「犬戒。」
听见卓的示意,慎司随之点头。
「是——解除!」
慎司一声令下,菲犽吓人的表情就恢复成原先的美貌了。
「看来只能问出这些了,真是既可怕又坚强的自我——不,该说是忠心才对,再逼下去的话,她的精神可能会有崩溃的危险——弛缓!」
随着慎司的号令,菲狰应声瘫软倒地。
「另一边那个男的呢?」
对卓的询问,慎司无力地摇摇头.
「我想他比这个女人更棘手,他虽然忠心程度不足以造成箝制,但比这个女人看起来更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原来如此。」
「好强……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厉害……」
听见珠纪的赞叹,慎司露出了略微得意的笑容。
「总不能老是被压着打啊!我们大家一起想过很多方法,其实在校园和体育馆也都设了一样的阵法。」
「你还好吗?珠纪小姐……啊——你看你满脸都是泥巴……」
卓取出面纸,替珠纪拭去脸上的脏污。
这样说起来在森林里都只顾着逃,她几乎都没在注意自己的脸。
「珠纪学姊,这个给你。」
慎司拿着一个小背包递了过来。
「……这是……?」
「你们需要食物和钱吧?里面还有地图和手电筒。」
受到如此的关心,珠纪胸膛整个热了起来。
「你们千万不可以死。」
「对,就算死也不能死喔!」
真弘与佑一也定过来打气。
听见真弘那句前后矛盾的话.明知场合不对,她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听好,后来我拜托美鹤又去查了一次仓库,也问过婆婆,知道了一件事——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
「……两条路?真弘学长,你说什么……」
「你仔细听就对了!一条是从这座山的后方,翻过山崖就可以逃去邻村的路,那边因为地形的关系很不容易设结界,就算是婆婆也应该没办法把结界设得滴水不漏。」
珠纪望着真弘所指的山点点头。
「另一条路,不是逃,而是战斗。」
「战斗……和谁?」
「和『鬼斩丸』——以及『Logos』。」
珠纪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注视着真弘。
「『Logos』想要鬼斩丸是有原因的,好像叫——反魂之术吧?他们打算让死人复活。」
「复活?这……」
真弘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没错,鬼斩丸好像也有这种用途的样子,假如让他们得逞,他们就能制造出无人能敌的强尸军团。对以武力自夸的黑暗组织来说,这应该是梦寐以求的东西吧?」
「那又能怎样……」
怎样救拓磨,还是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Logos』应该已经把鬼斩丸的控制装置做出来了——你看,过去那种吊儿郎当的攻击和这次的攻击差别有多大,所以只要拿到那个装置的话——」
「就可以阻止鬼斩丸失控了?」
四人对珠纪的疑问不约而同地点头。
「说是这么说,那毕竟是未确认的情报——想怎么做?路只有两条,你们选吧!」
珠纪深吸一口气。
「战斗!」
她的回答,和拓磨的声音丝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
「……同意。」
「需要帮忙的地方就交给我们吧!」
卓沉默地听完真弘他们三人的回应,语重心长地点头。
「现在村子里面神灵就快现形了,等过了这个阶段,可以预料事态将会快速的恶化,要阻止世界毁灭,恐怕已经不是靠旧有做法就能办得到。」
真弘接着卓继续说道:
「我们把希望赌在你们身上,记住——不是用玉依姬的身分,也不是用守护者的身分,你们要靠自己阻止鬼斩丸,我相信你们绝对可以。」
珠纪抱着拓磨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第十一章 鬼斩丸


「你刚才说什么?」
雅莉亚斜眼眯着蓝色的眼眸,盯着第三名随从。
「——小的刚才说,刺拜和菲犽落入敌人的手里,现在在国家组织『典药寮』的监视下被关起来了。」
他说的这些话完全无法叫人相信。
那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如此简单就被捉住。
但实际上他们从昨天就失去了行踪,现在也正派艾因去寻找当中。
「如何呢?圣女雅莉亚。」
「什么如何——?」
德莱从喉咙深处发出咭咭的笑声。
这笑声和平常一样阴沉,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听起来却似乎略有不同。
「这么一来,我方就只剩三人了,而且您——……」
话未说完,突然门碰的一声打开,黑暗被光完全占据。
「干什么!」
「圣女,快趴下,」随着德莱的喊叫,身体感觉到一阵撞击。
等回过神来,雅莉亚已然倒在地上。
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眉间有一个如弹丸的小孔。从那个小孔流下一行浓稠的血液。血滴在雅莉亚的脸颊,向下流至下巴。
「德莱?你怎么了,德莱?」冲鼻而来的,是火药的烟硝味。
「手枪吗?竟然有这种东西……」那是雅莉亚在这世上最憎恨的武器。
它是夺去雅莉亚最亲爱的母亲的性命,用冷冰冰的铁所做的武器。
雅莉亚推开德莱不再动弹的身体,站了起来。
忽然,一双手伸过来勒住她的脖子。
「什么人……」
手臂被用力地扭到背后,雅莉亚咬紧唇不让自己发出惨叫。
只不过是这种程度,怎么可以叫出来。
我可是『Logos』的圣女啊!
「咦?没哭呀?你真勇敢呐,小妹妹。」
从背后传来的,是悠悠然的轻薄口吻——没听过的声音。
「这个死人真碍眼,找个地方藏起来好了。」
男子的话语一停。德莱的尸体就咻的一声消失了。
「你也是魔术士?」
她提出质问,但男子没回答。
「你有什么目的?」
男子愉快地嘻嘻笑了。
「哎呀,真是坚强呐,不愧是传说中的圣女雅莉亚,害大叔我平常不为人知的虐待性格。都要忍不住心痒痒的罗!」
「——快放开我,无礼的家伙。」
即使试着想挑衅对方,但找不出有任何破绽。
雅莉亚放弃了抵抗。
对方显然是这方面的个中好手,再挣扎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取而代之的,她微微扭曲身体,用牙齿把胸口的缎带拉开。
缎带一被解开,黑色蕾丝的披肩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哦?留讯息给剩下的最后一名随从吗?」
看来是被看穿了,不过男子似乎没打算捡起来。
「好了,走吧!客人也快来了。」
被用力地拉扯,雅莉亚不得已只好被逼着迈出脚步。



珠纪和拓磨离开校门后,就一边躲避村民和神灵、一边继续奔跑。
最后,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森林。
本来不出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的地方,由于沿路躲躲藏藏的又且战且走,此时已经是太阳高挂了。
不过,森林仍然阴森森的不像是白天。
珠纪他们在森林的半途停下脚步,稍作休息调整气息。
空气异常的温热,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这里感觉不到有神灵的存在,也见不到村民的踪迹,可是——
「……我看这个状况和刚才半斤八两吧!」
拓磨喃喃地说道,珠纪也点点头。
树木的稀簌声很不自然。
简直就像是无数个看不见的东西,不住地摇摆晃动。
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会动的东西了。
但即使如此心从前方浓密的黑暗当中,却感觉得到彷佛是窥伺的视线,以及轻声细语的呢喃。
「……的确好像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这句话一出口,拓磨就稍微靠近了过来,仅仅如此的一个小动作,珠纪就感到安心多了。
「……别离我太远,气氛不太对。」
拓磨说完后,便缓缓地开始向前进。
每当珠纪他们踏前一步,周围的气氛也如影随形地跟进一步。
四周的角落里不知躲着什么东西,窥觊过来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那种气息不像是神灵,反而比较接近人类。
更精准的说,应该是像人类的怨念凝聚起来的气息。
「你发什么呆啊?真是的。」
拓磨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道。
见到他带着微笑的表情,珠纪顿时大为放心。
(太好了,他可以和我抬杠说笑,也表示身体的状况好多了吧……?)
珠纪不再去思索周围的那种怪异气氛,对拓磨报以一笑。
「嗯。」
(没错,别去管其他多余的杂事了,要把精神集中在往后的事情上。)
珠纪从背包里取出地图来查看。这张地图像是卓亲手做的,由精致的绘图和绢秀的毛笔字所制。
根据地图,只要继续往前走出山路,就能到达目标的洋房。
听说是一间被当作『Logos』根据地的老旧洋房——
现在已经抓到了剌拜和菲犽,剩下的就只有雅莉亚、艾因,和德莱三人。
他们每一个都是很强的对手,一点都大意不得。
更河况拓磨的睑色也不太好。
虽然和昨天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不希望他太过勉强。
如果大家都能在这里的话——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珠纪急忙用力摇头,把这个懦弱的想法赶出脑袋。
守护五家的四人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们违反规定帮助珠纪和拓磨逃走。
就连现在,他们也都在设法帮忙掩饰珠纪他们逃走的事情。
『……以前兔斩丸在黄泉之神身体里作乱的力量,不是被玉依姬封印过了吗?那就不要紧了,一定没问题的。』
道别之前真弘所说的这句话,珠纪在心中不断地默念,把不安遮盖过去。
「……我想大概就快要到洋房了。」
拓磨用力点头,嘴角浮出笑容。
虽然他的呼吸一样很乱,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但见到他的笑,珠纪心里便点燃了勇气的火焰。
(是呀!没问题的,因为有拓磨和我在一起。)
「好,我们走吧,拓磨!我们去把鬼斩丸的力量做一个了结!」
珠纪他们再度启程,朝森林最深处前进而去。
只走了短短的五分钟,忽然眼前的视野一亮。
在宽广的空间中央,目的地的洋房悄然耸立。
「哗,比我想像的遗大耶,」
「哇……」
珠纪和拓磨仰望着洋房惊叹连连。
精工打造的屋邸在建设当时,想必是一栋极尽奢华的豪宅吧。
可是如此雄伟的建筑如今却成为一座废墟,更是令人感到不胜唏嘘。
只不过——四周的空气意外地清新。
珠纪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新鲜的空气……)
只有这间房子的周围充满净洁的气息,简直就像是以洋房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巨蛋状的防护罩,使怨念不得靠近似的。
(这里,就是雅莉亚他们当作基地的洋房……)
珠纪集中意识,试着探查是否有不对劲的气息,但并没有感应到任何异状。
「我们走,珠纪。」
拓磨伸出手来,珠纪紧紧地握住。
(我不能害怕,我一定要找到救拓磨的方法!)
珠纪在心中坚定信念,伴随着拓磨,一同走向洋房的入口。





