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日。 第0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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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临风且吟


三月 七日
兄妹的恋情故事



一章 人生在世的喜悦
映照在水洼中的脸在风的吹拂下摇摆不定,看起来扭曲得好厉害。
七日倚在环绕在顶楼四周的铁丝网上,眺望着雨后的天空。空气仍有些潮湿,但阳光已逐渐从云隙中洒满。看样子明天应该会放晴,积了一堆还没晾的衣物也该拿出来晒一晒了。
她解开原本扎着的两条辫子,一面隔着铁丝网眺望外面的世界,然后一面重新将辫子绑好。
七日口中哼着歌曲,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GREEN GREEN(注1)。
「人生在世的喜悦……吗。」
如果人生还能再活五十年,这段期间究竟会有多少喜悦或快乐的事呢?就这么活着又有何意义呢?
话说回来,自己有那个资格活着吗?
  想着想着,七日又开始哼起歌来。虽然校方禁止学生上顶楼,但身手矫健的她总能轻松跃过封锁顶楼入口的铁栏杆。况且,像她这样没事老爱往空旷一片的顶楼跑的人,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是一个不会受到任何人打扰,专属于七日的空间。
 每到午休时间,七日总爱跑到顶楼上眺望校园、学生、教师、学校外的街道等景色,然后一边啃着面包、哼着歌曲。唯有这件事是她上学的意义,因为她对老师上的课毫无兴趣,也懒得去交朋友。
 「怎么还不放学……。」
 只要一放学,她便能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狭窄庭图中解放,恢复自由之身,然后到校外的市街上去。其实就算到了街上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但七日就是喜欢街道。不远千里从广岛来到的东京,是个龙蛇混杂、人口拥挤,而且天空一片灰濛濛的城市。
 但她总觉得,这个城市里存在着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也许会是很美好的事物也说不定。
 现在是午休时间。
 她一边哼着歌。
 一边咬下一口菠萝面包,砂糖随之掉落。
 阳光逐渐变强,她不禁眯起了双眼。春天的脚步近了。
 通知到了上课前五分钟的钟声响起。
 五分钟后就要开始上课了,下一节是国文课。
 ——心中不禁开始忧郁了起来。

  上课时她总是在睡觉。
  如果上课睡觉惹老师生气的话。她便会改成涂鸦,比方说在教科书的空白处画上小狗的脸。从早上开始算起,今天已经画到第六个了。
国文老师村松最喜欢自己或是让学生朗读课本上的诗,所以不能太掉以轻心,因为他会故意叫没有认真听课的学生起来唸课文。
  「好,接下来……宫岛同学,妳来唸。」
 七日故意装作没在听课的样子。因为只要被老师点到一次,就表示这一整天都不会再被点到名。最近她知道了这个秘诀,所以时常故意看着外面装做没在听课。
 「在遥远的山之彼方(注2)。」
 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七日才刚开口唸第一句,村松便摇头以对。
 「不是KANATA,是ANATA(注3)。在遥远的山之彼方。」
 可是这个字明明就唸作K A N A T A呀。七日心想。不过她还是默默点头,清了清喉咙后重唸一遍。跟老师起争执可不是明智之举。
 「有人说,幸福住在遥远的山之彼方。」
 如果书上所言属实,那就真的是很远很远了。七日边唸课文边想,倘若幸福只存在于如此遥不可及的地方的话,那会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
  「啊啊——我和他人一起前去寻觅她的芳踪,无奈最后含泪而归。」
  她不是很懂字里行间的意味,不过这首诗却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
 「有人说,幸福住在比山之彼方更远的那一端。」
 唸完课文,她坐回座位上。七日的座位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即便她想寻觅幸福而望向窗外,那儿也没有山的踪影。映入眼帘的只有外壁一片纯白的升学科校舍。洁白、无瑕,相形之下自己便显得自惭形秽的校舍。
私立四风馆高中里除了七日就读的普通科之外,还有升学科、体育科和艺术科等科系。假使平时都正常上下学的话,是鲜少有机会与其他学科的学生打交道的,因此七日也无从得知那边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人在。只是,升学科一向给人一种有别于其他科的高洁感。七日不禁想着:如果能到那边的校舍去,是不是就能看见那座山呢??是不是只要待在那边的校舍,就能看见幸福呢??
 在那遥远的山之彼方。
 「到东京之后——」
 第六节的理化课是打瞌睡的时间,已届退休年龄的老教师并不会对学生太严厉。
  七日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打着瞌睡,在意识朦胧之中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到东京之后,会有好事在等着妳喔。
 七日十岁时,她的父亲这么告诉她,然后带她去车站坐车。那是她第一次和父亲一同出远门,当时雀跃的心情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对七日而言,「父母」就是指父亲,因为自她懂事以来,母亲就不在她的身边。她不曾问父亲有关母亲的事,心里总以为父母亲应该是早就离异了。
父亲长年在外工作,鲜少在家,所以七日一直都是交由祖父母照料,因此能和父亲一起出门让她高兴得不得了。
那天下了一点雨,他们在一个人烟罕至的乡下车站等车。
七日一面暍着坐在木头长椅上的父亲买给她的果汁,一面等着电车的到来。车站里有一群鸽子正东张西望着,走来走去地寻找食物。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只鸽子降落在铁轨上。
或许是发现了食物,只见鸽子频频把鸟喙伸入铁轨与砂砾的隙缝间。
「那只鸽子会被电车辗死的。」
 七日担心地说道。父亲摸了摸她的头:
 「——别担心。」
 他如此说道。
 再过几分钟电车就要进站了。父亲为了上厕所离开了座位,而那只鸽子仍停留在铁轨上。车站内开始广播电车即将进站的讯息,鸽子却仍是纹风不动。
 ——牠会被冁死的。
 七日心想得设法救牠才行,不然牠会被辗死,会死掉的。
 「喂~~。」
 七日蹲在月台旁边对着鸽子说道,但鸽子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仍然自顾自地啄食铁轨间的砂砾。
 「电车要来啰,你不赶快逃走会被辗死的喔。」
 但鸽子仍然停留在铁轨上,还不知大难就要临头。
 如果发出巨响吓牠,也许牠就会逃走了。
 于是七日抬起脚,往地面用力一踩,想要用声音吓走鸽子。
 不料她却滑了一跤,从月台上掉了下去。
 那天因为下过雨,所以地面潮溼的月台很容易让人滑倒,而七日穿的鞋子鞋底磨损可能也是造成她滑倒的原因之一。
 当七日回过神,她已经跌落在铁轨上了。
 从铁轨传来的震动,正告知自己巨大的电车就要进站的讯息。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那只鸽子,大概是因为她掉在铁轨上才让鸽子吓得飞走了吧,但现在反而换成是自己要逃命了。
可是,她的脚动不了。摔下月台的时侯虽然并不觉得痛,不过很不幸的,七日的脚在那时跌断了。
电车就要进站了,而对面的月台上虽然有人,却没人发现七日掉下月台。她想呼救,可不知为什么,喉咙偏偏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怕得直发抖。
七日以前曾经有一次,目睹了猫咪被车子辗过的样子。
由于猫咪来不及闪避突然间奔驰而来的汽车,结果只能呆立在原地被车子硬生生辗过。当时她心想,如果逃走的话就可以捡回一命了,为什么那只猫咪不逃呢?直到现在,她才终于体会到当时被辗死的那只猫咪的心情。
 身体根本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爸爸。」
 七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声音,接着她用力地吸一口气,使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爸爸!」
她总算喊了出来。
父亲听到之后立刻飞奔而至,然后从月台一跃而下抱起七日,接着——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不记得了。不,她不可能会忘记的,只是不愿意再次想起而已。七日虽然逃过了一劫,但父亲却被电车辗死了;父亲只来得及把七日抛回月台上。自己却不幸命丧黄泉。
她至今仍忘不了那时候的雨声、电车的紧急煞车声、父亲被辗过的那一瞬间响起的令人厌恶的声响,以及人们的尖叫声。
只能说是运气不好,电车的驾驶又刚好没有发现七日父女在铁轨上,再加上雨天煞车不易,种种不利的条件加在一起,才会造成这起不幸的意外——每个人都这么安慰七日。
  可是,七日相信。
 ——是自己害死父亲的。
 七日一直、一直如此深信,并且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活着。

  在睡梦中度过第六节的理化课之后,今天的课终于全部结束了。平时她总会到街上逛逛或是直接回宿舍,今天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于是她又走上顶楼。
  在班上她没有朋友,
  因为她特地从广岛来报考东京的高中,所以七日在这里没有上国中时的朋友,和班上同学也无法打成一片。就这样,转眼间已经过了一年。
不过七日自己倒是无所谓,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写意的。
通往顶楼的楼梯有些阴暗潮溼,感觉很不舒服——不过只要忍住走完这一段,打开门之后就是天国了。
一望无际的蓝天。
从校舍无法远眺的青山,在顶楼可以看到它耸立远方。越过在那儿的群山与翠绿的山林之后,也许真的会有也说不定。
 七日跑到铁丝网前:
 「幸福——!」
 她使劲大喊。
 「你在哪里——!」
 说不定会被下面的学生听到。如果被老师发现她偷溜到顶楼来的话,一定会气炸了。
 可是,好舒服。
 觉得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许多。
来到东京一年,从没像今天这样大声喊过,因为她将自己隐藏在纪律甚严的宿舍里。
她总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断寻找连自己也不确定的某样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感到全身无比轻松。
「我想要变得幸福!」
或许,那就是自己所追寻的「某样东西」吧,七日心想。
「我想要变得幸福!」
正要回家的学生们纷纷抬头看着顶楼上的七日,连平日不曾交谈的班上同学们亦皱起眉头窃窃私语。
不久,听到七日的喊叫声的老师跑来,将七日带到教职员办公室去。
——宫岛七日,予以禁足三天之处分。
*
一早起床,换好衣服之后,他开始准备早餐。
一般的家庭都是由母亲负卖做早餐的,但曾几何时,做早餐成了儿子三月的工作。
 因为母亲必须工作来养家活口,做儿子的帮忙做早餐其实也是很合理的,只是母亲对他做的早餐经常挑三捡四,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月。」
把早餐吃个精光的母亲——弥生指着装火腿蛋的盘子:
「蛋黄太热了。我不是说过我喜欢吃半熟的吗??」
弥生习惯在饭后暍杯咖啡再抽根菸,三月自然也跟着养成了饭后暍咖啡的习惯。
「我又不是厨师,怎么可能每次都注意蛋黄有没有熟。有人肯做给妳吃妳就该偷笑了。」
「就是因为你老是抱持这种心态,所以手艺才不会进步。」
三月负责做早餐已有五年了,不过会做的也只是些简单的菜色,例如味噌汤、荷包蛋、或是煎得硬梆梆的培根肉,都是些很难称得上美味的料理。
 「没进步就没进步,我又不在乎。」
 三月啜了一口咖啡之后说道。弥生慵懒地将烟蒂按熄在黑色的陶制菸灰缸里,涂了指甲油的鲜红色指甲娇艳欲滴,三月不禁别开视线。
「你知道吗??最近连一道像样的料理也做不出来的男生,可是不会受女孩子欢迎的喔??」
弥生将包包挂在肩膀上说道。
「……我又不想受女生欢迎。」
听见三月这句嘀咕,弥生一瞬间停止了动作,然后一脸正经地问道:
 「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因为她的表情太过认真,害三月刚暍下去的咖啡流到了气管里。呛得他咳个不停。
 「才、才不是咧!」
 「是也没关系啊,不过这种事要老实地跟妈妈说喔??」
 她重新点起一根菸,便容光焕发地出门去了。我家母亲还真是潇洒啊,三月一边想,一边把餐盘端到流理台去。弥生以三十五岁的年纪就当上了出版社的社长,杂志或电视节目介绍她时,多半都会在社长前面再加上「美女」两字。她是个身穿名牌服饰,工作量远高于一般男性,才貌双全的女强人。
而三月是她唯一的儿子——虽然是私生子。
三月的父亲是谁??即使是与弥生熟识的人,也仅有少数人才知道实情。就连三月本人也是在一年前才知道的。最近。这件事成了他最大的烦恼根源。
三月非常憎恨自己身上流的血液。
因为边想事情边洗碗的关系,转眼时间已过了八点。他连忙把手擦乾,戴上眼镜,披上挂在椅子上的制服,然后确定四风馆高中升学科的白色衣领上别着学生会长的徽章后,便踏出了家门。
 或许是昨天下过雨的缘故,今天的天空格外澄澈。
 从三月住的公寓步行到学校约十五分钟,全力奔跑的话约六分半钟就能抵达。
 虽然时间上用步行的也来得及,但才刚当上学生会长就差点迟到似乎不太好,因此他决定用小跑步的方式跑到学校。
 途中。当他要追过班上的女同学时,他停下脚步:
 「早安。」
 跟女同学微笑道早安之后再开始跑。像这样扮演品学兼优的模范生,算起来已将近有一年了。
才一年级就获选为学生会长。也要归功于三月很会装乖乖牌这一点吧;再加上他的成绩经常保持在全校前十名之内,可谓无懈可击。
穿过高得夸张的金属制校门——当然也不忘对守卫打招呼——进入校园内,在校舍里他不会用跑的,而是放慢脚步前进。三月静静地打开升学科一年C班的门之后,往自己坐的最前俳的靠窗座位走去。
「早安。」
他向坐在隔壁的藤井真希打招呼,然后坐了下来。不过真希并没有向他道早安,而是开口向他问道:
「诶,涩谷,英语的作业你写好了没??」
 然后又加上一句: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抄??」
 三月很讨厌这个叫真希的学生。她明明是升学科的。却不认真唸书,而且品行不良,一有时间就磨指甲、涂指甲油什么的,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好啊。」
 虽然讨厌她,但拒绝她对自己也没啥好处。还不如略施小惠,说不定哪天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三月心里这么盘算着。
 将写好了英语翻译作业的笔记交给她之后,真希喜孜孜地笑开了。
 「真棒,幸好我坐在你隔壁。」
 恐怕她一开始就打算抄三月的笔记,所以才不做作业的吧。打从他入学开始,班上就不曾换过座位,三月早已数不清自己的笔记借给真希抄过几遍了。
  总有一天一定要想个方法让妳还我这个人情,三月心想。
 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这段空闲时间里也无事可做,第一节课是世界史,昨天已经预习过了。这种行程自己早就习以为常。
 每天过着无趣而又一成不变的生活。
 他看向窗外。
 三月扪心自问:难道自己错了吗??
 身为模范生虽然有种优越感,
 但是在自己体内流着的污秽血液,让他莫名地感到焦虑。
 对面是普通科的校舍。褐色、脏兮兮的墙壁,彷佛在提醒自己那才是自己的真面目。
 上课铃声在耳边响起。
 开完班会,接着开始上课,然后无聊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班导师先向班上宣导,说前几天普通科有个擅自登上顶楼的学生。
 「老师相信你们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来。」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挥褕。说实话,三月不喜欢这个班导师。在三月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对自己是升学科教师这种小事而洋洋得意,又看不起普通科的心胸狭窄的男人,是个只能用这微不足道的材料来炫耀自己的可怜虫。
他不想成为这样的大人,于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此时班导露出做作的笑脸:
「你是在暗示老师,这种大家都晓得的事不用我一再提醒吗?涩谷学生会长??」
自己班上出了一名学生会长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当会长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一年级就当上学生会长,这可说是破格提拔才有的特例,这是因为一一年级选出的角逐者人数太少了。不过三月心里明白,能当上学生会长是因为自己品性端正这一点受到青睐的缘故,他希望在讲台上笑得一脸得意的班导师也能明白这一点。
教世界史的冈林老师是个喜欢在课堂上聊题外话的人,因此他上课的进度很慢。身为升学科的老师,这样的举动其实不太得体,但因为他聊的话题内容很有趣,反而还蛮受部分学生的欢迎。
当然也有学生希望能多上点正课。但三月根本不在乎,反正书在家里自己唸就可以了,上课不过是在复习内容而已。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又开始扯到别的地方去了。什么以前的皇帝有多勇猛过人、还有三宫六院等等。这些古人的轶事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
女人真的有那么好吗??若只是要发泄的话,随便找只羊来也能解决,根本无需理会那些聒噪的女人。
他侧眼观察真希,坐在第一排的她似乎也对冈林的题外话兴趣缺缺,光明正大地涂着指甲油。在半年前,涂指甲油还是违反校规的,不过在上一任学生会长的居中协调之下,校方终于不再坚持,宣布只要不是太显眼的颜色的话就允许学生涂指甲油。
 真是多此一举,三月心想。
 结果,这堂世界史就在一半以上的时间都用来哈啦的情况下结束了,希望多上点课的学生们不禁摇头叹气。
——那么喜欢唸书的话,自己在家里埋头苦读不就得了??
三月侧目旁观,但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拿下来擦了擦因教室的灰尘而脏污的眼镜,这时有一名他连长相和名字都记不太起来的女学生走近他。
  「哎呀,涩谷同学,你不戴眼镜的时候很帅耶!」
 那个女学生尖叫着,真不知道她在兴奋什么。
 「你就改戴隐形眼镜嘛。那样看起来帅多了。」
 其实三月并没有近视,平常戴的银框眼镜只是纯装饰用,不过不仔细看的话是分辨不出来的。
「是这样吗……?」
三月装出一副未尝不可的模样,有点难为情地回答。或许是他的反应让对方受到了鼓舞,女学生又开口说:
 「真的啦,为什么你要戴眼镜呢?」
 就是怕妳们这些人来烦我呀!不过他忍着没说出口。
「戴隐形眼镜此较适合你啦!」
「我会考虑的。」
三月说完之后,女学生便心满意足地走掉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实在有够单纯,乐成那样能获得什么好处吗??
「……真是够了。」
他忍不住说出了心声,连忙瞄了一下坐隔壁的真希。
真希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只是专心地埋头苦抄三月的笔记。不一会儿,她停下动作,将笔记还给三月。
「谢啦,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真希摊在桌上的笔记上头的确已经抄满了英文翻译的作业。。虽然是用抄的,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不由得令三月有些佩服。
「……对了。」
真希站起身来说道:
「你很适合当演员喔。」
在三月答腔之前,真希迳自丢下一句。「我去上厕所」后,便离开了教室。
三月望着窗外,思索着真希那句话背后的意味。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对昨天溜去顶楼的那个学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感到好奇。
*
对住宿舍的七日而言,禁足三天的这段时间里只能说是穷极无聊。因为她既无法外出,也提不起兴致来唸书,再加上她的房间里没有电视,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宿舍的窗户眺望青山、或是比他人早一步入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不过,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覆多做几次之后,却发现意外地有趣。
例如细数立在山上的天线,知道原来总共有七根之后心中暗自高兴;或是在空无一人的浴室里,在脚底抹上肥皂玩溜冰等等。
就这样苦中作乐二二天之后,在禁足第三天的晚上,七日被担任舍监的三年级生叫去见她。
这位舍监平时行事一板一眼,管理很严格,所以七日不太喜欢她。站在舍监的房门前,七日心想八成是要对自己的行为大发雷霆吧。房门上挂着「舍监」以及「东山操」两块名牌,七日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舍监叫什么名字。
 「我要进去了。」
敲门进入后,一股独特的气味扑鼻而来。不愧是艺术科的学生,东山操的房间里摆满了油画和速描画。宿舍并不像校舍那样有升学科或体育科等学科上的区隔。
「妳来了啊……可以等我一下吗??」
操似乎正在窗边整理东西。穿着绿色的运动服蹲在地上的模样。和平常啰嗦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七日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操没有抬头,只用手指着床的方向说:
「妳先坐那边好了。」
七日照她的话在床上坐了下来。
操的房间比七日的大了将近一倍。听说舍监享有特权。可以住宿舍里最大的房间。
地板上散落了一地颜料和笔,即便是恭维也很难称得上井然有序。
「妳一定想不到我的房间这么乱吧??」
操一边说话。手上仍不停的收拾。看样子她是想把杂乱的画具收整齐,不过似乎还需要花点时间。
 「要不要我帮忙??」
 七日开口问道,但是操摇了摇头:
 「不用。妳坐那儿就好。」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七日也只奸乖乖坐着。反正一定是为了被禁足还不安分一事惹得她不高兴,七日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好想赶快回房间。
 正当她这么想时,仍然忙着收拾画材的操开口了。
  「不好意思喔,突然把妳叫来。」
 「不会……反正我很闲。没关系。」
 听到七日的回答,操露出苦笑:
 「……因为妳被禁足了嘛。」
 「是啊。」
 她似乎没有生气,反而用和善的语气跟自己对话。那自己又为什么会被叫来这里呢?七日着实想不透。
「我想妳应该知道,我今年就要毕业了。」
「是。」
「所以我必须选出一位新的舍监才行。按照惯例。舍监毕业时要从一年级的女生中选出继任者。」
她是头一回听到这件事;或者应该说。因为七日很少和宿舍里的人打交道,所以接收到的情报自然也很有限。
七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时操突然看着七日的脸说:
「妳要不要当当看?」
她那双看起来有点凤眼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七日。
「当……什么?」
「下一任舍监。」
「我?当舍监?」
七日不明白操为何会找上她,还以为这是在开她玩笑。
「我不是在开妳玩笑喔?」
在操补上这句之后,七日才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只是她完全无法想像自己当上舍监的样子;再说,问禁足中的学生要不要当舍监,整件事听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突兀。
「可是……我……。」
七日找不到适当的说辞,支支吾吾了半天。或许是看到这样的七日觉得奸笑,操露出微笑中断了手边的整理工作,坐到七日的身边,使得弹簧床发出了小小的嘎吱声。
 「妳在宿舍里没有朋友吧?」
 操劈头就向七日这么说道。听到这样的话并不会让七日很受伤。只是被他人一语道破,内心还是不太好受。
 「当舍监呢。就是要能够注意到宿舍里的每一个人。像是谁跟谁比较好啦、或是比较不好啦等等……要面对很多状况。」
 「……是。」
 「我物色过很多人。结果发现在这个宿舍里,最少与其他人接触的人就是妳。身为舍监必须要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来处理事情,因此我认为由妳这样的人来担任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说到这里,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学姐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就在二年前。」
 接着操开始谈起过去的事。原来操在刚入学的时候就把重心都放在绘画上,对他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她还曾经跷课去看想看的画家个展,结果被学校知道之后也是遭到了禁足处分。而在禁足期间,就和现在的七日一样,操也被当时的舍监叫了去。
「当时我以为一定会挨一顿臭骂……结果学姐却突然间我说要不要当舍监。」
听着操说的话,七日大感意外。因为操虽然严格又啰嗦,待人接物的态度却不差,七日一直觉得她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我本来对人选还很迷惘,结果正巧发现妳和二年前的我很像,所以我就想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七日没办法立即回覆她,因为她还是无法想像自己当上舍监会是什么样子;再说要她站上高位管理别人,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我不会要妳立刻答覆的,毕竟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操侧头露出微笑,不太整齐的浏海随之摇曳,飘来淡淡洗发精的香味。
「那当时妳为什么会答应当舍监呢?」
面对七日的疑问,操则是:
「因为房间很宽敞。」
一脸泰然地答道。
 「如果要画画,用这个房间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一般的房间跟这间舍监用的房间比起来的确是太窄了。环视散落满地的画材,七日认为这个理由很合理。
「不过呢,妳也有妳的立场或考量,所以我不会强迫妳,妳也不要觉得有压力。接或不接,等妳下定决心之后再跟我说就行了。可以的话,最好这个星期内能给我答覆,因为我快毕业了,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七日点了点头,确认交谈告一段落之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时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间道:
 「妳是广岛人对不对?」
 「是的。」
 「我爸爸也是广岛人,所以听妳的口音大概可以猜得出来。」
 因为从小被祖父母带大,所以七日的口音相当重,不过她并没有特别想要校正腔调,所以即使来到东京将近一年,她的乡音还是很重。她也知道班上同学背地里都叫她『乡巴佬』,但七日并不以为意。
 「妳喜欢东京吗?」
 对操的这个问题,七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不确定这句话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想说妳大老远来到东京唸书,是不是因为喜欢东京的关系。不过妳又没有因此就刻意改变口音……我只是好奇间问罢了,不好意思喔。」
 「我……喜欢东京,应该是吧。」
 应该是吧。
 因为父亲好像很喜欢东京。因为东京好像有她所期盼的某样东西。
 「是吗……那就好。」
 操安心地微微一笑。
隔天,禁足令解除,七日踏上连日不见的学校。
连平时厌恶的学校,也因多日没见而觉得有些新鲜。
第一节和第二节课,七日很罕见地没有在课堂上打瞌睡。认真的上完两节课之后,七日发现唸书其实意外地还蛮有趣的;不过第三节课就开始打瞌睡,而第四节课是在涂鸦中渡过的。果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栘啊。
到了午休时间,最令她困扰的就是无法上顶楼去这件事了。
才刚刚重获自由就重蹈覆辙恐怕不太妙,而操希望她接舍监的事也让她有些在意。如果要当舍监,就不能随便坏了规矩。虽说她还没决定要当舍监,但总觉得目前还是安分守己一点比较好。
七日在福利社买了菠萝面包之后。无奈地回到教室吃午餐。
看到面包上的砂糖一直掉到桌上,七日心想看来以后要在教室吃饭的话,还是买别种面包比较好。
在前面的座位有几个女学生一直在偷瞄七日这里。看样子是在说她的坏话吧。不过七日也不以为意,因为耍怎么想是别人的自由。从这个角度来看,自己的确还蛮适合当舍监的。
  害怕被别人讨厌的话,就无法斥责他人了。
  可是她说的话大家会听吗?
 再说,当上舍监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在自己的生活里的麻烦事逦赚不够多吗?她既不像操那样希望可以住在大房间里,也没有意愿要踩在别人头上当领导者。
 还是婉拒她好了。
 一面舔掉沾在手上的砂糖,七日心里这么想着。
 就算这么做,也不会因此而发生好事的,
 突然间,她停下舔砂糖的动作。
 老是抱持着这种想法的话,能够变得幸福吗?忽然,她想起了父亲的脸。
 那时在车站里看到的父亲那张满心欢喜的脸。
 『到东京之后。会有好事在等着妳喔。』
  父亲带着满怀希望的表情这么说道。
  父亲应该是深信着的吧。虽然她不知道「好事」是指什么,但既然他这么说,那一定真的就是「好事」,错不了的。
——我是不是该相信呢?
仔细想想。
说不定真的会有好事。
看着装菠萝面包的塑胶袋,七日灵机一动。
塑胶袋上应该有标示条码,如果最后一个数字是七的话,那她就相信会有「好事」等着她。
她摒住呼吸,翻过袋子观察背面。
品名:菠萝面包。原料、赏味期限、保存方法、然后是条码。
再下面是数字列。
她慢慢地由左到右核对数字。
四、九、零……顺着数字循序看下去之后……
最后一个数字是——七。
*
三月时常觉得自己还是有不成熟的地方。
不论是对学生会长这个微不足道的地位紧抓着不放的自己,
或是对自己身上流的血液所做的无力抵抗。
我很优秀,和你这种人不一样。我不会变得像你一样,不会沦为堕落的人渣,也不会抛弃任何人。
三月在心中一再反覆这些话,眼看着一天即将过去。
虽然也曾经对自己究竟为何而活苦恼过,但那是每个人成长必经的过程,肯定不会轻易地就找到答案,所以也不必过于自寻烦恼。
  太阳东升、然后西沉。
 当三月一回过神,已经是放学时间了。
 升学科的学生放学以后多半会去上补习班,因此放学后的教室不一会儿便空荡荡的了。
 三月开完学生会的集会返回教室时,教室里已然空无一人。
 只剩下坐在自己隔壁的藤井真希桌上还放着书包和笔记,这说明她人还在学校里。
 她看起来不像是会热衷于社团活动的人,想必是和朋友在某个地方正聊得起劲吧。
 他可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
 打定主意之后,三月开始迅速整理物品准备离开。此时彷佛算准了时间似的,真希突然出现在教室里。
 「是你呀,涩谷,现在才要回家吗?」
  真希边说边走近他,然后倏地伸手摘下三月的眼镜。
  「你……!」
  闪过三月想要抢回眼镜的手,真希拿着眼镜上下左右地端详。
  「果然没有度数嘛,那你为什么还要戴?难道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会比较有型吗?」
  「……还给我。」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真希却只是兴致勃勃地继续观察手上的眼镜。
  「怎么不改戴隐形眼镜呢?那样比较受女生欢迎不是吗?」
  你少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当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三月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快还给我!」
  三月一把抓住真希的手臂,想要硬抢回来。大吃一惊的真希转过身子想挣脱三月的手,却导致他失去了平衡,脚步一个不稳,整个人压到真希的身上。
  「!?」
  结果两人便以有如扑倒在地的动作般一起倒在地上。三月压在真希上头,真希化了妆的脸庞就近在咫尺。

