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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录][SOSG小说组][西尾维新]化物语(上)(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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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victor901220
作者:西尾维新
插画:VO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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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黑仪•重蟹



001

战场原黑仪,在班上被定位成体弱多病的女孩子——理所当然地不参加体育课,就连朝会之类全校集合的时间,也以贫血为由,独自一人待在阴凉处休息。虽然我和战场原从一年级、二年级,到今年升上三年级,连续三年的高中生涯都同班,但我却从没见过那家伙朝气蓬勃的样子。她是保健室的常客,经常以去专属的医院看诊为理由迟到早退,或是惯性缺席。她该不会是住在医院里面吧,同学们甚至会如此开玩笑地窃窃私语着。
然而她虽然体弱多病,却没有一丝弱不禁风的印象。而是给人一种线条纤细,柔弱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般,感觉十分虚无缥缈。或许正因如此,某一部分男生私底下会戏称她为深闺里的千金小姐。而我也认为,那些形容确实相当符合战场原散发的气质。
战场原总是坐在教室一角,独自一人默默地看著书。有时候是看似艰涩的硬皮精装本,有时则是封面设计看起来会让人智商下降的漫画书,她似乎是个阅读范围相当广泛的杂食派。也许只要是文字什么都好,又或许其中有着某种明确的标准。
她的头脑似乎相当聪明,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每次考试后张贴在布告栏的排名表上,最前面的十个人当中,肯定会出现战场原黑仪的名字。而且是全科优秀,无懈可击。这跟除了数学以外都满江红的我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我俩的脑袋构造想必完全不同吧。
她似乎没有朋友。
连一个,也没有。
就连战场原跟别人交谈的画面,我也从来没见过——用更敏锐的观察来看,无论何时总是在看书的她,也许是藉由看书的行为,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墙,暗示别人不要找她说话也不一定。正因如此,尽管我和战场原同窗两年多,但我从来没和她说过半句话,这点我可以断言。说到战场原的声音,她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到时,总是千篇一律用娇弱的声音回答「不知道」。对我而言,这句话已经和她的声音画上了等号(不论问题的难易,她一律只会回答「不知道」)。在学校这种不可思议的奇妙空间里,没朋友的人彼此之间,通常会形成一种属于同类的交流方式或是小团体(事实上,去年为止我就是其中一份子)。但战场原在那规则中似乎也是例外。当然,这并不表示她受到排挤欺压。不管是从深层意义或浅层意义来看,就我的观察,战场原一概没有受到迫害或被疏离。因为无论何时,她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教室一隅,安静地看书。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墙。
理所当然地坐在那里。
仿佛自己不在这里是很正常一样。
不过,话虽如此,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若以高中生活三年来计算,一学年假设有两百人,从一到三年级,包含学长姐、学弟妹和同学在内,再加上老师,自己总共会和大约一千人共享一个生活空间。但这些人当中,对自己而言具特殊意义的人究竟有多少呢?一但去思索,想必不管是谁都会得到非常绝望的答案。
即使有着连续同班三年的奇妙缘分,却没讲过半句话,我丝毫不觉得惋惜。毕竟说守了,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认为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一年后高中毕业了,到时我会变成怎样虽然不得而知,不过那时候我根本不会再想起战场原的容貌——也想不起来了吧。
这样就好。战场原想必也会觉得,这样就好。不止战场原,全校每一个人,想必都会觉得这样就好。对于这种事情,会感到郁闷阴沉本来就是错误的。
我始终这么认为。
然而——
就在某一天。
正确来说,是五月八号的事情。这天,我升上三年级,对我而言有如地狱般的春假闹剧,同时也是有如噩梦般的黄金周假期(注:日本的黄金周,约在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刚结束的时候。
按照惯例眼看就要迟到,我快步跑上校舍的阶梯,来到转角平台的时候,一个女孩从天而降。
那个女孩,正是战场原黑仪。
正确来说,她并非从天而降,只不过是在楼梯上踩空了,往后倒了下来而已——尽管我应该有能力避开,但我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战场原的身体给接住了。
这个判断应该比闪开还要正确吧。
不,或许我错了。
因为——
战场原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接住的身体,非常地轻盈,轻盈得没道理。轻盈到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彷佛她不存在似地。
没错。
战场原她,几乎没有可称之为体重的东西存在。

002

「战场原?」
听见我的询问,羽川疑惑地偏着头。
「战场原同学她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
我含糊其辞地回应道。
「——呃,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哦——」
「你想想看,战场原黑仪这个名字不是很独特又有趣吗?」
「……战场原是地名姓喔?」
「啊——呃,不是指那个啦,我说的是,对了,是下面的名字。」
「战场原下面的名字,叫做黑仪,对吧?会很奇怪吗……黑仪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是土木用语吧。」
「你还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啦,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虽然一脸莫名其妙,却也没刻意追问,「真难得啊,阿良良木,居然会对别人感兴趣。」她说。
少啰嗦,我回嘴道。
羽川翼。
是本班的班长。
而且还是个非常符合班长形象的女孩子,绑着整齐的麻花辫加上戴眼镜,循规蹈矩品行端正,个性非常认真,而且在老师之间的风评也很好,这年头恐怕就连在动漫当中,也会被列为濒临绝种的稀有存在。她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在担任班长,也许毕业以俊也会继续担任某种干部——她的品格就是会让人如此联想。简而言之,她就是班长中的班长。「她根本就是被神选上的班长吧?」甚至有人会私下散播如此几可乱真的传闻(那个人就是我)。
我和她一、二年级都不同班,升上三年级才分到同一个班上。话虽如此,早在成为同班同学之前,我对羽川的存在便早有耳闻。这是当然的,如果战场原的成绩算全学年名列前茅的话,羽川翼的成绩就是全学年之冠。总共五种学科六项科目,她能够轻松自若地拿下满分六百分这种天方夜谭般的分数。没错,直到现在我还记忆深刻,羽川在二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中,甚至达成过包含体育保健和美术科目在内,所有学科仅日本史一题填充题失分这种怪物级的超常成果,如此有名的人物,就算不想知道也会自动传人耳里。
然后——
而且很糟糕地,呃不对,这应该是好事吧,总之让人极为困扰的一点是,羽川是个非常心地善良,喜欢照顾人的女孩。然后更糟糕的是,她同时也是个非常择善固执的人。过度认真的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一旦下定决心,就算是用卡车来拉也拉不动。虽然在春假期间,我已经和羽川稍微照过面,但等到学期开始重新编班,她一知道我们分到同一个班级,立刻就对我宣告说:「我会让你重获新生。」
我并非不良少年,更不是问题儿童,在班上的存在就像装饰品一样,对于向来如此评价自己的我而言,她那番宣告简直是晴天霹雳。然而任凭我怎么劝说,羽川那带有妄想的信念仍旧没有停止,还莫名其妙地任命我为副班长,于是现在,五月八日放学后,为了六月中旬预定要举办的文化祭,我跟羽川两人留在教室里,正在讨论着活动企划。
「我们也已经升上三年级了,就算是文化祭,也没必要花太多功夫吧。毕竟还是用功念书准备考试比较重要。」
羽川说道。
理所当然地认为读书考试优先于文化祭,她果真是班长中的班长。
「如果用主题不明确的问卷调查,只会得到杂乱无章的意见而且又浪费时间,不如我们先设定好选项,再让大家从中投票表决,这样好不好?」
「不错啊?乍看之下还挺民主的。」
「你的说法还是一样让人讨厌呢,阿良良木,这就叫性格乖僻吗?」
「我才不乖僻呢。省省吧,别动不动就说人性格扭曲。」
「说来参考一下,阿良良木,去年跟前年的文化祭,你们班推出过什么活动?」
「鬼屋和咖啡店。」
「真普通啊,实在太普通了,可以说是平凡吧。」
「还好啦。」
「或许也可以说是俗气。」
「用不着说得这么难听。」
「啊哈哈。」
「话说回来——在这种场合,选择平凡的做法反而比较好不是吗?毕竟不光是要让客人快乐,我们自己也要能乐在其中才行……嗯。这么说来,战场原她——就连文化祭,也从来没参加过呢。」
去年也是——前年也一样。
不,不止是文化祭,几乎所有可称之为活动的事项——所有正课以外的东西,战场原几乎可说是完全不参与。运动会当然不用说了,就连校外教学、户外教学、社会科见习,任何活动她一律不参与.她的理由总是因为被医生严格禁止激烈活动……等等之类的。如今仔细想想,其实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假如是禁止激烈「运动」的话还说得过去,但禁止「活动」这个说法,未免太不自然——
但是,假如说——
假如那件事情,并非我的错觉的话。
战场原她,如果真的「没有」体重的话。
在正常课程以外,没错,会和不特定多数的人群有机会接触到身体的课程——例如体育课等——对她来说,想必是绝对不能参加的活动项目吧。
「你很在意战场原同学的事情吗?」
「也没有啦——」
「体弱多病的女孩子,果然比较讨男生喜欢呢。唉啊——讨厌讨厌,好肮脏、好污秽喔。」羽川促狭般说道。
她这兴奋的样子还真难得一见。
「体弱多病,是吗……」
如果要说体弱多病——也算体弱多病吧。
不,可是那算是一种病吗?
是生病的关系吗?
身体虚弱,所以身体必然也会变得比较轻,这样解释非常简单明了——然而那种轻法,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战场原从楼梯的最顶端,摔落到转角平台,就算她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应该就连接住她的人,也可能会伤得不轻。
然而却——我几乎感受不到冲击。
「不过,战场原同学的事情,阿良良木应该比我还清楚不是吗?毕竟你和她同班了三年啊。」
「的确,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想说女生的私事,问女孩子可能会比较知道。」
「女生的私事……」羽川苦笑道。「女生假如真有什么私事,那也不能随便告诉你们男生吧。」
「说得也对。」
这是当然的。
「所以咯,就请你当作本班的副班长,以副班长的身分向班长提出询问。战场原这位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这一招吗?」
羽川说着,便停下正在疾书笔尖(她将鬼屋和咖啡厅排在最前面,正在对班上要推出的活动选项,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沉吟一声,双手交叉在陶前。
「战场原这个姓氏乍看之下感觉很危险,不过呢,她是一个很正常的优等生。头脑很聪明,扫除时问也不会摸鱼偷懒。」
「是啊,这些我也知道啊。我想问的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可是,我和她同班也才刚满一个月而已,不清楚也是应该的吧。况且中间还隔着黄金周。」
「黄金周啊……」
「嗯?黄金周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啊啊……对了,战场原同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且好像也没有半个朋友。我试过用各种方式和她攀谈,可是她似乎主动在自己四周,筑起了一道墙——」
「………………」
果然不愧是,喜欢照顾人的班长。
当然,我也是看准这点,才会来问她的。
「那道墙还真是——相当难突破呢。」
羽川如此说道。
以沉重的语气。
「是因为生病的关系吗。我记得在国中的时候,他明明是个活力充沛、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呢。」
「……国中的时候——羽川,你跟战场原以前是同一所国中吗?」
「咦?奇怪,你不是知道这件事情才来问我的吗?」
羽川浮现出比我还要惊讶的表情。
嗯,对啊,我们是同一所国中毕业的,公立清风国中。其实我们以前没有同班过——不过,战场原同学非常有名。」
比你还有名吗,我正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却止住了。羽川非常讨厌被当成名人看待。虽然我心底认为她实在缺乏自觉,但她本人似乎认为自己只是个「只有认真读书还算可取之处的普通女孩」。只要肯努力谁都可以把书念好,她对这种主张深信不疑。
「因为她非常漂亮,而且又擅长运动。」
「擅长运动……」
「她以前可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喔。应该也留下一些纪录。」
「田径社——是吗?」
也就是说,
国中时代的她,并非那个样于。
活力充沛,性格开朗——坦白讲,以现在的战场原来说,完全无法想象。
「所以,如果是传闻的话,我听说过不少喔。」
「什么样的传闻?」
「听说她很擅长待人接物,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谁都一视同仁,亲切温柔,人好到会让人觉得有点过头,而且又是个努力上进的好学生。还有,听说她父亲是外资企业的大人物,家里非常有钱,住在非常气派的豪宅,但她却连一点架子也没有。虽然她已经很优秀了,但还是不断地在精益求精。」
「听起来简直就像超人嘛。」
算了,其中多半是加油添醋的吧。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
「这全都都是,当时的事情。」
「……当时?」
「升上高中以后,就听说她身体健康出了状况——可是,坦白说,今年我们同班,见到她本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绝对不是那种会独自坐在教室角落的人啊。」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啦,羽川说。
的确算是一厢情愿的印象吧。
人是会改变的。国中时期跟升上高中后的现在,不可同日而语。我也是,羽川也一样,所以想必战场原,也是一样的吧。战场原应该也经历过许多事情,或许她真的只是身体健康出状况而已。又或许她是因为那样,才失去开朗的性格、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也说不定。毕竟身体虚弱的时候,任谁都会变得沮丧低潮。如果她原本个性活泼的话,那落差就会更明显。所以,如此推测,肯定是正确的吧。
假如没有发生今天早上那件事情的话,
就能够如此断定。
「不过——虽然这样讲好像不太对,但是战场原她——」
「怎样?」
「现在反而——比以前又更漂亮了呢。」
「有一种——非常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这句话,
足以——令人沉默。
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没有——存在感。
就像幽灵一样?
战场原黑仪。
体弱多病的少女。
没有体重的——她。
传闻只是——传闻。
都市传说。
街谈巷说。
道听途说。
加油添醋——是吗?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咦?」
「忍野叫我去找他。」
「忍野先生?有什么事吗?」
「只是稍微——呃,帮他做一点事情。」
「哦,唔嗯?」
羽川露出微妙的反应。
我突然转移话题——应该说,用很露骨方式结束话题,似乎她感到很可疑。帮他做一点事情这种微妙的说词,大概更提高了可疑度吧。所以说,我对脑筋太好的家伙实在很棘手。
她应该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才对。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半强制地接着说。
「所以,我必须先离开了,羽川,剩下的就交给你可以吗?」
「如果你能答应我下次会补回进度的话,今天就算了。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重要的工作,今天就放过你吧。何况让忍野先生干等也不太好意思。」
羽川姑且这么说,没再向我追究。看样子搬出忍野的名字似乎奏效了。忍野对我而说是恩人,这点对羽川来说也是一样,因此她绝对不会忘恩负义。当然,这部分也在我的计算当中,不过我并非全都在撒谎。
「那么,要推出的活动选项就由我全权决定咯?之后你只要形式上负责确认一下就好。」
「好,都交给你了。」
「替我向忍野先生问好。」
「我会的。」
然后,我便定出了教室。

003

我离开教室,反手将门关上,才刚踏出一步——
「你跟羽川同学聊了什么?」
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我。
我回过头去。
转头一看的同时,我还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是谁——那声音我虽然不熟悉,但却似曾相识。对了,某人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到时,总会如口头禅般,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回答「不知道」——
「不准动。」
凭这第二句话,我得知对方是战场原。而就在我回过头的瞬间,我也感受到战场原将一把完全推到底的美工刀片,彷佛精确瞄准过,宛如钻过缝隙一般,插进了我的口腔内部。
美工刀的刀片,
紧贴在我左边脸颊,内侧的肌肉上。
「啊,不对——应该这么说,你要动也是可以,只不过很危险才对。」
她并未斟酌施力.却也没有粗鲁暴力.以一触即发的力道——用刀片。缓缓扯动我脸颊内侧的肌肉。
而我,就像呆子似地,张大了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从战场原的忠告——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好可怕。
我心想。
可怕的并不是——美工刀的刀刃。
而是对我做出如此举动,却丝毫面不改色,还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视线——注视着我的战场原黑仪,让我感觉好可怕。
她是这种——
这种眼神如此危险的人吗?
我确信了一件事。
此刻紧贴在我左边脸颊内侧的美工刀,既没有任何破损,也绝对不是刀背,看见战场原那双眼睛,我就确信了。
「所谓的好奇心简直就像蟑螂一样——只会偷偷爬近别人不想被碰触的秘密,烦都烦死了。就跟无聊的小虫子没两样,让人神经过敏。」
「……喂,喂——」
「干么,右边脸颊会寂寞是吗?那直说不就得了。」
右手拿着美工刀的战场原,举起了反向的左手。那飞快的速度,让我以为会被打一个耳光,因此全身戒备以防自己不慎咬紧牙根。只不过,我错了。
战场原左手拿着订书机。
早在视线清楚捕捉到以前,她已经将那东西塞入我口中了。当然她并非把整支订书机给塞进来,要是这样反而还比较好。战场原是用订书机,将我右边脸颊给夹住——以钉东西的方式,插在我口中。
然后,缓缓地——夹紧。
彷佛要,将肉钉起来。
「啊……呜——」
体积比较大的一边,换句话说就是装满钉书针的那一头被塞进来,因此我的口中呈爆满状态,当然无法发言了。假如只有一把美工刀,就算无法动弹或许还能说话——但现在我已经连试都不想试,想都不敢想。
她先把轻薄锐利的美工刀插入我的口中,迫使我张大嘴巴,随即再趁机插入订书机——经过缜密计算,手法高明到恐怖的境界。
可恶,口中被塞入一堆东西,这种事情从国一恒齿蛀牙去接受治疗以后,就没再发生过了。从那次之后,为了不让相同的事情再度发生,每天早晚三餐饭后,我都勤于刷牙,并且持续嚼含有木糖醇的口香糖,结果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简直是阴沟里翻船。
转瞬间——演变成这种情况。
就在一墙之隔的后方,羽川正在决定文化祭要推出的活动候选名单,而在这平凡无奇的私立高中走廊上.却形成了这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异常空间。
羽川……
什么叫做「乍看之下感觉很危险」。
这女人根本就是人如其名好不好……
羽川那家伙意外地没有识人的眼光!
「你向羽川同学打听完我国中时候的事情,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找班导保科老师?还是要三步并两步,直接跑去找保健室的春上医师问看看?」
「………………」
我无法说话。
战场原不知是如何看待这样的我,一副伤脑筋的模样,夸张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也太大意了。我明明在『爬楼梯』这个动作上比别人多留心了一倍,还落得这种下场。过去的努力都是屁,前功尽弃这句话说得还真好啊。」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听见一名闭月羞花的十几岁少女把屁这个字眼挂在嘴上讲,还是会感到抗拒,没想到我这家伙也挺有格调的。
「我想都没想过,居然会有香蕉皮掉在那种地方。」
我此刻正被一名踩到香蕉皮滑倒的女子掌握生杀大权。
重点是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楼梯上。
「你发现了吧?」
战场原朝我问道。
眼神依然,充满危险性。
这种千金小姐谁受得了。
「没错,我——没有体重。」
没有,体重。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以我的身高体型来看,平均体重应该是比四十五公斤再多一点。」
似乎是五十公斤。
突然,我的左边脸颊内侧被扯动,右边脸颊遭到压迫。
「…………!」
「不许产生奇怪的联想,刚才你脑中浮现了我的裸体对吧。」
尽管完全不对,但就结果而论她的感觉很犀利。
「我的平均体重应该是比四十五公斤再多一点。」
战场原强调。
似乎不肯让步。
「然而,实际体重却只有,五公斤。」
五公斤。
与刚出生的婴儿,没差多少。
如果将这个数字想象成五公斤的哑铃,大概还不能说是几近于零;然而若将五公斤的质量,分散到一个人类的体积上,考虑到密度的问题——实际上的感觉.等于跟没有体重是一样的。
要接住也很容易。
「嗯,说正确一点的话,体重计上显示的重量虽然只有五公斤而已——可是我自己察觉不出来。现在的我和四十几公斤的时候,感觉上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指——
受到重力的影响其实很小的意思吗?并非质量,而是容积——没记错的话,水的比重是一,既然人类的身体几乎都是由水分构成的,比重跟密度也趋近于一——用单纯的角度去想,战场原的密度等于只有正常人的十分之一。
假如骨骼密度是这种数字的话,立刻会变成骨质疏松症吧。甚至连内脏和脑髓,也无法正常运作。
所以,并非这么一回事。
并不是——数字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直盯着我胸部看,真恶心。」
我绝对没有胡思乱想!
……看来战场原是个自我意识强烈的高中女生。这也难怪,毕竟有着如此美丽的容貌——真想叫墙壁另一端正埋首工作的班长,多多向她看齐。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肤浅的人。」
以眼前的状况看来,要解开误会似乎不太可能——但总而言之,刚才我脑中想的是,战场原她,和所谓的体弱多病相去甚远,拥有的身体和被赋予的形象,根本完全不符。体重只有五公斤,照理说岂止体弱多病,应该会体虚瘦弱才对,然而却不足这样。非但如此——硬要比喻的话,她就像从十倍重力的行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一样吧,运动能力应该会非常高超。更不用说她原本还是田径社的选手了。虽然她这身体不太适合与人相互碰撞……
「那是发生在国中毕业后,进入这所高中以前的事情。」
战场原说道。
「我在既不是国中生也不是高中生,更不是春假期间的模糊时期——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遇到了——「一只螃蟹』。」
螃——螃蟹?
她说螃蟹吗?
所谓螃蟹——是指冬天吃的,那个螃蟹?
甲壳纲十足目的——节肢动物?
「全身的重量——被它彻彻底底地带走了。」
「…………」
「啊,你不了解也没关系。毕竟你如果再继续探究下去我会非常困扰,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阿良良木。阿良良木——嘿!阿良良木历。」
战场原她——
反复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体重——我没有重量。我没有半点可称之为体重的东西。这完全不构成任何困扰。就好像《高桥叶介的奇妙世界》一样喔,高桥叶介你喜欢吗?」
「…………」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这问学校里面,只有保健室的春上医生一个人喔。现阶段,只有保健室的春上医生知道而已。就连吉城校长、岛副校长、入中学年主任跟保科导师都不知道。只有春上医生——还有你知道而已。阿良良木。」
「…………」
「所以,为了让你保守秘密,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应该为我自己做些什么呢?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嘴巴封住』,让你发誓『就算嘴巴裂开』也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呢?」
美工刀。
订书机。
这家伙,神智正常吗——对待同班同学,居然如此咄咄逼人。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我一想到自己居然和如此恐怖的人物同窗长达了两年以上,就不由得背脊发颤。
「我去医院,医生的说法是原因不明——倒不如说,根本没有原因可循吧。他们随便玩弄别人的身体,让人饱受屈辱,最后得到的结论真是令人心寒啊。好像事情打从一开始本来就是这样,也只能解释成这样——讲得好像理所当然。」
战场原自嘲似地说道。
「你不觉得太荒谬了吗?我明明——到国中毕业为止,都是个普通的可爱女孩啊。」
姑且撇开你这家伙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爱这件事情不管。
长期到医院看诊,原来真有其事吗?
迟到,早退,缺席。
再加上——保健室的医生。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试着想象。
她不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只持续了短暂、仅仅两个礼拜的春假期间」——而是从升上高中以后,就一直」都是如此。
要心灰意冷。
要产生舍弃的念头。
这段时问,已经十分足够了吧。
「你在同情我吗?真是温柔呢。」
战场原彷佛读透我内心的想法,一脸不屑地说道。只差没直接说真恶心。
「不过,我不需要什么温柔。」
「…………」
「我所需要的只有保持沉默跟漠不关心而已。如果你有的话,可以给我吗?难得你的脸颊上没有半颗粉刺,你应该也想好好珍惜它吧?」
战场原说到这——
忽然,莞尔一笑。
「阿良良木,如果你能答应我会保持沉默而且漠不关心的话,请点头两次。除此之外的一切动作,就算是静止不动,我也会视为敌对行为,马上发动攻击。」
她的言语中没有一丝犹豫。
我毫无选择余地,只能点头。
点头两次,向她示意。
「是吗?」
战场原见状——似乎放下心来。
尽管这个是一个毫无选择余地、完全称不上是交易或协议,对我来说只能同意的要求——但看见我率直地答应了,战场原似乎放下心来。
「谢谢你。」
她说完便将美工刀先从我左边脸颊内侧移开,慢慢地,与其说慎重不如说是以缓慢的动作,抽了出来。在过程当中,我感觉得出来她的手部动作很小心,怕会误伤到我的口腔。
美工刀抽出来后,她将刀刃收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地。
然后,接着是订书机。
「……噫!」
喀嚓,一声。
令人难以置信地。
战场原——将订书机,猛力钉了下去。紧接着,她在我对剧烈疼痛产生反应以前,动作利落地将订书机抽回。
我的身体当场有如垮下般,蹲了下来。
从外侧捧住脸颊。
「呜……噫、噫噫。」
「你居然没有惨叫,真了不起呢。」
战场原她——
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在我头顶上说道。
宛如睥睨般。
「这次就姑且饶你一命。我很讨厌自己的心软,不过既然你都答应我了,我也要用诚意来回应你吧。」
「……你、你这家伙——」
喀凛。
正当我准备开口说话时,战场原让订书机发出声音,仿佛想盖掉我的声音一样——在半空中,订了一下。
变形的钉书针,掉落在我的眼前。
我不由自主地,缩起身体。
这是所谓的反射动作。
仅仅一次——我就被植入条件反射了。
「那么,阿良良木,从明天起,就请你彻底无视我的存在喔,有劳你了。」
战场原只留下这句话,连确认我的反应也没有,便转身迈步,啪搭啪搭地,迅速从走廊离去。在我勉强从蹲下的姿势站起来以前,她已经拐过转角,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这……这女人简直是恶魔。」
我俩脑袋的构造——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以为她在那种状况下,就算说了也不会真的动手——然而我太小看她了。以刚才的情况来说,那家伙不是用美工刀而是选择用订书机,我应该要觉得自己很幸运吧。
我轻轻抚摸脸颊,不是为了舒缓刚才的疼痛,而是为了确认脸颊的状态。
很好。
不要紧,没有被贯穿。
接着我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口中——因为是右颊所以用左手——立刻碰到疑似伤口的触感。
尖锐的疼痛完全没有消退或减弱的迹象,因此我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订书机其实第一次没有装针,她单纯只是在威胁我——这种和平的想法已经宣告破灭……坦白说,我对这点还颇期待的说。
算了也罢。
既然没有被贯穿,就表示钉书针没有彻底变形……应该还维持着门字型的直角状态。换言之就是没有变成弯钩,所以只要用力应该就可以轻松地将它拔出。
我用食指跟拇指掐住,一鼓作气。
尖锐的痛觉,加上模糊的味道。
似乎有血喷出来了。
「……呃啊……」
没关系。
只有这点程度的话——我没关系。
我一面用舌头舔过脸颊内侧被刺破的两道伤口,一面将拔出来的钉书针折弯,收入制服口袋,连同刚才战场原掉落的钉书针也一并捡起,同样收进口袋内。万一有人赤着脚踩到的话会很危险。在我眼中,钉书针已经和麦格农子弹等级相当了。
「咦?阿良良木,你怎么还在这里?」
就在此时,羽川从教室走了出来。
看样子工作已经结束。
她稍微晚了一步。
不,应该说这个时机正好吗。
「你不是要赶去忍野先生那边吗?」
羽川一脸疑惑地说。
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
一墙之隔——没错,如此薄弱的一墙之隔。尽管如此,战场原黑仪却能在丝毫下被羽川察觉的情况下,做出那样凶狠的行径,她——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羽川……你喜欢吃香蕉吗?」
「咦?呃,不讨厌就是了。毕竟香蕉的营养价值很高,要说喜欢或讨厌的话,嗯。算喜欢吧。」
「就算再怎么喜欢也绝对不准在学校里面吃喔!」
「只有吃也就算了,香蕉皮敢随便丢在楼梯问试试看,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 、
羽川以手掩口,一头雾水的表情。
这也难怪。
「那阿良良木,忍野先生那边——」
「忍野先生那边——我正要赶过去。」
我说。
我如此说完,便从羽川身旁通过,一口气往前冲。「啊——!唉呀,阿良良木,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我要跟老师说喔!」羽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当然我充耳不闻。
奔跑。
不顾一切地,奔跑。
拐过转角,立刻就是楼梯。
这里是四楼。
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我用三级跳远HOP、STEP、JUMP的方式,一举跨过两阶、三阶、四阶,快速跃下阶梯——在转角平台着地。
冲击朝双脚袭来。
体重造成的冲击。
这样的冲击——
战场原应该也不会有吧。
没有重量。
没有负担。
换言之——就是脚步不踏实的意思。
螃蟹。
我遇到了一只螃蟹,她说。
「不是这边——所以是这边吗?」
战场原应该不会转进走廊吧,她没料想到我会追上来,应该会这节往下走,朝校门口前进才对。反正她一定没参加社团活动,即使有加入任何社团,也不可能到这时间才开始活动。如此判定后,我毫不犹豫地,从三楼冲下二楼,快步跑下阶梯。
然后来到二楼通往一楼的转角。
战场原她,就站在那里。
我一路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快步地追了上来。她想必已经察觉到了吧,虽然仍背对着我,但已经回过头来看了。
用冰冷的眼神。
「……真是想不到。」
她这么说。
「不,应该说实在惊人啊。被我那样恐吓,还能在第一时间兴起反抗的念头,就我记忆所及范围来说你是第一个呢,阿良良木。」
「什么叫第一个……」
她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吗?
刚才还说什么前功尽弃。
不过,仔细想想,像「没有体重」这种只要一被人摸到就立刻会曝光的秘密,要完全守住不露馅,在现实当中是不可能的吧……
这么说来,她刚才也说过「现阶段」这个字眼。
搞不好这家伙真的是恶魔。
「而且,你口中的疼痛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恢复才对。正常来说,至少会有十分钟动弹不得才对。」
来自经验者的台词。
太可怕了。
「无所谓,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良良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态度并不违反我的正义原则,所以,如果你已经有所觉悟的话——」
战场原说道这里。
便将双手,左右展开。
「那就,开战吧。」
他的两只手里——握着美工刀与订书机……等各式各样的文具。前端尖锐的HB铅笔、圆规、三色原子笔、自动铅笔、瞬间接着剂、橡皮筋、回纹针、不锈钢夹、打洞机、油性麦克笔、别针、钢笔、修正液、剪刀、透明胶带、针线缝纫组、拆信刀、等腰三角形的三角板、三十公分直尺、量角器、胶水、各种雕刻刀、画具、文镇、墨汁。
……
我有一种预感,光是跟这家伙同伴这件事实,将来就会让我在社会上遭受到世人无妄的迫害。
就个人立场而言,瞬间接着剂是最危险的一款
「不……不对不对,我没有要开战。」
「没有?搞什么嘛。」
她的语气感觉有些遗憾。
然而张开的双手,并未收回来。
那些名为文具的凶器,仍旧闪闪发光。
「那你有什么事?」
「虽然很突兀,不过——」
我说。
「我想,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帮助我?」
仿佛——
打从心底轻视我一般,她一阵讪笑。
不,也许她已经生气了
「别开玩笑了,我应该说过我不要廉价的同情。你又能够做什么啊,我只需要你保持沉默,别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就好了。」
「……」
「温柔也会——被我视为敌对行为喔。」
她说着——
便跨出一步,走上楼梯。
战场原是认真的吧。
她那种毫不犹豫的性格,在刚才的对话过程中,我已经十分清楚地切身领教过了。体认得再清楚不过。
因此——
因此我什么也没说,立刻用手指扯动自己的嘴角,将脸颊内侧掀开来给她看。
用右手的手指,扯开右边的脸颊。
自然而然,右边脸颊的内侧就暴露在外。
「——咦?」
即便是战场原,见状也不由得感到诧异。两手原本拿著名为文具的凶器,也啪啦啪啦地,一一掉落在地。
「你……那是怎么回事——」
根本无须多问。
没错。
血的味道也已经消失。
战场原用订书机在我口中造成的创伤,已毫无痕迹地,完全愈合了。

004

那是发生在春假期间的事情。
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在这个磁浮列车已经实用化、毕业旅行到海外去玩彷佛理所当然的时代中,这件事实在让我羞于启齿,但总而言之,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对方是一个仿佛连血液都会为之冻结的——美人。
美丽的鬼。
非常——美丽的鬼。
我现在虽然用制服衣领遮住,但我的脖颈上,到现在还残留着被她深深咬过的痕迹。我希望头发能在天气变热前(换季)留长以遮住咬痕,但这部分暂且不谈——一般而言,普通人假如遭到吸血鬼袭击的话,按照故事发展,应该会有譬如吸血鬼猎人,或者天主教的特种部队,或是专门猎捕同类的吸血鬼杀手前来相助才是——然而我却是被凑巧路过的邋遢大叔所救。
因此,我总算才变回了人类——可以坦然面对阳光跟十字架或大蒜,只不过,或许是被吸血留下的后遗症,我的身体能力显著地提升了。话虽如此,也并非运动能力提升,而是新陈代谢——即所谓的恢复能力方面。我不清楚被美工刀割破脸颊究竟会怎样,但若只是被钉书针刺到这点程度,要恢复不用三十秒。就算不是这样,无论何种生物,口腔里的伤口要复原都很快。
「忍野——忍野先生?」
「没错,忍野咩咩。」
「忍野咩咩吗——听起来很萌的名字呢。」
「对那部分抱持期待是没意义的喔,因为他其实是一个老练的中年大叔。」
「这样啊,不过他小时候想必是萌角的对吧。」
「别用那种眼光去看活生生的人类。倒是你这家伙,也知道什么是萌跟角色吗?」
「这点皮毛,算普通常识吧。」
战场原表情淡然地说。
「像我这种角色,应该是所谓的傲娇对吧?」
你这种角色应该叫傲霸。
言归正传。
从我和羽川、以及战场原所就读的私立直江津高中,骑脚踏车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在距离住宅区稍远的地带,有一所补习班。
曾经有过。
据说数年前,这所补习班受到站前新开的大型补习班的影响,陷入经营危机,结果就倒闭了。而我知道这栋四层楼建筑的存在时,整栋大楼已经彻底变成了废墟,所以那些事情全部都是听来的。
危险。
私有地。
禁止进入。
诸如此类的广告牌杂乱竖立着,虽然建筑物周围被写有安全第一的围栏围住,但上头却尽是空隙,可以说是出入自由。
这栋废墟里面——住着忍野。
他未经同意擅自入居。
从春假开始算起,他已经足足住了一个月。
「话说回来我屁股好痛。整个都麻了。而且裙子都皱掉了。」
「又不是我的责任。」
「不要找借口逃避,小心我把你切掉喔。」
「切掉什么部位!?」
「我还是第一次和人共乘脚踏车,所以请你稍微温柔一点好不好。」
不是说温柔也算敌对行为吗。
真是个言行不一、颠三倒四的女人。
「那具体来说,你要我怎么做?」
「这个嘛,我只是举个例子,好比说,把你的书包拿来给我当坐垫如何?」
「你这家伙,只顾自己好,其它人怎样都无所谓吗?」
「请不要用你这家伙来称呼我,刚才就说了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你这样讲有什么帮助吗?
我非常怀疑。
「真是——说实在的,我看就连玛丽.安托瓦内特(注: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妃,最后死于断头台,外界将她诽谤成当代恶名昭彰的奢侈王妃。)都比你还要谦虚有礼吧。」
「她算是我的徒弟呢。」
「时间顺序是怎样……」
「不要那么爱吐槽我说的话好吗?从刚才开始一直到现在,烦不烦啊,你真的很爱装熟耶。要被不认识的人听见了,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同班同学咧。」
「喂,我们本来就是同班同学吧!」
有必要撇得一干二净吗。
这样说有点过分。
「真是……看样子跟你这家伙相处,似乎需要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
「阿良良木,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性格恶劣喔?」
正是这个意思。
「对了,你的书包呢?怎么两手空空。你没带书包上学吗?」
这才想到,印象中我从来也没见过战场原手上拿过东西。
「教科书我已经全部记在脑袋里了,所以都放在学校的置物柜里。我只要把文具放在身上,就不需要书包咯。而且我也没有换体育服的需要。」
「啊啊,原来如此。」
「双手不能自由活动的话,遇到紧急状况战斗起来会很不方便。」
全身凶器。
人间凶器。
「不过要把生理用品直接放在学校,我心里会有点抗拒,比较困扰的只有这部分而已。因为我没有朋友,所以没办法跟其他人借。」
「……这种事情不要毫无顾忌地拿出来讲。」
「什么嘛。这跟字面上一样只是一种生理现象,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遮遮掩掩地反而比较猥亵吧。」
毫不遮掩的也很匪夷所思。
算了,这是个人的意见。
我不应该干涉。
我要留意的地方应该是,她说自己没有朋友这句话时,说得毫无顾忌。
「啊,对了。」
我沿着路走,找到一个比较大的入口后,转头对战场原说。我个人是不会在意衣服怎么样,不过从刚才战场原有关裙子的发言来看,她其实也是一个女生,所以应该会讨厌钻洞的时候弄乱衣服吧。
「那些文具,由我来保管。」
「咦?」
「我会负责保管好的,通通拿出来。」
「咦?咦?」
战场原一脸听到无理要求的表情,感觉就像在说「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的样子。
「忍野他,该怎么说,他虽然是个奇怪的大叔,但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而且——
也是羽川的救命恩人。
「——我不能让一个危险人物去见自己的恩人,所以那些文具,交由我来保管。」
「都来到这里了才讲那种话。」
战场原瞪着我。
「你根本是在算计我嘛。」
「…………」
有必要讲得那么难听吗?
尽管如此,战场原却很认真地在烦恼着,不发一语地,沉默了半晌。时而瞪着我看,时而又盯着脚边的一点瞧。
我以为她搞不好会就此转身离去,然而过了一会儿,战场原却彷佛下定决心似地,说声「我了解了」。
「拿去。」
然后她便从全身上下各个地方,宛如表演魔术般,取出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文具,交到我手中。当时在楼梯间,亮出来给我看的,似乎只是冰山一角,作为凶器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这家伙的口袋可能通往四次元空间,说不定是二十二世纪的科技。我说要保管,但这数量夸张到连我的书包装不装得下都是个疑问。
……这种人居然不受任何限制,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上,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政府的行政疏失吧……
「你不要误会,这可不代表我已经对你解除防备了。」
将全部物品都交给我后,战场原说道。
「什么叫不代表……」
「假如你存心欺骗我,企图把我带进这栋渺无人烟的废墟里面,报复刚才被钉书针刺伤的事情,那就太不合理了。」
「…………」
不,我觉得这样做非常之合理。
「听清楚咯,只要我失去联络超过一分钟,就会有五千名莽汉,去袭击你的家人。」
「不用担心……你想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一分钟就足够了吗!?」
「你以为我是哪一国的职业拳击手啊。」
这家伙居然毫不犹豫就把我的家人当成目标。
太夸张了。
而且还说什么五千人,说谎不打草稿。
明明就没有朋友还敢撒这么大胆的谎。
「你两个妹妹,都还是国中生对吧。」
「………………」
家族成员已经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在说谎,但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稍微露了一手不死之身,但她似乎没有完全信赖我。忍野说过,这种时候彼此的信赖是相当重要的,就这点来看,眼前的状况大概很难称得上好。
算了,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是,战场原自己的问题。
我只不过是个引路人而已。
我们穿过铁丝网的裂缝,进入建地范围,随后走进建筑物当中。虽然才傍晚,但因为站在大楼里面,所以四周相当昏暗。这栋大楼废弃多时,地面非常凌乱,稍不留神可能就会绊倒。
这时我忽然想到。
假如有一个空罐掉下来,对我而言那充其量只是空罐而已;但对战场原来说,那却是一个拥有十倍质量的空罐。
以相对的角度去想就会是这种结果。
十倍的重力和十分之一的重力——这问题不像以前的漫画一样那么简单。因为我们不能抱持单纯的想法,认为重量轻就等于运动能力强。更何况是在这种黑暗又陌生的地方。战场原会像野生动物般充满警戒心,或许也无可厚非。
因为就算她速度有十倍快,
强度也只有原本的十分之一。
这样来想,我似乎能够明白她不肯轻易交出文具的理由了。
而且——她没有带书包。
没办法带书包的理由,也是一样。
「……往这边走。」
战场原百无聊赖地伫立在入口附近,我握住她的手腕,主动替她带路。因为有点突兀,战场原似乎吓了一跳。
「干么啊。」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仍旧老实地跟着我走。
「可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知道啦。」
「倒是你才应该感谢我。」
「这我就搞不懂了!」
「我刚才按订书机的时候,为了避免伤口太明显,还特地把针订在内侧而不是外侧对吧?」
「…………」
这种说词就像「打脸太显眼了所以揍肚子」一样,不管怎么想都是对加害者有利吧。
「追根究底来说,要是贯穿过去的话,你从里面还是外面都是一样的吧。」
「因为阿良良木的脸皮看起来很厚,所以我凭直觉判断应该没问题。」
「你这种说法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还应该没问题勒。」
「我的直觉准确度大概是一成左右喔。」
「太低了吧!」
「算了——」
战场原停顿片刻,又说:
「不管怎样,反正这些顾虑全都是多余的。」
「……也对。」
「我如果说『不死之身还真方便呢』的话,你会受伤吗?」
对于战场原的问题,
我如此回答:
「现在已经,不会了。」
现在——已经不会了。
假如是在春假期间,听到这种话——光因为这句话,就可能会对我造成致命伤,让我伤重而死也说不定。
「要说方便的确是方便;要说不便也算是不便。可以这么说吧。」
「真是模棱两可耶,听不太懂。」
战场原耸耸肩。
「大概就像『进退两难』到底是前进比较难还是后退比较难一样吧,很模棱两可的感觉。」
「这句话的『两难』不是在讲哪边比较难的意思。」
「喔,是吗。」
「而且,也不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只不过伤口复原得稍微快一点而已,其他地方跟普通的人类一样。」
「嗯——这样啊。」
战场原一脸无趣地咕哝道。
「我原本还想找个机会,对你做各种测验的说,真失望啊。」
「看来你在私底下,已经拟定了相当猎奇的计划……」
「太失礼了。我只不过是想要把〇〇稍微〇〇一下再让我〇〇一下而已。」
「〇〇里面是放什么东西!」
「我原本还想试一下这个这个和那个那个的说。」
「回答我画线部分的含意!」
忍野大多在四楼。
这里虽然也有电梯,但想当然尔并没有在运作。如此一来,选项就只剩下:敲破电梯的天花板,顺着钢索爬到四楼,或者是爬楼梯上去;不管谁来,应该都会选择后者才对吧。
我继续牵着战场原的手,爬上阶梯。
「阿良良木,我最后再郑重声明一次。」
「什么啦。」
「虽然隔着衣服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是我的肉体可能没有那种价值,让你不惜犯罪也要得到它喔。」
「…………」
看样子战场原黑仪同学,似乎有着相当强烈的贞操观念。
「用婉转的说法你听不懂吗?那就讲得具体一点好了。假如阿良良木露出下流卑劣的本性强奸了我,那我就会不择手段,用BL的方式去报复你喔。」
「…………」
她的羞耻心和谦虚度近乎零。
而且她这番话真的很恐怖。
「战场原,不光是这些话,你的行动整体看起来,好像有点自我意识过盛,或者应该说,你的被害妄想症是不是严重了点?」
「真讨厌。就算是实话,也有分该说跟不该说的吧。」
「原来你有自觉……」
「话说回来,那个叫忍野的人居然敢住在这种随时可能会崩塌的大楼,还真不简单呢。」
「啊啊……因为他是个非常奇特的怪人。」
要是问我他跟战场原相比谁比较怪,我一时之间也很难回答。
「是不是应该事先联络他一下呢?虽然现在才讲也太晚了,不过毕竟是我们有事要找他谈。」
「我对你这句符合常识的发言感到惊讶无比,但很可惜,他没有手机。」
「我觉得他实在来历不明,就算说他是可疑人物也不为过。他究竟是做什么的人呢?」
「详细情形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说他『专门』处理像我跟你这类的事情。」
「嗯——」
这完全称不上是说明,尽管如此,战场原却并没有继续追究。她也许是认为反正等下就会见到面,又或许是认为问了也是白问吧。无论何者都是正解。
「唉呀,阿良良木,你把表戴在右手呢。」
「嗯?啊,对啊。」
「你个性很乖僻吗?」
「你应该先问我是不是左撇子才对吧!」
「喔。所以呢,到底是怎么样?」
「…………」
我是很乖僻没错。
四楼。
这里原本是补习班,所以有三处构造类似教室的房间——只不过每间教室的门都已经毁坏,和走廊已经一体化。忍野会在哪里呢,我先从最近的教室开始看起,一探头——
「哦——阿良良木老弟,你终于来啦。」
忍野咩咩,就在里面。
他将数张破烂不堪已遭腐蚀的书桌拼凑在一起,用塑料绳绑住,制作成简易型的睡床(其实连床都称不上),盘腿坐在上头,正面向这边。
彷佛早已料准我的到来。
他仍旧是个——宛如能洞悉一切的男人。
相对地,战场原则是——明显地,退缩了。
尽管我事前已大略提过,但忍野那副邋遢的德性,想必远远脱离了时下高中女生的审美标准吧。虽说住在这种废墟里面,大概任谁都会变成那副肮脏模样,不过就连身为男性的我,看到忍野的外观,只能说是缺乏清洁感……假如真要我老实说的话,也只能用缺乏清洁感去形容了。然后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他还穿着带有迷幻色彩的夏威夷衫。
其实我常会想,这个人居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总觉得很受打击……而羽川则因为品行敦厚,丝毫不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怎么,阿良良木老弟,今天又带不同的女孩子过来啊。每次见面你都会带着不同的女生——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别消遣我了,不要随便给人设定那种轻浮的角色属性。」
「哦——嗯?」
忍野他——
目光深远地,遥望着战场原。
彷佛正端详着,她背后的某样东西。
「……小姐,你好,敝姓忍野。」
「你好——我叫战场原黑仪。」
战场原姑且算是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看样子她不是那种会随便毒舌的人。至少对年长的人她还懂得基本的礼节。
「我和阿良良木是同班同学,从他口中听说了有关忍野先生的事情。」
「喔——这样啊。」
忍野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
接着他低头取出香烟,叼在嘴里。但却只是用嘴叼着,并没有点火。窗户早已失去窗户的功能,只剩下不成形的玻璃碎片,忍野将香烟前端,朝向窗外的景色。
然后隔了好一阵子,才转过来看我。
「你喜欢直浏海的女生是吗,阿良良木老弟。」
「就说不要把人说得那么轻浮。什么喜欢直浏海,那种家伙听起来就是单纯的萝莉控吧,别把我跟你那一辈青春期在『天才老爸俏皮娃(Full House)』陪伴中度过的世代混为一谈(注3:在1987~1995年播出的美国影集。)」
「是吗。」
忍野笑了笑。
听见他的笑声,战场原蹙起眉头。
也许是萝莉控这个字眼让她感到不舒服。
「呃,详细情形由她本人来说就行了,总而言之,忍野——这家伙大约在两年前——」
「不要叫我这家伙。」
战场原用毅然的语气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对啊。」
「战场原大人。」
这女的脑袋没问题吧。
「……JAN-CHANG-YUAN-DA-REN。」
「我无法接受汉语拼音式的发音,给我好好说。」
「战场原小妹。」
我的眼睛被她用力一戳。
「会失明耶!」
「谁叫你先失一言。」
「这算什么等价交换……」
「铜四十公克、锌二十五克、镍十五公克、腼腆五公克,再加上九十七公斤的恶意,我的谩骂就是这样提炼出来的。」
「几乎全部都是恶意嘛!」
「顺便告诉你腼腆那部分是骗人的。」
「最不可缺的要素居然被你删掉了!」
「真罗嗦耶。再不收敛一点我就把你的绰号取作生理痛喔。」
「你不惜贬低自己,也要霸凌我吗?」
「什么嘛。这就像字面上一样只是一种生理现象,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带着恶意的话另当别论了吧!」
至此,战场原似乎感到满足了,终于重新转向忍野。
「接下来,首先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先问清楚。」
战场原的语调与其说是对着忍野,不如说是同时对我和忍野发问,她说完,伸手指向教室的一角。
在那里,有个双手抱膝的小女孩,看上去才八岁左右,年纪小到即使在补习班这种场所也显得格格不入,她一头金发,头戴防风眼镜帽,皮肤白皙,正抱膝坐在地上。
「……那女孩,到底是什么?」
从「是什么」这个问法来看,战场原想必也已经察觉到,那女孩是某种存在了吧。更何况,女孩始终以一种连战场原都瞠乎其后的锐利眼神,集中视线死瞪着忍野,这点稍微有感觉的人,应该都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啊,不用在意那个。」
我抢在忍野之前,先向战场原说明道。
「她只是坐在那边而已,什么也没办法做——所以什么也不是。既没有影子也没有形体。没有名字也没有存在,她就只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不不不,阿良良木老弟。」这时忍野插嘴说。「没有影子跟形体,而且没有存在,这些你说的没错,不过名字我昨天帮她取好了。毕竟她在黄金周有好好为我工作,而且没有一个可以称呼的名字说真的实在非常不方便。再加上,要是一直没有名字的话,无论经过多久她还是会一样凶恶。」
「咦——取了名字啊,叫什么名字呢?」
虽然这话题会把战场原冷落在一旁,但出于兴趣,我还是问了。
「取名叫,忍野忍。」
「忍——嗯。」
充满日本风味的名字。
不过这种时候,叫什么其实都无所谓。
「心字头上一把刀,很适合她的好名字对吧?姓氏就直接用我的,正好当中也有个忍字,双重的忍字带有三重的意义。以我来说,这名字取得感觉还不赖,我相当中意呢。」
「挺好的不是吗?」
其实,真的叫什么都无所谓。
「我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就从『忍野忍』或『忍野志乃』两者当中选一个。不过比起言语上的统一,我更优先考虑了语感的好坏,而汉字的排列稍微有点像那位班长妹的调调,对我来说分数更高。」
「感觉不错啊。」
我发誓真的叫什么都无所谓。
呃,当然,志乃应该不包括在内。
「所以——」战场原终于感到不耐烦地说:「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啦。」
「所以刚才就说了——什么都不是啊。」
吸血鬼的落魄下场。
美丽吸血鬼的空壳。
跟她说这些也没用吧?反正这跟战场原无关,是我个人的问题。是我从今以后一辈子,都必须继续背负的业障。
「什么也不是吗,那就算了。」
「…………」
真是个淡泊的女人。
「我的祖母经常说,性情淡泊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长得身强嘴贱就好。」
「身强嘴贱是什么东西。」
张冠李戴乱造成语。
就像把危地马拉讲成瓜地喇嘛一样的感觉。
「重点是——」
战场原黑仪将视线从原吸血鬼、肌肤白皙,现名忍野忍的金发少女身上,转向忍野咩咩。
「听说你可以帮我。」
「帮你?怎么可能。」
忍野以惯用的语气,开玩笑似地说道。
「是你自己救自己的,小姐。」
「…………」
喔喔。
战场原眼睛瞇成一半了。
露骨地在表示怀疑。
「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五个人对我说过相同的话了。而那些家伙全部都是骗徒。你也跟他们同类吗?忍野先生。」
「哈哈——这位小姐,精神相当好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怎么连你也用那种挑衅的方式说话。这招用在羽川之类的对象,或许会有效果,然而对战场原却完全无效。
她是遇到挑衅会先发制人直接还击的类型。
「哎呀,好了好了。」
逼不得已,我只好出面调停。
强行介入两人之间。
「别多管闲事,我会杀了你喔。」
「…………」
刚才这个人,非常若无其事地说要杀死我。
为何怒火会波及到我身上来啊。
这女人简直就像一颗烧夷弹。
可以用来形容她的方式,真是多得不胜枚举。
「算了,不管怎样——」
忍野相形之下,显得轻松自在。
「如果不告诉我详细经过,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吧。我可不擅长读心术之类的东西。我非常喜欢聊天,因为我本性是个长舌公嘛。不过我会严守秘密的,放心放心。」
「…………」
「呃,啊,那就由我先来,做个简单的说明——」
「不用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再度出声,打断了正准备说明大致情况的我。
「我自己来讲。」
「战场原——」
「我自己可以讲。」
她如此说道。