进入屋子的珠纪与拓磨,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边慢慢地检视内部环境。
昏暗的屋内不见任何人影,而且也没有神灵的气息。
(为什么没人?是出门了吗?还是陷阱?)
屋子的窗户并不少,但全部都盖着厚重的遮光窗帘。
珠纪从慎司给的背包里拿出手电筒,照向四周。
满地灰尘的走廊,到处都是人走过的脚印。
连随处可见的蜘蛛网,也完全没在脚印的通路上出现。
果然,雅莉亚他们是真的把这里当作活动的据点了吧。
在宽长的走廊两侧连接着许多房间,从房里的装潢来看,那应该是客房。
珠纪与拓磨沿着房间一路查看下去,最后到达走廊尽头的两扇大门前。
「嘿咻。」
拓磨轻轻一推,门嘎嘎地发出声响,向内侧打开了。
「……好大……」
门的另一端是一间大厅,大到足以媲美一流大饭店的宴会厅。
光凭一支小小的手电筒,光线甚至照不到对面的角落。
立着好几根大柱子的厅内设计成两层式穿堂,天花板还垂挂着一具光辉闪耀的大水晶灯。
虽然它上面也是尘埃满布,但或许是因为用高级的水晶玻璃所打造,一闪一闪地反射着手电简的光。
「我找到开关了,要开灯罗!」
拓磨也是判断现在没人在吧。
按下开关后,灯闪烁了三下,水晶灯就亮了。
黑暗在一瞬间转变成一片光明。
在正面的大厅中央有一段大阶梯通往二楼,简直就像宴会的主角要堂皇登场似的,还铺上了绯红色的地毯。
「……看来是人去楼空了。」
拓磨像是很不舒服,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
「拓磨,你看——这个,会不会是雅莉亚的?」
珠纪捡起掉落在大厅中央的黑布,它看起来有点似曾相识,一摸之下,指尖感觉有些湿湿的,再仔细一瞧……
「血……」
话一出口,珠纪就把惊呼声硬吞回肚子里,因为她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哎呀,欢迎欢迎。」
急忙回头一看,竞见到芦屋站在门前,他的脸上依旧挂着装儍的笑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珠纪当场张口结舌。
在芦屋旁边跟着雅莉亚,其实说「跟」或许并不适当。
雅莉亚是被芦屋拉着走的。
芦屋瞧瞧珠纪、再瞧瞧拓磨,接着愉快地笑了。
「看两位这么吃惊,我就简单的说明一下好了……首先,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打从一开始,我就猜到守护五家的那些人会把情报泄露给你们了,你们太重感情,这点我早就看穿了,哎呀,真是太嫩了信。」
「……怎么会这样……」
希望破灭,珠纪忍不住失声低喃。
「放开我,杀人凶手——你把德莱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对长辈讲话要有礼貌一点呐,没听过入境随俗这句话吗?不照做的话会吃苦头的
喔——就像这样。」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雅莉亚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但马上就重新站直。
看到三秒后雅莉亚红肿的脸颊、以及她充满怒气的眼神,珠纪这才明白,刚才芦屋打了雅莉亚一个耳光。
「住手!」
珠纪不加思索地叫喊喝止。
可是,芦屋却只面露微笑冷冷地说道:
「哦,原来伟大的圣女雅莉亚少了手下在身边,就只是普通的小孩嘛!」
雅莉亚没有回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芦屋。
(德莱死了?是芦屋杀的?那么刚才的血是……)
「……我看你越来越不顺眼了——大叔。」
拓磨嘴里啐了两声,脚步蹒跚地走到芦屋面前。
芦屋见状,伸手一指把雅莉亚拉近身边,雅莉亚的表情霎时微微扭曲。
那并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对于屈辱极力地忍耐。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拓磨发出沙哑的嗓音质问,珠纪也不懂,芦屋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目的吗?我需要圣女啊!当鬼斩丸完成真正的解放时,就会用到这个和你拥有相同属性的女孩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就已经不在了吧!」
芦屋在说什么,一点都听不懂。
(真正的解放?需要雅莉亚?他在说什么呀?)
「我一路看下来,就是为了目睹这一切的结束、以及一切的开始……珠纪小姐,你是不是以为,鬼崎小弟已经把鬼斩丸的力量镇压住了?」
珠纪望着嘻嘻笑的芦屋.突然感到一股毛骨悚然。
(这个人好可怕……)
想起初次遇面时,也有感觉到这种本能的恐惧,但现在感到的,却又是那时完全无法比拟的程度。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跑来这里,让我猜猜看好吗?只要来到这里,就能找到阻止鬼斩丸失控的装置——你们是不是这样听说的?」
企图被戳破,珠纪的表情都僵住了。
看见她的模样,芦屋脸上浮出满足的笑容。
「……果然没错,你们要是从后山逃出去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就在仓库里的书动了一些手脚,反正我想守护五家只要有人翻到就会跑去告诉你们了。哎呀,和前代玉依姬站在同一边,做起事来实在太方便了。」
(原来是假的……根本就没有控制装置……那我们是为了什么……)
我们是为了什么那么千辛万苦的跑来这里呢——?
「Logos好像有装置可以阻止鬼斩丸失控,以你们的个性。如果知道这个消息,就不会到处乱逃,而是直接跑来这里吧?」
芦屋开心地大笑。
(这个人果然不是朋友,绝对是敌人——而且还是在Logos之上。)
珠纪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顶嘴时,拓磨忽然说话了。
「……准备齐全了。」
(呃?什么准备……?)
珠纪吃惊地望向拓磨。
然而,拓磨彷佛连自己也不敢置信似地睁大了眼睛。
「拓磨?你怎么了?」
「……我……身体……不听使唤了,头……越来越麻。」
拓磨的额头渗出斗大的汗珠,痛苦地弯下腰。
「某一些疾病初期症状和末期症状之间有潜伏期,像侵蚀拓磨小弟的『强大力量』这种病也是一样,不是你把它压抑住了,而是进入潜伏期没有发作而已。」
芦屋像是在解说新闻似的,语气平淡地说着。
「那么,时候也差不多到了——鬼崎小弟,你感觉如何呢?」
(……怎么会这样……难道不是身体变好了?)
珠纪看着拓磨,感觉胸口被人重重的敲了一鎚。
在拓磨周围,灾祸的力量开始咻咻地卷起漩涡。
那是从鬼斩丸所发出,无穷无尽的巨大能量。
那股能量猛烈地卷住拓磨的全身,几乎要掩盖住他的身体。
「拓磨……拓磨……!?」
珠纪慌张地想把它挥掉,但是手却被看不见的力量弹开。
「……呜!」
珠纪紧握指尖望着拓磨,拓磨的表情蓦然变了,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快要从体内冒出来的东西,神情严肃两眼圆睁。
「拓磨!」
突然之间,狂风席卷整个大厅。
水晶灯被吹得大幅摇摆,屋里各个角落的尘埃也随风卷起。
简直就和小型台风一样,一道由砂尘形成的墙把拓磨和珠纪隔了开来。
「……这是……」
雅莉亚愕然而语,芦屋却是满足的笑了。
「很惊人吧?流进鬼崎小弟体内的鬼斩丸之力,和留在刀上的力量会合了——这么
来,才能展现出真正的鬼斩丸。」
感觉得到有一股比上次封印被破、鬼斩丸获得解放而现世时,更加强大的力量。
它犹如雷电一样,放出强烈的闪光。
(为什么?之前那样还不是全部?怎么会这样……)
诅咒的力量开始覆盖住拓磨,光与风充斥着整个屋内。
珠纪站不稳身子,只好抱住身旁的柱子。
狂风呼啸,珠纪的长发被风刮得乱飞,由四面八方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拓磨,拓磨!」
在砂尘之墙的另一端,拓磨站在暴风中心仰天怒吼。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声震抵着空气,拓磨的脸因痛楚而扭曲,光是用看的就觉得很痛苦。
(拓磨的心要被鬼斩丸吃掉了!)
不必向任何人确认,身为玉依姬的珠纪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拓磨,拓磨!」
珠纪慌张地想靠近过去,但却无能为力.她才刚把手放开柱子,身体就被风刮起来撞上墙壁。
「呀!」
不过,她立刻重新站稳,挣扎着想再度接近拓磨。
站在远处的芦屋,露出愉悦的笑容观看珠纪。
「……太棒了,果然是『世界的结束』……如同传承一样的力量……」
(拓磨……拓磨就快消失了!)
暴风变得更加激烈。
「拓磨——!」
空间突然开始扭曲。
轰隆声、爆风、冲击、闪光——这些东西全部同时来到。
位于中央的拓磨,被飓风吞没其中,看不见他的踪影。
大厅内的各种装饰品和小型家具,受到狂风的袭卷,尽数被掀起来撞得粉碎。
珠纪一边闪躲这些碎片、一边试着朝拓磨走去,但始终无法得愿。
在拓磨正上方的水晶灯,铁链嘎嘎作响,呈陀螺状地大力摇晃。
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摇晃倏然停止,被风墙隔离的拓磨现出身影,珠纪看了却睁大了眼珠。
「……拓、拓磨,你……」
从拓磨的太阳穴长出两根长角。
而且——他的右手变得不像是人类,而是怪物的手。
(那是什么……)
珠纪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拓磨。
拓磨的右臂从制服的肩膀处突破而出,不但比仍然保持原状的左手大上许多;皮肤也到处是赤色的红斑,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手。
「呜……咕呜……」
拓磨发出痛苦的声音,但他身体的变化还在继续进行。
他手上的指甲变得又长又锐利,每一根指甲都像是用钢打造而成的剑。
眼珠充血成为鲜红色.而瞳孔的部分则变成金色。
他两颊旁的耳朵仿佛退化似的耳尖前端伸长,变化成犹如野兽般的尖耳朵。
这毫无疑问的,正是鬼的模样。
(被附身了……不会是真的吧?不要!我不要这样……)
「拓磨……是拓磨吗?你是拓磨对吧?快回答我呀,拓磨!」
珠纪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
因为她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拉住拓磨让他留在这个世上。
变身似乎会伴随着剧痛的样子,拓磨咬紧牙根,发出细微的呻吟。
「拓磨……拓磨……你怎么样?是不是会痛?拓磨……」
珠纪好不容易才走过去,帮疼痛跪地的拓磨轻轻抚背,拓磨抬起头,表情痛苦地看向珠纪。
「喂,珠纪,快逃……带雅莉亚快逃!」
一句话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珠纪听在耳里却是开心得想哭。
(太好了……!是拓磨,还是原来的拓磨……)
可是,却不能照他所说的话去做。
「我不要,我发誓过,要陪在你身边的!我绝对……」
珠纪摇着头只说到一半,就被拓磨强硬打断了。
「说那什么蠢话!你是要叫我杀了那么小的小孩吗!?」
珠纪急忙回头去看雅莉亚,由于刚才的爆风,她和芦屋后退了数步,正茫茫然的望着这边,而芦屋对她的拘束,也好像比较放松了一点。
「如果她死了一定也会有人伤心难过!拜托你,在我变成不是我之前……呜!」
拓磨痛苦地大叫。的确,假如要从芦屋手里救出雅莉亚,就只有趁现在了。
但该如何做呢?当珠纪正在犹豫的时候——
「……还不到完全状态?那就再解放一次,吾之力量——」
拓磨突然用宛若他人的嗓音说话。语调极为冰冷又具有压迫厌。
轰!——风声呼啸,地板为之晃动。
受到狂风吹袭的珠纪,应声被弹飞出去,身体撞到旁边的柱子才倒落地上。
「拓磨,不可以,你不可以被附身……」
但珠纪的呼唤并没有达到效果,拓磨的右臂又变得更像怪物了。
(怎么办?可是,我又不能让拓磨去杀人,现在我能做的是——!)
珠纪强迫自己压抑住疯狂乱跳的心跳,再深呼吸三次。
(现在,我应该做的是——)
珠纪草草地眺望一眼大厅,然后站起身来拔腿疾奔。
(……拓磨……拓磨,你千万不能输它,求求你。)
如同祈祷似的在心中默念,同时在爆风与闪光里。奔向芦屋和雅莉亚。
芦屋状似全神灌注在拓磨的变化上,没注意到珠纪的动作。
正如拓磨所说的,不能让雅莉亚死。
不管她过去做了多少的坏事,毕竟只是个小孩。
(更何况——她也放过我们好几次……)
在争夺宝器的战斗中,雅莉亚总是以慈悲之心来对待珠纪他们。
即使手中握有生杀大权,但她并没有下令格杀,反而数度制止随从不去下毒手。
『因为,「失去」太叫人难受了。』
第一次战斗之后,雅莉亚曾经这么说过。
(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人,就不会说出那种话吧?所以她的本性应该不坏才对。)
而且就算是艾因那些敌人,假如雅莉亚死了他们一定会难过——就是当然的!
(就像我把拓磨当作最重要的人,艾因他们对雅莉亚一定也……)
只差一点就可以碰触到雅莉亚了,就在此时——
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轰然冲向珠纪。
(……那是什么!?)
珠纪赶紧把身子一缩,避开了它。
对那个物体的感觉似曾相识,是在神社时芦屋曾经使用过的那个玩意儿。
「哇,别用那么恐怖的眼睛看我嘛!我也不想这么做啊!你们只要肯乖乖的别乱动,就好了嘛!」
芦屋的笑声从爆风的另一边传来,声声刺耳。
「……呜。」
雅莉亚被芦屋粗手粗脚的用力拉扯,发出细细的呻吟。
轰隆一声,背后又再度爆出巨响,同时闪光进裂,珠纪想也没想就闭上眼睛。
当她再睁开双眼时——芦屋和雅莉亚的身影早已消失。
在长长的走廊上连影子都没有,简直就像瞬间移动。
珠纪原本打算去外面找,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既然他们人不在,不会让拓磨杀人那就好了。)
而且在鬼斩丸解放之后,如果雅莉亚还有利用价值的话——
(只要我能阻止拓磨,雅莉亚应该就会被释放了吧!)
珠纪心里如此想。
「呜喔喔喔啊啊啊!」
听见吼声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拓磨痛苦难当的模样。
爆风变为狂啸的龙卷风,把水晶灯硬生生扯落下来。
一阵磅啷声响大作,无数的碎片四处喷散。
不知道是不是被碎片打中,脸颊和手臂有好几个地方感到刺痛。
接着房子的屋顶掀了开来,大自然的光射入屋内。
「……为什么?为什么此男人的心——」
拓磨又发出了没听过的嗓音。
(不要,你快点离开拓磨的身体!)
珠纪想走近拓磨身边,结果又再一次陷入爆风的洪流之中。
「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逃!」
拓磨痛苦地大叫。
(是拓磨,还是原来的拓磨……)
一步又一步,艰辛地举足迈步前进,然而她和拓磨的距离依然遥远。
「……玉依之血!?妨碍吾完全解放的原来是汝,玉依姬!」
不属于拓磨的某个东西,用拓磨的声带说话了。
「……你是谁!?」
拓磨——不,那个东西,它发出阴沉的笑声。
「吾乃『力量』,自始而存在,名曰之神,凡是神、主、恶魔、魔、圣、奇迹,任一者皆可谓吾——快逃啊!笨蛋,你在干嘛!」
话说到一半忽然切换成拓磨的声音。
这个瞬间风势稍微变弱了一些,珠纪趁机奔向拓磨。
「拓磨!你是不是还在……」
「你快逃啊!还在磨蹭什么——汝不准走,玉依姬!」
拓磨的声音,又再度被那个未知的东西取代了。
想要附身在拓磨身体上的那个力量,突然冒出了熊熊的火焰。
珠纪的发尾嗤嗤作响烧焦了。
「快解放吾,玉依姬,否则的话——快逃,珠纪!快点逃啊——!」
从企图夺走身体的对方手中抢回声带的拓磨大声叫喊。
可是。身体好像已经被占据了似的.他又缓缓朝向珠纪走近过来。
火焰的热风彷佛在开路一样,直通拓磨与珠纪之间。
珠纪什么反应都没做,就只睁着眼睛看拓磨走过来。
拓磨那只变成异端之物的手,捏住了珠纪的脖子。
轻轻一握,锐利的爪尖便戳着她的后颈。
「呜……咕……」光靠一只右手,珠纪就被简简单单地拎到空中了。
犹如千斤的力道,毫不留情地掐着她的喉头,使她无法呼吸。
挣扎着想要逃,但拓磨的手就像石头一样坚固,怎么挣都挣不开。
(……拓磨……你回来……拓磨……)
没办法呼吸,渴望氧气的血液在身体里奔腾,全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的热。
不过,珠纪还是一心只担心着拓磨。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希望拓磨能够恢复原状。
她的脑海里只想着这点而已。
「……拓…磨……拓磨……求求你,回来……回……」勉强挤出来的声音,直到最后仍然无法唤醒,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了。
「咪——!」尾先狐从珠纪的影子中跳了出来,一口便朝拓磨的手腕咬下,可是拓磨随手一挥,就像赶苍蝇似地把它甩开,尾先狐被弹得老远,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小狐……)
但也多亏如此,紧箍的力量稍微松开了一些。
血液涌进脑袋里,珠纪彷佛突然听见了真弘的声音。
『……以前玉依姬不是把黄泉之神身体里的力量封印过了吗?那就不要紧了,一定没问题的。』
(没错!拓磨很坚强,不会变成怪物的,我不会让他变成怪物!)
珠纪找回了仅存的一点点力气。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这次换成听到那个梦中的声音,那个在黑暗的沉睡里做过了千百回的梦。
总是无法记得清楚、难以捉摸的记忆,现在悄悄的在脑海里重演。
(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个……?是有什么意义吗……?)
珠纪在痛苦的呼吸当中拼命地思考。
那场梦,是过去很遥远以前的事。
(我为什么会一直做那个梦?)
(是有什么意义吗?)
(谁让我看见那场梦的?)
疑问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
『但愿……但愿你的罪能够得到原谅……』这是当时玉依姬——不,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时候,珠纪没有亲手把鬼斩丸封印住。
因为,她在中途就断气了。光是要阻止鬼斩丸失控就用尽了全部的心力,所以使得封印并不完整。
也因此,后来才需要利用村民们作活祭——实在是非常可悲的事。
不过换句话说——这应该也是阻止了鬼斩丸失控的记忆。
(让我看见梦的是……)
在这一瞬间,珠纪一切都明白了。
以前玉依姬没有完成封印.因而沉眠在拓磨心底的『力量』。
在悔恨中死去的黄泉之神。
以及,最初为『力量』而牺牲的玉依姬。是他们的思念让珠纪看见了那个梦。
那场梦不仅是太古的记忆,同时也是连系未来的线索。
梦中的拓磨伤重得令人心疼,看起来极为痛苦。
(那个时候,拓磨应该是清醒的。)
而玉依姬——珠纪在当时,是怎么救拓磨的呢?
(让拓磨恢复意志的方法是什么?)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珠纪拼命地唤醒记忆。
(我在那时候做了什么?还有,我想做什么?)
再这样下去,拓磨就要消失了。
豁尽一切只藻保护珠纪、那个心里最重要的人就要……
(我该怎么做——?我……怎么做……怎么做——)
珠纪绞尽脑汁的想,一辈子都没有如此地认真过。能做抉择的时间只在倾刻。
忽见脑海深处一道细微的亮光闪烁,古老的记忆瞬间回溯。
是红叶缤纷而落的那个景色。
(是呀……就这么简单而已,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珠纪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在遥远的过去,玉依姬曾经封印住失控的『力量』。
连同促成黄泉之神的强烈怨恨、以及在他体内发狂作乱的力量……
她是用自己的鲜血——沉眠在灵魂里的封印之力,给予黄泉之神后才得以封印。
(这样的话我也要这么做,一直沉睡在拓磨身体里的黄泉之神的恨、还有侵蚀拓磨心灵的鬼斩丸力量,这一切,我想把它们全部封印,不,是要全部封印起来。)
在呼啸的狂风中央,珠纪和拓磨双眼对视,那双充满破坏意识的眼睛正瞪着珠纪。
不过……她在瞳孔的深处见到一丝光芒。
(拓磨……你是在那里吧!)
泪水从珠纪的眼中潸然滴落。
「……拓磨,你是不是在那里?拓磨,让我见你……求求……你……」
珠纪的话一出口,掐住她脖子的力量便稍微放松一些,也让她的脚尖能够着地了。
大概是拓磨仅存的意识听到了珠纪的恳求吧。
然而,这也必然伴随着极大的痛苦,从拓磨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珠纪拼命地调整呼吸,专注地望着拓磨。
「拓磨……你的脸靠近一点……」
照着珠纪的意思,拓磨把脸凑了过来。
太古时代,在遥远的过去一直说不出口的那句话,现在终于能说了。
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那是珠纪的泪,同时,也是最初封印了『力量』的玉依姬之泪。
两人份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有一句话,我好早好早以前就想说了。
(我一直很想把这句话告诉你。)
珠纪挤出全部的力气,用双手捧着拓磨的脸颊。
(现在就能说了,终于可以说出来了,拓磨。)
拓磨的意识开始消失,即将被『力量』所取代。
就在这个瞬间,珠纪开口了。
「……我爱你。」
拓磨睁大了眼睛,身体停止动作。
(我说出来了……太好了……)
珠纪深吸一口气,捧住拓磨的脸,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温软的触感,是生来第一次品尝的滋味。
(原来接吻是这样呀……你好温暖哦,拓磨……)
珠纪把自己的全部能源,透过嘴唇传给拓磨。
即使自己会耗尽生命也再所不惜。
该如何做,古老的记忆与珠纪体内的血,都已经告诉她了。
(拓磨,你不会有事的,这里面应该有藏着封印的力量。这样一来,那股力量一定可以收回去的。)
珠纪集中全身的灵力,把自己的力量灌输给拓磨。
虽然呼吸困难、心脏在哀鸣,可是珠纪仍然不愿停手。
(拓磨,我最重要的拓磨……又温柔又笨拙,只为了守护我,连心都肯舍弃的拓磨……)
心中和脑海里,全身上下都是对拓磨的思念。
珠纪是软弱又爱哭的人,动不动就裹足不前。经常胡思乱想爱钻牛角尖,而且还老是惹麻烦,不过,拓磨却总是无怨无悔地守护着这样的珠纪。
喜欢拓磨的一切——打从心里这样想。
(所以拓磨,只要是我能给的,任何东西我都愿意付出。)
她知道身体的力气要耗光了。
(而现在,能帮拓磨的只有一个方法……)
连站着都很吃力。
(我要把我的命,给你。)
感觉得到最后的力量能源,流进了拓磨的体内。
这份能源,应该可以把拓磨身体里那个憎恶的力量赶走。
(拓磨,你能幸福的活下去,那就是我的幸福,所以……)
珠纪最后看见的,是拓磨眼中流下的一行清泪。
由于距离太近,加上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并没办法看得清楚,然而珠纪已经感到十分欣慰了。
只要拓磨能活下去那就够了,非常的足够了。
(……太好了,这次的最后记忆是这个——不是后悔,而是幸福的记忆……)
眼前蒙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知道死亡即将来到,但是,她并不害怕。
现在,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柔和与安详。
(拓磨……拓磨……拓……磨……)
珠纪的意识至此就中断了。