  「啊、对……对不起。」
  就在三月想要起身的瞬间,真希的脚缠上了三月的腰际,就像是要黏在一起般的将他拉向自己,使得两个人的脸凑得更近了。三月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但真希用双手将三月的脸硬是扳了回来。
  「你干嘛那么紧张?你就这么害怕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吗?」
  真希开口说话时,她艳丽的嘴唇就像生物一样的蠢动着。真希继续说道:
  「这么想当乖乖牌吗?真正的你应该不是这样的吧?我可是坐在你隔壁观察了你快一年了喔……我很清楚你在隐瞒什么。」
  「我、我哪有……隐瞒什么……。」
  隐瞒——被人一语道破,三月不禁动摇了起来。连母亲都会被他骗到的演技,为什么会被这个话也没好好聊过几句的女孩给识破了呢?
  突然。真希湿润的唇办覆上了三月有些皲裂的嘴唇。他吓了一大跳,掰开真希夹在腰际的双脚站了起来。
  呼吸明显地变得急促,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
  真希也不去整理皱掉了的裙摆,躺在地上用夸耀自己的胜利似的神情看着三月。
  「你干什么……」
  但真希只是沉默不语。
  「你什么意思啊!」
  听到三月紧张地大叫,真希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拍掉裙子上的灰尘。
  「你总算说出真心话来了。」
  「啊?」
  「嘴唇上还有我的口红印喔。」
  三月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嘴唇,使得白色的制服沾上了几近肤色的薄红。
  这是现实吗?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
  这个女的在说什么?
  三月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
  全身颤抖不已,喉头涌上了一阵呕吐感,额头也开始冒出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
  三月想起来了。
  这是自他开始懂事的时候开始偶尔会发作的症状。
  刹那间,眼前变得白茫茫地一片,有一种自己变成了别人的感觉。
  仿佛在做着白日梦似地。
  那是谁?脑海里浮现一个女生的脸孔,但那是张陌生的脸。地点是在一栋建筑物中,他从没见过,但是他却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涩谷?」
  察觉到三月的样子不对劲,真希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别碰我……。」
  三月甩开了她的手,但身体却突然站不稳而跪倒在地上。这一年以来,『发作』的次数变得很频繁,时间也变长了。三月的内心涌上莫名的不安,身体也不停地颤抖,他知道自己现在正不断冒汗。
  「搞什么鬼啊……可恶……。」
  「你怎么了……没事吧?」
  真希撑着三月,设法让他站直身子,但三月仍然感觉不舒服。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呼吸仍然紊乱不已。
  「要不要我找人来帮忙?」
  真希说完就要走出教室,三月连忙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可是……你的情况不太对劲耶。」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三月解开领口的暗扣,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的额头还渗着汗水,于是便随手用袖子拭去。看到袖口上的淡红色,三月又想起刚才真希对他做的事。
  「不对劲的人是你吧……。」
  三月一面喘着气说出这句话后,真希跳到自己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哪会啊?向自己喜欢的男生示爱有什么好奇怪的?」
  「示……示爱!?」
  三月闻言忍不住站了起来。他看着真希,只见她脸不红气不喘、一脸镇定地微侧着头,似乎并不是在说笑。
  「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干嘛要平白无故地让你示爱啊。」
  长久以来精心伪装的模范生形象,早巳被他抛在脑后。
  「哦……你原本说话的口气是这样子的啊。」
  「……那又怎样。」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要装出一副乖小孩的模样而已。」
  「关你屁事啊。」
  「是不关我的事,我说过我只是因为好奇而已。」
  真希说完,将手环上三月的肩膀,红唇慢慢凑近他的脸。
  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只感觉真希的唇好冰冷。
  然后,两人的舌头交缠在一起。
  三月冷静地,就像濒死体验中常见的,灵魂从正上方俯视自己的心境:也像是车祸时意识到死亡的瞬间,时间会变缓慢的感觉般;又像是在梦中,明明知道是梦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去感觉真希的舌头。
  让他人侵入自己的口中,这还是头一遭。
  原本以为会觉得蒙心,但意外地并不会那么讨厌。
  反而觉得感觉还不错。
  「涩谷——」
  不一会儿,真希离开了他的唇说道:
  「你应该放松一点的,我觉得你太勉强自己了。」
  「我没有勉强自己……。」
  真希的手仍环在他的脖子上,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三月色素偏淡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睑,她看到自己的前发乱了。
  「算了,我要回去了。」
  真希轻盈地从桌上跳下来,抓起自己的书包。
  「想不到你的吻技还不赖嘛。」
  真希丢下这句话之后,拿着三月的眼镜走出了教室。他想追上去拿回眼镜,身子却连一根手指都懒的再动一动。,就像自慰射精之后,那种难丛百喻的虚脱感。
  我真的太勉强自己了吗?
  我勉强自己难道错了吗?
  三月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骚动。
  「可恶……。」
  不对,不是的,我才不是。
  我不是那种会为女人而神魂颠倒的废物。
  我也不会违背誓言。
  是的,三月早已下定决心。为了让母亲安心,更重要的是为了能让自己有自信,三月决定当个模范生,决定当上菁英分子,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
  可是,这里头有能称作喜悦的东西存在吗?
  自从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以来,自己曾感受到过活着的快乐吗?
  三月轻触自己的嘴唇。
  口红梢梢沾上了手指。
  像是要将迷惘抛诸脑后,他将手指上的口红抹在制服上。原本洁白的制服沾上了口红的薄红色,恐怕是洗不干净了。那块薄红色仿佛像是在责备三月的错误一样,不管怎么擦拭,也只是让染红的面积扩大而已。
  「搞什么啊……。」
  他嘀咕了一声,这时催促学生放学的钟声响了起来。
  三月拿起书包往走廊的方向走去。他紧紧地按着胸口,因为自己的心脏正不听使唤地狂眺不已。
  真希的舌头那柔软的触感仍残留在他的口中。

※注1:于一九六○年,由THE NEW Chrisy Minstrels演唱的经典西洋民歌。本作的章节名及内文采用的是日文版歌词。
※注2:这是德国诗人Karl Busse所写的诗,收录于上田敏的翻译诗集「海潮音」,原译文为:气人云,幸福居于山之彼方天之涯。呜呼,吾偕众寻其踪,含泪而归。人云,车福更在彼方云深不知处。』为了配合之后的对话而改成白话文。
※注3:彼方的另一种念法。


二章 哪怕是在饶心难过的时候

普通科的制服是以黑色为主色的水手服和立领制服,艺术科是以红色为主色的西装外套,体育科则是以蓝色为主色的西装外套,而升学科则是以白色为工色的水手服与立领制服。
在没有将学科区隔开来的学生宿舍中,早餐时间的餐厅里会同时出现四种颜色的制服,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听好啰,舍监一定要在能够一眼综观全场的地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全盘状况,当然也就必须第一个到餐厅……这妳应该没问题吧?」
「我之前是跟爷爷奶奶同住,所以早就习惯早起了。」
七日答应操接下舍监的职位是在二天前。从那天起,她就跟着操学习舍监该做的工作,而上星期天数的是外出许可等等的事务。想不到舍监要做的工作比七日所想的要来的繁重。
七日开始担心自己不知道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忐忑不安地喝着味噌汤。坐在她隔壁的操露出苦笑,轻轻戳了一下七日的脸颊。七日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缩,结果使得味噌汤洒了一桌子。
「妳不要那么畏畏缩缩的,当舍监就要抬头挺胸,知道吗。」
虽然操这么说,但心里的不安就是无法消去。
抽出桌上的纸巾擦拭洒出来的汤汁后,操这次又用手肘顶了一下七日的侧腹。
「妳看那边。」
操用下颚此了比餐厅的小入口处,那儿有两个升学科与普通科的学生正互相瞪着对方。
普通科那个头发带点褐色,打扮花俏的女孩叫岸直美,而升学科那个留着一头长直发的是藤井真希,两个人部是一年级。她们最近一定会起争执,妳要记得多加注意。」
正如操所言,那两个人似乎对彼此抱着强烈的厌恶与仇视心。
「咦……?」
当七日想要进一步追问时,操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理由很无聊,不过就是男友被抢或是抢了人家男友而已。记得好像是藤井真希抢了岸直美的男朋友吧……?详细的情形我不是很清楚,只是既然身为舍监,多少还是得掌握一点资讯会比较好办事。所以记得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这样事情会好解决得多。」
说完,操夹起一片酱菜吃下。
如果有人发生争执的话,自己能做什么呢?
七日越想越不安。
操拍了拍她因紧张而弓起来的背,这次换成茶洒了出来。
「啊!」
「放心,当舍监并不是非得那么拘谨不可的。」
操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鼓励,又好像并非如此,感觉蛮微妙的。
升学科的学生与普通科的学生通常彼此的交情都不会太好。从普通科学生的角度来看,升学科学生的那种优越感与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了就一肚子火,但是升学科的学生却认为是普通科的学生对他们有偏见。
七日虽是普通科的学生,不过对升学科的人并没有特别感到不满。或者应该说,是因为她甚少跟他们来往所以才没有发生什么磨擦。
  先撇开这一点不谈。
  见到刚才普通科与升学科的学生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七日对升学科里有那样的学生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一说到升学科的学生,总是给人一种个性很死板的印象,但藤井真希却跟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她有一头长发,还有一张五官端正的脸蛋。看得出她脸上有化妆,但还不到浓妆艳抹的程度,另外还有一双冷漠却又带着孤寂的眼神。七日总觉得曾经见过那样的眼神,于是她试着搜寻脑海中的记忆。
丁当快要想起来的时候,七日不知为何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
「……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七日喃喃自语。
总觉得把话说出来,事情就会如自己所愿。
午休时间,外头天气晴朗。风有点大,七日的辫子随风摇曳着。以二月天来说,今天算是稍有暖意。
通往七日最爱去的顶楼的楼梯依然在封锁当中,因此她现在喜欢玄的场所是中庭的铜像旁。爬上高度约到白己肩膀处的铜像底座,这里能看到的景色也不错。虽然她至今还是不知道这尊顶上无毛的铜像究竟是在纪念谁,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坐在上面的心情。
只是,坐在这里就不能像在顶楼的时候一样高声唱歌了——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会引入侧目,感觉很丢脸——那会挺伤脑筋的。
七日将脚悬在半卒,门中咀嚼着面包,在心中高声歌唱。唱的歌曲还是那首GREEN GREEN。这首歌原本应该有七段歌词,但她只记得前四段。歌词里的『爸爸』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我』聊那些话呢?
 她的心里不禁有些好奇。
  一边注意从面包上不停掉落的砂糖,七日茫然地望着眼前升学科的校舍。这时,有一名看上去就是一副模范生模样的男生从校舍里走了出来。他身穿的立领制服的釦子中规中矩地扣着,外表有些柔弱,与升学科的白色制服十分相衬。接着有几名女学生追着那名男学生跑了出来,嘻嘻哈哈地跟那名男同学聊了几句话,和那些吱吱喳喳喧闹着的女学生们截然不同的是,模范生只是面带微笑地与她们交谈而已。
想必他是个很受女生欢迎的男学生吧,只见模范生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就从女学生们的身边离开了。看到那优雅的举止,七日觉得简直与自己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那几个找模范生说话的女学生们往七日的方向走了过来,她们朝七日瞥了一眼,然后露出苦笑般的表情。七日心想也许在她们的眼里,自己看起来是一副穷酸相吧。
即使不会有升学科的学生在午休时间里躲在校图的角落啃面包,但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呢?或许那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而已,但七日也无法就此断定是自己想太多。
「这不是宫岛吗,妳怎么在这里吃午餐,」
七日听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之后发现原来是操,她的腋下还夹着一本素描簿。
七日点头致意后,操也跟七日一样爬上铜像的匠座坐下。
「真稀奇啊,普通科的学生通常都不太喜欢靠近升学科的说。」
操的所言不假。七日坐的地方虽是中庭,但地理位置上比较靠近升学科的校舍。中庭虽是四科共有的空间,各科还是会有所谓的地盘意识,尤其以普通科与升学科的学生之间更是壁垒分明。
  「我倒是不会特别在意啦……。」
  听到七日如此回答,操不由得莞尔一笑。
 「或许这就是妳的优点呢。」
 听到操这么说,七日一时无法理解。虽说学科不同,但还不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彼此抱有这种地盘或是对厅的意识反而奇怪。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操,操侧若头,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她说道。
「妳说的没错……不过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的。就好比在同一个国家里,不同的民族之间也是会起纷争的,不是吗,」
七日其实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只好「嗯」的一声附和操。她摆动着悬在半空的双脚,一面环顾中庭的风景。
「艺术科也有这种情形。专攻日本画和专攻油画的两派人马也老是处得不好……不过艺术科也对其他科的学生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七日觉得很不可思议。重点应该是要针对个人的内在,而不是个人的身分地位,可是每个人都用身分来判断事情,看地位来决定该不该与对方交往。
「好奇怪喔。」
七日喃喃地说道,操也点点头同意。
「的确很怪。」
不一会儿,通知到了上课前还剩五分钟的钟声响起。
「啊……我该走了。」
操连忙从底座上跳下,七日也跟着跳下底座。
「有机会的话我们再继续聊吧,我觉得这是个值得讨论的话题喔。」
操的一节是上素描课,因此必须到校外去写生的她直接往校门口移动。七日在目送操离去后发现手中的面包还没吃完,于是便两三口吞下面包,急忙回到自己的教室去。
上课中,七日依然满脑子部是升学科与普通科学生的事。从七日的座位可以看见升学科雪白的教室外壁。以距离来看,两栋校舍相距并不远,但学生之间却有着超乎她想像以上的鸿沟,并且看彼此不顺眼。
还是一样对讲台下的学生不太注意的理化老师正平板地上着课,而这时候的七日则是一直盯着升学科的校舍看。在与自己正对面的教室里,有个学生和她一样也血看着外面,七日发现他就是午休时的看到的那个模范生。她突然一时兴起,尽可能自然地朝那个正无聊地望着窗外的模范生挥手。
模范生似乎没有注意到七日的举动,但七日仍继续朝着他挥手。然后终于,他注意到她了。那个模范生将视线转向七日,朝着七日投以十分温柔的微笑。
七日见到他的反应后有点讶异,不禁垂下了头。仔细想想,几乎不曾有男生对自己微笑过。她只是觉得好玩才朝他挥手,想引起他的注意而已,但没想到对方会对她报以微笑,让她一时觉得好难为情,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是想做什么。
 可是,又有点小鹿乱撞的感觉。
 而巳也莫名地觉得开心。没想到升学科的学生竟然会对普通科的学生微笑,这让七甲心里好高兴。
当冷静下来的七日再次望向升学科的校舍时,那个模范生正一边听课一边做着笔记。
而那一天,七日很难得地认真听课,也做了笔记。
*
 「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好事了啊?」
 吃早餐时,母亲——弥生开口问道。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话一说完,弥生便盯着三月的脸掹瞧,然后她说。
 「你的表情好像变开朗了。」
——开朗。
 他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脸。
 「你的脸上没有沾到东西啦。」
 弥生不禁苦笑,三月却笑不出来。
 我有这么喜形于色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我找不到任何值得我高兴的理由。
 可是……。
 三月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
 他想起在上课的时候,对着自己——也可能不是——挥手的那个女学生。要是平时的他就会视若无睹,但那天不知为什么对那个女学生露出了微笑。而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微笑还要温柔。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自己会这么做。
 他只是莫名地对那个女孩有好感而已,因为从来没有普通科的学生会主动向升学科的学生挥手。
可是,就算是这样好了,他有那个必要向她微笑吗,如果被老师发现的话,肯定要挨一顿刮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呢,
 三月理不出个头绪,于是伸手抓了抓头发。
 「对了,你的眼镜呢?」
 弥生一边喝着咖啡,眼睛还是盯着报纸看,她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于是三月也随口回答,「坏了。」
眼镜被真希抢走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本来想买支新的来戴,但是为此特地去买,又让他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结果就打消了念头。之前一直劝他戴隐形眼镜的女同学们也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只不过才过了一天似乎就已经腻了,充其量她们只是找到了可以藉此喧闹的理由而已,并不是真的对三月有兴趣。
送母亲出门上班之后,三月像平常一样开始洗碗。期末考就快到了,最近却没有心情唸书,应该在昨天之前就要先复习好的生物也还没念完。
 到底是怎么了?
 这几天以来,他已经自问过好多次了。
 自己有这么多愁善感吗?
 接着,三月想起了一张脸。
 藤井真希。
 自从那一天与真希接吻之后,好像一切就都乱了套了。
 ——你应该放松一点的。
 真希这么说道。
 ——我觉得你太勉强自己了。
 然后又补上了这句。
 「我才没有勉强……」
 正当三月自言白语的时候,突然察觉白己的手发生了异状。
 「好烫!」
 为了洗碗而放的热水不知不觉中已达到高温状态。
  虽然还不到烫伤的程度,但双子的刺痛感却消退下去。
  「真是……。」
一面冲冷水让手冷却一面抬头看了看时钟。
已经八点多了,冉不快点山门的话叮能会迟到。
那就乾脆迟到好了。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三月的脑海之十。他从来没有请假或是迟到过,但此刻却冒出这种想法。双手仍有些刺痛,如果煞有其事地包上绷带佯称是烫伤的话,栅信老师不会生他的气才对,老师应该信得过他说的话。
用水冷却一阵子后,三月拿毛巾仔细地擦乾双手。
然后将咖啡倒进刚沉好的杯子里再端到桌上。桌上摆着一盒香菸,应该是弥生忘了带走的吧,三月将香于盒放在桌边,然后坐在椅子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一边想一边喝着咖啡,然后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
三月想起还有读到一半没看完的书,于是回到自己房里拿出书来,又重头开始读起。但是他看得很慢,才看了五页,时间已经就超过八点半了。
他叹了口气,合上书本。
三月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唯一确定的是,他觉得自己好累。
他站起身到客厅去拿急救箱,然后找出一条应该是治烫伤用的软膏,随便涂抹了一下烫到的部位,然后用绷带包扎起来。只是包r好几次都没包好,于是他开始觉得这样做很愚蠢,而且感到厌恶。
心头火起的三月用手打翻掉急救箱,结果掉到地一iJ的急救箱发出了超乎想像的巨大声响。急救箱的锁松脱开来,药瓶就这么从里头直直地滚到地板的另一头去。三月这才发现,原来家里的地板有点倾斜。
 「这间破公寓……」
 三月实在懒得再动一动身体了,但也不能任由药品散落一地,于是他只好起身走到角落,将滚到墙边的药瓶捡起来。
 那是瓶感冒药。
 后来他打给学校的事务处,以感冒为由向校方请了病假。自从小学之后就没再装过病了,感觉有点丢脸。但又觉得怀念。
孩提时代的三月比现在活泼得多了。与其乖乖地待在家里,他更喜欢在外头玩。小学五年级时,由于三月的成绩实在太斓,终于看不下去的母亲便给他请了一位家教。
请来的家软是一个大学生,名字叫做——和泉。三月已经不记得她姓什么了,只记得自己那叫她和泉姐,是个个头娇小,长发、细眼,很适合叼着菸的女牛。
 「一月,你长大了之后想当什么?」
  在补习中途的休息时间,和泉这么问他。
 「当什么哦……我也不知道耶。」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吗?」
 「……没有。」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梦想啊:小孩子应该要胸怀大志才行喔。」
  坐在二月床上的和泉,笑着吐出了口菸。
 「我不是小孩子。」
 「会这样说就不就表示你还是个小孩子喔。」
 「就跟妳说我不是小孩子啦!」
 虽然和泉年纪较长,但她个子娇小,和当时的三月体格差异并不大,因此三月要扑倒和泉,并不需要花上多人的力气。
 「……和泉姐。」
 小时候的三月很喜欢和泉。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很幼稚的感情。青少年会被身边的成熟女性所吸引。那就像是出麻疹或薄麻疹般的稀松平常,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验。
被三月按倒在床上的和泉睁着她细长的眼睛一脸讶异地看着三月。看见她的眼阵中映着自己的脸,三月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然后他意乱情迷地吻着和泉。不,那不应该叫做吻,那只是将自己的唇贴在对方的唇上,十分笨拙的动作而已。
三月一个劲地将嘴唇覆上她的唇办,但也仅上于此。虽然他知道进一步的动作,却没有实际去行动。离开她的唇后,三月与和泉两人对望彼此,沉默笼罩在两入之间。
「三月。」
过了半晌,和泉率先打破了沉默,就像是把棉花糖慢慢撕开一般,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三月无言以对。的确,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因为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和泉笑了笑,将身旁的菸灰缸拿过来捻熄了香菸。在三月的眼里,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了成熟的气息。相泉又说道:
  「不过,等你变成大人之后! 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男人的。」
 「真的?」
 「真的……你有成为好男人的资质喔。」
 「那我会成为好男人的……绝对会。」
 「太好了……这不就有梦想了吗,」
 那是他最俊一次见到和泉。之后她辞去了家教的工作,下次上课时已经换成别的老师来教三月了。半年后。三月的成绩有了明显地进步,也就没有必要再请家教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和泉的消息。
「和泉姐……」
好久没喊这个名字了,三月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
他抽了一根弥生搁在桌上忘了带走的香菸。这是一种味道很淡的淡菸,所以烟雾很滑顺地就进入了肺部。
「和泉姐……我当不了好男人的……」
然后三月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正在哭泣。
*
舍监的早晨来得特别早。
舍监在起床后首先要察看宿舍里的学生全都起床了没有。然后第一个进入餐厅,注意有没有什么异状。吃完早餐后还要观察每个人是否有收拾好餐具,行为表现不佳的就要加以规劝。而在上学之前的这段时间,假如有人身体不舒服,还要联络保健室或是拿药给他吃之类的。等到大夥都出门之后,自己还必须留在宿舍里,留意是否有人电灯没关,或是暖炉桌、暖炉没关等等。
而晚上也由晚上的工作。舍监必须叮咛大家板灯,然后确认宿舍内的安全,因此自然也就此别人还晚睡。虽然七日自视早起难不倒她,但连日以来的晚睡早起,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
「妳还好吧?」
被操一问,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因为一旦露出不安的神色,操就会敲她的头或是打她的背提振她的精神。
「那我巡视这半边,另一半就交给妳啰?」
操说完之后,便快步往宿舍东侧走去。
七日先走到最顶楼——四楼,然后再一层一层地往下巡视。
虽然上学前的巡视工作也慢慢习惯了,不过一想到操毕业之后这些就得全部自己来,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七日巡视完四楼后,在走工二楼时听到了说话声。那是有点神经质的叫声。
「妳倒是说话呀!?」
七日不由得停下脚步。在靠近楼梯的走廊上,好像有人在争吵。她蹑手蹑脚地下楼,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站在那里的是数天前操这舌过会「出事」的那两人——岸直美与藤井真希。看这情形,应该是直美在找真希麻烦,而真希只是盯着直美不发一语。
「闷不吭声是什么意思啊:明明就是妳不对!竟然抢别人的男朋友……!」
真希仍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直美。
「气死我了!不要以为多读点书我就会被妳唬过去!」
就在直美要动手的那一瞬间,七日冲了出去。虽然旁观到现在才出手制止是有点奇怪,不过万一两人真的打起来可就不好了。
 「等……等一下!」
 七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直美。
「干、干嘛啊?」
直美似乎吓了一大跳,维持被抱住的姿势转头往后看。看来她是脂粉末施,眉毛只看得到半截,
「虽然我不知道妳们有什么过节……不过在这里动手不太好,有话应该好好说才对嘛!」
一旁的真希只是冷冷地看着七日与直美两人。
看到真希仍是不动声色,直美气得大叫。
「妳那是什么态度!都是妳害的!我跟隆史约好春假的时候要一起去洗温泉的耶……」
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直美的眼眶泛着泪光,然后直接跪倒在地上。
「那种蠢男人有什么好的。」
至今一直默默不语的直一希嘀咕了一句,便从直美旁边走过,往某个地方——应该是她的房间——走去。「哇啊啊……」直美大声哭了出来,这下子七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想去追真希。这时又不能撇下直美不管,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直美。