005

两小时后。
我离开了忍野和吸血鬼忍所居住的补习班废墟,来到战场原的家。
战场原的家。
民仓庄。
木造的两层楼公寓,屋龄三十年。有白铁皮钉制的公用信箱。附设简陋的淋浴间和冲水马桶。有所谓的一房一厨,空间约三坪大,附带小型流理台。距离最近的公车站牌,要步行二十分钟。房租平均三万至四万日币不等(含公设费•管理费•水费)。
这和之前我从羽川那边听到的传闻相差甚远。
或许是因为我的疑惑全写在了脸上的缘故,战场原主动解释了我连问都还没问的事情。
「因为我母亲迷信奇怪的宗教。」
仿佛在找借口般。
宛如在掩饰什么一样。
「她不但把全部财产都拿去进贡,最后还背负了高额债务。正所谓骄者必败啊。」
「宗教吗……」
沉迷于敛财的新兴宗教,
那将会招致多么可怕的后果。
「结果在去年年底,他们达成离婚协议,我由父亲抚养,两个人一起住在这边。虽然说是两人一起生活,不过因为借款是用爸爸的名字去借的,所以现在爸爸为了还钱,每天奔波劳碌忙于工作,所以不常回家。事实上等于我一个人独居,真是轻松自在啊。」
「…………」
「唉呀,学校通讯簿上登记的还是以前的地址,也难怪羽川同学会不知道咯。」
喂喂,
这样好吗?
「我不想让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变成敌人的人,知道我现在的住所。尽可能不要。」
「敌人吗……」
虽然觉得这个说法太夸张,但既然有着不欲人知的秘密,会抱持高度警戒,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
「战场原,令堂之所以会沉迷于宗教——该不会是为了你的关系吧?」
「真是讨人厌的问题啊。」
战场原笑了笑。
「天晓得,我也不知道,也许不是吧。」
真是——讨人厌的回答。
因为我问了讨厌的问题,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这确实是个很讨厌的问题,回想起来甚至会让我陷入自我厌恶当中。我不该问出口,也许战场原这时候才正应该发挥最擅长的毒舌,将我痛骂一顿。
既然是在一起生活的家人,女儿的体重消失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会没发现——更何况身为母亲,绝对会发现到才对。这跟只要同班上课就好的学校不一样,最重要的独生女,身体发生了如此异常的现象,她母亲肯定能轻易地察觉到。况且,医生实际上也束手无策,每天只能反复持续地检查,事情要是演变成这样,她母亲会转而寻求心灵的寄托,也不应该被任何人责怪吧。
不,也许应该要被责怪。
那不是我能了解的事情。
何必不懂装懂。
总之。
总之我现在——在战场原她家,民仓庄二〇一号室里,端坐在坐垫上,盯着矮桌上泡好茶的茶杯发呆。
原本以为这个女人,肯定会叫我「待在外面等」,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直接邀我进屋,甚至连茶都端出来了。还真是有些意外。
「我会好好虐待你的。」
「呃……?」
「不对,是招待才对。」
「………………」
「不,还是要用虐待才对吗……」
「用招待才是无懈可击的正确答案!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了!能够自己纠正自己的错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真不愧是战场原同学!」
……如此这般,我们顶多只有这种程度的对话,对我而言实在伤脑筋到极点。况且,我要说什么「竟然进到才刚认识的女孩子家里」之类的青涩台词,这场合也不太对。所以只好,一直盯着杯子里的热茶看。
而战场原她,此刻正在淋浴。
为了洁净身体所做的除秽仪式。
忍野方才交代她,要用冷水冲洗身体,再换套衣服,不是全新的也没关系只要干净就好。
简单来说,我是被迫要陪她一起回来——嗯,毕竟从学校到忍野那边是坐我的脚踏车去的,这也算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除此之外忍野还交代了许多细节,所以我也无可奈何只好配合了。
我环顾这间很难想象是年轻女孩房问、单调简陋的三坪住处,接着把背靠在身后的小衣橱上——
开始回想,方才忍野所说的话。


「重蟹。」
当战场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内容并不长,但总而言之,她将事情的背景经过,按照时间顺序叙述完之后,忍野点了点头,说声「原来如此」,又抬头望了天花板片刻,接着便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出这两个字。
「重蟹?」
战场原反问道。
「那是九州岛山间一带的民间传说。随着地区不同而有重力蟹、重石蟹以及重石神等称呼,将螃蟹跟神灵连结在一起。细节部分众说纷纭,不过共通点都是——会让人类失去重量。我还听说一旦遇上了——运气不好遇上的话,那个人的存在感就会越来越薄弱。」
「存在感——」
梦幻。
非常——梦幻的存在感。
现在反而——很美。
「岂止存在感,还有发生过就连存在本身都消失的可怕例子喔。类似的名称在中部一带也有所谓的重石石,不过那应该是完全不相干的系统。毕竟那边是石头,我们现在是说螃蟹。」
「所谓螃蟹——是指真正的螃蟹吗?」
「别傻了,阿良良木老弟。宫崎或大分那一带的山间,根本不可能捉得到螃蟹吧。只是单纯的民间故事罢了。」
忍野一副打从心底傻眼的样子说道。
「当地没有的东西比较容易成为话题,空穴来风或背后造谣本来就比较好炒作不是吗?」
「螃蟹是日本原来就有的东西吗?」
「阿良良木老弟想讲的是美国螯虾吧?你不知道日本传说『猿蟹合战』吗?的确,俄罗斯有很著名的螃蟹怪谈,中国也不少,但是日本也毫不逊色啊。」
「啊啊,原来如此,猿蟹合战是吧,这样一讲的确是有这回事。不过,你说宫崎一带——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呢?」
「在日本乡下被吸血鬼袭击的你不要拿那种问题来问我啦。反正地点本身并没有意义可言吧。只要有那样的情况——就会在那里发生,仅此而已。」
当然,地理和气候也很重要,忍野又补上这一句。
「这类的故事,不是螃蟹也没关系。也有对方是兔子的传说,除此之外——虽然跟小忍无关,但提到美丽女子的传说也不少。」
「嗯……就好像月亮的图案一样呢。」
话说,忍野怎么随便叫人家小忍。
虽然这跟故事无关,但我稍微同情起她来了。
她明明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真悲哀啊。
「好了,既然这位小姐说她遇到的是螃蟹,那这回就是螃蟹了吧。这也算是普通的案例。」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战场原用强势的态度,向忍野问道。
「叫什么名称,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没那回事,名称是很重要的喔。就像我刚才告诉阿良良木老弟的一样,九州岛深山里并没有螃蟹,在北方或许有,但出现在九州岛仍属相当罕见。」
「河蟹的话应该捕得到不是吗?」
「也许吧,不过那无关乎本质上的问题。」
「怎么说?」
「它在本质上并非螃蟹,原本可能是神灵。感觉就像从重石神,衍生为重石蟹一样——不过,这是我个人独创的理论。一般都认为螃蟹才是主角,神灵是后来添加的。但认真来想,的确,这两个说法至少也应该是同时产生的。」
「不管你是一般认为的还是认真想都好,那种鬼怪我根本就不知道。」
「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毕竟——」
忍野说。
「你已经遇上了。」
「…………」
「而且——它现在也还在那里。」
「意思是——你看得到什么吗?」
「我什么也看不到啊。」
忍野说着,便愉悦地笑了起来。那种过度爽朗的笑声,似乎仍旧让战场原感到不舒服。
我也有同感。
那只会让人觉得他在嘲弄人。
「说什么看不到,简直是推卸责任嘛。」
「会吗?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人类基本上都是看不到的吧。这点谁都一样,而且怎样也摸不到,这才是正常的。」
「是正常没错。」
「大家说幽灵没有脚,或是吸血鬼不会倒映在镜子上,可是这些根本都不是问题所在,基本上那种东西,原本就是无法确认、无法定义的——只不过,小姐,谁都看不到,而且怎样也摸不到的东西,究竟有没有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究竟有没有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自己刚才不是说过就在那里吗?」
「我是说过啊。可是没人看得到,而且怎样也碰触不到的东西,不管存在或不存在,这点就科学上来讲都是一样的吧?无论在那里或不在那里,全都是一样的。」
总之就这么回事,忍野说。
战场原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
的确,这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
从她的立场来看。
「其实,小姐,你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喔。在你旁边的阿良良木老弟,不光是遇上还被袭击呢。而且还是被吸血鬼袭击,身为现代人真是一大耻辱啊。」
少罗嗦。
不用你管。
「相较之下,小姐你简直好太多了。」
「为什么?」
「所谓的神灵,其实无所不在。既无所不在,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早在你变成那样以前,它们就存在于你的周围——也可以说都不存在。」
「真像在说禅呢。」
「这是神道啊,算修验道吧。(注:日本一种包含佛教、道教、阴阳道、禁咒道等各派融合体的综合型宗教。)」
忍野说:
「可别误会喔,小姐。你并非因为什么的关系才变成这样子——只是立场稍微不一样了而已。」
事情从一开始,本来就是这样。
忍野现在这样说——说法和放弃诊治的医师一样,几乎没有两样。
「观点不一样?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意思就是我看不惯你摆出那种自己是受害者的模样啦,大小姐。」
忍野突如其来地,呛出犀利的言词。
就像我那时候一样。
或者说,像羽川那时候一样。
我留意着战场原的反应——然而她却没有反唇相讥。
仿佛坦然接受了。
看见这样的战场原,忍野「哦——」地一声,似乎感到佩服。
「挺意外的,我还以为,你只是个任性骄纵的大小姐罢了。」
「为什么——你会那样认为?」
「因为会遇上重石蟹的人,大抵来说都是那种型的。毕竟它不是想遇就可以遇到的,通常也不是会危害人类的神灵,跟吸血鬼并不一样。」
不会危害人类?
既不会危害——也不会攻击?
「也和会附身的妖怪不一样。它仅仅只是存在于那里而已。只要你不去期望些什么——愿望就不会实现。唉呀,我本来没打算管这么多的。因为我没有想要帮大小姐你啊。」
「…………」
只有自己——才能够救自己。
忍野总是这么说。
「你知道吗?小姐。这是国外的一个民间故事:某处有个年轻人,心地非常善良,某天,年轻人在街上巧遇一名奇特的老人。这名老人拜托年轻人将影子卖给他。」
「影子?」
「没错。就是在太阳下,会出现在脚边的影子。老人说请用十枚金币的价格卖给我。而年轻人就毫不犹豫地卖了。以十枚金币的价格。」
「……然后呢?」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很难说——没有实际面临那种状况,是不会知道的。也许会卖,也许不会。这种事情,也要看价格才能决定。」
「很正确的答案。好比说,有人会问金钱跟性命哪个比较重要,这种问题本身就很奇怪。即使讲起来同样是钱,一圆和一兆圆的价值也大不相同,就连生命的价值,也因人而异。什么生命一律平等,那是我最憎恶的低俗言论。算了,这不重要——总之那个年轻人,并不认为自己的影子比十枚金币还要有价值,这也难怪,毕竟影子这东西,就算没有了,实际上也不会造成任何困扰嘛,不会产生任何的不便。」
忍野比手画脚地,继续讲下去。
「可是,结果呢,年轻人却遭到了镇上群众与家人的迫害,和周围格格不入。大家都说他没有影子感觉好诡异。这也难怪,的确很诡异啊。虽然有时候也会用阴影来形容诡异的事物,但没有影子更加诡异吧。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居然会没有——也就是说,年轻人将理所当然的东西,用十枚金币的价格卖掉了。」
「…………」
「年轻人为了拿回影子,四处寻找老人的下落,然而却不管怎么找,不管找多久,始终都无法找到那名奇特的老人——就这样,锵锵。」
「那究竟——」
战场原她——
表情不变地,对忍野响应道。
「这故事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嗯,没有什么意思啊。我只是觉得这故事可能会让小姐感同身受,产生共鸣吧。卖掉影子的年轻人与失去体重的小姐,就这样。」
「我并没有——卖掉自己的体重。」
「对啊,没有卖掉,而是以物易物。失去体重,也许会比失去影子更不方便——尽管如此,论起和周围的格格不入,这两者是大同小异。不过——只有这么单纯吗?」
「什么意思?」
「就是『只有这么单纯吗』的意思。」
忍野一副话题到此结束的模样,在胸前击掌道:
「好,我了解了。如果想要取回体重,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毕竟是阿良良木老弟介绍来的。」
「……你愿意——救我吗?」
「不是救你。只是助你一臂之力。」
这个嘛,忍野看看左腕的手表确认时间。
「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你先回家一趟吧。然后用冷水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再过来好吗?我这边也要先做个准备。你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同学,这就表示你也是那间高中的模范学生吧,小姐你可以半夜从家里出来吗?」
「没问题,小事一桩。」
「那么,午夜十二点左右,重新在这里集合,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你说要换干净的衣服?」
「不用全新的也没关系。穿制服的话,会有点糟糕,毕竟每天都在穿对吧。」
「……谢礼呢?」
「啥?」
「请不要装傻。你不是义务帮忙我的吧?」
「嗯,嗯嗯——」
这时候,忍野转过来看着我。
彷佛在估算我的价值般。
「嗯,如果这样会让你心情轻松点的话,那我就收点谢礼吧。这个嘛,好,就十万日币。」
「……十万——」
战场原复诵这个金额。
「十万圆——是吗?」
「这个金额只要在快餐店打工一、两个月就能赚到手了吧。我认为很妥当。」
「……这跟我那时候的价码差很多耶。」
「是吗?我记得在帮班长妹处理的时候,也是收十万圆啊。」
「你当时跟我开口要了五百万耶!」
「没办法,因为是吸血鬼嘛。」
「不要随便把理由都推到吸血鬼身上!我最讨厌那种盲目跟随流行的风潮!」
「你付得起吗?」
忍野一边敷衍着忍不住插嘴吐槽的我,一边朝战场原问道。
「当然。」战场原说:「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付给你。」
于是——
于是,两小时后——的现在。
我在战场原的家。
再一次——环顾四周。
十万日币的金额,对普通人而言也不算小数字,对战场原来说更是超乎寻常的巨款吧。看着三坪大的房间,我不禁心想。
除了衣柜与矮桌、小型书柜以外这里什么也没有。以战场原杂食性的阅读习惯来看,屋内书本的数量略少,这方面恐怕都是靠着善加运用旧书店和图书馆来补足的吧。
简直就像以前的穷苦学生。
不,战场原实际上就是这样子吧。
据她所说,学校方面也是靠奖学金就读的。
忍野刚才说,战场原比我好运多了——虽然讲起来好像是这样,实际上究竟如何呢,我不由得陷入沉思。
的确——就生命危险的层面,或是给周围带来的困扰而言,被吸血鬼袭击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好几次都觉得死了还比较轻松,即使到现在,我有时也忍不住会去想:要是当时有个万一的话该怎么办。
所以——
战场原也许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然而——想想我从羽川那边听到、有关战场原国中时候的事情,又觉得要这样简单地下定论或认定,似乎有些牵强。
至少,这样是不公平的吧。
我忽然想到。
羽川她——羽川翼又是如何呢。
羽川翼一自己的情况。
名为翼一——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女人。
就像我遭到吸血鬼袭击,战场原遇到螃蟹一样,羽川也曾受到猫的魅惑。那是发生在黄金周的事情。过程极为悲壮凄绝,结束后回想起来,彷佛久远的往事般,然而那一切只是数天前的事件而已。
话虽如此,但羽川却几乎完全丧失了黄金周那段时间的记忆。她本人可能只知道托了忍野的福事件才得以解决,也或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然而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总之那是,相当棘手的事件。
已经有过吸血鬼体验的我都这么认为了。猫居然会比鬼更恐怖,这种事情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从生命危险的角度来看,单纯来说羽川比战场原要悲惨得多了,但是我一想到——战场原究竟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到现在这点。
一想到现状。
一深入思考。
就连温柔也会视为敌对行为的人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卖掉影子的年轻人。
失去体重的她。
我,无法理解。
这并不是——我能理解的事情。
「我冲好澡了。」
战场原从浴室走了出来。
一丝不挂地。
「咕哇啊啊啊!」
「麻烦让开一下,你这样我没办法拿衣服。」
战场原泰然自若地,不耐烦地拨弄湿答答的头发,一边指着我背后的衣柜。
「衣服!快把衣服穿上!」
「所以说我现在正要穿啊。」
「为什么现在才要穿!」
「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穿吗?」
「我是叫你先穿好再出来!」
「我刚才忘了带进去啊。」
「那你好歹用毛巾遮一下啊!」
「才不要咧,那种小家子气的作风。」
她用一脸坦然的表情,大大方方地说道。
很显然这时候争论也没意义了,所以我匍匐着从衣柜前爬开,移动到书柜前方,彷佛在细数架上排列的书本般,将视线和思考集中在书架上。
呜呜呜。
第一次看到了,女性全裸的身体……
可……可是总觉得好像不太对,跟我原本想的不一样。尽管我并未抱持任何幻想,但我所期望的,我梦想中的,应该不是这种裸体万岁的完全开放感才对……
「要干净衣服吗,穿白色的是不是比较好?」
「我不知道啦……」
「我的内裤跟胸罩,全部都是有花纹的耶。」
「我不知道啦!」
「我只是征求一下意见而已,为什么你要大声嚷嚷啊,莫名其妙,你有更年期障碍是不是?」
打开衣柜的声音。
衣服摩擦的声音。
啊啊,不行。
烙印在脑海里面挥之不去了。
「阿良良木,你该不会是,看见我的裸体而欲火焚身了吧。」
「就算真的是那样也不是我的责任!」
「你敢碰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我会马上咬断舌头的。」
「哎呀——真是个守身如玉的女孩子呢!」
「我是说咬断你的舌头。」
「太可怕了你!」
什么跟什么啊。
也许要以我的角度去理解这个女人,根本是异想天开。
人类是没办法理解人类的。
这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好了,你可以转过来咯。」
「确定吗,真是的……」
我从书柜前转身,面向战场原。
她还穿着内衣裤。
连袜子也没穿。
还摆出非常煽情的姿势。
「你这家伙到底有何目的!」
「什么嘛,我是为了答谢今天的事情才特别大放送的说,你至少也高兴一下吧。」
「………………」
这是为了答谢吗。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真要说的话,比起道谢我更希望你能道歉。
「你至少也高兴一下吧!」
「你恼羞成怒了吗?」
「礼貌上你应该要说一点感想吧!」
「感、感想……」
基于礼貌吗?
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呃——这个……
「你身、身材不错嘛,类似这种话吗……?」
「……低级。」
战场原彷佛在看腐坏的厨余般表示唾弃。
不,应该说她的语气当中夹带着怜悯。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当一辈子处男。」
「一辈子!你是未来人吗?」
「别乱喷口水好不好,处男会传染耶。」
「女生会被传染处男才怪!」
不对,就算是男生也不会被传染。
「慢着,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以我是处男为前提在进行对话啊!」
「因为本来就这样啊。应该没有小学生肯跟你交往吧。」
「我对这句发言有两项异议!第一我不是萝莉控,然后第二,只要我认真去找肯定会有愿意跟我交往的小学生才对!」
「第一点如果成立,第二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吧。」
「…………」
的确没必要。
「不过算了,我的确是说了有偏见的话。」
「你知道就好。」
「别乱喷口水,会传染别人处男耶。」
「我就承认吧,我是处男没错!」
我被迫说出充满耻辱的告白。
战场原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一开始先老实承认就好了嘛。这样的好运,足以匹敌你剩余寿命的一半呢,所以你不应该做无谓的争辩。」
「你是死神吗……?」
只要用寿命交换,就能看见女性的裸体吗?
真是了不起的死神之眼呢。
「你用不着担心——」
战场原边说边从衣柜取出白衬衫,穿在水蓝色的胸罩上。这时候要是我再转头看书柜、数上面有几本书的话也实在很蠢,所以我决定看着她的动作。
「羽川那边我会替你保密的。」
「这跟羽川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你单恋的对象吗?」
「才不是。」
「这样啊。因为你常常和她说话,我以为绝对准是那样没错,所以才想套你的话看看。」
「不要在闲聊当中套别人的话。」
「真罗嗦耶,你想被我处分掉吗?」
「你哪里来那种权力啊。」
不过,原来战场原也会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班上的事情吗?原本以为她可能连我是副班长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咧。只不过,她会做观察也是因为大家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变成敌人的缘故?
「每次都是她主动来找我说话的。」
「好大的口气。你想说是羽川在暗恋你吗?」
「绝对不是那样。」我接着说:「羽川只是单纯地喜欢照顾人罢了。单纯,而且过度地。她有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误解,认为最没用的家伙同时也是最可怜的。她觉得没用的家伙都很容易吃闷亏。」
「那的确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误解。」
战场原点头道:
「最没用的家伙明明就只是最愚蠢而已。」
「……呃不,我并没有说得那么严重。」
「你全都写在脸上了啊。」
「我才没有!」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刚才事先帮你写好了。」
「你最好是准备得这么周到!」
其实——
无须我多做解释,战场原自己应该也非常清楚羽川的个性才对。今天放学后,当我询问战场原的事情时,羽川似乎——十分关心战场原的样子。
或许正因为羽川的个性就是这样也说不定。
「羽川她也——受过忍野的帮助是吗?」
「嗯,对啊。」
战场原将衬衫最后一颗钮扣给扣好,再套上白色针织毛衣。看样子她似乎打算先穿好上半身再来决定下半身的搭配。原来如此,每个人都有各自习惯的穿衣顺序。战场原毫不在意我的视线,将身体正对着我,继续穿衣服的动作。
「嗯——」
「所以——你姑且可以相信忍野吧。虽然他很爱开玩笑,个性轻浮,是个喜欢逗人开心又容易得意忘形的家伙,不过他的能力值得肯定。你可以放心,毕竟不光是我一个人,还有羽川可以作证,这点应该错不了吧。」
「是吗。不过,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
「很抱歉,我对忍野先生,连一半的信任都没有。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被骗了好几次,没办法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
有五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五个人,都是骗徒。
而且——
那还不是——全部吧。
「就连医院,也只是例行公事地去复诊罢了。坦白说,我对这种体质,几乎已经放弃了。」
「放弃……」
心灰意冷。
舍弃某些事物。
「这个奇妙的世界,绝对不会有梦幻魔实也或九段九鬼子(注:梦幻魔实为漫书《梦幻绅士》的主角,九段九鬼子为漫书《学校怪谈》的主角。这两部作品有关联性,作者皆为高桥叶介。下一句提到的咔美勒,也同样为《学校怪谈》的角色。)存在的。」
「咔美勒之类的,搞不好真的存在也不一定。」
战场原用充满讽刺的语气说:
「我偶然在楼梯上滑倒,偶然被你接住,而你偶然在春假被吸血鬼袭击,偶然被忍野这个人所救,而他也偶然和班长扯上关系,然后这次他又更偶然地想要助我一臂之力——这个天真乐观的状况我实在没办法想象。」
战场原开始脱起针织毛衣。
「你好不容易穿好了,为什么要脱掉啊。」
「因为我忘记要吹头发了。」
「你该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笨蛋吧?」
「你说话不要那么失礼好吗?万一我心灵受创的话可就糟糕了。」
那把吹风机看起来非常昂贵。
她似乎是个注重仪容的人。
以这个角度来观察,战场原现在身上所穿的内衣裤,确实是相当时髦的款式,然而我总觉得,直到昨天为止还极度魅惑地影响着我大半人生让我心生憧憬的内衣裤,如今看来却只是一块布料而已。我莫名地感觉到,内心的创伤正以现在进行式逐渐向下深植。
「我想得太乐观啊……」
「难道不是吗?」
「也许吧。不过,又有何不可呢?」我接着说:「就算想得乐观一点,又何妨。」
「…………」
「反正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也没有投机取巧,只要能堂堂正正的不就好了。就像你现在一样。」
「像我现在一样?」
战场原愣了一下。
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器量有多大。
「并没有——在做什么坏事,是吗?」
「不对吗?」
「嗯,也对。」
然而,战场原她说完这句后——
「不过——」
紧接着,又说:
「不过——或许有投机取巧也说不定。」
「咦?」
「没事。」
战场原吹干头发,将吹风机收好,又重新开始着装。她把刚才被头发沾湿的衬衫和针织毛衣用衣架吊起晾干,从衣柜翻找别的替换衣物。
「如果下辈子再投胎转世的话——」战场原说:「我想要变成KURURU曹长。」
「…………」
没头没脑的发言,而且不用等转世,我个人认为已经有半分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句话没头没脑,而且凭我是绝对没办法变成他的对吧。」
「呃,差不多意思,对了一半。」
「果然。」
「……你起码也说想要变成DORORO兵长吧。」
「心灵创伤开关这个词汇,对我来说太过写实了。」
「是吗……不过——」
「没什么口不可是的。」
「什么叫『口不可是的』。」
我连这句话错在哪里都摸不着头绪。
当然我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正如此心想时,战场原又忽然改变话题问道:
「对了,阿良良木,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什么事?」
「月亮的图案,是指什么东西?」
「呃?什么意思?」
「刚才在忍野先生那边,你不是有提过吗?」
「我想想……」
啊。
对了,我想起来了。
「忍野那家伙不是说,那个螃蟹有时候也会变成兔子或美女的版本吗?就是那个意思。有关月亮的图案方面,日本认为看起来像是月兔在上面捣麻糬,但国外则认为月亮的图案看起来像螃蟹,或是美女的侧脸。」
当然,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民间故事都这么讲。战场原听了,说声「原来如此」,一脸新奇地附和道:
「你居然知道那么无聊的事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你感到敬佩呢。」
她说是无聊的琐事,
又说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敬佩。
于是,我决定趁机炫耀一番。
「没什么,我对天文学和宇宙科学可是懂很多喔,因为我有一阵子很迷这些东西。」
「算了吧,少在我面前要帅。反正我已经彻底看穿了,反正你除此之外根本一无所知对吧?」
「你知道什么叫言语暴力吗?」
「那你就去叫言语的警察来啊。」
感觉就算是现实中的警察也没办法对付她。
「我可不是知识贫民喔。嗯——对了,好比说,在日本境内,提到月亮的图案自然就想到兔子,不过你知道为什么月球上会有兔子吗?」
「月球上没有兔子喔,阿良良木,你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相信那种故事吗?」
「假设,曾经有的话。」
咦,不应该用现在式吗?
假设曾经有过的话?
这样说好像不太对……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神明,又或者是佛祖,唉呀,是什么都好,总之故事在说兔子为了神明,自己跳入火堆中,当成把身体烤熟,献给神明的供品。而神明被兔子的自我牺牲所感动,为了要让众人永远不忘记兔子的奉献,便在夜空中的月亮留下兔子的身影。」
这只是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模糊记忆,要称为知识稍嫌松散,不过故事大纲应该八九不离十。
「神明也很过分呢,那样一来兔子不就像斩首是示众一样,死后还要让人观赏。」
「故事不是那个意思。」
「兔子也真是的,以为只要表现出自我牺牲的精神,就可以得到神明的认同,它的心机实在耍得太明显了,真是肤浅。」
「故事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是无法理解的故事。」
战场原如此说着,
又开始着手脱下刚穿好的新上衣。
「……你这家伙,其实只是想要向我炫耀自己引以为傲的肉体对吧?」
「什么叫引以为傲的肉体,我才没有那么自恋。我只是不小心把衣服穿反,而且还前后颠倒了。」
「真是巧妙的失误哪。」
「不过我的确不擅长穿衣服。」
「简直像小孩子一样。」
「不是。是因为太重了。」
「啊!」
我太疏忽了。
原来如此,既然书包会太重,想必衣服也是一样的吧。
一旦重量变成十倍,即便是衣服也非同小可。
我要反省。
刚才的发言实在是不够贴心,有欠谨慎。
「只有这件事情,就算做到再烦也没办法适应——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你还满有学问的呢,阿良良木。我太惊讶了,搞不好你的头壳里面真的有脑浆也不一定。」
「那是当然的吧。」
「是当然的吗……像你这种生物的头盖骨里面居然会有脑浆,这个现象简直就跟奇迹一样耶。」
「喂,不要太过分喔。」
「别介意,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这间屋子里面好像有人活得不耐烦了……」
「嗯?保科老师人不在这里啊。」
「你这家伙竟然说值得尊敬、开拓你人生的导师活得不耐烦了吗!」
「螃蟹也是一样的吗?」
「咦?」
「螃蟹也跟兔子一样,是自己跳入火堆当中的吗?」
「啊,这个……螃蟹的故事我不知道。应该也是有什么由来吧,虽然我连想都没想过……是不是因为月球上也有海洋的关系呢?」
「月球上没有海洋喔。你一脸得意地讲什么蠢话啊。」
「咦?没有吗?确定没有吗……」
「天文学家听了会傻眼,那只是个名称而已。」
「这样啊……」
嗯——
我果然还是敌不过真正头脑好的家伙。
「哎呀呀,你露出马脚咯,阿良良木。真是的,我居然对你的知识抱有些许的期待,我实在太轻率了。」
「你这家伙是不是觉得我笨得跟头猪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
「你居然还真的摆出一脸惊讶的样子!」
她似乎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真的假的啊。
「因为我的缘故,阿良良木发现到自己脑筋有多笨了……这都是我的错。」
「喂,等一下,我有笨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吗?」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成绩的好坏去歧视别人的。」
「你讲这种话就已经是一种歧视了好不好!」
「别乱喷口水,你的低学历会传染给我。」
「我们是念同一所高中吧!」
「可是最终学历还不知道喔。」
「唔……」
这样一说,确实没错。
「我会是研究所毕业;而你则是高中肄业。」
「都念到三年级了谁要休学啊!」
「到时候你会哭着求我说:请马上让我休学。」
「你居然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只会在漫画上出现的恶棍发言!」
「偏差值鉴定。我,七十四。」
「呜……」
「我四十六……」
「四舍五入以后等于零。」
「啥?骗人,尾数明明是六……啊!你这家伙,竟然用十位数来四舍五入!你居然对我的偏差值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都已经赢了将近三十分,还做出近乎鞭尸的行径!
「如果不以百位数为差距,我就没有赢的感觉啊。」
「你自己的偏差值也用十位数去四舍五入吗……」
毫不手下留情。
「基于这个理由,从现在开始请你不要靠近我半径两万公里内。」
「你是在命令我滚出地球吗?!」
「所以说,神明后来真的有将那只兔子给吃下去吗?」
「呃?啊,话题又绕回来了吗。你问这种问题……假如故事进行到那种地步就会变得很怪诞吧。」
「就算没到那种地步也已经很怪诞了。」
「这个嘛,我怎么知道,反正我脑筋不好。」
「别闹别扭啦。我会觉得很不舒服耶。」
「你这家伙,难道就不会可怜我一下吗……?」
「就算可怜你一个人,战争也不会从世界上消失。」
「连区区一个人都救不了的家伙还讲什么世界!先救救你眼前的弱小生命吧!你应该做得到!」
「嗯。我决定了。」
战场原穿上白色小可爱背心配上白色外套,然后再套上白色荷叶裙,好不容易着装完毕后,冷不防地说道:
「假如一切顺利解决的话,就到北海道去吃螃蟹吧。」
「不用特地跑去北海道应该也能吃到螃蟹吧,而且现在季节好像完全不对。算了,既然你说想去,又有何不可呢?」
「你也要一起去喔。」
「为什么!」
「唉呀!你不知道吗?」
战场原露出一抹微笑。
「北海道的螃蟹,非常美味喔。」

006

这里是地方上偏僻的小镇。
一到夜里,周围就变得十分黑暗。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此刻的废弃大楼,几乎无法区别室内室外,与日间有着明显的落差。
我从呱呱落地开始就一直居住在这个城镇,在我眼中,并不会觉得这景象很突兀,或感到不可思议,倒不如说这才像原本的自然风貌.然而据流浪者忍野所说,这昼夜的落差——大概与问题的根源息息相关。
根源十分清楚简单明了——
他如此说过。
总之,
刚过午夜十二点的此刻,
我和战场原又骑着脚踏车,回到那栋废弃的补习班大楼。后座上的坐垫,是从战场原她家直接拿出来用的。
此外,我完全没有进食,稍微觉得有些饥饿。
我将脚踏车停在跟傍晚相同的地方,穿过相同的铁丝网裂缝,走进建地后,发现忍野已经在入口处久候。
他彷佛一直站在那里的一样。
「……咦!」
看见忍野的服装,战场原有些惊讶。
忍野穿着一袭全白装束——全身包裹在素白的净衣底下,一头蓬松散乱的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几乎和傍晚时分判若两人,至少视觉上变得比较整洁美观。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看起来煞有其事的模样,反而令人不快。
「忍野先生你——是神职人员吗?」
「嗯?不是喔。」
忍野爽快地否认了。
「我不是宫司也不是弥宜(注:宫司为管理神社的责任者;弥宜则定在「宫司」之下、辅助其他各项祭典和管理营运业务。)。虽然我大学念的是相关科系,不过并没有任职于神社。因为基于各种的考虑。」
「各种考虑是指?」
「都是一些私人的理由啦。或许是因为我觉得太无趣了才是真的也不一定。这身服装,纯粹是端正仪容罢了。只是因为我没有其他干净的衣服而已。毕竟待会要面对神明,不光是小姐,包括我也必须准备齐全才行。我之前没说过吗?这是营造气氛。我在帮助阿良良木老弟的时候,还拿着十字架挂着大蒜,用圣水当武器作战呢。重要的是制造情境,别担心,虽然仪式的做法比较随便,不过应对处理的方法我已经很熟练了。我不会随便挥动法器,做出在小姐的头上洒盐那种行为的。」
「喔,好……」
战场原有点被震慑住。
尽管忍野的装扮确实出乎意料,但我总觉得以她而言,这反应似乎稍嫌过度。这是为什么呢?
「嗯,小姐准备得不错,整体感觉清新素雅,很好。先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化妆?」
「我想不要化可能比较好,所以就没化妆了」
「这样啊,嗯,总之这算是正确的判断。阿良良木老弟也仔细沐浴过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
既然我也要在场陪同,这些细节就只好配合照做。但当时战场原企图偷窥我淋浴而起了点冲突,这事情就姑且保密吧。
「唔——你洗得再干净还是没差呢。」
「废话少说。」
虽然我要在场陪同,但充其量只是个局外人,所以没有像战场原那样连衣服都换过,因此当然没有么太大改变。
「那么,我们就迅速解决这件事情吧。我已经在三楼准备好场地了。」
「场地?」
「嗯。」
忍野说完,逐渐消失在大楼里的黑暗之中。明明穿着那种显眼的白衣,却随即不见踪影。而我则和傍晚时一样,牵起战场原的手,追了上去。
「可是忍野,你说要迅速解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东西没问题?三更半夜将年纪轻轻的少男少女叫出来做这种事情,会想要尽早结束,也是身为大人理当要懂的人情世故吧。」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螃蟹什么的,以这么简单就可以消灭它吗?」
「你的想法还真暴力啊,阿良良木老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忍野头也不回地耸耸肩道:
「这次的情况跟阿良良木老弟那时候的小忍,或是班长妹那时候的魅猫不一样。而且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和平主义者喔。非暴力的绝对服从,是我的基本方针。当初小忍她们,是怀着恶意与敌意去袭击你跟班长妹的,可是这次的螃蟹,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是那么一回事?」
实际上螃蟹已经对战场原产生了伤害,既然这样不就应该要认为它有敌意或恶吗?
「我说过了吧?对方可是神灵喔。只是存在着,什么也没做,只是理所当然地存在于那里。就像阿良良木老弟放学之后会回家吧?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纯粹是小姐自己意志不坚招惹来的。」
螃蟹不会危害人,也不会攻击人。
更不会附身。
虽然我觉得自己招惹来的这个说法有些过分,但战场原却一声不吭。她是没有任何感想吗?还是说她顾虑到接下来要麻烦忍野,所以提醒自己不要对他的话有过多的反应呢?
「所以,什么消灭或打倒啦,诸如此类的危险思想请你全部舍弃掉。阿良良木老弟,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可是向神灵祈愿喔,要采取低姿态啊。」
「没错,是祈愿。」
「只要祈求,它就会轻易地把体重还回来,恢复战场原的体重吗?」
「我不敢断言,不过应该可以吧。毕竟有别于新年参拜,它们还不至于会顽固到拒绝人类恳切的请求。所谓的神明,其实是一群相当草率的家伙,尤其日本的神明特别随便。姑且不论人类整个群体,就我们个体的事情而言,它们根本无所谓。真的是怎么样都无所谓喔。实际上,在神明面前,我也好、阿良良木老弟也好、小姐也好,通通没有差别。无关乎年龄、性别或重量,三个人全都一视同仁,同样都是人类。」
一视同仁——
并非相似,而是相同吗。
「嗯……这和诅咒之类的东西,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呢。」
「请问——」战场原的口吻有如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问:「那只螃蟹——现在也在我身边吗?」
「对。既存在于那里,也存在于任何地方。只不过,为了请它降临此处——必须有一些步骤。」
我们抵达三楼,
进入其中一间教室。
我一踏进去,发现整间教室,都被用结界绳围了起来。桌椅全被搬到外面,黑板前方还设置了神桌——祭坛。带底座的木制方盘上备妥了祭物供品,由此可见,此处应该不是今天傍晚商量完后才匆忙筹备的场地。房内的四个角落设置了灯火,朦胧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类似结界的东西,讲得好听一点就是神域咯。不过也没有那么隆重,小姐妳可以不用那么紧张啦。」
「我没有……紧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忍野边说边往教室里面走。
「两位可以低下头来,把视线压低吗?」
「咦?」
「这里已经是神明的面前咯。」
接着——我们三人各自站定,并列在神桌前。
这次的处理方式,跟我和羽川的时候截然不同——因此要说紧张的话,我确实很紧张。该说是气氛庄严吗——这种气氛本身,会让人产生奇异的感觉。
我全身紧绷。
自然而然地严阵以待。
我本身没有宗教信仰,是一个分不清楚神道和佛教差异的时下年轻人。尽管如此,面对这种情况,我心中还是有一些东西,出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情境。
场地。
「我想了想,这个情况我不要在场会不会比较好呢?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
「没那回事,不会妨碍的。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总要以防万一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有个万一的话,到时候,阿良良木老弟,你要成为小姐的肉盾啊。」
「我?」
「不然你那个不死之身是用来做什么的?」
「…………」
呃,虽然这句台词的确很帅气,但我的身体应该不是为了当战场原的肉盾而存在的吧。
况且,我也已经非不死之身了。
「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立刻逮住机会说:
「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喔。」
「妳干么突然转换成公主的角色!」
「有什么关系,反正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明天就会自杀了吧?」
「角色瞬间崩坏!」
而且还把那种有生之年就算在背地里也不该讲的话,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我到底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遭受这样的毒舌对待,这点我也许有必要认真思考一下。
「当然不会让你做白工咯。」
「难道妳会给我什么报酬吗?」
「要求实际上的报酬,未免太过肤浅了。这句丢脸的话,可以说是你全部人格的缩影也不为过。」
「…………那妳能回报我什么?」
「这个嘛……我原本打算要四处散播阿良良木曾经试图在勇者斗恶龙五代里面,让弗洛拉穿上奴隶服的糟糕行径,就取消掉好了。」
「那种事情,我这辈子连听都没听过!」
何况还是以散播谣言为前提。
真过分的女人。
「她根本就不能装备奴隶服嘛,这种小事只要用点脑子想就知道了说……这点别说猴子的智商,连狗的智商都能懂吧。」
「等一下!妳讲得一脸得意,好像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一样,但是到目前为止,书中有出现过任何我很像狗的描述吗?」
「也对。」
战场原窃笑。
「把你跟狗相提并论,对狗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已经将谩骂两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没关系,不必了。你这种胆小鬼,还是赶快夹着尾巴滚回家,像平常一样一个人玩电击枪游戏吧。」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游戏!」
说起来,妳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散播中伤我的恶质流言。
「到了我这种境界,像你这种肤浅的存在,早就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我忽视(注:日文中,忽视和看穿的发音相近。)了。
「明明口误讲错了,结果却变成更过分的毒舌谩骂!妳这家伙究竟受到什么牛鬼蛇神的恩宠啊!」
真是个捉摸不定、高深莫测的女人。
顺带一提,正确说法应该是被「看穿」才对。
「话说回来,忍野,你不用找我帮忙,让那个吸血——让忍来帮忙不行吗?就像羽川那时候一样。」
结果忍野爽快地回答:
「小忍这时间已经睡觉咯。」
吸血鬼晚上也要睡觉吗……
真的很可悲。
忍野从供品中拿起神酒,递给战场原。
「呃……请问这是什么?」
战场原一脸困惑。
「喝下这个酒,就能缩短和神明之间的距离——据说是这样子。当然,也有稍微放松心情的意思。」
「……我还未成年。」
「不用喝到会醉的量啦,意思一下就好。」
犹豫片刻之后,战场原喝下一小口。忍野看着她喝下,再从战场原手中接过酒杯,放回原来的位置。
「好了,那么,先让心情平静下来吧。」
忍野朝向正前方——
背对着战场原说道。
「从舒缓心情开始吧。最重要的,就是情境。只要能创造出情境,仪式做法就不是问题——最后只剩下小姐的心理状态了。」
「心理状态——」
「妳放轻松。先从解除戒心开始吧。这里是属于自己的地方,是妳理所当然存在的地方。低着头闭上眼睛——来数数吧。一,二,三——」
虽然——
我没必要跟着做,但不知不觉间,我也配合起来,闭上眼睛,数起数字。在默数的过程当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制造气氛。
就这层意义而言,不光是忍野的装扮,包括现场的围绳也好神桌也好,以及回家净身,这些全都是为了制造气氛——说得更明确点,这些是为了让战场原营造出心理状况所不可或缺的东西吧。
简单来说就类似暗示。
催眠暗示。
首先是抽除自我意识,舒缓警戒心,然后与忍野之间,培养出信任关系——我和羽川的时候,尽管和现在的做法完全不同,但这点同样是必备的条件。所谓侰者得永生,换言之,首先要让战场原产生认同——这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实际上,战场原自己也说过。
自己对于忍野,连一半的信任都没有。
然而——
那样是不行的。
那样子,是不够的。
因为——信任关系非常重要。
忍野没办法救她,战场原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的真正含意,便在于此。
我悄悄地睁开双眼,
窥视四周。
灯火。
四方的灯火——随风摇曳。
从窗户吹进的风。
就算随时熄灭也不奇怪的——幽微的灯火。
然而,那光亮又确实地存在着。
「心情平静了吗?」
「——是的。」
「是吗——那么,试着回答问题吧。我问妳答。小姐,妳的名字是?」
「战场原黑仪。」
「就读的学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中。」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听之下,与其说意义不明,更像是毫无意义的问题和回答,一直持续着。
淡然地。
以不变的速度。
战场原也始终闭着眼睛,垂下脸孔。
维持低头俯首的姿势。
房内寂静无声,就连呼吸声或心跳声也能够听到似的。
「最喜欢的小说家是?」
「梦野久作。」
「可以聊聊小时候的糗事吗?」
「我不想说。」
「喜欢的古典音乐是?」
「我不是很喜欢音乐。」
「小学毕业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觉得只是单纯地升上国中罢了。只是从公立小学升到公立中学,如此而已。」
「初恋的对象是个怎么样的男生?」
「我不想说。」
「妳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
忍野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说道:
「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战场原的回答——在这里,停顿住了。
她没有回答「我不想说」,选择了沉默。
于是,我才知道忍野只有这个问题,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怎么了?最痛苦的——回忆。我在问妳关于记忆的事情。」
「……母亲——」
这气氛让人无法保持沉默。
也无法拒绝,回答不想说。
这就是——情境。
被塑造出来的,场景。
事情会按照步骤——进行下去。
「母亲她——」
「母亲她?」
「沉迷于恶质的宗教。」
沉迷于恶质的新兴宗教。
战场原先前曾经提过。
她的母亲把全部财产都拿去进贡,甚至背负高额债务,毁了整个家庭。即使是离婚后的现在,父亲为了偿还当时借的钱,仍持续过着不眠不休的忙碌生活。
这就是——她最痛苦的回忆吗?
比自己失去体重——更加痛苦吗?
这是当然的。
但——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
「只有这样吗?」
「……什么意思?」
「只有这样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日本的法律当中,保障了信仰的自由。不,应该说,信仰的自由原本就是人类被公认的权利。小姐的母亲要信奉什么、祈求什么,只不过是方法不同而已。」
「………………」
「所以——不是只有这样。」
忍野他——强而有力地断定道。
「告诉我,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母、母亲她……为了我,沉迷在那种宗教……结果被骗——」
「母亲被恶质的宗教欺骗——然后呢?」
然后——
战场原紧咬下唇。
「母亲她——把那个宗教团体的一名干部,带回家来。」
「一名干部。那个干部来到家里,做什么?」
「说是要净……净化。」
「净化?他说净化吗?说要净化……然后做了些什么?」
「说是做仪式……就把我——」
战场原夹杂着痛苦的声音说:
「对、对我,施暴。」
「施暴——那是指暴力层面的含意?还是……性方面的含意?」
「性方面的……含意。没错,那个男的——」
战场原彷佛忍耐着诸多痛苦,继续说下去:
「企图——侵犯我。」
「……是吗。」
忍野沉静地——点了点头。
战场原那种——
强烈到不自然的贞操观念和——
强烈的警戒心。
以及高度的防卫意识与过度的攻击意识。
似乎都有了解释。
她对净衣装扮的忍野,会有过度反应也是一样。
在战场原这个外行人眼中,神道的本质不变,也同样是一种宗教。
「那个——」
「那是佛教的观点吧。甚至也有宗教会提倡杀死亲人,不能一概而论。不过,你说企图侵犯——意思应该就是未遂吧?」
「我用身旁的钉鞋,打了那个人。」
「……真勇敢。」
「那人额头上流出血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所以,妳获救了?」
「我得救了。」
「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母亲并没有来救我。」
她明明一直都在旁边看。
战场原她——淡淡地。
淡淡地,回答说:
「非但如此——她还责怪我。」
「只有——这样吗?」
「不——因为我的缘故,让那名干部受了伤——结果母亲——」
「母亲为此,承担了处罚?」
忍野抢先一步,替战场原把话说完。
这种场面,就算不是忍野也能预料到下一句台词是什么——但这招对战场原来说,似乎颇为奏效。
「是的。」
她老实地点头肯定。
「毕竟女儿弄伤了干部——这是当然的咯。」
「是的。所以——她交出全部财产,包括房子,跟土地——甚至还去借款——我的家庭,整个都毁了,完完全全毁了——明明都全毁了,明明已经这样了,崩坏却还是依然持续着。没有停止。」
「妳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吧。」
「大概还在——继续她的信仰吧。」
「还在继续着吗。」
「既没有得到教训——也没有感到羞愧。」
「这也让妳感到痛苦吗?」
「是的——很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妳们已经形同陌路了不是吗?」
「因为我会忍不住去想:假如当时我——没有抵抗的话,至少——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吧。」
家庭也许就不会崩坏了吧。
也许就不会毁于一旦了吧。
「妳会这么想吗?」
「……真的这么想。」
「既然如此——小姐,那就是妳的想法。」
忍野说道:
「无论多么沉重,那都是妳必须背负的东西。丢给别人去承担——是不行的喔。」
「丢给……别人去承——」
「不要移动视线——张开眼睛,仔细看看吧。」
然后——
忍野睁开了眼睛。
战场原也悄悄地——睁开双眼。
四方灯火。
光线正随风晃动。
影子也是。
三人的影子也正在——晃动着。
轻轻缓缓地。
轻轻地——缓缓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场原她——发出了尖叫。
她勉强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但表情却充满了惊愕,身体不停颤抖,冷汗一口气冒了出来。
她仓皇失措了。
那个战场原,居然……
「妳看到了——什么吗?」忍野问道。
「我看——看到了。跟那时候一样,跟那时候一样的巨大螃蟹,大螃蟹——出现在我的眼前。」
「是吗。我可是完全看不到喔。」
忍野这时候才回过头来,面向着我。
阿良良木老弟,你有看见什么吗?」
「没——看见。」
能看见的,只有——
摇晃的光线,
及摇晃的影子。
这跟什么都没看见,画上了等号。
无法确认。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想也是。」
忍野再度转向战场原。
「不、不对——我看得很清楚。我看得到。」
「不是错觉吗?」
「不是错觉——是真的。」
「是吗,既然如此——」
忍野顺着战场原的视线望去。
彷佛前方,有着——某种存在。
彷佛前方,有着——某种物体。
「既然如此,妳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吧?」
「有话——要说。」
这时候,
也许她并没有特别的想法——
也没有任何念头——
然而,战场原她却——抬起了头来。
她大概是无法忍受四周的情境——
以及这个场景吧。
理由就这么简单吧。
然而,理由如何,无关紧要。
人类的理由如何,无关痛痒。
同一瞬间——战场原向后弹飞。
飞跃起来。
宛如重量毫不存在似地,她的双脚连一次也没有碰过或踩过地板,便以惊人的速度,弹飞到与神桌相反方向、位于教室最后方的布告栏,整个人被用力砸了上去。
被砸了上去——
就这样贴在墙壁上。
没有掉下来。
宛如被钉在布告栏上,停住不动。
犹如遭受钉刑一样。
「战、战场原——!」
「真是的,刚才不是有说过叫你要当肉盾吗,阿良良木老弟。你还是老样子,在紧要关头总是派不上用场啊。你的功能应该不是像墙壁一样站在那边发呆吧。」
忍野失望说道。他失望也没用,因为那根本不是肉眼能追上的速度,我也无可奈何。
战场原仿佛受到重力向量的作用牵引,被紧压在布告栏上。
身体——正逐渐陷入墙壁当中。
是因为墙壁龟裂,开始崩毁吗。,
还是因为战场原的身体要被压碎呢?
「呜……呜,呜呜——」
因为她很痛苦。
尽管如此——我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在我看来,她是一个人钉在墙壁上。然而,话虽如此——战场原自己看得见吧。
螃蟹。
巨大的——螃蟹。
重蟹。
「唉呀呀,真没办法,好急性子的神明啊,我连祝词都还没念诵呢。实在是个脾气温和的家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喂、喂,忍野——」
「我知道啦。逼不得已,计划改变了。没差,就见机行事吧,反正对我来说打从一开始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忍野夹杂着叹息如此说完,便毫不犹豫地以坚定的步伐,朝被钉在墙上的战场原走近。
若无其事地走近。
接着,他迅速伸出手。
在战场原脸部稍前一点的位置,伸手一抓。
轻松地——将某样东西扯开。
「喝啊——」
接着以类似柔道摔技的方——将手中抓住的某样东西,猛一用力——狠狠地摔到地板上。既未发出声音也没扬起尘埃,但这重摔,力道就如同战场原聊才所承受的一样,甚至更为强劲。紧接着,忍野又以呼吸都来不及的飞快速度,将摔在地上的东西,一脚踩住。
将神灵踩在脚下。
举止极度粗暴。
他毫无敬意或信仰,态度桀骜不驯。
和平主义者,亵渎了神灵。
「………………」
这一幕,在我眼中看来,只像是忍野一个人在演哑剧——而且技巧相当精湛。就连此刻在我眼中,他看起来只是手脚灵巧、平衡感极佳地在施展金鸡独立而已。然而这一切,在能够清楚看见那东西的战场原眼中——
似乎是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光景。
似乎是如此。
但那也不过才一瞬间,或许是失去支撑力的关系,原本紧贴在墙壁上的战场原,啪搭一声,虚脱无力地坠落在地板上。由于位置没有很高,加上战场原又没有体重,所以坠落的冲击本身应该没有太大,话虽如此,因为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坠落,她来不及采取防护动作,双脚似乎受到很强烈的撞击。
「不要紧吗?」
细长的双眼,彷佛在衡量东西的价值一般。
「螃蟹这玩意儿,无论有多大,应该说体积越大越明显,一旦被翻过来,就会像这样子。无论何种生物,只要是扁平的身体,不管横看竖看都是用来让人踩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途——好了,阿良良木老弟,你有何看法?」
他冷不防向我问道。
「要从头再来过一遍,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太花时间啦。对我来说,就这样啪滋一声直接把它踩烂,是最省事的了。」
「什么最省事——还什么啪、啪滋一声,用那么逼真的状声词……刚才战场原只是稍微抬起头来而已吧。就因为那点小事——」
「那可不是小事喔。光是那点程度就够了吧。毕竟这种事情是心理状态的问题——如果没办法祈求,只能动手铲除危险思想咯。就像对付吸血鬼跟猫的时候一样,假如言语无法沟通就只能靠武力解决——这道理就和政治一样呢。当然,直接踩烂它,小姐的烦恼可以得到形式上的解决,仅止于形式上,根源还残留着,属于治标不治本的姑息疗法,有种斩草不除根的感觉,我个人不是很想这么做,不过眼前先将就一下吧——」
「什、什么叫先将就一下——」
「而且,阿良良木老弟。」
忍野用讨人厌的表情,歪起脸笑道:
「我对螃蟹——可是讨厌到了极点。」
因为吃起来很麻烦。
忍野如此说完——
如此说完,便动了脚。
对脚下——施力。
「慢着——」
从忍野背后传出声音。
不用说也知道——是战场原。
她一边轻揉擦破皮的膝盖,一边站超身来。
「慢着——请等一下,忍野先生。」
「叫我等一下——」
忍野的视线从我这里切换到战场原身上。
带着坏心眼的笑容。
「叫我等一下,是要等什么呢,小姐。」
「我刚才——只不过是吓了一跳而已。」上战场原说:「我会做好的。我可以自己来。」
「……哦——」
忍野没有收脚。仍踩住不放。
但他也没有一脚踩烂螃蟹。
「那好,你来试试看吧。」
他对战场原说。
战场原听到之后——
做出了一件从我眼中看来,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她双脚跪坐,端正的姿势——双手贴在地板上,对着忍野脚下的某样东西,缓缓地——恭谨地,低下头去。
这是下跪的动作。
战场原黑仪——自己主动下跪了。
没有人要求她,她却主动这么做。
「——对不起。」
首先是道歉的话语。
「然后——谢谢你。」
接着是,感谢的话语。
「不过——已经够了。那些都是——我的心情,我的思念——是属于我的记忆,所以我要自己背负。我不能失去它们。」
而最后——
「在此有一个请求。求求你,请将我的体重,还给我。」
最后是,犹如祈愿般的恳求话语。
「求求你——请将我的母亲还给我。」
砰——
忍野的脚——踏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当然,不是他真的把螃蟹给踩烂。
而是对方消失了。
它只是单纯地,仿佛本来就是这样——变回了仿佛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又仿佛理所当然不存在的状态。
它已经离去了。
「——啊啊。」
忍野咩咩身体动也没动,不发一语。
而战场原黑仪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结束,却还是维持磕头的姿势,抽抽搭搭地开始放声大哭。而我,阿良良木历则是从稍远的位置,眺望着他们两人。
啊啊,搞不好战场原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傲娇女。我茫然地如此想到。