(……这里,是哪里?)
四周尽是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
(是死后的国度吗……?)
不止脚边,黑暗到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太好了……我死了的话,也就是说——)
拓磨应该就能活下去了。
『……』可是听得见拓磨的声音,他正在喊着珠纪的名字。
(不行,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那边。)
『珠纪……珠纪……』珠纪拼命地摇头,但呼唤珠纪的声音却变得更急切了。
(是拓磨的声音……拓磨……)
忍不住伸出右手,但才伸到一半,珠纪就慌张地赶紧抽回来。
(不行,不行的,我的命已经给拓磨了。)
『开什么玩笑,』随着一声怒吼,手腕被人用力握住,猛然向上拉。彷佛就像整个人从海底一口气浮上去一样,而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之后——
「你还活着对吧?你没有死,对吧?」
眼前是拓磨的身影,不是变身后的模样,而是原来的拓磨。
他看着珠纪,满脸都是泪水。
(我见过这张脸……和梦里一样……只是那时候太暗了看不清楚。)珠纪伸出手,轻轻拭去他脸颊上的泪。
「……别哭……了。拓磨,你为什么要哭呢?」沙哑地说出这句话后,拓磨便生气的看着珠纪。
「你还问为什么?你以为用你的命来救我,我活着就会高兴吗?」珠纪睁大了眼睛,抬头望向拓磨。
「可是……又没有其他方法了,如果那样你可以得救,那我……」
「开什么玩笑!」被吼了这一声,后面的话就讲不下去了。
「没有你的世界,要叫我怎么活下去?那样的日子根本就没有意义……我……」拓磨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只紧紧地抱住珠纪。
透过衣衫,拓磨的体温与心意传送了过来。
(原来他在担心我。)
珠纪终于明白了。
(就像我担心拓磨一样,不,拓磨担心我的程度还更深……)
「对不起,对不起,拓磨……」
珠纪把脸埋在拓磨的肩头,不断地道歉。
眼泪莹莹,把拓磨的肩膀滴成一片湿,但珠纪仍然把脸埋在里面。
「……你真的很爱哭耶!」
拓磨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伸手在珠纪的头发上乱搔。
珠纪原本想抱怨说这样头发会被弄乱,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头发早就被暴风吹乱了,所以就算了,她改成把眼泪擦掉,对拓磨破涕一笑。
「我们都活下来了呢,拓磨。」
拓磨回应了一声,点点头。
(太好了……)
「这小家伙也在担心你喔!」
拓磨说完便把尾先狐递了过来,看不出它有外伤。
「小狐!原来你没事,没有骨折或什么的吧?你还好吗?」
尾先狐使劲地摇着两条尾巴,很有精神的咪了一声。
「太好了。」珠纪接过尾先狐。轻轻地抱了起来,此时心一安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弄的?拓磨。」
「和人工呼吸的要领一样,把我的力量灌输给你。」
拓磨用温和的语调,轻声说道。
「……你真的还是拓磨吗?那个『力量』呢——?」
拓磨的身体已经恢复原状了,从现在的拓磨,感觉不到鬼斩丸的邪恶力量。
(……不对,不一样。)
「难道,鬼斩丸的力量,被拓磨吸收了……?」
拓磨瞧了瞧自己的身体呵呵一笑。
「天晓得,不过以前一直听到的声音,现在听不到了。」
「真的?那……」封印成功了,就在拓磨的身体里。
(以后不用再逃了,我要去跟外婆这么说,就连『神隐』,也不必再做了。)
虽然累极了,但珠纪的心尽是满足。
「我们回去吧!拓磨,要赶快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然而拓磨却没回应。
「拓磨……?」
「快退开,珠纪。」
拓磨把珠纪拉起来,高喊着要她躲到背后。
(什么……怎么了?)
「……你在吧?出来!」
像是呼应拓磨的叫喊,楼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上的力量所散发出来的气迫,想忘也忘不掉。珠纪睁大眼睛,看着缓缓走下楼梯的巨汉。
「你们把圣女抓去哪里了?」
艾因在楼梯中间停下脚步,怒不可遏地低喝。
「你误会了,不是我们做的!而且封印现在已经完成了,她应该很快就会回去的……」
「命运——神、压倒性的力量……这次你又要夺走我想保护的人了吗!」
艾因大吼,打断了珠纪未说完的话,他的声音里透出深沉的绝望。
下个瞬间,怱见艾因身形闪动,来到拓磨的眼前,迎面便是一拳击出。
拓磨立即有所反应,把艾因的拳势格开。
「喂!现在我们还打什么?没有意义了啊,」
「住嘴!你这个夺走我的力量、我的命运的人!这次我一定要打碎你那张高傲的脸!我磨练至今的力量,都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
艾因的拳头再度向拓磨袭击,同时拓磨也挥拳了。
惊人的冲击波将二人弹飞出去,把墙壁撞出大洞。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吃错药了,不过我对你很不爽!你的那个力量到底是牺牲多少人才得来的……」
拓磨的大骂,使艾因的表情当场扭曲。
「闭嘴!你天生就拥有力量,却偏偏要去抗拒它,又怎么会懂呢!今天我就要用我的拳置你于死地!」
艾因大叫着冲向拓磨,却见拓磨伸出手掌,硬生生接住他的拳头。
二人低吼连连,互相较劲斗力。
「呜喔喔喔喔喔!」
「咕呜呜呜呜呜!」
彼此相握的手掌丝毫不动摇。
二人忽然拉开了距离。
在艾因的右拳能源不断集中。
那已远远超出了人类的领域,在珠纪的脑海中,闪过「神之领域」这句话。
「你根本不懂!无力的人被暴力、被命运摧残的悲哀!」
另一方面,拓磨也把沉眠在自己体内的力量释放到极限。
「你的力量是伤害人、杀害人才得到的,不是吗……所以残害弱小的人是你才对吧!」
二人同时奔出,下一个瞬间冲击波、强光与轰隆声在大厅进裂。
遍目所及的一切都被清一色的白光吞没,什么都见不到。
珠纪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见到的是——摇摇欲坠勉强站立的二人,他们彼此互瞪着对方、动也不动。
「我千期盼、万期盼想追求的力量,为什么会是被你拿去了?」
「我一直都很痛恨这个力量——就连现在我也不想要它,反正我和你……」
「……没错,绝对不可能会互相认同。」
二人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对方踏近。
珠纪明白下次的一击,双方之间一定会倒一人。
而在这场战斗中的败北,也就意味着死。
(怎么办……拓磨他……)
珠纪正想要跑上去阻止时,一声足以震搋空气的尖锐喝令响起。
「到此为止!」出乎意料之外——但肯定不会听错的,说话的人是——
「……外、外婆!你怎么来了……」珠纪一时忘记自己还在逃离外婆的追捕,愣愣地说道。
「双方应该都没有余力再战了,这位朋友,如果你还想活命,就速速离去吧!」外婆用威严的口吻宣告,目光如电注视着艾因。
「……鬼,这场决斗,迟早要有结果。」沉默半响,艾因只丢下这句话就融入黑暗里消失了,几乎在同一时间——
「……婆婆,别对珠纪…出手……」拓磨挤出这几个字便颓然倒地。
「拓磨,」
「……看来是还没死的样子。」外婆走近拓磨,伸手按住他的身体。
拓磨的身体发出青白色的光,珠纪知道,那是封印力量的咒术。
「外婆,为什么!?鬼斩丸已经不会失控了,那种危险的力量已经封印住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外婆冷冷地瞧向珠纪,严肃地开口说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鬼斩丸的力量根本就还没封印!」
(还没有封印……?这……怎么会……这样……?)
珠纪睁大双眼望着外婆,当场无力地蹲坐在地。


本帖最后由 寂若悠竹 于 2010-7-27 18:45 编辑


第十二章 仪式


异界之森深处的更深处——艾因孤身伫立其中,睥睨凝视远方。
——人藏在哪里?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只要给我找到,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他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但仍察觉不出主人的气息。
从情势来判断,刺拜和菲狰被抓了,德莱似乎也为了保护雅莉亚而死,那个德莱竟会如此忠心,实在很难叫人相信,但那个『玉依姬』却也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反正那些都无所谓了。
艾因只希望雅莉亚能够回来。
因为,保护她是自己的职责。
第一次被引见给雅莉亚时的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
『你就是新的随从吗?——以后要多劳你了。』
说完后,她伸出小小的手,那就像很久以前,艾因没能保护住的那个人的手。
『……原来你也会睡觉,我本来以为你永远都不用睡觉的。』他想起那冰冷却清晰的嗓音。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关心自己的人的声音。
是只存有绝望的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之声——他绝对无法原谅从自己身边夺走它的人。
——等我找到,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艾因紧咬嘴唇,拼命寻找气息。可惜到处都找不到线索。——在哪里?人藏在哪里?艾因感到心浮气躁。从紧咬的嘴唇落下一滴鲜血。舌尖尝到淡淡的腥味。
——把她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
全身上下只呐喊着这两个字!
「圣女雅莉亚……!」
艾因从未像如今这般更加想要力量。
当珠纪醒过来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垂挂下来的吊灯,是外婆家中珠纪房里的东西。
她现在躺卧的地方,正是原本以为不会再回来的自己房间里。
她坐起身子,环顾房内四周。
(这是……结界?)
四面八方都布着结界,紧密到靠珠纪的能力根本就无法破解。
「……大概是外婆设下的吧。」
珠纪摇了一下脑袋,回想失去意识前的事。
搁在棉被上的手,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小狐。」
真高兴不是只有自己孤单一个人。
「小狐,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在那之后过了多久?」
尾先狐小小的咪了一声,像是在抱怨说它又不会讲话。
珠纪对尾先狐回以一笑,看看时钟,已经过中午了。
(在森林里迷路了大约一天半,之后在学校待了一晚,又跑去那间洋房——而现在外面是大白天。)
也就是说,她整整逃了三天。
拓磨在洋房昏倒后,自己也跟着昏了过去,后来就不复记忆了。
毕竟这几天只有在学校睡过几个小时,身体早就累坏了。
现在刚睡醒感觉也不是很舒服,脑袋里面阵阵刺痛,像是有人在敲一样。
(拓磨……拓磨他怎么了……?)
这几天朝夕相伴、答应不再分开的拓磨,现在却不在珠纪身边。
大概是被软禁——不,监禁在别的地方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鬼斩丸没有被封印起来吗?)
关于鬼斩丸,应该不必再去担心了才对呀。那股进入拓磨身体里的力量已经被他压抑,也能够控制住了。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外婆会……?)
忽然,纸门静静地拉开了。看不见的结界咻地开启入口,只见一人走进房间之中。
「身体有没有好一点?」珠纪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外婆。「……外婆……为什么?」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懂外婆为何要把他们抓回来分开囚禁。
「珠纪,你听我说,封印并没有完成。」
外婆的声音很温和,隐约中听起来颇疲倦的样子。
「不会……不会的!我在梦里见过了,见到以前的玉依姬是怎么封印力量的,那是鬼斩丸还没被称为鬼斩丸时的事!」
她的声音渐渐激昂了起来。
「我也照着那个方法做了呀!那样应该就能封印了呀!」
「鬼斩丸的力量存在于这个世上,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珠纪。」
外婆沉稳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之中,绕梁许久而不散。
在珠纪的耳里听起来,简直就象征着玉依渊远流长的历史一般。
「现在众神也平息了,表面看起来像是恢复了和平。不过,进入拓磨体内的那个危险的力量以后会对世上带来多少影响——这点没有任何文献有记载。」
「……可是拓磨他……」
「拓磨已经和鬼斩丸的力量完全融合了,这么一来,天晓得拓磨的身上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见这句话,珠纪顿时倒抽一口气。
「在那间洋房里,我们找回了被抢走的宝器,只要有五件宝器和你就能把复活的鬼斩丸再度封印起来,只不过……你要有所觉悟才行。」
(……觉悟……是指什么?)
疲累至极的脑袋,一时之间推敲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因此,她想先问最想知道的事情。
「……拓磨人呢?」
对于珠纪的询问,外婆和蔼地点点头,并且露出令珠纪十分怀念、过去她所最爱的笑容。
(真希望一切只是梦……虽然是不可能的。)
「他很好,你可以放心。」
珠纪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外婆见到她的神情轻轻地说道:
「……你现在精神不好,我找你谈这些事可能太早了一点。过阵子我再来好了,等你的心情能够比较稳定的时候我们再谈。」
外婆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珠纪发着呆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飘着淡淡的白云。
房里与房外都非常安静。
不过,麻木的思绪渐渐被暗灰色的心情所渲染,这种犹如乌云般的感觉若要给它一个称呼,或许「不安」就是最适当的形容词吧。
因为她明白了外婆所说的『觉悟』是什么意思。
『封印的仪式』——那恐怕也意味着「珠纪身为玉依姬的死期」。
可是很奇妙的,珠纪的心情却十分平静,如果那样能救拓磨的话,死又有什么可怕。
「……拓磨,你现在好吗?还会不会不舒服?是不是没事了?」
望着遥远的天空,珠纪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好像还是非死不可才行呢,拓磨,这下大概又要被你骂了吧——可是没关系,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从鬼斩丸的束缚解脱,我完全不介意。」
她忽然感觉衣角被拉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尾先狐咬住衣角在拉扯。
尾先狐直盯着珠纪瞧,眼神带着悲伤。
「怎么了?小狐。」
「咪——……咪——……」
像是在安慰珠纪似的,它小小的身躯不断在脚边来回磨蹭。
一受到体贴的关心,软弱的心境就被引出来了。
「……我没事,小狐,你别担心……」虽然嘴里这么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啊,讨厌……)珠纪想擦眼泪,伸手到口袋找手帕,指尖却意外碰到一片硬物。
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笨蛋想事情,越想越呆』——看起来像是男孩子的字迹,写着这样的一句话。当时在教室被拓磨丢纸条的回忆,骤然唤醒。
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珠纪紧握纸条泫然呜咽。
「……拓磨……」
「咪——!咪——咪——!」尾先狐反常地叫个不停。
「嗯?小狐,怎么了?对不起,我老是一直在哭。」珠纪抱起尾先狐看着它。忽然有一股温暖的意念流进了心中。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那股意念彷佛在如此说着。
『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
在又大又圆的蓝眼珠注视下,珠纪不自觉的吐露出心声。
「……我想见拓磨。」
其实那只是小声到像蚊子叫,连自言自语都算不上的一句话。
(是呀!我只有这个愿望,我想去找拓磨,和他说说话——我好想看拓磨笑,看他生气,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只要能感受到拓磨的温柔,那样就够幸福了。
尾先狐突然跳离珠纪的手,灵巧地翻身落地,在珠纪面前恭恭敬敬地垂着头。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骑士宣誓忠诚似的。
「小狐?……呃?咦……?」
浓浓的睡意急袭而至。
困到连眼皮都重到打不开,于是,珠纪就这么陷入深沉宁静的黑暗中。





那种黑暗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反而充满了柔和、体贴的感觉。
有种奇妙的怀念感,以及非常熟悉的温度。
珠纪睁大了眼睛到处张望。
(这里是哪里?是仓库吗……?可是……)
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感觉十分巨大。
头忽然被人摸了一下,珠纪大惊回头,见到的竟是拓磨。
(拓磨……!)
呼唤的名字脱口而出,但喉咙发出来的却是「咪——」的声音。
(呃,为什么……)
「怎么了,斩九浪?」被这么一叫她才想起来,那是以前拓磨给尾先狐取的名字。
(难道我是在小狐的身体里面?)
一这么想,就可以理解周围环境变大变高是为什么了。
(拓磨也变好大……连他的手也是。)被这样摸着头,有一种好像有点痒、但也很舒服的奇特感觉。
(小狐,是你把身体借给我的吗?谢谢,谢谢你帮我实现愿望。)
珠纪对尾先狐心存感激,痴痴地望向拓磨。午后温暖的阳光射入仓库之中,照耀出迎空飞舞的淡淡尘埃。
拓磨的脸上,尽是仿佛有着满心烦恼却又大彻大悟的表情。
「斩九浪,你不去陪着她没关系吗?」
拓磨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拓磨真是的,在我背后这样偷偷叫小狐……)
珠纪忍不住笑了。
「怪了,我好像感觉你和平常不太一样,是因为你们太常在一起的关系吗?她的性格都传染到你身上了。」
拓磨微微一笑蜂用手指在珠纪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啊!这种笑脸都没让我看过!只给小狐看,偏心!)
「……她还好吗?该不会又在哭了吧?她那个人外表看起来很乐观,其实最悲观了……」
话说到这里,拓磨的脸上浮出落寞的神情。
「……唉,跟你讲这些也没用。」
(没这回事,拓磨,我就在这里呀,)
珠纪叫喊着,但这份心意传达不到拓磨耳里。
拓磨靠在仓库的墙边,用温和的眼神看着珠纪。
「……我为什么老是在担心她?」
拓磨彷佛在回忆似地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她很吵,明明什么都不懂却爱搞一些有的没的,然后她又都不顾自己,一直在穷操心别人的事——不过其实我本来以为,那是她表面故意装的。」
(原来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子啊……)
珠纪忍不住垂下头,卷起尾巴。
「后来我知道我弄错的时候,是和Logos战斗的那次,她跑出来挡在已经被打倒的我们前面……对艾因……」
拓磨说到这里,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似地呵呵大笑。
「她居然对艾因大叫,说要是敢对我们出手,她就要把他杀了——是对那个艾因讲的喔,很难相信吧!」
(干嘛笑成那样啦!真过分,讨厌……)
拓磨笑了一阵子,便把「珠纪」抱起来。
突然被抱在厚实的胸膛前,心脏当场像打鼓一样噗通噗通地乱敲。
全身热得像被火烤似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挣脱逃走。
但相对的,又想永远保持这样下去。
(啊——怎么办……感觉好丢脸唷……)
「其实——当时我觉得她疯了,连有能力战斗的我们都怕得要死,她那种没有能力战斗的人竟然……」
拓磨长叹一口气,仰头望向天花板。
珠纪注视着拓磨那微微颤动的喉头。
「……她一直对我道歉了好几次,说很对不起要我们去战斗,说很对不起她太懦弱,说很对不起老是被保护。」
忽然被一把紧紧搂在怀里,珠纪看不见拓磨的脸了。
「但那些话……应该是我要说的才对。」
声音很细、很小。
(怎么了呢?拓磨,心里不舒服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珠纪想问,但没有办法,尽管很希望告诉他,现在自己就在眼前,可是却开不了口。
「她那么拼命的陪在我身边,我真是辜负她。」
拓磨的这番话,暖暖地流入胸口。
(没这回事,拓磨为了我,不也是一直在战斗吗?)
那是多令人高兴、多令人感到心安的事,拓磨却完全不知道。珠纪的心里有多么的感谢,他一点都不知道。
(拓磨,跟你说,因为有你陪着我,我才能努力到现在。)
珠纪心中感触万千,伸长脑袋去磨蹭拓磨的手。
她想为难过的拓磨打打气,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
「你要我摸你吗?」拓磨温柔的微笑,轻轻抚摸珠纪的头。
「奇怪,真的有一种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这是珠纪最后听到的声音,在毫无预警下,她的心就被拉回黑暗之中了。