 「宫岛!」
 操从走廊的另一头赶来,可能是听到了直美的叫声吧。
「发生什么事了。」
「呃,就是……」
七日看了看直美,又看了看真希离去的方向,试图向她说明事情的经过。操见状便猜到了几分,毕竟之前预言直美和真希会起冲突的人就是她自己。
「……直美由我来处理就好。妳去找直一希谈谈,拜讬妳了。」
之前处于冷战状态的两人既然闹栩翻,身为舍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藤井的房间是三〇七!快去!不然妳上学会迟到的!」
「好,我这就去!」
操大声催促犹豫不决的七日。于是七日依操所言,往三〇七号室跑去。她一边跑,一边暗自佩服操居然能够记住全体住宿生的房间号码。一想到自己以后也必须二记住这些,七日便有些头疼,背东西她可不太拿手。
三〇七号室是西侧最旁边的房间,一般的住宿生都会在门上挂上名牌,但只有那扇门上没有挂。七日犹豫了一下之后敲了敲房门,但无人回应,可是她确定房间里有人在。考虑了一会儿,七日轻轻地打开房门,然后从门缝里探出头查看房内的情形。
  「稍问……」
 真希正戴着耳机躺在床上,呆呆地把玩着一副与她不太相衬的银框眼镜。
 「不好意思喔。」
 不知是因为音乐太大声没听到七日的声旨,还是丝毫充耳不闻。真希闭着眼睛将眼镜抱在坏里,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请问一下!」
进入这里的七日再次——这回声音稍大一些——朝她打招呼。真希荒忙起身将耳机摘下,然后看到自己于上还拿着眼镜,连忙将它藏到身后。
 「妳……妳要干嘛?」
 「呃……我……是这样的……我想跟妳谈谈……刚才的事。」
 「刚才的事?跟妳无关吧?」
 「这个……因为宿舍里如果闹小事情来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我想逦是先把事情间清楚比较好……」
 听完七日的说明,真希不屑地哼了一声。
 「妳的意思是说,不挖人隐私就不够格当舍监大人是吗?」
 七日要当下任舍监的人事还没有公布,下过从七日最近都跟在操身边的情形来看,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猜到几分。
  「我不是要挖人家的隐私……只是想说如果妳们可以坐下来好好把话说清楚,把问题解决的话,会比较好……」
「刚才的情况妳也看到了,妳想我们有可能好好谈吗?」
的确,从刚刚直美单方面责骂真希的晴形来看,恐旧不论真希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
「这个……可是,妳不把话说清楚的话,对方怎么会知道呢。」
不能就这么打退堂鼓。当七日对真希这么说时,真希难掩焦躁地搔了搔头说:
「是那个女的男朋友在街上主动来找我搭讪的。他说要请我吃饭,之后就一直死缠着我不放,还嚷着说要跟女朋友分手。我也被他缠得很烦啊……土这样妳懂了吧?」
她一口气全部说完,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真希翻身下床,将桌上散乱的笔记和文具塞进书包。
「我才是被害者好吗!只是现在跟那个女的说这些也没用,所以我才不吭声的。」
说到这里,真希用力拉上书包的拉鍊,将书包提在肩膀上。
「说这么多应该够了吧,我要去上学了,请妳让开好吗?」
说完,真希用下颚指了指站在门前的七日示意要她让路:心想再交谈下去也没有用而乖乖照做的七日,突然发现床上的枕头边摆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升学科男学生,七日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啊。」
 七日想起那是加几天对着她微笑的「模范生」。不禁惊呼一声。
  循着七日的视线望去,真希紧张地冲到床边将照片放倒。
 「妳、妳不要乱看啦!」
  「不……我……对不……起……」
 刚才一直很镇静的真希,双颊居然泛起了红晕。
 「妳、妳是想说,我这种人不适合在房间里摆别人的照片吗?」
 「是,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平时这种事她是不会多加关心的,但七日却忍不住追问:
 「那个人……是升学科的对不对?」
 「是啊。」
 「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冷静下来的真希将放倒的照片再重新立起来之后,没好气地瞥了七日一眼。
 「我干嘛要二地告诉妳啊。」
 被真希这么一说,七日顿时无言以对。
 「……对不起。」
  向真希道歉的同时,七日也对自己为什么会不假思索的开口询问这个问题觉得奇怪。
「三月。」
真希凝视着照片好一会儿,才彷佛自旨白语般地低声说道。
「妳说什么?」
一时之问会意不过来的七日反问回去。
「他的名字。」
「名字?」
「他叫涩谷三月。妳好歹也记得学生会长的名字吧。」
「他是学生会长?」
「没错。」
「……三月是一月、二月的那个三月?」
「是啊。」
听到这个名字,七日突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受。名字的确听起来很怪,但除了怪之外,七日还有一种更奇妙的感觉;
「如果妳有遇见他的话,十万不要跟他说我房里有放他的照片喔。」
真希有些腼腼地说道,然后将刚才藏起来的银框眼镜摆在照片的旁边。七日发现那副眼镜跟照片上的三月戴的是同一副,心中感到有些失落、有些难过,但她不明白这份情感究竞是从何而来。
「……三月。」
七日不经意地唸小这个名字,然后她只感到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连呼吸也变得急促,接着她开始头晕目眩,视线逐渐变成白茫茫地一片。
 「妳怎么……?」
 她可以感觉到真希正疑惑地看着她的脸。
 转眼问,七日的视野切换至不同的光景。她看到升学科的校舍、走廊、教室、桌子、椅子。
还有女生身体的触感、真希的脸、嘴脣。
——又发作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会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光景,还会断断续续地感觉到某些事物。
那是在父亲刚过世不久后才开始的。
化在广岛的时候,她以为那是因为她对东京的憧憬而产生的幻觉。但实际来到东京之后才发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七日以前看到的幻觉太真实了。当她走在街上时。曾多次产生既视感,甚至会知道第一次去的咖啡厅的菜单内容、或是对女服务生的长相似曾相识等等。
这时七日脚步一个不稳,身体撞上了房间的墙壁。
「喂……妳没事吧,」
自从来到东京之后,发作的次数就变频繁了,七日心想还是应该上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吧。在广岛的时候,为了怕爷爷奶奶担心,她才一直忍着没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真希跑过来扶住她。
「我没事……只是偶尔会这样……」
「贫血吗?」
对真希的寻问,七日摇了摇头否定。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话才刚说完,七日就觉得很想吐。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孤独感。
「真的没事?」
「嗯……谢谢妳。」
七日挣脱了直一希扶着自己的臂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才刚当上舍监,总不能因此而向学校请假吧。
GREEN GREEN的歌词在她的脑海中缭绕。
爸爸对我说,哪泊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不要哭泣。
所以现在还是先上学去吧。不论有多难受、还是莫名地伤心。


 三章 某天早晨,当我醒来

  看到真希不在旁边,让三月安心了不少。他脑中浑浑噩噩地听着还是一样爱扯东扯西的世界史;虽然昨天请假没上学,倒也不至于跟不上课程的进度。
  看着窗外,自己的家就在远方。
  ——在山的彼方遥远地那一端。
  三月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写的诗,大概是海涅(崇注》吧。如果课堂上有教过的话他应该会记得,但就是记不起来,连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读过这首诗的也毫无头绪。
  昨晚,他跟弥生自首了装病请假的事,结果非但没有挨骂,还被她夸奖了一番。
  「偶尔也该装一下病才对嘛,不装才是有问题呢。」
  弥生抽着香烟一派轻松地说道。我家母亲的思想果然是非比寻常哪,三月心想。
  可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过去那么努力又算什么?他就是不想让母亲担心、想让母亲高兴才会这么拼命的呀。
  「老实说,你最近的样子怪怪的,我可是很担心你喔?你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拼命读书……当然,你肯努力用功我是很高兴啦,可是小孩子就该像个小孩子,讨厌念书、贪玩,这才叫人放心嘛。」
  弥生这段话让三月心中有些受伤。
  ——小孩子。
  我还是个小孩子吗?
  就弥生的立场来看,三月的确是弥生的小孩没错,即便三月长大成人、值花甲之年,那仍是不会改变的事实。只是,三月不希望弥生是用「毕竟是小孩子」的角度来看他,他希望弥生把自己当做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来看待。
  记得和泉也说过同样的话。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小孩子。
  那么,要到几岁才能成为大人呢?
  三月每长一岁,和泉也同样会长大一岁,他们之间的差距绝无可能缩短。不管经过多久,对和泉而言,自己永远都是小孩。
  小孩子就小孩子嘛,我才不要变成大人呢。
  「可恶……。」
  他低声咒骂道。
  该怎么做才能成为好男人?
  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尽管他学过四大文明、尽管外国人用英语问路时他能够对答如流、尽管对存在于大气中的分子结构,或是生命如何从地球诞生的过程了如指掌,唯独这件事他真的是一无所悉。
  他希望弥生能正视他,也希望和泉能旨定他。
  可是具体来说究竟该怎么做?他不知道。
  ——混蛋。
  三月想起了父亲的事。
  直到三月上了国中,在母亲房里发现了那张照片之前,他都不知道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弥生与一名陌生男子的合照,一看就知道是张年代久远——应该是自己出生之前——的照片。
  三月向弥生问道:
  「这个人就是我爸吗?」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种感觉,弥生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他死了吗?」
  从他懂事以来,便认定自己没有父亲的原因不外乎二种。
  不是早就离了婚,就是已经死了。
  只是他直觉地认为是后者;如果是离婚的话,应该还会有每周固定与父亲见一次面之类的机会才对。
  但弥生摇摇头,说他还活着。
  「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弥生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落寞。
  接着,三月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关父亲的事。
  读大学的时候,弥生遇见了父亲。她说他们彼此是一见钟情。
  「大概是当时我们都太年轻了吧。」
  弥生自嘲般的微微一笑。
  这段感情升温得太快,快得让她甚至考虑过毕业前就步入礼堂。
  自认行事一向深谋远虑的她竟会如此轻率、却又幸福到无法自拔,然后在相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怀了他的孩子。当时两人还未结为连理。
  结果她被父母亲狠狠地骂了一顿,甚至还说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对三月很好的外公,对弥生而言却是一位非常严厉的父亲。
  「当时我甚至觉得,就算从此断绝父女关系也无所谓,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其它东西我都可以不要。」
  弥生回忆道。语气听来有些怀念,也有些心痛。
  不久,三月出生了,但两人还是没有结婚。个中原因也包括家人的反对,使得婚事一拖再拖。
  就在三月出生后不久,父亲向弥生承认了一件事。
  原来他是一名骗子。
  「这原本是一场假结婚真诈财……很好笑吧。」
  因为赌博而欠了一屁股债的父亲原本打算骗走弥生的钱去还债,不料自己却直一的爱上了她,因而决定隐瞒真实的身分与姓名与弥生交往。
  「其实我也不是没怀疑过他。因为他常常说话含糊其词的,很多地方不太对劲,所以我也曾经猜想过自己是不是被他骗了。」
  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被三月这么一问,弥生她——以三月从未见过的,无比灿烂
  的笑容——笑了。
  「我当时想,就算真的被骗我也心甘情愿。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算被他骗一辈子我也无怨无侮。」
  三月无法理解。既然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怎么还能为他生下小孩,还继续相信着他
  呢?如果今天换作是自己,他肯定做不到。
  然后父亲对弥生坦白了一切,
  说他无法再继续欺骗她,要弥生将他栘送法办。
  但弥生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太爱父亲了。她甚至对父亲说,如果可以,她愿意就这么跟着他一辈子。
  父亲摇摇头拒绝了弥生。他说他仍有负债在身,如果两人就这么结婚的话,会给弥生和她的家人带来麻烦。
  「他跟我说,要暂时跟我分开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会自己想办法把债务还清,到那时候我们再结婚。」
  「然后妳就相信了他的鬼话?」
  看到弥生眼中泛着泪光,三月栘开视线。
  弥生被骗了。在那之后都过了几年了?
  两人分手是在三月刚出生不久,算一算距今已过了十五年,但父亲却连个影子也没有。这时三月才明白,为什么弥生之前一直不肯告诉他关于父亲的事。
  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了,因为她还相信着父亲。
  这件事如果跟别人说的话,对方一定会说:「妳被骗了。」就连三月也这么认为。弥生摆明是被骗了,他一定是骗她的。可是三月说不出口,他觉得这么做对弥生太残忍了。
  弥生太可怜了。知道自己上当了却仍想相信父亲的弥生,看起来是何等的悲哀。
  三月不禁诅咒身上流着与欺骗弥生的那个男人相同血液的自己。
  所以当时他就下定了决心。
  自己绝对不要变得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好赌欠债,还玩弄、抛弃女人的人渣。他要成
  为一个人人称许的模范生,好让弥生安心。
  他要比任何人都了不起。至少要让弥生以他为荣。
  为此三月拼命念书,甚至进入四风馆高中的升学科就读,会当上学生会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弥生仍然不时露出落寞的表情——
  那自己至今所做的努力又算什么?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弥生幸福?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从父亲的阴霾中解脱?
  没有人能告诉他,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一切都是白费。自己就像在滚轮中不断地奔跑的仓鼠,只能不断地在原地跑步;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可是自己身处的地方却不会跟着改变。
  他诅咒那个还在某处逍遥度日的父亲。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有他,自己也不会被生下来。
  他憎恨这样的自己。才刚这么想,三月突然有种想吐的感觉,他转头望向窗外,试图缓和涌上喉头的呕吐感。
  从三楼可以看到地面:真想干脆就这么跳下去,然后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是就算自己从这世上消失了,世界仍会继续运转。
  自己心中的天文学者呐喊着:
  ——即使如此,地球仍会继续运转!
  他思索着自己被生下来的意义,虽然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三月啐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写黑板的老师讶异地转头看着他。
  「我不太舒服,想去一下保健室。」
  三月说完,也不等老师应允,便径自快步走出教室。
  其实三月根本不打算去保健室,只是想暂时从教室那个闭塞的空间中解放而已。出来透
  透气之后,再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从走廊的窗户可以看见天空。晴空、白云。山的彼方遥远地那一端。
  可是。他想不起来山的彼方有什么。应该有的,就在山的彼方遥远地那一端。可是他不
  知道那是什么,他就是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何物。
  他硬逼自己回想,结果仍是没有收获,反倒是想起了一首歌,一首他最讨厌的歌。
  「……混蛋。」
  总觉得这世上根本就只充满悲伤,就连一个能够与他谈心的爸爸也没有。
  即使如此,地球仍不停的运转,让三月好不甘心。
  *
  升学科保健室的病床睡起来比自己房间的床要舒服多了。其实在第一节课结束时身体就已经舒服了不少,但七日还是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在保健室睡了一整天。
  「好些了吗?」
  看到保健老师羽住来到病床前。七日这才从床上起身,将略显凌乱的头发拨直。
  「看来是好多了。」
  羽住应该是从七日的脸色和动作来判断的吧,她安心地笑了。她的笑容,让装病的七日有些内疚。羽住坐在床沿,像是要确认她的身体状况般,摸着七日的额头。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妳既没有发烧,又不像是贫血。」
  羽住不解地说道。七日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告诉羽住,说她最近发作的次数很频繁。可是她会相信吗?会相信她有时就像作梦般。眼前会浮现某人的脸或景色、脑海中听到某人的声音吗?
  结果犹豫不决的七日就这么错过了告诉羽住的时机。她走下病床,向羽住道谢后便离开了保健室。
  「要是又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过来吧。」
  七日离开之际,羽住这样对她说。她听了有点开心,因为以前去过几次普通科的保健室,那里的保健老师感觉就像在做例行公事般,对学生的态度很冷淡。
  得先向真希道谢才行,当七日发作之后。她好不容易才走到学校,却在校门口差点晕倒时,就是真希扶着她去保健室的。
  「不舒服就好好待在宿舍里休息嘛。」
  真希没好气的说,然后将七日带到升学科的保健室去,因为那边距离校门比较近。
  看起来很凶的真希,说不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步出保健室后,想说要是穿着普通科的制服在升学科走来走去,很容易引人侧目,于是——
  七日快步走向中庭,那是全校共有的宽敞空间。
  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回普通科的校舍也没用,不过直接回宿舍又很无趣。
  正在思考要去哪里才好时,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七日这才想起她先前一直在睡
  觉,因此连午餐也没吃。心想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的七日走向福利社,因为学生餐厅总是有
  很多体育科的学生在那里唁一闹,所以她不太喜欢去。
  放学后的福利社里空无一人,想起午餐时间的盛况,眼前的景象仿佛像是作梦一样。
  放学以后,好吃的面包已所剩无几,感觉有点空虚,不过幸好她的目标——菠萝面包还有在卖。
  她喜欢吃菠萝面包,讨厌奶油面包。红豆面包感觉还好,而可颂面包则是感觉太高级,她吃不惯。巧克力螺丝面包外形很可爱,所以她还满喜欢的。
  七日含着菠萝面包,直到面包在口中融化。
  她想起以前曾在广岛吃过一次刚出炉的菠萝面包,那真的是好吃极了。拿在手上时那软绵绵的触戚,用手压下去还会慢慢的恢复原状:撕下一块吃下,就会像棉花糖一样入口即化。虽然一颗面包有小孩子的头那么大,但是再多她都吃得下。
  当时她是因为迷路才意外地发现那家面包店的,后来想要再去时,却因找不到路而扑了个空。她心想说不定那家店很有名,还翻过好几本杂志寻找,不过并没有发现那家店的报导,结果七日就只吃过那么一次而已。
  下次回广岛时,一定要再去找找看。
  对了,到了三月还要参加父亲的法事。
  一想到这里,七日连忙跑回宿舍。
  当了舍监之后,春假时就不能回广岛了,这件事要赶紧向爷爷奶奶报告才行。不,其实也不是不能回去,而是因为有许多事要做,所以她决定今年春天不回去了。
  七日很少打宿舍房间里的电话,顶多是每个月一次打回广岛,向爷爷奶奶报平安;而且为了省电话费,聊的时间也不长。
  在广岛认识的朋友们也都没有继续联络。她寄过贺年卡给她们,但是都没有回音,也许对她们而言,自己已经是过去式了吧。反正本来跟她们也不是那么合得来,只是因为加入群体当中比较不会受到排挤,所以才跟她们来往的。
  七日按下许久没拨的广岛老家的电话号码。
  爷爷家是经营米店的,但最近因为便利商店也开始卖米。所以常听爷爷叨念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不过,因为是住在乡下,爷爷还是会努力将米配送给长久以来的老主顾们。年过七旬的祖父母至今身体仍很健康,或许就是拜米店的生意所赐。
  嘟声响了三次之后,爷爷接起了电话。听到七日告知自己春假没办法回去之后,爷爷落寞地应了声:「这样啊。」使得七日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歉意,然后彷佛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一般,连忙将自己当上舍监的事告诉爷爷。
  爷爷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对七日说出一句:「好、好干啊。」接着他又说:
  「兼五的法事妳就不用在意了,不能回来的话那也没办法。」
  「嗯……对不起。」
  「妳不用道歉。要好好用功读书喔。」
  爷爷的话让她感到好窝心。
  之后又和爷爷闲聊了一会儿,七日才知道原来奶奶和左邻右舍的老人们一起去做温泉旅行了。爷爷之所以会那么落寞,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概略地聊过近况之后,七日挂断电话,喘了口气。
  当她告诉祖父母说她要读东京的学校时,奶奶是极力地反对,也许是对东京的印象不太好吧。那时候是爷爷说服奶奶的。还记得当时爷爷略带怒气的说:「妳想去就去吧。」可是当七日去东京的事情敲定之后,爷爷却不发一语,只是每天露出一副消沉的样子。
  而一开始极力反对的奶奶,在事情决定后反倒是变得很干脆,只吩咐她回广岛时别忘了带土产、还有去浅草的寺庙买护身符回来等等。
  在父亲——兼五死后,对于被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七日来说,他们就等同于她的双亲,七日很喜欢他们:但是,与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也是否争的事实。
  对没有母亲和兄弟姐妹的七日而言,真正能称为家人的只有父亲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冷血动物。
  于是七日决定今年暑假一定要回老家一趟。她想好好地向爷爷奶奶撒撒娇,让两位老人家安心,而且到了盂兰盆会时,也必须去扫父亲的墓。
  想到这里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说春天的脚步近了,白天还是很短暂。
  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好呢?有的人会在外面解决,所以餐厅的人潮不会像早餐时那样拥挤,而且还可以添很多菜,是不错的选择。
  反正也没事做,七日想说干脆早点去餐厅好丁,结果一踏出房间,就在楼梯口碰到了藤井真希。她穿着运动服,看样子应该也是要去餐厅用餐。
  两人并肩一起走下楼时,真希的身高便一目了然,她比个头娇小的七日足足高出了一个头之乡。
  走到楼梯间时,真希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停下脚步问道:
  「对了,妳的身体好多了吗?」
  她好心地询问七日的身体状况。
  「我很好,谢谢妳……。」
  「是吗?那就好。」
  之后两人并肩走下楼,没有任何交谈。

  餐厅里的人影稀稀落落的,平时总会先到餐厅的操也不见人影。这是因为操因为要考试而暂时离开宿舍,所以今天七日必须代替操担起舍监的职责,因此她显得有点紧张。
  餐厅是采自助式的。七日将饭菜盛在餐盘上,然后坐到她常坐的角落位置,一面喝茶。一面望着人潮逐渐聚集的模样。这时端着餐盘的真希在七日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默默地双手合十之后,开始喝起味噌汤。
  她不明白为何真希要坐在她的对面,又不开口跟她说话,只是默默地吃自己的饭。七日亦只好不发一语地吃着眼前的晚餐,一边注意真希的举动:她本想找点话题来聊,却不知要聊什么才好。
  吃到一半,真希盯着七日盘子里的炸猪排说:
  「可以给我一块吗?」
  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七日不太喜欢吃肉,所以那盘猪排她几乎没动。
  「嗯,好啊。」
  七日点头后,真希很高兴地仲出筷子将猪排夹到白饭上,然后咧嘴一笑:
  「谢谢,我饿坏了。」
  从她的表情及举止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坏人。
  「……对了。」
  在用餐完毕歇了口气之后,真希先开口了:
  「妳是普通科的吧?」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寻问,七日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没错啦……。」
  「那有件事我想拜托妳。妳可不可以帮我跟岸直美解释一下?说我根本什么也没做。妳们不同班吗?」
  「嗯。」
  七日甚至连岸直美念哪一班也不晓得,不过至少知道不是跟自己同班。
  「不同班也没关系,彼此都是普通科的会比较好讲话。要是升学科和普通科的人对上的话,到时候铁定会吵起来的。」
  「可是……」
  「其实我也很想亲自向她解释,但是不论我说什么,现在的她也听不进去,对吧。」
  身为舍监,实在没理由拒绝真希的请求,于是七日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老实说,她不太喜欢牵扯进别人的私人恩怨里。
  「那我尽量试试看……。」
  「谢啦,我现在正忙着追涩谷呢。」
  听到真希的一句无心之言,七日发觉自己竟感到有些安心,因为这句话让她知道真希还没有跟三月交往。可是,为什么不过是知道他们没有在交往就会让她感到安心呢?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七日正试着要理出头绪时,真希急忙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我要追涩谷的事,妳不要跟别人说喔。」
  「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话说回来,就算她想说也找不到对象。听到七日如此回答后,真希开心地露出微笑,然后接着说:
  「还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妳……」
  这次她有些欲言又止。
  「我可以常来找妳聊天吗?」
  当七日要回复她这项出乎预料的提议时,真希像是不想让七日开口的,又滔滔不绝地
  说了起来:
  「可能妳会都觉得我不像是会找人谈这种事的人。不过我偶尔也会想跟别人发牢骚的,而且我又没谈过什么正式的恋爱。要说恋爱经验是零嘛,其实我也不是没跟男生交往过,只是呢,该怎么说呢?会让我这么认真地追一个男生好像还是第一次。再说我在升学科里也没什么朋友,不对,其实我在普通科和艺术科,甚至体育科也没有朋友。总之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我就想说如果妳愿意的话,能不能当我倾吐心事的对象……?」
  像连珠炮似的说完一大串之后,真希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然后用请求的眼神看着七日。这样的真希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七日忍不住笑了出来。
  「妳、妳笑什么啦!」
  真希羞红着脸叫道。
  隔壁桌的女学生听到七日与真希的对话,斜眼瞄了她们一下,不过立刻便像是失去兴趣似的继续吃饭。
  「……总之呢。」
  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们之后,真希再次开口:
  「就这么说定了,好吗?」
  七日点点头,心中对刚才聊到岸直美时的态度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真希感到有些讶异,想必她是真的很喜欢涩谷三月这个人吧。提起三月时的真希感觉有点惶恐、有点不安,但是又很幸福的样子。
  涩谷三月是那么迷人的男性吗?
  那个对着自己微笑的他。
  「呃……藤井同学?」
  七日想间她有关三月的事,不料一开口,真希就打断了她的话:
  「叫我真希就可以了。」
  她这么说道。
  「咦?」
  七日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样感觉很见外。与其用姓氏称呼,我比较喜欢人家直接叫我的名字。」
  「啊、嗯,我知道了……」
  「那我也直接叫妳的名字啰。」
  说完,真希将筷子放下,然后又是一次双手合十。那个动作怎么看都与真希不搭轧,不过感觉蛮好的。
  七日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真希后,真希微微一笑。
  「真是个好名字。」
  是因为她称赞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她的笑容让人感觉很舒服,七日自己也不太明白,只觉得如果是真希的话,或许自己真能和她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
  放学后,班导把三月叫去教职员办公室。
  该不会是要训我话吧,三月心想。
  『涩谷,你最近不太对劲喔。』
  想也知道,他一定会这样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三片嘀咕了几句,但此举对解决事情没有任何帮助,他只好走上通往教职员办公室的楼
  梯,然后确认制服的钮扣是否有扣好。
  「报告。」
  先通报一声再开门进入后,班导伊崎好笑着招手示意他过去。虽然他实在不喜欢这位老师,但他仍尽量避免把厌恶表现在脸上,慢慢走了过去。
  「下个月七号不是有毕业典礼吗?」
  伊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是的……。」
  「届时将会由在校生代表向毕业生致词,这你知道吧?」
  伊崎一副「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明说了吧」的样子,没有再说下去。
  「老师是希望我来代表在校生致词吗?」
  「因为你是学生会长嘛……你不会推辞吧?」
  「我是无所谓……不过,这不是应该由二年级来担任会比较适当吗?」
  虽然自己身为学生会长,但三月毕竟只是一年级,而二年级与三年级相处的时间较长。所以由二年级来致词会比较适合吧。
  但伊崎却举起子来在自己的脸前挥了挥。
  「这个嘛,你想想看……由学生会长担任的话,感觉会比较正式不是吗?毕竟是在校生代表嘛。」
  三月大致猜到伊崎在打什么主意了,他打算想办法让三月上台致词。大概是想以自己是学生会长的身分为由,在会议或是什么集会上推举他吧。由自己教的学生上台致词——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让伊崎觉得很有面子,他就是这样的老师。
  「既然老师您这么说,那么我没有意见。」
  话虽如此,三月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虽然自己几乎完全没有受过三年级的照顾,但只要把它当成工作,说说场面话是难不倒他的。
  「是吗。那致词就交给你了,要好好表现唷。」
  伊崎兴高釆烈地露出有着污垢的牙齿笑了。虽然三月对他用手拍自己肩膀的动作感到不快,但仍努力地微笑以对。
  「那我先回去了。」
  「对了,涩谷。」
  正要离开时,伊崎叫住了三月,才一回头,伊崎便问道:
  「期末考就快到了,你有没有好好准备啊?」
  伊崎净会问些多余的事。如果他是想和学生话家常的话,这话题也未免太无趣了。
  「我有适度地在做准备。」
  「那就好。老师对你很放心,知道你很用功。」
  伊崎一副我很了解你、我很信任你的口吻,让三月实在听不下去。无言地向他行过礼后便逃离了教职员办公室。
  三月长久以来一直戴着勤奋好学的面具,自己究竟从中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这个庸俗教师的信任又能如何?
  自己真正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那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就算如此自问,也不会有答案。
  因为想要让弥生安心。因为想要让和泉认为自己是好男人。可是,他明白这些都不是正
  确答案。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为了他人而努力?让弥生安心了又如何?让和泉承认自己是好男人又怎么样?在这个世上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就连厚到能砸死人的字典里,也不会有他要寻找的答案。
  三月突然觉得头好晕、好痛。他想起之前上课时,他曾经骗老师要去保健室而偷溜出来透气的事,这就是所谓的弄假成真吗?
  伸手拨了拨头发之后,三月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常待在升学科保健室里的羽住海里老师,她的为人大方随和,是很多学生倾诉心事的对象。再加上她来者不拒,因此逃课跑到保健室休息的学生不在少数。
  三月虽然没有跷过课,但有时候也会因为头痛或感冒的关系到保健室拿药,与羽住也有某种程度上的往来。身为保健老师的她常常烟不离手,因此保健室里常弥漫着一股烟臭味,算是小小的美中不足,不过他并不讨厌羽住的个性。
  「哟,模范生。」
  三月才一踏进保健室,便听到叼着根烟正在看书的羽住打了声这样的招呼。
  「怎么啦?感冒?还是头痛?」
  羽住一副知道三月会来保健室的话,不外乎这两种原因的口吻。
  「我的头有点痛,可以给我些药吗?」
  三月说完,羽住慢慢地合起书本站了起来。
  「我应该跟你说过吧……太依赖药物对身体不好喔。」
  她边说边从放置药品的橱柜里拿出一只盒子抛给他。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羽住最后补上的这句话,让二月顿时僵住,脑海中又浮现了藤井真希的声音。
  ——我觉得你太勉强自己了。
  「老师……我看起来是在勉强自己吗?」
  三月这么一问,羽住一脸意外的望着他,然后用手指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
  「不……只是好奇问一下。」
  「是吗。」
  羽住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原子笔转了起来,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三月的问题。