007

时间顺序。
我之前似乎误解了时间排列的顺序。
我原本一直以为是战场原遇到螃蟹,失去了重量,之后战场原的母亲为此耿耿于情。才会沉迷于恶质宗教——然而并非那么回事,据说早在战场原遇到螃蟹失去体重前,她母亲就已经沉迷于恶质的宗教。
仔细想想其实不难理解。
不同于美工刀或订书机之类的文具用品,钉鞋这种东西,并非近在身边、随手可得的物品。既然出现钉鞋这字眼,就表示那件事是发生在战场原参加田径社的时候——是国中时代的事情,当下我应该立刻察觉到才对。那绝不可能是发生在她无法参加体育活动,不属于任何社团的高中时代。
正确来说,战场原的母亲开始沉迷——信奉恶质宗教,应该是在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小学时代,连羽川也不知道的故事。
一问之下才晓得——
当时的战场原——似乎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子。
那并非人们赋予她的形象,而是真有其事。
然后,某一阵子,她罹患了一种只要说出名称便众所皆知的重病,据说那病症的死亡率高达九成,病情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那段时间——
战场原的母亲,开始寻求心灵的寄託。
或者该说被趁虚而入吧。
恐怕与此没有任何关系吧——虽然忍野装模作样地说:「实际上有没有关系谁也不晓得啊。」——总之最后,战场原经过大手术,九死一生地得救了。关于这点也是,我在战场原家,看见她的裸体时,假如更仔细去观察的话,或许我就能发现她背上隐约残留着澹澹的手术痕迹。只不过,要求我做到那种地步,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当时我对正面向着我,从上半身开始穿衣服的她——说出「你只是想要炫耀肉体对吧」这种话,实在是很过分的言词。
至少该说点感想——是吗。
无论如何,战场原保住一命存活下来,因而让她的母亲——对那个宗教的教义,更加深信不疑。
托了信仰的福——女儿才能得救。
这想法非常老套。
可说是典型的宗教迷信病例。
尽管如此,家庭本身——还能勉强维持住。那究竟是什么宗派或什么宗教,我压根不想知道,但我想至少他们的基本方针,应该是——让信徒陷入水深火热当中。父亲的高额收入,以及战场原家本来就是豪门巨富的背景,才让整个家庭不至于破灭——然而,随着年复一年,她母亲的信仰和沉迷宗教的程度,更是变本加厉了。
家庭只剩下一个空壳。
战场原与母亲之间,感情破裂了。
小学毕业前姑且不论——据说她在升上国中以后,两人几乎没开口说过话。因此,在得知内情后,我再重新回顾战场原在国中时的形象(羽川告诉我的),便能理解到那是一个多么扭曲变形的状态。
她那个时候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替自己辩护。
超人。
国中时代的战场原,宛如一个超人。
或许她是特意做给母亲看的。想要告诉她,就算不用靠那种宗教,自己也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
虽然她和母亲感情不和睦。
但她原本就不是那种活泼的个性。尤其小学时代体弱多病,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想,她一直在勉强自己吧。
只可惜这些,大概都成了反效果。
变成了恶性循环。
战场原越是努力表现,越是成为模范生——她的母亲就越会认为这一切,肯定都是宗教的庇荫。
这样的反效果一再地恶性循环——
到了国中三年级。
战场原即将要毕业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战场原的母亲走火入魔,明明原本应该是为了女儿才去伦敦的,却不知从何时起本末倒置,甚至将女儿献给恶质宗教的干部。不,或许就连这件事情,她母亲也觉得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吧,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一阵抽痛。
而战场原反抗了。
用钉鞋打伤了干部的额头,让他头破血流。
结果就是——
家庭彻底崩毁了。
破灭了。
他们家被夺走了一切,完全不留。
失去了财产、房子和土地——甚至还负债。
让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后,将其毁灭。
战场原说过父母离婚是去年的事情,而开始在那栋公寓——民仓庄的生活,应该也是战场原升上高中以后的事吧,一切在国中时代就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落幕了。
所以战场原——是在既非国中生也非高中生,处于过渡期的那段时间——
遇到了,一只螃蟹。
「所谓的重蟹呢,阿良良木老弟,其实换句话说,就是『意念之神』的意思。」
「明白吗?所谓的『意念之神』,又可以解释为思念与执念——也就是羁绊的意思。这样一解释,因为失去重量而导致失去存在感这件事情,应该就讲得通了吧?只要发生太过痛苦的事情,人类会将那段记忆封印起来,这不是在戏剧或电影当中常见的题材吗?简单讲就类似那样的感觉。他是代替人类,承担思想的神灵。」
换言之,在遇到螃蟹的时候。
战场原她——切断了与母亲的关系。
母亲将女儿像祭品一样献给干部,没有伸出援手,还因此导致家庭崩毁。可是,假如自己当时没有抵抗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演变成这样子——她把烦恼的思想给停止了。
停止去想。
舍去重量。
自己,主动地。
选择了——投机取巧的做法。
寻求——心灵的寄託。
「那是以物易物,是一种交换啊,等价交换。螃蟹这玩意儿,全身裹着钟甲,看起来非常坚固对吧?它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外层包覆着甲壳,保护着重要的东西,还一边吹出马上就会消失的泡泡。那种玩意儿,根本不能吃嘛。」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螃蟹。
忍野看似轻浮——没想到却是个笨拙的男人。
「蟹这个字,写起来就是解体的虫类对吧?也可说是解开纠结的虫啊。不管怎样,只要出没在水边的生物,都属于那种类型。更何况这些家伙——还有着两只巨大的钳子呢。」
就结论而言。
战场原失去重量——也因为失去重量,失去思念,而从痛苦当中得到了解放。能够毫无烦恼地舍弃一切。
因为能够舍弃。
所以变得相当——轻松自在。
这是她的真心话。
失去重量的事情——对战场原来说,并非本质上的问题。话虽如此——尽管如此,战场原她,就像那名用十枚金币的价格卖掉影子的年轻人一样,对于自己变得轻松自在这件事情,可以说是没有一天不后悔的。
但是,这不是因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缘故。
也不是因为生活产生不便。
更不是因为没办法交朋友。
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一切。
而是因为失去了思念——仅此而已。
五个骗徒。
据说那五个人和她母亲的宗教没有任何关系,而战场原虽然半信半疑,对他们连一半信任都没有,却还是相信了他们(包含忍野在内)。这点可说是将战场原内心的懊悔表露无遗。就算她去医院复诊只是例行公事也好——
这也不代表什么。
我自始自终都完全判断错误。
战场原失去重量之后,
从来没有放弃任何东西。
也没有舍弃任何东西。
「这其实不算什么坏事啊,如果有痛苦的事情,并不代表一定要去面对才行。去面对它也不代表自己很了不起。讨厌的话,就算逃避也完全没关系。不管要舍弃女儿也好或遁入宗教也好,都是个人的自由。尤其像这次的情况,事到如今就算你取回了自己的思念。也于事无补,对吧?这么做只不过是让原本抛开烦恼的你,又开始烦恼罢了,而你的母亲并不会因此而回来,破碎的家庭也不会复合。」
不会有任何改变。
忍野既非挖苦也不带讽刺地说:「重蟹会夺取重量,夺取思想,夺取存在,但却和吸血鬼小忍或魅猫不一样——因为这一切是小姐你自己期望的,所以倒不如说是你自愿交给訑的。以物易物——神明始终存在着。小姐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失去啊,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
尽管如此。
正因如此。
战场原黑仪才——希望要回来。
希望对方还给她。
将那早已无法挽回的母亲回忆,
原来如此。
所谓的神明,看样子果真是一群相当草率的家伙。


第二话 真宵•蜗牛



001

遇见八九寺真宵,是发生在五月十四日,礼拜日的事情。这一天是母亲节,全国性的节日。无论是喜欢母亲的人也好或讨厌母亲的人也好,与母亲感情融洽的人也好或感情失和的人也好,只要是日本国民,谁都可以平等地享有母亲节。不过,母亲节的起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美国吧。既然这样,应该要把母亲节和圣诞节、万圣节和情人节等节日并列,把它归类成一种庆祝活动。不管怎样,五月十四日这一天,康乃馨的消费量创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的最高纪录,可想而知,各地的家庭,这一天也盛行着「捶背券」或「家事帮忙券」等东西。不,我并不清楚那种风俗现在是否还存在,不管怎么说,今年的五月十四日确实是母亲节。
在这个日子。
在这个日子的,早上九点钟。
我坐在陌生公园的长椅上,像笨蛋般抬头仰望着,像笨蛋般蔚蓝的天空,无所事事地呆坐在那里。这座公园岂止陌生,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浪白公园,入口处这样写着。
那两个字要念作「NAMISHIRO」还是「ROUHAKU」,或者还有其他的念法,我完全不知道。想当然耳,就连名称由来是什么,我也一无所知。这种事情就算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影响,不会产生任何问题。我并非怀着明确的目的来到这座公园,只是单纯地、随意地、率性而为顺其自然地骑着越野脚踏车向前奔驰,结果就来到这里了,仅此而已。
来访和抵达的差异。
对我以外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吧。
我的脚踏车停放在入口附近的脚踏车停车场。
停车场里,只有两辆弃置已久,久经风吹雨打,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脚踏车还是锈铁块的物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辆,除了我的越野脚踏车以外,没有任何一辆车停放在里面。这种时候,我更加强烈感受到,骑着越野脚踏车奔驰在柏油路上的空虚感。算了,空虚感这东西,就算不在这种时候,也随时都感觉得到。
这座公园相当宽广。
话虽如此,会这么感觉,纯粹是因为游戏设施太少的缘故吧。只是看起来宽广而已。仅在角落有着秋千,和巴掌大的沙地,没有翘翘板也没有攀爬铁架,甚至连个溜滑梯也没有。对高中三年级的我来说,名为公园的场所,原本应该是更能引起乡愁的地方,然而现在我心中怀抱的,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情感。
又或者,是另有原因吗?比如顾虑到公园设施的危险性,和考虑到儿童的安全,所以过去曾经设置的各种游戏器材都被撤走了,形成现在的结果。即使真的是这样,我的感想本身也不会改变,况且,果真如此的话,个人认为最危险的肯定是秋千才对。不过算了,那些都无关紧要,我也曾痛感过自己现在还能好手好脚地在这里,实在是一个奇迹。
孩提时代可真是,做过许多胡闹的事情啊。
我怀着与乡愁不同的感觉,如此回想着。
话说回来。
五月十四日的我,其实早在一个半月以前那个阶段,身体就已经无法称作是健全了——然而根植于我内心深处的感伤,似乎仍未跟上现实的脚步。坦白说,那并不是花几个月就能够整理明白的事情,或许花上一生的时间都没办法做到也不一定。
但是,我想。
就算再怎么缺少游戏设施,这座公园未免也太冷清了点。总之,除了我以外,连一个人也没有。明明今天是全世界共通的礼拜日。正因为没有游戏设施,感觉更加宽敞,用橡皮球跟塑料制的球棒,来玩玩棒球也不错啊。还是说,最近的小学生之间,已经没有讲到玩游戏第一首选是棒球,然后第二是足球这样的习惯了吗?现在的小学生只会窝在家里拼命打电动吗——或是忙于补习?又或者,这附近的小朋友全部都是孝子,会用一整天来庆祝母亲节吗?
即便如此,礼拜天的公园里,除了我以外别无他人,简直就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是吗——也许这样讲太过夸张,但感觉就像这座公园的所有权都归我一样。我有种仿佛不用回家也没关系的心情。只有我,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嗯?不对,还有一个人。并非只有我而已。我所坐的长椅,隔着广场的正对面,在公园一角,有块铁制广告牌,上面是导览图——一名小学生,正望着附近住宅区的地图。因为她背对着我,所以我不清楚她是个怎样的孩子,但她背着一个大背包,让人印象深刻。一瞬间,我有种找到了同伴的感觉,心情稍微平缓下来,然而那名小学生,在面向那张导览图一阵子以后,仿佛想起什么似地,便从公园离去了。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又一个人了吗?
我心里这样想着。
——哥哥。
此时我忽然——想起妹妹说的话。
当我骑上越野脚踏车正要冲出家门时,她在我身后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哥哥老是这样——
啊啊。
可恶,我从原先仰望天空的姿势,转而变成双手抱头,直盯地面。
阴暗的情绪,宛如波涛汹涌,不停朝我逼近。
原本看着天空,心情已平静许多,结果现在又开始厌恶起自己的卑微渺小。所谓的自我厌恶应该就是这样的情绪吧——平常我不是会为这种事情而烦恼的人,倒不如说是与烦恼两字无缘,但偶尔也会有一次,没错,就像五月十四日这样,充满各种庆祝活动的日子,我就会莫名地陷入这种状态。举凡特别的状况,特殊的设定,我对那类东西异常地脆弱。会不由得失去平静,甚至会想要逃避。
啊啊,还是平常的日子最棒。
明天快点到来吧。
在这种微妙的状态下——一个与蜗牛有关的插曲,就此展开了。老实说,假如当时我不是处于那种状态的话,或许这个插曲根本就不会发生吧。

002

「唉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勒。还想说怎么会有人把狗的尸体丢在公园长椅上,什么嘛,原来是阿良良木啊。」
我似乎听到一个恐怕是人类史上史无前例的奇特问候方式,于是将头从地面拾起,发现同班同学——战场原黑仪就站在眼前。
今天是礼拜天,她理所当然是穿便服。突然有人叫自己狗尸,原本我想要反唇相讥,但看到战场原那让人耳目一新的穿著,我不由得把冲到喉咙的话语给吞了回去。因为她除了一身便服外,还将平常在学校放下的长发,绑成了马尾。
呜哇……!
她这身穿着并不是很暴露。上半身巧妙强调出胸部的衣着搭配,配上平常穿制服根本无法想象的短裤裙。明明不是裙子,黑色的裤袜却比赤裸的双脚还要来得妖艳。
「干么。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开玩笑的啦。希望你不要一脸扫兴的样子。阿良良木,你是不是决定性地欠缺幽默感的细胞啊?」
「啊,不、不是……」
「要不然是什么?还是说情窦初开的阿良良木,看到我这身迷人的便服穿着后眼迷心荡,十分幸福(注8:在日文中「十分幸福」和「便服」同音,是一种冷笑话。)吗?」
先不管她的冷笑话,确实被她说中了,我心中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所以我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吐槽她。
「话说回来,眼迷心荡的心荡,是一个很棒的词喔。你知道吗?写法是草字头下面一个汤。我个人觉得『荡』这个字,比草字头下面一个明:『萌』这个字还要更上一层楼。它是肩负下一个世代的微妙词汇,很受到期待呢。比如说,以后会有像女仆荡或是猫耳荡之类的词汇出现。」
「……你的便服和上次的印象差很多,所以我吃了一惊。只是这样而已。」
「嗯,这么说也是。上次我穿的便服比较成熟嘛。」
「是这样吗?嗯——」
「不过,我这套衣服上下两件都是昨天新买的。当下,这应该说是庆祝康复吧。」
「庆祝康复——」
战场原黑仪。
同班的少女。
她到最近为止,都背负着某个问题。那个问题直到最近都一直紧跟着她——从升上高中之后开始,始终不离身。
两年以上的时间。
从未间断。
因为那问题的缘故,害她无法交朋友,无法和任何人接触,度过了就像被关入牢笼般,有如拷问似的高中生活。但幸运的是,那个问题在上礼拜一,大致上解决了。问题解决时我也在现场,虽然我和战场原一年级、二年级,以及升上三年级都同窗,但那次还是我第一次和她好好说上话。因为这样,我才第一次和这位原本在我印象中是一位沉默寡言、成绩优良、纤细虚弱的女同学,有了交集。
问题的解决。
解决。
话说回来,战场原长年背负着那个问题,事情当然不是、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获得解决,在那之后,一直到昨天礼拜六为止,她都向学校请假。听说她因为要针对体重的问题做调查或精密检查之类的东西,所以频繁来往医院。
然后昨天。
她从这种种的问题当中,得到了解放。
似乎是如此。
总算。
要是反过来说,是好不容易。
要是说真心话,则是终于。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问题的根源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是不是该真的感到高兴,我自己也觉得很微妙。」
「问题的根源——吗?」
就是这个问题。
不过,这世上所有被称为问题的现象,大致上都是如此吧——先把它们解决完,事后再添加解释上去,这就是所谓问题的真面目。
战场原的情况是如此。
我的情况也是一样。
「你不用为我伤脑筋。我自己烦恼就可以了。」
「嗯——你说的也对。」
就是这样。
对彼此来说,就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而且,我有那个智商可以烦恼,足很幸福的事情。」
「……你这说法,好像在说有人没那个智商可以烦恼,是个不幸的家伙一样。」
「阿良良木你真的是一个笨蛋。」
「你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而且还完全无视文章脉络。
你刚才说那些,就是想说我是笨蛋吗……
虽然我们快一个礼拜不见,但这家伙还是没变。
我还以为她梢微变圆滑些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
战场原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今天我只是打算习惯一下而已,可是这套衣服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阿良良木你第一个看到。」
「……嗯?」
「因为问题解决,所以我可以自由选择穿着啦。以后各式各样的衣服,不管什么衣服我都可以毫无限制去穿它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不能自由选择衣服。
这也是战场原背负的问题之一。
她现在明明是想要打扮的年纪。
「你想第一个让我看,该怎么说呢,这应该算我非常幸运,真是光荣啊。」
「不是我想让你看,是希望你第一个看到。这两句的语感完全不一样吧。」
「哦……」
既然这样,我希望她除了上礼拜一的「成熟服装」外,能够再让我看到其他更惊人的穿著……不过,眼前这件特别强调胸部的服装,确实有十足的魅力,足够强烈吸引我的视线。该说她品味不错?我感觉自己宛如被强力的磁力,给牢牢捕捉住了一样。她原本给人虚弱的印象,但我却可以感觉到一种和虚弱完全成对比的积极动力。因为她束起秀发的缘故,使得上半身的曲线一目了然。特别是胸部附近——不对,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说胸部……她的露出度不高……应该说从五月中句这个时间来思考,她穿长袖配上裤袜,露出度反而算少,但总而言之就是有一种异国情调。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说,在经历过上礼拜一战场原黑仪,以及黄金周班长羽川翼的事件后,我得到了与裸体和穿内衣相比,穿衣服反而会让我觉得更「性奋」的能力吗……
我不要……
那种能力在高中阶段,没有任何必要性……
而且冷静想想,我觉得用那种眼光来看同班的女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我对自己感到十分羞愧。
「对了,阿良良木。你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该不会我请假的这段时间,你被学校退学了吧。因为你无法和家人说,所以才会假装去上学,然后在公园消磨时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说的应该是被公司炒鱿鱼的爸爸吧……」
而且今天是礼拜天。
是母亲节。
我险些脱口说出这句话时,悬崖勒马打消了念头。战场原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是父女单亲家庭。她和母亲的情况,稍微有一点复杂。虽然对那种事情我要是顾虑太多反而不太好,但也不能随便把它挂在嘴巴上吧。母亲节这句话,就把它当作对战场原的禁句吧。
毕竟我——
也不想主动谈母亲节。
「没做什么。只是在这打发时间上
「我以前听说过,问一个男生在做什么,如果他回答是在打发时间的话,那就表示那个男人没有出息。我希望这和阿良良木没有关系啦。」
「……我稍微远骑了一下。」
不过是骑脚踏车啦,我追加说明。
听到这回答后,战场原点头嗯了一声,转头看公园人口的方向。那个方向,没错,就是脚踏牵停车场。
「这么说,那辆脚踏车就是阿良良木的咯?」
「嗯?对啊。」
「它的框架好像涂了层氧化铁一样整个都生锈了,链子也断掉脱落,还没有前轮和坐垫,原来,脚踏车变成那样还能骑啊。」
「不是那辆!」
你说的是弃置脚踏车。
「除了两辆那种脚踏车外,还有一辆很酷的车吧!红色的那辆!那才是我的车!」
「嗯……啊!那辆越野脚踏车。」
「对、对。」
「MTB。」
「嗯……没错。」
「MIB。」(注:MTB为越野脚踏车的英文缩写;MIB则是电影星际战警。)
「这就不对了。」
「嗯——原来那是阿良良木的啊。可是,这样一来很奇怪呢。那形状和你之前载我的脚踏车差很多呢。」
「之前那辆是上学用的。私底下我不可能骑菜篮车吧。」
「原来如此,阿良良木你是高中生嘛。」
嗯嗯!战场原颔首。
你也是高中生吧。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
「总觉得你这说法好像话中有话……」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国中生,蝴蝶刀。小学生,掀裙子。」
「那充满恶意的列举方式是什么意思!」
「句子里面又没有助词和形容词,所以有没有恶意还不知道吧?不要因为自己独断的推测就对女生大小声,阿良良木。威胁也是暴力的一种喔。」
要这么说的话,毒舌也是一种暴力吧。
但我就算说了也没用……
「那你加上助词和形容词看看啊。」
「高中生『的』越野脚踏车,『比』国中生『的』蝴蝶刀『和』小学生『的』掀裙子『还要』『更扯』。」
「你没想过附和我一下嘛!」
「不对啦,阿良良木。不是这样,这边要吐槽的话,应该要说『更扯』这个字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加上程度副词才对吧。」
「你突然说这种鬼东西谁听得懂啊!」
不愧是学年成绩维持名列前茅的人。
不对,不懂的人只有我而已吗……
我国文很弱。
「我说你啊,我是没关系啦。我没有很喜欢越野脚踏车,而且我事到如今,早就对你的谩骂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了。应该说忍耐还是说通融呢。不过,骑越野脚踏车的高中生,全世界可是有五万人喔,你要和这些人为敌吗?」
「越野脚踏车实在太棒了,是一个只要是高中生,不管是谁都会憧憬的杰作。」
态度骤变的战场原黑仪。
没想到她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因为这么棒的东西实在太不适合阿良良木,所以我才会在无意中说了一些无心的话。」
「你还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这些小细节你不要在那边罗里罗嗦的,你这么想死的话,我随时可以让你只剩下半条命。」
「好凶狠的态度!」
「阿良良木,你常常来这附近吗?」
「你每次都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回来。没有,这次应该是我第一次来吧。我随便骑骑脚踏车,刚好看到这边有个公园,然后就在这边休息一下而已。」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已经骑很远了——例如已经骑到冲绳之类的地方,但现在巧遇战场原,就表示凭脚踏车这种代步工具,很理所当然无法离开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吧。这就像被饲育在牧场的动物一样。
啊——啊。
去考个驾照吧。
可是那也要等到毕业以后吧。
「战场原你呢?你刚才有提到习惯,什么啊,你是在散步做复健吗?」
「我说的习惯是习惯衣服。阿良良木是男生,所以不会做这种事情吗?把鞋子穿习惯这点事情,你应该会做吧。不过简单来说,我就是散步吧。」
「嗯——」
「这附近以前是我的地盘呢。」
地盘勒……
「啊,这么说来的话,你高二的时候好像有搬家来着。你搬家之前是住在这附近啊?」
「嗯,就是这样上
似乎没错。
原来如此,单纯说她在散步或习惯衣服,倒不如说她本质上是因为自身的问题解决,所以怀念起过去的时光吧。这家伙的举动还挺有人性的嘛。
「我很久没来了,这一带——」
「怎么了。完全没变吗?」
「不对,相反。是完全变了样。」
战场原立刻回答说。
她似乎已经走了一定程度的路,散步告了个段落。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情而心情感伤,可是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逐渐变貌,总会让我觉得心中的干劲被浇熄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我出生至今一直在同一个地方长大,所以战场原说的感觉,老实说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可以称为老家的地方——
「也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战场原很意外地在这里完全没有反驳,回答说。这女人听到别人的意见居然没唱反调,实在是很稀奇。也许,她是觉得继续和我谈这个话题,也不会有什么益处吧。
「我说,阿良良木。既然这样,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旁边?」
「我想要和你聊天。」
这措词真的很直接了当。
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简单明了。
毫不做作,坦率。
「可以啊。我一个人占据这张四人座的长椅,正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呢。」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战场原说完,坐到我身旁来。
我俩紧贴到几乎可以碰到肩膀。
「……………………」
咦……为何这家伙要把这张四人座的长椅,弄得好像两人座的一样……?这样会不会太近了,战场原小姐。在这紧贴的距离下,我俩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没有碰触到对方,但却处于一种只要稍微移动就会贴到彼此的绝妙平衡中,以同学来说,不,就算以朋友来说,这距离实在有点不太妙。话虽如此,要是由我这边移动拉开距离,可能会让战场原觉得我在躲她一样。就算我没那个意思,但要是战场原误解的话,我不知会受到她何等的迫害,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法随便移动身体。结果——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上次的事情,」
在如此状况,以及位置关系下。
战场原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我想要再向你说声谢谢。」
「……嗯。不过,你不用谢我没关系。仔细想想,其实我完全没帮上忙。」
「是啊。一点屁用也没有。」
「…………」
这两句虽然意思雷同,但后者的表现却更为过分。
应该说过分的是这女人。
「所以,你要道谢就跟忍野说吧。我想那样应该就足够了吧。」
「忍野先生那边,又另当别论了。而且,我还要把说好的钱付给他。好像是十万块吧。」
「是啊。你要打工吗?」
「对。不过我的个性不适合劳动,所以我现在正在思考对策。」
「和没自觉比起来,你有自觉是一件好事。」
「有没有方法可以赖皮不付钱呢……」
「你在思考那种对策吗!?」
「开玩笑的。钱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所以说,他那边另当别论。我想要和你道谢的动机,和忍野先生不同。」
「既然这样,你的道谢我刚才已经听过了,这样就够了。就算是道谢的话语也一样,要是说太多次就会失去实质的意义。」
「本来就没有实质的意义啊。」
「没有吗!?」
「我开玩笑的。是有实质意义的。」
「你真的很爱开玩笑。」
我却是惊讶连连啊。
战场原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阿良良木你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否定你,跟你唱反调。」
「………………」
就算你一边道歉,一边说这种话……
感觉她好像在说:我跟你就是不对盘。
「这一定是那个吧。这种心境,就像小孩子总是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对象一样。」
「不对,我觉得你那是大人想要欺侮弱者的心境……」
嗯?
刚才,战场原是不是说我是她喜欢的对象?
啊,不对,那是一种言语修辞吧。
国中生以为对自己微笑的女生全部煞到自己,而我现在这样想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微笑这种东西根本分文不值),因此我又将话题拉回。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让你这样道谢的事情,照忍野的说法,『你是自己救自己的』,所以对我感恩之类的事情,还是不必了吧。那样会让我们今后很难当朋友吧。」
「当朋友,是吗?」
战场原说话的语气完全没变。
「我——阿良良木,我可以把你当成朋友吗?」
「当然没问题。」
我们曾向对方吐露出自己身上的问题。我想我们的关系,已经超越陌生人或普通同班同学的范围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彼此部有对方的把柄。」
「诶……?我们的关系有这么紧张吗?」
看来我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和悦……
「不是把柄之类的问题,你只要很自然地把我当成朋友就好……我们不是那种紧张关系吧?你这么做的话,我也会把你当成朋友的。」
「可是,阿良良木不是那种喜欢交朋友的类型吧。」
「那是到去年为止的事情。与其说是类型,倒不如说是主义比较正确。不过,因为我在春假稍微有了一点思维转换……那战场原你呢?」
「我是到上礼拜一为止。」
战场原说‧
「更正确来说,是到遇见阿良良木为止。」
「………………」
这家伙怎么回事……
应该说这状况是怎么回事……
这场面好像待会我会被战场原告白一样……该说是呼吸困难还是沉闷呢,对了……就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感觉一样。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应该先把衣服和头发好好打点一下……
不对!
我居然很认真在思考万一被告白该怎么办的问题,这实在让我十分羞愧!而且,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眼睛还会不经意去看战场原的胸部是怎么回事!我是那种庸俗的人吗?阿良良木历是一个用外表(胸部)来判断女生、品性低劣的人吗……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啊,没事……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罪恶……」
「原来如此。你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不对。
这两句又是意思一样,语感不同。
「简单来说,阿良艮木。」
战场原说。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想要报答你。不这样的话,我对阿良良木你永远都会有一种自卑感。如果我们要当朋友,我觉得自己要先报答你之后,我们才能变成对等的朋友。」
「朋友……」
朋友。
为什么呢。
这个词不管怎么思考都是一个很感动的词汇才对,但我却因为刚才的过度期待,而觉得有些沮丧,或者该说心中某处有点怅然若失……
不,不对……
绝对不是这样……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我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满酷的,总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呢。」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的想法后,拼命压制自己高兴得想要跳法国康康舞的心情,所以看起来才会变成那样吧。」
「是吗。」
她一脸不认同的表情,点头响应。
她可能认为我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男人。
「算了,这不重要。总之就是这样,阿良良木。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希望我为你做的啊?只限一个,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不、不管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
「喔……」
同班的女同学对我说: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达成这等十分了不起的丰功伟业。
可是,这家伙绝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真的什么部可以喔。不管任何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只限一个。就算你要征服世界,要永远的生命,或者是要打倒即将来到地球的赛亚人都可以。」
「难道你拥有超越神龙的力量吗!?」
「那还用说。」
这家伙居然肯定了。
「希望你不要把我和那种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最后还站在敌人那边的叛徒混为一谈……不过说真的,我比较希望听到你个人的愿望是事实。这样我比较容易实现它。」
「我想也是……」
「我突然说这种话,阿良良木你应该觉得很不知所措吧?既然这样,对了,那种愿望也可以喔。这种状况下,不是有一个最制武的愿望吗?你可以说想要把一个愿望变成一百个之类的。」
「……咦?这也行?那样可以吗?」
在这种状况下,此愿望算是超级制式的禁忌之一,十分常见,只有不知耻的家伙才会挂在嘴巴上。
而且还是我自己说的。
这不就等于我对她完全服从了吗。
「不管什么愿望你尽管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你实现的。例如,希望我连续一个礼拜都在句尾加上『妞』字、连续一个礼拜不穿内裤来上课、连续一个礼拜每天裸体穿围裙叫你起床、连续一个礼拜陪你玩灌肠减肥之类的,阿良良木应该也有许多独自的喜奸吧。」
「你把我当作那种等级的狂热变态份子吗!那实在太失礼了吧!」
「不是……那个,很抱歉,如果你要我一辈子都那么做的话,那个、我可能没办法答应……」
「不是,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因为自己的狂热度被不当低估而生气!」
「啊,是吗?」
战场原一本正经地说。
她完全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说战场原,那些愚蠢的要求,如果是一个礼拜你就能答应吗……」
「我有那种觉悟。」
「………………」
快舍弃那种觉悟吧。
「说出来让你参考一下,我个人比较推荐每天裸体穿围裙叫你起床。我很擅长早起,应该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如果有必要的话,要我顺便帮你做早餐也行喔。当然也是裸体穿围裙。在后面眺望裸体围裙,不是很有男人的浪漫吗?」
「『男人的浪漫』这句话不要用在这种地方!男人的浪漫是更帅气的东西!而且,我家里还有其他人在,被你这样一搞,我家肯定会以瞬间最大风速整个破灭!」
「你的语气好像在说家里没其他人在就OK的样子。既然这样,你来我家住一个礼拜如何?以结果来说,我想应该是一样的。」
「我说,战场原啊。」
我的语气变得好像在劝说一样。
「假设那种交涉成立的话,我想以后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有友情存在了。」
「唉呀。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也对。那就禁止色情方面的愿望吧。」
嗯,这样比较妥当。
这么说来,在句尾加上「妞」字,对战场原来说是色情方面的要求吗……看她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这家伙喜好还挺特殊的呢。
「不过,反正我一开始就觉得,阿良良木一定不会做出色色的要求。」
「喔?看来你非常信任我嘛。」
「因为你是处男啊。」
「………………」
这话题先前我们也有聊过没错。
说起来,好像是上礼拜。
「处男比较不黏人,所以应付起来比较轻松。」
「那个……战场原,梢等一下。你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拿处男来做文章数落我,可是你自己也没有经验吧?结果你却把处男说成这样,该说我不能赞同还是——」
「你在说什么。我有经验啊。」
「真的吗?」
「身经百战呢。」
战场原说得很毅然决然。
这家伙……该怎么说呢,她真的只想跟我唱反调而已……
身经百战这种表现也不太适当。
「这个嘛……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假设、只是假设喔,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你把事实告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
脸红了。
不过脸红的是我,不是战场原。
总觉得我们似乎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对话。
「我知道了……我更正一下。」
「我,没有经验,还是处女。」
这算自白没错,不过也太劲爆了。
我先前也被迫自白过,所以这要算扯平的话也算扯平吧。
「也就是说!」
接着,战场原毅然地用食指毫不留情地指向我,用仿佛快响彻公园的声音,对我大声训斥。
「愿意和阿良良木你这种没吸引力的处男说话的人,也只有我这种还没失身的神经病处女而已!」
「…………!」
这家伙……为了痛骂我,她甚至不惜贬低自己的身分吗……
在某种意义上我甘拜下风,在某种意义上我举白旗投降。
全面降服。
关于战场原的高度贞操观念和严谨的品行,老实说我在上礼拜已经深切感受到差点留下心理创伤,这件事不用特别去深究也无妨。因为对战场原而言,那种思考已经不算是她的性格,而是到达了一种病态的境界。
「话题偏离主题了。」
战场原很轻松地恢复平静的声音,对我说:
「你真的没有什么愿望吗?例如更单纯的烦恼之类的。」
「烦恼——吗?」
「我笨嘴拙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过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忙,这点是真心的。」
我想你这样不叫笨嘴拙舌。
应该是能言巧辩,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过,战场原黑仪——
本性并不坏……吧。
就算她不去禁止,
现在这状况,我也不能随便提出那种不纯的愿望吧。
「例如希望我教你脱离尼特族的方法。」(注:尼特族:不上学、不工作,不受训,拒绝和外界接触,终日在家、漫无目的地过日子。)
「我不是尼特族好吗。哪个世界的尼特族会有越野脚踏车的啊。」
「搞不好你是有脚踏车的尼特族。就算阿良良木你是尼特族,我也不允许你用那种偏见的眼光去看其他人。他们一定是把轮胎拆掉,在房间里面踩脚踏车的。」
「那是健身脚踏车吧。」
好一个健康的尼特族。
这种人或许真的存在。
「可是,你突然问我有没有烦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许你说得也有道理。阿良良木,你今天头发没有睡翘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烦恼了不起也只有头发睡翘而巳吗!?」
「不要过度解读我说的话好吗。你的被害妄想出乎意料的严重呢。你对言外之意的解释太超过了吧?」
「不然还有哪种解释……」
真是的,
这家伙宛如一朵连花瓣都带刺的蔷薇。
「比如说班上有个女生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唯独对你很冷淡,我想这种烦恼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这举例真讨人厌!」
看来我不勉强自己说出愿望,这对话就会永无止尽地发展下去。
唉呀呀……
真是够了。
「这个嘛……我没有什么烦恼。硬要说的话,或许这不是烦恼也说不定。」
「唉呀,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件事吧。」
「什么事情?告诉我。」
「你毫不犹豫呢。」
「那是当然的。这是我能不能报答阿良良木的关键时刻。还是说,那是一件难以向人敔齿的事情?」
「没有,也不是难以启齿啦。」
「那你就告诉我吧。光是说出来就可以让自己轻松点——似乎是这样吧。」
从你这种相当高等级的秘密主义者口中说出来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啊。
「那个……我跟妹妹吵架了。」
「……看来我似乎帮不上什么忙呢。」
这女人放弃得真快。
才刚听到问题而已……
「不过,你就暂且说到最后吧。」
「暂且吗……」
「那,你就姑且说到最后吧。」
「这两句话的意思一样吧。」
「姑且是姑且听你一言的意思。」
「……啊——嗯——就是啊。」
刚才我自己把「那个词」列为禁句。
但从这对话的脉络来看,这也由不得我做主。
「你看,今天不是母亲节吗。」
「嗯?啊,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战场原很普通地响应我。
看来是我顾忌太多了。
既然这样,就只剩下我的问题了。
「然后呢,你跟哪个妹妹吵架了?我记得阿良良木你应该有两个妹妹吧?」
「对,原来你知道啊。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和我大妹——不过应该算两个人都有份吧。她们两个不管何时何处、做什么事情,5W1H,总是形影不离。」
「她们是『栂之木二中学的爆热姊妹花』嘛。」
「你连她们的混号都知道吗……」
总觉得有点讨厌。
不过,妹妹有混号这点更让人讨厌。
「她们两个也很黏我妈。而我妈也很溺爱她们。所以——」
「原来如此。」
战场原听到这似乎完全理解了一般,打断了我的话。她不等我说到最后,彷佛想要我不用说得太明白一样。
「以一个差劲的长男来说,母亲节的今天,你在自己的家里没有容身之地对吧。」
「……就是这样。」
就战场原来说,差劲的长男这句话,可能只是平常的谩骂而已,但很遗憾,这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完全是事实,所以我也只有肯定的份。
虽然我不是真的没有容身之地。
但感觉不舒服却是事实。
「所以,你才会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嗯——不过,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会和你妹妹吵架?」
「我原本想趁一大早偷溜出门,不过当我骑上脚踏车的时候,就被我妹妹逮个正着。然后,我们就发生言语上的争执。」
「言语上的争执?」
「我妹似乎希望我也一起庆祝母亲节,可是该怎么说呢,那种事情我没办法,所以才起了争执。」
「没办法所以才,是吗?」
战场原意义深远地反复说道。
或许她想说「你这烦恼太奢侈了。」也说不定。
从单亲父女家庭的战场原来看,应该是这样吧。
「国中左右的女生,有很多都讨厌自己的父亲;男生会不会也一样,不太擅长应付自己的母亲呢?」
「啊……没有,不是不擅长的问题,我也不是讨厌我妈,只是觉得有点尴尬,唉呀,我对我妹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感觉——」
——哥哥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所以才永远——
「……下过,战场原。那不是问题。我和妹妹吵架和母亲节之类的事情,本身其实无所谓,因为不止今天而已,只要碰上有什么活动的日子,我们常常都会吵架。只是……」
「只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算我和家里有些隔阂,可是在母亲节我却连句祝贺的话都说不出口,还被小自己四岁的妹妹说了两句就真的动怒,这些该怎么说呢,我对自己的器量狭小感到非常、非常地气愤。」
「嗯——真是一个复杂的烦恼啊。」
战场原说。
「问题绕了一圈,变成一个高层次的烦恼了。这就像是在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小鸡的感觉。」
「当然是先有小鸡吧。」
「喔,是吗。」
「这一点都不复杂,只有矮小而已。就像我这个人的器量好小啊之类的。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一想到必须要和我妹道歉,就非常不想回家。很想一辈子住在公园里。」
「你不想回家……吗?」
战场原说到这,叹了口气。
「很可惜,对你这种狭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来说实在无计可施……」
「……你至少努力一下吧。」
「很自然,对你这种狭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来说实在无计可施……」
「…………」
这的确很自然没错,但被人这么清楚、而且还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这么说,只会让人更沮丧。不,问题没有到会让人沮丧这么严重;但它渺小,不严重的程度,也让我感到很讨厌。
「我觉得自己很无聊。既然要烦恼的话,我应该去烦恼如何世界和平,还有如何让人类幸福之类的才对;然而我的烦恼却是如此渺小。我……讨厌这样。」
「渺小——」
「可以说是平庸吧。感觉这就好像在抽签的时候狂抽到小吉一样,就是这种平庸感。」
「你不可以否定自己的魅力,阿良良木。」
「魅力?抽签的时候狂抽到小吉是我的魅力吗!?」
「我开玩笑的。而且阿良良木的平庸感,应该不是抽签狂抽到小吉那样吧。」
「你是想说我狂抽到大凶吗?」
「怎么可能。没有那么厉害……不过,也没有多好啦。说到阿良良木的平庸感呢……」
战场原为了加重语气,在此稍微酝酿一番后,开口对我说:
「……应该是虽然抽到大吉,但仔细一看上头写的东西却没有多好才对。」
我慢慢咀嚼玩味这番话的意思。
「好平庸!」
随后我大叫说。
我出生到现在,从没听过有这么平庸的家伙……这家伙居然可以想到这种说法。我由衷地——应该说我真的觉得,这女人的将来实在不堪设想啊。
「可是,先不管令堂的事情,你和妹妹的吵架,或许真的是一件小事。阿良良木你看起来好像很疼妹妹呢。」
「我们常常在吵架才对。」
而今天的吵架……让我感触特别深罢了。
因为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
「因为她们长得很丑,一点都不讨喜吧。」
「我妹一点都不丑好吗!」
「还是说,你这是爱情的相反表现呢。其实,阿良良木你是一个妹控之类的。」
「才不是勒。喜欢上自己的妹妹这种事情,是没有妹妹的人制造出来的幻想吧。因为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唉呀。因为自己有,所以对没有的人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让我不能苟同呢,阿良良木。」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这就像在说金钱不是问题喔,其实没有女朋友比较好喔、或是这跟学历没关系喔……之类的,这种傲慢的人还真讨厌。」
「妹妹和那些东西不一样吧……」
「是吗。那阿良良木不是妹控,也没有喜欢上自己的亲妹妹咯。」
「谁会喜欢啊。」
「说的也是。因为阿良良木比较像娶姨控嘛。」
娶姨控?
这词听起来很陌生。
「就是sororate marriage的意思。中文叫续娶妻姊妹婚,就是在妻子死掉之后,再和妻子的姐姐或妹妹续弦。」
「……你这一如往常的博学多闻,依旧让我感到佩服,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去续娶妻子的姐姐或妹妹?」
「你的情况是续娶妹妹,不是姐姐。也就是说,你会先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女生叫你『哥哥』,然后再和那个女生结婚……就算你们结婚,你还是一直让她喊你『哥哥』,这样你就实现了原本的意图——」
「照你的说法,那我肯定杀了自己的发妻吧!」
我在战场原说完话之前,就不慎做出了反应。以负责吐槽的角色来说,抢拍原本是不被允许的。
「那么,娶姨控的阿良良木——」
「拜托请你叫我妹控!」
「你不是不喜欢自己的亲妹妹吗?」
「我也不会喜欢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那你喜欢没有血缘关系的恋人吗?」
「就跟你说……咦?会有没血缘关系的恋人吗?」
那是什么意思?
不,要说恋人关系没有血缘,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就是真正的恋人?
总觉得,这话题好像完全偏离主题了……
「你器量真的很小呢,这点程度的小玩笑就让你这么慌张。」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小吧。」
「刚才我是在考验你。」
「为什么我要被你考验……等等,这意思是说,你刚才还不够认真啰?」
「我要是认真的话,可是会变身的。」
「变身?哇,真酷,我好想看一下!」
不,应该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战场原沉吟一声,面带忧愁。
「你反应这么大,器量却这么小。这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不过,就算阿良良木的器量再小,我也不会舍弃你的。对于阿良良木的器量狭小,我会奉陪到底的。」
「你这说法也很微妙。」
「不管到哪里我都会陪伴你。从西山到东海,只要你希望,我可以陪你到地狱去。」
「……拜托不要,你说那种台词或许很帅没错……」
「所以说,阿良良木除了器量狭小以外,还有什么烦恼吗?」
「………………」
这家伙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我现在是不是遇到很严重的霸凌啊。
希望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
「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烦恼……」
「你没有想要什么东西,也没有烦恼吗?嗯……」
「你这次又想怎么臭骂我?」
「你好棒,器量真大。」
「你不用勉强自己夸奖我!」
「你真的绝妙绝伦呢,阿良良木。」
「就跟你说不要勉强自己……诶,什么?绝子绝孙?」
「就是说你好到极点,无人可比的意思。你没听过吗?」
「没听过……话说回来,你硬是拿出那种像八股文一样的词汇来夸奖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而且,偏偏还说什么器量很大……我们刚才明明还在聊我器量狭小的事情。
「不是,我觉得你会禁止我毒舌一个礼拜,所以才想说事先采取必要的对策。」
「那种事情反正你也做不到吧。」
那等于叫她不要呼吸、把心脏停下来一样。
而且,就算只有一个礼拜,要是禁止毒舌的话,战场原就不是战场原了,我也会觉得十分无趣——喂!为什么我会变成少了战场原的毒舌就活不下去的角色啊。
好危险啊……
「真没办法……话说回来,没想到我一禁止色情方面的愿望你就一筹莫展了,真让我吃惊呢。」
「这一点的确是事实,不过早在你禁止之前,我就想不到任何主意了吧。」
「我知道了,阿良良木。那稍微有一点色色的也没关系。我以战场原黑仪之名,允许你解放自己的欲望。」
她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期待吧……
啊啊,这次是自我意识过盛吗……我这变动还真大啊。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比方说希望我教你功课之类的。」
「那个我已经放弃了。我只要能毕业就好。」
「那比方说,要我协助你毕业之类的。」
「正常人都毕得了业吧!」
「那比方说,你希望我把你变成正常人之类的。」
「你想找我打架对吧!」
「那,我想想——」
战场原有如在盘算适当的时机般,看准机会说:
「比方说你想要女朋友之类的。」
「………………」
这也是我自我意识过盛吗?
我总觉得她好像话中有话。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话……那会变成怎样?」
「你就会交到女朋友咯,」
战场原一脸若无其事,又接着说:
「就只是这样而已。」
「……………………」
嗯……
这台词只要我想,就能过度去解读它。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说实话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无论有什么原因,对感谢自己的人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实在不太好啊。这不是伦理上或道德上怎样的问题,而是我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没有血缘关系的恋人——这也不对啊。
忍野说过的话,我似乎多少可以理解了。
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而已……是吗?
以忍野来看,我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对战场原还是对班长,还是对春假那位女性……那个吸血鬼来说,虽然很高尚但却不是正确的吧。
战场原的问题会解决不是靠其他人的帮助,而是因为她那真诚的思念所致。
在这层意义上——
我不管要求什么,都是很不纯洁的。
「不,我也不想要女朋友。」
「嗯——是吗。」
究竟她这番话是否有深意?就算有又是哪一种深意呢?这点最后无疾而终,总之,战场原这话却说得很若无其事。
「唉呀,下次你请我喝杯果汁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是吗。你真的没有欲望呢。」
阿良良木的器量真的很大呢。
战场原有如总结一般,接着说。
这就表示此话题到此结束的意思吧。
因此,我将脸朝向正面。我感觉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看着战场原的脸庞,所以我刻意地,或者该说尴尬地将视线挪开,栘往正前方。而在那里——
站着一个女孩。
一个身后背着大背包的女孩。