轻轻地,意识由黑暗中浮了上来,就像从深沉的睡眠苏醒过来一样。睁开眼睛,珠纪发现是自己的房间。
「……我刚才在作梦吗?」
一旁的尾先狐正静悄悄地瞧着她。
「咪——」
听见这温柔的叫声,珠纪就确定不是作梦了。
「谢谢你,小狐,多亏你,我见到拓磨了。」
珠纪抱住尾先狐平静地道谢。
「原来拓磨都把你叫作『斩九浪』,好过分唷!」
珠纪噗嗤地笑了,尾先狐也同意似地轻轻喵了一声。
突然感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那人竟是外婆。
刚开启的结界正在她身后逐渐修复。
「……我要来继续说上次未谈完的事。」
外婆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悲凄。
「……好的。」
珠纪面向外婆端正好坐姿。
「寄宿在拓磨身体里的力量,对于现世的人太过强大,相信这点你已经明白了吧?被封印的神之力,是不能存在于人类世界的力量,为了争夺它,无数的战争和悲剧不断重演——也因此,神之力吸收人世间的丑陋染上憎恶了。」
被污秽染黑的神之力……那一定就是昨晚控制了拓磨的那个怪物。
「在他体内的力量有可能会直接取代他的存在,所以珠纪.你必须让那个力量重新回到鬼斩丸里,并且把它封印起来。」
外婆说到这里语气骤然一变。
「——不过,要封印已经复活的力量,必须付出代价。」
外婆的声音像是在压抑感情,听起来不太习惯。
「……那个代价是?」
外婆的回应正是珠纪原先的预料。
「那样拓磨是不是就有救了?可以让他身体里的那个力量消失,他也可以拥有身为人类的幸福?」
外婆凝重地点了点头,珠纪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昂首望向外婆。
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经过这几天下来,珠纪的答案早就决定了。
「我知道了,我愿意接受。」
珠纪坚定又平静地如此说道,语气安然自若。
什么为了国家、为了世界,这种理由珠纪还是感觉懵懵懂懂的。
即便说是玉依姬的义务,那也不够说服她。
(可是,如果是为了拓磨——)
珠纪握紧微颤的手。
(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愿意付出。)
也不必等到现在才谈什么觉悟。因为在很久以前,珠纪的觉悟早就做好了。
(拓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只要能让你得到幸福,我什么都肯。)
外婆盯着珠纪看,像是在确认她的决心有多少。
「我的心不虚也不假,只要是为了他,任何事我都肯做,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珠纪斩钉截铁地说道。
外婆所说的代价,便是指珠纪的性命,要用玉依姬的死阻止鬼斩丸的失控。
「……你的决心我已经明白了,那么今晚就进行仪式。」
听见这句严肃的话.她的身子为之一震。
「珠纪,祝你来世幸福。」
临去之前,外婆如此说道,然后就离去了,只留下珠纪独自一人。
天空如同平日蔚蓝,浮云缓缓地飘动,看着这副宁静平和的景象,珠纪就想起在楼顶时的日子,昆觉上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拓磨。」
轻轻唤他的名字,胸口就感到一股暖流,嘴角的笑也自然地绽放。
如果是为了拓磨而死,那么,珠纪的死就有意义了。
如果能让拓磨得到幸福,要珠纪死多少遍都可以——即使是一百次、两百次。
(拓磨,我心爱的拓磨……)
假如可以的话,好希望能再看一次他的脸、听他的声音、拥抱他的温暖,那样的话,她想,还留在心中的最后一点心痛与悲伤,也就能全部消杳无踪了吧。





夕阳斜射入窗,举目望去,窗外已染成一片暗红色。
令人忆起遥远过去、那怀念的朱红色天空。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黄昏了。)
来到这个村子后的记忆,一口气在脑海里唤醒。
(才一个月而已……)
真的是很短的日子,却比过去的人生还丰富了好几倍,如今回想起来,每一天都充满了各种惊奇,许许多多的事全发生在珠纪的身边。
有悲伤、有心痛,还有战斗的记忆。
但印象最深刻的,是和拓磨的闲聊以及拌嘴。
拓磨的每一张表情、无伤大雅的争吵、温暖在心头的鲷鱼烧,还有共宿一个屋檐下时,书自己紧张得要死的窘事。
一念思及,往日回忆便源源不绝地涌了出来。
原来不知何时,珠纪的心,早就让她和拓磨满满的记忆占据了。
她把它们一件一件取出,像疼爱最重要的宝贝似的,回味着当时的情景。
即使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上了,珠纪仍然感到很幸福。
(因为我有这么多的回忆,这样已经很棒了……)
尾先狐从影子里跳出来.仰着头注视珠纪。
「……小狐,死……痛不痛啊?」
尾先狐没有回答,只是困惑般地歪着脑袋。
珠纪见它的模样,忽然想起佑一,记得初次遇见他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佑一学长真的很美。)
想到佑一,连带的跟着想起了真弘。
(第一次看到他时,还以为他是小学生呢……)
记忆中的真弘总是睁大眼睛瞧着远方。
他的身材虽然小,却有用不完的活力,让珠纪十分羡慕。
(卓大哥的脚还好吗……?)
她忆起他那张端正的侧脸,以及数度让他好心开导的事。
最后在学校楼顶见面时,看他的脚还有些瘸,如果只是轻微的外伤应该很快就能治好才对,但他过了这么久都还没好,可见得受到的伤害有多么严重,连慎司都要去帮忙做饭了。
想起慎司温和的笑容,他的脸上虽然总是挂着微笑,珠纪却无法不去注意他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种莫名的寂寞。
(慎司和美鹤有和好了吗……)
思绪肆意奔放,一发便不可收拾。
一想起大家,心情就和缓了许多,但相对的,刚才坚定的决心反而好像有点松动了。
(死的勇气……)
为了心爱之人而死的觉悟,自己真的有吗?
「……我好想见拓磨。」
假如从此再也不能相见,那么,她希望至少再一次、最后一次好好地看看拓磨的脸、听听他的声音。
「我死了以后,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
话才刚说完,珠纪就长叹一口气。
(……如果会的话就好了……)
现在窗外也不想看了,珠纪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
「喂,有听到吗?是我啦,真弘。」
忽然,门板的外头传来喊叫的声音,珠纪吃惊地抬起头。
「真弘学长……你怎么来了……?」
「你想不想见拓磨?」
一句沉静的询问,珠纪明知对方不可能看到,仍然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想。」
脱口而出的,是毫无掩饰的心声。
如果能再看见一次拓磨,那就什么勇气都有了。
「我想见他,好想好想见他……」
在门的另一边,真弘正要把门打开,虽然有霹霹啪啪的电光进出,但纸门还是顺着门沟轻轻滑动开来,随即出现在眼前的,是穿着便服的真弘。
「果然,这个结界只对你有反应……可惜我没办法说是来救你的……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吧?」面对真弘的问题,珠纪只点了点头。
「……学长,这样好吗?要是放我出去的话,外婆她……」
「别担心我,你应该要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吧!还有,我有话要跟你说。」真弘突然表情变得极为正经,接着又向珠纪深深地鞠躬。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真弘学长……?」珠纪疑惑地看着真弘,真弘也睁着绿色的大眼回望过来。
「其实下一个祭品应该是我才对。」
「学长,你在说什么……?」
「你先听我说——以前我们在仓库找到一本玉依姬传承的书,你看过了吧?」珠纪点点头。
「是那本破破烂烂的古书吗?」
「对,书里是不是有写关于三个神和鬼战斗的叙述?」「
嗯,有八咫鸟、妖狐、大蛇——对吗?」
「没错.那个八咫鸟是我的祖先——不,它就是我。」
「真弘学长……?」
『妖狐与大蛇力战而亡——三神的幸存者八咫鸟……』
书中的内容立即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真弘的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沉重表情。
「……我在千年前的那场战逃走了——因为我怕死,所以为了赎罪,我必须生生世世不断的转生,作为祭品而死,每一世在刚开始的时候,我都不记得这些事情.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每次当事态严重到需要祭品时,我就会想起一切。」
「怎么会……一千年来,你到底当过了几次祭品……这……」
珠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是我自己和玉依姬做的承诺,更何况我还丢下妖狐和大蛇逃走,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足惜。」
真弘一边说,一边轻轻苦笑.
「不过,到头来只靠我的死根本不够,还需要村民做活祭品,而且这次又被国家介入,想起来就不爽。」
『……等、等等,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吧!』
猛然想起有一次在内厅室时,真弘曾经说过这句话。
再仔细想想.当初为何只有真弘知道打开仓库的方法,这些疑点现在倒是不谋而合。
「所以,如果这次我肯早一点认命做活祭品,事情就能早早解决了,可是我……对不起。」
珠纪用力地摇头。
「不对的……那么古老的事,居然到现在还绑着真弘学长,这太奇怪了!」
这次换真弘摇头。
「但是那段记忆对我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清晰,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逃走呢?可恶!」
他的声音里,含着珠纪无法想像的无限悔恨。
珠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缓缓摇头。
「不过,这次既然有你玉依姬出马,封印应该就没问题了吧?赶快把那种东西封印掉,我们再来开火锅大会或炒面面包大会,怎么样?」
听真弘说这些话,就知道他并不明白封印仪式的真相。
(……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珠纪当下立刻做出判断,脸上也装出笑容。
「好呀!那有什么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珠纪作势信心满满地如此说,真弘才终于恢复了平常的笑脸。
虽然珠纪的语气和笑容多少有点僵硬,不过真弘没注意到就好。
「抱歉……害你吃了不少苦。」
真弘又没做错什么,虽然珠纪心里这么认为,但还是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
因为她想,这么做的话,至少可以减轻一些真弘心中的歉疚感。
「好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拓磨,你们在仪式之前见个面,心情应该也会比较稳定吧?」
珠纪照真弘所说的走出房间,彷佛就像被「找拓磨」的这句话所牵引。
穿过长长的走廊,由玄关来到外头,赤红的天空比从窗户眺望时变得更深了。
「……学长,那个……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真弘轻叹着摇头,指向内院深处的森林。
「你走这条路进去,拓磨应该就在那里面。」
珠纪以为他会被关在仓库里,不由得惊讶地望着真弘。
「……拓磨那家伙对美鹤罗嗦了老半天,说如果不让他出来见你,就要把仓库整个砸烂……哇塞,耍流氓咧!」
真弘笑着说道。他那善良的声音还有心意,珠纪感到非常窝心。
「……谢谢,学长。」
珠纪行礼道谢,真弘反倒略带愁怅地笑了。
「你真的变漂亮了,唉,为什么你会……啊,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好了,你快点去吧!」
珠纪用力点头,迈开脚步朝林中奔去。
林间的树叶,不知何时染上了秋天的颜色,在夕阳的照映下,红叶看起来变得更红了,在这放眼望去一切皆红的世界,珠纪全力向前疾奔。
(我要见拓磨。)
高昂的情绪不断催促着她。
「……哇!」
心慌意乱,脚不小心绊着差点跌倒,幸好扶着身旁的树才没事。
「别跑得那么急,我又不会溜掉。」
听见这低沉的声音,珠纪抬头一看,拓磨就近在眼前,他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啊。」
她一直想见拓磨,有好多话要对他说,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一起渡过的每一天都想和他分享,然而如今真的见到面了,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那个……」
(我一定要告诉他……)
自己是多么感谢拓磨,还有,拓磨在自己的心里究竟占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即使用千言万语,都无法把这些心意表达出万分之一,但现在却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夕阳真美。」
拓磨静静地说道。
「已经是深秋了,再过不久冬天就要来临,不过再来又会是春天。」
珠纪点点头。
(可是……到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但珠纪硬是把它吞回喉咙里。
「……老实说,珠纪,我本来有很多话打算跟你说的,但是看到你的脸,我觉得不说也无所谓了。」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珠纪感觉心口热了起来。
风突然停了,只留秋虫的鸣叫声悲凄地此起彼落。
偶尔,红叶翩翩,缤纷而落。
(能见到拓磨,这是最后一次了……)
珠纪痴痴望着拓磨那张被夕阳染红的脸庞,想把它刻划在脑海里永不忘记。
(虽然粗鲁、一点都不绅士,但他的心地其实比谁都善良,一直都在守护着我的拓磨……)
自己之所以能越过重重的难关,也全是因为有拓磨的守护。
好补轧能和他乡在一起,好希望能再多和他讲讲话,像现在就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明明时间那么宝贵,满心的激动却说不出口。
「这个地区在秋天的这个时期最漂亮了,可惜现在没风,否则只要有一点点风,树叶就会像下雨一样到处飘。」
拓磨凄然而笑,彷佛心有感应两人此生已无缘再见了。
「……明年也会这么美吗……」
珠纪终于说出话了。
「是啊,一样会很漂亮吧。」
仰头望空,红叶层层叠叠,映透着日光煞是美丽。
「那……我们明年再一起来看。」
珠纪的话语一停,拓磨便接着点头。
「……嗯,好,明年我们再来这里一起看。」
如果真能如此,不知该有多好。
(好希望明年、再下一个明年、再下下一个明年——永远永远都能和拓磨在一起,可是今天就要结束了,我真的……真的……)
红色的世界,在泪眼中扭曲了。
「你怎么哭了呢?」
本来是想用笑脸道别的,但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滚滚滴落。
「……对不起,拓磨,对不起。」
如果自己能再多争气一点的话。
如果自己能暴一点以玉依姬的身分觉醒的话。
如果自己能更坚强的话。
那么,拓磨就不会弄得全身伤痕累累,说不定两人也不必面对生离死别了。一想到这点,眼泪更是如泉涌般流下。
这时——
手腕被一把握住,整个人被拉了过去。
(……呃?)
珠纪只感觉被抱得好紧,紧到连呼吸都没办法。
接着——拓磨的脸缓缓地靠近过来。
拓磨的唇……印上了珠纪的唇,那是又软、又热的触感。
珠纪全身放松,轻轻阖上眼睛,接受了这一切。
两人的双唇难分难舍,浅尝深吻,吻得身体简直就像快要融化了。
珠纪怕自己站立不住,于是紧紧地抱着拓磨的背。
(真希望就这样相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心绪波动,四片唇又碰触在一起。
和拓磨的吻,总是有眼泪的滋味。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像是刻意不去理会不断被提醒的事实般,珠纪拼命地感受拓磨的存在。
蓦然,一阵风吹过,树林枝头一同摇曳。
珠纪缓缓睁开眼,只见满天的绯色碎片染上视野。
鲜红色的红叶片片飞舞,随风而落.
(我有印象……这个风景……这里是……)
珠纪想起梦中的景色。
在太古的过去,正如那个传承所说,临死之际,珠纪两人真情流露,祈望永世相伴相随,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那场梦的地点,原来就在这里……)
珠纪想起一切了,此时此刻,已不需要任何言语。她只想再多感受拓磨一点,拥抱的手拥得更紧。
拓磨也是同样,紧紧地回抱珠纪.这股力量简直像在倾诉着他们不想分离,也绝不分离。她要用全心全意感受这紧抱的手,与这宽厚的胸膛。
这一次,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愿再忘记——珠纪轻轻离开拓磨的脸,湿润双唇的温热随即被清风带走。
拓磨注视珠纪的眼神平稳又温柔。
保护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心爱的拓磨。
(我不再害怕了,为了你,我愿意死。)
在纷飞散落的叶雨当中,珠纪更加坚定了信念。这并非逞强也非恐惧,而是自然而然地由心而发。
「……因为我一心一意想守护你,才能努力至今。」
拓磨轻轻地说道。
惊讶的还来不及反应,珠纪再一次被抱个满怀。
冰冷的唇窝在拓磨的肩上,渐渐温暖了起来,这时声音又在肩头响起。
「此时此刻,就算世界结束了也没关系——我喜欢你。」
(……拓磨……)
他在讲这句话时的表情不知是什么模样——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无法看野他的睑。
不过,这句深情告白已经让珠纪温暖在心头。
(拓磨……我就快死了,百年之后你也会死,到时候……我们就来世再见吧!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分离找但既然能像这样相见,代表以后一定会再重逢的。)
在心里如此偷偷的告诉拓磨。接着便看着他笑容绽放。
「拓磨,谢谢你,我也……我也好喜欢你。」
话一出口,拓磨也几乎要垂泪地微笑了。
珠纪相信,直到她的最后一刻来临,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张表情。
假如这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那也无悔了。
在红叶飞舞散落的夕阳下,两人始终相拥,直至时尽。