  「这个嘛,以我这个大人的眼光来看呢……」
  羽住想了想之后说:
  「你表现得很优异。」
  「表现……吗?」
  「品性端正、成绩优秀,以教师的立场面百,你简直是无可挑剔。不过——」
  说到这里,羽住将手中的原子笔笔尖指向三月。
  「你表现得太优异了,有时反而会令我感到不安。」
  弥生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过。看型二月这么认真拼命让她很担心。
  「为什么会觉得不安呢?」
  三月不懂大人说的道理。认真拼命有什么不对?总比变成人渣要好上太多了。
  「为什么……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啊。」
  又是小孩子。难道我还不算是大人吗?干嘛一直小孩子、小孩子的说我。
  「你还只是个孩子,不可能做到凡事尽善尽美,不是吗?人总会有做不来的时候,也会有让人生气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可是呢,我看你却是一副完全不用别人担心的模样……这反倒让我觉得不安。」
  三月还是听不明白羽住的说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羽住一副伤脑筋的表情用原子笔搔了搔头。
  「打个比方好了。假设这里放了一样东西。」
  羽住用原子笔指着桌上的一角。
  「如果它是圆形的,你猜会怎么样?它也没有底座什么的,纯粹只是个圆形的物体喔。」
  「那我当然会担心它会不会掉下去啊。」
  三月答道,羽住对他的答案感到很满意。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的正是这种感觉。你就像是一颗磨得太过圆滑的球,让人不禁会担心它会滚到别的地方去。」
  她如此说道。
  「总之呢,你也不用想得太复杂,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
  相较于沉默不语的三月,羽住始终保持开朗的语气。她的那份开朗,仿佛让三月的心情轻松了一点,又好像给了他压力。服了药走出保健室后,一二月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最近几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一个再怎么想也无解的问题。
  三月一回到家,竟然发现弥生罕见地已经在家做饭了。三月有许久没见过她站在厨房里的样子了,因为这一个礼拜以来,晚餐都是三月一个人在外头解决的。
  「你回来啦。」
  心情很好的弥生一面哼着歌曲,一面调节瓦斯炉的火力大小。她原本应该在做饭之前先换好衣服的,但围裙之下仍穿着上班用的套装。
  三月闻到空气中有蕃茄酱的味道。
  「是高丽菜卷。」
  一听到三月如此回答,正在洗手的弥生笑道:
  「答对了。」
  她心情好的时候都会做高丽菜卷。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最近我们出版社出版的绘本大受好评,增刷了好几版哦。」
  「是喔……太好了。」
  弥生微蹙着眉盯着三月。
  「你怎么好像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呢。恭喜妳。」
  可是,他很明白,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三月。」
  弥生点了一根烟,和着叹气声吐出一缕烟雾。就算是在做饭或是打扫,弥生也照样烟不离手。
  「有烦恼就说出来让我听听,不然你以为父母亲是做什么用的?」
  「我没有什么烦恼……」
  三月的话只说到一半就不再开口,他知道无法再欺瞒下去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欺骗母亲和周遭的人,尤其是自己了。
  「妈……」
  解开制服衣领的钮扣,三月说道:
  「我……撒了谎。」
  三月许久不曾在弥生面前用「我(ORE)」来称呼自己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差劲……我很努力,努力地……想要当一个乖小孩,可是那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反而让大家都很担心我……但其实我只是想要让妳们安心而已。我想要让大家、让妈妈妳能够开心而已……我不想当个烂人……所以……」
  三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感到一阵鼻酸,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弥生不发一语,只是抽着藤,不时观察锅里的情形。过了一会,她开口说道:
  「三月……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个人的事?」
  那个人——三月的父亲。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亲生父亲。
  「我最近才注意到……你的样子开始不对劲,是在我告诉你那个人的事之后……对不起,我不是有心想要让你痛苦的。」
  「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婚姻诈欺师,有哪个做儿子的还能够坦然面对的啊……」
  「果然……连你也……这么想吗?」
  弥生落寞地低声说道。她仍然相信,相信着那个一去不回的父亲,相信那个连婚都没结就跑掉的男人。
  「谁都会这么想吧。」
  「可是,我还是想相信他。」
  「为什么……我不懂!为什么妳那么相信他!被他骗得团团转地妳还不死心吗?这种婚姻诈欺的案件时有耳闻,不是吗!?」
  三月噙着眼泪大声咆哮。弥生将抽得只剩一小截的香烟浸在水槽的水中捻熄,然后丢到垃圾筒。
  「……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弥生说道。
  「因为他是你父亲,所以我相信他。」
  这句话让三月无言以对。
  之后他吃了弥生做的高丽菜卷,然后既没预习也没复习功课,早早就上床就寝了。以前总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入睡,那天晚上却一下子就进了梦乡。
  隔天早上醒来后,三月脑巾昏昏沉沉地反刍着弥生昨晚所说的话。
  ——因为他是你父亲。
  弥生是看着自己这么说的,这让他感到很高兴。
  为了做早饭,他换好农服走出房间。
  平时总是要三月叫才会起床的弥生,此刻正在饭厅里看报纸。她叼着香烟,抬起头看着三月说:
  「早啊,儿子。今天早餐吃什么?」
  说完,弥生笑了开来。那是一种无忧无虑、仿佛在告诉对方我什么烦恼也没有的笑容。
  这一刻,三月对自己身为弥生的儿子感到无比自豪。
  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骄傲。

  溉注:海涅(Heinrich Heine)。德国诗人,着有会《论浪漫派》。


  四章 热泪盈眶

  说起七日以往的宿舍生活,本来部只是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而已,不过从二月起情况就有了急速的转变。七日开始到操的房间里学习各项舍监负责的事务,或是到真希的房间里聊些感情方面的事。
  「七日,妳有喜欢的人吗?」
  某一天,真希向她问起此事,七日侧着头回答:
  「我对喜不喜欢之类的感情不是很懂……」
  「难道妳之前部没有喜欢过谁吗?」
  真希听到之后简直是目瞪门呆。虽然七日觉得没有必要这么惊讶,但真希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妳啊,有一半的人生都白活了。」
  「是、是这样吗?」
  「当然啦!女人是为恋爱而生的呀。」
  听见真希说得如此笃定,很不可思议的,七口也开始觉得或许真是如此。不过恋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此刻的她还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七日说出心中所感后,真希紧紧揪着运动外套的胸口部位,装出痛苦的表情向她说明:
  「光是待在他的身边,一颗心就会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巳,觉得胸口很难受……不安到好像只要再靠近一点,对方就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似的。就像是想更进一步,却又伯受到伤害的感觉吧。」
  「唔嗯~~」
  听完真希说明的七日有点似懂非懂,
  「可是,妳和三月接过吻了不是吗?」
  但又觉得这些话由真希来说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那、那是因为当时的气氛很好,所以才自然而然地就亲下去了嘛。」
  为什么光是气氛很好就能够和不是男朋友的人亲吻呢?难道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七日还是搞不懂。
  「总之呢,就是会有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像我就是这样。」
  听到这句话,七日想起真希喜欢的对象——三月。
  三月对她微笑时,白己的心里有小鹿乱撞的感觉吗?
  「恋爱……。」
  七日低声玩味着这个字眼,虽然没有什么实感,但也许自己是喜欢上三月了吧。三月与七日,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名字组合。
  ——难道他是命中注定的对象?
  想了想之后,七日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结果她还是不懂这到底算不算是恋爱。更何况三月与七日就连彼此都还不认识,只不过是偶然地七日知道了三月的名字而已,对方根本就不知道有七日这个人。
  「怎么了?」
  真希愣愣地看着七日。
  「没什么啦。」
  还是先别对真希说好了,要是现在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她掐死的。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七日瞥了一眼放在真希房间角落的蛋型时钟之后站了起来,真希看了马上露出不满的表情说:
  「妳要走啦?」
  「嗯,快到熄灯时间了。」
  「晚一点回去有什么关系嘛。」
  真希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拿过枕头夹在大腿中间,然后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来摇去。
  「留下来再多跟我聊聊恋爱的事啦~~」
  「不行。就快换我当舍监了,所以我不能不遵守规定。」
  「说到这个,其实我还满意外妳竞然会答应当舍监呢。」
  面对真希的疑问,七日一时也答不上来。但勉强要说原因的话……
  「我只是觉得可能会有好事发生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
  「好事喔……嗯,房间是会变大间没错啦。」
  当舍监的特权就是可以住进一楼最大间的房间。不过操现在还住在那个房间里,目前还看不出她有要搬出去的准备,会不会来不及啊?七日突然有点不放心,心想明天就去问她看看好了。
  「那我要回去了,别超过熄灯时间才睡喔。」
  出房间之前,七日不忘向真希提醒一番。即使交情再好,还是得贯彻舍监的职责才行。
  「是是是。」
  在真希略带扫兴的回答中,七日步出她的房间。走廊上还带有些凉意,因为七日一洗完澡就到真希的房间去的关系,头发仍有点湿。走在月光映照下的走廊,七日心中暗自祈祷可别因此感冒了才好。

  隔天吃早餐时,七日向操问起搬家的事,只见操露出僵硬的笑容:
  「对喔……毕业典礼那天我就得搬出去了。」
  她一副将还忘了的事情想起来的表情如此说道。
  「毕业典礼是几月几日啊?」
  「三月七日。」
  「七日……」
  听到和自己的名字一样的日期,七日心里不免觉得这个名字还真是容易被搞混,但同时也注意到距离那天只剩下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了。
  「不赶快将行李打包起来的话,会不会来不及搬走啊?」
  七日说完后,操点了点头说:
  「我想……是有点来不及耶。」
  操小声地说道。对宿舍里的规定十分严格的她。对自己的私生活却是漫不经心。虽然对这样的她有点讶异,但七日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要不要我帮忙?」
  「嗯……如果妳愿意的话我会很高兴……。」
  不过操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淡然,样子明显地不太对劲。
  「怎么了吗?」
  听到七日这么一问,操有些为难的用长长的指甲搔了搔自己的额头。
  「没什么啦……是关于上大学的事……。」
  操既然是读艺术科的,应该会报考有美术系的大学才是,但她似乎正为了是否要升学的事而烦心。
  「考是考上了……是一间有美术系的大学。那是我一直很想念的一所学校,所以能考上我当然很高兴,只不过……」
  「只不过?」
  「我爸爸他……」
  操压低了声音,双手抱着头欲言又止。
  「你爸爸反对吗?」
  七日心想八成是为了这个原因,但操却摇了摇头。
  「不是,是我爸爸的公司倒闭了……」
  「什么!?」
  七日惊呼一声,随即引来周遭用餐学生的侧目,七日连忙又小声说道:
  「倒闭……?」
  「好像是……再加上这年头要重新找工作很不容易……这叫我怎么敢去念那所学费贵得吓人的学校嘛……。」
  这真是个难题。无奈金钱方面的问题,七日也是爱莫能助。
  「那妳打算怎么办?」
  对七日的寻问,操也只能摇着头不知所措。
  「我也很犹豫……自已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去上那所大学……。」
  由于这问题事关重大,七日这时也不好乱给意见。
  她只觉得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也打听过那所大学可不可以申请奖学金、或是其它办法,不过还是……。」
  七日本想跟她说声加油,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操当然也是拼命地在想办法,这时候替她加油只是多此一举。
  「我……我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不过至少我会帮妳祈祷,希望妳的问题能够顺利地圆满解决。」
  这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之后所能够做的鼓励了,操听完以后温柔地微微一笑:
  「谢谢妳……找妳当下一任舍监,让我觉得我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听到操这么说,七日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令她高兴的一句话。
  但她总有股莫名的不安。
  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
  不论理由为何,操对她信任有加;不论起因是什么,她和真希现在是朋友。
  几个星期前仍是孤单一人的自己,如今却不再孤独。
  其实七日很寂寞,也很想要有朋友。
  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所以七日一直不愿与他人往来。
  也因此她是真的很高兴能结识操和真希,能够认识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
  然而,她又觉得……
  会不会其实她们很讨厌她?会不会其实她们很瞧不起她?即使她们没有这么想,会不会只为了一点小事就离她而去?
  她的心里好不安。
  七日总是提心吊胆。担心有一天她们会对她说:
  「我讨厌妳。」
  如果真的听到她们这么说的话,自己一定会哭出来的。哪怕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到时一定还是会悲从中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大哭。
  一路上七日净想着这些事,心不在焉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第二节下课的时候,七日打开走廊的窗户想呼吸外面的空气,正好看到岸直美从她旁边走过。她看起来很不高兴,从走路的姿势就可以感觉得到她的心情相当的差,没事的话最好不要去招惹她比较好。
  大约在三天前,七日才知道直美原来是隔壁班的,但她一直没有去找直美把话说清楚,因为她实在不想特地跑到隔壁班去找人。但现在直美刚好经过自己身旁,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跟她说得上话,于是赶紧追上前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叫住她。
  「……呃,岸同学?」
  回过头来的直美瞪着七日,不悦地说道:
  「干嘛?」
  七日不禁想打退堂鼓,不过她还是强忍住这个念头开口说:
  「我有话想跟妳说……。」
  「所以我问妳要干嘛啊?」
  「呃、就是……那个、藤井真希有事要我转告妳。」
  说到真希的名字时,板着一张脸的直美脸色更难看了。
  「那个……她没有抢妳的男朋友,应……应该说那是一场误会……。」
  听到七日支支吾吾地连话也说不完整,直美便揪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是怎样?是她拜托妳来说情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到底是哪样?妳说啊?」
  「就是……那个、其实不是藤井同学的错……是……」
  七日觉得好想哭。说的话既辞不达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圆满收拾这个局面。直美简直把七日当成敌人似的,带着愤怒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她。
  「那个……唔、呃……就是呢,我觉得谁都没有错。」
  「妳说什么……」
  像是要压过直美愠怒的声音,七日拼了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希望能消弭直美的怒火。
  「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控制的……不管责怪哪一方,既然已经喜欢上了那也没办法啊……所、所以岸同学妳……妳能不能原谅藤井同学……?」
  「妳在说什么蠢话……。」
  直美有点不可置信地瞪着七日。
  「妳是白痴吗?妳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说服我吧?」
  「可是……」
  「告诉妳,我就是看不惯她明明是升学科的还对男人抛媚眼,那些书呆子只要乖乖地去念他们的书就好了。」
  直美不屑地说,但她的态度让七日忍不住动了旰火。
  「为什么?」
  她开口问道,七日也明白自己提高了音量。
  「这跟她是不是升学科的根本就没有关系吧……每个人都会喜欢上人、或是希望被人喜欢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升学科的人就不可以谈恋爱?」
  被七日这么一逼问,直美不禁往后退了一、二步,然后说:
  「妳、妳为什么要帮升学科的人说话?」
  「那妳又为什么要讨厌升学科的人?」
  升学科。一提到这个名词,七日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学生会长——三月的脸;奇怪的是,
  浮现的竟然不是真希的脸。
  「升学科里……也有好人啊……。」
  至少三月他是好人,虽然两人连一句话也没交谈过,但七日不知为何就是知道。
  「妳、妳少废话!反正我就是讨厌升学科的人不行吗!」
  直美一说完,便匆匆逃进了教室里。
  上课钟声响起,只剩下七日一个人在走廊卜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前来上课的老师的催促下回到教室。
  在课堂上,七日仍然像往常一样盯着窗外的风景。
  看到升学科的纯白校舍。就会想到学生会长正在那栋数舍的某处上课,然后心跳便会开始加速。为什么心跳会加速呢?她还是不懂。明明没跟对方说过半句话,却一直让自己魂牵梦萦。忘不了三月当时对着自己微笑的脸、之后又认真上课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七日就是无法忘怀。
  如果能够,她好想现在就打开窗户展翅飞翔,飞向那栋纯白的校舍,如候鸟般飞离现在所处的地方、飞上那栋雪白校舍的顶挥呐喊,一吐此刻心中的烦闷。
  可惜自己终究只是个普通科的学生,现在还被直美没来由地怨恨。结果还是没有人会喜欢她,再说自己也没有翅膀,她总觉得那栋白色的校舍是不可能接受自己的。
  原以为接下舍监的工作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但现实却是根本没有好事降临在自己身上,只是让自己更为孤单而已。自己是孤独的,七日的脑海中净是这种负面想法。
  『好孤单。』
  她不经意地在笔记上写下这几个字,然后在世界史课本里的伟人图片上加了对话框。
  『我好孤单!』
  历史上的人物接连发出呐喊。达文西、米开朗基罗、玛丽皇后、哥伦布、牛顿,大家部在呐喊。
  ——我奸孤单!
  那一定是他们的真心话。
  大家一定都很寂寞。不论自己有过什么丰功伟业、不论自己有多么无恶不作、不论有多少人对自己赞誉有加或是贬得一文不值,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到头来都是一样地孤独。一个人是很寂寞的,而且是无可救药地寂寞。
  七日亦是如此。
  她总是装作不需要朋友的样子,所以一直部是孤伶伶地一个人。
  其实她很寂寞。
  可是,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七日心想。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像直美一味地讨厌升学科的人一样,一定也有很多人讨厌她。
  大家一定都知道她的父亲是被她害死的,所以每个人都瞧不起她,一定是这样的。
  妳这个杀人凶手。
  妳这个杀人凶手。
  他们一定在心中如此咒骂着自己。
  我不可能拥有幸福。
  也不可能遇上好事,
  更不可能交到朋友的。
  这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
  什么也不会改变,只有时间在不断流逝,
  忧郁。虽然这个汉字她到现在还是不会写,也不知道英文要怎么说,可是她知道忧郁是什么样的心情。
  到了午休时间,心里明知若不快去买面包的话今天的午餐就没有着落,但因为实在没有食欲,七日只好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的光景——已经吃完午餐的学生们带着篮球往体育馆走去:想要一起吃午餐的女学生们,拿着便当并肩走着。
  突然,七日在中庭的走道上发现了三月的身影,目光便不自觉地追随他,追随那件白色制服。
  真希像是追着三月般走在他的后头,两人似乎正在交谈,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他们感觉离自己好遥远,不论经过多久,不论她怎么做,似乎都到了不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
  ——遥远的山之彼方。
  唉,幸福果然只存在于远遥的彼方。
  正当七日这么想的时候,楼下的三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拾起头来,在那一瞬间,七日与三月四目交会了。
  七日不禁低下头躲了起来。
  四目交会。
  我们四目交会了。
  虽然自己也觉得那又如何,
  ——可是,我和他的确四目交会了!
  七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胸前,可以感觉到心脏跳得好厉害。
  「怎么办?」
  心头小鹿乱撞。这不是错觉,她真的有心动的感觉。
  七日想起了自己对直美所说的话。
  喜欢上一个人,那是没办法控制的。
  可是……
  「怎么办……?」
  说不定,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像我这样的人,却偏偏喜欢上了升学科的模范生。
  是因为他功课好吗?还是人长得帅的关系?
  大概,两个都不是。
  或许是有心动的感觉他向七日微笑的那个时候。
  也许从那一刻起,七日就喜欢上他了。
  所以在真希的房里发现三月的照片的时候,才会不由自主地有那样的反应,才会对直美鄙视升学科的态度大为光火。
  得到这样的结论,七日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就算自己明白了这一点,她又能如何?
  真希说她正在追三月,那么自己总不能横刀夺爱吧?
  更何况三月是绝对不会看上自己的,纯洁无瑕的三月,与一万秽的白己根本就不相衬。
  七日紧抱着膝盖,缩起身子。
  她努力地想要忘掉这种感觉。
  可是,三月的身影却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即使她再怎么努力,就是抹灭不了、挥之不去;越是想忘掉,对他的思念就越强烈。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七日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喜欢上一个不曾面对面交谈过的人。可是七日的确对三月有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更接近他,想要牵他的手。
  「怎么办……怎么办?」
  星期五的下午,对三月的思慕之情越来越强烈的七日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喃喃地不断反复着这句话。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七日觉得有点想哭。
  *
  「怎么了?」
  见到三月一直望着二楼的窗户,真希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回答:心里还是很在意的三月依然望着窗户。他确实看到那扇窗户旁有一名少女,是曾经在上课的时候向三月挥手的那名少女。
  「窗户旁边有人吗?」
  「我不是说没什么了吗?」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三月总算栘回视线看着真希。只见她不满地鼓起了双颊说:
  「谁叫你心不在焉的。」
  「什么啦……看一下不行喔。」
  三月在真希面前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了。因为他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到时候一定又会被真希吃得死死的。
  「我又没说不行。可是你不觉得一直呆呆地看着窗户,还对别人说的话充耳不闻的人很没礼貌吗?」
  真希反驳道。老实说。三月对最近老爱千涉他的举动的真希觉得很烦。环顾四周,确定小庭里没什么人之后,三月才松了口气。要是被别人听到他和真希的对话那可就惨了。
  「是妳自己要跟过来,然后还叽哩呱啦地说个不停的吧?」
  「你怎么这么说嘛,人家可是很认真的耶。」
  「最好是啦。」
  无视于真希的解释,三月又迈开步伐前进。
  「你不觉得你最近好像都魂不守舍的吗?」
  经她这么一说,三月这才猛然惊觉。
  的确如真希所言,最近他满脑子部在想那个少女的事。那个不知名、就连声音也没听过的普通科的少女。
  他犹记得少女用她那头漂亮的黑发绑成的两条麻花辫。
  还有轻轻向自己挥舞的小手。
  三月一对她露出微笑,她便害羞的低下头去。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总觉得她很像某个人。是谁呢?想不起来。
  「涩谷……?你怎么了?」
  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一颗心动摇不已。
  「好痛……!」
  三月突然觉得头很痛,就像是大脑被什么东西压迫着的感觉,只能痛苦地抱着头呻吟。真希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他。
  「你没事吧……?」
  「可恶……又来了……。」
  以前顶多一、二个月才发作一次,最近次数却十分频繁。光这个月就发作过几次了?应该有三、四次吧?正确的次数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在极短的期间内就发作过好几次。
  「涩谷?」
  身旁真希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感觉意识好像正在抽离自己的身体一样。有种好像要变得不是自己似的不安、恐怖与焦虑使得双脚抖个不停。三月将手搭在旁边的树上,撑着身体不让膝盖跪地。
  「钦、你……?」
  真希惊慌地想要扶起三月,手却被三月甩了开来。
  「别碰我……!」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吧?你真的没事吗?上次也是这样……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我不知道……可恶……怎么回事……。」
  看到三月的额头上冒出冷汗,真希拿出手帕帮他将汗拭去。
  「妳居然会带手帕……真是一点都不适合妳。」
  「……你还有心情说笑啊?我带你去保健室,来,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说完,真希硬是拉过三月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胸部碰触到三月腋下的部分,柔软的触戚隔着制服传来。
  「妳老是……这么强势……。」
  「别逞强了,快走吧,不然我就把你打晕了再把你拖到保健室去喔。」
  在真希像是在硬拖着人走的搀扶之下,三月一步一步地跨出脚步,但感觉好像快昏过去了,就好像自己的意识长出了翅膀,想要飞上屋顶去那样。
  「前不久我也带过我们宿舍的女生去保健室……跟她比起来你们男生真的很重耶。」
  真希边走边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意识蒙胧的三月听着她说的话,忽然对真希那时带的人感到好奇。
  脑海里好像有什么在不停翻搅。
  是某个人、某个女生的声音与思绪。
  他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那不是自己,而是某个人心里的各种思绪。
  ——好孤单。
  听得到一个声旨在他的头脑里回荡不已。
  那个人孤独的想哭,无助地伤害着自己,还呐喊着她好孤单。
  ——我好孤单。
  到底是谁的叫声?
  那声音是如此强烈,强烈地令人感到悲伤。
  「涩谷……你还好吧?」
  真希的声音将二月拉回了现实。
  「欵,拜托你……走好一点好不好,快倒下去了啦。」
  他知道直一希正拼命地撑起自己的体重,但双脚就是使不上力。
  「妳干嘛……那么拼命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可没薄情到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走路都走不稳了还见死不救。」
  「……这句话还真不适合由妳来说。」
  「我知道,关于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不过还是不能丢下你不管!」
  于是三月就在真希的帮忙下,好不容易被拖到了保健室。真希没敲门便直接开门进入。一进到保健室里面,只见保健老师羽住一脸愕然地站了起来,眼镜也随着起立的动作滑落,她连忙用手托住,眼镜才没掉到地上。
  「他怎么了?」
  「他身体好像不舒服……可以让他在这里躺一下吗?」
  真希一开口,看着两人的羽住不禁傻眼。
  「妳最近好像很爱带人来保健室喔?」
  羽住语带揶揄地说道。
  「上次是同宿舍的女生,这次是学生会长……下次会是谁呢?」
  羽住一面用分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嘀咕着,同时量了三月的体温并察看他的身体状况。
  「又不是我害他们这样的!」
  真希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羽住继续检查三月的身体,然后说:
  「好像没发烧……应该是贫血吧。以前曾经因为贫血而晕倒过吗?」
  三月摇头,他并不是体弱多病的人,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毛病,只是有时候会头痛而已。羽住双手抱胸,「嗯……」地陷入了沉思。
  「你的症状和之前来的那个女孩子很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精神上的因素吗?」
  三月不理会正在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的羽住,径自站了起来对她说:
  「那个……我已经没事了。」
  事实上,头痛和晕眩感的确已经消失了,脚步虽然有点不稳,但慢慢走的话还不成问题。他可不想再给羽住做一堆检查,而且如果跟羽住说出实情,她一定会怀疑他的精神有问题。,像是在做白日梦似地在脑海中浮现某人的脸、声音、光景,这种事他哪说得出口。
  「等一下啦。涩谷!」
  真希拉住正要离开保健室的三月。
  「你就让老师好好检查一下嘛!你真的不太对劲耶!」
  听到这句话,三月转身看着真希逼问她。。
  「我哪里怪了?妳是说我不正常吗?开什么玩笑……我很正常,我正常的很!」
  眼前的真希让他莫名地感到厌恶。自从真希开始缠着他之后,他就变得很反常。可是他不想承认,因为要是承认了,就等于将自己之前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全部归零。
  「涩谷……你不要那样子自暴自弃嘛……。」
  羽住表情有些尴尬地看着二人的口角,但也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似乎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出面排解学生之间的争执,不过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并不适合第三者出手干涉。三月用力甩开了真希的于之后,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保健室的门传出了叩叩的敲门声。
  「报告……。」
  有礼貌地报备了一声之后再进入保健室的,是那个二门曾经对着她微笑的普通科的女学生。
  「啊。」
  一看见三月,那个女学生吓了一跳,在门前尴尬地低着头站着不动。接着在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后便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出保健室。
  「别走……!」
  三月下意识地出声叫住她,但女学生还是头也不回地逃的不见人影。
  「刚才有人来过吗?」
  真希走近三月纳闷地问道。但三月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站在门口。
  一面感觉自己胸口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
  *
  ——怎么办?
  离开保健室后,七日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
  ——这真的是恋爱吗?
  她扪心自问,七日想起当她问真希恋爱是什么的时候,真希曾经这么说过:
  『光是待在他的身边,一颗心就会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觉得胸口很难受……不安到好像只要再靠近一点,对方就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似的。就像是想更进一步,却又怕受到伤害的感觉吧。』
  七日停下脚步,用手摸着胸口——其实根本不需要摸的,但为了慎重起见——确认自己的心跳。
  心儿怦咚怦咚地直跳个不停。
  ——心脏跳得好快!
  七日心下明白,这并不是因为从保健室一路跑过来的关系。因为在那之前,她的心脏早
  就像在敲警钟一样地狂跳不已了。
  回想自己方才的行动。
  她到保健室去,本来是为了上次的事想要向羽住道谢,结果在那里遇到了三月。他就站在自己眼前,七日的心跳不由得开始加速,心想如果再靠近他一步,对方一定会听到她的心跳声,所以她才转身逃走的。
  ——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要更接近他。
  哪怕只是一小步也好。哪怕只是一小步的距离,她也想多靠近三月一点。,然而,七日没有那样的勇气。
  ——怎么办?
  七日心想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三月了。如果真希的话是正确的,那么现在的她绝对是坠入情网之中了。
  当七日转身逃跑时,背后传来的那声呼唤应该是三月的声音吧,七日的脑海里响起了好几次那个声音。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三月的声音。不会太低沉,有点干涩的声音。彷佛曾经在哪儿听过,令人怀念、温柔的声音。
  就像听到一首悦耳动人的歌曲般,那道声音通过七日的耳朵,在脑海中不断萦绕。
  虽然只是一句话,他的声音却彷佛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上般,挥之不去。
  心跳比刚才更激烈了。七日缓缓地吸气、吐气,但还是未见改善。
  ——我恋爱了。
  七日更加确定,确定自己喜欢上了那名少年。喜欢上了彼此不曾对话过、不曾接触过、不曾有过交集的涩谷三月。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好难为情。七日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泛起红晕。
  「怎么办……」
  真希也喜欢三月啊。
  七日再次将手放上自己的胸门。
  ——她约心,依然阵动不已。
  隔天早上,七日在精神极差的状态下醒来;或者应该说,她几乎彻夜没睡,因为她满脑子都在想三月的事。
  别想了,忘了吧。即使这么告诉自己,闭上双眼之后,三月的脸依然会浮现在眼前,对着七日喊着:
  「别走……!」
  听来有些干涩、温柔的声音深植耳中,怎么也无法消去。
  不过就算睡的不好,舍监的工作仍然得做。就在七日边叹气边吃早餐时,晚来的真希在七日的对面坐了下来。
  「妳的身体还好吧?」
  真希劈头就向七日问道:
  「昨天妳有去保健室对不对?不过,我总觉得妳那时的样子不太对劲。」
  这时七日正把饭送入口中,为了回答,她嚼也不嚼地硬是把饭一口吞下。
  「嗯,我没事。谢谢妳。」
  但七日也只是简单地回答真希而已。平常七日都会想要再和真希聊上几句的,但她今天却没有心情,内心只是不断涌上对真希的罪恶感,甚至不太敢正视她。
  真希也不知是否有注意到七日的不对劲,呵欠连连地用筷子搅拌着味噌汤。
  是不是该跟真希说出实情呢?
  这样的念头一瞬间闪过七日的脑海里,但七日立刻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再说,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可以喜欢上任何人的。
  结果直到吃完早餐,她跟真希都没有聊上几句。真希是属于早上比较没有精神的人,对七日话很少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确认餐厅里都没有人之后,七日站了起来,然后像往常一样四处巡视宿舍的门窗是否关好后,收拾好书包走出自己的房间。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上学,但就算请了假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怀着忧郁的心情。七日踏出了宿舍大门。
  她觉得脚步好沉重,明明就快迟到了,却无法再走更快。第二即课是国语,不会又要点人起来朗读诗词了吧。
  「遥远的山之彼方。」
  七日喃喃地念着以前读过的诗。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首诗印象特别深刻。
  「有人说,幸福住在遥远的山之彼方。」
  幸福。幸福。幸福。
  幸福只存在于山的另一端,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自己是得不到幸福的。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是活在距离幸福很远的地方,她相信那一定是上天给予自己的惩罚。
  一定是那样没错。
  「遥远的山之彼方。」
  她又出声念了一遍。
  「遥远的山之彼方。」
  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好远、好远,遥远的山之彼方。幸福只存在于那里,并不存在于自己身边。七日觉得好孤单,好悲伤。
  「遥远的山之彼方。」
  当七日再次念出这句诗时,她感觉到有人在她旁边。
  「早安。」
  有个人用很温柔的声音在跟她道早安。虽然她只有听过这个声音一次,但不知为何,即使不看脸,她也能知道声旨的主人是谁。
  「……早安。」
  七日转过头打了招呼。