003

那女孩约莫小学高年级,站在公园角落一块铁制的导览广告牌——这附近的住宅地图前。女孩背对着这里,所以无法窥知她的容貌,但她身后的大背包却给人深刻的印象,因此我当下就想起来了。对,那女孩不久前,战场原出现在这里之前,她也像那样站在那块住宅地图前方。那时她马上就离开了,但看样子她现在似乎又跑了回来。她手上拿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正在和广告牌做对照的样子。
嗯——
简单来说,她是迷路的小孩吧。她手上的便条纸,肯定画有地图或写着地址。
我试着凝视前方。
于是,我看见缝在背包上的名牌,上头用粗奇异笔写着:「五年三班 八九寺真宵」。
真宵……是念作「MAYOI」吧。
可是「八九寺」……这姓该怎么念呢,是「YAKUDERA」……吗?
国文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既然这样,就问比较擅长的人看看吧。
「……问你一下,战场原。那块广告牌前面,不是有一个小学生吗。她背包名牌上面的姓,该怎么念啊?」
「啊?」
战场原愕了一下
「我看不见那种东西。」
「啊……」
说的也对。
我没注意到。
现在我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体了。而昨天礼拜六,我才刚喂过血给忍而已。即便不及春假,但今天我的身体能力已经明显提升了。这点就连视力也不例外。要是没控制好,就连极远距离外的东西,我都能一目了然。超常的视力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点实在让我心里不太好受。
因为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点过去也是战场原的烦恼。
「就是那个……国字的十之八九的『八九』加上『寺』,排列起来是『八九寺』……」
「……?嗯,那个念作『HACHIKUJI』。」
「『HACHIKUJI』?」
「对。阿良良木,你连那种程度的熟语都不会念吗?你这种学力,真亏你可以从幼儿园毕业呢。」
「幼儿园那种程度,我就算把眼睛蒙起来都能毕业!」
「你说这话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吐槽中还语带指责!」
「你的自傲实在让人无法佩服。」
「我倒是一直很佩服你……」
「说正经的,『八九寺』这点程度的东西,只要稍微对历史或古典有兴趣的话,换句话说就是有求知欲望的人,都应该会知道的东西。从阿良良木的情况来看,不管你问还是不问,都是一辈子的耻辱。」(注:日本有句谚语为:「问人是一时之耻,不问是一辈子之耻。)
「啊——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没学问。」
「如果你以为有自觉比没自觉好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
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她刚才好像还说想报答我……
「够了……啊啊,随便啦。反正那就是念作『HACHIKUJI MAYOI』吗……嗯——」
奇怪的名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名字可能还比「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历」之类的还要常见。总之拿别人的名字来做文章,不是一种高雅的行为。
「那个……」
我往战场原的方向看去。
嗯——
这家伙,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喜欢小孩的类型……她看超来会把滚到脚边的球,满不在乎地朝反方向扔去;还会因为小孩哭声太吵一脚踹飞他,战场原就是给人这种印象。
这样一来,我一个人去比较安全吧。
为了解除小孩警戒心,通常有女性同行会比较好(假如我身旁不是战场原而是别人的话)。
没办法。
「喂,你在这边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是可以,不过阿良良木你要去哪?」
「我要去跟小学生搭个话。」
「劝你还是免了吧。你只会受伤而已。」
「………………」
这家伙真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过分的话。
算了,待会再和她说吧。
现在是那个孩子。
八九寺真宵。
我从长椅上起身,小跑步靠近广场的另一头——导览图的位置,来到那女孩的身边。女孩很认真在比对地图和便条纸,完全没注意到从后方靠近的我。
我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
尽可能用亲切爽朗的语气,开口和她攀谈。
「呦!你怎么啦,是不是迷路了?」
女孩转过头来。
她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了眉毛。
五官看起来聪明伶俐。
女孩——八九寺真宵有如在思量一般,先是盯着我看,随后开口:
「请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我的脚步像强尸一样,走回了长椅。
战场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受伤了……真的只会受伤而已……」
我受到的打击意外地大。
花了十几秒才回复过来。
「……我再去一次。」
「所以说,你到底是去那边做什么啊。」
「你看就知道了吧。」
说完,我再次挑战。
少女八九寺,仿佛刚才没遇到找一样,视线又回到广告牌上。依旧在比对手上的便条纸。我从背后隔着她的肩膀,看了那张便条纸一眼。上头没有地图,而是写着地址。我对这里不熟所以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这附近的地址吧。
「喂,你——」
「你迷路了对吧?你想去哪啊?」
「那张便条纸借我看一下吧。」
「………………」
「………………」
我的脚步像强尸一样,走回了长椅。
战场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无视了……被小学女生当成空气……」
我受到的打击意外地大。
花了十几秒才回复过来。
「这次一定要成功……我再去一次。」
「阿良良木你想做什么、在做什么,我一头雾水呢……」
「别管我……」
说完,我再三挑战。
少女八九寺正面对着广告牌。
我有如先下手为强一般,一巴掌朝她的后脑勺叩打而下。八九寺似乎完全没有警戒,外露的额头一股脑地撞上了广告牌。
「你、你干什么啊!」
她转过头来了。
真是太好了。
「被人从后面这样叩打,不管是谁都会转头吧!」
「唉呀……叩打你是我不对。」
方才接二连三的冲击,让我有些慌了手脚。
「不过你知道吗?命这个字下面有一个叩喔。」
「你这话莫名其妙。」
「这就是生命正因为叩打才会闪耀。」
「我已经闪耀到眼冒金星了。」
「嗯……」
无法蒙混过去。
可惜。
「我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伤脑筋,所以才想说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一个突然打小学生后脑的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忙他帮得上!完全没有!」
她对我提防得很彻底。
这也理所当然。
「所以我跟你道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那个,我的名字叫阿良良木历。」
「叫做历吗?好女性化的名字喔。」
真敢说。
很少有人初次见面就对我说这种话。
「娘娘腔!请你不要靠近我。」
「就算你是小学生,我也不能忍受你说我是娘娘腔……」
唉呀呀!
沉住气、沉住气。
首先要建立起信赖关系……对吧。
不改善现在的状况,那就谈不下去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八九寺真宵。我的名字叫八九寺真宵。这是父母替我取的宝贝名字。」
「嗯……」
看来念法似乎没有错。
「总之,请你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为啥啊?」
「因为你突然从后面打我。」
「在被我打之前,你就已经说自己讨厌我了吧。」
「既然这样,就是因为前世的关系!」
「我从来没彼人这样讨厌过。」
「我和你在前世是宿敌!我是美丽的公主,而你则是邪恶大魔王!」
「那不是宿敌,你只是单方面被我抓走而已。」
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掉。
不认识的人跟你说话要无视他。
毕竟现在是这样的时代,所以这种教育最近在小学做得很彻底吧……还是说,这单纯只是因为我的外表长得不讨小孩子喜欢呢。
不管怎么样,被小孩讨厌真会让人意志消沉。
「反正你先冷静一点。我没有想要伤害你啊。住在这个城镇里面的人,没有人比我还要更人畜无害了喔?」
当然没那么夸张,但要和这家伙攀谈的话,这点程度的夸大其词算是刚好吧。遇到这种类型的人——不只限于小孩——要先让对方觉得自己不足为患才是上策吧。八九寺不知是否认同,一本正经地沉吟一声后,「我知道了。」她说。
「我就降低警戒属级吧。」
「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人畜哥哥。」
「人畜哥哥!你在叫谁啊!」
呜哇……
如果是四字成语的话,人畜这两字很稀松平常,不足为奇;但是如果去掉下半部,就会变成非常污辱人的字眼吗……我至今为何会毫不在意地去使用它呢。而且光用还不满足,还要拿来当作姓名……
「你吼我了!好可怕喔!」
「不是,吼你是我不对,可是叫我人畜哥哥实在太过分了!不管是谁都会怒吼吧!」
「是这样吗……可是那人畜这个词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用诚意来回答你而已。」
「这世界上不是有诚意就可以通行无阻的好吗……」
人畜一词实际上在这里是「人和家畜」的意思,没有批评人的意思……可是就算如此还是一样。
「总之,把人畜无害简称的话,就会变成不好的字眼。」
「喔。是吗,原来如此。这就跟疯疯癫癫这个词一样的感觉。就算你能接受一兴奋起来就会发出怪声喊:『疯疯癫癫!』的角色,但是你却无法接受叙述的部分介绍说『这男人是一个放任自己做出疯癫行为』的角色,这道理和人畜一样吧。」
「怎么说呢……我好像也没办法接受一兴奋起来就会发出怪声喊:『疯疯癫癫!』的角色……」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用普通的方式称呼我就好。」
「那就称呼你为阿良良木哥哥吧。」
「好好,普通一点就好。普通最棒了。」
「我讨厌阿良良木哥哥。」
情况完全没有改善。
「你好臭!请不要靠近我!」
「这比娘娘腔还要更过分!」
「呜……的确,只有一个臭字实在有点过分,我更正一下吧。」
「好,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好见外!请不要靠近我!(注:日文中娘娘腔为「女臭い」,见外则为「水臭い」,都有一个臭字。)」
「前后的意思支离破碎了!」
「那不是重点!请你马上离开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所以说你迷路了吧?」
「这种程度的小事,我根本就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困扰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再普通不过了!因为我是旅行制造者(Travel maker)(注:原本应为麻烦制造者(Trouble maker)。)!」
要是真这样的话,那她就不可能迷路了吧。
「……我说你不要逞强了啦。」
「我没有逞强。」
「明明就有。」
「哼!吃我这招!」
八九寺话一说完,利用全身重量朝我的身体,踢出一记上段踢。她的腰杆笔直像根木棒,漂亮的姿势让人想象不到这是小学生的踢击。然而可悲的是,小学生和高中生的身高差距十分明显。这段差距无法撼动。如果是踢中脸部或许会有效果,但八九寺的上段踢顶多只能踢到我的侧腹。我的侧腹被脚尖踢到当然会痛,但也不至于疼痛到无法忍受。我被八九寺的脚踢中后,立刻用双手抱住她的脚踝和小腿肚。
「蛋完了!」
八九寺大叫,但为时已晚……究竟「蛋完了」这句话在文法上是否正确,这点待会再去问战场原,总之我毫不留情地把金鸡独立、重心不稳的八九寺,宛如像在田里拔萝卜般猛力向上一拉,动作就像柔道中的过肩摔一样。在柔道中像这样抓住对方的脚是犯规行为,不过很可惜这不是比赛,而是实战。八九寺的身体从地面浮起时,我能从非常大胆的角度窥见她裙底的风光,但不是萝莉控的我根本丝毫不在意。就这样直接把她过肩摔出去。
然而,我俩的身高差距在这里起了反向量作用。八九寺体型娇小,摔到地面前的滞空时间,比跟我同体型的对手还要稍微长一点,仅仅稍微长了一点。但就在这一点时间、一点空隙当中,八九寺立刻转换思考模式,用能自由活动的手,揪住了我的头发。我因为一些缘故正在留头发,所以就算是八九寺的短指,想必也很容易揪住吧。
一阵疼痛窜过了我的头皮,我的双手反射性地离开了八九寺的小腿肚。
少女八九寺不会天真到让这个机会溜掉。她骑在我的背上,以我的肩胛骨为轴,不落地凌空转了一圈,朝我的头部发动攻击。是一记肘击。我被击中了,然而——这击的力道却很轻。因为她双脚没踏地,力量的传导无法和平常一样。这一击,已经完全暴露出我俩在年龄和实战经验上的差距。要是她不急着分出胜负,静下心来发动攻势的话,刚才这招肘击就会分出胜负,为一切画下句点吧。然而现在这样,就是我反击的时间。这是必胜模式。
我抓住她使出肘击的手腕,感觉上应该是左——不对,因为她翻过来所以是右手吗,我抓住她的右手,从那个位置再来一次过肩摔!
这次,分出胜负了。
八九寺背部着地,被我使劲摔在地上。
我为了防范她的反击,拉出距离。可是——
她却没有起身。
我赢了。
「你这家伙真是有够蠢。你以为小学生打得赢高中生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有一个高中生和小学女生打架却当真了起来,还当真用过肩摔抱对方摔在地板上,最后还当真地洋洋得意了起来。
那个人就是我。
原来阿良良木历是那种欺负完小学生后,还会放声大笑的人吗……我被自己给吓到了。
「……阿良良木。」
后方传来一句冷静的叫唤声。
我回头一看,战场原就站在我身后。
她似乎看不下去,走了过来。
只见她一脸诧异不已的神情。
「我说过要陪你到地狱去,不过那是因为阿良良木器量狭小的关系,这和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之类的完全不一样,这点你千万别误会了。」
「……请让我解释。」
「请说。」
我没有任何理由。
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么,对话就重新来过吧。
「唉呀,过去的事情先摆到一边吧,这家伙——」
我指着躺在地上尚未起身的八九寺说。她是背部先着地,身后的背包正好成了不错的缓冲物,应该不要紧吧。
「她好像迷路的样子。照我看起来,她好像没跟爸妈或朋友在一起的样子。啊——我从一大早就一直待在这座公园了,在战场原你来之前,我有看到这家伙在这边看这块广告牌。那时候我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她过一阵子又跑了回来,这就表示她真的迷路了吧?要是有人在担心她的话就不好了吧,所以我才想说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嗯——」
战场原虽然暂且点头表示认同,但她诧异的神情却丝毫未变。我想,她大概很想问我最后为何会变成扭打吧,关于这点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能说,这是战士和战士之间灵魂的共鸣。
「是吗。」
「嗯?」
「没事,原来是这样……我搞清楚状况了。」
她真的搞清楚了吗。
该不会是不懂装懂吧。
「啊,对了,战场原。你以前住在这附近吧?那地址之类的东西,你听到的话应该多少有印象吧。,
「那个,还好……大概一般程度吧。」
战场原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她搞不好真的把我当成一个虐待儿童的家伙了。我觉得这评价可能比萝莉控还要更过分。
「喂,八九寺。你其实已经醒过来了吧,还在那边装死。快点把刚才那张便条纸,拿给这个大姐姐看一下。」
我蹲下来,观察八九寺的脸。
她翻白眼了。
……看来她真的昏倒了……
少女翻白眼,真的会叫人退避三舍……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没事……」
我悄悄用自己的背遮住了八九寺的脸,以免被战场原看见,随后若无其事地打了八九寺两、三个耳光。当然,这是为了让她醒来,不是因为我想对她再次施暴。
最后,八九寺醒了过来。
「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哇!真的吗。是什么梦啊?」
我像体操大哥哥(注:体操大哥哥:NHK的幼儿节目《和妈妈一起》的主持人。类似台湾的西瓜哥哥。)一样,试着回答她。
「快告诉我吧,八九寺小妹妹。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呢?」
「我梦见自己被一个凶恶的男高中生虐待。」
「……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原来如此。是相反的吗。」
很明显,那是事实,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感觉内疚感快撕裂我的胸膛。
我从八九寺那边拿到便条纸,直接把它拿给战场原。然而,战场原却不打算伸手接下那张纸。她用比冰点还要更冷冽的眼神,凝视着我伸出去的手。
「干嘛啊。拿去啊。」
「……总觉得我不是很想碰你呢。」
呜!
应该早已听习惯的毒舌,这次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只是拿一下便条纸而已吧。」
「我也不想碰你摸过的东西。」
「…………」
我被她讨厌了……
被战场原同学理所当然地讨厌了……
咦……好奇怪,我们到刚才为止,气氛还挺不错的说……
「好吧,我知道了……我念给你可以吧。我看看……」
我将便条纸上的地址,照念了出来。所幸这上头的字念法都很简单,我才得以将它流畅地念出口。战场原听完后,
「嗯。」
沉吟了一声,接着说:
「那个地址我知道在哪。」
「那就太好了。」
「好像在我以前的家,还要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吧。详细的地点我没办法说明,不过到那边的话,凭感觉应该会知道吧。那我们走吧。」
语音刚落,战场原立刻转头,大步朝公园入口走去。我原本以为她会讨厌替小孩带路,或者是唠唠叨叨地抱怨一堆,没想到她却答应得这么爽快。不对。话说回来,战场原还没向八九寺做自我介绍,甚至不愿意和八九寺眼神交会,所以恐怕战场原讨厌小孩这点真的被我猜中了。又或许,她是把这个请求当成我的愿望,想回报我,所以才会帮这个忙也说不定。
啊——
如果真是这样,我总觉得好浪费啊……
「唉呀,算了……我们走吧,八九寺。」
「咦……要去哪里?」
八九寺的表情好像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一样。
这家伙读不出对话的脉络吗。
「就是去这张便条纸上的地址。那个大姐姐知道地方,所以要帮你带路。真是太好了呢。」
「……喔。帮我带路吗。」
「嗯嗯?你没有迷路了吗?」
「不,我迷路了。」
八九寺十分明确肯定地说。
「我是迷路的蜗牛。」
「嗄?蜗牛?」
「不,我——」
她摇头。
「我——没什么。」
「……是吗。那个,那我们先跟着那位大姊姊吧。大姊姊的名字叫战场原。她虽然人如其名个性冷淡,说话又带刺,不过习惯之后那种过激的滋味会让人上瘾,其实她个性还挺直率的,人还不错喔。不过直率得有点过头啦。」
「…………」
「啊,真是的。反正你快点来吧。」
但八九寺依旧没有想动身的迹象,因此我硬是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应该说感觉比较像是拖着她,追上战场原的背影。「啊、啊呜!啊呜!喔呜!喔呜!」八九寺发出像海狗或海驴一样的古怪叫声,过程中虽然险些跌倒,但最后还是站稳了身体,跟上了我。
我决定先把越野脚踏车放在公园,等会再来拿。
我们三人暂时离开了浪白公园。
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道名称的正确念法。


004

这边差不多该讲解一下春假的事情。
一切始于春假,终于春假。
那时,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与其说是袭击,毋宁说是我自己一头栽进去的。一切就如字面之意,就像是我自己朝着对方的利牙冲过去一样,总之在这个科学万能、几乎没有黑暗无法照亮的时代中,我,阿良良木历,在日本郊外的偏僻乡村中,被吸血鬼袭击了。
被美丽的鬼袭击了。
被连血液也会为之冻结一般美丽的鬼……袭击了。
体内的血液——被她吸干。
最后,我变成了吸血鬼。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这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我的身体变得会被太阳灼伤、讨厌十字架、会因大蒜而衰弱、因圣水而溶化;但以此为代价,我得到了爆发性的身体能力。而在前方等待我的东西,是有如地狱般的现实。最后将我从地狱中解救出来的人,是一位刚好路过的大叔,也就是忍野咩咩。没有特定住所、不停旅行的差劲大人——忍野咩咩。他漂亮地消灭了吸血鬼,还替我解决了许多其他的事物。
接着,我变回了人类。
虽然体内还稍微留下一些身体能力——只是某种程度的恢复力和新陈代谢罢了——但我已经不怕太阳、十字架、大蒜和圣水了。
唉呀,这件事也没多了不起。
也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
只是一件已经解决、画上句点的事情。剩下一些比较像问题的地方,顶多就是我每个月都要持续被吸一次血,而每次被吸血都会让我视力……等能力超越人类的水平而已,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只要花上自己的余生去面对即可。
而且,我的情况还算幸运了。
因为我只是在春假这段期间而已。
地狱只持续了两个礼拜。
打个比方来说,战场原就和我不一样。
战场原黑仪的情况。
遇到螃蟹的她——身体持续了两年以上的不便。
那不便,阻碍了她大半的自由。
两年以上都活在地狱当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因此战场原会对我产生超乎必要的恩〔这点不太符合他的个性),也许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因为身体上的不便先不谈,能够消除她心灵上的创伤这点,对她来说应该是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且得来不易的成果吧。
心灵。
精神。
是的,到头来,那一类的问题无法和他人商量。这种无人能理解的问题,会深深束缚……或许应该说会钉死住的东西反而是精神,而不是肉体。这么一来——
说起来我也一样,就像我现在已经不怕太阳,但我依然会恐惧早上从窗帘缝隙中射入的阳光。
就我所知的范围内,跟我和战场原同班、又是班长的羽川翼,也同样受过忍野的照顾。不过她的情况只有短短几天,在时间上比我更短,而且她还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在这层意思上,她可以说是最幸运的人。不过,羽川因为这样,只要她不去和别人谈自己的问题,她就完全不会得到救赎。
「这一带。」
「咦?」
「我以前的家,就在这一带。」
「你以前的家——」
我顺着战场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只有一条普通的——
「……那边不是马路吗?」
「是马路呢。」
一条很美观的道路。柏油的颜色还很新,有如最近才刚铺上去一般。也就是说——
「这是住宅地开发吗?」
「应该说是土地区划整理吧。」
「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
「那你的表情应该更惊讶一点吧。」
「我不会将喜怒哀乐表现于形色的。」
她的确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但是,从战场原一直凝视那个方向、视线一动也不动的举止来看,只要你想,或许就能从中察觉出,她内心因为失去归宿而感到很无助不安的情感也说不定。
「这里——真的完全变了个样呢。明明才离开这边不到一年,这是为什么呢。」
「………………」
「真是无趣。」
难得回来一趟说。
她呢喃。
看似真的很无趣一样。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战场原今天除了习惯新衣服以外,来到此地的另一大目的也算达成了吧。
我转过头。
八九寺真宵躲在我的脚后面,窥视眼前的战场原。她有如在警戒一样,沉默不语她只是个小孩,也许应该说正因为她是小孩,所以才能直觉到战场原是一个更胜于我的危险人物吧,从刚开始她就一直把我当成人墙在躲避战场原。可是呢,人类当然无法变成真正的墙壁,因此她的意图全曝了光,而且因为这样,她看起来很露骨地在躲避战场原,这状况甚至会让第三者也感到不舒服,然而就算如此,战场原似乎完全不把八九寺这个小孩放在眼里(「走这边」和「走这条路」之类的话,她也只对我说而已),所以两人是彼此彼此,互相互相。
但被夹在中间的我,实在忍受不住。
不过,从战场原至今的反应看来,与其说她讨厌或不擅长应付小孩,倒不如说她的反应比较像是——搞不太清楚状况。
「毕竟房子已经卖掉了,所以我也没想过房子会还在……不过没想到居然变成马路了。这真的会让人挺忧郁的呢。」
「嗯……这倒也是。」
这点我只能同意了。
我实在难以想象。
从公园到此,光是这段路程就已经新、旧路混杂,呈现出与公园那块地图广告牌完全不同的样貌,因此就连对这一带没有特别情感的我,都会觉得心中的干劲逐渐被削减。
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像人会改变一样,城镇的样貌也会改变。
「呼!」
战场原深叹了一口气。
「我们因为这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浪费了时间呢。走吧,阿良良木。」
「嗯……已经可以了吗?」
「可以了。」
「是吗。那我们走吧,八九寺。」
八九寺不作声,点头回应。
……她该不会是认为,要是出声会被战场原知道自己的位置吧。
战场原一个人,脚步迅速地往前进。
我和八九寺则跟在她后方。
「我说,你差不多可以离开我的脚边了吧,八九寺。你这样我很难走耶。真是够了,干么一直像抱抱君(注:抱抱君:日本一种小玩具,可以像无尾熊一样抱住东西。)一样巴着我的脚不放。我要是跌倒了怎么办。」
「你说话啊。不要不出声。」
在我强行要求下,
「我也不想抱着阿良良木哥哥的粗腿不放啊。」
八九寺开口说。
我硬是把她给扒开。
不过,倒是没有发出「啪嚓!啪嚓!啪嚓!」的声音。
「这样太过分了!我要跟PTA告状!」
「喔——PTA啊。」
「PTA可是很厉害的组织喔!像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未成年、既没权也没势的普通市民,他们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你轻轻松松地摆平掉!」
「一根手指头吗,我好怕喔。不过八九寺,你知道PTA是什么的简称吗?」
「诶?那是……」
八九寺再次陷入沉默。她八成不知道吧。
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
至少,对话没有演变成麻烦的争论。
「PTA是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的简称。意思是家长教师协会。」
答案来自前方的战场原。
「『经皮气球血管扩张术』这个医疗用语的简称也一样是PTA,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阿良良木想要的答案,所以这里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家长教师协会吧。」
「哦——我原本以为那大概是家长会的意思,没想到里头还有老师啊。战场原你真的很博学呢。」
「是你才疏学浅罢了,阿良良木。」
「才疏这说法听起来很顺也就算了,可是学浅在这边是不是有点多余……」
「是吗?那我就把它换成悲惨吧。」(注:日文中学浅和悲惨同音。)
战场原完全不回头。
她心情似乎很差呢……
平常毒舌透顶的战场原和现在的战场原,一般人可能分辨不出有哪里不同。不过,要是像我这样一直被战场原的谩骂洗礼,多少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因为她的话语缺少了锐利感。平常,或者是战场原心情好的时候,毒舌起来根本不会让人有喘息的机会。
嗯——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她的旧家变成马路的关系吗……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看来这两者都有关系。
不管是哪个原因,虐待儿童等事情先摆一边,因为刚才我和战场原聊到一半,就跑去管八九寺的事情了嘛……虽说状况是自然而然演变成这样,但站在非自愿陪伴我们的战场原的角度来看,正常来说她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平静吧。
唉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先快点把八九寺真宵这个小女孩送到目的地,之后我再努力逗战场原开心吧。请她吃顿中餐,陪她逛街买东西,如果时间还有剩的话,再去其他可以玩乐的地方吧。没错,好,决定了。反正我因为妹妹的事情不想回家,今天一整天就拿来侍奉战场原吧。幸好我今天带了不少钱——等一下,我这狗奴才性格是怎么回事!
我被自己吓到了。
「不过,八九寺。」
「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
「这个地址——」
我从口袋拿出便条纸。
这张纸我还没还给八九寺。
「——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还有,
你想去那边做什么。
站在带路人的角度来看,这点我想要事先知道,何况如果是小学女生独自要前往,那就更不用说了。
「哼哼——我不告诉你。我要行使缄默权!」
「…………………」
这个死小孩真的很臭屁。
谁说小孩都是天真无邪的。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带你去喔。」
「我又没拜托你。我一个人也能去。」
「可是你迷路了吧?」
「那又怎么样。」
「那个……八九寺,为了你好我先告诉你,这种时候你只要请别人帮忙就好了。」
「对自己没有自信的阿良良木哥哥,你自己这样就行了。你可以请人帮忙到你满意为止。但是我没有那个必要。因为对我而言,这种程度是日常自贩机!(注:八九寺原本是想说「日常茶饭事(常有的事情)」,但却说错了字。)」
「哦……是定额贩卖的啊。」
我这回应很奇怪。
或许从八九寺的角度来看,我的帮忙可能很鸡婆。我自己在小学的时候,也曾经认为我可以靠己力完成任何事情。曾经确信自己没必要借用他人的力量,或是根本没必要请人帮忙。
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这种事情——
明明是不可能的说。
「我知道了,大小姐。拜托您,请您告诉我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吧。」
「你说话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家伙还挺顽强的。
如果是我那两个国中生的妹妹,用这招就可以确实攻陷她们了说……话虽如此,八九寺的脸蛋看起来很聪明,所以不能把她当成一般的傻小孩对付吗?真是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嗯!」
我脑中闪过一个好主意,从臀部的口袋拿出钱包。
我今天带了不少钱。
「小妹妹,我给你零用钱吧。」
「呀呼——!我什么都告诉你!」
原来她是一个傻小孩。
应该说,她真的是个傻子……
不管怎么说,我想历史上没半个小孩会被这一招拐走吧,,八九寺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人,真是难得的人才。
「那个地址住着一户姓纲手的人家。」
「纲手?那是姓吗?」
「当然是姓!」
八九寺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地说。
我知道自己朋友的名字被人那样说,心里会不太舒服,可是也不到怒吼的地步吧。
这不知道该说是她情绪不安定,还是……
「嗯……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亲戚。」
「亲戚啊。」
也就是说,她利用礼拜天,一个人正要去熟识的亲戚家吗?是她双亲管教方式太放任?还是八九寺瞒着父母自己跑来的?这点我不知道,但是她的决心似乎落空,假日的小学生单独冒险在中途触了礁。
「是感情很好的堂哥表姐之类的吗?从那个大背包看起来,你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吧?拜托,出远门应该在黄金周之类的长假做吧。还是说你有非今天不可的理由?」
「正是如此。」
「母亲节你应该待在家里孝顺妈妈啊。」
我自己,
也没立场说别人。
——哥哥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对。
「阿良良木哥哥没资格这样说我。」
「等等,你又知道什么了!」
「这是我的直觉。」
「…………」
不管有无道理,她似乎只是单纯在生理上讨厌我念她而已。
这真过分。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刚才在那边做什么?礼拜天一早就在公园长椅上发呆,这不像正经的人会做的事情。」
「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在打发时间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对了,问一个男人在做什么,如果他回答是在打发时间的话,那就表示那个男人没有出息。真是好险。
「我只是在远骑而已。」
「远骑吗?好帅喔。」
被她称赞了。
我原本以为那后面还会接什么恶毒的话语,结果却没有。
原来八九寺也会夸奖我啊……
「不过是骑脚踏车罢了。」
「脚踏车啊。说到远骑,果然还是要骑摩托车呢。真的好可惜啊。阿良良木哥哥没有驾照吗?」
「很遗憾,因为我们学校的校规禁止学生考驾照。不过摩托车实在很危险啦,我觉得开车比较好。」
「这样啊。可是那样就变成远开了。」
「…………」
呜哇,这孩子似乎误会了远骑的拼写,真是有趣……应该订正她比较好,还是不管她比较好呢……这点我无法判断。(注:远骑的英文为touring。但八九寺以为是two ring(两轮),所以才误以为开车是fourr ring〔四轮)。)
附带一提,走在前头的战场原毫无反应。
她甚至不打算参与我们的对话。
或许她的耳朵听不见智商过低的对话。
然而,
我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八九寺真宵爽朗的笑容,那笑容相当具有魅力。笑容中没有了隔阂。宛如向日葵绽放一般,或许这比喻相当普遍,但几乎所有的人只要过了这个年纪,就无法浮现出这样的笑容吧。
「呼……唉呀呀。」
这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关头。这一幕假如我是萝莉控肯定会煞到她。啊啊!我不是萝莉控真的太好了……
「不过,这附近的路真的很复杂呢。这构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佩服你居然会想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样啊。那你怎么还会迷路?」
「……因为我很久没来了。」
八九寺的语气似乎很羞愧。
嗯……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吧。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和实际上做得到的事情,两者是不同的。以为的东西只是以为。这点不管对小学生或高中生,或是其他年龄层的人,都是一样的吧。
「对了,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的良多了一个喔!」
「抱歉。我口误。」
「你这种口误让人心情很糟耶……」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口误过?」
「我不敢说没有,但是至少我念别人名字的时候不会口误。」
「那请你念三次『巴士、瓦斯、爆炸』看看。」(注:巴士、瓦斯、爆炸为日本知名的绕口令。)
「你那不是人名吧。」
「不对,这是人名。我有三个朋友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想以前这应该是很普通的名字。」
她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原来小孩的谎言这么容易看穿啊。
我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
我成功念出来了。
「会吃梦的动物是什么?」
八九寺间不容发地接着问。
什么时候变成在玩诱导式猜谜了。(注:一种猜谜游戏,先让答题者念一个单字十次,接着出容易让对方误答的题目。阿良良木会想到诱导式猜谜,是因为貘(baku)音和绕口令相近,同时日本人认为貘会吃人类的梦。)
「……貘?」
「噗噗——!答错了。」
八九寺得意洋洋地说。
「会吃梦的动物。那就是……」
接着,她露出目中无人的贼笑。
「……人类。」
「不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我发出超乎必要范围的怒吼声。因为我觉得她这个说法真的很厉害,虽然我不想承认。
总之。
这里可以算是闲静的住宅区吧。
我们走在路上,没有和人擦肩而过。因为该出门的人一早就出门了;而不出门的人则整天都待在家里——这里似乎就是这样的地方。不过,这种状况在我家那一带也是一样的,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有许多大得要命的房子吧。这表示这边住的都是有钱人吧。这么说来,战场原的父亲也是外资企业的大人物。住在这一带的都是这种人吧。
外资企业啊……
「我说,阿良良木。」
战场原久违地发出了声音。
「可以再告诉我一次那个地址吗?」
「嗯?可以啊。是在这附近吗?」
「可能是,该怎么说呢?」
战场原的措词有点微妙。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又念了一次便条纸上的内容。
战场原沉吟一声,点头响应。
「看来我们好像走过头了。」
「咦?是吗?」
「好像是。」
战场原语气冷静地说。
「如果你想骂我的话,就随便你怎么骂吧。」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你的。」
她这恼羞成怒的方式是怎么回事……
太过爽快反而让人觉得不干不脆。
「是吗。」
战场原毫不焦急,一脸若无其事地沿着来路折返回去。八九寺以我为中心,顺着战场原的动作绕圈在躲避她。
「……你干么这么怕战场原啊?她又没对你做什么事情。而且,虽然看上去可能很难理解,不过帮你带路的人是她,不是我喔?」
我只是跟着你们过来。
老实说我也没立场说大话。
就算她讨厌战场原是凭小孩的直觉,但也要有个限度吧。战场原也不是铁石心肠,八九寺这么明显在躲她,实在会伤到她的心吧。总之,就算扣除我对战场原的挂心,我觉得在道义上,八九寺用这种态度对战场原并不正确。
「你这么说的话,我无话可说……」
八九寺无精打采地说,回答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顺。
接着,她压低声音绩道: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那个姐姐身上散发出的凶暴的恶意……」
「………………」
她这感觉似乎超越了直觉。
无法否定她说的话,实在让我很痛苦。
「她好像很讨厌我……我感觉到一种你很碍事、快滚的强烈念头……」
「我觉得她应该不至于觉得你碍事,或是希望你快滚吧……嗯——」
虽然有点可怕,不过我问一下吧。
这件事对我来说再清楚不过了,不过现在看来有详细确认的必要。
「战场原,我问你一下。」
「干嘛?」
她依旧头也不回。
她觉得碍事、快滚的人,可能是我也说不定。
我们都觉得彼此是朋友,但为何无法好好相处呢?这点真是不可思议。
「你讨厌小孩子吗?」
「讨厌啊。最讨厌了。他们要是全部死光光,一个都不留的话就好了。」
她说话完全不留情。
八九寺「吓」一声,缩起了身体。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好像是我国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撞到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
「啊——结果你把他弄哭了吗?」
「不是你说的那样。那时候,我对那个七岁小孩说『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孩才好,所以乱了分寸。可是,没想到我居然会那么失态……这事情让我备受打击……从那次之后,我就提醒自己,对被称为小孩的东西,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都要以憎恨的心去对待他们。」
这近似于迁怒。
她说的道理我明白,但是心情我却无法体会。
「对了,阿良良木。」
「怎么了?」
「我们好像又走过头了。」
「嗄?」
走过头——是指地址的事情吧。
咦……?这是第二次咯。
假如这里是陌生的土地,地址和实际地图不吻合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战场原不久之前还住在这里的说。
「如果你有本事骂我的话,就随便你怎么骂吧。」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你……咦?你这句话跟刚才那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喔?」
「唉呀,是吗。我都没发现呢。」
「什么啊。啊,对了。你刚才好像说过什么区划整理对吧。仔细想想,连你以前的家都变成马路了,这附近的样貌和你以前认识的有几分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战场原确定周围样貌后,接着说:
「这附近虽然多了几条路,也有拆掉或新盖的房子,可是以前的旧路并不会完全消失……所以我会迷路不是因为构造上的关系。」
「嗯……?」
可是,实际上我们已经迷路了,我想应该就是构造上的关系使然吧。我也只能这么想。难道战场原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吗?战场原就是战场原,相当爱逞强啊……正当我如此思考时,「什么嘛。」战场原对我开口说。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想抱怨喔,阿良良木。你如果有话想说的话,就说清楚讲明白如何?真不像个男人。要不然,我脱光衣服下跪向你道歉也行。」
「你想要把我变成那种低级的男人吗……?」
在这种住宅区里,被她这样道歉谁受得了啊。
而且我根本没有那种喜好。
「如果可以让全世界知道阿良良木历这个人有多么低级的话,脱光衣服下跪还算便宜了呢。」
「便宜的是你的自尊。」
我实在搞不清楚你这性格算是自傲还是自卑。
「不过,我会穿袜子喔。」
「你一脸高兴地用这种梗来收尾也没用,我可没有那种奇怪的属性。」
「虽然是袜子,不过是网袜喔。」
「就算你的袜子再变态……」
啊,不过,
虽然我没有那种兴趣,不过如果对象是战场原的话,我倒也挺想看看她穿网袜的样子——不,不用裸体没关系。她现在穿裤袜都已经这样的话……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正在思考伤风败俗的事情呢,阿良良木。」
「怎么可能。以清正廉洁为宗旨的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格低劣的人吗?没想到战场原你会这样说我,真叫我心寒啊。」
「唉呀。不管有没有根据,我一直都是这样说你的,可是你这次居然用这种算不上是吐槽的方式来回答我,感觉很奇怪喔。」
「呜……」
「原来全裸下跪还不够,你还想用油性笔,在我的肉体全身上下写满各种猥亵的字眼啊。」
「我没想到那种地步!」
「那你想到哪种地步啊?」
「那不是重点,那个,八九寺。」
我硬是改变话题。
这方面的技巧,我想多跟战场原学习。
「抱歉,现在看起来可能会花一点时间。不过,我们已经知道是在这附近了——」
八九寺的语气冷静到让人惊讶,宛如在叙述已经完全掌握答案的数学算式一样,没有任何情感,口吻十分机械化。
「——我想,大概没办法吧。」
「诶……?大概……?」
「如果您对大概这个词不满的话,那就改用绝对吧。」
我不是对大概这个词不满。
也不会对绝对这个词感到满足。
然而,对她的语气——
却让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试过好几次,都没办法到那里。」
八九寺说。
「我永远都到不了那里。」
她反复说道。
「永远到不了……妈妈那边。」
宛如坏掉的唱片一样,不断重复。
又宛如完好无损的唱片一样,不停回放。
「因为我是——迷路的蜗牛。」

005

「迷牛。」
忍野咩咩犹如呻吟般低语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困倦,彷佛在安稳的千年封印当中硬是被人吵醒一样,而且语气听起来非常不高兴。这应该不是低血压的缘故,看来忍野似乎有很严重的起床气。现在和他平常直爽的说话方式,有相当惊人的落差。
「那大概是迷牛吧。」
「牛?不对吧。那不是牛,是蜗牛啊。」
「蜗牛用汉字来写不也有一个牛字吗。啊,阿良良木老弟该不会都用片假名在写吧?你的智商还真低啊。漩涡的『涡』,把三点水换成虫边,然后再加上牛。写作蜗牛。」
「涡……蜗吗?」
「单独一个蜗字,是念作『KA』或『KE』啦,不过除了蜗牛这个词以外,根本用不到这个汉字……蜗牛背上的壳有漩涡对吧。就是那种感觉……还有,这个字也很像灾祸的祸……啊,倒不如说这部分的感觉比较具有象征性吧?会让人类迷路的怪异多到数不清……说到会挡住去路的妖怪,就算是阿良良木老弟也听过涂壁吧?然后……是这种类型又是蜗牛的话,那就一定是迷牛了吧……唉呀,名字在这里是表示他的本质,而不是外形,不管是牛还是蜗牛都一样啦。要说外形的话,他还有留下人形的图话呢……阿良良木老弟,怪异这种东西,替他命名还有作画的人,通常不是同一个轻小说的插图一样。在可视化之前,就已经有概念存在了。大家常说名字可以表现躯体,不过躯体两个字不是肉体或外观的意思,而是本体的意思……嗯啊啊(哈欠声)。」(注:涂壁是福冈县远贺郡海边的传说妖怪。据说他外形似墙壁,会在夜路中挡住人类的去路。)
看来他真的很困。
不过,这样相对地消去了他平常轻浮的态度,以我的立场来说,反而比较好说话。
因为每次和忍野说话,总是相当累人。
蜗牛。
柄眼目的陆生有肺螺。
通常以蛞蝓比较常见,不过那是贝壳已经退化的形态。
只要洒上盐巴,它就会融化。
在那之后。
我——阿良良木历、战场原黑仪,还有八九寺真宵三人接连挑战了五次,包含游走法律边缘的快捷方式,以及会绕到让人昏眩的远路,全都毫无例外地尝试过了,但从结果来看这一切完全白搭,漂亮地以徒劳无功收场。我们很确定自己已经在目的地附近,但不知为何就是到不了那里。最后,我们甚至用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户去寻找,但还是自费力气。
于是,战场原祭出最后的终极绝招,用手机的特殊功能(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启动了GPS之类的导航系统时——
在档案下载的瞬间,手机突然收不到讯号。
此时,我终于——或者该说是不情不愿、后知后觉地完全理解了现场的状况。战场原似乎老早就察觉到状况有异(虽然她绝对不会说出口)。此外,比任何人都还要深入了解状况的人,恐怕是八九寺吧。总之——
我是鬼。
羽川是猫。
战场原是螃蟹。
而八九寺似乎是蜗牛。
既然如此,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不能就此置身事外。要是对方只是普通的迷路小孩,状况像现在这样超乎自己能力范围所及,那我只要把她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就可以自我满足地宣告事情落幕;然而,事情如果和那边的世界扯上关系的话——
战场原也反对把八九寺交给派出所。
她有好几年的时间,身陷于那边的世界。
这样的她,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但话说回来,这当然不是凭我和战场原两人就有办法处理的问题。因为我们并没有具备那方面的特殊能力。我们只是单纯知道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另一个世界而已。
就算知识就是力量。
光是知道的话,实在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在讨论之后,决定和忍野商量。这是最简单省力的方法,也是一个不大情愿的选择。
忍野咩咩。
是我的——我们的恩人。
但是他如果少了恩人这个头衔,肯定是那种会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种。他过了三十岁还居无定所,从一个月前左右开始,把这个城镇里的一家倒闭的补习班当作居所——光是说明现状,一般人就会退避三舍了吧。
——目前,我对这个城镇很感兴趣。
他曾说过这句话。
因此,他是一个何时会离开都不奇怪、千锤百炼又无可救药的无根浮萍。不过我因为战场原的事情,上礼拜一还有礼拜二善后的时候才和他碰过面,而且昨天我还有去找他,所以他应该还在那栋废弃大楼里吧。
既然这样,剩下的问题就是联络方法了。
那家伙没有手机。
只能直接去找他。
战场原和忍野上礼拜才刚认识,关系还称不上是亲密,所以应该由我这个比较早和忍野打交道的人跑一趟比较妥当,然而,「我跑一趟吧。」战场原却主动要求说。
「你的越野脚踏车借我。」
「借你是没关系啦……可是你知道地方吗?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画一张地图给你吧——」
「你把我的记忆力和你那粗糙的记忆力相提并论的话,就算你担心我我也不会觉得高兴,反而还会觉得很悲哀呢。」
「……是吗?」
我倒是悲哀起来了。
相当认真地。
「老实说,我第一次在脚踏车停车场看到它,就很想要骑看看了。」
「那辆车真的很棒,这是我的真心话……你还挺坦率的嘛,虽然这不太可能。」
「应该说」
战场原开口续道。
有如在我耳边呢喃一般。
「不要让我和那孩子独处。」
「………………」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这倒也是。
站在八九寺的立场来看,也是一样。
我把越野脚踏车的钥匙,交给了战场原。我记得之前曾听说过,战场原没有脚踏车的样子,我居然要把自己的爱车借给这种人,仔细想想这实在很冒险。不过战场原的话应该没关系吧,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所以,现在我在等战场原的联络。
我已经回到了浪白公园的长椅上。
八九寺真宵就坐在我身旁。
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她在那个位置,随时可以逃走。
或者该说,她现在就是一副想立刻拔腿就跑的样子。
我已经和八九寺适当地提过,自己和战场原先前有过的问题……还有现在依旧存在的问题,但是我的说明反而更加深了她的警戒心。我们好不容易才稍微混熟了一些,却因为我不谨慎的行动,而得到失败且适得其反的结果。现在只能从头来过了。
彼此之间的信赖是很重要的。
唉……
总之先和她说话看看吧。
因为我刚好也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你刚才……好像有说到妈妈的样子,那是什么意思啊?纲手不是你亲戚家吗?」
她没有回答。
看来她行使了缄默权。
不管怎么说,用刚才那一招大概行不通吧……而且那一招是因为开玩笑用起来才有趣,如果重复用太多次,搞不好会有人当真——应该说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因此,
「八九寺小妹妹。下次我会请你吃冰淇淋,所以你可以稍微坐过来一点吗?」
「我马上来!」
八九寺一口气把身体贴了过来。
……看来先开支票后付款,她也没关系的样子。
这么说来,刚才我说要给她零用钱,结果到头来一毛钱都还没给她……该怎么说呢,这家伙实在太好打发了。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说的妈妈是?」
「…………」
又是缄默权。
我不理她,继续说
「你说那边是亲戚家是骗我的吗?」
「……我没有骗你。」
八九寺的语调感觉像在闹别扭。
「母亲也算是亲戚吧?」
「你说的没错啦。」
况且以整体的状况来说,她在礼拜天背着背包来拜访自己母亲家这点,我觉得反而更奇怪……
「而且」
八九寺维持乖僻的语调,接着说:
「我虽然叫她妈妈,不过很可惜她已经不是我妈妈了。」
「……喔。」
离婚。
父女单亲家庭。
我最近也有听过相同的状况。
从战场原那边听到的。
「我到三年级为止是姓纲手。之后我被爸爸领养,才会改姓八九寺。」
「嗯……稍等一下。」
这状况太过复杂,我感觉思绪一片混乱,所以这边先稍微整理一下吧。现在,八九寺是五年级,而她在三年级为止姓纲手(所以她对纲手这个姓才会执着到不惜怒吼的地步),最后她被父亲领养改姓八九寺就表示……啊,原来如此,她双亲在结婚时,统一改姓母方姓氏。结婚时统一姓氏的时候,不管是用男方或女方的姓都无妨。这么一来……她的双亲离婚后,母亲——纲手离开了家里,搬到了这附近来……不对,这边应该是她母亲的老家。所以,八九寺才会在礼拜天——
利用母亲节这个日子,
跑来找她的妈妈吗。
「唉呀……我刚才还倚老卖老地叫你要孝顺妈妈……」
这样我当然没资格说她。
这真是伤脑筋。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今天是母亲节的关系才专程跑过来的。只要有机会,我都会想要去我妈妈家一趟。」
「……这样啊。」
「不过我永远到不了。」
「………………」
离婚之后,妈妈离开了家里。
八九寺从此见不到她。
她想见妈妈一面,
所以才会来找妈妈。
尝试想要见她一面。
背着背包,然后——
然后就在那时候……
「你遇到了蜗牛吗?」
「有没有遇到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嗯——」
在那之后,据说她好几次想要造访母亲家。
但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你尝试过好几次全都徒劳无功吗——这问题我光是要问就觉得自己很不识趣。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肯放弃,这点实在很了不起。
可是,
「…………」
这么说或许很奇怪啦,而且这完全不是能够拿来和别人比较的问题,不过以异常的程度来说,八九寺的异常比起我、羽川和战场原三人,在气氛上感觉起来似乎稍微安全了点。因为她这种不是肉体或精神上的问题,而是现象型的异常,问题并不是出自于她自己。
她的问题是外在的。
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以平稳地过日常生活。
这就是我觉得安全的缘故。
话虽如此,就算这是事实,我也不应该摆出一副自己好像很懂一样,对八九寺这么说吧……就算我嘴巴裂开来。不管我在这次春假经历过多少事情,我都没有权力对八九寺说那种话。
因此,我没有多说,
「你也……很辛苦呢。」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想。
我现在真想摸摸她的头。
所以,我试着摸了一下。
「吼!」
她咬了我的手一口。
「好痛!你这死小孩,干么突然咬我!」
「呜吼吼吼吼吼吼!」
「好痛!痛、痛、痛!」
这、这家伙真的用吃奶的力气猛咬我一口,不是因为开玩笑或淘气,更不是因为想掩饰自己的害羞……我知道八九寺的牙齿刺破了我的皮肤,就算不去看我也知道自己在喷血!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她为什么突然——难道说,该不会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在自己也没有注意和发现到的情况下,完成了某种事件的发生条件吗……
也就是说现在要开始战斗咯!
我将没被咬的另一只手,紧紧握拳。有如想要捏碎空气一般。接着,将拳头朝八九寺的心窝打去。心窝是人体无法锻炼的要害之一。八九寺挨了这一击居然没有松开咬住我的牙齿,实在很了不起,不过她的咬力在一瞬间稍微减弱,这点是不可争的事实。找趁隙用力挥舞破咬的手。八九寺仿佛想要咬掉我一块肉似的,但也因为这样,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都放了空。不出所料,我很轻松地就让八九寺的屁股从长椅上浮起。
我张开拳头,抱住了八九寺洞开的身体。我的手掌感觉到一阵以小学五年级来说,算是非常丰满的触感,然而这对不是萝莉控的我而言,可说是完全没有影响,我趁势将她的身体直接反转过来。她的嘴巴还咬着我的手,因此当然她的身体是以脖子附近为中心,整个扭了一圈。但是,那不是问题。既然我的手被她咬住,朝她头部附近攻击,有可能会直接反弹到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八九寺的身体反转了过来,身体就像订制用来击破的瓦片一般暴露在我的眼前,在这状况下才是我的目标。我瞄准的地方彷佛和刚才那拳重叠一样,位置自然是心窝!
「呜哇——!」
胜负已定。
终于,八九寺松开了咬进我肉里的牙齿。
同时从口中吐出类似胃液的东西。
随后,就这样瘫软倒下,失去了意识。
「哼——不对,不能笑。」
我挥动被咬的手,想要放松它。
「到了第二次之后,胜利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觉得空虚而已……」
眼前,有一个高中生朝着小学女生身体中心线的要害痛殴了两拳,还在故作感慨空虚。 那个人还是我。
…………
如果是拍打、揪住、抛摔那还算好,用拳头打女生的身体真的很不应该。
看来阿良良木历就算不让战场原黑仪全裸下跪,也已经是一个低级的男人。
「啊——不过是她突然咬过来的。」
我先看了一下被咬伤的地方。
哇……太猛了,深可见骨……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人类真的咬起人来,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啊,不过如果是我的话,
疼痛虽不可免,但这种程度的伤,我什么都不必做,它很快就会恢复了。
伤口湿漉漉、浓稠地,以肉眼可分辨的速度逐渐愈合,这光景宛如录像带在快转或倒带一样,我看到这景象,才重新想起自己是多么异类的存在。重新想起那黑暗且昏暗的感觉。
我真的是有够渺小。
这副德性还敢说自己是低级的男人,真是笑死人。
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变回人类吗?
「……你的表情好恐怖喔,阿良良木。」
突然,
有人向我撘话。
一瞬间我以为是战场原,但这不可能。战场原不可能发出这种开朗的声音。
开口向我搭话的人,是班长。
羽川翼。
她在礼拜日还是跟在学校一样穿着制服,不过如果是她的话,这样反而算正常吧。羽川身为优等生的举止,还有发型和眼镜都和平常一样,要说唯一和在学校不同的地方,只有她手上拿的手提包而已。
「羽……羽川。」
「你看起来好像很惊讶呢。嗯,这个表情比较好。」
嘿嘿,羽川展露笑容。
爽朗的笑容。
没错,就像刚才八九寺展露出来的一样——
「怎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没、没什么,倒是你呢?」
我实在藏不住心中的动摇。
还有,她是何时在那边看我的呢?
如果是被极度认真、品行端正的活样本,而且又是以清正廉洁为宗旨的羽川翼,目击到我在对小学女生施暴的话,这和被战场原看到的时候完全不同,可说是另一种层次的糟糕……
我不想读到三年级还被学校退学……
「没有什么倒是吧。我就住在这附近啊。真要说的话,倒是阿良良木你以前有来过这边吗?」
「那个……」
啊!对了。
羽川说过,自己和战场原以前读同一所国中。
而且还是公立国中,因此以学区来看,战场原以前的地盘和羽川的活动范围会重叠,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她们两人的小学应该足不同所,所以活动范围不至于完全一致吧……
「也不是有来过啦,只是没什么事做,稍微来打发时间——」
啊!
我说出打发时间这四个字了。
「啊哈——原来是这样啊,真好,打发时问。没有事情可以做是一件好事。那表示你很自由啊。我也来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这家伙和战场原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同样是头脑好的家伙,这就是名列前茅和学年之冠的差别吗。
「阿良良木你知道吧。我在家里待不下去。而且今天图书馆又没有开,所以礼拜天是散步日喔。这对身体也很健康啊。」
「……我觉得是你顾虑太多了。」
羽川翼。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她在学校中极度认真,是品行端正的活样本,而且清正廉洁,同时还是班长中的班长,可说是完美无缺——然而,她却有家庭不和的问题。
不和,并且扭曲,
因为这样,她才会被猫魅惑。
被抓住心中唯一的一个空隙。
或许这就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的一个例子。然而就算她的问题解决,从猫的手中被解放出来,还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但家庭的不和与扭曲却没有因此消失。
不和与扭曲依旧存在。
事情就是这样。
「图书馆礼拜天休息,总觉得好像在表示,自己住的地方文化水平很低一样,啊哈,真是糟糕啊。」
「我连图书馆在哪都不知道呢。」
「这怎么可以呢。说那种好像要放弃自己的话。现在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阿良良木只要肯做,就一定办得到的。」
「你那种没有根据的鼓励,有时候比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更叫人难受呢,羽川。」
「因为,阿良良木你数学很好吧?数学很好的人通常其他科目不会太差啊。」
「数学不用背东西吧。很轻松的。」
「你真爱闹别扭呢。不过也没关系。读书的事情就慢慢来吧,对了,阿良良木,那个女孩是你妹妹吗?」
羽川噘嘴,指着横躺在长椅旁的八九寺说。
「……我妹没有这么小好吗。」
「是吗?」
「她们是国中生。」
「嗯——」
「她那个,是迷路的小孩啦,叫做八九寺真宵。」
「真宵?」
「真实的真,宵夜的宵,然后姓——」
「她的姓我知道。八九寺这个字在关西圈还满常听到、这个姓感觉很有历史又有威严呢。对了,《东云物语》里面出现的寺庙,好像也是叫——啊,可是那个汉字不太一样。」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喔,是吗……」
「八九寺加上真宵吗?上下有关联的名字呢。嗯嗯?啊,她醒过来了。」
听羽川这么一说,我看了八九寺的脸,发现她正缓缓地眨眼。八九寺环视周围的景象片刻,像在仔细确认、又像是难以掌握自己身处的状况一样,最后坐起了上半身。
「你好,小真宵。我叫羽川翼,是这位大哥哥的朋友喔。」
呜哇!这家伙直接就用体操大哥哥的语气搭话。
不对,羽川是女性,所以应该是体操大姐姐吧。
羽川八成是那种可以稀松平常地用幼儿语,向猫狗之类的对象搭话的人吧……
反观八九寺却说:
「请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她不管对谁都说一样的话吗?
「咦——我做了什么会被你讨厌的事情?不可以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突然说这种话喔,小真宵。摸摸头。」
不过,羽川完全没有沮丧。
而我做不到的事情——抚摸八九寺真宵的头,她也彷佛很自然一样地达成了。
「羽川,你喜欢小孩吗?」
「嗯——?有人讨厌吗?」
「不,不是我。」
「嗯——嗯,喜欢啊。我一想到自己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就觉得心里头很温暖安详呢。」
羽川不停抚摸八九寺的头。
八九寺想要抵抗。
但却白费功夫。
「呜、呜呜呜——」
「你好可爱喔,小真宵。唉呀,真是可爱到我想把你吃掉呢。你的脸颊软绵绵的呢。哇——啊,可是啊。」
羽川的语调骤变了。
她在学校偶尔也会用这种语调跟我说话。
「怎么可以突然咬大哥哥的手呢。这个大哥哥还没关系,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受重伤了!嘿!」
碰!
她用拳头,很自然地揍了八九寺一拳。
「呜……呜、呜呜?」
羽川一会对八九寺温柔一会又揍她,让她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混乱状态。随后,羽川让八九寺面向我。
「来!该不该说对不起?」
「……对、对不起,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寺道歉了。
这个只有措词客气的臭屁小鬼,居然道歉了。
我感到很震惊。
话说回来,羽川果然站在那边看很久了……是啊,就是这样。一般来想,要是快被人咬掉一块肉,起码也会做出正当防卫吧。说起来,最初的打架也是这家伙先踢过来的……
羽川虽然不知变通,但也不是那种死板的家伙。
她单纯讲求公平。
不过,羽川对付小孩还真有一套。她应该是独生女,却说出如此有道理的一句话。
值得一提的是,看来羽川在学校也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不过,这点就算了吧。
「还有,阿良良木你也不行!」
她用同样的语调,将矛头对准我。
这样的语调,我还是有点难认同。
就连羽川也注意到自己的语调,「嗯、嗯!」两声后,重新开口说:
「唉呀,总之就是不行。」
「不行是指……暴力?」
「不是,你应该好好地骂她才对。」
「嗯,喔」
「当然暴力也不行,不过你打了小孩之后——就算对小孩以外的人也一样——应该要把打他的理由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才行。」
「要说才会懂,就是这个意思啊。」
「……和你说话,真的让我长进不少。」
真是。
这家伙的举动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这世界上也是有好人的,
光是因为这点,就让我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对了。她是迷路的小孩吧?她想去哪?在这附近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带路。」
「那个——没关系,我刚才请战场原去找人帮忙了了。」
就算羽川和那边的世界有关系,但她却没有记忆——就算她知道,也已经忘了。既然这样,我不应该像在玩弄旧疮疤一样,随便捉弄她的记忆。
虽然她的提议让我很感谢。
「她已经去了一段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咦?战场原同学?阿良良木刚才和她在一起吗?嗯?战场原同学最近都请假没来学校呢——嗯嗯?啊,这么说来,上次阿良良木好像问了我很多有关她的事情喔——嗯嗯?」
啊。
开始瞎猜了,开始瞎猜了。
羽川自以为是的能量,濒临爆发边缘。
「啊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I
该怎么说,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像我这种笨蛋,居然否定了你这等秀才提出的答案。
「你那种幻想力,连喜欢YAOI的女生都望尘莫及了。」
「YAOI?那是什么意思?』
羽川歪头不解。
优等生不知道这个词汇。
「就是『没有高潮、没有结局,意义深远』的开头缩写。」(注:YAOI为BL用语,第三个原本是「没有意义」,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意义深远)
「听起来好像在骗人。没关系,下次我去查看看。」
「你还真用功啊。」
要是羽川因此误入歧途的话该怎么办。
会是我的错吗。
「那,在这边打扰你们也不太好,我差不多要走了。打扰两位了,帮我向战场原同学问好。还有,今天是礼拜天所以我不会太啰嗦,不过可不要太放纵自己喔。还有,明天有历史小考,你可不要忘了喔。还有,文化祭的准备,差不多要正式开始了,你可要提起劲来喔?还有——」
羽川在那之后,接连说了九次「还有」。
她可能是继夏目漱石以后,最会用「还有」的人。(注:会提到夏目漱石,是因为他有一本着作《从比以后》,日文原名和还有一词皆为「それから」。)
「啊,对了,羽川。你走之前,让我问一个问题就好。你知道这附近有一户姓纲手的人家吗?」
「纲手?嗯嗯,这个嘛——」
羽川露出回想的表情。她的表情让人抱足了期待,这样看来她或许知道;然而——
「……不,我不知道呢。」她答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我不是说过吗?我只知道自己刚好知道的东西。对其他的事物,我一无所知啊。」
「是吗?」
这么说来,她也不知道YAOI的意思啊。
事情不可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吗?
「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
「不会、不会。」
「那我这次真的要先走了,掰掰!」
随后,羽川翼离开了浪白公园。
不晓得她知不知道这公园的念法。
刚才的问题应该问这个才对,我脑中掠过这个想法。
接着,我的手机响了。
液晶屏幕上,显示了十一位数的数字。
五月十四日,礼拜天,十四点十五分三十秒。
在这瞬间,我拿到了战场原的手机号码。