「……请往这边走,玉依姬大人。」明月高挂之下,美鹤如钤铛清脆般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
晚秋的空气冷冽冰寒,呼气成白雾。
被美鹤带去的地方,是住家旁边的玉依昆卖神社。
和拓磨见过最后一面的现在,珠纪心静如水,只跟随着脚步在后面走。
除了仪式的白装束很碍手碍脚以外,倒也别无烦恼。
然而与珠纪相对的,美鹤的模样不太对劲。
她自刚才起就像是心中有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且美鹤的表情满是苦恼。珠纪对她笑了一笑,想让她安心,不过美鹤却低下头,眼帘轻垂。
穿过鸟居之后,眼前赫然出现真弘等四名守护者,伫立着严守阵形。
「……大家……」
所有人都穿上了过去未曾见过的和眼。四人注视着珠纪,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晴。珠纪本来还想和他们最后说些话的,看来显然气氛不太适当。
珠纪对四人轻轻点头,走过他们的面前。
(这段日子谢谢大家,还有,对不起……)
内院的大空地在冰冷的月光下,彷佛泛着白光浮在地面上。
在中央画着两个不同大小、由星形与圆形所组成的图案。
根据美鹤的说明,那个叫做五芒星。
这和在学校楼顶看过的魔法阵,倒是十分相似。
大的五芒星在五个顶点各放了一个宝器,而中央的位置则是鬼斩丸飘浮其上。
珠纪竟然对这个景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概是她继承的玉依姬之血,曾有过这样的记忆。
画在旁边的另一个小五芒星,却完全没摆设宝器之类的物品。
不过,仍然感应得到外婆布下的结界,说不定那里面有放了什么东西,只是珠纪看不到而已。
(我要进去哪一边?大的那边有鬼斩丸,那我是不是该去小的那边……?)
她知道自己必须进入某一个五芒星,这样才能进行仪式。
突然,在珠纪的脑中,历代玉依姬的知识开始流转。
以往的仪式都在无声中进行。
眼看着力量越来越膨胀扩大,而它的中心——
「……拓磨?为什么我会感觉到拓磨的存在?」
是拓磨没错,绝对不可能弄错,那的确是拓磨的生命气息。
(奇怪……?)
美鹤的态度、大小两个五芒星,以及拓磨的气息——
(要封印的应该是鬼斩丸的力量才对,为什么会有拓磨的气?)
正当珠纪要开口询问外婆的时候,却听到了意外之人的声音。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不可以!」
美鹤奔进五芒星中大喊。
就在美鹤踏进五芒星的瞬间,宝器的光随即减弱下来,连五芒星本身光芒也像是快消失似地一阵亮一阵暗。
相对的,珠纪手中的鬼斩丸却是凶光大盛。
犹如它知道自己获得解放的时刻即将来临,于是就把力量一股脑全释放开来。
珠纪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珠纪知道,流在体内的玉依之血,一心一意只希望把仪式完成。
浓密的能量风暴在五芒星之中狂吹乱刮,就像狼犬长啸似的,咆哮着想冲出宝器之壁外而不断碰撞。
「美鹤!?你做什么!太危险了,你快出去!」
在珠纪体内的玉依姬之血,开始迷惑而混乱。
就在封印仪式最重要的一刻——决定世界能否存续的这种场合上,竟被自己的血缘后裔千扰,在悠久的历史之中,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
「鬼崎大哥他……!」
美鹤的叫声加速了珠纪的心跳。
「鬼崎大哥在那个五芒星里面,因为鬼崎大哥和鬼斩丸已经密不可分了……!」
美鹤大声地叫喊,脸上满是决心与觉悟,以往那种如同人偶般的表情已不复见。
「怎么会……?为什么……拓磨他……?」
「婆婆她骗了你!如果用这个方法封印鬼斩丸,连鬼崎大哥也会死的!」
在狂风之中,美鹤披头散发地哭着大喊。
「这样是不对的!连你和鬼崎大哥都要一起死,这样太奇怪了!不可以这样!」
(拓磨会死……?)
珠纪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美鹤的意思。
「……为什么?不是说只要奉献出我的性命,拓磨就能平安活下去吗……?」
拼了命想抵抗,但徒劳无功。
『汝之身体吾要了,玉依姬!待吾得到玉依之力,世上便再也无人能阻碍吾了!』
刀尖刺破珠纪的白装束,距离肌肤仅剩数寸。
「住手!」
耳里传来拓磨的叫喊声,他似乎正在挥拳敲打结界的样子,听得到很多像在拍打玻璃的声音。
可是珠纪就连想转头去看也无能为力,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无论如何反抗也止不住刺向自己的手。
「等等,外婆!求求你,先等一下呀!」
珠纪拼命地哀求外婆,外婆的回应却是极为平淡。
「安静,珠纪,玉依之血从一切枷锁解脱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这可不行。」
只见一人忽然闯了进来,这人——芦屋还手抱被缚的雅莉亚。
很不可思议的,当芦屋踏进五芒星的瞬间,鬼斩丸的杀气居然停了。
「古文明遗产不能让你们封印,它必须被释放,然后变成我的东西才行。你们看,它现在不就被我止住了吗?你们知不知道?玉依姬的血可以用来封印,也可以用来解放喔!」
「芦屋先生……你在说什么呀?」
芦屋原本那种嘟嚷的嗓音,忽然转变成高昂的笑声。
「芦屋先生?你——是在叫我吗?」
啪答一声响,芦屋的外壳像脱皮一样掉落下来,而从中出现的是——。
外貌冷酷俊美,看似二十多岁的外国人青年。
「你是…………」
「——是德莱吗?」
被抱着的雅莉亚低啐了一声,珠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没错,正是我,为了解除你的戒心,我伪造怀疑自己的文件,还特地用魔法一人饰演两角装死,没想到计划倒是顺利得出乎意料——现在,我也不用再披着这种丑陋的外表了。」
青年忍着偷笑,踩踏脚下的皮。
「为什么你要绑架雅莉亚——?她不是你的主人吗?」
珠纪一叫喊,青年便冷冷地瞧过来。
「——主人?你说这个小孩?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我活了四百年,已经等同于神的存在,谁能当我的主人?」
(四百年……人类怎么能活那么久……?)
尽管珠纪脑中一片混乱,青年仍然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这个小孩是必要的棋子,她好歹是神的末裔——生命之树的化身,是很有用的道具,因为她和你这个玉依姬继承者一样,拥有同性质的灵魂,你说是不是呢?晓之女——不,东方神的末裔,你是不是觉得,她和你有一种很相似的感觉?」
的确,超越东西方的隔阂,珠纪对雅莉亚确实有种特殊的感觉.
「不管怎样,能一次得到两个神之血的道具真是了不起的侥幸,或许这是上苍暗示我能达成野心的启示吧!神说,只要我这么做,用圣女的血就能把古文明遗产弄到手了——!」
德莱高笑不止,把手杖抵在雅莉亚的咽喉。
手杖像黏上似地蠕动,变化成手枪。
「古文明遗产!把你的力量给我吧——!」
「不要!住手——!」
无视于珠纪的叫喊,两声枪声轰然而响。
雅莉亚的白色胸襟溅出一片鲜血,当场倒落尘埃。
「不要——!」紧接着,德莱的手枪也从他的手滑落,整个人翻身摔倒。
「别去,那种东西你要怎么跟他打呀?」
拓磨温柔地把珠纪的手解开,轻轻一笑。
「相信我吧!」
说完,拓磨就朝向艾因冲了过去,想把他追回来,但脚却动不了,简直就像牢牢地钉在地上一样。
「拓磨!」
「呜喔喔喔喔喔喔!」
这阵咆哮并非表示欢喜.而是代表着艾因的痛苦。
现在,艾因的心中恐怕正在和鬼斩丸的力量,为了争夺主导权而展开一场大战。
忽然,珠纪想起外婆曾经说过——『鬼斩丸吸收人世间的丑陋,染上了憎恶』。
(如果那个想要钻进拓磨心里、叫作『憎恶』的力量,大部分都还留在鬼斩丸上面的话……)
艾因把鬼斩丸随手扔开,从鬼斩丸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力量了。
(那么,现在不就全部流进艾因的身体里了……?)
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与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这两个力量融合起来,会变成怎样——?)
珠纪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发抖。
「我来让你解脱!艾因!」
拓磨把还留在自己身上的鬼斩丸之力释放开来,那种力量和艾因似是而非。
因为,进入拓磨体内的残暴之力,珠纪已经把它和黄泉之神的遗憾一起镇压住了。
即使是同种的力量,但两者的性质却是两个极端的差别。
对峙在二人之间,鼓动起激烈的能量风暴。
「别来妨凝我,鬼,现在我没空理你!」
艾因眼中满布血丝挥拳而至,拓磨也举拳迎击。
一一人的拳相接,发出轰隆一声响.同时地面凹陷半分。
拓磨应声向后弹飞了出去,撞坏半间神社。
「拓磨!」
像是呼应珠纪的叫喊般,拓磨站起身来,下一个瞬间就又冲到艾因面前,拳势如雨般的连续打在艾因的身上。
可是艾因竟似无动于衷,随手就把他甩出去。
即使被甩开,拓磨仍然立刻恢复战斗姿势。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尽一切的追求力量!艾因!」
「……不关你的事!」
艾因握起拳头,向拓磨挥出如同殒石破地般的一击,拓磨惊险的擦身闪过,回以全身劲道的一拳,艾因立时向后直飞出去。
「呜喔喔喔喔……!」
拓磨刻不容缓地追击艾因,拳拳到肉。
「……要赢了吗?」
就在珠纪以为见到希望的时候——
(……什么?这个气是……!?)
整个大气都像在震动一样。
从尘埃中喷出足以扭曲空间的能量,把拓磨弹飞。
拓磨的身体在地面上画出一条长痕,到珠纪的附近才停住。
「拓磨!」
珠纪正要奔过去,却被拓磨伸手制止。
「别过来!你要是被那种力量卷进去,一瞬间就会死。」
拓磨一边喊着,一边凝聚身体的力量。
那是流入拓磨体内的鬼斩丸之力,各流了一半到拓磨和艾因的身体里的力量,究竟有多少威力,就算是拥有玉依之血,也已经无法预测了。
「呜喔喔喔喔喔——!」
艾因痛苦的仰天长啸。
他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如铁一般的意志正在逐渐消失。
可以看得出来,艾因称之为『命运』的强大力量,正在他的体内疯狂作乱。
那股力量若要冠以世界的末日之名,再适合也不过了。
珠纪拼命压抑着不住颤抖的身体,定神凝视艾因。
(不对……那不是艾因,那是……)
「……蓄积在鬼斩丸里的憎恶。」
艾因朝向拓磨,挥出强力的一拳,正对着拓磨的头。
这个距离如果正面击中,那是必死无疑。
「毁灭吧!」
「不要——!」
珠纪鼓起力气全心全力的大叫.只希望能够阻止。
叫声在内院回荡,周围的空气竟为之一凝。
在珠纪的心中,倏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什么?这个感觉……我的身体……)
和每天早上练习视见力时,感觉到的清爽很相似。
不,虽然很像,但完全无法与现在相比,彷佛就像内部构造全部换掉了一样。
一本书在脑海中蓦然浮现,封面上写着『玉依姬外典』。这本书快速的一页一页翻开。
(……啊,我看得懂……全部都看得懂……)
以前只看得到白纸的这本书,现在却爬满了字。
当中记载的内容,毫无还漏的全部流入珠纪的脑中。
(好厉害……这就是玉依之力?这就是……觉醒?)
「别来妨碍我——!」
突然响起一声怒喝,一个斗大的拳头迎面而来。不过珠纪身子一扭,轻飘飘地躲开。
「不准对我的女人出手!」拓磨站在珠纪刚才的位置上,挡住了艾因的拳。
「你要打,和我打就够了!我不准任何人动她,谁都不准!」拓磨大喊,犹似一切恐惧与命运,都将由他来排除。
「拓磨……!」这时,拓磨的身体产生异状了。
突然光芒一闪。艾因被弹飞而出,他那魁梧的身躯撞上神社当场压坏一半。
但是珠纪视线的焦点并非是艾因,而是钉在拓磨身上。
「拓磨……你……」
「……我也越来越像怪物了。」拓磨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忍不住苦笑。
拓磨的模样洗比上次变身时更像人外之物了。原本的短发展到了腰间。
脸、手背、皮肤露出的部分,全部都浮现出奇异的文字图案。而且他的右手——和那时一样变成怪物的手了。
「……因玉依与守护者的羁绊,契约得以履行。」或许是身为玉依姬的缘故,珠纪的嘴竟然自己开口了,使得拓磨惊讶地瞠目结舌。
「好好的发挥,你作为守护者的力量吧!」这几句话一说完,身体的力气便顿时松了下来,当珠纪取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就立刻奔向拓磨的身边。
「拓磨,你有没有怎样……该不会,身体又被怪物…………」
拓磨伸手搔了搔珠纪的脑袋。
「我没事,什么问题也没有,这大概是守护者解放后的力量,为了保护你所以就觉醒了。」
「……真的?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有问题的,是那家伙才对。」
拓磨向珠纪笑了一笑,随即把视线转向艾因被弹飞的方向。
艾因从瓦砾之中站了起来。
「呜、呜喔喔喔喔……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如此强烈的意识是怎么回事……」
艾因不住地乱抓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仿佛像是等到了这个机会,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奔向雅莉亚。
「她没事,珠纪同学,只是伤到肩膀,暂时昏过去了而已。」
那人手中握着一把短手枪,朝着珠纪挥手示意,仔细一瞧,竟是似曾相识的女孩。
虽然她没戴眼镜也没绑辫子,不是穿平常的制服,而是穿着套装。
「清乃同学……雅莉亚她……她还活着?那么,开枪射击德莱的人是……」
珠纪大吃了一惊,清乃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嗯,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是典药寮最年轻的特务,详情以后再说。雅莉亚的事交给我处理,不过,你要去阻止鬼斩丸的失控——拜托你了,那个我实在没办法对付,这也算是为了替芦屋学长——」
清乃的脸上突然闪过悲伤的神情,但随即又露出笑容,抱起雅莉亚消失在黑暗里。
珠纪目送着二人离去,痛苦难当的艾因突然抓起落在一旁的鬼斩丸,冲向珠纪袭击而来,这一下避无可避,连举手来挡的时间都没有。
「死吧!魔之女!」
拓磨正要赶轰援,但动作看起来就像影片的慢速播放一样。
(不行,逃不掉了!)
珠纪死心的闭上眼睛——不过等待了许久却等不到预期的冲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存在感,它就像在庇护珠纪似的。包拢住珠纪散发着光——它是外婆的结界。
「外婆!」
「……汝是前代玉依姬么?」
阻挡在面前的宇贺谷静纪像是想逃离这种痛苦似的,跑进黑暗中不见踪影。
拓磨奔到外婆身边,珠纪也随后赶到。
一看就知道,生命的灯火已经燃烧到尽头了。
外婆用与平常无异的眼神看着珠纪,叹了口气说道。
「……伤得可不轻呢。」
「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珠纪转身就要去打电话,但衣角却被外婆虚弱的手拉住。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明白,既然当了玉依姬,我就有觉悟会有这么一天,不过能看到你觉醒,我很高兴。」
珠纪不情愿地猛摇头,外婆骗人虽然不可原谅,但假如她没好好地活下去,那就没办法对她抱怨了。「同样的,感谢的话也一样,都是为了封印鬼斩丸。」
外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不,刚才那句话是假的,也许我只是羡慕你而已。在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都很想走出那个只有月光的房间,不过我没有那种勇气……也没有能带我出去的人……」
平静的话语伴随着虫鸣,淡淡地渗入心中。
「漫长的日子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就把一切的希望、幸福快乐的心情……和爱人的心,连同悲伤全部都丢在一旁了。」
外婆看起来非常落寞,让珠纪感到无比的感伤,她不想看见外婆这么无助的模样,她希望外婆永远都是威风凛凛、充满威严的样子。
「……我真的很羡慕你……啊啊,今天真是清爽的一天,连死都不被允许的我,终于能解脱了,终于……我……」
外婆深吸一口气,望向天空。
「月亮……出来了,真是漂亮呀,又白又美的月亮,真是……」
外婆说到这里,就静静地合上眼睛。
珠纪与拓磨,默然看着再也不动的宇贺谷静纪。
(外婆……的心里,也一直都很难受吧。)
在珠纪他们望尘莫及的漫长岁月里,始终被责任硬生生地绑在这个地方——
外婆在这里抛弃了多少的东西.
为了要保护封印,不晓得放弃了多少的东西。
「……珠纪,抱歉说句难听的话,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我们必须去结束这一切才行,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等这件事结束想哭再尽量的哭吧。」
珠纪轻轻地点头。
(说的没错。必须让这一切结束才行。)
世界的终结,至今为止,对珠纪都是极为沉重的事。
即使到现在,这点也未曾政变。
不过长久以来,一直独自承担背负这重担的人就在眼前。
漫长的日日夜夜始终只有孤单一人,为了封印而奉献一生的人——
「外婆,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我……我们绝对会把它处理好的,你所做的一切,我们不会让它白费的,还有,谢谢你救了我,外婆。」
珠纪忍着泪说着,轻轻地双手合十。