  站在眼前的是三月。涩谷三月。
  「妳、刚才、在唱歌吗?」
  大概是因为怕上学迟到而一路跑过来的吧,三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七日。
  「咦?」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七日顿时不知所措。
  「妳刚才是不是在吟诗啊?」
  「啊,嗯……是最近在课堂上学到的……。」
  「那妳知不知道上一句是什么?」
  七日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间,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有人说,幸福住在……我记得是这样。」
  「幸福……幸福吗……。」
  三月似乎领悟到什么似地喃喃自语后,露出了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
  「原来,那里有幸福啊……」
  他低声说道,语气听起来有些高兴。三月回头看着七日笑着说:
  「自从妳上次向我挥手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妳呢。」
  「这、这样啊……。」
  七日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简直像是要爆炸了一样。总觉得要是再靠近他一步,自己一定会当场晕倒。
  七日果然是喜欢上三月了。
  虽然很唐突,但她怎么也克制不了这份情感。
  「有人说,幸福住在……」
  三月喃喃地念着那句诗词。
  「遥远的山之彼方吗……。」
  正当三月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的同时,七日出现了和平时发作时同样的症状。犹如白日梦般的感觉,一片白茫茫的视野,浮现出的光景与某人的脸,以及隐藏在其背后的思念。
  七日只觉得头痛欲裂,结果脚步一个没踩稳,就这么倒了下去。
  「妳怎么了?」
  三月惊讶地将手仲向七日想扶住她。
  ——不可以!
  七日在心中大喊,因为如果再继续靠近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太迟了,三月干燥的手掌已经抓住了七日的手臂。
  身体里仿佛有电流流过一般,好像柯什么东西流入了脑中。
  耳里传来别人心中的呐喊。
  那个人和自己一样,是个不想待在这个世界、对现在的自己抱持着疑问与不满,却又无
  可奈何,内心饱受折磨的人。他正在呐喊、挣扎、痛苦着。
  三月扶住差点倒下的七日时,七日朝着他笑了。
  ——原来是这个人的记忆啊。
  不知道为什么,七日直觉地这么认为。
  当她回过神,她发觉自己正泪流不止。然后在下个瞬间,七日便失去了意识。


五章 我能明了

三月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难以理解的事。
例如有的小孩一生下来就拥有前世的记忆、或是已经去世的祖父前来讬梦。于是便听从祖父的话不去旅行,结果原本预定搭乘的列车竟然发生事故、或是地震之前会排成一列往海里跳的旅鼠群。
这是他从书本以及老师在课堂上的闲谈中学到的知识。
虽然他不相信世上有幽浮与未确认生物,但还是有一件事三月十分清楚。
那就是世上有时会发生超乎人类理解范围的事。
因此,三月思索着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只是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倒下她快要倒下而想要拉她一把,结果在碰触到她的同时,他看到了某样东西。
而那个「东西」……
那是以往三月在发作时会看到的光景、百日梦的内容。在自己仿佛不是自己般的感觉中持续看到的景象,突然侵入自己脑中的某人的记忆。
他原本以为,那是自己抑郁的感情所产生出来的妄想。
但他错了,那是实际存在的某个人的记忆。
而那个人就是眼前这名少女,三月在那瞬间感受到了她的记忆。
他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但他却很笃定那是她的记忆。对三月而言,那就像是碰到火会觉得烫、太阳很耀眼、义大利肉酱面很美味一样的理所当然。
——自己跟这个女孩有着某种关联。
是前世的因缘,亦或她就是被红线牵系的真命天女呢?他不知道,
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乡无法理解的事呢,
「怎么了,你该去上课啰。」
看见三月仍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七日,羽住露出诧异的眼神。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放心不下……。」
三月这么一说,羽住便露出苦笑
「你爱上她啦,」
「爱……!」
三月对这句尖然的发言一时反应不过来。
「才不是 什么恋爱呢……。」
但说不定这真的是恋爱,说不定与她的邂逅真的是上天的安排。仔细想想,当他看见她从普通科的校舍里朝他挥手的那一刻,三月就一直很在意她,在意那个素不相识、不曾交谈过的女学生,所以今天早上他才会大胆地找她说话。
那时候,她喃喃地说了一句话。那是最近他突然想起,然后便一直记在心上的一句话。
遥远的山之彼方。
或许一切都是巧合,但若要说是巧合的话,未免有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部分了。
就是不想和她分开。没来由地,就是不想离开她,
「哎呀?你们连名宁也很速配呢……三月与七日,刚好是毕业典礼那一天呢。」
「七日?」
听到羽住想要转移话题的这句话,三月好奇地问道。
「她的名字呀。宫岛七日,汉字写作七日、唸作NANOKA。而你叫三月,两个人合起来就是毕业典礼的日期啦。」
羽住应该是半开玩笑才这么说的,三月却莫各地认为就连两个人的名字组合都可能是命运的安排。
仿佛两人的邂逅是命中注定一般的名字,比起罗密欧与菜丽叶、崔斯坦与伊索蒂(注1)、邦眤与克莱(注2)逦更令他感到命运的存在。
「好了。我加道你喜欢她,不过你的课还是得去上吧!我会对她说是你救她一命的,这样总行了吧?」
被羽住赶出来的三月只好乖乖离开保健室。走在离教室仅有咫尺之遥的定道上的这段时间里,三月的脑海里全都是她——宫岛七日。
三月完全忘了直到昨天为止,他对虚伪的自己感到的愤怒以及对身上流的血液的憎恨。
这就是恋爱吗,
连上课中他都在想着这个问题,结果上英语课时难得被老师叫起来回答的问题,也因为答不出来而惹来班上一阵人笑。若是平时的他总会先暗自责备自己的失误,但此刻的三月脑子里全是七日的睑,其他的事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你该不会在想什么色色的事吧?」
 就连带着揶褕的口气看着他的真希,他也无心理会。
 「……没啦。」
 三月的回答小掺杂着叹息。
 「……没啦?」
听到真希错愕地反问,三月这才回过神来。
「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没啦』而且你刚才还自称『我(ORE)』。」
真希一脸讶异地纠正他的用词。因为除了和真希独处的时候之外,他是不会用粗鲁的口气说话的,即使是上课中的窃窃私语也一样。
「啊、呃……是我(BOKU)才对。」
「现在改口已经太迟了啦。」
「对不起。」
「跟我道歉也没用啊。」
查觉到老师因为注意到两人在课堂上偷偷聊天而射出的严厉视线,直一希向老师轻轻点头表达歉意之后才逃过了一劫,接着她在自己的笔记上写下与自己的性格不太相衬的圆形字体
 「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三月不想理会,直一希却硬是将笔记推到三月眼前,他只好在自己的笔记上写下……
 「没事。」
 真希立刻写下斗大的两个字
 「骗人。」
 迟疑了一会儿,三月用自动铅笔写下……
 「我在犹豫。」
 「犹豫什么?」
 「恋爱。」
 三月写下这几个字之后,心想虽然他以前总认为恋爱是会让人冲昏头,而且很愚蠢的东西,不过这几个字写得还真漂亮。
 「你谈恋爱了?」
 写下这句话的真希表情有些凝重。
 「也许吧。」
 「对象是谁?」
 真希问道,三月却没有写出答案。真希不死心地又写下……
 「不是我吗?」
 三月没有动笔,只是点了点头承认。真希看到之后似乎大受打击,笔谈就此中断。
 上午的课程结束,到了午休时间。
 一到午休,总是直接往食堂冲的真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看着方才笔谈留下的字迹。有的人去福利社买面包、有的人去食堂、有的人带着便当到校园里吃,大家都离开了教室。
 「妳不去吃饭吗。」
 看到教室里只剩下他和真希两个人之后,三月才开口询问。但真希反问:
 「是谁?」
 她低声问道。
 「对象是谁?」
 「……妳问这干嘛?我没有必要告诉妳吧。」
 三月觉得不用特地跟她说,但听到这句话的真希突然站了起来。
  倚在开了一半的窗户边的三月吓的往后一仰,差点就失足跌到外面。
  「妳、妳干嘛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不认为我有知道的权利吗。」
 真希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自从那天和她接吻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和真希认真地面对面交谈,他一直以为当时真希的行为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原来妳是认真的啊 ……。」
「当然!」
真希大叫,然后抓住三月的胸门将他拉向自己。
两个人的唇重叠在一起。真希的唇冷冷的,还有些许薄荷的味道。
「我是认真的!」
离开三月的嘴唇后,眼中噙着眼泪的真希又大声说了一次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心地喜欢上一个男生啊!」
一面激动地说着,真希抓起笔记本砸向三月,而三月并没有避开,砸在肩上的笔记本就这么掉落在地板上。
「我自己也说不明白啊……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回神之后才发现我整个早上都在想着她的事。」
三月自言自语似的说出这段话、真希用制服的衣袖拭去泪水,抽抽噎噎地问道
「她……是谁?」
三月一时说不出话来。是否该说出那个名字让他有些迟疑,但是这时候不老实地回答真希的话,似乎也说不过去。
「她是普通科一年级的学生。」
「叫什么名字?」
「宫岛——七日。」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真希不禁瞪大了双眼。
「骗人。」
她先是小声的低语。然后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的。
「你骗人!」
她又大喊了一次。
「我没有骗妳……都这种节骨眼了我还骗妳干嘛……」
「不可能……怎么会……你们怎么可以……」
真希彷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似的,边说边往后退。
「我不承认,这种事……我绝不承认!」
她大叫之后便转身跑出了教室。
独自留在教室里的三月,越过开着的窗户望着地面。
「……搞什么啊,」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直到昨天为止,他还在为很多的事烦恼,为了一堆事所苦,在虚伪与真正的自己之间摆荡不定,如今却为了感情的事而烦心。
 我让女孩子哭了。
 『让女人流泪的男人,称不上是好男人喔。』