006

「那么——那只迷牛是哪种魑魅魍魉,又是哪一种妖怪变成的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消灭他?」
「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的想法还足一样暴力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忍野似乎睡到一半被战场原吵醒的样子。「礼拜天早上打扰别人睡懒觉,这孩子真是过分啊。」忍野抱怨说。不过现在时间早就已经过午,不算是早上,就算这点不去追究,我也不觉得国家会让每天都是礼拜天,一整年都在放暑假的忍野有抱怨的资格所以我没有附和他。
忍野没有手机,想当然耳,他肯定是借用战场原的手机和我通话,不过撇开「不带手机主义」和「金钱上的顾虑」不谈,忍野似乎是一个要不得的机械白痴。
「对了,傲娇妹,我要讲话的时候要按哪颗按钮啊?」听到这种脑残的话语时,我甚至有一种想要按下手机挂断键的冲动。
你嘛帮帮忙,这又不是对讲机。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要说是稀奇,倒不如说是异常吧,阿良良木老弟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遇到形形色色的怪异。这真是愉快啊,你被吸血鬼袭击已经算是机率非常低的事情了,结果又和班长妹的猫,还有傲娇妹的螃蟹扯上关系,现在又遇到蜗牛吗?」
「遇到的人可不是我。」
「嗯?是吗?」
「你听战场原说到哪了?」
「这个嘛……我应该是有在听啦,不过因为我刚才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忆变得很模糊,看来好像是我记错了……啊!不过我从以前啊‧就一直梦想如果哪一天能有一个可爱的女高中生来叫我起床,不知道该有多棒。多亏阿良良木老弟,我从中学的时候就一直梦想的事情终于实现了。」
「……实现之后的感觉怎样?」
「嗯——我刚才睡傻了下太记得了说。」
梦想实现之后,或许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管是谁、在什么情况下部一样。
「啊啊,傲娇妹用好可怕的眼神在瞪我耶,好可怕、好可怕,吓死人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天知道……」
「天知道吗?阿良良木老弟看起来好像不太懂女人心呢——不过这不是重点。呼。唉呀,就算一次也好,只要和怪异的世界扯上关系,之后就会很容易被卷入其中,这是事实没错……不过,你的频率好像也太集中了吧。班长妹和傲娇妹都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同班同学——而且,我听说她们两个就住在你那边的附近是吧?」
「战场原已经不住在这了。不过这件事和地点无开吧。因为八九寺应该也不是住在这附近。」
「八九寺?」
「啊,你没听说吗?八九寺真宵。就是那个遇到蜗牛的小孩。」
「啊啊……」
对话稍微间隔了片刻。
理由似乎不是因为他想睡觉。
「八九寺真宵吗……哈哈,原来如此。我懂了,我懂了。整个思路都通了。原来如此啊。该怎么说呢,这算是一种因缘吧。感觉好像一种小小的冷笑话。」
「冷笑话?啊,你是说真宵和迷路两者的发音有相关吗?她的名字发音也跟迷牛和 迷路的小孩类似……看不出来你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居然会说出这种无聊的话啊,忍野。」(注:真宵和迷路在日文中都念作MAYOI)
「那种低水平的冷笑话,就算我嘴巴烂了也不会讲好吗?我可不是平白无故在嘻皮笑脸的。我这叫做笑里藏刀。你想想,她叫八九寺真宵对吧?说到八九寺就会想到那个,你知道吗?《东云物语》的第五节。」
只不过我完全没听过。
「阿良良木老弟什么部不知道呢。多亏如此我说明起来才有意义。不过呢,现在我没那个闲功夫……我困得要死啊。嗯?怎么了?傲娇妹。」
战场原好像和忍野在说什么,我俩的对话因此暂时中断,她的声音实在小到我听不见——应该说,是战场原故意压低音量在说话。
我只听见忍野响应的声音。
「……呼!」
「阿良良木老弟,你真的很没用耶。」
「嗄?为啥我要突然被你这样说?我还没说『这件事情对你而言只是在消磨时间而已』这句话吧。」
「你居然让傲娇妹这么担心……这样她不就会有责任感了吗?你居然把责任推给女生,以一个男人来说你实在太废了。男人应该要被女人骑在头上,而不是把责任推给女人吧。」
「啊,那个……把战场原牵扯进来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应该说这部是我的责任。上 礼拜她才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现在又让她遇上这种奇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因为接连三次解决自己和班长妹还有傲娇妹的怪异事件,所以变得稍微有点得意忘形啊?我先告诉你一声,可不是只有自己看到和感觉到的东西才是真实喔。」
面对这番不假辞色的话语,我的气势不禁软了下来,我感觉自己被戳到痛处。但偏偏他说的话,我并不是没有想过。
「唉呀,你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吧。阿良良木老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个人已经有相当程度的理解。只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四周。如果你没有得意忘形的话,阿良良木老弟,你是不是太急躁了?你仔细听我说。眼见的东西未必是真实;但反过来说,并不代表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阿良良木老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有跟你说过类似的话,你该不会忘了吧?阿良良木老弟。」
「……现在不是在谈我的事情吧,忍野。好了,那个迷牛?快教我怎么对付那个蜗牛吧。要怎么做才能消灭他?」
「就跟你说不是用消灭的方法。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你光说这种话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可要自己负全责喔?还有——那个迷牛……啊,不是。」
忍野欲言又止。
「……哈哈!这实在太简单了,就是那个嘛。我不管说什么,好像都会帮到你的样子。这样不太好呢……这件事要让阿良良木老弟自己解决才行。」
「简单?真的吗?」
「这跟吸血鬼不一样。吸血鬼真的是非常稀有的案例。干么啊,阿良良木老弟。你第一次就遇到那种东西,会有许多误解我想也是没办法的啦……这个嘛,该怎么说,这次的迷牛和傲娇妹遇到的螃蟹很像。」
「喔?」
螃蟹。
和那个螃蟹很像。
「啊,对了,还有傲娇妹的事情吗……真是讨厌啊。我的角色是担任人类和那个世界的桥梁,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桥梁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啊……哈哈。真是伤脑筋。这是为什么呢。看来我和阿良良木老弟可能太亲近了。我们大概混太熟了,你才会这么简单就依赖我,而且我没想到你会想用一通电话来解决事情。」
「……因为我觉得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上。」
这个选择最简单,但也让人提不起劲。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也没有其它方法可供我选择。
「希望你不要这么随便就依赖我啊。平常遇到怪异,根本不可能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在你身边。还有,说这种死板的常识虽然不太像我的风格,不过你居然叫一个妙龄女子单独来这种类似废墟、里头还住了一个怪人的地方,这样实在很要不得啊。」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怪人,住的地方像废嘘啊……」
可是,他说的没错。的确如此。战场原答应的实在太过爽快,甚至让我感觉她是自告奋勇要去找忍野,所以这方面我稍微欠缺了顾虑。
「不过,你也不会做什么事情吧上。」
「一般来说受到别人的信赖是很好啦,不过,还是需要有个分际吧。规则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规则规则,不可厚颜无耻。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我们不先用一个规则框架围出一个空间来,规定出无论如何绝对不行的事情,自己的领地就会在随便妥协之中不停被削减。常有人说规则都是有例外的,但是既然是规则就不应该有例外,而且,要是没有规则也就不会有例外,就是这么回事。哈哈,总觉得我讲话好像班长妹。」
「嗯……」
是啊,他说的没错。
的却是如此。
晚点和战场原说声抱歉吧。
「阿良良木老弟虽然信任我,不过傲娇妹可没有这么信任我。她不过是因为你相信我,所以才暂时相信我而已。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责任可全都在你身上喔,这点你可别忘了啊。不是,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说我真的下会!呜哇,拜托你不要拿订书机出来啊,傲娇妹!」
「……」
她还是一样,随身携带订书机吗?
虽然这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改得掉的东西。
「呼……吓死我了。原来傲娇妹这么恐怖啊。这实在无与伦比的傲娇啊。那个,我看……啊啊!真是的,我真的不擅长讲电话啊。讲起来实在很不方便。
「讲起来很不方便?忍野……你机械白痴的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机械白痴是有点关系啦,不过我讲得这么认真,结果你搞不好是躺着一边在喝果汁看漫画,一边在跟我讲电话,想到这点我就觉得很空虚啊。
「你出乎意料还挺纤细的嘛……」
这种事情,在意的人真的会很在意。
「那我看这样吧。对付迷牛的方法我就告诉傲娇妹,你就在那边等她回去吧。」
「对策透过别人来传递……这样妥当吗?」
「你要这样说的话,迷牛本身就是民间传承的东西。」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次不用像战场原的时候一样,做仪式之类的吗……」
「不用啊。两者的模式虽然相同,可是蜗牛不像螃蟹这么难对付。因为他不是神明。嘛。他是妖怪类的吧,真要说的话。他应该算是幽灵类的东西,不是什么魑魅魍魉或奇异现象。」
「幽灵?」
他说的神明、妖怪、魑魅魍魉、奇异现象或幽灵,在这种状况下我想都是一样的东西吧——然而我知道在和忍野谈话时,这种言语上的区别相当重要。
可是……幽灵。
「幽灵也是妖怪的一种。迷牛本身并不限定于某个特定的地区,日本国内,全国各地,总之不管走到哪都能听到他的怪异事迹。他不是什么重要的幽灵,名称也形形色色,唉呀,不过他的最原本的样子是蜗牛啦。还有那个,阿良良木老弟。八九寺个词汇原本是指竹林中的寺庙。正确来说,这个词原本的写法不是『八九』,而是『淡竹』。淡竹寺。你想想,说到竹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孟宗竹和淡竹这两种对吧?淡竹和『势如破竹』中的『破竹』好像也有关联。不过这里没什么关系啦。(注:日文中,八九和淡竹同为HACHIKU。有人说「势如破竹」中的竹字就是指淡竹,但也有人说定指孟宗竹。)总之把淡竹两字换成了十之八九的『八九』,嗯,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文字游戏。阿良良木老弟你知道吗?四国八十八所,还有西国三十三所。(注:四国八十八所:日本佛教真言宗的空海打师于四国地区开创了八十八个修行的灵场,其目的不谨为了永远教化当时及后市的人,同时也要引导民众达到精神上的顿悟。西国三十三所:分散在大阪和京都附近,是日本最有历史的观音昼场。据说只要参拜过迄三十三个地方的观音菩萨,就能够消除现世把下的所有罪业,往生极乐。)」
「嗯……那种程度的事情当然。」
毕竟这两个地方常常有机会会听到。
「那种程度的事情你也知道吗。嗯,我想也是。那一类的地方如果不用有不有名来区别,数量其实很多呢。八九寺也算是其中一种,名单中收纳有八十九间寺庙。当然,八十九这个数字和我刚才说的『淡竹』有关,但在索引的意思上来看,它的数量比四国八十八所还要多一个。」
「嗯…………」
八十九寺和四国有关吗?
不过,羽川好像有提到关西圈的样子。
「嗯。」
忍野说。
「被选上的八十九间寺庙,大概都是关西圈的寺庙,从这层意思上来看,西国三十三所应该比四国八十八所,还要更接近八十九给人的感觉。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也是悲剧的开始。你想想,八九也可以念作『YAKU』,也就和『厄』这个字同样念法。因为这样,如果冠在寺院前面,就会变成有否定意思的接头语,所以这样不大好。
「……?听你这么说,我一开始也把八九念成了『YAKU』,而不是念『HACHIKU』……不过,古人不是故意要让它有这个意思的吧?」
「可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就是让它有这个意思了。语言这种东西很可怕的。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有时候也会变成这样。这也叫作言灵,不过这个词最近稍微有点被人滥用的倾向。唉呀,总而言之,这种解释之后广为流传,最后八九寺这个总称就消失了。其中被指定的八十九间的寺庙,也几乎都在废佛弃释(注:日本于明治维新时宣布神道为日本国教,使得佛教的寺院、文书和雕像等物品受到破坏。)的时候遭到废弃,目前还保留的大概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而且,这些仅存的寺庙,几乎都在隐瞒了自己曾经被选上的事实」。
「……」
总觉得这家伙的说明实在太随便,虽然这样的确比较浅显易懂,不过要是把他的话照本宣科拿来跟别人说,我总觉得一定会出大糗……
毕竟,这些知识在网络上搜寻绝对找不到符合的项目,实在让我犹豫不知道该吸收到哪种程度才好。
半信半疑——是吗?
「听完这层原委——理解了历史之后,再重新来看八九寺真宵的名字,对吧,正常来说都会觉得有一种奇妙的含意,很伤脑筋吧。上下的名宇刚好都有关联……是吧。这就跟大宅世继和夏山繁树一样。《大镜》(注:《大镜》是日本古典书籍,大宅世继和夏山繁树是当中的人物。)你应该有在学校学过吧,阿良良木老弟。不过,她下面的名字真宵又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那实在太简单、简便了。让人怀疑这名字命名品味啊。嗯,阿良良木老弟如果在一开始的阶段就发现的话,那就太好了说」
「什么太好了说。而且这家伙——」
八九寺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在等我讲完电话。她没有特意竖起耳朵偷听,但肯定有在听吧。她没理由充耳不闻,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这家伙会改姓八九寺是最近的事情。她以前好像叫作纲手。
「纲手?咦,纲手吗……怎么这么刚好。怎么这么刚好——这下子线条全扭曲,完全散开来了。以因缘来说,这实在太过凑巧了。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八九寺和纲手……原来如此,然后是真宵吗?其实真正有含意的是真宵这个名字吧。真正的宵夜。啊哈——真是的」。
傻瓜一样。


忍野小声呢喃道。
那听起来像是独白,不过其实是对我说的话。
「怎么样都没差。这个城镇真的很有趣呢。不时都有让人兴奋的状况。看来我没办法轻易离开这个城镇呢……那就这样,我会把详细的方法告诉傲娇妹,阿良良木老弟,你再问她吧。」
「嗯。好、好吧。」
「不过——」
忍野用讽刺的语调做收尾。
他的轻蔑笑容,似乎浮现在我的眼前。
「希望傲娇妹会老实告诉你呢」。
接着——通话结束。
忍野是一个绝对不会说再见的男人。
「……就是这样,八九寺。似乎有办法的样子」。
「在找印象中,似乎没有听到什么有办法的对话。
不过如果光听我的答话,重要的部分应该一无所知吧。
「这点先不管,阿良良木哥哥」。
「干么?」
「我肚子饿了喔。」
那又怎样。
她的语气好像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我无意中忽略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义务一样。拜托别这样。
不过,听她这么说也是,事情的状况因为蜗牛的缘故而含糊不清,仔细一想我好像没让八九寺吃中饭。对了,战场原也一样……那家伙去找忍野前,可能自己找地方先吃了东西也说不定。
啊——我真的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因为我现在的身体,就算不进食也无所谓。
「那我们等战场原回来之后,再玄找个地方吃东西吧。不过这附近好像只有住宅。你除了妈妈家以外,其它地方应该都可以去吧?」
「是的。可以」。
「是吗,那我等一下问战场原吧,她应该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东西吃吧。对了,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只要是吃的我部喜欢。」
「嗯哼。」
「阿良良木哥哥的手也很好吃。」
「我的手可不是吃的东西。」
「您太谦虚了。真的很好吃呢。」
话说你刚才真的吃了我一点血和肉,现在说这种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
食人族少女。
「对了,八九寺。你说你有去过妈妈家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原来如此……」
不过却因为太久没来所以迷路了——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因为她遇上了蜗牛就算曾经去过也会迷路。不过,为什么八九寺会遇到蜗牛呢?
理由
我会被吸血鬼袭击自然有理由。
羽川和战场原也是。
既然这样,八九寺应该也有理由才对。
「…那个。我这样说想法可能太单纯了,可定去妈妈家应该不是你主要的目的,你只是想要见妈妈而已吧?」
「『只是』这个措辞有点过分,不过你说的没错。」
「既然这样,只要请妈妈来找你不就好了吗?你想想,你虽然到不了纲手家,但并不代表你妈妈会被关在家里吧?就算父母离婚,双亲还是有见小孩的——」
虽然这是外行人的想法。
「——权利之类的吧。」
「没办法。应该说那是没用的」
八九寺立刻回答说。
「如果你说的方法可行,我早就这么做了。可是就是没办法。我连要打电话给妈妈都不行。」
「嗯哼……」
「我只能像这样来找妈妈而已。就算我知道,自己绝对找不到也一样。」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模棱两可,但简单来说,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起来似乎很复杂的样子。当我在母亲节,必须像这样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镇时,就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不过,话虽如此,这个问题不能用更合理的方法来解决吗……例如请战场原单独行动先绕到纲手家……不,这样没办法吧。对方是怪异,我不认为这种正攻法会奏效。就像战场原要用GSP功能,手机就突然收不到讯号一样,正攻法无法达成八九寺的目的吧。和忍野讲电话会通,单纯只是因为对方是忍野罢了。
因为所谓的怪异——就是世界本身。
怪异和生物不同——他们和世界是有接触的。
只用科学的角度来看是无法突显出怪异的存在,就像被吸血鬼袭击的人类,总是无止无尽一样。
就算这世界没有照不亮的黑暗,
你也无法让黑暗消失。
既然如此,也只能等战场原回来了吗。
「怪异吗……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你呢?八九寺。你对妖怪或怪物之类的东西熟吗?」
「……嗯,不知道,我不清楚呢。」
一阵奇怪的犹豫后,八九寺回答说。
「我只知道无脸怪」。
「啊啊,小泉八云的……」
「就是梨子变成的嘛。」
「梨子变成那个做什么。」
是狸才对。(注:无睑怪是小泉八云的「怪谈」一书中出现的怪物,是日本无人不知的怪谈作品。是由狸变身而成。内容还收录有无耳的芳一)
那个故事应该无人不知吧。
「那个很恐怖呢……」
「对啊。其它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想也是。就是这样吧。」
和她谈妖怪也于事无补。
我遇到吸血鬼的时候不,算了。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样的。
这是概念的问题。
而问题更深层的地方是——
「八九寺——我不懂为什么你这么想见妈妈呢?老实说,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想,小孩想要见母亲是很普通的情感吧…………不对吗?」
「你这样说,也没错。」
的确没错。
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非比寻常的理由——如此,必然能够找到八九寺遇到蜗牛的理由,然而,她似乎没有一个称得上是理由的明确原因。只是因为一种单纯的冲动——一种无法言语、与欲求结构本能相似的原理。
「阿良良木哥哥是和双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吧?所以你不明白。当一个人处在满足状态时不会去想这么多,遇到不足的时候才会去思考。如果你和双亲分开生活,我想你一定也会想见他们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吧,可是——
这么一来,我的烦恼可能是一种奢侈。
——哥哥老是这样。
「我这种立场的人来看,阿良良木哥哥光是能够和双亲住在一起,就让人很羡慕了。」
「是吗……」
「在羊下面写一个次,羡慕。」
「是吗……你说的那两个字,写起来不是『羡』吧。」
如果是战场原,这时候她会说什么呢。如果她听到八九寺身怀的烦恼——不,她肯定会不发一语吧。她不会像我一样,对八九寺的事情产生同理心吧。就算她的境遇比我还要更接近八九寺,她也不会。
螃蟹和蜗牛。
不都在水边出没的动物吗……
「阿良良木哥哥刚才的口吻,听起来似乎好像不是很喜欢令尊令堂的样子,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啊——不是啦。只是——」
我欲言又止,因为此时我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告诉我不应该和小孩子谈这种事情,但话虽如此,我已经深入听了八九寺的烦恼,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因为对方是小孩而闭口不提,于是我接着说:
「我啊,以前其实是一个超级乖宝宝。」
「我没说谎……」
「是吗。那么,我就当你没说谎吧。说谎也很方言。」(注:原本应该是「说谎也很方便」,但八九寺口误说错。方言为地方语言之意。)
「你是住在说谎村的人啊?」
「我是诚实村的居民。」
「是吗。总之,我以前虽然讲话不像你一样礼貌过了头,但是我功课方面马马虎虎,运动方面也普普通通,也不会去做什么坏事情,而且也不像其它男生一样,会毫无意义地去反抗父母亲。我很感谢他们把我养到这么大。」
「喔喔。您真了不起。」
「我有两个妹妹,她们两个的感觉也跟我很像,同时也是很好的家人,不过我在考高中的时候,稍微做了一点无谋的举动。」
「所谓的无谋是指?」
这家伙附和的方式意外地痛快。
这种就是擅长听人说话的人吧。
「我硬是跑去考比自己学力还要高很多的学校,结果考上了。」
「这不是很好吗。恭喜您。」
「不,这一点都不好。整件事情要是考上就落幕的话那倒还好,结果我的课业却跟不上大家。唉,在好学校变成了吊车尾,这真的让人笑不出来呢。而且,考上那间学校的都是一群认真的家伙……我和战场原这类的人只能算是例外。」
那位极端认真的羽川蚕一会跑来理会像我这样的学生,也可以算是非常例外的存在吧。不过,这就表示她有那个能力可以顾及到旁人。
「然后,因为我至今都当乖宝宝,所以反弹就来了。这不代表我家有发生什么事喔。我双亲还是跟往常一样,我在家里原本也打算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不过我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尴尬。那股尴尬不知怎么就是挥之不去。所以最后,我和家里的人就产生了一点距离,另外——」
妹妹。
我两个妹妹。
——哥哥老是这样——
「她们说我老是这样,才会永远长不大。说我一直都是幼稚的小孩,无法变成成熟的大人。」
「小孩吗?」
八九寺说。
「那就跟我一样了。」
「……应该不是跟你一样吧。她们的意思是说我只有身体长大,内心却没有跟着成长。」
「阿良良木哥哥,你对淑女说这种话实在太失礼厂。别看我这样,我在班上算是发育不错的呢。」
「你说的没错,你的胸部还挺有料的。」
「嗄!你摸了吗!什么时候摸的?」
八九寺大吃一惊,瞠目说。
糟糕,说溜嘴了。
「那个……刚才扭打在一起的时候。」
「这比被你打还要更让我震惊!」
八九寺双手抱头。
看来她真的很震惊。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只是一瞬间摸到而已。
「一瞬间?你真的没骗我?」
「对啊。我只摸了二次而已。」
「你那样哪叫一瞬间,而且很明显第二次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
「你这是在挑我语病嘛。那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你夺走了我的『初碰触』。」
「初碰触……?」
最近多了这个词汇吗?
小学生还真新潮啊。
「没想到我的初碰触居然比初吻还要早……八九寺真宵变成一个淫乱的女孩了。」
「啊。对了,八九寺小妹妹。这么说来我刚才都忘了,我照约定给你零用钱吧。」
「请不要在这个时间点说这种事情!」
八九寺抱着头,宛如有胡蜂钻进了衣服里一样,整个身体拼命扭曲挣扎。
真是可怜。
「好啦好啦,你不要这么沮丧嘛。这样总比初吻被爸爸之类的人夺走还要好吧。」
「你说那种戏码也太普通了。」
「那,对了,总比初吻的对象是镜子里面的自己还要好吧。」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种女生!」
嗯。
我想在「那个世界」也不会有。
「吼!」
八九寺的双手终于离开了头部,但下一个瞬间,她猛然朝我的喉咙咬了过来。她瞄准的位置,刚好是我在春假时被吸血鬼咬到的地方,让我吓得寒毛直竖。我好不容易才压住八九寺的双肩,才不至于被她的利牙咬伤。「吼!吼!吼!」八九寺发出威吓般的声音,上下排牙齿不断咬合。总觉得以前在电玩(超级玛莉)里面好像看过类似这样的敌方角色(被铁链绑着,形状类似铁球的怪物),我心想的同时,一面设法安抚八九寺。
「啾、啾、啾。好乖好乖好乖」。
「请不要把找当成小狗!还是说怎样,你是在拐弯抹角讽刺找足一条猥亵的小母狗吗?」
「不是,我感觉你好像真的得了狂犬病一样……」
不过这孩子的牙齿排列得真整齐啊。就算她在我的手上咬出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恐怕她那混有乳牙的牙齿,也不会有半颗的掉牙或缺角吧。那两排牙齿不光是排列好看,还非常坚固结实。
「谁叫阿良良木哥哥从刚才就一直很厚颜无耻!完全看不出来你有在反省!你摸了我重要的胸部,至少也该说个什么吧!」
「……说谢谢吗?」
「才不是!我是在要求你道歉!」
「就算你这么说,刚才我们扭打成那样,会摸到你的胸部怎么想都是不可抗拒的吧。我还希望你能换个角度去思考呢,只有胸部被摸已经算不错了。而且,刚才羽川也说过了吧。你用那种力道咬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怎么想都是你的错吧。」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就算错的人是我,我还是受到很大的打击!在一个受打击的女生面前,就算自己没有错也应该要道歉吧,这样才算是成熟的男人!」
「成熟的男人是不会道歉的」。
我压低声音说。
「因为道歉会让灵魂的价值降低。」
「你以为这样说很帅吗!」
「还是说,八九寺要听到我道歉才肯原谅我?要人家道歉才肯原谅别人……那你不就变成那种只肯宽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了吗?」
「你现在居然反客为主批评起我来了!所谓厚颜无耻就是指这种事情……我真生气了……个性温厚的我,忍耐也是有『鲜度』的!」
「你个性温厚的程度还真是不可思议……」
「你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被我摸两下也没差吧。又不会少块肉。」
「呜哇!你恼羞成怒了吗?不对,现在不是少块肉的问题!而且我还在发育中根本没什么肉,要是少了我会很伤脑筋的!」
「听说被人揉过,胸部就会变大喔。」
「会相信那种迷信的只有男生而已!」
「这个世界变得还真无趣啊……」
「什么啊。阿良良木哥哥用那种迷信当挡箭牌,至今摸了多少妇女儿童的胸部啊!你太低级了。」
「很可惜我完全没有那种机会。」
「因为你是死处男吧。」
小学生也知道这种词汇吗。
与其说是他们新潮,倒不如说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
与其说这个世界无趣,倒不如说这个世界越来越叫人厌恶……
哎呀,我装的自己好像在感叹现代的风潮一样,但仔细回想一下,这种程度的次汇我在小学五年级左右就已经知道了。人们对下一个世代的担心,出乎意料也不过如此而已。
「吼吼!吼喔!吼吼吼吼!」
「呜!这样很危险耶!被咬到真的会很痛啦!」
「我被处男摸了!我被玷污了!」
「这种事情被谁摸都一样吧!」
「第一次的对象不是老手我不要!阿良良木哥哥居然破坏了我的梦想!」
「你那是什么古怪的妄想!我好不容易萌生的罪恶感都快消失了!」
「吼——!吼,吼,吼!」
「啊啊,真是烦死了!你真的是有狂犬病!你这个浏海在眉毛上、把咬人当撒娇的死女人!既然这样我就揉烂你的胸部,让你不会再去管什么接吻不接吻、第一次不第一次的!」
「呀——!」
眼前有一个男高中生忘了对方是小学女生,想要靠蛮力硬是去性骚扰对方,不过我相信唯独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好吧,事实上那个人就是我……
幸好,八九寺真宵的抵抗远超乎我的想象,最后我全身上下只留下八九寺的齿痕和抓痕,这争执就已未遂告终。五分钟后,一个小学生和高中生汗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板凳上,疲惫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口渴了,这附近有自动贩卖机之类的东西吗…………
「对不起……」
「不……我才该说抱歉……」
主动道歉的两人。
一个穷酸的和解。
「……不过八九寺,你还满会打架的嘛。」
「这在学校是家常便饭」。
「那种扭打吗?啊,对喔。小学生的话,不会太在意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不过,你还挺厉害的说……」
看起来这么聪明伶俐,居然这么会打架。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很擅长打架呢。要是高中变成不良少年,那种程度的打架是不是家常便饭啊?」
「我不是不良少年。我是吊车尾。」
这两者的差异在于,订正自己是吊车尾会令人很空虚。
因为感觉像是自己在伤害自己一样。
「我读的是升学高中,就算是吊车尾也不会变成不良少年。而且我们学校根本就没有那种不良少年集团。」
「可是在漫画里面常常会把精英学校的学生会长,描写成无恶不作的大坏蛋,这已经是一种定论了。头脑聪明,反而成了恶质的不良少年。」
「那种定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可以无视它。对了,不过那种程度的扭打,我常常跟我妹妹做就是了。」
「妹妹吗?您说过自己有两个妹妹对吧。您的妹妹和我同年龄吗?」
「不是,两个都是国中生。不过她们的精神年龄,搞不好都跟你一样也说不定,她们两个很幼稚」。
不过她们再怎样也不至于会咬人。
其中一个有在学空手道,打起来可是玩真的。
「搞不好她们跟你很合得来喔……她们都喜欢小孩子,应该说她们自己就跟小孩子一样。我看下次就介绍她们给你认识吧」。
「啊……不,那就不用了。」
「喔,是吗。你的态度这么平易近人,没想到你还挺怕生的嘛……不过也没关系啦。啊——我们扭打的话,只要有一方先道歉就会结束……这点没错」。
因为今天的事情,我们双方都很固执。
不过,只要我先开口道歉,一切的争吵就会结束。
这点我心里明白。
「您怎么了啊?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刚才的良又多了一个。」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是『狗误』。」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口误过?」
「我不敢说没有,但是至少我念别人名字的时候不会口误。」
「那么,请你说三次『生埋、生理、生漆弹』(注:原为生麦、生米、生鸡蛋,定日本知名的绕口令。)」
「你自己都说不好了。」
「说什么生理,好猥亵喔!」
「说的人是你吧。」
「说什么生漆弹,好猥亵喔!」
「这我就搞不懂哪里猥亵了……」
真是愉快的对话。
「话说回来,要故意去说生漆弹这个字,反而很难吧……」
「生漆漆漆!」
口误又口误,这家伙还真忙啊。
「那你刚才到底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
「没什么啊。我只是在想让怎么和我妹妹道歉,心情变得有点忧郁而已。」
「你所谓的道歉,是因为你揉了她胸部吗?」
「谁会揉自己妹妹的胸部。」
「阿良良木哥哥会揉小学生的胸部,但是却不揉自己妹妹的胸部啊。原来如此,你是靠这种区分来约束自己的吗?」
「喔厚。你还真有胆识讽刺别人啊。不管事实足什么,只要讲求表现方式,经过加油添醋就可以毁谤中伤他人。这真是一个好例子啊。」
「我似乎没有加油添醋喔。」
她的表现方式的确很诚挚。反倒是我需要讲求表现方式,设法编出一个壮烈无比的借口,自圆其说为自己脱罪。
「那么,我更正一下说法。原来阿良良木哥哥只揉小学生的胸部。不揉中学生的胸部啊。」
「那个叫阿良良木的家伙萝莉控指数还真高啊,真是一个糟糕的家伙。我不会想和这种人做朋友。」
「你是想说自己不是萝莉控吧。」
「当然,那还用说。」
「听说真正的萝莉控,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萝莉控。因为他们认为,那些带有稚气的少女已经是成熟的女性。」
「真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小常识……」
记这种无处可用的杂学,只会浪费自己的脑容量。
再说,我也不想要小学生教我这种东西。
不管怎样,就算是自己的妹妹,只要你们扭打在一起,我想还是会有不可抗拒的时候。」
「拜托你别再扯那种讨人厌的话题。自己妹妹的胸部根本就不算胸部。比小学生的胸部还要更不算。这点拜托你快点理解吧。」
「这就是所谓的『乳道』吧。受用无穷。」
「拜托你不要学这种东西。总之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稍微和她们吵了一架。不是扭打,是吵架。我觉得就算自己没错,也必须要道歉,你刚才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如果这样可以让事情圆满解决的话。我……心里明白。明白自己必须这么做。
说到这,八九寺的神情有别于刚才而变得温顺,一边点头说。
「我爸和我妈以前也常常发生争执。我说的不是打架,只是吵架而已。」
「然后——就离婚了吗?」
「独生女的我来说或许很奇怪,不过他们一开始原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结婚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他们似乎恩爱到了极点。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两人恩爱的样子。他们两个人总是在吵架。
即使如此。
八九寺还是不认为他们会离婚。
应该说,八九寺心中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她一直深信家人生活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说到底,她大概不知道还有离婚这个制度吧。
她大概不知道双亲居然会就此分离。
「不过,会吵架也是很正常的。只要是人都会吵架和争执。有时会顶撞别人、有时会被顶撞;有时会喜欢、有时会讨厌。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要持续喜欢一样东西,真的要更加全力以赴才行。」
「为了持续喜欢一样东西而全力以赴,这样听起来虽然还算真实,不过我总觉得不够单纯。要全力以赴去喜欢一个人,这种说法感觉好像你在努力什么一样。」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八九寺丝毫不退让,说:「我们所拥有的『喜欢』这种情感,本来就不是非常积极的东西吧?」
「……你说的没错啦。」
的确。
或许人应该要全力以赴,努力去喜欢一样东西才对。
「对喜欢的东西感到厌烦,或者是讨厌自己原本喜欢的东西,这样不是叫人很难受吗?而且也很无聊不是?正常来说,原本你喜欢一个东西,但是讨厌的时候却会变成加倍的讨厌了不是吗?这种感觉真的会——让人意志消沉。」
「你——」
我问八九寺说。
「很喜欢你妈妈吧?」
「嗯,我很喜欢她。当然我也喜欢爸爸。我了解他的心情,我也知道离婚绝对不是他希望的结果。爸爸经历过许多事情,他也很辛苦。他平常就是我们一家的大黑天(注:真宵原本想说打黑柱,意指一家的支柱之意。大黑天为七福神之一。)」
「原来令尊是七福神的一员啊……」
父亲真的很伟大。
发生那么多事情,他应该很辛苦才对。
「爸爸和妈妈吵架,最后虽然离婚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们。」
「嗯……这样啊。」
「所以,所以我才会觉得不安。」
八九寺低下头,看起来真的很不安似的。
「爸爸好像变得真的很讨厌妈妈,他不想让我去见妈妈。也不让我打电话给她,还叫我从此不能再和她见面。」
「我很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妈妈。如果一直见不到她的话,我可能会变得不喜欢妈妈了。我真的很不安。」
所以。
所以,你才一个人跑到这个城镇。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因为想要见自己的母亲。
「……蜗牛吗。」
真是。
为何她连这点程度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啊。
这种小小的心愿,让它实现又何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异不怪异,也不知道什么迷牛不迷牛——可是为什么要妨碍八九寺呢……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
让她始终无法抵达目的地。
持续迷路。
……嗯?
不,等一下。忍野似乎说过,这迷牛的模式和战场原的螃蟹一样。模式一样……是什么意思?我记得那只螃蟹,没有替战场原带来灾厄。以结果来看,失去思念的确是一种灾厄,但是那只是结果论而已,在某种含意上,而且以原本的层面来看,那些都是战场原自己所期望的。
因为螃蟹实现了战场原的愿望。
迷牛和螃蟹是同样的模式……他们的属性不同但模式相同,这句话究竟意味了什么样的事实呢?假设八九寺遇到的蜗牛,目的不是阻扰八九寺——
而是实现她的愿望的话,
那蜗牛——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八九寺真宵她……到底期望着什么呢?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甚至觉得,八九寺似乎并不希望迷牛被驱除……的样子?
「唉呀,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哥哥。突然盯着我看。你这样会让我很害羞。」
「不是……该怎么说,那个啊。」
「要是迷恋上我的话,可是会烫伤的。」
「……那是,什么,话。」
我无意义地增加了逗号。
「你问我吗?你看,我看起来是一个COOLBIZ(注:日本环境省推动的节能运动,夏天不穿西装、不打领带上班,这样一来冷气就能设定在二十八度,比较能够省电和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量。),所以那种台词再适合我不过。」
「我一听就知道你原本是想说COOLBEAUTY(冰霜美人)啦,不过你接下来那句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才好,八九寺。如果你是COOL的话,那会烫伤不是很奇怪吗?」
「呜。的确很奇怪。那么,」
八九寺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重新说道:
「如果迷恋上我的话,可是会低温烫伤的。」
「……」
「这样说实在太逊了!」
「而且那也和COOL这个字扯不上关系吧。」
低温烫伤给人的感觉,就像热水袋一样温暖。
听起来好像脾气很温厚的样子。
「啊,对喔,我知道了。只要换个表达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时候不用去改经典台词,只要换掉COOL这个形容词就好。不能用『COOL』虽然很可阶,但也没办法。这个时候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原来如此。对,这个时候如果换一个形容方式,反而会比较接近经典台词,这已经算是一种理论了。就像才连载第二回的漫画,马上就会在封面上写人气爆发之类的煽动文句一样。好,凡事都要尝试一下,就来试看看吧。要改的部分是COOL,所以——」
「我只要说自己是『HOT女』就好了。」
「真是让人松了口气啊。」
「听起来真是一个好人!(注:在日文中,英文的HOT和松了一口气一词同音。)」
八九寺做出一个夸张的反应,随后她突然恍然大悟,说
「阿良良木哥哥,你想要岔开话题吧。」
被她发现了吗?
「我们刚才是说你一直盯着我看的事情。怎么了,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
她完全没发现我在想什么。
「被人盯着看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不过我承认我的上臂很有魅力。」
「你的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喔?你是说你对我的上臂没有任何的感想?我说的是我的上臂喔?你不懂它的形式美吗?」
「你的身体只是形式美吗?」
应该是健康美吧。
「没想到你也会不好意思,阿良良木哥哥也有可爱的地方嘛。嗯,我可以理解啦。既然这样,我可以为你保留我的上臂。我发号码牌给你吧。」
「抱歉,我对矮冬瓜的女生没兴趣。」
「矮冬瓜!」
八九寺听到这句话后双眼圆睁,仿佛眼珠就快要进出来一样。
接着她宛如贫血发作一样,晃动自己的头。
「这个字眼是多么污辱人啊……如此过分的字眼,就算将来被禁用也不奇怪……」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我,我好受伤。我的发育已经算很好了,我是说真的!真是的,人畜哥哥怎么会说这么过分的话。」
「什么人畜,你也不要心血来潮就提这个字眼。要比谁先被禁用的话,怎么想都是人畜先吧。」
「那我换个说法吧,类人畜哥哥。」
「你这样讲,不就好像我真的不是人一样吗!」
我被吸血鬼袭击后成了半个不死之身,对我说这种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因为这种侮辱言词实在太过贴切了。
「啊,对喔,我知道了。只要换个表达方式就好。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时候只要把词汇换成英文就好了。既然国文的说法会伤到人,禁用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就算国文有那种规制,只要把词汇改成英文,词汇的意思就会不停地传承下去。」
「原来如此。对,如果把它翻译成英文,整个意思听起来就会比较柔和,这已经算是一种定论了。就像说一个人是少女爱好者,倒不如说他是Lolita Complex。」
「就是Shortness(短小)和Human beast(人兽)。」
「太糟糕了!这两个词好样会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对啊!真的让我眼睛的鳞片被剥下来了!」(注:日文谚语,原文直译应为鳞片从眼睛里掉下来,意指恍然大悟的意思。)
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应该说,我们是互揭疮疤二人组。
「好啦,我收回矮冬瓜这句话吧……嗯,不过以一个小学五年级生来说,八九寺你的发育的确相当不错。」
「你是说胸部吗!你是在说胸部吧?」
「我是说你整个人。不过你还是没脱离小学生的等级。应该还不到超小学生级啦。」
「这样啊。阿良良木哥哥从高中生的眼光来看,我这种小学生的身体肯定太过Slider(滑球)吧。」
「你说得对,只要从外角切出去的角度刁钻,打者根本别想摸到球。」
她的程度还不算是正中好球。
不过发育很好倒是真的。
附带一提,这里应该要说Slender(纤细),而不是Slider(滑球)。
「……那么,为什么阿良良木哥哥要用那么热情的眼神凝视着我呢。」
「也没什么,那个……诶?热情?」
「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横膈膜会一阵抽动。」
「你那是打嗝吧。」
那还真是局难度动作。
我这个负责吐槽的角色,实力正受到考验。
「也没什么事啦。你不用在意。」
「是吗。真的没事吗?」
「嗯——对。」
难道——是相反过来?
她该不会口是心非,嘴巴说想见妈妈,但其实心底却不希望见到她。还是说,八九寺本身很想见自己的妈妈,但又伯妈妈会拒绝见她……该不会这已经成了事实,其实八九寺的妈妈已经叫八九寺不准来找她。应该不会吧。不过,从至今八九寺说的家庭情况来看,这一点看起来十分有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不容易处理了。
根本没必要参考战场原的例子——
「……有其它女性的味道。」
战场原黑仪毫无前兆,突然登场。
她骑着越野脚踏车进到了公图内。
她已经把脚踏车驾驭自如……真是个灵巧的家伙。
「喔、喔喔……你回来得还真快啊,战场原。」
她回程所花的时间,不到去路的一半。
因为她回来的实在太过突然,让我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
「我去的时候稍微走错路了。」
「喔喔,那问补习班的位置本来就意外地难找。果然我应该画张地图给你比较好。」
「我刚才还说那种大话,真的好丢脸。」
「对喔,这么说来,你好像有说自己的记忆力怎样又怎样之类的……」
「我被阿良良木侮辱了……你居然故意让我丢脸藉此满足自己,你的兴趣也真是低级呢。」
「我什么都没做吧!你那是自找的吧!」
「原来阿良良木喜欢玩羞耻PLAY,是那种藉由羞耻女性让自己兴奋的人啊。不过,我原谅你。只要是健康的男生,会这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羞耻PLAY非常地不健康!」
这么说来,忍野那家伙好像把那间补习班的所在地,称作结界之类的。仔细想想或许刚才我应该亲自去找他才对。
但是就算是那样,战场原黑仪的害羞的方式还真是堂堂正正。应该说这家伙绝对没有在害羞吧。被羞耻PLAY的人其实应该是我才对吧……
「我没关系……如果对象是阿良良木的话,我不管被怎么样都可以忍受……」
「别突然扮演起性格完全相反的角色好吗?就算你这样,你的角色幅度也不会再扩张了!还有战场原,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的话,我要是稍微有那种不健康的举止,你应该要立刻提醒我一声吧!」
「唉呀,我又不是真的有在为你着想。」
「我想也是!」
「我只要好玩就好了。」
「你这么说听起来反而比较爽快!」
「而且,阿良良木……老实说,我去的时候会花那么多时间,不光是走错路的关系啦,因为我想说要吃午餐才行,所以就自己一个人跑去吃了。」
「你果然自己去吃了……你果然不会辜负我的期待。不过没关系,那是你的自由,而且你本来就是那种人。」
「我连阿良良木的份也吃了喔。」
「是喔……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这里有其它女性的味道呢。」
我的慰劳和她的答话都很随便。说到最后,战场原还是执着于最初的那句话。
「有谁来过?」
「那个……」
「这个味道——是羽川同学吧?」
「诶?你怎么知道?」
我真的大吃一惊。
我原本以为她是凭空瞎猜。
「你说的味道……是化妆品之类的味道吗?不过羽川她没有化妆吧……」
因为羽川是穿制服。她看起来连护唇膏都不会擦。至少她穿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就跟穿军服的军人一样,绝对不会做出和校规脱节太多的行为。
「我说的是洗发精的味道。在班上用这个牌子的人,应该只有羽川同学而已。」
「咦,真的假的……?女生都知道这种东西吗?」
「某种程度上啦。」
战场原的语气彷佛在说:这么好懂的东西有什么好问的。
「阿良良木不是可以靠腰部的形状去区别女生吗,你就把味道想成和那个一样就行了。」
「我不记得我有表演过那种特殊才艺!」
「诶?咦?你做不到吗?」
「你不要一副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你前阵子不是对我说,『你是安产型,骨盘的形状很棒,腰部看起来很沉稳,将来一定能生出健康的小婴儿,哦嘿嘿嘿。』」
「那只是普通的变态吧!」
还有,我没事不会随便就发出「哦嘿嘿嘿」的笑声,顺便一提你那个腰也不是安产型的。
「那么,羽川同学有来过吧。」
总觉得这气氛好可怕。
让我想要拔腿逃离这里。
「她是有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是你叫她来的吗?对喔,这么说来羽川同学的家好像住在这附近嘛。让她来帮你带路可靠多了。」
「不是我叫她过来的。她只是刚好经过这里而已。就跟你一样啊。」
「喔——跟我一样……吗?」
跟我一样。
战场原重复这句话。
「所谓的偶然,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会重复的时候就是会重复呢。羽川同学有说什么吗?」
「什么意思?」
「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她跟我聊了几句,然后摸了八九寺的头,之后好像去图书馆……不,应该不是图书馆,总之她到别的地方去了。」
「摸八九寺的头……是吗。嗯。这样啊……羽川同学——也是那样吗?」
「啊?你是指喜欢小孩的意思吗?她跟你不一样。」
「羽川同学确实跟我不一样吧。对,不一样。我们不一样。那么,稍微失礼一下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说完,便把自己的脸凑到我的脸旁边。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看来她是在闻我的味道。不,不是我的,八成是……
「嗯——」
她把脸挪开。
「看来你们没有上演爱情戏码的样子。」
「……什么?你是在检查我和羽川有没有抱在一起吗?你还能判断出味道的强弱……太厉害了你。」
「不光是这样而已。我还记下了阿良良木你的味道。我先给你一个忠告吧,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监视之下。」
「一般来说这还挺叫人讨厌的……」
话虽如此,但我想正常人应该做不到这种地步,战场原的嗅觉比一般人还要敏锐是事实没错。嗯……不过,战场原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和八九寺扭打了两次,八九寺的味道没有留在我身上吗?为何战场原没有把她的味道点出来?还是说,因为战场原有看到我们第一次扭打,所以之后的味道都混在一起让她不易察觉……也可能是因为八九寺是用无香味的洗发精。唉呀,这些不是重点吧。
「对了,忍野不是有告诉你什么吗?战场原。快点告诉我吧,该怎么办才能带这家伙到目的地?」
老实说,忍野刚才那句「希望傲娇妹,也就是战场原会老实地告诉你。」一直让我很在意。
他在开头还加了一句「只不过」。
所以,很自然我问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催促战场原。八九寺也一脸担心地抬头仰望她。
终于。
「他说正好相反。」
战场原开口说。
「阿良良木。看来我必须跟你说声抱歉——这是忍野先生对我说的。」
「嘎?啊,你干么中途改变话题?你转换话题的技巧真的很厉害耶。正好相反?必须要向我道歉?」
「照忍野先生的话来说,」
战场原不理会我,接着说:
「他说,假设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而我们从两个不同的角度观察时,却出现了不同的结果。此时,按理来说,我们没有方法去判断哪个观点得到的答案才是正确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方法。」
「不过他还说,即使如此也不能断定自己是错的。他说的话……真的看透了一切呢。」
这样真讨厌。
战场原说。
「那个……你在说什么啊?不对,这些话不是你说的,是忍野吗?我觉得他说的话,看起来和目前的状况好像没什么关系——」
「我听他说从蜗牛——迷牛身边解放的方法非常简单,阿良良木。用言语说明的话,真的非常简单。忍野他是这么说的。会迷路是因为你一直跟着蜗牛,只要离开蜗牛身边,就不会迷路了。」
「一直跟着蜗牛……所以才会迷路?」
那算什么。太过简单明了,反而让我一头雾水。我感觉这话没有说完。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忍野难得会说出这种没有命中问题核心的话语。我看八九寺一眼,但她毫无反应。但是,战场原的这番话,的确在她体内产生了某种作用。因为她紧闭着双唇。
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不用驱除也不用叩拜。因为蜗牛没有附身在我们身上,也不会妨碍我们……没错。就跟我遇到螃蟹的时候一样。此外,更进一步来说……蜗牛不是自己来找人类,而是人们自己玄靠近弛,自己主动去靠近怪异。而且,是因为自己坚决的意志所致,不是因为潜意识或前意识作祟。单纯只是他自己要跟着蜗牛。单纯只是因为自己希望,而追着蜗牛跑。所以才会迷路。因此,只要阿良良木离开蜗牛身边……一切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不是在说我吧,现在是在说八九寺。可是,你这样说……不是很奇怪吗?八九寺不是自己眼着蜗牛,而且她也不希望这样吧?」
「所以啊,才说是……正好相反。」
战场原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往常一样平淡。语气中完全无法读出她的情感。
她的喜怒不形于色。
只会让人感觉她的心情不好。
非常地不好。
「听说迷牛这种怪异,会让你在返家的时候迷路,而不是让你在前往目的地的时候迷路。」
「返……返家的时候?」
「听说他会封住人们的归路,而不是去路。」
不是去路,而是归路?
回去……是要回去哪里?
自己的家?
来访和抵达?
「诶,但是……那又代表什么?你说的意思我懂,可、可是,八九寺不是要回她自己的家吧?她是要去纲手家这个目的地——」
「所以我才必须和你说声抱歉,阿良良木。但是,请让我辩解。我并没有恶意……而且,也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以为,错在于我。」
「……」
我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但我直觉,她的话中有非常深的含意。
「因为一般人都会这样吧?我不正常了两年以上。在上礼拜才终于变回普通人。现在发生什么事,我会觉得错在于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喂……战场原。」
「听说迷牛和我的螃蟹一样,只会出现在有某种缘故的人面前。所以,他现在才会出现在阿良良木的眼前。」
「……不是,所以说遇到蜗牛的人不是我,是八九——」
「是八九寺,对吧。」
「……」
「简单来说,阿良良木。母亲节让你觉得很尴尬,所以你和妹妹吵架,不想回家。那个小女孩——就是你说的那个八九寺,」
战场原伸手指向八九寺。
应该说,她原本打算指向八九寺。
但是,她指的方向完全不对,根本是错误的方向。
「我根本看不到她。」
我心中大惊,下意识看向八九寺。
她有娇小的身体,和聪明伶俐的脸蛋。
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了眉毛。
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的身影——
宛如一只蜗牛。