第十三章 决战

身体在晃动,雅莉亚发现自己被人抱着。
从那温软的身体可以知道对方是女性,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香甜的芬芳。
——妈妈……
雅莉亚轻触那人抱着自己的手。
「没事的,就快到医院了——菲犽也在担心你唷!」
为她打气加油的声音,却是完全没听过的人。
——谁?不是妈妈……?她说的是日语?不过那个人的怀里,好温暖好舒服。
——我被德莱欺骗,任务失败了。
雅莉亚心中明白。
这么一来,想让死去的妈妈复活,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然而,她也感觉到内心某处松下了一口气。



关于艾因的行踪,大致上可以猜出他的去向。
现在的他,应该是在以前封印鬼斩丸的沼泽吧。
(绝对没有错,身为玉依姬的我,不会认错鬼斩丸的气息。)
珠纪把外婆交给已经清醒的美鹤之后,就和拓磨一同前往沼泽。
但当两人穿过鸟居的时候,面前却被四人挡住去路。
「要出发了吗?」
原本再也熟悉不过的四人,竟然变成陌生的模样。
如同变身的拓磨一样,完全成了人外之物。
「真弘学长,你们……」
不过,在珠纪的眼中,大家看起来都是如此光彩夺目。
以前,他们总是自嘲地说自己是人外之物——这种说法或许没错,但那绝对不是令人忌讳的不祥妖异。
在珠纪看来,反而是极为庄严的美之化身。
「觉醒了吧?」
在真弘的询问下,珠纪点了点头.
真弘的背上长出一对乌溜溜的大翅膀,耳朵也变化成黑色的羽翅。
而佑一则长出白色的兽耳与四根尾巴。
至于卓.他原来的乌黑长发更加延伸到脚踝边,白色的发尾不停地起伏飘动。
三人皆是双目朱红,眼珠呈现金色而闪耀不已。
他们的脸上和身体.到处都浮出与拓磨相同的绯红色纹章。
珠纪的视线」住俱司的身上停住了。
唯有慎司,他的体形本身并没有改变,可是却浮出和身上纹章一样的金色文字,呈带状在身体的周围滚动,而且他的眼睛虽然变成金色,但眼珠仍然保持原状。
(为什么只有慎司不一样……?)
大概是察觉到珠纪的眼神有异,慎司略微尴尬地露出微笑。
「不瞒你说,我不是犬戒家的子嗣,而是言藏家的人。」
珠纪一时之间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言藏……是美鹤家的?」
慎司深深地点头,带着一丝感伤笑了一笑。
「在言藏家,双胞胎的男性由于能力太强,会受到族人的感恶和排挤,所以在婆婆的命令下,我被送给一直生不出男孩的犬戒家当养子。」
「那……这样的话,你和美鹤不就是……」
「是的,我们是双胞胎兄妹,她不知情就是了。」
珠纪以前总觉得他们有许多共通点,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犬戒家成为守护五家的时日并不长,算是新加入的家系,所以我还没办法觉醒,不过我愿意以言灵的能力守护你,所以——一
请别用那种眼光看我。
请大家把我当作伙伴。
慎司的眼里彷佛正在如此诉说。
于是,珠纪用力地点点头。
「嗯!慎司是我们大家的伙伴,这是当然的呀!」
「你愿意相信……这样的我吗?」
慎司的黑色瞳孔,不放心似地眼波流转。
珠纪注视着他的双眼微微一笑。
「当然了,可是,要大家战斗的话就……」
大家肯来帮忙,珠纪就十分感激了。
(不过,又不能害大家遭遇危险——)
珠纪犹豫的心思,佑一立刻了然于胸。
「我说过了,珠纪,我们都会听从你的指示。」
佑一这句话就像信号一样,五名守护者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请下达命令——」
在卓的悠然笑容下,珠纪心中的坚持渐渐地融化了。
「请大家把力量借给我,让我们一起拯救这个世界!」
珠纪心念一决,把真正的愿望说出口。
「——谨遵圣令,吾主玉依姬尊上!」
五人的声音划破寂静。
珠纪有点难为情地对五人微笑,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话说回来……满丢脸的,虽然我们的意识被婆婆控制了,但什么忙都没帮上,真抱歉。」
经真弘这么一说,珠纪才想起他们在仪式时的样子,幸好现在他们的表情都回来了。
说来讽刺,他们身上的术法大概是因为外婆的死才解开的,要不然就是由于珠纪的觉醒。
珠纪当时就知道,他们四人不是故意对她不理不睬,现在又更加安心了。
「——珠纪。这个东西你带着,应该会有帮助。」佑一把勾玉项链戴在珠纪的脖子上。
(原来连宝器也带来了……)
「这个也是。」慎司把铃铛系在珠纪的腰带上。
「来,把手伸出来。」真弘把珠纪曲袖口挽起来,替她把手环套上去。「请恕我冒犯。」卓屈膝而跪,在腰带绑着钤铛的另一侧系上镜子。
「拓磨,这个你帮她戴。」真弘把最后的宝器递给拓磨。
拓磨轻轻把珠纪的手拉起来,套上左手的中指与小指——最后的宝器,是一对戒指。
现在明明是非常时期,偏偏脸颊却热了起来。
不过并没有任何人取笑珠纪,大家都用温柔的笑容看着她。
忽然,五件宝器绽放出柔和的光包住珠纪,过了一会儿,光芒才渐渐收拢。
守护五家的各位、爸爸妈妈、美鹤、清乃、班上的同学、以前学校的朋友,还有小狐。
(没问题的。我有五个伙伴在支持我。)
只要是大家在一起,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相信自己一定能坚持下去。
(就算是要和命运——和世界末日对抗,我也不怕。)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战胜,但她绝对不会放弃希望,一定会努力到最后。
珠纪知道,守护五家的各位也是同样的心情。
(只要有他们五人,任何困难我都能面对。)
真弘长叹一口气,然后对拓磨笑着说:
「放弃吧!这家伙的顽固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真弘的这句话惹得其他四人也笑了。
「喂,水晶好汉,我给你保证,我们全部的人绝对会一个不少的回来这里,到时候,我们再来开火锅大会吧!行吗?」
真弘蹲下来对尾先狐说着,尾先狐像是被说服了似的,咚咚地摇尾巴。
「咪——!」
「走吧!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出发——!」
配合着珠纪的一声令下,六人朝向艾因所在的沼泽动身急奔。