记得以前和泉曾经说过这句话。
「我果然还是当不了好男人啊……。」
但现在的自己才算是毫无掩饰的自己,这是他唯一能够自豪的一点。他不想再伪装自己了,就算不当模范生也无所谓,就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吧。
下定决心后,顿时觉得天空也变得清澈了起来,还看得见远方的青山。
「有人说,幸福住在遥远的山之彼方……吗?」
如果那里真的有幸福,那他拼了命也要走过去。
不论距离有多远。
出了教室以后,三月慢慢地往那个地方走去。
突然发现,自己正哼着那首GREE GREEN,以前之所以讨厌这首歌,是因为歌词里有『爸爸』,而自己却没有。即便在知道亲生父亲的存在之后,他还是不喜欢这首歌,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差劲的烂人。
如今,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就是我,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只是纯粹地想唱首歌罢了。
*
七日做了一个梦。
地点是在学校顶楼,七日与父亲在那里并肩而坐,而父亲似乎很高兴的在等着某人的到来。
「七日。」
父亲对她说
「好事就快来了。」
「什么好事?」
「来了妳就知道啦。」
于是七日便开始等待。父亲口中的『好事』究竟会从哪里来呢?她兴奋地等着好事的到来,可是它却一直没有出现。她等了好久、好久,结果还是毫无动静。
「——爸爸?」
当她一回神,发现父亲已不在身边,取而代之的是涩谷三月。三月不发一语,静静地烬着七日的肩膀,
「爸爸呢?」
听到七日这么一问,三月不太高兴地回答
「不知道。」
之后两人便没有任何交谈,只是一起欣赏日落的风景,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醒来。这段时间里,她感觉自己好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保健室的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而且浑身无力,然后她发现自己正在流汗,于是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毯子。
七日试着回想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然后她想起早上遇到了三月。记得自己那时候差点倒了了去,接着
「妳醒啦。」
保健老师羽住看着七日的睑。
「老师……我怎么会在这里?」
七日躺在床上问道。羽住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确认她有没有发烧。
「妳不记得了?」
她表情凝重地问道。
「妳突然晕倒在路上,是学生会长送妳过来的。」
「学生会长……是三月吗?」
羽住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抱着胸面露难色。
「不过妳每次都因为不明原因晕倒而送到我这里来,我也很伤脑筋哩。」
「……对不起。」
「妳不用道歉。总之,妳最好先到大医院详细仿个检杏比较保险。毕竟在这里能弄清楚的事情很有限。」
一听到上医院,七日就浑身不自在,因为她从以前就讨厌医院,尤其是打针,医生检查完之后,一定会打针或是抽血,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严重到要上医院检查的地步。
 「我没事……不要紧的。」
 「不过看妳的样子不像啊。」
 「我真的没事,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最清楚。」
 听到七日这么坚持,羽住正想再说些什么劝她时突然响起\。敲门声,然后门被打开了。
 「报告。」
 是个男学生的声旨,不过即使隔着帷幕,七日也听得出来那是三月。他一进门便直直地往床的方向走来。
 「哟,你怎么来啦,模范生?我们正好谈到你呢。」
三月完全没理会羽住的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是来捿她的。」
然后便走到七日的身边。羽住看起来似乎很讶异,连滑落的眼镜也没重新戴好,直盯着三月看。
  「妳没事吧,」
  三月问道。
  「啊……嗯。」
  七日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有话对妳说,所以就来接妳了。」
  三月神情十分认直一地说道。
  「什么事,」
  「在这里不方便说。」
  三月看了羽住一眼后说道,总觉得他跟平常好像不太一样。
  「那……到别处说好了。」
  七日向瞠口结舌的羽住问道
  「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羽住这才回过神来。
  「咦,啊,可以啊。不过,最好还是早点到大医院去检查一下比较好,这样我也比较放心,万一有什么毛病也可以及早发现。」
羽住有如呓语般地答道,可见三月的行动有多么让她意外了。
「那我们走吧。」
说完,三月拉起七日的手走出保健室。
七日的心跳得好快,快得好像又要晕过去似的。
三月选的地点是普通科校舍的顶楼,也就是七日最喜欢的场所。这并不是七日提出的要求,好像是三月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他牵着七日的手直接来到顶楼。路上有几名学生看到他们,但三月丝毫不以为意。
「这里不会有人来——」
来到顶楼后,三月转身面对七日。
「这样我们就可以慢慢聊了,对吧?」
七日知道三月似乎也很紧张,两人互握的手因手汗而濡湿了。她感觉得到,从手心上传来三月剧烈的心跳,而自己的心跳也传达给了三月。
「……你要跟我说什么,」
七日这么一问,三月反而有点难以启齿地移开视线。用手搔了搔头。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从结论来说的话,就是……我很……该怎么说呢……呃,对不起,我不太会讲……妳可以等我一下吗,」
看到三月扭捏的态度,让七日忍不住笑了出来。三月一脸诧异地看着七日说
「妳、妳别笑啦……」
「可是,你真的跟我听到的描述一样嘛。」
「……听到的,妳听谁说的?」
三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真希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喔,因为我们住同一间宿舍嘛。她说你平常都装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其实人很坏,嘴巴也很坏,可是又有点笨拙……总之就是让人放不下心的感觉。」
七日一项一项地细数从真希那里听到的描述,听在耳里的三月露出被打败的表情,用手捣着脸暗骂:
「藤井那家伙……。」
「真希她是真的很喜欢你哦,所以她才会那么注意你。」
三月表情有些尴尬地说。
  「可是我今天惹她哭了。」 
  他低声说道。
  「咦,」
  「因为我告诉她,我可能……喜欢上妳了。然后她就哭了。」
  听到真希落泪虽然让七日很惊讶,但更令她震惊的是三月所说的『喜欢』这句话,因为她压根也没想到三月竟然会向她告白。三月对着哑口无言的七日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跟妳没见过几次面,却还是喜欢上妳……可是,我就是觉得妳对我而言是很特别的人。」
三月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大大地吁了口气。
「对不起……突然跟妳说这些,会不会造成妳的困扰?」
「不会!」
七日禁不住大喊。
「不会……其实我也……」
说到这里,七日突然噤声。不能再说下去了,她没有说这种话的权利;自己是那么的污秽,一点也不纯洁,根本配不上三月。
不想被真希讨厌,不想被她看不起。
刹那间,各种思绪在七日的脑中交错。
「妳说什么?妳话不要说一半啦……我会很在意。」
「没事,真的没事……。」
「什么没事……明明就有事。」
三月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七日。
不行,不要再靠过来,我会克制不住的。
然而,明知如此,双脚却不听使唤。
他靠过来了。他的双脚、身体、脸、眼睛就近在眼前。
手碰到我的肩膀了。。不可以啊。
从肩膀传来三月的体温。
他的手指握的更紧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七日不禁……
「……啊。」
七日轻轻地惊呼声。
一股好像有道电流在体内流窜的感觉,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三月的脸与自己的脸重叠在一起。意识逐渐朦胧,感觉好像又要晕倒了一股。三月扶着七日,但三月自己看起来似乎也很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三月有痛苦、难受地挤出这句话。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七日相信,自己感受到的奇妙体验,三月一定也感受到了。她直觉地、且十分地笃定所以她点了点头,决定不再迷惘了,如果继缤犹豫不决、继续否定自己的话,到头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我!」
 七日深吸了口气之后说:
 「我也……喜欢你。」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向男生告白了。
 「谢谢。」
 三月有点难为情,他笑着把手伸向七日的脸颊。远看像女生的纤细手指、近看才发觉这的确定男生才有的粗糙触感。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别人。以前我总是对恋爱这件事嗤之以鼻,不过现在我总算能体会了。心里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但是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三月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在触摸易碎的玻璃制品般,轻抚着七日的脸颊。
以前,父亲也曾经像这样抚摸七日的脸。
每当七日伤心哭泣、或是高兴大笑的时候,父亲总会静静地妩着七日的脸庞,用手指去感受七日的睑。
 感觉好温暖,好温柔。
 「……好像我爸爸喔。」
 七日不自觉地冒出这句话,三月一听。身体瞬间震了一下。
 「……爸爸。」
 「嗯。」
 「听起来不怎么令人高兴耶:」
 「咦,」
 听到七日发出疑问的声音,三月无力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没事的,对不起。」
 看到三月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七日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不安地问道。但三月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淡淡地回答。
 「不是那样的。」
 七日虽然在意,但要是再问下去似乎很失礼,而且她怕三月会因此而不高兴,于是决定不再追问。
 不过,在过了一会儿之后,
 「我爸爸他——」
 三月却自己开口了。
 他告诉她有关父亲的事,说他有多憎恨自己身上流的父亲的血液,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父亲,说一直痴痴等着父亲回来的母亲有多么痛苦,他每次一想到这些就无法忍受,所以他不想像父亲那样伤害别人。
「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他……不论我妈说什么,尽管别人会笑我孩子气,但我就是没办法不去恨他。大概……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三月说的一字一句都像在金属板上刻字一样,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深深地刻在七日的心底。彷佛这个深切而沉痛的问题,她亦能感同身受一般。
 「那样……会很寂寞吧。」
 七日不禁轻声问道。
  「……嗯。」
三月望着天空,七日的麻花辫被带点湿气的风吹拂而摇曳着。
*
三月今天向学校请假在家休息。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以前从不迟到缺席的三月最近种种反常的举动、让教师们也开始觉得不对劲,想当然尔,班导伊崎电打电话来关心了;在详细询问过三月的病情与身体状况之后,他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有问题可以找老师商量喔。」
「不,我没事……只是小感冒而已。」
「是吗?可是我看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
根本就是假仁假义,逦敢装出一副好老师的嘴脸。二月紧抿若下唇忍耐,
你这种人才不会胧我心小深刻的烦恼咧!
他很想这样对他人吼,不知道伊崎听了,会是什么表情……但仔细想想,就算用电话骂电看个到话筒另一头的模样,那样多没意思。三月一心想总有一天一定要找机会当面呛他,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结果待在家里也觚事可做。
 读了一半的书也放在教室里没带回来。
 三月穿着制服在床上无所事事,呆呆地想着宫岛七日的事,并回想起昨天在顶楼跟她告一的情景。当七日说她也喜欢他的时候。他附心地不能自制。
早知道那时候就应该紧紧抱仆她那纤细的身体吻她才对……想到这里,三月的心里就觉得郁卒。
为了消除积压在心小的闷气,他决定唸点书,于是他便坐超身来,拿起桌上的笔记随手翻了几页。结果发现违边有个潦半写下的字迹。三月的目光停了下来,上面写着……
『喜欢。』
那是个淡淡的、有些扭曲的女性笔迹,但三月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个字。
而且那个字迹看起来有点眼热,仔细想想之后才发觉那是真希的字。三月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阻疚感。
昨天和七日在顶楼分别后,他走进已经开始上课的教室里。真希一直默默不语,就连平常总是一边哼歌一边擦指甲油的世界史课,她也很认真的在写笔记。当时自己只觉得这幅情景很稀奇而已。
「喜欢……」
三月轻声低喃。这下子他总算相信,真希对他是认真的了。
三月用手轻触嘴唇,直一希嘴唇的柔软触感已经消失了。
得找个机会跟真希说清楚才行。
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说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七日。
三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被她深深吸引。其实三月与七日不过是在不经意的偶然下邂逅、互相吸引、向对方表白之后,两人才总算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三月与七日……。」
  自从知道把二人的名字组合起来就是毕业典礼的日子之后,三月便感觉到那一天将会是命运之日,
一出现这个念头,竞开始期吩起原本还在嫌麻烦的毕业典礼能赶快到来。
虽然要想欢送辞的内容很麻烦,不过那些社交辞令他随便拼也能想出一堆。只要继续保持他二贝圆融的作风,应该难不倒他才对。
结果原本想唸的书也没念,三月又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
「七日……。」
他小声地呼唤她的名字。
「七日。」
光是唤着她的名字,心里就有一种甜甜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透其小的理由,八觉得对她的思念之情越来越深,而这样的感觉其实还不壤。
过了中午之后,三月肚子感到有点饿,于是他煮了义大利面,再淋上调理包的酱汁来打发掉这午餐。
他不太喜欢吃速食调理包,但自己又做个出那个味道来,而月请假在家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外出去买东西 虽说不太可能,但万一不小心破学校抓包,可就会成为全校的笑柄。
一边吃面,三月想起弥小房间里还有一堆书,当中应该会有自己想看的书吧。于定他站赳身来想去跳一本来读。
弥生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菸味。
窗帘没有拉阳,使得房间有些昏暗。三月小心翼翼地避开散乱一地的睡衣和衣服来到床边的书柜,然后开始寻找他想要读的书。当三月随手拿起一本书翻板时,他发现这本书的缝隙之间挟着 张照片。
照片里是年轻时的——应该是十几岁左右——弥生的笑脸,站在她身边的是个脸色有点差的高个男子。不知是不是不太习惯看着镜头笑的关系,照片里的男子看上去表情很僵硬。
「可恶……。」
三月啐了一声,将照片丢到一旁。
突然有一种阴魂不散的不快感袭向全身。那个人好像能猜出三月的下一步行动似地,总是先做好准备。然后突然出现在三月眼前。
  那是道名为父亲的阴影。
 它总会在三月不经意的瞬间提醒他某些事实。
 提醒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儿子。
 自己是诈欺师的儿子,是那个欺骗了猎生——欺骗母亲感情的男人的儿子,提醒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弥生说过
『因为他是你父亲,所以我相信他。』
然而不论弥生说什么,对三月西言,父亲都只是个人渣,自己亦不过是那个人渣的儿子罢了。身为弥生的儿子对自己来说是一种骄傲,最近这种感觉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但这同时也是一项重荷。
  「该死……。」
 三月拾起被他丢在地上的照片。
 就在他想把照片撕破的那一瞬间。玄关的方向出现了动静。三月察觉到那是弥生回来了的声音,于是他匆忙将照片塞进【袋,离开弥生的房间。
叼着香菸的弥生看到三月便露出微笑。
「你跷课啦。」
她开心地问道。
「是啊。」
「是吗。那有跟老师报备吗?」
「说了,我说我感冒所以想请假。」
「嗯,那就好。有先请假就没问题了。」
「妳不是还在上班吗?」
听到三月这么问,弥生偷院地吐出一口堙说。
「今天只上半天班。」
对平常总是回处奔波忙碌,从早忙到晚的弥生来说,这是很罕见的情形。
「是喔。」
「因为大家劝我偶尔也该休息一下嘛。拥有会替老板设想的好员工,我还真是幸福啊。」
看来她今天心情好就是因拓这个原因。
「对了,三月。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眼见事迹将要败露,三月有些手足无措。他担心塞进口袋里的那张照片的事会穿帮,于是回答:
「因为待在家里很无聊……所以我就想说找本有趣的书来看。」
弥生似乎也无意再追问下去,从笑着回答:
「是吗?既然你难得请假在家,那就顺便帮我打扫一下吧。」
弥生老是担心别人的事,对自己的事却是漠不关心。就是因为她的性格如此,所以才会深得部下的爱戴吧。
 「知道了,我会打扫的。」
 三月此话一出,弥生一脸惊讶地将香菸捻熄。
 「真的?我只是随口说说的耶。」
 「原来妳是在跟我开玩笑喔?」
 「不是啦。那就拜讬你打扫啰。」
 三月一直觉得,他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她。
  过了不久,弥生说要买东西之后便出门了。
  三月心不在焉地整理弥生凌乱不堪的房间,他先捡起弥生脱了就随地乱丢的衣服与内衣,再将它们统统丢进洗衣机里洗,然后再用吸尘器的开关吸地,让这个厉间看起来整洁一点,也顺便打扫了自己的房间和客厅。用吸尘器将灰尘与碎貭吸个精光的扫除作业,自己做起来出于总料的顺于,如果再学一下作菜。说不定就可以当个称职的家庭煮夫了。
刚才的怒气也因为集中精神打扫房间的关系而逐渐平复下来。三月心想以后只要有不开心的事就来打扫好了,不但不用花钱,又能把房间打扫乾净。
看看时钟,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正当他左思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来打发时间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七日。一想到她那有点像猫的细长双眼、迎风摇曳的两条麻花辫、黑色的水手服以及衣领上的红领巾,便渐渐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不知下觉问,三月踏出了家门。
好想见她。
虽然早上没去上课。不过就这样换下制服好像有点浪费,如果动作决一点,应该还赶得及去上下午的谍。
三月走在春意渐浓的蓝天之下,忽然发现自己正在脑海里哼着歌。
有讨厌的事,也有欢喜的事。
有难过的事,也有快乐的事。
人生在世的喜悦与悲伤。
三月现在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稍微理解歌词里的涵义了。
所以他梢稍昂首阔步,往目的地前进。
*
七日一如往常,上课都在发呆之中渡过,然后好不容易到了快乐的午休时间。
七日刚走出教室想型瞄利社买面包的时候,不料竟与岸直美撞着正着。
「……妳好。」
直美若无其事似地点头打了声招呼,七日于是也跟着点头致意。
「妳好。」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反应还真是傻愣愣的。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股压力令人喘不过气来。
许多学生从默不作声的两人身旁走过。过了半晌,直美才用不可思议的门吻问道:
「为什么妳要跟升学科的人来往?」
七日下明白她话里的意旨所在。
「什么意思?」
「我是说,难道妳都不会讨厌他们吗?」
「讨厌……为什么?」
七日还是不甚了解她想要表达什么,直美叹了口气说。
「妳还问我为什么……跟那些书呆子在一起,闷都闷死了。」
「我觉得不会啊……」
「妳太天真了:他们肯定是在暗地里瞧不起妳。」
「才不会……」
七日原本想反驳,但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说不定、说不定真的像她说的那样。
存在于心中的疑问化成了疑惑。
昨天三月说他喜欢自己,可是那会不会是出自于的同情才说的?又或者他只是在捉弄而已呢,
一旦心里有了这个念头,昨天三月所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化作毒辣的恶言恶语。错,他不可能喜欢上这么一个不值得去爱、也没有权利被爱的人的。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是妳害死妳父亲的。
七日抱着头咬紧了牙关,挥之不去的咒骂声不断地责备着她。
责备着被三月的告白冲昏头的自己的是父亲。父亲死亡的那个瞬间,眼前血红一片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就像缝在身上的号码布一样挥之不去。不论她再怎么摇自己的头,那光景总是鲜明地,逼着七日去面对事实。
浑身是血、血肉模糊的父亲站起来,对着七日低语:
「妳不可以得到幸福。」
妳不可以得到幸福。不能够,不可能,也不可以。
七日突然双腿一软,瘫坐在走廊上。
对自己这一个月来,曾大喊想要变得幸幅、还一直在葸他人脸色的种种作为感到十分妩悔。做这些事对自己有何好处?期吩能得到幸福,父亲也不会再同来,而自己却抱着凡事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错误期待,一个人在那里空欢喜。
 「妳、妳怎么了……?」
 直美将手放在七日的肩膀上,七日抓着直美的手勉强站了真起来。
 「我……没事……」
她无力地说着,然后揉了揉眼睛。刚刚眼泪差点就要溃堤了。
「喂、妳。」
尽管直美露出困窘的表情,七日仍靠在直美身上,专注地让有些急促的呼吸引缓了;来她深深地吸气、然后吐气。
一次、两次。
到了第三次的深呼吸:心阵总算停了下来,呼吸也疢复成原先的顺畅。
「妳还好吧……?」
直美一脸困惑地看菩七日。七日点了点头。站直身体。
「找没事、不要紧的……谢谢妳。」
七日说完,直美仍然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几眼、才从她身边离开 从直美担心自己的举动来看,她的本性应该不坏。
真希也是如此。她的嘴巴虽然恶毒,其实本性很善良,相信她们两人之间的摩擦总有一天会化解的。这么想,七日便安心了,不过身体选是不太舒服。更重要的是,她无法谅解因为三月的告白而昏了头的自己,她觉得真是可耻。
最后七日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煎熬,午饭也忘了吃,就这么跑走了。现在需要一个人独处,必须自己一个人才行。
当七日回神以后,发觉自己人已经到了顶楼。七日倚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有点阴阴的。
「……傻瓜。」
她先是低喃。
「大傻瓜!」
然后她大声呐喊。内心只觉得焦躁不安,觉得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就在她认为幸福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居然会被眼前的恋爱给冲昏了头。
三月一定是把她和别人搞错了,不然就是他有所误会,把她想得太美好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然三月是不可能向自己告白的。
七日越是去想就越是想哭,但又觉得就这么哭出来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她拼命忍住泪水,抱住膝盖,缩着身体坐在顶楼上。
她再次抬起头仰望天空。
云正以极快的速度改变着形状,下午可能会下雨吧。
此时响起了五分钟后就要上课的预铃。七日原本心想乾脆跷课算了,但想归想,真要跷的时候逦是有点犹豫。都已经当上舍监了,总不能三天两头就向学校请假吧。至少,身为舍监的自觉这是得有。
 因为如今自己拥有的,也只剩下这个了。
 只剩舍监这个渺小的力场能让自己有抬头挺胸的理由了。
  「……加油。」
七日喃喃自语,接普站起身来朝顶楼的出门走去,然后万一次轻声向自己说
  「……我一定要加油。」
 就在七日低声说完的那瞬间,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惊讶地让她差点忘了呼吸。
  「啊……」
 她轻轻惊呼一声,因为她的眼前站着一个人。但她的心脏会剧烈跳动并不是惊讶有人突然出现。
 而是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三月。
 「……找到妳了。」
 三月说道。七日沉默不语,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三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已经搞不清状况了。
  「我今天跟学校请了假。」
 或许是因为七日一直没说话,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的三月又再次开口。
「不过我又突然很想见妳,所以我还是跑来了,可是却一直找不到妳:所以我心想,也许可以在这里遇到妳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三月低下头,拢了拢头发。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望着七日。
「我知道这么说妳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可是我真的觉得妳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像今天也是一样,我莫名地觉得来这里可以找到妳,而且……」
说到这里,三月再次低下头,和刚才一样拢了拢头发,看来那是三月在选择措辞用语时的习惯动作。
七日想要马上离开这里,但明明心里很想这么做,身体却是一动也不动。心跳得好快,她只能拼命忍住强烈地好像会被眼前的三月听到的心跳声。
 「我常常梦到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月终于开口了。
 「不,那到底是不是梦: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有时候脑中会空白一片。然后看到某些幻影。」
七日静静地听着,因为她还在拼命地忍耐着,不让三月听到她阵然不已的心跳声。
「虽然妳并没有直接出现在我的梦中,该怎么说呢……就是脑海中会出现人的脸、会看到建筑物:明明没有去过的地方,却觉得似曾相识。还有,会突然没来由的,觉得很难过、很寂寞。」
听到这里,七日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打断了三月的话。
「我也是!我也……跟你一样……!」
接着七日向三月说明自己的晴况。说她也会突然脑中一片空白,会有人脸和建筑物浮现在脑海、会被难以言语的感情所束缚,还会莫名地感觉到、察觉到三月与自己之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是吗……果然是这样。」
三月似乎没有很讶异,只是了然于心似的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果然有某种关联。我看到的幻影是妳看到的现实……妳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七日侧着头,不太理解话中的含意。三月有点伤脑筋地比手画脚解释。
「就是说。妳所看到的、所感觉到的事,我也一样感觉得到。所以我猜想,妳感受到的虫呢,反过来说就是……」
像是要帮不知该如何解释的三月解围一般,七日接着说:
「你看到的事物,我也会看得到。」
三月用力地点了一点头。
「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
她确实有过这种感觉。昨天早上,被三月碰触到身体的瞬间。七日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电流窜过。当时虽然她晕了过去,但是在那一瞬间,她有一种和三月的五感共通的感觉。
上次在顶楼他碰触到自己的肩膀的时候也是,出现了脑筋一片空白、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脸与三月的脸重叠在一起的幻觉。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也许,我是为了与妳相遇而生的……」
  或许是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难为情,三月将视线自七日身上移开,然后再一次,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的看着七日,慢慢地走向她的身旁。
三月将手放在七日的肩膀上。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在触摸自己一样,也像是被自己触摸到一样。
身体无法动弹。声音也发不出来。七日凝视着三月屡慢靠近自己的脸,同时,自己的脸也开始模糊地与三月的脸重叠在一起。
自己的脸与三月毫无缺陷的脸相比,显得一点也不般配。
「——不行!」
就在两人的嘴唇快要碰到的瞬间,七日一把推开三月,然后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三月愕然地看着七日。
「……抱歉。」
对低声道歉的三月,七日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不可以,你不可以喜欢上我……」
在三月还没来之前打定的主意,此刻有如洪水决堤般占据了她的脑海。不可以,不可以喜欢他,也不能被他喜欢,因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明明一直忍着不让自己落泪的,但一旦眼泪溃堤。就再也上不住了。七日当场跌倒在地上大哭。
 「妳、妳别哭呀……。」
 三月荒了手脚,连忙跑到七日身边关心她。七日别过了脸,不想议三月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对不起。」
七日哭着说道,然后一个劲地不断回三月道歉。
「之前我说过我喜欢你……可是我不可以喜欢上别人的,不然爸爸会生我的气……」
「这是什么意思……」
三月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
「为什么会扯到妳爸……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妳不是喜欢我吗……」
「可是……他会生气……一定会生气的……。因为……是我害死爸爸的!」
冷静下来之后,七日告诉三月有关她父亲的事,还有因为她小时候害父亲死于意外之中,所以她不能够独自追求幸福。
三月坐在七日身旁,静静地听她诉说。说到一半的时候,告知学生开始上课的钟声响起,但三月完全不为所动,仍然待在七日的身边。七日问他。
  「不去上课好吗?」的时候,他笑着说。「反正今天本来就打算请假了。」
「与其去上课,现在我比较想听妳的故事。之前妳也听了我的故事啊。」
说完,三月又笑开了。看到这样的他,七日心想。他真的好像爸爸。
当七日说完父亲的事时,三月抬着看着天空。
「我不太会表达。」
他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
「但是妳爸爸是为了救妳才死的不是吗,那么,就算他为此付出生命,他也不会因此而后悔救了妳的……我不认为他会恨妳,更不认为他不希望妳过得幸福。」
「可是……」
三月的手指轻触七日低下的脸颊,与父亲相似的手指抹去了七日的眼泪。
「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很伟大。」
三月轻声说道
「我有点羡慕妳呢。」
自己的父亲被人称赞,七日觉得好高兴,于是她看着。三月笑了。看到七日破涕为笑,三月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妳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而且很可爱。虽然每个人都是如此;不过,看到妳笑,我会特别开心。」
 「我也是,看到你笑,我也会很开心。」
  这也是二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吗?七日心想。不知为何会共有部分情感与记忆的三月与自己。她渐渐觉得,或许正如三月所说,两个人确实是彼此生命中的另一半吧。
  「妳喜欢我吗?」
 三月问道。七日点点头。
 「喜欢……。」
  语毕,七日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三月笑着说
 「那就够了。只要一点一滴地慢慢变得幸福就好,不会有人因此而生妳的气的。」
 「我能……变得幸福吗?」
  七日轻声询问,三月则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当然能。」
然后,自然而然地,七日与三月的唇交叠在一起。
三月略显乾涩的嘴唇覆上了自己的嘴唇。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心跳快得让七日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掉一般。
三月与自己的感觉同时流入自己的脑内,让七日觉得好不可思议。
但是并不会反感,而是会让人感觉到幸福、觉得若量三月的话,一定能给自己带来幸福
就是这样的一个吻。
※注1:华格纳的歌剧名。
  ※注2:电影「我俩没有明天」的男女主角。


六章  爸爸说的那句话的意义

强忍住想把七日直接扑倒在地的冲动,三月离开了七日的唇。
心还在扑通扑通的眺个不停。就算是被直一希亲吻、与和泉接吻时,也不曾如此悸动过。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甚至担心对方会不会听到自一j的心跳声。
 七日眼睛有些湿润地看着三月,一会儿便害羞地低下头说:
 「真希会生气的……」
 娇羞的七日模样十分惹人瞵爱,三月不禁搂住七日的肩膀,将七日比想像中还要纤细的身子紧紧拥入陕小:
 「隆了……心跳得好厉害。」
 三月忍不住喃喃说着,七日也点头说
 「我也一样……。」
 「妳——」
虽然一问再问会让人觉得自己真是婆婆妈妈,但他还是挤出这句话
「妳喜欢我吗,」
七日露出了些许迷惘的神晴,然后:
「……嗯。」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
「对不起喔,一时间妳同样的问题……因为我是第一次谈恋爱。」
「三月喜欢我吧,」
七日凝视着三月。或许是刚刚哭过的关系,她的眼睛有点红红的,三月点头说道:
「当然喜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妳的话,我就不会吻妳了。」
说完,三月将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他想起口袋里有条手帕,于是想拿手帖拭去七日的眼泪。
手伸进去之后,怱然发现口袋里还塞了别的东西。感到纳闷的三月将它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今天早上在弥生的房间里发现的父亲的照片。
三月忍不住啐了一口。七日发现他怪异的举动,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
「没事。」
正当三月要把照片塞回口袋时,七日伸手阻止了他。
「……怎么可能没事,你的脸色突然变得好难看喔。」
三月原本不太情愿,但既然已经跟她说过父亲的事了,只好将那张照片交给七日,向她解释道
「今天早上在我蚂房间里找到的……我顺手放进口袋里就忘记拿出来了。」
七日的眼睛依然盯着照片看,三月继续说。
「很蠢吧?对不起,这时候还提这么扫兴的事,可是我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怒火上升,我也没有办法克制:」
 当三月说到这里时,七日声旨颤抖地说。
 「为什么 」
 三月以为七日是在责备他而垂下头,然而无论七日说什么,他就是无法抹灭对父亲的那股恨意。
此时七日突然将手放在三月的肩上、三月讶异地抬起头来。只见七日睁大着双眼,直直的看着三月问道:
 「为什么你家里会有我爸爸的照片?」
 「咦……」
三月一时听不到七日在说什么,良久他才意会过来。
「妳爸爸……?」
三月的脑海里一再地反刍这句话。爸爸、七日的爸爸、照片。
七闩们手指着照片里的人——那个对三月画言叮限争极的那个人。
「迎个人——是我爸爸。」
站在旁边的是年轻时的弥生,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七日。再地将照片与眼前的三月作比较,然后说
「难道……」
七日用力地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
「难道……我爸爸……就是三月的……爸爸……。」
七日吞吞吐吐说出来的话,竞毫不费力地穿过三月的耳朵之后传到脑中,然后解析七日话中的意味。然而:
「不、不可能!」
三月急忙否定了自己的臆测。但现在除了否定之外也别无他法。因为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的。
 「我也是这么想,这是……!」
 七日大喊,然后再看了一次照片。
 「可是……这张照片 」
 「不可能……不可能的。妳一定是看错了,可能只是刚好长得很像而已吧,」
  虽然三月这么说,七日却用力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
  「这真的是我爸爸没错!我不会看错的!」
 三月只能茫然地听着这一切,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也太难让人接受了。
 「可是……等等!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们又是什么关系2」
 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疑问。
 那就是三月与七日彼此的关系。
 然而这个问题就算问七日也得不到答案,于是她低头不语。三月也不可能知道,只能束手无策地呆立原地。
三月沉默了好一会儿,七日也这样默不作声。
「……我想跟你母亲见个面。」
终于,七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向三月说道
「我们去问她看看吧,去问清楚我爸爸的事,那么就可以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了。如果他们真的认识彼此的话,那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也会跟着水落石出的。」
说完,七日拉起三月的手奔驰在校园之中。
三月心想万一这个场面被班导撞见的话,事后一定又要被挖苦一番了,但脚下仍并未因此而停上奔跑。
「喂、等一下啦!现在还在上课耶!万一被别人发现那就糟了!」
但七日对三月的话无动于衷,三月只能愣愣地被七日拉着跑出校门。
「涩、涩谷!」
途中他们与跷课在外乱晃的真希擦身而过。看到与三月牵着手的七日。真希似乎受到打击,怔怔地看着他们。
这时七日停下脚步向她说
「真希对不起!详细的情形我下次再跟妳说!」
说完之后又继续跑起来,被七日拉住的三月自然只好也跟着起跑。
——这到底在干嘛啊?
三月一面在心里这么想,身体还是跟着七日狂奔。
数分钟后,两人抵达了三月家。
*
七日的心跳得很厉害,不过并不是因为刚刚全力奔跑的缘故。
虽然担心自己这么做会很失礼,但内心却也怀抱着或许会找到自己一心寻觅之物的期待而澎湃不已。仔细想想,扪三月亲吻时的悸动,与此刻的感觉很相似。
 「——我回来了。」
 三月在门口脱掉鞋子之后定进家里。
  「打扰了……。」
 七日也跟着脱鞋入网。听到七日的声音,一位女性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七日立即明白那是三月的母亲 弥生。因为母子俩的长圳有几分神似。
 「嗯?你的朋友吗?」
  弥生有些讶异地寻问三月,三月看了看弥十与七日的脸之后说道:
 「不……只是有点事。」
  弥生侧头表示不解后说。
 「总之你们先进来吧。」
她用拿着菜刀的手招呼两人进屋,看样子她正在做饭。
三月往客厅的方向走去,七日跟在他的身后。
三月的家里很整洁。因为七日只住过屋龄已有数十年的木造住宅和学校宿舍,所以当她看到木质地板与鯆在地上的地毯、以及摆设在房间角落的花瓶时,就可以感受到这家人优质的生活品味。
「坐吧。」
三月指着一张椅子,自己则坐在那张椅子的对面。七日战战竞竞地坐了下来。椅子坐起来感觉很舒适。应该很昂贵吧。
 「妳不用那么紧张啦。」
 即使三月这么说,七日还是不由得绷紧了神经。她心想东张西望的话会很失礼,只好盯着桌子的木纹看。
 「欢迎妳来。」
 饭菜的准备似乎暂时告了一段落,弥生用围裙擦着手走出厨房。
 好漂亮的人啊!这就是七日对弥生的第一印象。脸上化了妆,但不会让人觉得不快,而是一位会让人不禁想要向她看齐的女性。
 「伯、伯母妳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看到急忙站起来打招呼的七日,弥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就好。我去倒茶给妳暍。」
 当弥生说完正要返回厨房时,三月叫住了她。
 「妳别忙了啦。先过来这里坐着。」
 见三月神色有异,弥生虽然纳闷了一会儿,但等她坐定之后,
  「……哼哼!」
  她露出了不安好心的笑容。她交互瞄了三月与七日几眼,然后将上半身凑近三月说:
 「你交女朋友了啊?」
 弥生高兴地说道。
 「才、才不是咧!」
 「长得很可爱嘛,今天是带来介绍给我认识的吗,」
 尽管三月极力地否定,不过弥生似乎已经认定两人的关系非此寻常。她对七日笑了一笑,七日也反射性地点头致意。
 「听我说话啦!」
  「好好好……你要说什么?」
  好不容易弥生女静了下来准备听他说,于是三月清了清喉咙后开始说,
「其实是关于老爸的事……我有话要问妳。」
正要抽菸的弥生停止了动作。
「……还真是突然呢。」
「我知道。」
「而且——」
彊生望向七日。
「你还突然带了一个人来说要谈这个 ……」
弥生的话才说到一半,手上的香菸突然掉到桌上,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事让她人为震惊。她直盯着七日的脸,嘴唇不停地抖着。
「该不会 ……可是……」
三月狐疑地看着弥生,只见弥生有如呓语般地:
「可是……怎么会……」
反覆地说着这些字眼。
七日再次站起身来,向弥生行了一礼之后说:
「……我是从广岛来的宫岛七日。」
「……七日。」
弥性哑着嗓子,似乎有些陵念地轻声唤着这个名字,然后她站起来逼近七日激动地说。
「那……那么妳爸爸是不是叫做宫岛——宫岛兼五,」
「是的。」
七日点了点头。弥生用手指抚着颤抖的嘴唇,两眼直直地望着七日,似乎是思绪陷入了混乱当中。在瞠口结舌了一段时间之后,弥生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声音:
  「那兼五他……?」
  「我爸爸在六年前过世了。」
  听到这个答案。弥生整个人傻了,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地摊坐在椅子上。
 「他死了……」
 「在来东京的途中……死于一场事故……。」
 说到这里,七日的眼泪已经快夺眶而出了。如果不是当时自己那么不小心的话,爸爸就不会死了,事到如此,她更是懊悔不已。
 「是吗……所以兼五他其实是想来东京的……。」
 弥生眼眶合着泪站起身来,抚摸着七日的脸颊。
 「……七日,妳过来。」
 听到弥生这么一说,七日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一来到跟前,弥生便哭着将七日拥入怀里。七日隐约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人像这样抱过她。
从小就缺乏母爱的七日被弥生抱在陵里时,下由得浮现了这样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妈蚂的感觉!不可思议地,七日很自然地接受了。
「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
「——又?」
三月讶异地站了起来。
「妳说,『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妳给我说清楚!」
弥生紧紧抱住七日之后将她放开,拭去眼角的泪水后又坐回椅子上,同时她也示意三月与七日坐下。