007

很久很久以前——也没有这么遥远,大约是十年前左右的故事。在某个地方有一对男女,他们的夫妇关系告终。一个丈夫,一个妻子。加起来两个人。过去他们的关系令旁人个个称羡,大家都觉得他们一定会幸福偕老,对此深信不疑。但这样的两人,最后婚姻关系只持续了短短不到十年。
这种模式很普通。
这对夫妇白一个年幼的独生女,这也十分普通。两人经过不堪入耳的议论之后,女孩的监护权决定归父亲。
这对夫妇最后的关系可说是一塌胡涂,与其说两人的关系告终,倒不如说是一场失败的婚姻,要是两人继续住在同个屋檐下一年,甚至有可能演变到拿刀互砍的地步。 最后,父亲逼母亲发誓自己永远不来看女儿。这和法律没有关系。
是父亲半强迫逼着母亲发誓的。
但是,独生女思考着。
如果那不是在强迫之下说出口的誓言呢?
女孩也被父亲逼需发誓,说自己永远不会去找母亲。这时她思考了。母亲原本那么喜欢父亲,现在却如此厌恶他,母亲该不会也厌恶白己了,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她能发那种誓呢?如果她是被半强迫的,那剩下的一半呢?但是,这个问题也可以套用在自己身上。因为女孩自己也发誓过,说自己不会再见妈妈。
没错。
就算对方是母亲。
自己是她的独生女。
这关系也不可能永远持续。
无论是不是强迫,发过的誓言已经无法取消。面对自己选择的结果,不用主动语态,而是用被动语态去阐述,这是一种寡廉鲜耻的行为。让女孩学习到这件事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女孩归父亲抚养。
被迫舍弃母亲的姓。
但是,这般怨恨逐渐风化了。
往日的悲伤也随之风化而去。
因为时间,对任何人都很平等且温柔。
温柔到白让人觉得残酷。
随着时间的经过,独生女从九岁成长到十一岁。
她突然觉得很讶异。
因为自己无法回想起母亲的容貌,不,严格来说不是想不起来。母亲的容貌能够清楚地浮现在她的眼前。但是,那是不是母亲的容貌,她无法确信。
就算看照片也一样。
父亲偷留在手边的母亲照片——上头的女性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女孩不知道。
时间。
在时间之中,任何思念都会逐渐风化消失。
任何思念都会慢慢劣化。
所以——
女孩决定去找母亲。
在十二岁那一年,五月的第二个礼拜天。
母亲节。
当然她不可能告诉父亲自己的决定,也没办法事先和母亲取得联络。因为女孩完全不知道母亲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且——
万一母亲讨厌我。
万一母亲觉得我很麻烦。
或者,万一母亲早就把我给忘了的话。
女孩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女孩来找母亲前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对好友也同样保密,老实说这么做是为了替自己留后路,让自己随时都能选择中止计划。她动身了。
动身去找白己的母亲。
她细心地绑好头发,背上自己最喜欢的背包,里头塞满了过去的回忆.她希望这些东西会让母亲感到喜悦。为了不让自己迷路,她手上紧握着写有母亲地址的便条纸。
但是。
女孩没能抵达目的地。
没能抵达母亲家。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信号明明是绿灯——
「——那个女孩,就是我。」
八九寺真宵自白说。
不,或许她是在忏悔。
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抱歉,有如此刻就要放声大哭的表情,让我只能这么觉得。
我看战场原。
战场原的表情完全没变。
她真的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
在这种状况下,她的内心不可能没有起伏
「在那之后 妳一直在迷路吗?」
八九寺没有回答。
也没看我一眼。
「无法抵达目的地的人,会阻碍其他人踏上归途——忍野先生虽然没有肯定这点,但我想那灵体给人的感觉应该像地缚灵吧。以我们外行人的所知来看啦。前往,还有归来——去路和归途。不停的巡礼。忍野先生说,这就是八九寺的意思。」
迷牛。
不是「使人迷路之牛」,而是迷牛的原因。
一个必然的理由。
没错 因为怪异本身……就在迷路。
「但是那个蜗牛……」
「所以说,」
战场原用教诲般的语气说。
那语气十分平淡。
「那表示她是在死后才变成蜗牛的吧。忍野虽然没说是地缚灵,不过他有说过幽灵两个字吧﹒简单来说,蜗牛就是那个意思吧,」
「可是,那种事情——」
「可是我想就是因为那样,她的模式才会和单纯的幽灵不一样。和我们一般想的幽灵。也和螃蟹的模式不同……」
「怎么会……」
不过,的确……就跟名称一样、这怪异虽然有一个牛字但却不是牛,现在就算说她是蜗牛,她也不见得会是蜗午的型态。我误解了怪异的本质。
名称表现出本体。
本体。
眼见的东西未必是真实;但反过来说,并不代表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是真实,阿良良木老弟。
八九寺真宵(MAYOI)。
八九寺,迷(MAYOI)。
MAYOI这个音,原本是布料的经纬线脱散之意,故可以用系部写作「纰」,此字也意味着妨碍死者成佛妄执。此外,宵字单独使用时则表示傍晚,也就是黄昏时刻,即逢魔时(注36由昼转夜的时刻,约现在的傍晚六点,如字面之意,古时候认为这个时候容易遇见妖魔鬼怪。) ,此字在再冠上真字,真字很例外地就会成为否定的接头语,真宵,即指深夜,更仔细来说在古语中是指午夜二时……没错,就是指丑时三刻。这怪异有时是牛,有时是蜗牛,有时是人形——但是,这样一来真的就和忍野说的一样。
一切就这么简单——不是吗。
「可是 ……妳真的看不见八九寺吗。妳看 她就在这里啊。」
八九寺伏首。我强硬地抱住她的双肩,让她面对战场原。八九寺真宵。她就在这里,我可以摸到她。也可以感受她的体温和柔软的肌肤。低头看地板,她也有影子。被她咬到也会感到疼痛——
我刚才和她聊天的时候,也很快乐不是吗。
「我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可是妳的举止都很自然——」
不、不对。
我搞错了。
战场原一开始就说过。
她说:我看不见那种东西。
「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在那块广告牌前面白言自语,最后好像在演默剧一样,开始对空气拳打脚踢而已。我完全搞不懂你住做什么。可是,我听了你的话之后——」
听了我的话之后。
没错,刚才所有的状况,都是由我一字不漏地对战场原说明。啊啊,难怪,所以战场原才没有伸手接过那张写有地址的便条纸。
因为她看不见。
看不见那张纸。
「可是——既然那样、妳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因为,我说不出口吧。我做不到。眼前有一样东西,阿良良木你看得见,但是我却看不到,我很自然会觉得有毛病的人是我。」
「…………」
两年以上。
怪异缠着少女战场原黑仪,两年以上。
有毛病的人是自己。异常的人是自己。
这种想法已经在战场原的心中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抹灭。人类只要遇到怪异,哪怕是一次也好,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你剩余的人午。如果真要说是多还是少,那应该算是多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世上有怪异的存在,就算你无能为力,你也无法佯装不知。
所以……
可是,终于从怪异中得到解放的战场原,不想承认自己又有了毛病,不想承认自己又出了问题,也不想被我这么认为,所以看不见八九寺的她才假装自己看得见。
故意配合我。
原来是这样啊……
因此,战场原刚才那无视八九寺的态度……无视这两个字,在这种场合实在贴切到荒谬的地步。而且,八九寺会藏在我的脚后躲避战场原,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吗……
战场原和八九寺。
两人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战场原……所以妳才会白告奋勇要去找忍野——」
「因为我想要问他。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问了他之后,被他小小地责备了一下。还是应该说,他很惊讶我会有这种想法。不,或许他觉得我很好笑也说不定。」
的确,这听起来就跟笑谈一样滑稽。
「遇到蜗牛的人,其实是我吗?」
先是遇到鬼,然后又遇到蜗牛。
忍野一开始就说过这句话。
「小孩——而且还是女童的怪异,其实相当普遍。当然我也有某种程度的认识。这种怪异在国语教科书上也有出现过。例如有身穿和服的幽灵,会让旅行者在山中遇难,还有会在不知不觉间混入游玩的小孩当中,然后在游戏结束的时候把一个人带走的小女孩之类的。虽然我孤陋寡闻,不知道这些怪异就是迷牛。那个啊,阿良良木,忍野有说过——要遇到迷牛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回家。这种希望,对,虽然有一点消极,不过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有想过。因为每个人的家里,都会有一本难念的经。」
「……啊!」
羽川翼。
那家伙也是一样。
因为她的家庭不合,关系不正。所以礼拜天是散步天。
她和我一样,或许程度比我还严重。
所以羽川也——看得见八九寺。
看得见,摸得到,还能和她对话。
「实现人类愿望的……怪异吗?」
「那种说法比较好听没错、但也可以说他是一种乘人之危的怪异吧。就拿阿良良木你来说,你不是真的不想回家吧。所以,与其说是自己消极的希望,倒不如说,对,你是因为有一个原因才不想回家的。」
「…………」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阿良良木。对付迷牛的方法很简单啊。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不要跟着他,只要离开他就好。就只是这样而己。」
这样说没错,一切都说得通。如果一直跟在永远到不了目的地的蜗牛身后,任何人都无法回家。
用言语来说明,其实非常简单。
就像羽川很干脆地走出公园一样。
只要想回去就能回去。
因为跟着人走,所以才会回不了家。
可是——
就算不想回家,到头来人们可以回去的地方也只有家而已。
「他不是什么恶质的怪异,能力也不是很强大。大体」他的为害不大。这些是忍野说的。他还说迷牛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一种轻微的不可思议而已。所以——」
「所以?」
我打断她说。
我无法继续听她说下去。
「所以又怎样,战场原。」
「…………」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吧,我要的不是这样,战场原。我懂你的意思,而且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都完全搞清楚了;但是我想问忍野的东西,不是你说的这些吧。你们旁征博引很辛苦没错,但是我请你去找忍野,不是因为我想要你们告诉我这些东西吧。」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
我紧握了八九寺的双肩。
「是因为我想知道,该怎么带这家伙,带八九寺去她妈妈那里。就这么简单。打从一开始就这么简单。你刚才说的那些知识,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和别人臭屁,那种东西我才不管勒。那种无处可用的杂学,只会浪费脑容量而已。重点不是那些东西吧。」
不是阿良良木历怎么样。
重要的是八九寺真宵的事情。
只要我离开她就可以?不对。
因为我不能离开她。
「……你懂吗?阿良良木。那个孩子,她不在那里。她既不在这里,也不在任何地方。八九寺……你说她叫八九寺真宵是吧。那孩子……已经死了。所以,她已经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她没有被怪异附身,因为她就是怪异本身——」
「那又怎样!」
我怒吼了。
我当着战场原的面大吼。
「不是理所当然又怎样,那种事情大家都一样吧!」
「…………」
我也是,你也是,羽川翼也是。
没有东西可以水远持续的。
即使如此。
「阿……阿良良木哥哥,我好痛。」
八九寺在我的手腕中无助地挣扎。我下意识太过用力,指甲陷入她的肩膀中,似乎弄痛了她。
她似乎很痛。
接着,她开口说。
「那、那个,阿良良木哥哥。战场原姐姐说得对。我,我——」
「你闭嘴!」
无论她说什么,声音都无法进到战场原的耳中。
只有我听得见。
但是,这家伙用那个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一开始就很坦白地告诉我,说自己是迷路的蜗牛。
她尽最大的努力,尽自己所能,想要告诉别人。
然后,每当她第一次开口的时候,
她都会说出同样的话语。
「你没有听到对吧,战场原,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这家伙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羽川都一样,嘴巴张开第一句话都让我们意想不到——」
请不要跟我说话。
我讨厌你。
「你懂吗?战场原。她不希望有人跟着自己,所以她必须对所有看得见她的人说这种话。这种心情你懂吗?自己的头快要被别人摸的时候,她必须去咬对方的手,这种心情你能体会吗?我完全无法体会。」
只要请别人帮忙就好了?我这句话真是太残酷了。
她没办法告诉别人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也不能告诉别人有毛病的人是自己。
「可是,就算我们不能体会她在迷路或孤独一人的时候,必须那样说的心情,可是我和你也曾经用不同的方式体会过吧。就算我们的心情和她不一样,但是我们承担的痛苦应该都是一样的吧。我曾经变成了不死之身,你也曾经因为怪异而失去体重。对吧,我说的没错吧。所以我不管她是迷牛还是蜗牛,但如果这家伙本身就是怪异的话,那整个情况就不一样了吧。你看不见,听不见,甚至也闻不到她的味道,就是因为这样,才必须要由我,把她平安送到她母亲身边。」
对战场原说这些话完全不合道理,但我还是不由得出声怒吼,慢慢地我冷静了下来,当然,我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但是,战场原面对我的怒吼却没有变脸,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她开口对我说:
「我终于能够实际体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唉?」
「我好像对阿良良木你有所误解。不对,应该不算是误解。其实我心里多少……应该说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这应该算是幻想破灭吧。阿良良木。你听我说。」礼拜一,我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败,被你知道我心中背负的问题……然后,你在那天马」就跑过来找我。」
我或许可以帮」你的忙。
那时我对战场原这么说。
「老实说,我一直搞不懂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呢?因为那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吧。就算你帮助我,你也无利可图。但是为什么你会这么做?该不会是因为对象是我,你才伸出援手的吧?」
「…………」
「然而,并不是。似乎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单纯只是因为阿良良木你……对任何人都会伸出援手。」
「什么伸出援手……没那么夸张吧。你太小题大做了。在那种状况下,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而且你也说过吧,我只是刚好有经历类似的问题,又刚好认识忍野——」
「就算你没有经历类似的问题,就算你不认识忍野,你也会做一样的事情不是吗?就我从忍野那边听到的话来看。」
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
他肯定说了一些有的没有的。
「至少我——不会因为在住宅地图前面,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小学生两次,就跑去跟人家说话。」
「…………」
「如果一直独自一人。就会怀疑自己是特别的存在。独自一人的话。确实会无法融入其他的群体。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不习惯而已。真好笑。我遇到怪异后持续了两年,其实有很多人发现了我的问题,但是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像阿良良木这样的人,只有阿良良木你而已。」
「……那是因为,我就是我吧。」
「是啊,说的没错。」
战场原莞尔一笑。
接着,战场原黑仪明确地看向八九寺真宵。当然,有可能是因为角度刚好对」而已。
「忍野最后说了一句话,阿良良木。他说:『反正阿良良木老弟一定又会说一些天真的话,所以亲切的我呢,就传授他一个只有这次可以用的秘技吧。』」
「秘、秘技?」
「他真的……看透了一切呢。他活着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我真的是猜不透。」
那我们走吧,战场原用轻松的语调说完,跨越野脚踏车。熟练的动作,彷佛脚踏车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一般。
「要走去哪?」
「当然是去纲手家啊。我们要以善良市民的身分,把八九寺小妹妹送过去。跟我来,我替你带路吧。还有,阿良良木。」
「干嘛?」
「I love you」
「…………」
她用平淡的口吻指着我说。
………………
我思考了几秒钟后才终于理解到,我成了全日本第一个被同班同学用英文告白的男人。
「恭喜你。」
八九寺说。
在任何含意上,这句话都很没意义且不合时宜。


008

接着一个小时后,我、战场原和八九寺到了十年前左右,我不清楚正确的时间,总之我们到了十年前左右,少女——生前的八九寺真宵在母亲节时,想前往的地方——那张便条纸」的地址。
我们花不少的时间。
然而,却很轻松地就抵达了目的地。
「……可是,怎么变成这样。」
话虽如此,我却没有达成目的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景象,让我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战场原。……你确定是这里吗?」
「对。我确定」
她断定的语气,似乎没有推翻的余地。
八九寺的母亲家——纲手家。
已经变成了一块……干净的空地。
空地的四面是围栏,里头立着有一块广告牌插在赤裸的地面上,上面写着:「私人土地,未经许可禁止进入」那块广告牌的边缘早已锈蚀,以此来看,它应该是很久以前就立在这里。这点无庸置疑。
住宅地开发。
土地区划整理。
这里就像战场原昔日的旧家一样,虽然没有变成马路,但却没有留下一丝往日的光景。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忍野咩咩——那个不爱外出的懒人说的仅限这次使用的秘技,方法其实相当简单明了,让人听了会有一种「原来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迷牛,就算是以蜗牛的外型存在,但只要他的怪异属性是幽灵,本质性的信息记忆就不会累积在他脑中……的样子。
这种怪异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存在,却又不存在的存在。
倘若没有人看见他,他就不会在那里。
拿今天发生的事情对照来说,我坐在公图长椅上不经意看到那块导览图的瞬间,八九寺就出现在那里。从那个时点开始,她就开始存在于我的眼前。
同样方式来说,以羽川的角度来看,她不经意路过公园看到我坐在那里,同时也看见了我身旁的八九寺。这就是八九寺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吧。她是在被目击的瞬间突然出现,而不是永续存在的怪异。在这层意思上,撞见迷牛时用「遭遇」两字来形容,可能只说中了实情的五分。
唯独看见他,他才会存在——观测者与观测对象。要是羽川在场,此时她或许会不吝啬地露一手理科的知识,说出更符合现状的比喻名词;但我想不到更好的比喻方式,而战场原似乎早已知道原因,所以没有刻意去提及。
总而言之,
信息记忆——简单来说就是知识。
像我这对当地不熟的人当然不用说,战场原只是陪在我身旁,根本看不见蜗牛的形影,但蜗牛却有本事让她也跟着迷路。甚至还有本事遮断手机的讯号。从结果来看,蜗牛确实让对象永远地迷路了。
然而,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不,就算蜗牛知道也无法对应。
例如。土地区划整理。
别说是和十年前相比,这一带的街道风貌就连和去年相比,也都截然不同。我们不是抄近路、绕远路,当然也不是直接往此处走来。
我们只要挑选新造的道路来移动,迷牛那种程度的怪异自然无法对应。
据说怪异绝不会年老,少女形体的怪异永远都会是少女。
就跟老是长不大的——
我一样。
八九寺十年前是小学五年级生……也就是说,整理一下时间表来看,八九寺真宵的年纪应该比我和战场原都还要年长,不过,对她来说过去在学校的顽皮时光,却像昨日的记忆一样鲜明,在她的记忆中普遍所说的一般性记忆并不存在。
不存在。
没有任何痕迹。
所以……所以。
旧瓶装新酒,忍野似乎说了这句话。
忍野那家伙,那令人不愉快的男人看透了真实,他根本没实际看过八九寺的身形,对事情的原委恐怕也不是很深入了解;对这个城镇也几乎一无所知,他还真有本事说得自己好像洞晓一切似的。
不过,从结果来说,他成功了。
接着在一个小时后,我们像在玩线签一样,在黑鸦鸦的柏油路上做取舍选择,尽量避开了旧路,或旧路重铺而成的新路,途中还经过早已变成马路的战场原旧家。
本来,公园到目的地的距离,徒步恐怕花不到十分钟,两地用直线相连恐怕不到五百公尺,我们却花了一个小时以上——
好不容易才抵达了目的地。
我们是到了没错。
但眼前早已是一片……干净的空地。
「凡事无法尽如人意吗……」
没错。
房屋栉比和道路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不可能这么凑巧,只有目的地保留了昔日的风貌。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连战场原的旧家都成了马路。最根究底来说,倘若目的地旁没有新路,忍野的计划本身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很必然地,目的地本身也跟着变貌的可能性非常之高,高到在最初的阶段就能轻易预测——但是,话虽如此,要是终点已经不复存在,那这一切的计划不就都白费了吗?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了不是吗?没有终点,一切就等于白费功夫。
人世间的一切,总是无法顺心如意吗?
愿望总是无法达成吗?
倘若迷牛想要去的地方消失不见,那她不就真的是迷路的蜗牛,只能永远迷失、永远在外飘流、永远在漩涡中无止境地回转。
这种灾祸实在太悲惨了。
忍野他。那个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混蛋,
他连这个结局——连这个结果都看透了吗?因此或许说就是因为那样,他才故意——
忍野咩咩,他虽然一副轻浮样,又是一个容易得意忘形的长舌鬼;但是他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把道别的言语挂在嘴边,而且要是你不发问他就绝对不会回答。你不拜托他,他就不会主动行动;但要是你拜托他,他也不见得会响应你的要求。
就算该说的事情没说,他也无关紧要。
「呜、呜哇!」
八九寺的呜咽声,从一旁传了过来。
眼前的现实出乎意料,让我只顾着惊讶,无暇顾及一旁的八九寺。听到她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她——
八九寺正在哭泣。
但她没有低下头,而是望着前方。
她看着空地,看着房子曾经存在的地方。
「呜、呜啊啊啊——」
接着,
八九寺穿过我的身旁,向前跑去。
「——我回来了。」
忍野他,很理所当然地,早就已经预见了这个结局,预见到这个结果了吧。
他是一个……该说的事情不说的男人。
真是,我真希望他一开始就直接告诉我啊。
我们辛辛苦苦地来到这里后,八九寺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我和战场原来看,这里只不过是一片空地而已,四周的景象全变了一个样。而迷牛——八九寺真宵,到底看到了什么景象呢?
出现在那幅景象中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开发和土地整理,无关紧要。
时间也无法影响那幅景象。
女孩背着大背包的身影,随即模糊、朦胧、变淡……剎那间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我看不到她了。
她就这样不见踪影。
不过,少女刚才说:我回来了。这里是她离婚母亲的老家,这个家早就和她没有瓜葛,只不过是寻母之行的一个目的地而已,那孩子却说:「我回来了。」
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这一点,
让我觉得是一个很棒的美谈。
真的很棒、很棒。
「……你辛苦了,阿良良木。你还颇帅的喔。」
最后,战场原开口说。
用她那略微缺乏情感的声音。
「我也没做什么啊。这次辛苦的人应该是你,不是我吧。你对这里很熟,如果你不在的话,那招秘技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确实是这样,或许你说的没错吧,不过我不是说那个啦。话说回来,这里变成空地真的让我很吃惊呢。会不会是因为独生女跑来看自己的路上发生车祸,所以纲手家才搬走的呢。当然如果真要猜的话,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理由」
「或许吧,不过要是你继续说下去,就会扯到八九寺的母亲,现在是否还活着的问题。」
更深入来说的话,她的父亲也是。
我想,最让我出乎意料的是羽川其实早就知道了也说不定。对于纲手这户人家,她当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假如纲手家因为某种原因而离开此地,同时羽川知道原委的话,她肯定会三缄其口吧。她就是这样。至少……她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家伙。
她这么做,单纯只是站在公允的角度去看事物而已。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一切算告了一个段落了……吧。
以结局来看,简单得让人出乎意料。此外,当我注意到时,礼拜天的太阳……已经准备要西沉。现值五月中旬,白昼还十分短暂……也就是说,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就像八九寺一样。
对了,今天是由我负责筹备晚餐。
「那……战场原。我们回去拿脚踏车吧。」
战场原当时原本想骑越野脚踏车,替我和八九寺带路,但脚踏车和徒步——这两者的组合一快一慢,共同行动可说是毫无意义;要是下来用牵的,脚踏车又会变成无用的累赘。这两者不用我多说,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因此她最后把越野脚踏车先停回公园的脚踏车停车场。
「嗯。对了,阿良良木。」
战场原一动也不动,看着空地的方向说。
「你还没有答复我呢。」
「…………」
答复……?
她是在指告白的事情吧。
「那个,战场原。关于那件事——」
「我要事先声明,阿良良木。我最讨厌那种明明最后男女主角都会在一起,还一直维持朋友以上、恋人末满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来歹戏拖棚赚话数的爱情喜剧。」
「顺便再告诉你,我也很讨厌那种反正到头来主角都会赢,然后每场比赛还要花上一年的运动漫画;也很讨厌那种反正最后大魔王都会被打倒,世界都会恢复和平,还在那边和杂鱼打来打去浪费时间的打斗漫画。」
「你这样不是把少年漫画和少女漫画全部都否定掉了吗?」
「那么,你的答复呢?」
一个毫不让对方有空思考的连续攻击。
虽然还有逃避的空间,但现在的气氛似乎不允许我含糊带过。打个比方,就算一个女生带着一票朋友跑去向一个男生告白,那个男生的内心也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吧。
「我想你大概有点会错意了,战场原。你这样太性急了吧。的确,上礼拜一你长久以来承受的问题获得解决,那件事情我或多或少有一点贡献。不过,那个,照我来看,要是你把恩情和爱情混为一谈的话——」
「你该不会是想说『男女在身处危机状况的时候容易坠入爱河』这种理论是完全无视人类理性;在那种情况下同伴之间也容易露出本性,营造成险恶至极的关系,但是那愚蠢的理论却没将这点列入考虑。是吗?」(注37:心理学的吊桥理论)
「我可没说愚蠢——唉呀,你说的或许没错吧?要是真有人会在危险的吊桥上告白,那我想那家伙的脑子可能相当有问题……不过,你刚才不是有提到要报答我吗?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对我抱持着超乎必要的恩情……该怎么说呢,先不管事情的原因和背景因素,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是我想卖你人情,乘人之危,我不大喜欢这样。」
「那只是一个借口。我只是想要让你掌握主导权,让你主动来跟我告白,才会故意说报答的事情。愚蠢的男人。你放过了这么宝贵的机会。我会给人面子这种事情,可不会再有下次了说。」
「…………」
好猛的说法。
不过,果真是这样吗……
她是诱受型的角色……(注38:BL漫画用语。用来形容故意说一些话,引诱对方做出自己期待反应的角色。)
「你放心。其实我也没有很感谢你。」
「……是这样吗?」
咦——!
这样说也有点奇怪吧。
「因为阿良良木你,不管是谁都会帮嘛」
不过在早上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实际的感觉。战场原流畅地接着说。
「你不是因为对象是我,所以才来帮我的。不过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就算被你帮的人不是我——假如阿良良木你帮的人是羽川同学,我在一旁来看还是会觉得你很特别。我虽然不特别,但如果我可以变成你心中特别的存在,我想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啊。唉呀……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阿良良木,真要说的话,我只是因为和你说话很开心,就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我们——没聊过几句话吧。」
岂止如此。
上礼拜一、礼拜二还有今天,这三天的时间密度都太过紧凑,让我不留神可能就会看漏一个事实——我和战场原像这样聊天的时间,也只有那三天而已啊。
不过就三天而已。
就算我们同班一二年——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形同陌生人。
「对啊。」
战场原不反驳,点头说。
「所以,我想再跟你多聊一点」
想要用更多的时间。
来了解你。
来喜欢上你。
「我觉得这和一见钟情那种廉价的东西不一样。不过。我的个性也不是很有耐心,没办法花时间让自己去准备喜欢上一个人。该怎么说呢——对,这种感觉或许应该说,我想努力去喜欢上阿良良木你也说不定。」
「……这样啊。」
听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我没办法反驳她。
为了持续喜欢一样东西而全力以赴——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喜欢」这种情感,本来就不是非常积极的东西。既然这样,战场原的说法,也没什么不好吧。
「反正这种事情是时机的问题。其实我们要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也行,不过我很贪心啊。既然要当朋友,那我就要当『最高级的朋友』其他我都不要。」
你就当自己和恶女扯上关系了吧。
她说。
「你就是因为对谁都很温柔,才会遇到这种倒霉的事情,阿良良木。这是自食其果,你可要好好反省一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好歹分得清楚恩情和爱情之间的差别。因为这一个礼拜……我利用阿良良木你,做了许多的妄想。」
「妄想……」
「这一个礼拜还真充实啊」
她这种说话方式……还真是直接了当。
我在战场原的妄想当中,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亦或被强迫做了些什么呢……
「没错,你干脆这样想就好,你被一个对爱情感到饥渴、只要有人稍微对她温柔就很容易爱上对方的神经病处女给盯上了。」
「……原来如此。」
「你还真倒霉呢。你就诅咒自己平常的所作所为吧。」
她甚至不在乎贬低自己……是吗。
还有,我居然让她说到这种地步。
连一些过激的词汇都出来了。
……真是的,我实在太逊了。
我实在太不体贴了。
「所以,阿良良木。我说了这么多。」
「什么啊。」
「要是拒绝我的请求,我会杀了你然后逃走。」
「你这只是普通的杀人犯吧!你也跟着殉情啦!」
「这么说是代表我是认真的。」
「……喔。是喔……」
我打从心底,有如反刍般叹了口气。
真是的。
这家伙还真有趣啊。
我们同班三年,却只有三天在讲话——这样实在太浪费了。我阿良良木历,至今到底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啊。
那时候,接住她的人是我,
我真的觉得很棒。
能接住战场原黑仪的人,是我阿良良木历——这真是太好了。
「你可别说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要是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我可是会看不起你的,阿良良木。你可不要让女生太没面子喔。」
「我知道……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很窝囊了。不过,战场原。我可以提出一个条件吗?」
「什么条件?例如你想观察一个礼拜我处理杂毛的样子吗?」
「这肯定是你至今说出的话当中,最下流的一句!」
从内容和时间点来看,这点毫无疑问。
间隔数秒后,我再次面向战场原。
「其实也不算是条件,应该算约定之类的东西啦——」
「约定……什么约定?」
「战场原。以后你看不见的东西,不要假装自己看得见;看得见的东西,你也不能假装自己看不见。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别让这种状况再发生吧。遇到自己觉得奇怪的事情,你要老实说出来。不要再有奇怪的顾虑了。因为经验是经验,知识是知识,我们今后都必须背负这两样东西活下去,因为我们知道那种东西的存在了。所以,如果哪天我们的意见不合,到时我们要好好沟通。你要答应我。」
「小事一桩。」
战场原一脸满不在乎,表情依旧没有半点变化,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她回答的方式轻率且不假思索,但在这零秒反应的速度当中,我确实些许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我自食其果吗?
这往往都是来自平常的所作所为。
「那我们走吧。现在天色已经乌漆抹黑了,那个……我送你回去吧,这种场合应该这样说对吧。」
「那辆脚踏车没办法坐两个人吧。」
「我的脚踏车后面有棒子,两人的话还OK,不过三个人就没办法了。」
「棒子?」
「脚踩的棒子。我不知道正式的名称啦……就是装在后轮上的那个。只要站在上面,手放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我们猜拳决定谁骑车吧。现在已经没有蜗牛了,我们可以走普通的路回去吧。来这里的路太复杂了,我也记不得。战场原,那我们——一
「等一下,阿良良木。」
战场原没有移动脚步。
她在原地抓庄我的手腕。
战场原黑仪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允许自己和他人接触。所以,这当然也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我。
碰触。
相望。
这就表示,此刻,我们存在于此吧。
我俩彼此都一样。
「你可以给我言语上的承诺吗?」
「言语上的?」
「因为我讨厌暧昧的关系。」
「啊——原来你是指这个啊」
我陷入思考。
这边如果我用英文回答追求最高级的她,那也未免太无趣了。话又说回来,我对其他语言的相关知识也是一知半解,而且不管怎么说,用外文回答都有一种回锅的感觉。
既然这样——
「要是能流行起来就好了。」
「嗯?」
「战场原,我对你眼迷心荡」
总之,现在大致上看来,
都代表羽川的「会错意」正中了红心。
看来那位班长,果真无所不知。

009

以下是后日谈……应该说是本次故事的收尾。
隔天,我一如往常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醒。她们跑来叫我起床,就表示昨天我接近无条件投降的谢罪话语有了效果,平安地消除了她们俩的怒气。今年到头来我无法有所表示,但我跟他们约好了,明年的母亲节绝对不离开家里半步。做了这个预定或许是好事吧。总之,今天是礼拜一。没有任何的活动,是最棒的平常日。我轻松吃完早餐,出门往学校出发。骑的是菜篮扯,不是越野脚踏车。我一想到战场原今天也应该会出席,踩踏板的脚也就自然轻快起来。然而,我在离家不远的下坡路段,险些撞上一个走路东倒西歪的女孩,于是我慌忙急刹车。
对方是一个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眉毛的女孩。
身后还背着一个大背包。
「啊……阿阿良木哥哥。」
「又给我乱换名字了。」
「抱歉。我口误」
「你在干么啊?」
「啊,该怎么说呢」
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有如使用隐身术失败的忍者般,随后浮现出害羞的笑容。
「那个啊,我多亏阿良良木哥哥的帮助,平安从地缚灵晋升到浮游灵了。连升两级喔。」
「耶……」
我儍眼了。
这马虎又随便的神奇理论,要是忍野听到——就算他再怎么轻浮和得意忘形,好歹也是个专家——他肯定也会晕倒吧。
不管如何,虽然我和这孩子还有许多话可以聊,但我是学生必须要以出席日数为优考量。上课不能迟到,「那我先走了。」所以在这边我聊了两、三句后,重新坐上椅垫。
就在此时,
「那个,阿良良木哥哥。我想,我暂时会在这附近溜达——」
女孩对我说了这句话。
「要是你看到我的话,请过来跟我说话喔。」
所以说,唉呀。


第三话 骏河·猴子



001

说到神原骏河这个人,她可是出类拔萃的知名人物,在校内没有学生不认识她,当然我也在无意中耳闻过她的名字。不,如果光谈知名度的话,和我同班的羽川翼和战场原黑仪比,或许不会逊色于她,但这只局限于三年级——我们的学年之间。没错,神原骏河比我、羽川翼和战场原黑仪还要小一届,还是二年级生,就已经有名到连我这个平常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情的三年级生,都知道她的存在。以平常来看,这可非比寻常。就算我想装学长开玩笑说:「她年纪轻轻就这么不得了。」也无法忽视这一切,因为她的话题已经迫切地逼近到我的周遭。
此外,与其称神原骏河为知名人物,毋宁说她是个明星,这样才能确切传达其中微妙的区别吧。羽川翼和战场原黑仪两人是大家公认成绩优秀、品行端正的优等生——先不管后者是否真是如此——而神原她给人的印象完全不是这样。当然,并不是因为她是知名的粗野太妹,所以才称她为明星。羽川翼一和战场原黑仪主要精通的是课业之路;而她精通的则是运动之路.神原骏河是篮球社的王牌选手。她从一年级入学开始,短时间就当上正式球员,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或许还找得到理由解释说:「那是因为她加入的是每次都在第一回合就输掉、弱小又默默无闻的女子篮球社。」但要是在那之后,她突然带领那个每次都在第一回合就输掉、弱小又默默无闻的女子篮球社,一路进军到全国大赛,这样她不被奉为明星才奇怪。这唐突的传说可说是非常地「出色」,反而会让人想责备她说:妳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我们学校的女子篮球社,一步登天成了一支强到不是在开玩笑的篮球劲旅,附近高中的男子篮球社还跑来申请,希望能打友谊赛。这些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学生的力量。
她的身高不是特别高。
体型也只是普通女高中生的身材。
甚至还有一点娇小纤细。
温柔优美一词,正好和她的身姿不谋而合。
但是,神原骏河她——会跳跃。
我去年不知道是陪谁,曾经稍微去看了一下神原骏河的比赛。总之她可说是技巧了得,三不五时就打破——应该说是「穿过」对方的防御,然后,就像过去曾经席卷全日本的某部少年漫画一样,轻快地灌篮得分。她轻轻松松,游刃有余,脸上还挂着运动少女的爽朗笑容,看似相当愉快,连续再连续地灌了好几十次的篮。女子篮球社之间的比赛用双手投篮可说是基本,现在居然有人会灌篮,到底有多少高中生可以目击到这种灌篮场景?我身为一个观众,没有被她的超人技巧给震慑住,反而同情起那些被她压着打、完全失去斗志的敌方成员,最后我看不下去也待不住,只好静静地离开会场。这件事我到现在记忆犹新。
总之,就算我们的学校是以课业挂帅的升学高中,但不容否认,里头聚集的全是一些多愁善感的十五岁少男少女。对他们而言,外表光鲜亮丽的运动英雄,当然比只会读书的优等生还要容易受到瞩目吧。神原骏河做了什么、对某件事物做出了什么反应……等,这些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事情,马上就会成为传闻,在学校里散播开来。要是把那些传闻收集成册,甚至可以写成一本书。就算我对她本人没兴趣,想刻意去避开那些话题,神原骏河的传闻还是会传到我的耳里。只要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论学年高低,只要你有心,连她今天在学校餐厅吃了什么东西,大概都可以追查到吧。这很简单,只要问当时在场的人就知道了。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
只有一半的真实度。
传闻不见得是直真实。
实际情况来说,就连流传到我这里的传闻,有很多都缺乏可信度,让我犹豫不知是否该照单全收。不仅如此,甚至有不少时候,同时会有正反两极的传闻在外流传。「她的性情粗暴;不,她的个性温和。」「她很替朋友着想;不,她很冷淡。」「她为人很谦虚;不,她很傲慢。」「她是一个谈起恋爱来很疯狂的人;不,她没有和男性交往的经验。」假如真有人可以满足上述的传闻,那我只能说此人的人格已经分裂了吧。我这个就算看到她也不会主动向她搭话,甚至不曾靠近她五公尺内的人,这些传闻也只好任凭自己去想象了。话虽如此,从现实面看来,我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去想象吧。因为我们学年不同,对方又是运动明星,篮球社的王牌球员(我们学校社团活动到二年级 为止,听说她现在被任命为队长。这点程度的传闻看起来应该可信),她和我这种吊车的三年级生,绝对不会扯上关系。
不会有任何牵扯和瓜葛。
当然,她也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的存在吧。
她没有理由会知道的。
我原本这么想。
如此深信不疑。
当我知道自己错了,是五月尾声,接近换季的六月前。此时是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因为我脖子上被吸血鬼咬的两个小洞,就快可以用留长的发尾来遮住,照这样看来,我只要再贴半个月左右的。OK绷即可;也是我因为一个小小的契机,和战场原黑仪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了十天左右的时候。
神原骏河踏着响亮的脚步声跑来向我搭话,从这时开始,她的左手已经缠着一层洁白的绷带——