「……来了吗?极东之地的守护者们。」
正如珠纪的推测,艾因果然在映照月光而发亮的沼泽湖畔。
艾因沉静地仰头望天,脸上表露出的那股坚强意志仿佛未曾改变。
不过他身上涨满的力量,感觉得到是以往无法比拟的宏大,五人围着珠纪组成阵式。
「……鬼斩丸呢?」
「哦,魔之女也在吗?——那种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它现在只是空壳而已。」艾因低沉地说道,指着随便扔在一旁的刀。
「我征服了『命运』,现在的我已经登上巅蜂,我,就是神!」拓磨的嘴角微微一笑。
「用杀人来得到力量,还好意思说什么命运和神……真是燃起了一线希望,可是!嗤的一声——艾因的胸口,怱地被鬼斩丸穿胸而过。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因厉声惨叫,滚倒在沼泽的浅滩上。
红色的鲜血溶入沼泽里,波波涟漪随之扩散。
艾因的凄厉吼声连连,但不久身体就沉入沼泽底消失不见了。
是谁下的毒手?珠纪赶紧转头寻看下手之人,没想到竟是——
「……德莱!?」
在刚才丢置鬼斩丸的地方,德莱正站在那里。
原本应该是被子弹击穿的额头,仍然流着深黑色的血——模样则是青年的样子。
「原来你没死!」
拓磨沉声说道,德莱则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原来我没死?就凭那种小玩意,我怎么可能会死呢?拜托别那么小看我,好吗?呵呵……你们对我的无礼之举是要用死来赎罪的喔!」
五人闻言立刻迅速向四方散开,把德莱包围在中央。
「你逃不掉了,妖怪老头!」
真弘张开背后的双翼,振翅拍击有声。
「哎呀哎呀。这么多人围着我,我还以为我出名了呢!不过,很可惜,再怎么滴水不漏的东西,也一样有缝隙——芬弗,出来吧!」
(芬弗?新的敌人?)
珠纪提高警觉,留意四周的动静。
「遵命,参见德莱大人。」
(……不……不会吧?)
奔到德莱面前,屈膝示敬的人居然是——
「慎司!?为什么你……!」
珠纪难以置信地叫唤慎司的名宇。
「慎司!?」。
「你开什么玩笑,喂!」
拓磨与真弘也吃惊地盯着慎司。
慎司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别这样嘛!珠纪学姊,刚才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不是守护五家真正的成员。」
「但是……可是……」
「我因为没有守护者的能力,所以被逐出村子,你明白那是多让人难过的事吗?其实只要查一下,就知道我不可能有那种能力——毕竟我身体里流的是言藏家的血统。」
慎司的脸上浮出从未见过的冰冷笑容。
简直就像德莱的分身一样。
「言藏的家系是宇贺谷家的分支——换句话说,珠纪学姊和我,都是同一个血脉的人,不过,你会不会觉得差太多了?你是玉依姬,受人崇拜,我却被当成皮球。让人踢过来踢过去,连留在村子里都不行……」
「慎司?你……不是说真的吧?」
「珠纪学姊,你知道『芬弗』是什么意思吗?它在德语里面,表示,第五。——说来好笑,我在守护五家里是吊车尾的,可是在Logos里面反而备受礼遇喔,因为他们看中了我会言灵,而这一切全要感谢重用我的德莱大人。」
慎司说完后,又再一次露出微笑。
「他这个人在魔术士的技巧上还不足,但素质还不错,而且脑筋也不错,留在我身边也不会碍事。好了,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有多少吧?」
慎司向德莱低头致意,接着头一抬,面对珠纪。
「——静止。」
话语一出,珠纪的身体就无法动弹了,连出声都没办法。
「慎司,你干什么!」
真弘双翅一展扑了过来,慎司也同样地对他发动言灵。
「——静止,落下!」真弘就像一个口号一个动作似的,翅膀僵直,应声趺落地面。
拓磨、佑一和卓,一边计算距离,小心翼翼地逼近慎司。
「静……」正当慎司要对拓磨开口的时候——拓磨的鬼之右手寒光一闪,对慎司发动袭击。
只见人影晃动,拓磨已经站在慎司背后了。他用左腕夹住慎司的脖子,右手的长爪抵住咽喉。
只要那锐科的爪尖向横一划,慎司就会毫无疑问地命丧当场。
珠纪见状,吓得冷汗直流。
(不可以,拓磨,别杀慎司!)
明明口中想这么说,身体却不听使唤。
(不行,拜托你!住手,快住手呀!)
珠纪身上的玉依姬之力,一鼓作气爆发解放。力量充满了全身,见不到的束缚枷锁瞬间烟消云散。
「不要」——一珠纪高声喊叫,拓磨为之一怔。
破绽稍露,慎司立即发令言灵。
「——静止。」
语一出,拓磨的动作就僵住了,慎司从拓磨停住的手臂中钻出来,微微笑着。
「你怎么会那么天真呢?魔之女,害我都想吐了,因为你的关系,这些守护者的命就要没有了喔!真是太可怜了。」
德莱一边咯咯地笑,一边捉起拓磨的长头发。
「真的是蠢到不行,还记得吗?,再这么下去的话,至少可以肯定守护五家全都会被杀死吧!』——明明我都那样忠告你了。」
珠纪的脑海中,唤醒了当时在外婆家里内厅的交谈内容。
(的确,那时这个人打扮成芦屋先生,是有这样跟我说过……)
背脊整个凉了起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取代芦屋先生的?从一开始吗?还是……?)
「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愚蠢的人,像你这样到处都是破绽,几时被人做掉都不奇怪喔!魔之女。」
德莱把手中的手杖变化成双刀的长剑,唰唰两下,割断拓磨被捉住的长发,红色的发丝在空中飘舞飞散。
「……是的,一点都没错,像这样到处都是破绽,几时被人做掉都不奇怪喔!德莱大人——静止!」
慎司的声音凛然而响.话语一落,德莱的身体就僵住了。
「大蛇大哥、佑一学长,拜托你们了!」
慎司对二人一喊,随即向拓磨轻念一句「解除」,下一个瞬间,解开束缚的拓磨立刻抱起仍然僵硬倒地的真弘,迅速从德莱的身边跳开。
「略法!七重圆,出现!」
德莱的脚下,被卓制造出来的光圈重重包围。
佑一举手轻扬,指尖冒出数团青色火焰,朝德莱疾飞而去。
火团黏上德莱的身体,像火焰纹身似的燃烧,接着再一一爆炸。
当爆炸的烟雾散去,却见德莱毫发无伤地赫然而立。
「芬弗……你……」
不知是否因为爆炸的关系,他声带的束缚似乎解开了,发出了嘎嘎的沙哑嗓音。
「——静止、静止、静止!」
虽然慎司不断地发动言灵。但德莱的力量显然在他之上,德莱的嘴不但照样动个不停,甚至,嘴唇、下巴、喉咙,恢复自由的部分还逐渐扩大。
「静止!静止!静止!」
「你们居然敢设计我——不可饶恕,绝对不可绕恕!」
「大蛇大哥,我挡不住了!」
慎司大喊,卓随之轻轻高举双手指向德莱。
「无限圆阵,出现!」
光圈一边拘禁德莱的脚,一边开始缓缓上升。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
德莱挥动已经得到自由的手臂,挣扎着想摆脱束缚。
「——马尔可·梅路基赛得克,咒缚!」
德莱闻言,表情顿时大骇,挥舞的手臂也硬生生的停止了动作。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个名字!?」
「我潜入Logos整整三年,如果连你的姓氏都挖不出来,那我做这个双面谍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你……!」
(间谍?是指慎司吗?那……那么,慎司果然是我们重要的……)
「不过名字就突破不了了,最后还是得请大蛇大哥帮忙。」
卓接着慎司的话,也微微一笑。
「是啊。你的情报很难掌握,害我洒了不少钱,不过效果倒是值回票价了,马尔可·梅路基赛得克先生。对使用术法的人来说,如果被知道本名的话是会致命的,这点你应该不可能不清楚吧?」
「可……可……恶……」
「那个名字好像也不是本名,所以你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过啊,同一个名字如果使用了百年以上,效果就会和本名一样了——这点请你牢牢记住喔,下辈子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啊,但是西方世界没有轮回的观念,对吗?」
「不可原谅……不可……」
「狐邑,解决他——」
佑一扬手轻轻一挥。
「逆卷之炎,将我眼前之人烧成灰烬!」
数条青色的炎柱涌向德莱。
这次的威力比刚才增强好几倍,火舌吞噬德莱的身体冒出熊熊火光。
「抱着你的野心下黄泉去吧!」
随着佑一的大喝,火焰的质量一口气膨胀起来。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临死的惨叫终至无声,仅留下烧成黑炭的人形残渣。
「——解除!」
在慎司的号令下,珠纪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自由。
「哇哩咧,慎司你给我过来!」
同样也解开了束缚的真弘,一把捉住慎司,伸手在他的头发上一阵乱搔。
「别这样啦,真弘学长——」
现在的声调和刚才露着冷笑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竟然敢耍真弘学长我,你是不是皮痒了啊!」
「……就是说嘛,大蛇兄和佑一学长。你们都早就知道了吗?」
拓磨用有点赌气的语气说道。
「抱歉,是我在第一次知道有Logos这个组织的时候,拜托犬戒这样做的,你们别怪他。」
就在真弘勉为其难地接受时,佑一突然插嘴了。
「……谁叫你们不会演戏。」
「佑一!你欠揍啊!」一时之间,四周充满着和谐的气氛,但很快地大家就发觉情况不对劲。
水声哗啦啦作响,一个人影渐渐从沼泽湖底浮上,当然,正是刚才沉下去的那个人。
(他还活着?都沉下去那么久了耶!)
玉依姬本能的感应,在脑中异常急促地敲响警钟。
(……好可怕.这是什么感觉……)
全身毛骨悚然,背脊又冰又冷。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鬼斩丸』!)
噗通一声,大气像是震动了一下。
不祥的预感、现在膨胀得像快要爆炸一样。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之中,从沼泽出现一个黑色人影。
「玉!依!姬——……!」
(——呜!)
珠纪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出现的人,并不是艾因。
那个东西还勉强保有人的形状,不过已经完全不能称呼为人类了。
以前,曾有牛头怪物在学校放学的路上袭击过珠纪,而现在这个模样比它更加惊世骇俗。
怪物——和这个名称再符合不过的生物。
(这是什么……?这……)
光滑发亮、如同爬虫类的皮肤,只为了战斗而存在的夸张肌肉,从嘴中露出的尖锐长牙,弯曲如勾、仿佛野牛一般的角。
以及,像是为了用来刺杀敌人,而长出巨大爪子的右手。
至于艾因本身残留的,则只剩下黏在这个身体上的人皮外壳,仅此而已。
「……鬼斩丸,这就是之前躲在我身体里的怪物……」
拓磨呆呆地说道。
「这就是『世界末日』真正的样子吗?」
鬼斩丸自古以来吸收的人世间的憎恶、愤怒、与悲伤,侵占了艾因的心,把他的身体完全据为己物了。
「自遥远的过去,就封印吾的玉依之血。」
占据艾因身体的那个东西,用充满血丝的眼珠瞪着珠纪,低声发出呻吟。
从它的眼睛,怨恨就像快要爆发出来一样。
「妨凝吾的唯一存在!不可原谅,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声咆哮,正是憎恨一切、破坏一切、意图吞噬一切的意志本身。
忽然,它那巨大的身躯,瞬间在珠纪面前出现。
「珠纪!快逃啊啊啊啊——!」
拓磨、以及其他四人,同时向珠纪的方向冲来。
「别来坏吾好事——!」
碰的一声巨郑潦,卓和慎司被摔到了远方的树上。
仔细一看,他们旁边的树木也被佑一和拓磨撞倒了。
「大家……!」
怪物的拳头这次朝珠纪挥下。
「死吧!」
轰隆声使得珠纪全身打颤。
在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珠纪并不是很清楚。
艾因的拳应该是打下来了,可是珠纪完全没有受伤。
因为她从原来站的地方移动到别的位置去了,而移动她的正是真弘。
「真弘学长……!」
想向他道谢却被制止了。
「我只是帮忙搬而已,真正挡掉那个怪物的拳头的是这家伙。」
「咪——!」
在珠纪脚边赫见尾先狐。
「……小狐……我不是叫你回去吗……」
尾先狐睁着透出奇妙光芒的眼睛望着珠纪,珠纪只感到一股暖流传进心口。
突然,尾先狐的身体分解成光的粒子。
「小狐!?」
珠纪大惊,想抱起尾先狐,但它的身体已经全部变成光粒子,像砂漏的砂子一样从珠纪的指间纷纷散落。
「小狐!」
光的粒子蓦地停止掉落,竞逆转重力,冉冉上升包住了珠纪的身体。
『我愿为你效忠。』
感觉好像听到一个幼小的嗓音在说话,接着眼前一片雪白。
「……这是?」
等睁开眼睛,珠纪的身上已经包着白色的千年巫衣,与朱红色的裤裙。
(这难道是玉依姬的装束……?)
从这身衣服上感应得到尾先狐的气息,以及一股新的力量。
「……玉依……玉依姬——!」怪物高声咆哮,五名守护者身形闪动,立即挡在前方护住珠纪。
「……你没受伤吧?」拓磨盯着怪物问道。珠纪点头回应。
「我没事,幸好有大家帮我,你们呢?还可以吗?」
珠纪的话一出口,守护五家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各自回答。
「当然了。」
「你把本大爷我当作什么人了?」
「……你才是,还可以吗?」
「请再等一下,珠纪学姊,我们马上把它收拾掉!」
「快点把它解决吧!」珠纪对五人报以微笑。
「嗯!」
(……我不行呀,拓磨。)
「你一定要做到,珠纪,知道吗?」珠纪不断地摇头,但拓磨用少见的严肃表情,迫使她不得不答应。「那么,拜托大家了!」拓磨高声大喊,四人随即向四方散开,围住怪物严阵以待。
「——来吧!怪物!」突然,拓磨咻的一声消失了,下一个瞬间二人便出现在沼泽中央。
强大的力量互相冲撞,激起沼泽阵阵的涟漪。即使珠纪再怎么不愿意,战斗仍然再度展开了。
虽是这么说,但这场战斗犹如巨人和小孩子的打斗,双方力量的差距显而易见。怪物的身体,已经变成原来的五倍大了。
(——拓磨!)
「还不赖嘛!」
「这哪算什么!」拓磨用快到连眼睛都看不见的拳,打在怪物的右脚上。
不过这一击就好比打在巨大的电线杆上,什么损伤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有这种程度吗?曾经让我寄生过的人啊!」怪物抬起脚来胡乱一踢,拓磨就向后飞了出去,把沼泽的水溅起一阵大水花。
「可恶!」
「我看不下去了!我去把它的眼睛弄瞎,你等着!」真弘一说完,背后的黑色羽翼展开,发出耀眼的光芒。
只见他轻轻浮上空中,飞到和怪物的眼睛同一个水平线。
「我来了!」真弘长啸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破空疾冲。
阵阵的风切声穿耳而过,在数度的攻击之后,怪物伸手压住右眼。
从它的指缝之间,喷出颜色诡异的嗯心体液。
(……那是什么?血……!?)
「呜!使这种小手段!」
「另一边也来!嘿唷!」风切声响动,怪物的左眼也喷出了体液。
「咕喔喔喔喔喔喔!」怪物发出痛苦的声音,两手乱挥。
很不巧地,正好打中在空中转弯的真弘。
真弘应声直坠而落,把珠纪身旁的树撞断后才停住。
「真弘学长……」
「我还活着,不过我都毁掉它的两只眼睛了,就先让我休息一下吧!」
珠纪抚着胸口安心了。
「静止,静止静止静止静止静止静止——!一慎司的言灵与卓的咏唱咒文同时响起,佑一不发一语的扬手挥舞,不断地放出青色闪光并使之爆炸。拓磨毫不费力的在怪物身上奔跑,站上了它的肩头。
「吃我一拳!」随着怒喝。豪雨般的拳头尽数落在怪物的太阳穴上。
「奴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混帐东西!」被夺去视力的怪物手臂乱舞乱挥。
「——珠纪!」拓磨大叫珠纪的名字,像是在对珠纪询问一样。
——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动手?要动手的话就是现在。
珠纪摇头。
『把它封进我的身体』——拓磨是这样对珠纪说的。
他说:『既然我能用自己的力量制住鬼斩丸的力量,那就一定可以封住鬼斩丸』。
但这么做的话,就算真能够净化鬼斩丸,也会把已经寄宿一部分鬼斩丸力量的拓磨一起封印起来了。
「你还在磨蹭什么……」
拓磨焦急地大喊。
「……我做丕到呀!」
眼泪止不住培流下。
「快动手,现在不能再犹豫了!」
拓磨的声音又气又急,表示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汝等在吵什么吵!」
怪物的拳正面击中了拓磨,拓磨的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从肩头摔落,但他攀住怪物身上如獠牙般的突起物,趁势站稳身体。
「珠纪,快动手!」
慌张地回望四周。
负责拖延怪物的三人力量似乎已经用到极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再回头看看真弘,他那身金黄色的衣服被血染成鲜红,人也软倒在地上。
(真弘学长……!刚才那下害他受重伤了!)
珠纪紧捏住裤裙,毅然地抬起头来。
「我不要,我不要拓磨死!因为我早就决定好了,要和大家一起战斗,所以,请你们大家好好的看着!」
珠纪使劲全力地喊叫,感觉全身彷佛有电流跑过一样。
(没错,我已经这样决定了!我绝对不要让大家死,也不要封印!)
珠纪照着玉依之血,把一切感觉都打开。
意识探索到许许多多的东西。
宝器的力量、拓磨,以及……纯粹的破坏意志——
珠纪把意识与破坏的意志合而为一,碰触到了那个不祥的无限力量。
甫一接触,珠纪就差点昏了过去,但她咬紧牙关勉强撑住。
(我不要逃!我要战斗!)
意识的触角探索着宝器,要把它们的力量释放开来。
大概是察觉到珠纪觉醒的力量,怪物像是瞬间移动似的,唰的一声在珠纪面前出现。
「休想封印吾!就凭汝等人类!休想将身为命运、身为神、身为圣、身为魔、身为绝对
无上的吾封印!」
面对着这巨大的身躯与充满残暴的怒吼,珠纪浑身颤抖不止。
(我不怕!不怕不怕不怕不怕不怕不怕……!)
「因为你!产生了多少的悲剧!因为你!牺牲了多少的生命!」
「汝胆敢忤逆神吗!」
(我要保持镇定!要是被恐惧吞噬就完了,要是我绝望一切也都完了,所以——我要心坚如钢!)
「如果你是神!那么,神啊!我,否定你的存在!」
珠纪拼上全心全力地高叫。
「很好!汝便用汝的身体,承受吾之愤怒而死吧,呜喔喔喔喔喔喔——!」
这股愤怒、与激烈的破坏意志,如波涛般尽数涌向珠纪。
然而珠纪却一步也不退缩,她昂首注视着怪物,正面迎击。
「宝器呀!请给我生存的力量!」
怪物放出来的强大能源,在到达珠纪面前之前就被看不见的墙阻挡。
长年以来封印鬼斩丸的力量,挡住了怪物的致命一击。
啪啷一声,镜子碎掉了。
「能挡住吾的这一击,不愧是玉依之血!汝更该在此毁灭!」
怪物举起手,正要挥出另一拳,但就在此时——
「别想第二次我会让你得逞——!」
拓磨大叫着冲过来就是一拳,把怪物打得趺落进沼泽里。
水面有如炸弹开花,激起壮观的水花。
在怪物倒地前,拓磨曜身而下,站到珠纪身边以便侧身保护。
「你不要只打算一个人去战斗嘛!你还有我……还有大家呀!」
听了珠纪的抗议,拓磨转头看了看其他四人,然后表情认真地点头。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叫你逃了——我们大家一起战斗吧!」
珠纪静静地点点头,而分散在四处的四人也点了点头。
这和对方是神或命运一点关系也没有,和传承、历史、传说也无关。
(我们只是想做我们自己,来打破命运!)
哗啦啦的水声大作,怪物爬起来了。
「……可恨,就凭汝等这般微不足道、如草芥的人类,在吾面前还妄想拥有卑微的希望,吾不准!」
在对方展开攻势之前,珠纪早就已经集中精神。
「守护玉依的宝器呀——请你把力量借给我!让那个可悲的生物,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随着这声大喊,珠纪把宝器的力量一起解放。
光芒绽放,包住了怪物的巨大躯体。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发出惨叫,巨大身体咻咻地开始缩小。
「再小一点!」
戒指碎了,怪物的身体又小了一圈。
「再更小一点!」
手环碎掉.怪物也变得更小了。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差不多三公尺。
「住手!吾不准汝封印!」
怪物发出怒吼,脚底一踢水面冲了过来,拓磨也同时冲出去。
怪物的眼睛明垦倡不见,但它很明显的抓住了拓磨的动向。
两者的距离眼见着越来越近。
下一击,将要赌上自己全部的力量。
珠纪把剩下的宝器一口气释放。
「请给我阻止那个男人的力量……」铃铛碎了。
夺取了怪物的五感。
不过,怪物毫不理会,照样继续冲过来。
「力量!请给拓磨不输任何人的力量……!」
勾玉碎了,拓磨的身体被光包住。
「来吧!怪物!」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此时此刻的执着,似乎已经不是怪物的了。
这时的对手,反倒像是不畏惧任何一切,只为了追求力量的艾因。
「当你说力量就是命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错了!」
追求破坏的力量,最后终于得到手,但自己却被力量吞噬的艾因。
长久以来总是拒绝力量,结果却得到力量的拓磨,处于两个极端的拳正面互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彼此否定对方的存在,也为了消灭对方的存在,这一击,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存在。
壮烈的能量冲击碰撞随之炸裂。接着,爆炸声、风浪、闪光、水花卷天而上。
(拓磨——!)
待水花平息,四周恢复宁静.水面仅留下数波涟漪,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了。
珠纪只愣怔地望着,心中坚信拓磨一定还活着——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艾因也不知道。
在白色的闪光中,艾因突然取回了自我。
感觉像雾散去似的。那个把自己的心掩盖住的东西渐渐消失不见了。
只记得在看见雅莉亚染血时,自己就被愤怒遮蔽了眼睛,之后便没有印象了。
好像是自己的身体,被那个怪物占据了的样子,现在,怪物和那个艾因称呼为鬼的男子,正爆出激烈的冲突。
艾因明白,那个鬼的一击,恐怕就会把自己的身体封印了。
明明就快死了,但艾因的心情却异常平静。
「雅莉亚还活着,能晓得这点就够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
——是我错了吗?
一——长久以来,为了追求力量而舍弃一切的我,是不是错了?
忽然,他忆起了故乡的景色.在雪的另一端,有自己生于斯、长于斯,以及导致他信奉一力量就是一切的那间房子。
在那里,曾有一个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少女。她的长相和姓名早就不复记忆,他原本以为这个记忆已经尘封在内心深处了。
但那名少女的笑容与温柔的嗓音,现在却鲜明地复苏了。
她曾是艾因最不愿意失去的人。
由于蛮横的暴力,而不幸丧生的少女。
全都是因为自己太软弱,所以才无法保护住的少女。
经过长年的战斗,即使艾因得到了超越人类的力量.可是他的心仍然停留在当年的那个时候。
模样一如往昔的少女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非常温柔,不过却带着淡淡的悲凄。
「……抱歉。我没得到能够不输给任何人的强大力量。」
艾因低声地说道,满怀心中的悔恨。
「……我还是一样软弱,这样你还肯原谅我吗?」
『没关系的,不要紧了。』
小小的手轻轻地抱住他。
『虽然你没有保护住我,可是比起那种力量,和善良的你一起渡过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拯救了我——所以雷夫,我们安心的休息吧!」
少女柔和的声音,使他想起了还忘数十年的本名。
耀眼的白光绽放,覆盖住一切。
艾因感觉得到在自己体内发狂的力量慢慢地消散了。
不过,那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抱紧少女,在那股温暖之中渐渐地融化而去。