 「该从何说起呢……。」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弥生缓缓地开口了,擦了口红的嘴唇妩媚地动着:
  「妳知道我和兼五的过去吗?」
  「三月他……有告诉我一些。」
 对弥生的询问,七日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我就老实说了。三月——还有七日。」
  弥生望着两人说出了真相。
「你们两个其实是双胞胎:三月是哥哥,而七日是妹妹。」
听了之后不禁令人哑口怨言。不论是七日,还是三月都是一样。
两人并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尤其是七日,自从开始接近事情核心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了,因为这是再合理不过的答案。
「……等一下!」
三月站起来逼问弥生。
「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我没听妳提起过……!」
他似乎受到莫大的打击,焦急地看着七日。
「妹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妹妹……这太……太奇怪了吧……哪有这种事……。」
三月的语气开始变得慌乱。恐怕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一什么。
弥生闭上眼睛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她向三月低头致歉。
「为什么要瞒我 ……」
「因为我怕你会怪我……怪我把七日交给他。」
「等一下……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可恶……。」
弥生注视若抱头苦恼的三月,又转过头问七日
「兼五他什么都没跟妳说吗?」
七日摇了摇头。
「爸爸他只有说到了束京会有好事在等着我……其他就什么也没说了。」
「是吗……他可能是在害怕吧……怕我没有等他。」
弥生怅然若失地看着天花板,然后从桌上的香旋盒里拿出一根菸来抽。
「不过真是太好了……想不到你们兄妹竟然会这么巧合地相众……或许是讬了你们两人的名字的福吧。」
「我们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七日问道。弥生听了浅浅一笑
「那是我和他分开时的约定:如果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的话,那么十年后我们就在初次邂逅的日期、初次邂逅的地点见面。」
说完,弥生的眼角又渗出了泪水。
「那一天就是……」
「没错……就是三月七日。所以我们才会为你们取名为三月与七日。为的就是希望我和他、三月与七日重逢的那天,我们一家人重逢的那一天能够到来。」
七日从来没想过……
自己的名字竟然贝有加此重大的意义。曾经觉得自己的名字有点奇怪,不过并不讨厌。也曾想过自己的生日明明不是这天,却取名为七日似乎不太合理,但依旧不讨厌这个名字。
七日。三月七日的七日。
听了名字的由来以后,七日的心里突然变得感伤了起来。自己的名字原来蔽着这么深厚的思念,而因为爸爸跟妈妈无法相见,让这份思念更加令人心痛。
不知不觉间,七日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了来。都是自己害的。
都是因为她,害死了爸爸,两人才会无法相聚,
这是不可抹灭的事实。
「妳怎么……」
弥生不安地将手放在七日的肩膀上。
「是我……都是我害的……」
她哽咽地想要说出口,但就是发不出声音。
「没事的……不是妳的错。错的人是我……懂吗?别哭了……」
温柔的言语也无法化从上住泪水的良药,七日的眼泪不停地夺眶而出。
「别哭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不是吗?」
三月也出声安慰她,但七日的泪水还是止不住。
心里好难过,因为爸爸不在这里。
「该死……我才想哭咧……。」
三月的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七日的心。三月也有他的情绪,他现在应该也很难过、很懊恼、很痛苦,结果自己却只顾着哭,完全没顾虑到他的感受。
明知不应该,自己却还定泣不成声。
「的确……在这世上有许多悲伤的事,但也有决乐的事啊。就好比我们的再次相遇…… 对不对?」
 弥生像是在哄小孩似的说道。
 七日心里明白,因为她现在跟弥生是一样的开心。
 爸爸说过,到了东京就会有「好事」在等着妳。爸爸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而此刻,他口中的「好事」就在眼前触摸着白己。
 她好高兴,好高兴。正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泪流不止。
 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她寻觅已久的东西。
 她不再是一个人,因为她有家人了,这让她高兴不已。
 所以她才哭了。
她因为伤心而哭泣,也因为高兴而哭泣。
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却仍然泪流不止。
仿佛是要把这辈丫流得出的眼泪一次全部流光似的。
*
由于刚刚只顾着与哭泣的七日说话,结果弥生忘了她还在炖浓汤,使得好好的一锅汤就这样报销了。
「本来想让妳嚐嚐我的拿手菜的。」
弥生笑着这么说。最后三个人决定出去外面吃饭,对三月而言,和母亲以外的人一起在外闲餐还是头一遭,这让他莫名的紧张。
听完弥生道出的种种真相,三月一时仍无法接受那些都是事实。而弥生以前所采取的行动、或是父亲的事,也还是没办法坦然地释怀。
弥生与三月的爸爸——兼五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在孩子出生后不久,兼五便对弥生出承自己是诈欺师,但弥生仍表示她愿意与他结婚,却被兼五给拒绝了。为了还清债务,兼五决定回到故乡广岛去,于是弥生将女儿七日讬付给兼五——想到这里,他还是有件事无法理解。
「那七日的户籍要算谁的,」
在义大利餐厅里,三月眼睛盯着菜翠向弥生问道:
「……我撒了谎。其实我们还是有结婚的,虽然只维持了一个月又多几天而巳,伹是我们还是有一起生活过。离婚之后,你由我扶养,而七日就由他来扶养。」
「那……」
「也就是说,你们在法律上是亲兄妹。」
听到弥生这么说,三月感到纳闷。
等一下……那不就是说,妳就知道老爸的户籍所在地和其他资料了吗?」
既然如此,那直接从户籍地或者是请人去调查,不就可以知道他定否平安无事了吗?那弥生又何必要片等J一六年呢?
「的确,去调查的话就可以知道了……连他已死的消息也是。不过 :」
弥生的脸色变得凝重。
「因为我害怕……万一他在广岛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私别的女人过着室瞄闩子的话该怎么办……我们怕极了」
这是三月第一次看到独自将他扶养长大的母亲露出脆弱的一面,那个只能被动地等待、身为女人的脆弱。
弥生仍是一脸严肃、然后摸了摸七日的头。
「对不起……如果我有勇气的话,就能早一点发现了……」
七日一面揉着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而红肿的眼睑,一面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因为如果我们没有相遇的话,或许我也会无法接受这一切也说不定,所以请您别担心。」
听到七日的措词用语有些见外,弥生露出落寞的微笑。
「还说请昵……我们是母女,脚不着这么客气的。我想妳可能一时还不习惯我们的母女关系,我也会注意的:好吗?」
七日笑着对弥生点了点头。
——可恶。
三月尽量不让两人发觉自己心中的不满。
看着坐在白己对面的七日。
——妹妹。
恋人一夕之间变成了自己的妹妹,叫他如何能够轻易接受。
何况。二个小时之前他们才接过吻,嘴唇仍残留着七日的触感。
三月下意识地用手指碰触嘴唇,七日看见之后尴尬地将视线别了开来。
三月突然感到心烦意乱,于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去一下洗手问。」
随口编了个理由就要离开的三月,此时却被弥生叫住。
「点完餐再去上吧。你要吃什么?点你常吃的义大利肉酱面好不好,」
「随便。」
「是吗,那我就帮你点这个啰。饮料呢?」
「不用,我喝白开水就好。」
母亲的喜悦也是造成他不高兴的原因。三月快步走向洗手间,然后直接把水龙头转到最大出水量,一次又一次的冲洗自己的睑。
彼此几近没有道理的相互吸引,这样的心晴该作何解释?
不论是问谁都可以,他想要寻求这个问题的解答。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因为他们是兄妹才会互相吸引的吗?因为他们是双胞胎才会心有灵犀吗?
以前曾经听过类似的传闻,例如双胞胎不论分开多远,都能感觉到彼此的精神压力、或是其中一件\文伤时,另一方也会伤到相同的部位等双方同调的情形。
  那么自己和七日也是如此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自己又为何会如此被七日所深深吸引呢,他很清楚这绝不是单纯的亲情或是兄妹爱。
我想侵犯她。
三月希望能够吻她、紧紧抱住她、扑倒她、然后得到她。
即使知道两人是亲兄妹,欲望却仍然挥之不去。
——可恶。
「可恶……」
——可恶!
本来希望水龙头的水能够冲掉自己内心邪恶的欲念,可阶抚法加愿,对七日的思念只有越来越强烈而已。
 ——我该怎么做?
 我无法装做和乐融融的和她当普通兄妹。
 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这一年来,三月一直在压抑自己。压抑真正的自我、真正的心情,扮演着虚佩的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解放自己。
因为三月喜欢她。因为对象是七日,所以可以对她姻承自己的一切。他不想再继续扮演着虚伪的自己。
但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看着镜子的自己。
「……真是难看。」
睑色从未如此糟糕过。
在洗手问暂时冷却了头脑以后正想回座时,却在洗手问门前与七日碰个正着。看样子是特地在那里等三月的。
「干嘛。」
当三月对着一直望着他的七日开口时,七日红着脸颊向他递出手帕。
「啊……谢了。」
「今天的事——」
七日开口说道。她的嘴唇有些湿润……二个小时之前还在与自己接吻的那二片嘴脣正诱人地动着。
「你不要跟妈妈说,我想她会担心。」
七日似乎还不太习惯妈妈这个称呼。
「原来是来封口的啊……妳就那么讨厌和自己的哥哥接吻吗?」
「我不是那个意……」
「放心吧:我也不想被别人当成变态。」
「你别这样……要不是因为发生这种事,我和哥……哥你……」
七日说到「哥哥」这个宁眼时顿了一下,这听在三月的耳里颇不是滋味。
「别叫找哥哥!」
他忍不住大喊。周遭的客人讶异地将视线集中到三月和七日两人身上。
三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拼命压抑着想要抓住七日的冲动,他压低声音说话,避免让周遭的人听到。
「要是没发生这种事是什么意思?要是没发生这种事,妳早就跟我上床了是吗?那还真是谢天谢地喔,幸亏我们还没发生关系。」
三月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而七日紧抿着下唇低头不语。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空欢喜……结果呢,爱上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看来我也快变成人渣了。」
「我也……很高兴啊。」
「不用妳来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
 七日涨红着脸,流着泪抬头看着三月。三月却出奇冷静地想着……又哭了。明明刚才就流了那么多泪,居然还有眼泪可流。
 「算了……不说了,已经够了……回座位去吧。大家都在看呢。」
  三月一边注意着周遭的目光,一边用七日拿给他的手帕为她拭去眼泪,然后回到座位上。弥生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两人,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结果在用餐时,三个人并没有聊得很热络,只决定要好好商量以后的事。
饭后,七日说她必须回宿舍上,虽然弥生很希望她能留在家里过夜,但七日无论如何就是不行答应。
 「我就快当舍监了,如果无故外宿的话,老师会不高兴的……」
 「这样啊……那下次来我们家过夜的时候,记得要先申请喔。」
 听到弥生这么说,七日闲心地笑了。这样的笑容,让三月有点吃味。
  因为那笑容实在太可爱了。
 「三月,你送她回去。」
 拗不过弥生的要求,三月只好送七日回宿舍。其实他本来想要意个人独处的。
  虽然日照时间变长了,但此刻太阳已经下山,道路有些昏暗。两人并肩走在路灯寥寥可数的小巷子里,三月突然有一种自己是变态的错觉。
「跟你说喔。」
两人并肩而行时,七日开口了。
「我也曾经怦然心动过的,」
「……是吗?」
「嗯,我曾经相信那是爱情。」
曾经。她用了过去式的说法,那就表示现在不是了,那为什么自己却还跳脱不出来?这让三月极度不悦。
「我……」
我还在恋爱中,他想这么告诉她,但终究还是作罢。就算说了又能如何?
「不,没什么。」
七日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因此默默不语。
彼此没有任何交谈,只能一面感受着自己内心的障动走在她的身边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如果此刻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和七日两个人的话,他八成会对她伸出狼爪。
我真是个人渣。
脑中居然在想这些下三滥的事。虽然三月拼命地叫自己不要再想,但思绪就是无法说停下就停止。
「七日。」
三月下定了决心 停下脚步望向七日。她一脸讶异地回过头来。
「最后——我可以再吻妳一次吗?」
话一出口,这撒三月若得想要为了自己的不乾脆了结小命,七日为难地抬头看着三月。
三月克制不住清绪。将七日紧紧抱在陵中。
「哥、哥哥……」
七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三月说道:
「别这样叫我……拜讬妳。至少现在,不要叫我哥哥。」
原本不断挣扎的七日停止了动作,然后彷佛在回应三月般,温柔的将于绕至三月的背后抱住他。
「可是……我们是兄妹呀。」
听到七日的低哺,三月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泛着眼泪。为什么白己偏偏就这么倒霉?这原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自己却无法接纳这样的结果。自己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三月放开七日,然后转身背对她。团为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对不起……」
听到三月道歉,七日急忙从背后抱住了三月。
「我也喜欢你啊!虽然喜欢……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虽然我这么喜欢你……」
七日嘶声喊道。她好像是在哭的样子,这让三月更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明明七日正努力地在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却还这么放不开。
三月转身面对七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对不起:竟然让妳来安慰找这个做哥哥的。」
七日微微一笑,伸手去摸三月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在稍微迟疑了一下后,她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兄妹还是可以牵手的吧,哥哥,」
看着七日脸上的微笑,忽然觉得当她的哥哥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只要他们是兄妹,三月与七日之间的羁绊就绝对不会消失。这么一想,其实这样的关系倒也不坏。
只要能永远在一起,就算是兄妹也无所谓。
三月死命地让自己这么想。
将七日送回宿舍后,暂时不想再让心情郁闷下去的三月在回程的路上一直看着与七日牵手的那只手,千上仍残留着七日柔软的触感。
七日纤细的手指、柔软的肌肤,还有与自己十指相扣时的触感。
三月不禁将留有七日触感的手掌覆上自己的嘴唇。
那感觉比接吻还要更令人兴奋。
*
回到宿舍后。七日没有回房,而是直接来到真希的房间。
但房门上了锁。她敲了好几次门,却一良无人回应。
「真希?」
七日一出声,居内便有了反应。
「不要管我。」
房内传来一道十分沙哑的声音,真希可能已经哭了好一段时间。
「真希,我有话跟妳说。」
「妳走开啦……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也不想看见妳。」
真希的这句话刺痛了七日的心。
「那……我就站在这里说,妳听我说好吗?」
真希没有回答,于是七日便迳自说了下去:
「三月……他跟我告白了……。一开始我吓了一跳,虽然很惊讶,可是也觉得很高兴,心想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或许可以尝试和他交往看看……。可是,不知怎么地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后来我们聊了很多彼此的事,结果发现我和三月之间似乎有什么关联……刚好三月身上有我爸爸的照片,于是我们就去见了三月的妈妈。」
虽然表达得不好,七日还是努力地想要说明今天发址的一切。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然后……他妈妈说我和三月是亲兄妹,是自小分离的双胞眙。」
这些话听起来实在很老套,害七日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房里的直一希仍然没有反应。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讥人相信:可是这全都是千真万确的。真希?妳有在听吗?」
正当她想要再敲一次门时,门突然开了,七日还因此撞到头。
「啊……对不起。」
看来真希果然哭过了,两个眼睛都红红的。
「我可以进去吗?」
七日用手按着撞到的地方问道,直一希点了点头。
「不过熄灯时间决到了喔。」
「嗯……我知道。」
想说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所以不会花人多时间。
真希的房间里一片乱七,八槽,到处可以看到东西披乱丢乱踢之后的痕迹。床上更是凌乱不堪,在皱得不成样子的床单上,还有个从破洞中露出少许棉花的枕头。七日发现原来真希意外地还蛮歇斯底里的。
 「妳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七月一进入房间,直一希便开口问道。会如此陵疑也是很正常的反应。看到七日点头,真希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屁股十在床上。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我也这么觉得……」
 七日坐在真希的身边。
 「我听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真的是吓了一人眺……」
 说话的七日因为惊吓而微微发着抖。于是真希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详细的来龙去脉找个人清楚……不过我想,这应该是好事吧?」
 「嗯。」
 「这样啊……那恭喜妳啰。」
之后七日向真希说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爸爸死去时的事,还有自己为什么要来东京的原因,因此获得了真希的体谅。
「对不起……我还以为妳横刀夺爱人家哭了一整天呢。」
「哥哥也说他惹妳哭了。」
七日这么说,真希腼腆地笑了起来。
「会哭……也是很正常的嘛,谁叫他跟我说他可能喜欢上别人了。那时候找问他对方是推,结果他说是妳:那找妳吐露心事的我不就像是傻瓜一样吗?」
真希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她到底哭了多久呢,会不会哭的像自己一样久?
「对不起。」
七日低头道歉,真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用跟我道歉啦。对了……三月他没事吧?」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三月,所以才这么在乎他。
「他敢向妳告白,可见他应该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偏偏你们竟然是亲兄妹,我想他现在心情一定很低落吧。他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沮丧,」
七日想起同宿舍时三月向她亲吻的事,但她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真希。
「他的情绪好像有点低落。」
「我想也是,他自尊心那么高……」
七日与三月只见过二次面,没有机会深谈,也不曾仔细观察过他的言行,这让七日觉得真希或许反而比她更能帮上三月的忙。
 「拜讬妳这件事虽然不太好意思。」
 七日话说到一半,真希使用手在七日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明白。就算妳不拜讬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接着真希在床上抱着膝盖,将身子缩成一团。七日也学她倒在床上。感觉心情似乎平静了不少。
「……老实说……」
真希说。
「我是到了最近才开始注意他的。」
「是吗?」
七日一直以为她已经注意三月很久了。
「我偶然听到姊姊说她以前还在当家教的时候,有教过当时还在上小学的三月。她说她教的学生之中,有一个名字叫做三月,嘴巴很坏、可是未来还满有望的男生……然后我才想到班上也有一个叫做三月的人。既然同名,我想应该是同一个人不会错,不过他跟我姐所拢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这阵子才会一直注音他,然后就对他产生兴趣了。」
小学时代的三月是什么样子呢?七日心想。真希似乎也不太在意七日是否有在专心听她说话,像是为了自我满是似的迳自说个不停。
「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三月他很胆小,然后又爱逞强,自尊心又高……他就是那种会让人放心不下的人。如果能多给他一点空问的话,他一定会是侗好男人的。所以我就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激发出他的本性,所以我尝试了很多方法去接近他。就我自己来看,我觉得我们发展得还算不错,不料却被妳捷足先登了。」
真希看着七日,神情有些落寞。
「……对……」
七日想说:「对对起」,却被真希用手指封住了她的嘴唇。
「不要说对不起,没什么好道歉的。虽然结果很遗憾,但那并不是妳的错。」
「……嗯。」
「他向妳告白的时候……妳有什么感觉?」
七日犹豫着。是否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三月知道她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话一定会很生气,但七日认为真希。正可以说的对象,所以最后七日还是招了。
 「我觉得……很难为情。」
 「有接吻吗?」
 真希的问题让七日想起了三月说的话。
 ——妳就那么讨厌与哥哥接吻吗?
 三月对于七日在知道两人是兄妹之后,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感到非常的不高兴,或许是对突然改变态度的七日不谅解吧。
然而实际上,七日并没有一下子就把三月当哥哥看待,也并未在得知真相后让之前感觉到的恋爱感情急速沉淀。
七日依然感觉得到,冬甲心深处还有对三月的爱意。
这份思念束缚着她,几近痛苦的程度。
然而她所顾虑的是。
——他们是亲兄妹。
不论事情如何演变,这都是不变的事实。既然法律上两人也是兄妹关系,那么继续喜欢三月是很危险的事,七日是这么想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仍有家人这件事让七日好开心。
「和三月是一家人」,是她最开心的一件事。
情人有朝一日会分开,但若是家人的话,到死都能一直在一起。
她想和三月在一起,想维系两人的关系,直到死去。
所以虽然有些勉强,但七日仍然努力地用最真诚的感情叫三月「哥哥」。
「怎么了?」
七日想到出了神,直希担心地看着她的脸。
「啊……嗯,没什么。」
「已经快到熄灯时间啰。妳该去巡房了吧。」
正如真希所言,时钟的指针正要指向十点半,于是七日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起身。
「我会再来的。」
真希听了之后高兴地点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妳尽管说没关系。」
「嗯。谢谢妳。」
操拜讬七日一个人去巡视宿舍,她似乎对自己的未来仍无法下定决心。七日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
自己并不是个伟大到会祈求全世界都幸福的人,但至少让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幸福也好。
一个月前还想着「活着会有好事吗?」的自己,如今却想着要让他人幸福。
也许从她呐喊着想要幸福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有什么东西在开始动作了。
被行事谠慎的操叫上、决定当舍监、遇到真希、与三月邂逅。
一切那是从那天开始的,它是一切事情的发端。七日心想,或许这一切是爸爸在冥冥之中的牵引。
曾是诈欤师的爸爸,温柔的爸爸。负债累累的爸爸,死去的爸爸。
许许多多的事情纠葛在一起,在七日的心中产生复杂的情感。
爸爸是坏人吗,是三月口中那个差劲的男人吗?
「——才不是。」
一定不是的,七日躺在床上摇头。爸爸想回到弥生的身边,想带着七日,和三月母子见面。
一面想着爸爸的事,七日闭上了双眼。
下次见到弥生时再问她关于爸爸的事吧,一定都是些很棒很棒的故事。
总有一天、三月一定能理解他们两人的爸爸定一位多么温柔,而又美好的人。
「——爸爸。」
眼眶有些湿润,不过并不是因为心里难过。而是因为高兴。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喃喃自语。
幸福住在遥远的山之彼方。虽然在某人的诗里写着,幸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她桐信那绝不是悲观的说法。
虽然是在远方,但幸福是确实存在的。所以只要竭尽全力。总有一天一定会走到幸福的所在。
——妳幸福吗?
七日如此自问着,然后用力地点了。下头。
「我很幸福。」
虽然未来仍然充满变数,但她一定会顺利的。
在三月最初的夜晚里,七日如此心想。


  七章 G R E E N G R E E N

  三月又请假了,就连做早餐这个每天的例行工作都交给弥生去准备。
  毕业典礼已迫在眉睫,班导要他写的欢送词却迟迟没有动笔。而毕业典礼结束之后,紧接着又有学年考试。三月书也没念,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待在房间里躲在被窝中。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好多事。开端是什么?是被真希吻了的那件事吗?的确,自那天起,自己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他不但想起早巳锁在记忆深处的和泉,甚至还为此哭泣,变得乡愁善感,做什么事都觉得绑手绑脚的。
  他想起了父亲的事。
  想欺骗母亲,却又不忍心继续欺骗下去的父亲;为了负起责任而带着七日回到故乡的父亲;想要回到他们身边的父亲。在六年前的三月七日,父亲本应带着七日回来和他们一家团聚的。
  然而他却死了。
  ——死了不就什么都不剩了吗。
  三月盯着天花板在心里想着。
  从七日的口中得知,父亲是为了救七日而死的,所以报纸上一定有报导过这则新闻,不过篇幅应该很小,可能也不会登上全国版的新闻版面。何况意外事故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也不是什么看了会令人愉快的内容。
  结果这么多年来,弥生都没有发觉丈夫已死。她一直活在可能被骗的阴影下,却仍然选择继续等待,这一路走来心里一定很苦吧。
  ——混蛋老爸。
  三月恨恨地啐了一声,意志也因此而更消沉了。
  父亲的死让母亲痛苦了那么多年,七日也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亲而饱受煎熬,这样的父亲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在否定父亲的同时,也等于否定了三月自己。
  ——我也是个人渣。
  无法带给任何人幸福,只会带给周遭的人伤害,而自己体内正流着那种人的血液。
  他也让真希伤心流泪了,想必真希现在一定很受伤吧。
  一想到未来他可能会伤害到更多人时,三月竞萌生了一死百了的念头。只要自己消失,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然而……
  ——即使如此,地球仍会继续运转。
  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生的呢?结束生命并无法改变什么。并非自己一死,地球就会停止转动,可是活着也只会伤害他人而已。
  ——我该怎么做才好?
  「可恶……。」
  他低声咒骂道。此时从门上传出了敲门声。
  「三月?」
  是弥生的声音,看来她今天没去上班。
  「我要进去罗?」
  门并没有上锁。弥生开了道门后往房里探头问道:
  「你那是什么德性啊?」
  看到整个人窝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张脸的三月,弥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会冷啦。」
  他撒了谎。撒了一个无足轻重、不用撒也可以的谎。之所以用棉被裹住自己。只是因为不想让身体露出来,即使他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真的感冒啦?有发烧吗?」
  弥生冰冷的手触摸着三月的额头。此刻的三月,连挥开她的手的力气也没有。
  「……体温很正常啊。要是真的冷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开暖气?」
  明知自己是在装病,还惺惺作态故作不解的弥生让三月觉得很厌烦,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念头。
  「不用,这样就好了。」
  三月并未掩饰自己的心情恶劣,随口回了一句。弥生神情有些无奈地坐在床边,摸了摸三月的头。
  「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可是对我西百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哟?把你当小孩看待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三月突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她捉弄的感觉。
  「不要再摸了啦。」
  但弥生仍然不停地摸三月的头。三月渐渐地懒得再理她,于是便放弃了抵抗。
  「最近我忙着工作,所以没有时间像这样好好跟你聊聊。我应该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你的……」
  「算了啦,我又不在意。」
  多亏了弥生在外头努力工作,自己才得以三餐温饱,因此他并不希望弥生为了他的事情伤神。
  「三月……我并没有后悔。」
  弥生突然开口说道。
  「我也知道,如果打从一开始全家人就能生活在一起的话,不知道会有多么聿福。虽然十六年的漫长等待也不能说不难熬,可是我们还是重逢了。虽然他已经不在人世,但七日她独自走到了这个地步,而且是那么的乖巧……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事了。」
  三月不懂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自己光是现在就已经那么痛苦了。七日应该也一样才对。
  「那是你自己认为的吧!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和她的感受!擅自把我们分开……让我们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然后很巧合地进了同一所学校、很巧合地相遇、又很巧合地情投意合……结果你现在突然说我们是兄妹!你以为我会高兴得起来吗?我又不是神经病!」
  三月坐起身来朝弥生大吼,弥生闻言低下了头说:
  「……我知道。如果你要怪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呢,」弥生接着说道。
  「当时,我们都相信这么做是对的。他相信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而我也相信把七日交给他是正确的决定……所以我们没有后悔。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三月沉默不语,弥生继续说:
  「虽然从结果来看,我们与七日重逢了,但其实也有可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想相信他。因为想要相信而去相信,而不是因为受到别人的影响,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如果因此而后悔,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三月发觉弥生这段话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三月,你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你要怎么做都可以,即使伤了人也不要紧。人生在世,难免会伤害他人,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只不过,做任何事情都要能勇于承担才行喔?只要你有负责任的态度,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的。」
  「——即使我去杀人也是吗?」
  被三月这么一问,弥生一瞬间迟疑了一下,随即点头道:
  「说得极端一些是这样没错……如果你相信那是对的,而且能够对因此而受到伤害的人们承担起责任的话,那就放手去做吧。」
  对于责任的定义,三月并不是很懂。好比伤了人之后,究竟该如何承担伤人的责任呢?
  「你以为我和七日就没有受到伤害吗?」
  弥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不可能没有。」
  「那你要怎么负起这个责任啊?」
  「我打算把你培育成一个比任何人都优秀的人。」
  说完之后,弥生愉快地笑了起来。
  「什么跟什么啊……那你不是失败了吗?」
  弥生侧头表示不了解二月的话。
  「为什么?」
  「这问我为什么……我又不优秀。」
  「是吗?身为一个母亲,我倒觉得我儿子很了不起哟。是我太溺爱小孩了吗?」
  「可是我——」
  三月想要反驳,弥生却用手把他的头发弄乱。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养了你十六年的我说的话准没错。虽然嘴巴坏、个性倔强、又有点虚荣,但是你心地善良,毫无疑问是个乖巧的小孩,所以我很以你为荣。三月,你要堂堂正爪的活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在高兴的同时,三月也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苦闷。
  「可是蚂……我……我……。」
  三月欲言又止,说不出他跟七日的事。弥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对他说:
  「你和七日之间的事,我大概猜到了七八分。都是因为我和兼五太欠考虑的结果,才会让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所以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决定。如果你真想那么做,而她也接受的话……不论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即使那是不见容于社会的行为。」
  三月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会肯定他,只是愣愣地望着弥生。
  「不过三月,你要记得,这样的选择将会伤害到许多人:不仅如此,恐怕你和她也会遍体鳞伤。」
  换句话说,关键在于自己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我不知道。」
  三月说道。
  「虽然我还不知道……但是我不想伤害她。」
  话一说出口,三月便明白自己的心意,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弥生满意地笑了笑之后便离开了房间。临走之际,她转身向三月说道:
  「……傍晚的时候你能不能去宿舍接七日?今天我想让她尝尝我亲手做的料理。」
  于是三月睡到傍晚才起床,冲了澡之后便走出家门。
  这是个刚洗完澡仍会感到些许凉意的季节。
  春天就快到了。
  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三月和一群放学回家的国中生擦身而过,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一股青涩气息。
  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时期吗?三月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那段时期确实存在过。之所以不记得,一定是因为当时过得很幸福的缘故。因为日子过得太平稳,所以印象才会不深刻。
  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一定会让他刻骨铭心到永难忘怀,因为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欢喜、忧愁、悸动、痛苦,太多的情感一起在心中翻搅奔腾,令人眼花缭乱。
  但是……
  他并不后悔。
  就如同弥生所言,那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是自己想要这么做而选择的路。
  对于今后的选择自己也不会后悔。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他经过的宅邸庭院里正开着梅花。
  他喜欢梅花更甚樱花。
  因为,梅花有一种难丛百喻的高洁感。
  