002

「啊……阿两两木。」
「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礼拜五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在坡道上踩着脚踏车时,怱见前方有一个身后背着背包、绑着一头双马尾的娇小女孩——即八九寺真宵的身影后,我随即按下煞车,停靠在在她的左侧出声叫她。随后,八九寺眨眨眼,一脸惊讶,然后一如往常地叫错了我的名字。
原来我的名字还有念错的空间啊,虽然我心中些许感动了一下,但我还是耿直地订正她。
「……我说妳啊,不要把人家的名字念得像冒失鬼八兵卫一样(注:日本古装剧《水户黄门》里的角色。冒失鬼来自于他的口头禅:「我太冒失了!」)
「我觉得这样很可爱啊。」
「听起来感觉给他非常地没出息。」
「嗯——唉呀,那跟你很像不是吗?」
这小学五年级生,说话伤人的方式相当干脆。
「阿良良木哥哥,你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能够和你再会,我感到很高兴。如何啊,阿良良木哥哥,在那之后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嗯——啊,没有啊。那种事情不会常常发生的啦。在那之后我过着和平的日子。要说和平呢,还是该说安稳呢。对了,我就要实力测验了,从这点来看应该不算和平,也不算安稳吧。」
大约在两个礼拜前——五月十四日,母亲节。
我在某座公园和这位八九寺真宵相遇,接着被卷入一个小事件当中……不,或许那件事没有具体到能够称为事件,也没有抽象到需要特别拿来讨论,总之就是一个有点不寻常的体验。
不寻常的意思,就是不寻常。
唉呀,虽然最后是借助那个让人不愉快的大叔——即忍野和战场原的帮助,才平安无事地获得解决,如果那五月十四日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必然而不是偶然的话,那我在那之后两个礼拜,每天会过着和平安稳的日子,我想也同样是必然而不是偶然。
现在看起来,八九寺也一样平安无事。如此一来,母亲节发生的事情,可说是圆满解决了吧。经历过不寻常的体验之后,像她这种情况还挺稀奇的。因为我、战场原和羽川,在经历过不寻常的体验之后,善后处理可是相当辛苦……或者该说痛苦吧。要说凄惨也不为过。
八九寺真宵。
这样看起来,她还真令人羡慕啊。
「唉呀!你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哥哥,居然用那么热情的眼神凝视我的身体,好猥亵喔。」
「……妳所谓热情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眼神?」
而且还很猥亵吗?
那种热情还真讨人厌。
「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会打嗝的。」
「妳横膈膜有问题啊。」
应该是吓一跳。(注:日文中,打嗝和吓一跳的发音相近。)
唉呀,从八九寺抱持的问题来思考,也不是可以单纯用「羡慕」两个字一面倒地带过……换个不同的角度来看,我们当中最辛苦、最痛苦的人,不是我和羽川或战场原,而是八九寺也说不定。应该会有不少人会抱持这种看法吧。
在我思考的同时,有一对高中生从我脚踏车的左边穿过。两位都是女性。身上的制服和我不同,是别所学校的学生。那两人很讶异地看着我和八九寺的方向,露骨地发出窃窃私语,一边从我身旁定过。她们的行为举止,实在让我非常不舒服……果然,高中三年级的阿良良木历,和小学五年级的八九寺真宵在聊天的样子,在癖好正常的人眼中似乎非常奇怪的样子。
无所谓。
谁管世间的冷漠眼神怎么样啊。
我是有所觉悟才会向八九寺搭话的,无妨,真相只要我和八九寺能相互理解就好。建立在我们彼此之间的友情,决不会因为那种程度的偏见而有所动摇。
「唉呀呀,那两位好像看穿你的真面目,知道你是萝莉控了呢,阿良良木哥哥。我真同情你呢。」
「不用妳来说我!」
「这没什么好可耻的。因为喜欢小女孩这件事本身没有犯法。这种癖好是个人的自由。你不要把那种病态的思想付诸行动就好了。」
「就算找喜欢幼女,没错,我也不会看上妳!」
看来我们之间的友情尚未建立起来。
我的周遭都是这种家伙吗?
我转头向后看。
身后看不见半个人影。
目前是如此。
「……拜托。妳这家伙的言行举止,还真是前途有为啊。那妳呢?八九寺。这种时间妳怎么还在这里闲晃啊。该不会妳想去哪里,结果又迷路了吧?」
「你说这话还真失礼呢,阿良良木哥哥。我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迷路过喔。」
「妳的记忆力还真好啊。」
「你这样夸我,我会害羞。」
「不,妳记忆力是真的很好,居然可以选择性地忘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哪里哪里。话说回来,你是谁啊?」
「我被忘记了!」
她这反击还真是锋利啊。
这家伙的临场反应还真好啊。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知道妳在开玩笑,被人家遗忘真的会让人很受伤耶,八九寺……」
「因为我把头脑差的人全都忘记了。」
「我还没有笨到轮到妳来说我!我是说忘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不是忘记头脑差的人!」
「因为我把对我不利的事情都忘记了。」
「对对,这样才对……才怪!一点都不对!别把别人的存在说的好像对自己下利一样!」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闭嘴。不准挑我语病。」
「阿良良木哥哥还真是任性。我知道了,那我就注意措词,换句话来说吧。」
「妳要换成什么……」
「我只记得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
这对话还真愉快。
老实说,我阿良良木历一个高中三年级生,居然和小学五年级生聊成这副德性,也实在是有一点奇怪。不过,这感觉跟在和我两个国中生的妹妹说话一样,感觉没什么改变……而且,或许这是小学生和国中生之间的差异吧,小学生比较不爱闹别扭,所以跟我两个妹妹比起来,和八九寺聊起天来更为顺畅。
「唉……」
我叹了口气,从脚踏车上下来。
接着我牵着龙头,徒步往前走去。
和八九寺聊天是很快乐,不过要是一直呆站在原地大聊特聊,可能会对我之后的行程到来影响,但现在时间上也还算充裕,因此我决定牵着脚踏车,边走边和八九寺继续聊天。走了比呆站在原地好。而八九寺也不是因为有什么地方要去才在这里闲晃,所以她不等我催喊,很自然就跟上了,走在我脚踏车旁边,她大概很闲吧。
我会决定移动的理由还有一个。我再次转头瞄了一眼,目前好像还不用担心「那位人士」会出现。
「阿良良木哥哥,你要去哪啊?」
「嗯,我要先回家。」
「先回家?意思就是说,之后你还要出门吗?」
「算是吧。我刚才有说过吧?我们学校就快实力测验了。」
「那就代表阿良良木的实力,也就是真正的价值要被考验啰。」
「没那么夸张啦……这只是事关我能不能毕业而已。」
「……这样啊。那是在考验看阿良良木哥哥能不能毕业啰。」
「…………」
这两句话明明意思相同,但听起来就是有这么点不一样。
国文真的很难懂啊。
「因为阿良良木哥哥的脑袋不怎么聪明啊。」
「妳干脆直接说我笨,我听起来反而会舒服一点。」
「不不不,就算是事实,也有分『可以说的』和『没有必要多说的』两种。」
「另一种应该是『不可以说的』吧!」
「啊,那个没关系的。因为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好,我们是同伴、同伴。」
「…………」
我被小学生安慰了。
和小学生是同伴。
而且,她说自己的时候不是说「笨」,而是若无其事地说自己「成绩不好」,从这点来看,我感觉八九寺真宵做人不够老实。
「……不过这实力测验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考不好的话,真的会有点糟糕。」
「会被退学吗?」
「我的学校虽然是升学学校,不过没有夸张到会因为考试不好而被退学啦。话说,世上哪有那种升学学校啊?听起来像个笑话。唉呀,考不好顶多留级而已……不过我可不想留级啊。」
如果可以避免的话。
不,我必须要避免才行。
「嗯。那阿良良木哥哥今天不应该出门才对吧?你应该在家闭门苦读。」
「意外说出正经话呢,八九寺。」
「阿良良木哥哥,『说出正经话呢』是多余的吧。」
「只留下意外两个字就行了吗!?」
妳这是哪种搞笑角色。
「不过妳不用担心啦,八九寺。我出门当然是和念书有关。不用妳来提醒啦。我说的出门可不是去买东西,也不是去玩。二十要出门念书。」
「喔?」
八九寺一本正经地歪着头,一脸不解。
「也就是说,你要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读书咯?嗯——我个人认为在熟悉的环境,也就是自己的房间里静下心来念书,会比较有效果……啊,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有报名补习班之类的东西呢?」
「要说是图书馆还是补习班的话,应该比较接近补习班吧。」我说。「你还记得她吧?战场原。那家伙的学年成绩名列前茅,今天我们约好要去她家,她要教我功课。」
「战场原……」
八九寺双手抱胸,嗖一声低下头。
她该不会忘记了吧。
如果战场原的存在对八九寺不利的话,那大概是因为战场原太恐怖的关系。
「她的全名是战场原黑仪……就是上次和我在一起的那个马尾姐姐啊,她还帮你……」
「……啊!是那个傲娇的大姐姐吗?」
看来她记得战场原。
战场原那家伙,似乎逐渐被定位成「傲」开头、「娇」结尾的角色……这样好吗?看来我有必要问问她本人对这点有何看法。我的应对方式,将会随着她的答复而改变。
「她是一个富有包容力的漂亮姐姐对吧。她那个时候一路上背着我,还替我带路。」
「你过去的记忆被美化咯……」
先前她们之间的互动,在八九寺的心中想必造成了心理创伤。唉呀,如果从她们彼此抱持的问题来看,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八九寺的双手依旧交叉在胸前,
「嗯——」
她低吟了一声。
「咦,可是……我记得阿良良木哥哥和她——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
看来八九寺似乎在慎选措词的样子。我大概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但她似乎却在找寻别的表现方式,无法直接将那个字眼说出口。她小学五年级程度的词汇,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词汇选择?尽管我不是很好奇,但多少还是有一点兴趣,因此我故意不帮腔,静候她开口。
最后,八九寺开口了。
「……你们是不是缔结了恋爱契约啊?」
「你这是最烂的词汇选择!」
正如预期,我怒吼了。
这对答就跟教科书上写的一样漂亮。
「嗄?阿良良木哥哥,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就算表面上你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但我想只要是人,都可以听得出你话中带有不好的含意。」
「契约……这个词如果不行的话,阿良良木哥哥,那我改成『交易』这个词你看怎样?恋爱交易。」
「这更伤人了!拜托你用普通的说法就好!」
「喔。那我就听你的,用普通的说法吧。只要我想,这对我来说是易如反掌。那我要说咯,阿良良木哥哥和战场原姐姐,现在好像在做男女交际对吧?」
「……嗯,算吧。」
男女交际吗?
她居然用这种古风的说法攻了过来。
这就是她的普通说法吗……
「那么,你说要请她教你功课,我想那只是借口吧,其实你们两个是去幽会吧?」
「………………」
幽会,这又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词……
这家伙的词汇选择肯定有问题。
「在这关系到留级问题的实力测验前,你还跑到女朋友家做客,照我来看,这只能算是自杀行为呢,阿良良木哥哥。」
「是关系到我能不能毕业,不是留级。」
她似乎认为我很笨。
我觉得自己好可怜。
「还有,别说这是自杀行为。」
「那么,我想就和自杀没两样吧。」
「看我们总有一天,我们必须对簿公堂,分个是非对错了……」
「该凸的地方?你是指胸部或屁股吗?(注:日文中「对簿公堂」和「该凸的地方」的用字相同。)阿良良木哥哥想要对小学生的身体要求什么啊。」
「闭嘴。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敲了八九寺的脑袋。
八九寺回踹了我的胫骨一脚。
双方负伤平手。
同病相怜。
「不过,你不用担心啦,八九寺……因为战场原对那方面的事情,可是很严格的。」
「那方面是指课业上吗?她的教学方式是斯巴达式的吧。啊这么说来,她好像很讨厌笨蛋。」
「嗯。她有说过。」
所以战场原才会讨厌小孩。
也讨厌八九寺
她可能连我都讨厌也说不定。
不过,从现在的对话方向来说,战场原似乎不只是对功课严格而已……唉呀,这里就用优等生一次来带过吧。
「她宛如一个充满爱心的军曹(注:日本军曹一词相当于美国的中士,在立场上必须板着一张脸斥责和鼓励士兵,以及维持部队士气与秩序,故有「魔鬼军曹」一次出现。)。」
「那听起来像个好人的陆军士官是什么东西。」
「嗯——说到战场原姐姐的家,不是在之前那座公园的——」
「没有,我应该有说过吧,战场原很久之前就搬家了。我在遇见你之前去过她家一次,她家还满远的。所以我要先回家换脚踏车,然后再去她那里……啊,这样想想,我时间上好像不是很充裕的样子。」
「我没有那么不解风情,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就不留你了。」
「不会,我也不是很赶啦。」
而且,去战场原家是OK,但如果目的是念书的话,说句真心话,这实在让我有点提不起劲来……要是我把这话告诉战场原,她不知道会用什么毒舌谩骂来洗礼我。
但是,也罢。
战场原黑仪。
八九寺也是一样,但战场原也有她自己的——
「我说八九寺……你——」
当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那声音是……
脚步声。
「咑、咑、咑、咑、咑、咑!」那紧凑的旋律,给人一种愉悦感。与其说脚步声的主人是用跑的,倒不如说他是用跳步的方式在前进。
我没必要回头确认。
是啊……
要说我这阵子有哪里不和平安稳的话,在某种意义上,除了实力测验外还有另一个问题让我非常伤脑筋……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甩掉她了。
咑、咑、咑、咑、咑、咑!
脚步声快速逼近。
就算我没必要回头确认——
但我还是不得不回头。
蹬!
接着,当我心不甘情不愿,缓缓转过身体时——她跳了起来。
她。
神原骏河跳了起来。
她的助跑跳远,随便一跳距离都超过一、两公尺,宛如无视万有引力定律,用相当标准的姿势和轨道,在空中穿过我右侧飞了过去,几乎快贴近我的脸旁——
接着落地。
在那瞬间,散乱的头发立刻就静止了下来。
她穿着制服。
这次的制服不用多说,当然是我们学校的制服。
领带颜色是二年级的黄色。
顺道一提,她刚才穿制服这样跳跃,身上那件时下流行的短百褶裙当然是整个翻了起来,不过她还穿着一件及膝的运动紧身裤,因此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她身上那件裙子慢了半拍后,也跟着回到原位。
四周突然传来橡胶烧焦的味道。
那味道是她脚下那双看似高级的帆布鞋,和柏油路面激烈摩擦所造成的结果……这家伙的运动神经,到底有多离谱啊。
随后,篮球社的王牌选手——
神原骏河转过头来。
她的表情微带稚气,但却有一种威严可敬的气息(就算是三年级生,也没几个人有这种神情)。接着,她用线条分明的眼眸直视着我。
同时把手放在胸前,宛如在宣誓一般。
最后,她露出了一抹微笑。
「唉呀!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是巧啊。」
「最好是有这么刚好的巧遇啦!」
她会跑过来很明显是针对我。
这时我往身旁一看,八九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那孩子——八九寺真宵跟我说话的时候毫不客气又没大没小,没想到居然还会怕生。她这落跑的判断下得还真快,脚下功夫实在不得了。唉呀,就算刚才在场的人不是她,假如有一个陌生的女子用惊人速度向你冲过来(从八九寺的位置来看,神原看起来像是朝她发动突击一样),任谁都会脚底抹油吧。
不过,友情这种东西还真是薄弱啊。
算了没差啦。
我把视线挪回神原身上,她不知为何一脸陶醉,十分钦佩地反复点了好几次头。
「……你干么啊?」
「没有啦,我只是在回想阿良良木学长刚才说的话。我要把它铭记在心。『最好是有这么刚好的巧遇啦』吗……这种一语道破刚才那种情况的话语,乍看之下要想到似乎很容易,可是突然要想还想不太到呢。学长还真是随机应变啊。」
「……………」
「嗯,学长说的没错。」神原接着说。「其实我是追着学长跑过来的。」
「……我想也是。我早就知道了。」
「学长已经知道啦。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我这种晚辈的所作所为,全部都被学长你看穿啦。这还真叫我难为情,不过我真的很佩服学长你呢。」
「………………」
我快说不下去了……
我不清楚现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神原骏河对此毫不在乎,用精力充沛的笑容看着我。
三天前。
我走在学校走廊上时,这女人——神原骏河突然踏着响亮的脚步声,稀松平常地跑来向我搭话。由于她的举止实在太过自然,那时我也下意识地用普通的态度去对应她,但对方可是二年级的明星,出类拔萃的名人。就连我这个平常不怎么关心校内传闻的人,都知道有她这号人物——但是,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之间不可能会有任何交集,我也不可能会有缘分认识她——因此,多少有一点讶异。
不过,真让我讶异的东西是她的个性。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而言之,她很不可思议……神原骏河拥有的人格及性格,是我至今的人生当中从未遇过的。
接着。
在那之后,也就是三天前开始,到今天的此刻为止,神原骏河就像这样,一直纠缠着我。不论我身在何方,她三不五时就会踏着「咑、咑、咑、咑、咑、咑!」的脚步声朝我冲来,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下课休息的时间也就算了,神原你放学之后不是还有社团活动吗。跑来这种地方可以吗?」
「喔喔!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是敏锐啊。绝对不会看漏细微的疑点,简直就像侦探小说的主角一样。就算是菲力普•马罗(注:菲力普•马罗(Philip Marlowe),雷蒙•钱德勒笔下打死不退的冷淡派侦探。),在阿良良木学长面前也会落荒而逃。」
「我只是想说全国区的篮球选手,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相当反常而已,别说得我好像很厉害一样。」
侦探小说主角会因为这种三脚猫功夫落荒而逃的话,那种小说我实在不想看。
「学长把谦虚当成仅次于生命的第二样武器,刚才那番话语中充满了谦虚谨慎的自我规戒……我这个人动不动就会错估自己,应该要积极向学长看齐才对呢。呵呵,自古以来就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我光是这样和阿良良木学长聊天,就感觉到自己的人格有了成长呢。所谓的仿效就是指这样。」
神原笑容满面地说。
她的笑容没有半点恶意。
……我至今一直认为所谓的善人一词,是指羽川那一类的家伙;但出人意料,神原这类的人可能是善人一词的最高级型。
简单来说,她比羽川还要猛。
比那个班长还要麻烦。
「不过,学长你看,我现在手这个样子。」
神原一边说,一边出示自己的左手。
她的左腕上缠着洁白的绷带。绷带从她的五根手指一路缠绕到手腕处,包得密不透风。其实那绷带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肘处,只是手腕以上的部分被长袖制服遮住看不见而已。听说她是在自主训练的时候不慎挫伤,而且受伤的角度还很奇怪……等等之类的传闻,早在神原向我搭话前,我就已经有所耳闻。
传闻终究是传闻。
就算传闻只有一半的可信服,我也很难相信有这等运动神经,且身体柔软的神原骏河会在自主训练的时候挫伤,但现在她缠着绷带的手就摆在眼前,看来那传闻是真的吧。正所谓仙人打鼓有时错。人有错手,马有失蹄。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来。
「不能打球还待在体育馆只会给人添麻烦,所以我现在尽量避免参加社团活动。」
「不过你是队长吧?就算不是队长好了,要是你不在,队伍的士气也会下降吧。」
「学长把我的队伍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打球一样,真叫我感到遗憾啊。我的球队可没那么软弱,她们不会因为我不在士气就下降。」
神原加强语气说。
「篮球是相当激烈的运动。单靠一个人是没办法赢球的。我承认在位置上,也就是责任上我很显眼没错,但那是因为有大家的力量才会有我。因此我所受到的赞赏,应该和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分享。」
「……嗯,你说的没错。」
她就是……这种人啊。
要说她善良呢,还是说她是善人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神原会做出这种反应,不只局限于这次。只要有人说她队员的坏话(虽然我没这个意思),就会触碰到她的敏感神经。似乎还有传闻说,她在一年级接受新闻部采访的时候,只因为对方对她当时的学长说了不礼貌的话,她就气得翻桌(附带一提,这项传闻是子虚乌有,但似乎真的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呵呵,此时神原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的用意,阿良良木学长。你现在是在考验我,看我有没有当队长的资质对吧?」
「………………」
这学妹洋洋得意、居功自傲地在说什么啊。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说真的,要将阿良良木学长的语录,记录下来流传给后世的时候,必须要请执笔者把内容全部用成粗体,然后标上标点,不然个中的意义就无法传达给读者吧,因为这一字一语内含的重量完全不同。有句话说:『说服力不是取决于你说了什么,而是要看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平常这句话是用在负面的地方,但唯独套用在阿良良木学长身上,听起来就像是正面的了。请学长放心。我没有打算舍弃队长的责任和义务。我没有那么骄傲怠慢。好歹我也有身为王牌选手的自觉。我来这之前,已经确实指示大家练习的内容。我不在的话,大家反而能够轻松练习呢。所谓阎王不在小鬼翻天嘛。」
「阎王吗……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们的运动,说到底也只是学生的社团活动。况且我们学校是升学高中。社团活动基本上是用来制造青少年时代的快乐回忆,最重要的是要轻松且无顾虑。不过,没想到阿良良木学长居然会关心我这个陌生人的人际关系,甚至还顾虑到我的队友,你真是一个体贴的人啊。这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不胜惶恐。学长真是心胸宽大,胸襟广大无边啊。为了我们篮球社,居然特意扮黑脸。学长真的是把我们这些晚辈当成自己人才会这么做的。我从来没遇到过像阿良良木学长这样的人啊。」
「我也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家伙……」
这种天然型捧人上天的角色……
大概是一种新创意吧……
「是吗。能够承蒙阿良良木学长这么说,我真是感到光荣至极呢。呵呵,被学长这种内心优质的人夸奖,我就会有一种想要努力向上的感觉,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甚至感觉心中原本没有的勇气,都涌出来了一样。现在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我决定了,以后如果我意志消沉的时候,就来找学长你吧。因为只要拜见学长一面,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都可以继续努力下去。」
神原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
她的笑容看起来毫无防备,但绝对不是如此,因为我感觉得到,她笑容的深处有一种坚强的意志。正因为她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才能露出这种笑容吧。
她和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和我完全是不同种类的人。
不,这些我老早就心知肚明,我不是在说性格方面的事情。神原是运动型少女,又是校内的明星人物,和我阿良良木历是不同世界、不同种类的人,这些我早就心知肚明道一塌胡涂的地步;不过问题在于,为什么神原骏河会来找我搭话?
不只是搭话而已。
她还像这样一直跑来找我聊天。
一而再、再而三地朝我跑来。
神原刚才说过,以后要是意志消沉就会跑来找我,以寻求努力的动力——她原来不是这样说,但语意应该差不多——但这应该不可能吧。我可没那种超能力。要是有的话,我早就不客气地用在自己身上了。
「对了,神原。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我问。从三天前算起来,这问题我已经不知道问过几次了。
「啊,对喔……」
平常神原听到这个问题部对答如流,但她今天却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还是头一遭。不过,那犹豫也只是一眨眼间,她马上就笑容满面地对我说:
「……学长有看今天早上报纸的国际版吧?我想听听阿良良木学长对俄罗斯未来的政治情势有什么见解。」
「时事话题吗……」
而且选的偏偏还是这种话题。
我对日本政治都不是很懂了,还要我说海洋另一端的俄罗斯吗……
「对啊,还是说阿良良木学长比较喜欢印度方面的话题?不过,很可惜就如学长听见,我是体育系又是户外派的人,IT相关的话题我比较薄弱。而且现在俄罗斯方面的问题,对我来说比较实际。」
「……我今天早上没看报纸说。」
我说这话很明显是借口,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可以蒙混过关。其实报纸我是有看,但我的见识没有深入到可以和别人议论——
然而,神原听到了我的说词,
「这样啊。」
只是瞇起眼睛,缓缓地笑着说。
「阿良良木学长日理万机,早上会没空看报纸也不奇怪。我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问这种有欠顾虑的问题,真的很抱歉。既然这样,这个话题我想我们明天再讨论好了,学长你可以吗?」
「可以啊……」
「学长的心胸真宽大。我没想到学长会这么简单就答应我。优秀如学长的人物,听到我这种肤浅的发言不可能毫无想法,可是学长居然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用这种落落大方的态度响应。这种胸襟宽阔、广纳百川的心胸,我又多喜欢上阿良良木学长的一个地方了。」
「是吗,谢谢……」
「学长无须道谢。这是我真诚的内心话。」
「…………」
不过,这家伙的头脑还挺好的嘛。
这种文武双全的人,以人类来说可是相当犯规的存在……羽川和战场原运动方面虽然不差,但是根本无法和这位学妹相提并论吧。战场原在国中时代虽然是田径社的王牌,不过她升上高中后就没碰田径,有一段很大的空窗期,再加上她本身怀抱的特殊理由,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当然。
我不认为神原是真的想和我议论俄罗斯的政治情势,她这么说很明显是权宜之计吧。
我每次问神原找我有什么事时,她都是这种调调,不肯认真回答我。
我觉得她找我可能另有目的。
但我却猜不透她。
这家伙为何——而且还这么突然——一直缠着我不放呢。校内明星神原和我这个三年级的吊车尾,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八竿子打不着边。
「对了,阿良良木学长,你今天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嗄?没有啊……还挺普通的。」
除了你以外。
不,我差不多也快习惯你了。
「实力测验就快到了,让我有一点头痛啦……」
「实力测验吗?呜,我对那个也很头痛。测验这种东西,对有社团活动的人而言相当困扰。因为学校会在考试前一个礼拜强制禁止我们练习,我们只能做自主训练。」
「嗯——」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被禁止就应该好好休息,为何还要做自主训练?这里有我很难理解,唉呀,毕竟他的世界和我不一样。
「不过,这对你来说刚刚好吧?这段时间你左手的挫伤大概也好了吧。」
「嗯?啊……对啊,说的没错。」
神原的视线落在左手上。
「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看事情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感觉学长好像常常在思考让人类幸福的方法。这种正面思考还真是令人感叹啊。」
「正面思考这方面,我再修练个一百年也绝对赢不了你……」
到底要怎么养育,才能培育出这种人才呢。
这真是非常不可思议。
「不过,套一句大家都知道的话,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嘛。实力测验虽然让我很困扰,不过我会努力去考的。」
「好险你伤到的不是右手。」
「不,其实我是左撇子。」
神原说。
「左撇子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数的情况下都很不方便,唯独在竞争胜败的运动世界中比较会有优势,所以可是很贵重的存在。」
「咦——真的吗?」
「是真的,这点有在玩运动的人都知道。天生惯用左手的人,在现今的日本通常都会被矫正,所以左撇子的运动选手,在比例上十个人里头只有一个,有时候还不一定会有呢。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把这个比例套用在篮球这个运动上,你觉得会变成怎样?篮球是五对五的球技,也就是说场内只有一个人是左撇子。而那个人就是我。这就是我能够当上王牌选手的其中一个原因。」
「嗯……」
这话我听了似懂非懂。
「不过,就因为这样,万一要是左手受伤,那就只有麻烦而已了。虽然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啦。」
「左撇子啊……我没有在玩运动,所以对那方面的事情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单纯觉得左撇子很帅。」
这是我由衷的感想。
我总觉得左撇子的人举手投足看起来都很有型,这可能是我自以为是的偏见啦。
「阿良良木学长说这么多,其实你自己也是左撇子吧?呵呵,因为学长的表戴在右手,我马上就发现了。左撇子的人对同类可是很敏感的。」
「…………」
手表我只是无意中戴在右手而已,这件事我现在就算打死也不能说出口……以后我在这家伙面前必须用左手写字、用左手拿筷子了吗?我觉得左撇子很有型没错,但我压根没想过要把自己矫正成左撇子……
「那你考试的时候不就糟糕了吗?惯用手变成这样,国文根本没办法考吧。」
「唉呀,但是也只是实力测验,不是每一科都要写论文啦,字稍微有点歪七扭八,嗯,没关系的。老师大概也会考虑到我的状况吧。阿良良木学长。抱歉让你担心了。话说回来,学长你真的很替学弟妹着想呢。在考试之前还有余力来担心我,我只能说这真是了不起。这可不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事情。」
「……呃,我也不是很有余力。」
这话是真的。
我不是因为有余力才来担心学弟妹,眼下,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担心别人。完全没有。
「我今天等一下还要去读书会。」
「读书会?」
神原的表情讶异。
她对读书会一词似乎没有会意过来。
「就是那个啊,简单来说,我从以前到现在的成绩不怎么理想……而且一、二年级的时候,出席率也很糟糕……」
为何我必须多作说明。
就算对方是明星,也不过是年纪小我一岁的学妹。
「总归一句话,实力测验是我挽回的机会。」
最后我说出口的话,像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我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器量有多么狭小。
「嗯,原来如此。」
神原点头说。
「我是那种考试的时候不会认真读书的人,所以我不太清楚啦,不过这么说来,我班上同学在考试前也会聚集在其中一个人的家里念书……是那种的吗?」
「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这样啊。那阿良良木学长待会要去朋友家咯。不过……」
神原的话中略带踌躇。
「我觉得读书和运动不太一样,不是大家努力就有办法搞定的东西……」
「没问题的。说是读书会也只有两个人,我是负责等人教我的那一方,感觉就跟家庭教师一样。我班上有一个成绩超好的家伙,所以我要去麻烦她。」
「喔……啊!」
神原有如想到什么一般,她说。
「是战场原学姐吗?」
「嗯?你认识她吗?」
「说到学长班上成绩好的人,除了战场原学姐外没别人了吧。我老早就有耳闻了。」
「嗯——你说的没错啦。」
战场原那家伙果然也是名人。
就算一、二年级当中,有人知道她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吧。
嗯?
可是很奇怪,说道成绩优异的名人,应该会先联想到羽川才对吧,她从来没把学年第一的宝座让给别人……至少「除了战场原之外没有别人」这句话放在这里说不通。而且,读书会给人的感觉,通常都是去同性家读书,一般来说她应该先说男生的名字比较正常吧?
怎么会突然就提战场原呢。
「那我不能耽误学长的时间了。今天就这样,我先告辞了。」
「好。」
神原骏河似乎很明白进退的分寸,句尾不忘加上「今天」两字,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接着,只见她沉下腰,拉直脚筋。
暖身运动。
她仔细地伸展阿基利斯腱——
「阿良良木学长。祝你武运昌隆。」
语毕瞬间,她踏着「咑、咑、咑、咑、咑、咑!」的脚步声,沿着过来的路冲刺跑了回去。她的脚劲还真不错——不只跑得快,从加速到最高速度的时间更是快到吓人。她跑百米、两百米的秒数成绩,或许不会特别优异。但如果是十米、二十米这种超超短距离赛跑,神原绝对不会逊色于田径社的选手吧。神原骏河是篮球运动员,这方面的能力被特别强化,以便能在被局限的场地中自由活动,而眼前的场景更活生生地印证了这一点……她一眨眼间,背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激烈的动作,让短裙任意翻动,但神原的裙下穿着及膝的运动紧身裤,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裙子乱翻。
……可是,我觉得跑步还是穿运动裤比较好……看的人也不会有邪恶的期待。
接着,我叹了口气。
我顿时感觉如释重负。
这次和先前比起来,时间算短了……要是我不赶快弄清楚她缠着我的理由,以后这种状况可能会不断发生,一想到这我就无法悠闲下来。不过,她对我也没造成什么实质上的灾害,放着不管其实也无所谓,只不过神原她的个性,我这一类的人稍微有点招架不住……不,应该说真的有人和神原骏河说话,不会觉得疲惫的吗?就算有——
对了。
那也只有战场原吧。
「良良良木哥哥。」
「……这名字和刚才比起来,的确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不过八九寺,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像唱歌一样唱出来。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偷窥了。」(注:口误和偷窥两字,在日文中音近。)
「你偷窥到我才能的冰山一角吗!?」
八九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
她似乎是看神原走了才跑回来的。虽然我一直搞不懂八九寺内心在想什么,但从她马上就跑回来这点来看,刚才她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走一事,似乎让她抱有一定的罪恶感。而她这次念错名字是故意的,把它当作是遮羞比较妥当吧。
「那个人是谁啊?」
「你看了还不知道吗?」
「嗯——她叫你学长,从这一点来推理的话,没错,她应该是你的学妹吧?」
「……好棒的推理啊。」
神原要是在场,她应该会列出几个像马罗那种古典侦探的名字,把八九寺一口气捧上天吧。我没办法,我瞬间有想要模仿神原的冲动,但我的灵魂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我刚才在暗处偷听你们的对话,她一直找你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到最后还是搞不懂你们的主题是什么。她是为了和你闲聊才追上来的吗?」
「嗯……不对,八九寺,你问我,我也不晓得……」
「不晓得?你这种说法还真是欠缺水彩呢。」
「我是美术社的社员吗?」
是欠缺精彩吧。
我决定老实对八九寺说。
「最近那家伙一直在跟踪(stalking)我。」
「跟踪是指女性下半身穿的那个?」
「那个叫丝袜(stocking)。」
「是这样吗?」
「跟踪的意思你不懂吗?简单来说就是跟踪狂啦。」
「跟踪狂是指女性下半身穿的那个。」
「那是裙子吧(注:跟踪狂和裙子在日文中发音相近。)?我是一个对女生下身的衣着很感兴趣的男人吗?」
由于机会难得,因此我稍微想了想,八九寺会把「运动紧身裤」这个词和什么东西搞错,不过可惜我的单字量不足联想不到,所以我只好死心,继续进行对话。
「我也搞不清楚,她从三天前就一直缠着我,毫不避讳。总之每次等我注意到时,她已经站在我旁边要向我搭话了。都是她单方面来找我。而且就跟你说的一样,每次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道那应该算闲聊还是什么,说实话,我真的搞不懂她想做什么。」
她应该有目的才对。
但我完全无法推测。
因为她几乎都在转移焦点。
三年级和二年级,行动范围会重叠到的地方也只有操场,所以要巧遇的机会也不多。简单来说,用反向思考来看,神原她是可以利用短暂的下课时间,抽空来找我……这一点我知道,可是反过来说,我也只推测出这点东西而已。
「嗯。可是,阿良良木哥哥。你不用想得太复杂,应该是那个吧。这是因为她喜欢你吧?」
「嗄?」
「她刚才好像有跟你告白吧。」
「……啊,听你这么一说——最好是有啦!你那种说法……我又不是美少女游戏的主角,哪可能突然有一天就受欢迎起来啊。」
「说的也是。如果阿良良木哥哥是美少女游戏的主角,那我肯定也会被列入攻略的对象,我才不要那样呢。」
「…………」
小学生知道美少女游戏是什么?
连我都没玩过呢。
「不过,真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是攻略难度很高的角色吧。」
「不,要攻陷你大概轻而易举吧……」
只要化解她怕生的属性,之后就能一点一点地把她蚕食掉吧……假如女主角有六个,她大概是第四个被攻陷的吧。
不过呢,要是考虑到年龄方面的问题,八九寺的确有相当的难易度。
「神原不是那种人……啊,不过听说她谈起恋爱的时候很疯狂。不过就算那样好了,她之前和我的交集完全是零喔。我和那些人……和神原不一样,我什么都不是啊。」
可是仔细想想,她一开始会跑来向我搭话,就代表她至少知道我的名字和班级。
这是为什么?
她跑去向人打听……的吗?
「会不会是你在捡弃猫的时候被她看到了?」
「并没有。」
话说,我可没看过弃猫那种东西。
哪有猫会乖乖待在瓦楞纸箱——箱子上还要写着「请捡我」的字样——等人来捡的啊。
最好是有猫咪家教这么好。
「那会不会是你在捡垃圾的时候被她看到了?」
「你现在是不是把猫和垃圾画上等号了?」
「你这种说法才奇怪。请不要故意找碴。阿良良木哥哥居然以挑我这种弱女子的语病为乐,这种兴趣真的很低级呢。」
「你快点跟猫道歉。猫可是很恐怖的喔。」
「就算不是那样,阿良良木哥哥,一见钟情是真的存在的。人类彼此之间的关系,说穿了都是靠第一印象来决定的。只要理解到这一点,就有办法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缠上你了不是吗?」
八九寺咯咯笑着,开心地说。
从这点来看,她果然是小学生。
「绝对错不了。我体内的女性直觉告诉我这绝对错不了。该怎么办?阿良良木哥哥。她现在好像还在试探你,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她可能最近就会向你告白喔。该怎办、该怎办、该怎办?」
「拜托。我不太喜欢什么东西都用恋爱两个字来说明。这说法不就好像以前海外电影里头,常常出现的爱的力量吗?如果用爱可以解决任何事情,这世界不知道会有多美好啊。不可能、不可能。单纯说她是别有用心,我还比较能接受。而且——」
我接着说:
「我已经攻陷难易度最高的角色了。」


003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战场原黑仪冷不防呢喃说。
这话真的突如其然,而且没有任何脉络可循,让我心头一惊,在笔记上振笔疾书的铅笔停了下来。
但那完全是战场原的自言自语,「话说回来,」她马上就转变话题说:
「要教人功课,真的很困难呢。」
在那之后,八九寺陪我走回家,一路上和我聊了很多神原以及其他的话题,接着我和她告别了。八九寺老是四处闲晃,我们很快就会在某处再会吧。然后,我放下背包,换了套衣服,把教科书、笔记和参考书塞进波士顿包后,把上学用的菜篮车摆一旁,换乘越野脚踏车往战场原家出发。早就已经回家的两个妹妹,追根究底地想要逼问我去哪里,所幸我成功逃走了。
刚才我也对八九寺说过,要到战场原家确实有一点远。一般来说不是骑脚踏车能去的距离。不过如果搭公交车过去,到头来还是要走一段路,因此我想还是骑脚踏车过去比较快。这是感觉上的问题,我去战场原家这次是第二次没错,但我还是第一次从自己家里过去,因此我也不能断定怎样去会比较快。
民仓庄——木造的二楼公寓。
里头的二〇一号房。
三坪的房问,一个小流理台。
两位标准体格的高中生,隔着日式矮桌面对而坐,要是把读书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左右两旁,就足够把整个房间挤满。战场原是单亲家庭,又是独生女,而战场原的父亲又是晚归的拼命三郎,在这状况下,现在我们当然是两人独处。
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黑仪。
健康的少年少女,在狭窄的房间内两人独处。
一男一女。
而且是彼此公认的情侣。
是一对男女朋友。
然而。
「……为什么我还在读书啊。」
「咦?因为你是笨蛋的关系吧?」
「你这说法真讨人厌!」
虽然你说的没错。
我只是希望能有一点特别的事情发生。
老实说。
我们开始交往是在和八九寺真宵认识的那一天——母亲节,五月十四号,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却没有任何「桃色」的发展,完全没有。
………………
咦,仔细想想,我们甚至连个约会都没有喔。
早上我们在学校见面,下课时间聊聊天、中午一起吃饭、放学后一块回家,走到分歧点后说再见。我们的交流只有这样而已。如果是观念比较开放的人,这种事情在普通的男女交际上也会做,根本不用当男女朋友吧……
我不是很强烈希望能有什么桃色发展,但至少能让我们有一点情侣之间的进展吧。
「我活到现在从来不觉得读书辛苦,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阿良良木你在烦恼什么、有哪里不懂……我不知道你哪里不会。」
「是吗……」
这话还真让我沮丧……
我们两个在程度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呢。那差距感觉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甚至以为你是想搞笑,才故意装作不懂的。」
「我干么这么委屈自己啊……不过战场原,你也不是一生下来头脑就很好吧?你应该是经过吐血般的努力,才让成绩维持名列前茅的吧?」
「你觉得一个努力的人会认为自己在努力吗?」
「……是喔。」
「啊,不过,阿良良木你不要误会喔。我是很同情像你这样努力完全得不到回报、甚至还不知道该怎么努力的人。」
「拜托你别同情我!」
「我觉得你们的努力全是白费功夫,毫无意义。」
「呃、呜呜!现在的游戏规则是我一吐槽你就说得更过分吗……?这样一搞,我甚至要用泪眼相对都不行!」
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就算没有草叫做杂草,还是有一种鱼叫做杂鱼……」
「也没有鱼叫做杂鱼吧!」
「就算没有草叫做杂草,还是有人被称作杂草……」
「会有人叫做杂草,就代表有取这个绰号的人吧!」
「不过,唉呀,如果我这次让你在实力测验合格的话,我以一个人类来说,也会更往前推进一步。一想到这里我的干劲都来了。」
「别把我的成绩拿来当作对自己的考验啦……而且你以一个人类来说,需要进步的应该是别的地方。」
「你很烦耶。我把你勒死『了』。」
「过去式?我已经死了吗!?」
请她来教我功课,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嗯——我应该拜托羽川才对。
不过。
我虽然对八九寺说那么多,但老实说,我的确有一种可爱又害羞的邪念,暗自期许在战场原家两人独处时会发生一些事情……
我的视线从笔记上,往战场原身上瞄去。
战场原依旧一本正经。
表情几乎没有变动。
就算我们变成男女朋友,她在我面前也不会露出特别的表情……从这点来看,这家伙根本称不上傲娇吧。
她的态度完全没变。
嗯——
还是说就跟往常一样,是我太过期待了呢。我曾经模糊想过,和她交往之后,应该会出现更特别的会话,但不管我们关系如何,谈话的内容依旧跟过去没两样。这就算过度期待吧。这代表情侣之间的甜言蜜语,是一种愚蠢的幻想吗?
「………………」
一定是。
从我认识战场原到现在来看,从战场原黑仪之所以为战场原黑仪的原因来看,当然或许还有贞操观念等问题,但不光是这样,我想战场原或许对我们现在的关系感到很满足吧。
她说过,她最讨厌暧昧的关系。
既然她说过,那就表示她真的很讨厌吧。
……不对。
可是就算是这样……
我想战场原身处这种状况下,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吧……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有发生一些色色的事情啊……她趁家人不在时,招待名目上的男朋友来家里,内心不可能毫无感觉,她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女生……唉呀,假如用这种角度来看,或许是心理作用,矮桌另一端、战场原穿着便服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这么一点积极,只是我觉得她的裙子好像太长了。她裙下没穿裤袜,但多亏那条长裙,害我几乎看不到她的美腿。与其说她有感觉,不如说她在提防我。
呼。
还是说这种时候,应该要由身为男性的我积极采取攻势呢?但就算要我采取攻势,我过去没交过女朋友,可不知道要如何攻起啊。
「怎么了?阿良良木。你的手在动喔。」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题很难。」
「就这种程度的问题?你真让我伤脑筋耶。」
战场原丝毫不打算理解我的心情,仅露出愕然至极的表情响应我。那是惯于瞧不起他人的家伙,才会有的眼神。
接着她一脸忧郁,喃喃自语。
「不过,算了吧。」
「诶?等等,你一脸麻烦地把自动铅笔放到一边,举止又很无精打采,该不会你心中还有『对我见死不救』这个选项?」
「也不是没有。」
十分干脆的一句话。
「六:四……不,七:三吧。」
「不管哪边是七、哪边是三,这都是很现实的比率……」
你干脆直接说九:一我会比较轻松点。
说真的,到底哪边是七啊?
「这让我很挣扎呢。我努力教你,你还不会;那我干脆随便教教,你不会就算了。这样才能保住我的面子啊。」
「请不要舍弃我……」
看来我真的只能拜托羽川教我功课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喜欢那样。
那位班长认为:「只要努力用功,不管是谁都能把书读好。」同时毫不介意地把它当作常识,深信不疑。我实在没办法请她教我功课……
「唉呀,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啦。」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好说好说,我这是来者不拒,去者不饶。」
「好可怕的思考方式!」
「别担心。既然要教你,我就会拼死去做。」
「不用拼死去做!你只要尽全力就好了吧!你是想用什么可怕的方法逼我念书啊!」
「……不过,阿良良木。这么说来,你好像只有数学还算不错对吧?」
「诶?对,嗯。」
你怎么会知道?
在我正要开口问之前,
「我听羽川同学说的。」
战场原说。
原来,羽川的确比任何人都还清楚我的成绩。
「嗯……可是,我想羽川不会把别人的成绩到处张扬吧。」
「啊,这应该说是我感觉到的吧?上次,阿良良木和羽川同学在聊天的时候,我在一旁间接听到的。」
「……那不叫感觉到吧。」
什么间接,那根本是偷听吧。
「唉呀,真的吗?」
战场原毫不在意。
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
「数学不是背诵科目,所以我多多少少会一点。我感觉公式和方程式很像必杀技,这很棒不是吗?就像十字死光、龟派气功(注46:十字死光:初代超人力霸王的绝招。)之类的一样。如果其他科目也有那种必杀技就好了。」
「如果有这么凑巧的话,那大家就不用读得那么辛苦了。不过呢,科目本身的学习先放一边,如果光指『考前复习』方面,虽然没有必杀技,但还是有必胜法则啦。」
战场原再次拿起放在一旁的自动铅笔。
「其中有一种考前猜题型的读书方法。以结果来说,这种方法会让人有投机取巧的心态,要是用上瘾了不太好,所以我不太推荐。不过事到如今,或许也只能用那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吧。这是不得已的。说这么多,简单来说只要你考试全部及格就好,所以把及格线设为平均分数的一半……」
战场原说着,一边在笔记本写上数字。
预测平均点,以及其一半的数字。
这样一写出来,感觉好像有办法达成的样子。当然,这意思就是要我把这数字当作是自己的一百分。
「以背诵为主的科目,老师都会有几个必考题,因此那就是考试重点。我们不要随便猜题,要针对重点来拟定对策。不要钻牛角尖,要针对自己会的问题下手。阿良良木,到目前为止,我说的你听得懂吧?」
「……嗯,还算懂。」
不过,聪明人对考试的思考方式,真的完全不一样……我从来都没站在出题老师的角度去思考。不,我在国中功课很好的时候,或许也有同样的思考模式……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国中时代。
我一点都不怀念。
「那我们就先从简单的世界史开始读起吧。」
「世界史很简单吗……」
「很简单啊。只要把重要的句子全部背起来就好了吧?」
「…………」
「我刚才说过,这次我不会要求你做到那种地步。不过,阿良良木。这次的实力测验,我现在开始帮你的话,你十之八九会及格吧,不过你对未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看法呢?」
「未来的事情?」
「未来的出路吗……你说得对。的确要快点决定才行……对了,战场原你打算做什么?」
「继续升学吧。我大概可以推荐入学。」
「……是喔。」
「我说大概是不是太谦虚了?」
「依你的个性来说,的确很谦虚。」
「反正就是升学。」
「升学吗……」
说得很理所当然一样。
但这本来就很理所当然。
聪明人的聪明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我现在无法明白,以后也永远不会明白(战场原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语)。
「考虑到学费的话,我能去的学校自然有限。不过,说幸好的话或许有点自虐,我以后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所以感觉上我可以主动去配合学校方面。」
「不管你去哪里,你都是你吧。」
「是啊。不过,」战场原接着说:「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阿良良木你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呃,那可能有一点……」
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但在现实上,只能说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说的也对。战场原点头说。
「无知是罪过,不过笨可不是。笨是一种惩罚。要是阿良良木像我一样在前世好好积阴德,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你好可怜啊。蚂蚁在凝视挨寒受冻的蟋蟀的心情,我现在可以清楚体会到了。阿良良木还真了不起,可以让本小姐体会到那些小虫的心情。」
「…………」
我要忍耐……
这种事情要是反驳,只会白白让自己的伤口扩大……
「你干脆赶快去投胎会比较轻松。因为蟋蟀死掉之后,至少还能变成珍贵的养分,成为蚂蚁的食物。」
「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法庭上了!」
我忍无可忍了。
我也很欠缺忍耐。
「不过,就算你这么说,战场原。我们毕业后的目标不一样,也不代表我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吧?」
「也对。你说的没错。可是,要是我上了大学每天都在联谊,最后变心了怎么办?」
「你已经准备要快乐享受大学四年的生活了吗!?」
「该怎么办?我们毕业之后要不要同居?」
战场原轻描淡写地说。
「这样一来,就算我们的出路不同,在一起的时间也会比现在还要多。」
「嗯……是不坏啦。」
「不坏?你那是哪一国的说法。」
「……我想要同居。请让我跟你同居。」
「唉呀,是吗?」
战场原说完,很自然地低头看课本。她虽然装作若无其事,说这话的时间点感觉又很像在说笑,但我知道她在这种事情上面,不是那种讲话会半开玩笑的人。就算我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家伙可是战场原黑仪。
……话说回来,她想得还真远。
不,或许我应该换个角度来看——战场原是如此认真地在为我着想。普通的高中情侣应该不会把交往两字想得这么远吧。
但是,所谓的交往又是什么呢。
只是一种口头约定,也没有任何的保证。
我叹了口气。
我无法对应,因为我从来没和女生交往过,别说什么采取攻势,我根本不知道在这
种状况下该做出何种反应。
至少可以拿来当作参考。
攻陷女生不是问题,但现实生活和游戏不同,没有破关那种东西。
「你的叹气还真多呢,阿良良木。呐,你知道吗?听说每叹一次气,幸福就会溜走一次喔。」
「那我已经让幸福溜走了几千次了吧……」
「你让幸福溜走几次我没兴趣,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叹气。因为我会觉得很烦。」
「你讲话真的很狠耶。」
「说是烦,也是为爱心烦。」
「……嗯,这话让我很难做出反应。」
也让我听了有点高兴。
好一个吐槽陷阱。
「对了,你知道吗?阿良良木。」
战场原开口说。
「我,没有和男生分手的经验。」
「………………」
不,这话有两种正反两面的意思吧?
乍听之下,她彷佛是在说自己是一个追求者众多的好女人。但换个角度想,这句话不就等于在宣告自己没有和男性交往的经验吗?
「所以」
战场原继续接着说。
「我也没打算和阿良良木分手。」
她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眉头没有半点抽动。甚至让人觉得,她没有一丝的自我情感。可是——尽管如此,她的内心绝不可能没有感觉。
两年。
从国中升上高中之间,战场原黑仪在这段既不是国中生、也是不高中生,更不算是春假的时候开始,便完全断绝与他人的接触。她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接触,也不无道理;会变得比一般人还要消极、胆怯也无可厚非。这感觉就像一只警戒心很高的野猫
——唉呀,猫还是拿来形容羽川比较贴切吧。
不知道如何采取攻势这点,我们彼此彼此吗?
「……我说,战场原。」
「干嘛?」
「你最近还有把订书机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吗?」
「你这么一说……我最近都没带了说。」
「是喔。」
「我太大意了。」
「真的呢。」
这样一来,也算有进步吧。
只有这种程度的变化,根本没办法称作傲娇,但如果傲娇是战场原的个性之一的话——
……嗯?这么说来。
在那两年以前,战场原应该是——
「你国中的时候,不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吗?」
「嗯。」
「你不想再练田径了吗?」
「嗯。因为没有继续练的理由。」
战场原回答的速度可说是毫不犹豫。
「我没有打算回到过去。」
「嗯——」
据说战场原在国中时代的人品卓越,是一个努力不懈、态度非常和蔼、对任何人都很温柔、自然不做作,而且又是田径社的王牌——是一个相当有朝气又活泼的学生。
这八成是谣言,但可信度可说是非常高。
在她升上高中前,这些特质全都改变了。
接着过了两年。
变调的东西,恢复了原状。
但却不是一切都恢复原状。
如果本人不想恢复的话。
「我想不到继续练田径的必要性和必然性,而且回去参加既没意义,也会让自己增加许多负担。况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三年级了。不过,阿良良木,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单纯对你之前在练体育的那段时间有兴趣而已……你这么久没练也会有空窗期,没必要勉强自己。」
就像我说到猫会想到羽川翼一样,我问到有关运动的事情时,脑中自然浮现出那位学妹——神原骏河的身影……但,战场原的反应也太冷淡了。
确实,她的思考是很积极向前看。但是——
不回首过往,真的就表示自己积极向前看了吗?
现在的战场原,果然……
「不要紧的。我就算不运动,也有自信维持现在的身材。」
「……我不是怕你身材走样才这么说的。」
「阿良良木不是被我这个没和男性交往过、又富有弹性的惹火身材给吸引住的吗?」
「别说的好像我是看上你的身体才跟你交往的一样!」
还说什么惹火身材……
没其他说法了吗。
「是吗?你不是看上我的身体啊。」
战场原装迷糊地说。
「既然这样,你应该暂时克制得住自己吧。」
原来她是想说这个吗。
如果真是这样,这话还真是绕了一大圈,相当拐弯抹角。这种说法完全不符合战场原有话直说的个性。
贞操观念吗……
应该不是这么简单而已吧。
「也对。去吃高级自助餐的时候,明明大家都付一样的钱,就是会有人想要把那笔
钱吃回来、或者是想多吃一点免得吃亏。阿良良木你应该不会是那种小家子气又厚颜无耻的人吧。」
「…………」
我不知道战场原这比喻里头有什么含意,但她的意图很明显是想要牵制我……
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很胆怯。
对我俩之间的关系,却很慎重。
既然这样,我也要尽心尽力和她交往。
我还是搞不清楚交往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我既然和她交往,就要喜欢上她的一切。
「……啊,对了。」
此时,我想到一件事。我决定和战场原说种原骏河的事情。我不是怕她会担心才至今只字不提,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特别拿出来说,没必要说出口让她心烦。但方才八九寺用小学生独有的猜测,去解释了神原骏河的行动原理,万一真有那一丝的可能性,战场原在身分上(应该也算)是我的女朋友,我要是隐瞒对她似乎不怎么公平。
这问题剐才就浮现在我的脑中。
而且,有些地方也让我很在意。
「我问你喔,战场原。」
「干么?」
「你知道种原骏河这个人吗?」
「………………」
她以沉默回应。
不,应该说她没有任何的回答。
要说不公平的话,这个问题本身就很不公平吧。因为神原骏河是校内明星,在校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最迟下礼拜初,神原骏河在跟踪我的事实,也会变成传闻在校内流传吧。但我不用紧张,反正这传闻很快就会被当作谣言而告终吧。因此,这个问题自然有其他含意。我刻意不接话,耐着眼前的寂静之后——
「认识啊。」
战场原开口说。
「神原骏河吗,好怀念的名字啊。」
「……是吗?」
她们两个——果然是旧识。
我早就猜到了。
所以我说到读书会时,种原最先联想到的不是学年第一的羽川,而是战场原——不光是这样,我从神原话中的细微之处,也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区别。我完全想不到八九寺说的那种可能性,就是因为神原给我的那种气氛很明显。而那种气氛告诉我,种原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以外的东西。
「所以你才会问我国中的事情吗?没错,那孩子是我国中的学妹。」
「现在也是你学妹吧。因为我们同校。啊,还是说神原以前在国中也是田径社的?」
「不是,那孩子从国中开始就是篮球社……神原?你叫得还挺亲密的嘛。」
战场原的眼神瞬间变得很险恶。平常她总是不带情感的眼眸,冷不防凶光四射。她完全不等我开口解释,右手拿着自动铅笔,笔尖精准地朝着我的左眼伸了过来。我反射动作顿时想要闪躲,但她右手行动的同时一脚跨过桌子,完全不在乎桌上的笔记会散落一地,用左手抓住我的后脑,封住了我的动作。
自动铅笔的笔尖——以间不容发的距离停留在我的眼球前,最近距离可能连一张纸的厚度都不到,甚至让我无法眨眼。这样看来,战场原会用左手抱住我的后脑自然有她的顾虑,或许她是不希望我有多余的动作,免得自己失手伤到我也说不定。
……战、战场原黑仪。
你根本一点都没变,现在只是没拿订书机而已!
「那孩子怎么了吗?阿良良木。」
「…………!」
喂喂……!
这家伙的嫉妒心有这么重吗……?
这种深情的程度还真扯……况且,刚才我没有叫得很亲密吧。我只不过是直呼学妹的姓而已吧?只因为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认识了其他女性,就要受到这种待遇吗?假如我真的劈腿的话,战场原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来料理我?
眼前这恐怖的遭遇,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在有充分理由可以解释的情况下,早一步知道战场原有这样的一面……!
「阿良良木,你伤口恢复的速度很快对吧。那我弄瞎一只眼睛,应该没关系吧?」
「住手、住手!眼球千万不要!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跟她一点都不亲密,我的眼里只有战场原你一个人!」
「是吗,你这话还真中听。」
战场原嗖一声将自动铅笔收回,在手中旋转了两次后放在矮桌上,接着开始整理散乱的笔记本和教科书。我一脸茫然,压抑住静不下来的心脏,凝视着战场原的一举一动。
「我可能稍微激动了一些。吓到你了吗?阿良良木。」
「……你再过不久一定会变成杀人犯。」
「到时候,我会选择杀你的。我第一次的对象会选择你,不会选择你以外的人。我跟你约好了。」
「你不要把这么可怕的事情,说的好像很浓情蜜意一样!我是喜欢你没错,但还没到被你杀死也无所谓的地步!」
「被爱到想杀死自己的人所爱,然后死在他手上。这是最棒的死法不是?」
「我讨厌那种扭曲的爱情!」
「是吗?真可惜。也让我很遗憾。如果是阿良良木的话,我就算被——」
「被杀死也无所谓吗?」
「……嗯?啊,对,算是吧。」
「你的回答还真是模棱两可!」
「呃,那个,被你杀死可能不太好。」
「然后又模棱两可地拒绝了!」
「有什么关系,你就认命吧。我杀死你,就代表你在临终的时候,本小姐会陪在你身边喔。这不是很罗曼蒂克吗?」
「不要,就算我会被人杀死,我也绝对不要死在你手上。因为我觉得,不管别人怎么杀我,都比你亲自动手还要来得好。」
「什么嘛,我讨厌那样。要是阿良良木被我以外的人杀死,我会去杀掉那个犯人。谁管我们刚才的约定怎样。」
「…………」
这家伙的爱相当地扭曲变形。
虽然我可以实际体会到她是真的爱我……
「不管怎样,你刚才在问神原的事情吧。」
战场原的态度彷佛在说危险的话题到此为止,用一如往常的步骤,理所当然地将话题拉回原点。
「我们国中的社团虽然不一样,不过我们一个是田径社的王牌,一个是篮球社的,所以就算学年不同,我们还是有一定的交集。而且——」
「而且?」
「……事到如今也不用特别说明啦,不过我们除了社团活动外,私底下也有来往,我以前常常照顾那孩子,应该说那孩子硬逼我照顾她……不对,阿良良木。」
战场原开始试探我。
「在这之前你可以先告诉我,为何你会突然提到那孩子的名字吗?你要是问心无愧,应该会老实告诉我吧?」
「啊、啊啊。」
「当然,就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你也要据实禀报。」
「………………」
要是随便隐瞒她或许真的会招致杀身之祸,因此,我将种原骏河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跟踪我的事情,告诉了战场原。总是踏着「咑、咑、咑、咑、咑、咑!」的愉悦旋律跑到我身旁,找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在我还没猜出她的来意前就兀自离去的学妹——神原骏河。我还告诉战场原,她或许别有用意,但我一直猜不透她。
在说明的同时,我想到一些事情。
神原肯定是看准战场原不在的时候,才跑来找我的吧。今天我和八九寺在聊天时,她跑来找我算是个例外,基本上她应该都是趁我落单的时候跑来。也就是说,战场原至今不知道种原的跟踪行径,这点并不是偶然。
还有一点。
要说叫得很亲密,那战场原叫得不是更亲密吗?就算神原在国中是自己的学妹,她称呼神原时是用「那孩子」,没错,这样在语意上实在太过微妙——不,或许这只是单纯的修辞表现罢了。
战场原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声音也同样不带任何感情。她不管说什么,语调几乎都是四平八稳。她到底是用多强大意志力在约束自己啊,一想到这点我就毛骨悚然。
可是……「那孩子」吗?
「是吗。」
我大致说明完后,战场原终于点头说。她依旧一副扑克牌脸,语气平稳。
「呐,阿良良木。」
「干嘛?」
「上面是洪水,下面是大火灾,答案是什——么?」
「……?」
为何突然问这种脑筋急转弯。
战场原何时变成这种会玩猜谜的角色?我心觉奇异,但还是作答了。这问题的答案我刚好知道。
「答案是洗澡用的大锅吧?」
「噗噗——答错了。答案是……」
战场原语气平淡地说。
「……神原骏河的家。」
「你想对学校明星的家做什么事情!」
这真的很可怕!
她两眼发直,目露凶光了!
「唉呀,先不开玩笑了。」
「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因为你真的有可能付诸行动。」
「是吗。不过,既然阿良良木你都这么说了,那要我把它当作是口头上的玩笑也行。」
「一般来说都应该这样吧……」
「神原她啊,比你还要早一年发现了我的秘密。」
她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心情没有起伏,但语气中却带有若干的郁闷。
「那是在我刚升上二年级,也就是神原刚进直江津高中的时候。我看学校的地理位置,早就预料到会有认识我的学弟妹进来就读,也有拟定适当的对策,不过,当时我对神原稍微大意了一点。」
「嗯——」
战场原黑仪。
她所抱持的秘密——
我因为在楼梯间接住失足滑倒的她,才进而知道了那个秘密。真要说的话,那只是普通的偶然。但反过来也可以说,这个秘密危险到只要一个小小的偶然,就会轻易地曝光。战场原刚才自己也说了,我不是第一个发现她秘密的人。这么一来,神原她……
以她那种个性来看。
「那时候她……神原大概有想要帮你吧?」
「是啊,你说得对。但是我拒绝了。」
战场原泰然自若地说。
仿佛那是一句文法正常,又是标准的国文一样。
「我应对她的方式,和之前对付你的手法很像。阿良良木在那之后还是想帮我。而神原在那之后就没来找过我了。唉呀,这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那种程度而已。」
「……没来找过你。」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吗。
战场原大概拒绝得很彻底吧。正因为神原很了解她的过去,很了解过去在田径社时代的她。因此战场原拒绝她的方式,肯定比拒绝我的时候还要来得更狠。若不是这样,以神原的个性绝对不会乖乖退让。我知道战场原的秘密好像是在五月八号,那时候她说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我以外只有保健室的春上医生。
她说现在。
简单来说,神原骏河在过去发现了战场原的秘密,却被逼着要忘掉这件事,是个可怜的被害者……不,她应该算是其中一个牺牲者吧。但,种原是否真的能忘掉战场原的事情呢?
「……你们是朋友吧?」
「那是国中的时候。现在不是了。毫不相干。」
「可是,你的状况……已经和一年前不一样了,应该说你的秘密已经解决了。所以——」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阿良良木。」
战场原打断我的话说。
「我,没有打算回到过去。」
「…………」
「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
「是吗……」
唉呀。
既然这是战场原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那我也没必要从旁插嘴——在理论上,我是这么想的。过去这么严厉地拒绝对方,现在麻烦解决了就想跑去跟人家和好如初——战场原不是这种自私的人。
「可是……就算我知道了你和神原的关系,还是没办法说明她纠缠我的理由啊。」
「那大概是因为,她听到我们变成情侣的传闻吧。我们是在两个礼拜前开始交往,她跟踪你是从三天前开始,以时间点看起来不是刚刚好吗?」
「什么?也就是说,她想知道战场原黑仪的男朋友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才跑来刺探我的吗?」
「我想八成是吧。我给你添麻烦了,阿良良木。关于这点我没有辩解的理由。人际关系没有清算干净,是我的责任。」
「清算……」
用这种字还真讨厌。
我反而感觉她这样很凄惨。(注:清算和凄惨在日文中同音。)
「没关系。我会负起责——」
「不用、不用!天晓得你会做出什么好事来!这种小事情,我的麻烦我自己来解决!」
「你不用跟我客气。太见外了吧。」
「我是怕你让我见血……」
嗯——
可是,我还是不得其解。
「神原在一年前被你狠狠地拒绝了吧?然后,你们在那之后就没联络了吧?那为何事到如今,神原还要在乎你交了男朋友这种小事情呢?」
「在一般的情况下,如果只是单纯因为和自己绝交的学姐交了男朋友,那也就算了,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阿良良木。你做到神原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你自己不觉得奇怪。但对神原来说,那却是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发现战场原黑仪的秘密……却被本人拒绝了。而且拒绝的方式十分激烈,毫不客气。我是战场原的男朋友,理所当然会知道她的秘密,这点任何人都可以推测到。这么一来,我知道战场原的秘密却还能待在她身边,肯定让神原看了觉得奇怪吧。
话虽如此。
神原大概没注意到战场原的秘密已经解决了。因为假如她推测到这一点,应该会直接和战场原接触,而不是来找我吧。
「我自己说可能很奇怪。不过对神原而书,战场原黑仪是她崇拜的学姐。」
战场原看着一旁说。
「我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才会扮演那样的角色。那也没办法。我想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我拒绝她的时候有特别留意,以免之后留下祸根。不过……对,看来那孩子还忘不了我。」
「……别把人说得像个麻烦一样。对方也没有恶意吧。况且被人遗忘这种事情,还挺让人沮——」
「她是个麻烦。」
战场原斩钉折铁地说。
语气毫不犹豫。
「这和有没有恶意没有关系。」
「没必要这样说吧……你是神原以前崇拜的学姐,而且神原现在还会在乎你的事情……要你们和好或许很奇怪,但至少现在还有和好的余地吧?」
「并没有。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们是好朋友也是国中的事情,而且,现在要和好实在奇怪。我哪才有说过吧?我没有打算回到过去。还是说,阿良良木你希望我事到如今还跑到那孩子面前,说一声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之类的话吗?没有比这还要更蠢的事情了。」
接着,战场原想让这段问答就此结束,有如临时想到什么一样,改变了话题。她转换话题的技巧,始终这么高超。
「对了、对了,你最近有要去找忍野吗?」
「找忍野?嗯——也不是没有啦……」
忍野先不管,我还要去给小忍喂血,所以最近要去那栋废弃的补习班一趟才行。今天是礼拜五,嗯,明天或后天找个时间……
「是吗,那么,」
战场原一声不响地站起,拿起放在衣橱上的信封,随后走了回来,直接把信封推到我面前。信封上头印有邮局的标志。
「这个可以麻烦你拿给忍野吗?」
「这啥啊……啊,对喔。」
我问话的瞬间,立刻就注意到了。
忍野咩咩——
这是要付给那个轻浮的夏威夷衫混蛋的报酬吗?
要消除战场原的秘密和她所遭遇的灾祸,这是必要的代价。简单来说就是报酬。
我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十万块。
我随手确认信封内的东西,没有错,万元钞票十张。这些钞票大概是刚领出来的新钞,正好十张,不多不少。
「哇……你这么快就准备好啦,比我想得还快呢。你不是说筹钱可能要一点时间吗,你该不会跑去打工了吧?」
「是啊。」
战场原满不在乎地说。
「我帮我爸工作,帮了他一点小忙。应该说是我自己硬要帮他的比较贴切,所以就赚了这笔钱。」
「嗯——」
听说战场原的父亲是在外资企业工作,唉呀,以选择来说这比较妥当吧?依战场原的个性,她大概不适合一般的打工,况且我们学校禁止学生工读。
「我觉得请我爸帮忙有一点犯规,所以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但唯独钱的事情我想要早一点把它处理好。我是任有债务的家庭中长大的嘛。我手边还剩下一点零头,下次我请你在学校食堂吃顿饭吧。我们学校食堂的东西好吃,价钱又很合理,你要点什么都没关系。」
「……谢谢。」
可是,地点是学校食堂。
时间是平常日的午休。
这家伙完全没打算跟我约会……
「不过既然这样,你直接去找忍野,当面交给他不就行了?」
「不要。因为我讨厌忍野先生。」
「原来如此……」
对方是你的恩人,不要说得这么坦白。
这不代表战场原对忍野没有感谢之意,我想这点就是战场原心胸宽大的地方。
唉呀,我自己也不是非常喜欢忍野啦。
「可以的话我希望不要再见到他,我不想再和他那种能够看透别人的人扯上关系。」
「唉呀,忍野的确和你个性不合。可是这种完全瞧不起他的轻浮态度,和你的个性不合吧。」
我说话的同时,把信封放到我的坐垫旁。接着我拍了拍信封,对战场原点头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既然这样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了。那我确实收下了。下次我去找忍野的时候,我会负责把钱交给他的。」
「麻烦你了。」
「嗯。」
接着,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个性契合度。
处事态度。
还有个性。
那位学妹神原骏河那种难以形容的新创意角色,在性格上和战场原似乎完全相反。包含个性契合度、处事态度、个性,以及除此之外的一切——
战场原在国中时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
不仅如此,还是人们崇拜的对象。聚集在她身上的尊敬目光——当然不光种原一个人。因为自己被当成崇拜对象,才扮演那种性格的角色。她当时扮演的角色,大概和她现在毒舌谩骂的性格完全相反吧。
设骂和称颂。
毒舌和褒奖。
完全相反。
整个颠倒过来。
这也就是说—
「那么,阿良良木。」
战场原用不带感情的眼神说。
「我们继续念书吧。你知道吗?托马斯,爱迪生说过一句名言。天才是一分的天定也认为那一分的天分很重要,据说人类和猿猴在基因上的差别,也不过就差那一点而已呢?」