不知经过了多少的时间,珠纪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水面。
回复平静的水面突然又起波澜,从当中出现留着黑色头发的头。
(是哪边!?拓磨……是拓磨吧!?)
人影在水上轻耀数下,朝珠纪而来。
「……力量,封印住了。」
听见说这句话的声音,紧绷的力气一放松,身体差点当场瘫软,珠纪急忙奔向那个人影,投入怀中紧紧抱住。
「……太好了……拓磨……」
恢复原本模样的拓磨,却是满脸不可言喻的惆怅。
「怎么了呢?」
「最后我们交手的时候——那家伙恢复正常了,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平静。」
珠纪想像了一下艾因之所以追求力量的理由——那种不计一切,就只为了想得到力量的理由。但当中的前因后果,她又怎么会知道呢?因此,她就只对拓磨点了点头。
两人互望着对方,相视而笑。
忽然,拓磨的脸庞映照出一片红光,两人吃惊地仰头望向天空。
四周的景色.大半覆盖在鲜艳的红霞里。
「……天亮了。」
「……嗯,天亮了耶!」
珠纪的回应中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她不敢相信这微乎其微的胜利是真的。
而彷佛像在印证珠纪的怀疑似的,蓦地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啊!」
只见沼泽的水面里,缓缓浮出一颗黑色的光球,朝珠纪直逼而来。
但珠纪立刻捡起丢在一旁的鬼斩丸,持刀高举。
「你真的很烦耶!」
嗤的一声,黑色光球应声被劈成两半。
接着化作一道稀薄的烟雾,被鬼斩丸吸入刀身里面。
珠纪屏气凝神,注视手中的刀。
感觉得到当中那股灾祸的力量已成气若游丝,和以前完全无法比拟了。
「漂亮!干得不错嘛!玉依姬。」
回头一看,见到真弘正站在身后,而他的身旁还有佑一、慎司与卓,全部的人都解除变身,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虽然每个人都是全身伤痕累累,但睑上皆满是笑容。
「真弘学长,你的伤……?」
真弘嘻嘻地笑着。
「刚刚休息了一下,已经治好了。」
珠纪打从心底对大家回以一笑。
「这次……是真的全部都结束了吧?」
「……应该是结束了,或者该说,拜托一定要结束。」
一看见拓磨的笑容,一股温暖涌上心头,鼻子也一阵酸疼。
就好像是强忍至今的心情一口气全冲了出来,眼泪一发便是不可收拾。
「……别哭了,痛苦的事情全部都结束了。」
「不是啦,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太好了,大家都能平安活着。」
这一路走来,好几次都差点熬不下去,不过最后终于还是撑过来了。如此一来,守护者的大家和美鹤,应该再也不必受到封印的束缚了吧。
(大家都能解脱了……那么战斗和悲伤,全部都可以结束了……)
「嗯,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从今以后,要做很多很多快乐的事。
「……回去后,我们来吃火锅!」
「饶了我吧!比起吃,我现在只想睡大头觉。」
拓磨这么一说,其余四人同时点头。
「我也困死了,拜托让我睡吧!」
「的确,这次实在很累人。」
「我今天根本没胃口吃大餐了。」
「……同感。」珠纪哼了一声,嘴嘟得半天高。
「通通不准睡!因为美鹤一定煮了超豪华的料理等我们回去!」
总算有真实的感觉了,感受到一切终于结束了。
长久以来被封印玩弄于掌心的历史,至此应该能告一段落了吧。
毕竟鬼斩丸都弱化到这种程度了——「……真的是好漫长的一夜喔!」
咚咚咚连五声,五人轮流各敲了一下珠纪的脑袋,不过她的心里却是暖呼呼的。「夜再长,最后还是会天亮的。」拓磨一边说,一边温柔地笑着。
清风徐徐吹过,吹动满天的红叶飞舞。
「等我们回去,我们大家要痛痛快快地玩,玩到疯掉为止。」珠纪的话一出口,五人都大笑回答「……遵命。」珠纪嘻嘻地笑,然后率先踏步而出。
「那么,我们回家吧!」脚步声接二连三地跟随在后面,知道有大家在身后,感觉到背有说不出的温暖。珠纪由衷地心想,自己真的好喜欢这五人。


终章 绯色的碎片


珠纪背着大背包,走在村子通往公车站牌的道路上。
数天前。村子举办了葬礼。
外婆现在沉眠在一个能远眺全村的山腰墓地里。
关于鬼斩丸封印的始末,后来是由卓向村民传达说明的。
连同过去的封印仪式,卓也承诺会妥善处理。
至于清乃,则把详情说明白了。
她其实是典药寮的人,芦屋并不是她的叔叔,而是她的工作伙伴兼学长。
芦屋的身分究竟是何时被德莱取代的,至今仍然无可得知,真正的芦屋目前生死不明,行踪成谜。
『不过没关系,我想那个糊涂蛋迟早会突然跑回来的。』
清乃说完后就嘻嘻地笑着,她的笑容很坚强、很成熟。
德莱的真实身分,是属于称作四贤者的Logos高层人士,Logos,数度派人来刺探季封村就是他的指示。
根据清乃的说法,德莱大概是发现雅莉亚可能有控制鬼斩丸的能力,所以这次就亲自出马了。
雅莉亚的伤势很轻,她和菲犽与刺拜三人正在典药寮的保护下接受调查,如果清乃所言不假的话,她们绝对会受到人权的尊重与对待。
回想起清乃的为人,珠纪愿意相信她。
而美鹤,她说要去向警方自首,但珠纪并没有答应。
这个决定不能断言是正确的判断,但她认为至少对现在来说,这是最好的做法。
在这个被古老风俗囚禁的村子里,美鹤根本不可能有拒绝的权利。更何况,美鹤也受到非常充分的折磨了,所以珠纪告诉她,只要用一生来赎罪即可。
包括珠纪自己。像是把艾因逼至绝路这种事情,恐怕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即使照拓磨所说,最后的最后他已经得到了救赎——
这点就算是关于德莱也是一样。
(我不想再有任何一个人牺牲了。)
鬼斩丸的力量已经弱化到完全无法和以前相比。
不过还是必须把它封印起来,好好的守住才行。
珠纪打算由自己来承担这个责任。
只要能确实做到这点,也就不再需要守护五家的力量了。那么大家就能得到自由,过他们想过的生活。
所以要好好地继承玉依姬,然后保护这个村子,保护心中重要的人们。
这并不是有人逼她这么做,而是珠纪自己决定的。
因此,为了说服爸爸妈妈,她要回东京一趟。爸妈接到外婆去世的讣文后,只来出席葬礼,很快就回东京去了。
如果珠纪要直接继续待在这里,虽然也是可以,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得到爸妈的允许。
更何况,短期居住和一辈子住在这里,光是要带的行李数量就差很多了。
无论如何,珠纪都想得到长居此地的许可,成为这个村子的人。
「这样可以吗?外婆。」珠纪回过头来,朝远方的山腰说道。
不久之后,她抵达了公车站,在站牌旁边有一条通往森林的小道。
「……啊,这里是……」珠纪当初追逐小小的神灵,差点被带去异界的那条山路。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了。
四周非常的安静,只听得到远方传来的鸟叫声。
看看时钟,距离下一班的公车还有一段时间。
珠纪把大背包放到长凳上,走进光辉灿烂的森林小径。
突然,草丛之中,有一小只像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神灵冒出头来。
,「你好呀!」珠纪一出声,它就像被吓到似的,一溜烟向山路深处跑去,珠纪忍不住露出微笑。
「好像那一天一样……」所谓的那二天,就是指回到这个村子的首日,第一次遇见拓磨的那一天。
(对了,我好像就是在这附近遇到拓磨的——那时候拓磨突然说……)
「不可以去那里。」珠纪大吃一惊回头看,面前出现的是穿着便服的拓磨。
「和你讲的第一句话好像是这样,对吧?」拓磨彷佛颇为怀念似地轻轻说道,他见到珠纪吃惊的模样便嘻嘻地笑了。
「我听美鹤说的,她说你今天要回去,叫我快点来送行。」
(……美鹤是用什么心情告诉拓磨的呢?……美鹤,谢谢你。)
听拓磨问到「真的要走吗」,心口就感觉一股热流。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要和拓磨两地分离就有说不出的寂寞,所以珠纪才打算瞒着大家偷偷地走,只不过——
「嗯,为了能再度回来这里。」
珠纪说完,拓磨就微微地笑了。
「……你要早点回来,在这季的红叶雨结束前,你要赶快回来喔!」
拓磨一边说着。同时把一片红通通的红叶递给珠纪。
(是特地捡给我的吗……)
珠纪接下这绯红色的碎片,合在两手的掌心之中缓缓点头。
忽地,珠纪整个人被轻轻抱住,不由得全身僵硬。透过衣服布料,拓磨的体温和体贴的心意传送了过来。
珠纪闭上银睛。拓磨的双唇便贴了上来。
这是第一次.没有泪水那种咸涩滋味的吻。
四片唇紧紧相触、难分难舍.两人不断地吻了一遁又一遍,直到分不清你我的时候,拓磨才放开珠纪。
不过,两人仍然拥抱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仅仅如此,整颗心就得到了无可言喻的宁静。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拓磨。)
分离的日子,洒落一身的阳光又柔又温暖。
珠纪紧紧地抱着拓磨,久久不肯分离。
因为她觉得只要这么做……似乎就能多分到一些拓磨的坚强与温柔。


余章 日色的序章

「喔,回来了,回来了!」
看看时间,公车也快到了,珠纪走出山路一回到公车站牌,就听到真弘的喊声。猛一瞧,大家全来了。
「你们跑到森林里面,是去做.什.么.啊?」被真弘这么一捉弄,珠纪就不禁脸颊发烫。
「……说中了吗?」佑一补上这一句,这下子珠纪连手指头都热了起来,仔细一看都变得红通通了。
「别那样欺负人家啦,你们看,害珠纪学姊这么难为情!」慎司好心来解围,却反而让珠纪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珠纪小姐,这个给你。」卓在珠纪的肩上,披上以前曾借她用过的乳白色披肩。
于是,肩膀变得暖呼呼的。
「呃,这个是……?」
卓露出一如以往的柔和微笑。
「搭公车会比预料中的冷,请把它带去吧。它是以前在宇贺谷家吃火锅的那天晚上,婆婆要我拿给你穿的。」
珠纪握着左右两端重叠的部分,在胸前紧紧捉住。
「……谢谢,我会珍惜的。」
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踩在碎石子上的脚步声。
「珠纪小姐,这个——请您带着。」
美鹤走上前来,捧出一个用精致花布包裹的小包包。
「这难道是……便当?」
珠纪一问,美鹤的双颊随即微微一红。
「是的,公车要坐很久……而且换电车的车站也没卖什么像样的东西。」
「谢谢你,美鹤。」
珠纪道声谢,把便当收了下来,美鹤几乎是泪眼盈眶地笑了。
这种生动灵转的表情,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那个……我也做了这个,不过大概很累赘吧……」
慎司望着珠纪,手上拎着一个又大又沉的三层大包包。不晓得是多少人的份量。
(这么大一包.该不会叫我一个人把它吃完吧…………)
珠纪当场犹豫了一下.但瞥见慎司的眼角泛着泪光,只好慌张地赶快收下。
「刚、刚好我肚子也饿了!谢谢你,慎司!」
听见珠纪这么说,慎司高兴的笑开了怀。
「太好了——熬夜总算没有白费。」
「……这个也拿去吧!」
在那一大包的便当上面,多了一盒小包。
「佑一……学长?」
抬头一看,佑一那张秀气的脸正浮出浅浅的微笑。
「那是商店街『白狐堂』卖的稻荷寿司,有加姜片,非常好吃。」
这个气氛实在很难说不要。
忽然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转头一瞧,只见真弘脸上堆满了笑,接着从背后伸出双手,他的手里——左右各捉着五个、合计总共十个的炒面面包。
(……呃呃呃,我不行了……)
不得已,珠纪只好用哀求的眼神向拓磨求救——
「这个你也带去吧!」
从拓磨手上的袋子口,光是用看的,就有五只鲷鱼烧在向她招手微笑。
「真是够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让长途旅行的人带那么多东西呢?」
卓站出来讲话了。
(就是呀,就是呀!)
在脑袋里拼命答腔的珠纪,当场的反应却是摇了摇头。
「哪里,不会的,卓大哥,我很高兴,真的……谢谢大家的心意,虽然可能要到明天才有办法,不过,我会努力把它们全部吃完的!」
珠纪说完后,藻深地鞠躬致谢——
「既然你这摩说的话,那么,我也来。」
卓从衣袖暗袋取出一个用裔雅和纸包装的盒子,放在众多包裹上。
东西重到让珠纪几乎站不稳,她勉强捧着这些大包小包,抬头看向卓。
「那、那个.卓大哥,这到底是……?」
卓推了一下眼镜的鼻架,微微一笑。
「你说这个吗?那是我很爱的和叶子店卖的和式点心。珠纪小姐,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所以我把店里全部的种类都买了一份。」
(——噫噫噫噫……这是要叫我摄取多少卡路里呀!?)
此时传来汽车的声音,回头一看,公车来了。
那是造型像狗脸的老旧巴士。
珠纪再一次向众人道谢,然后把大家送的东西全部搬进公车里。
公车和当初来的时候一样,空的像一个人租下来似的。
敢紧把窗户打开,在窗户外,大家都在挥着手。
「别嘴馋到一次吃太多喔!」
真弘嘻嘻地说着,珠纪朝他吐出舌头呸了一声。
「拜托,别把人家当成贪吃鬼好吗!」
「……别太勉强了。」
佑一说罢,珠纪随即点头。
「好的!没问题。」
「珠纪学姊,要快点回来喔!」
听见慎司的这句话,珠纪不由得胸口一热。
「嗯,谢谢你,慎司。」
「你安心回去就好,这边的事情不用担心。」卓用温雅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谢谢,万事拜托你了。」
「一路小心。」
「嗯,美鹤也要快点习惯学校,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上学唷!」美鹤一次又一次地轻轻点头。
「咪——咪——」
美鹤的怀里抱着尾先狐。在回家的期间,它要暂时托给美鹤照顾。
因为都市的空气,对尾先狐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小狐!等我几天,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咪——!」
正在和大家如此依依不舍的时候,汽车的喇叭轻响了一声。
转头一看,帽子压到快盖着眼睛的司机,正回头瞧着这边。
「可以了吗?小姐,开车时间要过了!」珠纪慌忙地行礼。
「对不起,请你开车,」
「好!」司机咬着手中的仙贝,扳下排档杆。引擎轰隆隆作响,公车开始移动。珠纪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用力挥挥手。
「大家,我去去就回来,」拓磨的唇动了一下,彷佛在说「快回来」。
景色缓缓向后流动,大家的身影越见越远、越来越小。不过,珠纪的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因为她要回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后记


大家好。我是水泽なな,非常感谢您不吝阅读第三集,实在是不胜感激。
时间过得好快,一下子就到最终篇了,好不容易才有一种和珠纪舆五名守护者比较接近的感觉。如今就要道别,真的好依依不舍。
在最终篇里,最后的结局我稍微做了一点点变动,当然按照原先的设定是最好的,不过就像游戏的多重结局一样,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把它当作是结局的一个分岐来看待。
在这第三集当中,可能有人会以为我个人偏好的角色是德莱,但其实整本书描写最多的,我想恐怕是小狐才对,它的叫声真的好可爱,而且又超惹人疼,结果就……连我都感觉它好像缠在我脖子上取暖了。


至此,小说版『绯色的碎片』就告一段落了,不过现在漫画正在连载中,游戏『翡翠的水滴.绯色的碎片2』也发售了,以后还有各式各样的多媒体作品将会上市,敬请各位期待,我自己也是很期待的。
题外话,等我把这个后记写完,就终于可以玩『翡翠的水滴』了,啊——我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新的守护者不管是谁,每个都帅到不行,但以长相来说,最令人心动的是疑似敌方势力的御子柴桂,他的那身和服装扮和长发……特别是那个眼神,啊——真是迷死人了……!
对了对了,听说在这次的『翡翠的水滴』,能看到稍微长大的『绯色的碎片』小组唷!想必一定很有意思,如果能听到珠纪的声音就好了。


还有一件事,因为到最终篇了,编辑大哥有交待说(我猜的啦),可以透露隐藏番外篇的位置了,从第一集到第三集的封底内侧(拿下书皮的封底)里面,都有一篇Logos成员的搞笑极短篇,欢迎大家去翻出来看看,虽然是很蠢的内容,但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


在作者简介上,有我的部落格『水泽なな月志』的网址,欢迎各位将您的感想、建言、鞭策与鼓励留言给我;当然,电子邮件更是求之不得。
到第二集为止的读者邮件,我都很珍惜地把它们保存起来,每一封都读了好几逼。
收到那些窝心的打气、还有许多宝贵的指正,我真的非常感动。
大家送给我的众多意见,在今后的写作上,我会善加利用的。
另外。听说出版社还收到很多随书附赠的回函,有寄回函的读者们,我太谢谢你们了!下次当我去拜访出版社时,一定会好好阅读的(编注:此指日本方面的回函)。
最后,请让我写一些感谢的话。
カズキヨネ老师,在百忙之中,这次又麻烦您绘制插画,实在太感谢您了!虽然现在还没欣赏到色校完成的成品,但从蓝色系调的封面、以及听编辑大哥对书皮的描述,光是想像三本书排在一起的样子,我就等不及想一睹为快了。
另外,听说负责漫画化的湖住老师,会在这本第三集最后和大家打招呼,谢谢您,真希望能早一点看到。
还有,原作/原案的藤泽经清先生,感谢您给我的宝贵建言,我老是出错,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最后能完成这么愉快的工作,真的非常感谢您。
此外,惠赐执笔机会给我的『Idlea Factory公司』、以及『Design Factory公司』的真下先生、各位工作人员、编辑的U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凡是和这本书有关的制作群,请让我致上万分的谢意。
最重要的,便是正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读者,我要把最大的感谢献给您。
希望在不久的未来,我们还有机会相见,再会了!

二〇〇七年十月 水泽な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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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vivinna 平民
玩过这个游戏哦,超有爱的~女性向游戏哦~LZ辛苦啦!!

14 年前 0 回復

415408481 平民
看封面我还以为是什么BL小说…………

14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本帖最后由 虹色青青 于 2010-7-28 12:15 编辑


好多男性,难道是女性向的??

支持下,没看过的

14 年前 0 回復

真空地带 伯爵
连鬼的后代的身份都搬出来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lc449666105 子爵
第二张图让我极其不爽 

14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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