*

  从三月抵达宿舍开始算,等到七日换好衣服、再向操申请外宿许可,然后做好各种准备出门为止,中间意外地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弥生并没有气七日迟到,而是笑盈盈地迎接她入内。这让七日很开心,却也有点战战兢兢。她担心自己对这个家会造成困扰的不安感仍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因此她小心翼翼地不让弥生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也向弥生微笑以对。
  三个人边吃边聊着各种话题。
  聊广岛的生活、聊爷爷奶奶的事——这时七日才想到应该要通知爷爷奶奶有关弥生的事——还有学校的生活、以及遇到操和真希的事。
  七日还爆料说操误以为来宿舍接她的三月是可疑人物,差点就要报警处理了。虽然谈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有人愿意倾听自己说话,让七日不禁开心地笑了。
  交谈时,七日好几次因险些出现敬语而停顿了一下。看到还不习惯母女关系的七日,弥生难掩脸上的落寞。
  不过除此之外,弥生都很愉快地一一聆听着七日的生活点滴。在弥生的催促下七日不停地说,然后才发现她已经独自讲了好几十分钟了。
「啊……对不起,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在讲话……」
「没关系,我喜欢听别人说话。」
「可是……」
「女儿还跟自己的妈妈客气什么啊。」
弥生笑着用指尖戳了戳七日的鼻头。
「……我要回房间了。」
三月离开之后,弥生也跟着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盘。七日见状想要帮忙,弥生却说:
「不用了,你陪三月聊聊天吧?」
然后用下巴比了比三月房间的位置。
「那孩子只是在生闷气而已。」
「啊……是。」
对于总会不知不觉低声下气的七日,弥生摸着她的头笑道:
「我们今天一起睡吧,好不好?」
七日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进到三月的房间里一看,里头极为简朴,大型的书柜里摆满了书。
「……干嘛?」
  躺在床上的三月发现七日开门进来后,便坐起身来瞪着她。
  「我……就是、呃、那个……我有话想跟你……」
  七日想要说明来意,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三月看了无奈地叹口气,拍了拍床铺说:
  「坐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嗯……。」
  坐到三月身边,七日便感到心跳加速。三月看着天花板,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好像很开心。」
  「哥哥……你不开心吗?」
  七日反问道。「哥哥」这个称呼,她到底还是叫不习惯,但是又觉得非这么叫不可。
  听到七日这么问,三月疲惫地低下了头:
  「哥哥……吗。」
  他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喃喃说着。
  有好一会儿。三月只是沉默不语,七日也默不作声,因为她不知道该向三月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努力不让自己加速中的心跳声被对方发现。她拼命地说服自己,此刻坐在自己旁边的不是恋人,而是家人。
  「我跟你说。」
  过了半晌,三月看着七日说道:
  「我还是喜欢你。」
  三月凝视着七日,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七日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手不禁抓紧了床单。
  「即使你是我妹妹,我想我也会一直喜欢你,不是兄妹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生之间的那种……」
  七日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三月像是要制止她似的继续说道:
  「可是我不想伤害你,所以——」
  说到这里,三月背过脸去,七日也识趣地不去看三月,他一定是不想让七日看到他哭泣的脸吧。
  过了不久,三月用颤抖的声音说:
  「所以我不会碰你。在我能坦然面对你之前,我绝不会碰你身上任何部位,不然我怕我会克制不住……」
  三月的决心令她十分心痛,但现在也只能接受他的决定。七日其实很希望三月能够碰她,她也很想碰触三月的身体。可是正因为自己与三月是兄妹,所以他们更不能这么做,不然会伤害到很多人。因此她也只能一面祈祷时间会冲淡一切,然后保持距离和他一起生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因为是兄妹所以才互相吸引?亦或是因为互相吸引才能证明两人是兄妹?七日不明白哪个才是正确的。虽然她不明白,但两人是亲兄妹却是不争的事实。
  压抑着想要碰触三月的念头,七日注视着三月,三月也望着七日。他的眼睛看起来红红的,果然是偷偷哭过了。
  「——你哭什么啊?」

  听到三月的话,七日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脸上的确挂着两道泪痕。被他这么一说,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也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好奇怪……我怎么会哭了呢。」
  勉强挤出笑容的七日喃喃说着,这时三月躺了下来。
  「抱歉,我现在不能抱你……。」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有着难掩的落寞
  可是,七日还是喜欢这样的三月。
  病。
  自从三月知道和七日是兄妹之后,原本发作次数很频繁的晕眩再也没有发作过了。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个中原因,但三月心想,或许那是让自己和七日相遇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引子。如果没有发作的话,三月可能不会爱上七日,也就不会察觉两人是兄妹了。
  七日仍然住在宿舍里,因为她要当舍监的关系,所以暂时还不打算搬来和三月、弥生一块住。弥生虽然很舍不得。但对三月来说却是松了一口气:要让心情沉淀下来的话,他还是和七日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一转眼,已经到了毕业典礼当天。
  三月完全没有准备欢送词。原本应该觉得紧张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坐在最前排聆听校长冗长的致词时,甚至还差点跑去梦周公。
  学校并没有强制在校生参加毕业典礼,不过七日应该会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因为那个当初去接七日时,把他当成可疑人士的东山操今天会以毕业生的身分出席,七日也说过一定会去毕业典礼欢送她。
  校长的祝词结束后,担任司仪的老师宣布接下来轮到在校生上台致词。
  「在校生代表——涩谷三月。」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三月站起身来,情绪却是冷静地连自己也大感讶异。最近鲜少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他心想或许是心脏出问题了吧。
  站上讲台之后,他有些迷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首先,恭喜各位毕业生顺利毕业,本人谨代表全体在校生致上祝贺之意。」
  总之先从普通的客套话开始,接着他环视一次在场的所有人。
  有人,好多人坐在讲台底下。
  他没想到现场会有这么多人。仔细想想,入学这一年来,他几乎不曾注意过其他人。对自己以外的人,他不但没有兴趣,甚至还瞧不起他们。
  「各位——」
  话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各位是为何而活呢?」
  三月觉得,那也是他想问自己的问题。
  「过去,我只为自己而活。很任性、很自我中心、看不起别人。可是——」
  可是……
  「最近,这恐怕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为了别人去做点什么。为了那个人,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会伤害我自己。」
  为了看到七日的笑容,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人不可能独自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大家彼此伤害、互相慰藉,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有时候纵使会伤害别人,也必须踩着步伐继续前进。」
  这是弥生告诉三月的话。
  「可是——」
  可是……三月心想。
  「在我们的一生中,终有一天一定会找到一个自己绝对不想伤害的人,而且愿意为了守护这个人而付出一切,即使会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
  这也是父亲不得不与弥生分开的理由。
  一定是因为他们都为彼此着想,不想伤害对方,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父亲不希望弥生为债务所累,弥生则是因为相信父亲。
  这是非常笨拙、不明智的选择,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弥生和父亲都太年轻了吧。不过若换作是自己,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就像他决定不再碰七日的身体一样。
  「这个人可能是你的家人、恋人、甚至是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想要守护他人是一件——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因此我由衷地期盼各位毕业生,个个都能成为愿意为他人付出的卓越人物,在社会上发光发热——」
  说到这里。三月低头行礼,结束了致词。
  连三月自己也觉得这段话实在不像是欢送词。他拾起头看了一眼站在礼堂墙边的班导师,看得出他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管他的,三月心想。正要返回座位时,从礼堂最后一排的位子传来热烈的鼓掌声,紧接着会场的师生也跟着拍起手来。
  鼓掌的人应该是七日吧,通常没有人会在欢送词致词完毕时鼓掌的。
  不过,他并不讨厌。
  毕业典礼进行的很顺利,在合唱校歌、颁发毕业证书之后,毕业生们便开始列队离开礼堂。欢送完毕业生离开之后,三月来到礼堂外头,七日像是早已在那里等着似地跑了过来。看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七日,三月不禁有些无言。
  「……你怎么又在哭了啊。」
  三月说完,七日便抽抽噎噎的说:
  「因为……哥哥你……说得太好了嘛。」
  看来她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七日用手帕捣着嘴巴,身子微微颤抖着。
  「是吗?谢谢你的夸奖。」
  三月想摸七日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转为把手插入口袋中。看到三月的举动,七日的神情不禁有些落寞。
  「啊,找到了!」
  将毕业证书夹在腋下的操,一眼看到三月他们之后便跑了过来。
  「啊……恭喜你毕业。」
  七日鞠躬致意,三月也跟着照做。
  「谢谢。你的欢送词说得真好……上一次真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
  操说完向三月伸出手,三月于是也伸手与她相握。
  「没关系啦……听说学姐已经决定上大学了?」
  操听了之后点了点头,难为情地笑了笑:
  「恩……是啊,是宫岛告诉你的吧?」
  三月是从七日那里辗转得知操的事的,他也知道操不顾双亲的反对选择了升学之路。
  「学费我会一边打工一边想办法凑……虽然不轻松,但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后比较不会后悔。」
  听到操说得如此坚定,三月不禁把她与弥生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挥别了操、以及之后要帮操搬家的七日,三月穿过畅谈中的毕业生与在校生,独自离开了礼堂。他本来打算去帮忙她们搬家,不过一想到那里是女生宿舍,结果便作罢了。
  三月想起书包还放在教室里,于是他转往教室去拿书包。从礼堂通往校园的走道上绿意盎然,通风良好,春天和煦的阳光令人身心舒畅。
  「模范生。」
  听到有人叫住自己,三月回头一看,原来是保健老师羽住。其他老师都穿得很正式,唯独她还是一身平时的白衣打扮。
  「你身体还好吧?」
  羽住一边点于一边问道。
  「托您的福,最近状况还不错。」
  「你的女朋友好像也没事了,最近她都没来我那儿报到。」
  听到羽住这么说,三月低下了头。他还没跟老师们说明他和七日的关系,不过这件事应该不久就会传开了,因为弥生打算收养七日,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小孩。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三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将七日是自己妹妹的事告诉羽住。反正迟早也会被大家知道,倒不如先跟比较有话聊的羽住说个明白。
  最重要的是,自己亲口说出来,至少能让自己不得不承认「七日是妹妹」这个事实。
  听完三月的话,羽住并没有想像中的惊讶。她吐了一口烟,然后从白衣里拿出携带型烟灰缸将香烟按熄。
  「在这世上——」
  她又点燃一根烟说道:
  「有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是这样吗?」
  羽住如此干脆的反应令三月有点困惑。不过仔细想想,或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圆形物体的事吗?」
  朝着天空吐出烟雾后,羽住继续说道。。
  「现在的你感觉不是那么圆了,还有你妹妹也是——看到现在的你们,我也总算可以放心不少了。」
  「七日也是?」
  听见三月这么一问,羽住便点头说道:
  「她跟你有点不同——该怎么说呢,跟你比起来,她反而像是全身长满了刺似的,感觉很危险。」
  三月觉得自己似乎能体会羽住的话。七日的确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容易刺伤人的感觉,而这也是三月会被七日吸引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吧?」
  「应该说就像是你们两个加起来除以二,不会过犹不及。虽然还有不安定的部分,但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年轻吧。」
  年轻。对这个字眼,三月只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并没有不快的感觉,因为那是事实。自己的确是笨拙、迟钝、又如此的——青涩。
  「我要走了。再见啦,模范生。很棒的欢送词喔。」
  语毕,羽住就叼着香烟回保健室去了。三月站在原地望着羽住的身影好一会儿之后,才走回教室拿书包。
  教室里只有真希一个人而已,其他学生都不在。可能还在礼堂,要不然就是没来参加毕业典礼。
  「嗨。」
  真希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打招呼。
  「欢送词表现得如何?没有出糗吧?」
  「恩。」
  「是喔,那就好。」
  「你来学校干嘛啊。」
  除了毕业典礼之外,学校并没有其他的活动,今天也不用上课,加上又快考试了,升学科的学生多半都会在家里温习功课。
  真希想了一下,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答道:
  「如果我说我是来见你的,你会生气吗?」
  「你还真是无聊耶。」
  「七日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
  「是吗。」
  这件事七日已经跟三月说过了,说她有把实情告诉真希。此外,也把和泉是真希姊姊的事给三月说了,只是他没想到事到如今还会被真希追问。
  「是不是很难受?」
  「那还用问。」
  「说得也是……。」
  「你不也一样吗?」
  听到三月这一问,真希的表情显得有些恼怒,然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那当然。」
  「……抱歉。」
  「别跟我道歉。」
  「也对。」
  三月将置于自己桌上的书包放到地板上,与真希比邻坐在桌子上。
  「你不回去吗?」
  「你管我。」
  「好吧,随便你。」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到礼堂去了,说不定升学科的校舍里只剩自己和真希两个人而已。
  「喂。」
  沉默半响之后,三月开口了:
  「我们接吻吧。」
  「……你不是喜欢七日吗?」
  「喜欢啊——可是她是我妹妹。」
  「那你是把我当成她的代替品罗?」
  真希没好气地看着三月,只见三月别过脸去:
  「才不是咧,我只是因为现在想和你接吻所以才说的。」
  「你会不会太自私了啊?我被你伤过一次了耶。」
  真希如此说道。她说得没错,现在的自己的确没有资格依赖她。
  「你说得对……对不起。」
  三月低下头,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心思,真希像是哄小孩般地拍了拍他的头。
  「等到你真的能放下七日,而且又喜欢上我的话……到那时候我不但让你吻,你想要更进一步也可以喔。」
  真希一说完,两个人就同时笑了出来。
  「……我开始期待把她放下的那一天了。」
  「到那天还要很久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三月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当他知道在未来等着他的不是孤独时:心情便舒服多了。如果真希能够继续待在身旁看着自己的话,说不定自己就能安心地走下去了。

  *

  春假时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七日原本决定不回广岛的,结果还是回去了一趟,因为弥生说她想尽快跟七日的爷爷奶奶打声招呼:加上很多学生会利用春假期间返家,舍监的工作不像平常那样忙碌,因此七日便带着三月和弥生回到广岛,向祖父母说明事情的经过。
  爷爷奶奶似乎完全不知道弥生的存在,但他们很快就接受了弥生与三月。爷爷还是老样子,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默不吭声;祖母却是欢喜不已,直说三月长得很像父亲,七日和弥生也长得很像之类的。
  而三月对这些似乎不太感兴趣。七日心想,看样子三月与爷爷比较像。
  之后他们和祖父母一起吃饭,也一起去扫了墓。扫墓时七日差点落泪,还为此被三月取笑。不过三月似乎也变得有些感伤,在回程的车上始终没有开过口。弥生也露出既悲伤又有点高兴的表情,在车上沉默不语。
  三天后,七日回到了宿舍。暂代舍监工作的真希一看到七日回来。立即没好气地摆了张臭脸给她看。
  「怎么那么慢!我都快无聊死了!礼物呢?」
  而且还明目张胆地要求礼物。
  「宿舍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把当作伴手礼的豆沙馒头交给真希时问道。
  「没什么大事啦,顶多就是有几名新生搬进来而已吧。」
  听到真希这么一说,七日这才想起操有交待过她要好好告诉新生有关宿舍里的相关规定。虽然觉得很麻烦,不过因为操已经毕业了,凡事都要自己来才行。
  「三月他人还好吗?」
  一面灵巧地剥开包在盒子外面的包装纸,真希一面问道。
  「恩,他很好。不过心情有点差。」
  七日也顺便把爷爷跟三月的举止很像的事告诉真希,真希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么说我才想到,他真的有点像老头子耶。」
  「他还跟爷爷一起去钓鱼呢。」
  「你的老家靠海啊。」
  「嗯。」
  「真想去乡下看看呢。因为我是在东京土生土长的。爷爷奶奶也住在东京。」
  七日还是第一次听到真希提起这件事。
  「这样啊?那为什么还要住宿舍?」
  「因为通勤要花一个小时以上的车程啊,住宿比买月票的车钱要便宜的多了。」
  「原来如此。」
  说起来操也是东京人。记得她以前说过,因为家里没有画画的空间,所以才会住宿舍的。
  「你不回家吗?」
  真希咬着点心摆了摆手回答说:
  「回去也只会被姊姊们嫌我碍眼吧,因为我是四个女儿中的老么啊。况且就算回家,也只会让家里的空间更小而已。」
  「你有三个姊姊啊……应该很热闹吧。」
  「才不会咧!就是看到她们,我才知道什么叫做邋遢的女人的。」
  像这样和真希闲话家常来度过每一天,感觉似乎也满愉快的。
  放春假时还是可以进入校园或是校舍,因此七日有时会偷偷爬上顶楼。
  虽然禁止进入,但这里仍是七日最喜欢的场所。
  就在春假快要结束的某一天,七日突然很想从顶楼眺望蓝天,于是便偷偷爬上顶楼,结果发现三月竟然已经站在那里了,但三月看到七日并没有很惊讶。
  「我突然很想来这里。」
  他淡淡地说。
  「真希跟我说,你就是那个在顶楼大叫而被禁足的学生。」
  「呃……对啦。」
  七日的确跟真希说过这件事,只是没想到真希会告诉三月,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那个时候我一直很好奇,想说会做出这种事的到底是何等人物。」
  三月往顶楼的铁丝网处移动,七日也跟着走了过去。
  「……发生了好多事。」
  三月喃喃说着,七日点了点头附和道:
  「恩,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喔。」
  「有悲伤、有寂寞……可是,我很开心。」
  「嗯,我也是。」
  之后两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并肩隔着铁丝网凝视天空。
  一望无际的蓝天。
  七日心想来东京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还好她相信了爸爸说的话。
  爸爸说有好事在那里等着自己,但没想到会是这么美好的事。
  ——在遥远的山之彼方。
  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幸福。如今却近在咫尺。
  「——我妈说……」
  过了半晌,三月跟七日说:
  「她说想要正式收养你,让你成为她的孩子。」
  七日明白,这意谓着她以后将不再是宫岛七日,而是涩谷七日了。
  心里有一点失落,总觉得父亲的影子会就此消失。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呢。」
  听到七日这么一说,三月笑道: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
  接着他又说:
  「不过为了你好,她说这么做才是最好的方法。如果不向周遭的人明确地表示你是她的小孩,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不方便。」
  「嗯,我明白。虽然寂寞,不过我也很开心。」
  「是吗?」
  三月似乎有些落寞。
  两人并肩而坐,呆呆地望着天空。虽然只是这样而已,心情便觉得舒畅。
  「我觉得……我现在好幸福。」
  七日轻声说道。三月躺下来望着天空,然后静静地说:
  「有一天,我和你各组家庭、也都生了小孩之后,我想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下一代。或许他们听起来会觉得很无趣、很老掉牙,不过我想告诉他们,我和你的邂逅是多么温馨又快乐的事;虽然也有痛苦与悲伤,不过……我觉得非常的幸福。」
  「恩。」
  七日也躺下来看着天空。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已经是春天了。七日不自觉地哼起了歌,是她经常唱的那首GREEN GREEN。
  听到歌声的三月说:
  「以前我超讨厌这首歌的。」
  「那现在呢?」
  「大概——已经不讨厌了吧。」
  「太好了。」
  说完,七日又再次唱起这首她最喜欢的歌。七日看到三月闭上眼睛一脸舒服的样子,原以为他睡着了而停止歌唱,不料他又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七日说:
  「继续唱吧,我想听你唱歌。」
  于是七日便继续唱了下去。
  同时回想发生在周遭的许多事情。
  她想起已经不会再回来的父亲。虽然令人悲伤,不过也有很多很开心的事,那就是父亲所说的「好事」的涵义。
  七日现在懂了,那是指与最重要、最重要的家人的相遇。
  所以七日才要唱歌。不久之前的自已,从未想过活着是如此开心的一件事。
  看到变得乐观积极的自己,让她莫名地感到开心。
  这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因为现在有朋友和家人陪伴在自己的身旁。
  「我问你。」
  三月看着七日说道:
  「你喜欢我吗?」
「嗯。」
点头回答之后,七日又补上一句:
「因为我们是兄妹呀。」
三月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这样啊。」
他轻轻的说道:
「我也喜欢你……因为我们是兄妹啊。」
之后,三月闭上了眼睛,然后就什么也没再说了。也许这回是真的睡着了吧。七日在三月的身旁一直唱着歌。
小鸟在蓝天里歌唱,山丘上绿茵正在萌芽茁壮,春天的阳光让心情格外舒畅。
感觉暖暖的、暖暖的,不禁让人心花怒放。
仰望天空,太阳正在天上微笑。七日望着璀灿的阳光眯起了双眼。
当歌唱到了一个段落之后,
她在心中对自己低语:
——我好幸福!


  后记


  人际关系一定都会有一个「终点」存在,而那可能是因死亡、观念上的隔阂造成的争执、或是迫不得已的事情等原因所引起的。
  我对这种所谓的「人际关系的终结」非常反感——得心应手的人恐怕也不多见吧——每次一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变得极度沮丧。
  然后郁郁寡欢的我就会像着了魔似地开始狂写小说,因为我不知道其他可以宣泄情绪的管道。
  写到这里,我想读者们应该猜到了。就像上一本小说是因为我的好友去世这个人际关系的「终结」而写的一样,这本小说也是因为我的某段人际关系宣告「终结」才写出来的。
  其实这本小说在二年前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可是我并不打算让它曝光。
  因为我不想承认让我写下这本小说的「终结」是真的、真的「结束」了。说什么我也不愿意承认。
  如果这本小说出版了,那就表示我承认了、同时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在完成这本小说之后的二年之间,我故意将这部小说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直不愿意去面对它。
  不过,最近我好不容易开始觉得,也该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并不是有什么契机让我有此转变,而是逝去的时间让我变得积极乐观些了而已。
  不得不和最喜欢的人别离,虽然会让人感到寂寞,但那却是无可避免的事。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世界才会如此缤纷有趣。
  最近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感谢购买这本书的读者、支持我的家人与朋友们、还有为本书绘制美丽插图的世良少千老师、以及没有弃我而去的编辑们。
  与许多人的相遇与别离,正呼喊着要我「好好地活下去」。
  谨此,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二○○四年春 森桥ビンゴ

至于小说内文使用之诗歌「山之彼方」(Karl BUsse/上田敏.译》是参考自新潮文库「海潮音 上田敏翻译诗集」(新潮社)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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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C3H5O9N3 王爵
这个作者是森乔宾果啊,据说是亲兄妹来看了,么这妹妹没啥萌点啊,个人反倒挺喜欢藤井珍惜...

9 年前 0 回復

senken 侯爵
三月,男人變態有什麼不對!!
上吧!!萌上實妹有什麼不對!

14 年前 0 回復

jjnna 平民
喜歡 這個作者寫的小說... 呵呵呵...

15 年前 0 回復

leiabc 騎士
看到一半就觉得他们是兄妹了~再看男的妈妈的态度还以为他们会在一起~结局是那样也不错!

15 年前 0 回復

小妖七七 平民
很溫馨..人物也很細緻..
三月..七日...是時間.也是契機..
因爲人与人之間的牽系...
終有一天會相見
有人說.幸福在遙遠的山之彼方..
也許吧..

15 年前 0 回復

chikongkit 王爵
個人不太喜歡這結局,希望之後會有續集,封面同插好似晝得太簡樸了,不太美化

15 年前 0 回復

.huihui 騎士
[/img] 推荐去找这个,我感觉作者灵感源于此...
后记中还说两年,明显是在躲避麽...

15 年前 0 回復

gyfsgm123 子爵
- -有续集么,我以为这样的结局,有续集也只是很普通的结果吧.
虽然是这样,还是希望能看一看啊.

15 年前 0 回復

Vikado 公爵
互相在意的兩人
沒想到居然是兄妹
這可真是不好辦啊
不曉得之後的續集故事會如何發展
真令人好奇啊

15 年前 0 回復

3026829 騎士
看完了呢,这样的结局算是在意料之内吧。

今天知道了这本书还有一本续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

[ 本帖最后由 03026829 于 2008-3-22 03:37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lihanyang1234 平民
这个是已经完结了吗??那结尾有点点.........

16 年前 0 回復

lottie 子爵
请问作者上一本叫什么名字呢?有看下去的冲动

16 年前 0 回復

findever 公爵
看来属于比较悲伤的类型....
这会看得心情也灰暗起来..~~

16 年前 0 回復

弦月凝空 伯爵
看图发现七日和弥生长的很像,三月应当有严重的恋母情结

16 年前 0 回復

lu326 侯爵
禁忌,兄妹 哈哈,太有爱了 谢谢LZ录入

16 年前 0 回復

灼眼之刃 平民
 兄妹........

16 年前 0 回復

caokai1985 平民
感谢lz分享,呵呵!我收下了!谢了!

16 年前 0 回復

核桃 侯爵
恩,真不错,看完了~~~
只可惜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饿~~~

16 年前 0 回復

2201058 伯爵
看到后记我想到~~
作者的朋友是不是在三月七日去世的???

16 年前 0 回復

默羽 伯爵
很喜歡這類的!!
不錯....兄妹愛阿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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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王 伯爵
其实如果你真很希望有人翻译的话,不如把小说封面贴自己签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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