004

战场原是两年,而我是两个礼拜。
羽川是在黄金周的中期。
八九寺我不清楚,正确时间不明。
这是我们各自接触到怪异的期间。经历不寻常体验的时间。在这段期间和时间中,我们共同体验了一段非常不普通、绝无可能的恐怖事物。
比方说阿良良木历。
就拿我的状况来说。
我在这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社会中,遭逢到古典古老的吸血鬼毒手,说来真让我可耻到想找个地洞钻。之后,我被那恐怖到令人血液为之冻结、同时具有传统和传说的吸血鬼,吸干了全身的血液。
吸得一乾二净,一滴不留。
最后,我变成了吸血鬼。
我畏惧太阳、厌恶十字架、忌讳大蒜、害怕圣水,但相对地我的肉体能力变得比人类还要强上数倍、数十倍、数百倍、数干倍。而其代价就是我会对人血感到绝对性的饥渴,成为动漫和电影中最活跃的夜行者。不对,电影那种真实系的吸血鬼,根本就是犯规。现在时下的吸血鬼就算白天也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身上可以穿戴十字架的饰品,能吃水饺畅饮圣水,而唯独优异的肉体能力没有打折扣——这才是时下的主流。
即使如此。
既然是吸血鬼,就避免不了吸食人血,唯独这点从古至今不曾改变。
吸血的鬼——吸血鬼。
最后,我被一位路过的大叔所救。他不是吸血鬼猎人,也不是天主教的特务部队,更不是猎杀同族的吸血鬼,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大叔、轻浮的夏威夷衫混蛋。那个人就是忍野咩咩,他解救我脱离了地狱。但我确实经历了那段生活,这两个礼拜的事实不会就此消失。
鬼。
猫。
螃蟹。
蜗牛。
但是,我和其他三人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这点千万不能忘记。特别是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历的情况,两者相差甚远。
这不是指期间上的长短。
而是指失去事物的多寡,
她说……不打算回到过去。
不谈必要性和必然性的问题,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就算她想回去,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意思呢?
因为战场原……在那两年中一直拒绝和他人交际,在班上从不与人接触,作茧自缚了两年。现在那两年过去了,战场原黑仪依旧没变。
除了我的事情以外,其他事物一切没变。
因为阿良良木对战场原而雷是特别的存在,也是个特例,除此之外战场原真的毫无变化。
前后没有丝毫的差异。
只不过没再去保健室而已。
只不过可以上体育课而已。
她总是在教室的一角……静静地看书。在教室中,她彷佛想藉由读书这个行为,在同班同学和她之间,筑起一道厚重坚固的墙壁。
她现在只和我交谈。
只和我一起吃午餐。
她在同学心目中还是和过去一样,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文静优等生。同学们只有稍微感觉到,她的病状有某种程度的好转。
班长羽川觉得那已经是天大的变化,由衷地感到喜悦;但我却没办法想得太过乐观、太过单纯。
她不是失去。
或许是她自己舍弃的。
但从结果来看,这两者没有差异。
我不想说得自己好像很懂一样,未来不管我俩用什么方式交往,我可能都不会知道事实为何;但那些都不是我能从旁插嘴的问题。
我不觉得多嘴和干涉是正确的。
但我心中的想法,还是无法抹灭。
要是战场原她——
现在,战场原没拿订书机了……如果这是一个进步、一个变化,那再更往前进一步,肯定会更好不是吗?
不光是我的事情。
对其他事物,要是——
「喂?」
「喂!让你久等了,我是羽川。」
「…………」
这以电话的应答来说十分正确,但讲手机用这个台词似乎有点奇怪吧?
羽川翼。
班长,登峰造极的优等生。
仿佛是为了当班长才生下来的女性。
被种选上的班长中的班长,这句话一开始只是我的玩笑话,但我任职副班长和她共事两个月后,我才知道那形容真是贴切到让我笑不出来。知识对人类而言应当是最重要的东西,但可能的话,这种事情我还真不想知道。
「怎么了?阿良良木竟然会打电话给我,真是稀奇呢。」
「也没什么事啦,该怎么说呢,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有事想要问我?没关系你问吧。啊,你是想问我文化祭的节目吗?不过.实力测验结束前,还是别去想文化祭的事情比较好吧。阿良良木你这样会很辛苦吧?当然,杂务方面我会全部处理好。还是说你想要变更文化祭的节目?我们是用问卷决定的,要改我想很难喔。啊,难道说出了什么不得不变更的问题吗?那样的话,我们必须尽早处理才行。」
「……拜托让我答个腔,有个参与感吧。」
她真的是只顾自己说话的人。
除了择善固执外,她说起话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要找插话的空隙非常辛苦。
晚上八点。
我从民仓庄——战场原的家踏上归途,离开坐垫牵着脚踏车,走在柏油路上。我不骑车而用牵的,单纯只是因为我想思考一些东西,并不是因为八九寺在我身旁,也不是因为神原又朝我跑来的缘故。
在那之后,我们到晚上八点前一直在念书。
晚饭时间,我原本还稍微期待战场原会为我洗手作羹汤,但那女人完全没有那样的打算。最后我耐不住饥饿,婉转地告诉她我肚子在唱空城计后,「是吗,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我想你应该记得这附近的路灯很少,所以你回去的时候要小心点。See you later,Alligator,(注:此为英文中常见的俏皮话,Alligator是短吻鳄。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让句子有押韵音,单字本身的意思并不重要。)」她很爽快地就把我扫地出门了。她父亲常工作到三更半夜,因此战场原黑仪和独居没两样,所以我想她没理由不会做料理……
她真的是难易度很高的女主角。
唉呀,现在的我在体质上不太容易感到饥饿,刚才说肚子饿其实有一半以上是骗人的。
无论如何。
虽然我在思考,但我可是连战场原都放弃要我拿到平均分数的人,对我而言思考不是一个创造性动词。只是一种自我满足。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能以自我满足画下句点,有些则否。现在的情况就是属于后者。
所以,
我才会右手牵着脚踏车,边走边打电话到羽川的手机。时间是晚上八点——我不知道在这时间打电话给关系不是很亲密的女生是否恰当,但从羽川的反应来看,似乎还行的话,她应该会清楚地教导我才对。
「那个。可能会稍微占用你一点时间,你时间上没问题吧?」
「嗯?没关系啊?我刚才在轻松念书。」
「…………」
能干脆地说出这种话,又不让人反感,从这点来看她真的是「被神选上的班长中的班长」。
轻松念书?到底是哪一种念书啊……?
「好,那我尽量长话短说……羽川你和战场原是同一所国中吧?那所国中好像叫……对了,是公立清风国中吧?」
「嗯,对啊。」
「那你应该认识晚你一届的学妹神原骏河吧?」
「当然知道啊。应该说,现在有人不认识神原同学吗?阿良良木你也知道吧?她是篮球社的队长,校内明星。她先前比赛的时候,我还和朋友去帮她加油过呢。」
「没有,我不是说现在的事情,我是想问神原在国中时候的事情。」
「嗯嗯?是吗?为什么?」
「没为什么。」
「嗯……不过她在国中的时候,也和现在差不多。一样是篮球社的王牌,在场上相当活跃。她好像从二年级下学期,就跟现在一样开始接任队长。她怎么了吗?」
「不是,那个——」
我说不出口。
无法表达。
她不会相信吧。
偏偏那个明星,好死不死地找上了,对我做了只能用「跟踪」两字来比喻的行为。
就算不是这样,该怎么把事情正确地传达出来也是个问题,既然对方是羽川,稍微透露一点原因也无妨吧。当然该委婉表现的地方还是要委婉一点。
「听说种原和战场原在国中的时候是好朋友,这是真的吗?」
「嗯?我之前应该有说过,我和战场原同学虽然是同一所国中,但我们之间不是很常接触吧?战场原同学是个名人,所以就连不起眼的我也只是单方面认识她——」
「我每次听到你这么谦虚都会觉得很感动,不过这种一如往常的应对,这次就先摆到一边吧……」
「圣殿组合。」
「嗄?」
「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她们以前被称为圣殿组合。田径社的战场原和篮球社的神原,是圣殿组合。」
「圣殿组合……?这边的圣殿是什么意思来着,我以前好像有听过。可是为什么要那样称呼她们……」
「神原的『baru』和战场原的『hara』,念起来就变成圣殿『瓦拉哈(Walhalla)』了。而瓦哈拉在北欧神话中式主神奥丁居住的天上宫殿,是战场上壮烈牺牲成仁的战士们最后的归宿,也是战神的圣地。所以——」
「……啊,是神原的『神』和战场原的『战场』吗?」
「所以是圣殿组合。」
「喔……」
这也未免太过贴切了。
不过是个外号,居然有人可以取得这么贴切……硬要挑剔的话,就是外号听起来太美,让听者只有感到佩服的份,甚至困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不过这是负责吐槽的角色,坏心的见解。
「既然她们被称为组合,至少她们不会是仇人或是关系险恶吧?战场原同学到毕业前一直都在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和运动社团之间应该有最低限度的交际吧。」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一如往常的对话。
总而言之……已经查证完了。
查证完之后——该怎么办?
表面上该做些什么?
「我以前好像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战场原在国中的时候……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对吧?」
「嗯,没错。最近战场原同学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可是还是和以前完全不同。」
「是吗……」
变得有点不一样。
只有在关于我的事情方面。
所以……和以前不一样。
「她在学弟妹之间也很有人气吧?」
「是啊。她在男女之间都很受欢迎。也不限于学弟妹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学长也很喜欢她,当然在同年级之间风评也很好——」
「也就是不分男女老少……是吗?」
「只是学长姐、学弟妹而已,称不上是老少啦。不过真要说的话,她在学妹之间的人气最高吧。阿良良木你想问的是这个吧?」
「……你的观察力这么好,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过好到有点过头了。
我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虽然她不是忍野。
「不过,以前的她怎么样都没关系,阿良良木喜欢的是现在的战场原同学对吧?」
「………………」
你的反应和小学五年级生一样喔。
顺带一提,我和战场原交往的事情没有特别对谁宣言过,但明眼人一看即可明白。战场原在班上被定位为温顺的优等生,现在也依旧维持一贯作风,,而我在班长更不可能有宣言的对象,因此没人会公然地跑来调侃我们,以及大肆宣扬此事,然而这件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众所皆知的事实,一种默认。
传闻真是恐怖的东西。
不过要穿越二、三年级之间的障壁传到神原的耳朵里,的确多少需要一点时间……唉呀,战场原是个名人,神原大概也很挂心她的事情,照这样看来,种原知道的或许算慢了吧,隔了一个学年果然会需要一些时间。
「这算老生常谈了,不过你们要维持纯洁正常的男女关系喔,阿良良木。千万别传出不检点的风声喔。战场原同学看起来很正派,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有不纯的交往吧。」
「咦……正派吗?」
这么说来,羽川还不知道战场原的本性……班上其他同学先不管,没想到战场原居然连羽川班长都骗倒了,实在是了不起。对方可是在我们交往前,就预料到我们会交往的厉害人物啊。这是不是代表战场原只让我看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呢……这点我还真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不代表她认为我是特别或特例的存在吧。
可是我们交往的现状,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她都不肯为我洗手作羹汤了,更别提我们会有不纯的关系。
啊啊!不管她们国中时代的关系如何,神原曾经被战场原拒绝过,这代表神原已经很清楚知道她的本性。而且神原现在还跑来跟我搭话,这表示她——
「战场原同学很难对付喔?」
羽川冷不防开口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先前羽川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语。当然,从羽川口中说出来的话,应该不会指战场原黑仪的攻略难度吧。
「唯独这件事,我不想说得自己好像很清楚一样,不过战场原同学在自己身旁张开了难攻不落的自我领域。」
「………………」
「那东西阿良良木你也有。先不管强弱问题,自我领域本身是一种隐私,任何人都会有,不过战场原同学和你,却是更进一步把自己关在虫茧里头。这一类的人很多都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感到厌烦。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战场原?」
「你们两个都是。」
「算有吧。」
确实没错。
但就算如此。
「可是呢,阿良良木。讨厌和人交际,并不等于讨厌人吧?」
「啥啊。这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人世之间,只因有人诞生,而吵杂不已』。」(注:大田南亩的名言。(1749年~1823年))
羽川用平稳沉静的声音说。
「『话虽如此,邢人绝非是你』……就算阿良良木你不擅长国文,这种程度你应该听得懂吧?而且,你也懂我想说的意思吧?」
「……我懂了。」
我只有如此回答的份。
虽然她把我当小孩,让我有点生气。
但是……我除了道谢外,想不到其他的词汇。
「Thank you。抱歉,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耽误了你的时间。」
「这一点都不奇怪啊。想了解自己最重要的女朋友,是很普通的事情吧。」
羽川说。
她毫不介意就说出那种会让人害羞的话。
真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
「可是我觉得,还是不要太常打听女朋友过去的事情比较好吧?你要有点分寸,不要因为好玩而随便乱打听喔。」
最后羽川贴心地叮咛我后,接着说了一声「那拜拜咯」,随后就沉默不语。
都说再见了为什么还不挂电话?正当我感到疑惑时,这才想到羽川在春假时教过我的电话礼仪。打电话的时候,要让打过去的人先挂才是礼貌。
她真是有礼貌到可怕的境界……
我心想的同时一边说「那明天学校见」,随后按下通话结束的按钮。接着我盖起手机,放回臀部后方的口袋。
这是为什么呢?
 我过去和战场原站在同一种立场,有过相同的经验,多少可以理解为何她会用那种态度和话语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我现在实在很同情神原啊。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
 而且可能的话。
  或许是我鸡婆多管闲事,或许会帮倒忙吧。「我会将温柔视为敌对行为。」战场原先前曾对我透露过,她那超乎常理的思想哲学。但我现在要做的不能说是一种温柔吧。
  因为这只是一种权宜上的考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别说化为言语,就连去思考都令我有所顾忌。
  但我却不得不这么想。
 我希望战场原能够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我希望她能够拾回自己曾经舍弃掉的东西。
 因为。
  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就算和忍野讨论也没用吧……那个爽朗的混蛋,个性上不适合做事后处理,也不是那种会照顾人的家伙吧。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啦……咦?」
 人们常会在毫无前奏的情况下,突然想起自己不慎忘记的重要事物。现在我正是这种情况。我拉开背在肩上的波士顿包拉链,检查里头的东西。其实我不用检查就已经知道结果,但是我就是想挣扎一下。果然,波士顿包内没有战场原给我的信封。
 那个装有忍野工作报酬的信封。
 「我放在坐垫旁边忘了拿吗……啊——该怎么办。」
 金钱方面的问题最好赶快处理比较好,但这又不是特别急的事情,明天到学校见面再跟战场原拿也行……该怎么办?我想应该是不会啦,可是会不会我放在衣服的口袋里,然后刚才边走边和羽川讲电话时不小心弄丢了呢。这的确不无可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打通电话和战场原确认一下比较妥当……不。
我刚才是牵着脚踏车走路,应该没有走多远。现在骑车回头的话,马上就能到民仓庄了吧。既然这样,现在回去拿才是正确答案。现在时间不早了,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遇到战场原的父亲,但我耳闻战场原的父亲是个大忙人,因此碰面的机率应该低到可以直接忽视吧。
 的确,我打通电话也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不过只要有机会,我想要多见战场原一面。
 虽然我不知道如何主动。
 但我至少能够品尝恋爱的滋味。
 「那就走吧。」
 我跨上脚踏车坐垫,同时调头——
 在这瞬间,我以为下雨了。
 不是因为有雨水滴到我的脸颊,而是因为脚踏车掉头后,有一个「人物」就像至今一直在尾随我一样,冷不防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身上的穿著,让我有下雨的联想。
 「人物」。
  穿着两截式雨衣。
 雨帽深戴盖住头。
 脚上穿着黑色长靴,左右手戴着橡胶手套。
 要是下雨的话,这可说是对应雨天的全套装备……可是,我伸手到半空中却感觉不到半滴雨水。
 头顶上星空高挂。
 此处为地方都市的郊外,又是乡下小镇——夜空中仅有一片不识趣的云横越而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请问——」
  啊……
 我知道……这种场面我知道……我非常清楚,清楚到刻骨铭心。这场面在春假时曾经体验到令我生厌……
 我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笑容。我知道笑容和这状况不大相衬,但我也只能干笑。
 这么想或许不合时宜,但我甚至有一种怀念的调和感……我回想起在黄金周和羽川的共同经验,同时心想着。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这个嘛,大概是我现在和春假时不一样,既非不死之身,更不是吸血鬼。
 我在这状况下理当惊慌失措……单位了看清眼前的「这个」是哪一种「对手」,我必须保持绝对地冷静。总之在最近这几个月,我也稍微习惯,有一些经验了——
 对「怪异」。
 ……如果这怪异和母亲节——八九寺的蜗牛一样,实际上无害的话,那我就不会有危险……但是现在,我的本能却要我赶快逃离现场。不对,不是我的本能,而是盘据在我体内某处、只剩残渣,但确实存在的吸血鬼本能。
 我想将脚踏车再次掉头时——凭借瞬问的判断,我有如滚落般从脚踏车上跳下。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然而代价却是伞水远失去了自己最珍惜的越野脚踏车。雨衣怪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朝我跳来,左手拳头一挥,我急忙闪开惊险躲过后,拳头打中越野脚踏车的龙头正中央——越野脚踏车有如被强力龙卷风吞噬的轻盈纸屑般,整台扁掉变形,飞了出去。在它撞上电线杆前,刚才外形还是越野脚踏车的物体,已经失去了原形。
 要是我没躲开——变成那样的人就是我。
 ……是吗?
 光是拳头刮起的风压,就割碎了我的衣服。
 波士顿的背带也同样被割断,咚隆一声从我的肩上掉落到脚边。
  「……差、差太多了。」
我连苦笑也消失了。
 不用直击,光是被削到而已,这种惊异的感觉……程度虽然不及传说中的吸血鬼,却能让我联想到她……这怪异伴随着实际的恐怖。
 这和母亲节的情况截然不同。
 肯定和春假的时候一样。
  现在我失去了脚踏车。
 我有可能靠双脚奔跑,逃离这里吗?
  从雨衣怪刚才的动作来看……更正,我刚才根本看不见,既然他速度快到我看不见,我自然不可能靠两条腿逃离此地。
  况且,
  就算是为了逃走,我也不想背对这个怪异。背对这个雨衣怪或目光离开他,比任何事物都还要恐怖。这是内心深处无法抹灭的恐怖感。
 我马上就收回前言。
 这种感觉哪能习惯。
  我甚至不愿去回想。
  雨衣怪转身面向我。他雨帽深戴,我无法窥视帽内的表情。不过表情并非重点,他帽内的部分有如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有如从世界中消失一般。
有如从世界中脱落一般。
 接着,雨衣怪朝我攻了过来。
 左拳。
 这速度无法只靠反射神经来闪躲,不过就跟刚才打坏越野脚踏车时一样,它的路径完全是一直线,因此在他做出挥拳的起步动作时,我下定决心做出反应,再次惊险地躲过。避开的左拳有如理所当然般,轻易地贯穿了我身后的水泥墙。这景象就像被弹射器打中一样。
  这破坏力有如一种恶劣的玩笑,我感到惊愕的同时,打算利用雨衣怪把手从水泥墙抽出来的延迟时间,重整态势。简单来说,他现在就像把手伸入瓶中的猴子,我以为这会让雨衣怪产生几秒钟的空档,但我的估计实在太天真,完全不管用。水泥墙周围数公尺,有如拦河坝以一点为中心溃堤般,发出巨大的声响逐渐崩落。
 好怀念的光景。
  根本没有一丝的延迟时问。
 雨衣怪扭转全身,左拳直接朝我打来,这次没有任何起步动作和预兆,只是直接从刚才的位置,猛力贯进我的身体。
弹射器。
 别说是闪躲,我连防御都来不及。
 我也摸不清楚身体哪里被击中。
我的视野瞬间回转,两圈、三圈、四圈,剧烈的重力加速度施加在我身体的前后左右,晃动了我的思考回路,我眼中的世界扭曲变形,随后我的身体朝下,狠摔在柏油路上。
 我体验到全身和柏油路摩擦的滋味。
就像被擦碎的萝卜泥一样。
但是……好痛。
会痛,就表示我还活着。
我全身疼痛,但最痛的是腹部,刚才被打中的地方似乎是腹筋。我急忙想起身,但我双脚颤抖,光要翻身仰躺就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
雨衣怪的身影,离我有点远。感觉很远。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不是,是真的很远。看来刚才不过这么一拳,就让我飞得大老远。真不愧是弹射器。
我的腹部内侧——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的疼痛……我也有印象。
不是骨头在痛。
大概有几处的内脏破裂了。
我虽然受了内伤,但经我确认之后,四肢的形状可说是完好无缺。原来如此,脚踏车和人类在构造上有所差异,就算同样被打中,身体也不会变得像纸屑那样吗……关节好棒,肌肉万岁。
话虽如此……
受到这种冲击,我一时之间根本动弹不得。
而雨衣怪则步步向我靠近。这次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身姿悠然,不疾不徐的速度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只要再给我一击,不行的话再两、三击,就会分出胜负,所以他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
可是……为什么?
这个像拦路魔一样的「怪异」……从他打烂脚踏车、破坏水泥墙的那股力量来看,就算他再怎么人模人样,也绝对不可能是「人类」,这点一开始就很清楚——但是,这「怪异」为何要袭击我?
每个怪异都有适当的理由。
不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们是合理主义者——每个行为都会有理由。
这是我从忍野,以及和那位美女吸血鬼打交道时,学到的最大收获。那么理所当然,这怪异会攻击我也一定有理由,但我却完全想不到!
原因何在。
我回想今天经历过的事物。
我回想今天遇见过的人物。
八九寺真宵。
战场原黑仪。
羽川翼。
两个妹妹、级任老师、五官模糊的同学们,还有——
我不按顺序在脑中列举名字时,
最后我想到了神原骏河。
「…………!」
这时,雨衣怪改变了方向。
将那人形的身体,整个转身向后。
动作结束的瞬间,他开始奔跑——
一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人愕然。
「诶……诶诶?」
为何这么突然……?
在支配全身的疼痛,从钝痛逐渐转为锐痛之间,我仰望夜空。天空依旧星光明媚。
我在身上各处隐约嗅到了血味,这味道相当不符合现在的光景。
我的口中也有浓厚的血味。
内脏果然受伤了……内脏适当地纠结在一起。但这种程度还死不了……而且也用不着去医院。虽然我已经非不死之身,但还有某种程度的恢复力。只要静养一晚,差不多就能恢复原状吧。这次九死一生,平安脱险了吗……
但是……
被击中之前的记忆,突然毫无理由地在我脑中复苏。雨衣怪的左拳朝着我飞来——现在我只仔细回想那个拳头。他手上的橡胶手套,在手指的衔接处有四个小洞,或许是在打烂脚踏车或贯穿水泥墙时弄破的,那里就和雨帽中的窟窿一样,何如脱落消失股,但是——
是某种野兽的——
「阿良良木。」
上方突然传来呼唤声。
一个冷若冰霜的平淡声音。
仔细一看,有一个人用同样冷若冰霜、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正在俯视我。是战场原黑仪。
「……哟!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相隔不到一个小时的好久不见。
「我把你忘记的东西送过来了。」
战场原说完,把右手上的信封拿到我的眼前。不用拿这么近我也知道,那是装有十万块的信封,是战场原要付给忍野的报酬。
「你居然随便忘记我交给你的东西,真是应该处以极刑呢,阿良良木。」
「嗯……抱歉。」
「你道歉我也不原谅你。所以我才追上来想要好好凌虐你一顿的说,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处罚自己了,阿良良木你的忠诚心真叫我钦佩。」
「我没那种兴趣自己处罚自己……」
「你不用隐瞒了。我就看在你那忠诚心的份上,给你减刑一半吧。」
「…………」
减刑还不能获判无罪吗?
战场原法院还真是戒律严苛。
「先不开玩笑了。」
战场原说。
「你是被车撞到的吗?那边有个东西面目全非,好像是阿良良木你很宝贝的脚踏车。或许应该说它整台插在电线杆上比较贴切。如果不是被车队撞到,应该不会变成那样吧。」
「这个嘛……」
「你记得对方的车牌吧。我会替你报仇的。我会先把他的车子整台拆掉,然后痛扁驾驶一顿,直到对方跪下来求我用脚踏车辗死他为止。」
战场原将如此恐怖的事情,稀松平常地挂在嘴边。
看到她一如往常的样子,我放下了心来。我居然从战场原的毒舌中得到活着的实感,真让我觉得既滑稽又有趣……
「……没有,是我自己一个人摔倒的。我没注意看前面……一边讲电话一边骑脚踏车……结果就撞到电线杆……」
「是喔。既然这样,对了,那我就去把电线杆打烂吧?」
你那是迁怒。
连挟怨报复都谈不上。
「那样会给附近的居民添麻烦,所以算了吧——」
「是吗……不过你连那么坚固的水泥墙都撞坏了,居然只受到这点程度的伤,看来阿良良木你的身体很柔软呢。真叫我佩服。你这柔软的身体,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对了,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啊……」
战场原是不是也想多和我见面,所以才刻意花时间把信封拿过来给我的呢?她原本是打算坐公交车送到我家去的吗?真是这样的话,虽然光是这样的举动还称不上是傲娇,但我还是觉得高兴……
而且,多亏她的出现,我得救了。
不用想也知道。
因为雨衣怪看到战场原出现,就消失不见了。
「我休息一下就好,很快就能动了。」
「是吗,那我就给躺在地上的阿良良木一个大优惠吧。」
突然——
战场原跨站在我的头上。附带一提,刚才也说过战场原今天的穿著是一件长裙。修长的美腿没有穿裤袜。而现在这个情况,从我的角度来看,裙子的长度根本不重要。
「你就沉浸在这幸福的气氛当中,直到你能动为止吧。」
「…………」
老实说,我已经可以起身了——不过我决定继续躺着,思考一些东西。虽然我的思考不是创造性的动词……但我还是——
暂且思考了战场原的事情。
以及明天该做的事。


005

神原骏河的家,从校门口骑脚踏车过去,大约要三十分钟左右。而用跑的也一样是相同的时间。一开始我原本想载神原,但她婉拒了。她说两人共乘很危险,而且法律上也不允许。她说得的确没错,也或许神原对坐在后座抱住我这件事情有抵抗感吧。既然这样,我原本想说要配合神原,要不牵脚踏车用走的,要不就把车放在学校,但神原却要我骑车过去不用在意她。我正想说那你要怎么办时,神原开口说:「那我来带路吧。」接着很理所当然地,用双脚开始奔跑。神原骏河在跟踪我的时候也一样,她把「跑步」列入自己的移动方式之一,和「徒步」、「脚踏车」、「汽车」、「电车」等选项同格。这种人在体育系当中,我想应该不稀奇。「咑、咑、咑、咑、咑、咑!」踏着愉悦的旋律,在前方替我脚踏车领路的神原——还有她左手的绷带。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时,神原只稍微流了一点汗,呼吸丝毫不乱。
在我眼前是一栋美观的日式房屋。
看起来相当有历史。
既然门上挂着「神原」的门牌,那这里应该是神原家没错,但这房屋却有一种持重的空气,会让人犹豫是否该进入屋中。
但是,我没办法不进去。
我就像在参加社会科的校外教学,要去看某处的神社佛寺一样,抱着难以言语的心情登门打扰,在神原的带领下走过面向庭院——当中可见竹筒敲石的造景——的走廊,拉开眼前的拉门,来到她的房间。
……你还真敢带不是很熟的学长,来这种房间啊。这是我看到房内的景象后第一个感想。
一床棉被铺在地上没收,衣服散落一地(包含贴身衣物),一堆书籍包括教科书、小说和漫画,有些书面朝上盖在地上。这房间不是仓库,角落却堆满了瓦楞纸箱。而更可怕的是垃圾没有丢进垃圾桶内,被随意丢弃在榻榻米上,要不充其量就是被塞进附近超商的塑料袋内,随兴丢在一旁。不对,追根究底来说,这房间内根本没有半个称得上是垃圾桶的容器。
这宽敞的房间应该有六坪大。
然而现在却毫无立足之地,让我无法踏出第一步。
「抱歉我的房间很乱。」
神原骏河转过头将右手放在胸前,用天真无邪的笑脸爽快地说。原来如此,这句话的确很符合现状,但我想,这句应该是用在带客人到整理得还算干净的房间时,所说的客套话吧。
上面是洪水,下面是大火灾,答案是什——么?
这话形容得还真妙。
呜哇……
地上竟然还有生理用品……
我下意识压低视线。
我觉得再继续看下去,会看到一堆更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对自己有自信是很棒,但有自信和没有羞耻心是两码子事啊,神原骏河……
啊啊!
这一点,套在战场原身上也通用……
只不过战场原的房间里没有一粒灰尘就是了……这家伙在国中时代包含个性方面等,都受到战场原人格的深远影响,我觉得这反而让她的性格整个泡汤了。
「学长不用客气喔。我们还不是很熟,所以我知道学长进去之前会犹豫,我也感觉到学长纤细的心情,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吧。」
「……神原。」
「什么事?」
「我很清楚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不过,我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请尽管开口。我不会拒绝学长的要求的。」
「一个小时,不,三十分钟就好……可以让我打扫一下这个房间吗?然后再给找一个大垃圾袋。」
我没有洁癖,而且我自己的房间也没多干净,可是眼前这幅景象实在太超过……甚至可以说凄惨。神原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搞不清楚我的用意,但反过来说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我知道了。」她说完后,便去拿垃圾袋。
中略。
应该这么说。
神原房间的惨状处理起来没这么简单,当然不可能只花三十分钟就收拾干净,而且不管怎么说我跟她还不是很熟,房间内有些地方在伦理上或道义上我可以去碰,有些则反之,因此我只是将散乱一地的垃圾收集起来,把书本和杂志整理好(话虽如此,神原的房间内没有书架,因此我只是按大小把它们堆好而已),适当地、马马虎虎地将正方形的房间大致上扫过一次。不过最后,我把棉被折好收进壁橱,然后将衣服折好放到角落后(这里别说衣橱,连个衣架也没有),这才变得像样些,至少有空间可以让我和神原面对面坐下。
「你实在太厉害了,阿良良木学长。原来我房间的榻榻米是这种颜色的啊。我不知道已经有几年没看过地板了。」
「用年来计算的吗……」
「感谢您。」
「……等事情解决之后,我会花一整天的时间……不,我会住下来帮你整理的。下次我会带一套像样的洗洁剂和去污剂过来的……」
「抱歉让学长费心了。我是一个只会打篮球的女生,像这种打扫整理善后之类的东西,我最不擅长了。」
「…………」
你笑容满面、一脸自信地跟我说这些,我也会很困扰……从她刚才那三十分钟都在走廊上发呆闲晃,完全没有打算帮忙这一点来看,神原不是怕麻烦或厚脸皮,而是真的不擅长打扫环境。话说回来,这虽然不是我该关心的地方,但刚才的光景,肯定不能让那些在学校把神原当明星的人看到。这家伙该不会有叫班上的朋友来家里过吧……朋友的话还无妨,如果是社团的学妹,在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留下心理创伤吧。刚才我塞到垃圾袋里的东西中,混有不少被捏扁的碳酸饮料空罐、零食包装袋,以及快餐食品的杯子……全国大赛等级的运动少女,别吃那种东西啦。
名人一些脱线的插曲,有时反而会让人有好感,但这情况不管怎么想都太超过了。我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萌上这种性格的人……
  「那——我们进入正题吧。」
 所谓明天的事情。
 也就是礼拜五的隔天。
 礼拜六的事情。
 周休二日虽在社会上行之有年,被当作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我们就读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知名的升学学校,礼拜六也会正常上课。就算明天的事情变成今天的事,我还是无法做出结论,因此我利用第一节下课,到二年级的校舍一趟。毕竟对方是明星,我不用调查就知道她的班级。二年二班。一个三年级生突然造访教室,当然会在班上造成一些骚动(升上三年级后的现在,这感觉让我既怀念又有新鲜感),但对方不愧是神原。神原骏河毫不避讳,朝着在走廊上等待的我,大步地走了过来。
  「你好啊,阿良良木学长。」
  「哟,神原。我有事要找你。」
 「是吗,既然这样——」
  神原没有任何反问,直接回答说。
 仿佛我们事先说好了一样。
 「放学后,希望学长能到我家一趟。」
 就这样——
  我们来到一栋日式房屋中——神原骏河的家。
 如果只是要说话,我想不用专程来神原家,只要随便在学校找问空教室,或是去屋顶和操场,不然到校外随便找一问快餐店也行,但神原却邀请我去她家谈,看来她似乎有什么理由。
 既然她有理由,那我就顺从她的提议。
 无须多问。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阿良良木学长。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口拙的人,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该照什么顺序来说明,不过首先——」
 神原突然端正坐姿,朝我低下头。
 「我想先为昨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好。」
 我摸着肚子点头回应。经过一天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不过还是觉得腹部有些疼痛。
 「果然昨天那个是你吗?」
 雨衣。
 橡胶手套、长靴。
  刚才整理的衣物当中,这两样东西就参杂在其中。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然这个说词真叫人心烦啊,阿良良木学长。你还真贴心呢。其实你早就看穿了吧?不然学长也不会跑来找我啊。」
 「我只是……用猜的而已。从体格、轮廓、外形来判断……还有知道我去战场原家读书的人,我只是锁定以上的条件来思考罢了,而且就算跑来找你之后发现弄错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原来如此。真是高见啊。」
 神原一脸佩服地说。
 「男生里面有人可以用腰形去分辨女性,学长是在说这个吧?」
 「大错特错!」
 穿着雨衣哪看得出腰形啊!
 「抱歉,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神原再次低下头。
 我想,这道歉非常地有诚意。
 但,她说那不是她的本意……那她的本意又是什么?昨天很明显是针对我,难道说针对我也非她的本意吗?
 「不,你不用道歉,我比较想知道理由。不对,理由……我们先不谈。」
 攻击我的理由。
 我不是完全想不到。
 眼前我不用把它说出口,但那个理由,正是让我联想到雨衣怪是神原的契机与线索。
  但是——
 「总之,我想先问你——」
 怪力。
 怪异。
 把脚踏车像纸屑一样打烂。
 一拳打坏水泥墙。
 然后,把活人——
 「关于那股怪力……的事情。你到底是……」
 「嗯。果然一开始要先从那边开始讲起啊。这个嘛,但是……我想要先问阿良良木学长,你是那种能够相信超常事物的人吗?」
 「超常事物?」
  这是指——啊,原来如此。
 神原不知道我身体的事情。我昨晚虽然被神原打伤,但我的伤口不是瞬间恢复,所以她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体本是不死之身。所以才会有那个开场白吗?不,也不尽然。
  神原就算不知道我的情况,也知道战场原的事情。她比我还要早知道战场原的超常秘密。所以,她应该知道我身为战场原的男朋友,不可能不知道那个秘密。也就是说,现在神原可能是在刺探我。
 「学长不懂吗?简单来说,学长是那种只相信自己听见事物的人吗?」
 「我是那种眼见为凭的人。所以,我至今一直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战场原的事情也是。」
 「……什么啊,连这点都被看穿了吗?」
  神原听到我的话后并不惊慌,也没有半点愧疚。
  「可是,」她接着说。「学长请不要误会。我最近会跟踪学长,不是因为我想知道战场原学姐的事情。」
 「诶……?是吗?」
 我以为……肯定是那样呢。
 她那么做,不是为了想确认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黑仪,在交往的传闻是真是假吗?而她昨天听到我要去战场原两人独处念书时,心中因此有了确信……不是这样的吗?
 不,这点当然是有。
我想我的推测不会错。
 还是说她跟踪我有其它的理由?
  「过重的时候,篮球社的你和田径社的战场原,被称作圣殿组合对吧?」
  「对啊,没错。阿良良木学长你居然知道这件事情,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至今为止都对学长有很高的评价,不过我似乎还是太小看学长了。用我的价值观实在无法去衡量学长啊!我越是了解学长,就觉得学长离我更远了。」
「……我只是听人家说的。」
她说了一连串露骨的美词丽句,却不见半点阿谀奉承,这家伙在某种意思上算是一种艺术品吧。
 「由来我也听说了。这个通称还真贴切啊。」
 「对吧。是我自己想的。」
 神原自傲地挺起胸膛。
 ……自己想的。
  这种空虚的感觉,真是好久不见啊……
 「我可是绞尽脑汁呢。顺便说一下,我还有替自己想一个绰号,叫『加油小骏河』(注:神原(KANBARU)与加油(GANBARU)两字,在日文中音近。)。不过很遗憾,那个绰号没有定型下来。」
 「我现在也觉得很遗憾。」
 「真的吗。学长也很同情我吗?」
  没错。
 同情你的感性啊。
 「阿良良木学长,你真是以慈悲为怀。不过听学长这么一说,那个外号叫起来似乎太长了一点,所以也没办法。」
 「要反省的地方应该不是那里吧。」
 看来国中时代的神原,身边似乎有一群很好的伙伴。
  包含当时的战场原在内……
  「总之就是这样。圣殿组合先摆一边、摆一边,学长好像已经知道很多了,所以我接下来的说明,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烦,战场原学姐和我在国中的时候——不对,在这之前我要先让学长看一样东西。所以我才会请学长专程抽出宝贵的时问,长途跋涉来我家一趟的。」
 「要先让我看一样东西?啊,原来是这样。因为那东西在家里,所以我们没办法在其它地方谈话咯?」
  「不是的,在学校太过显眼,或者该说我会忌讳他人的目光……可以的话,我不想让其它人看见。」
  说完,神原开始解开左手的洁白绷带.她解开别扣,一圈圈将绷带从手指附近,依序解开——
我回想起,
昨晚的事情。
打烂脚踏车、打坏水泥墙,遗有让我内脏破裂的——
全都是一颗左拳的杰作。
「老实说,我不想要被人看见这东西。我虽然这样,好歹也是一个女生。」
绷带完全解开后,神原卷起制服的衣袖,露出纤细柔软的女性上臂。而手肘以下的地方,是一只骨瘦如柴的左手,上头盖着一层毛茸茸的黑毛,有如野兽之物。
那是我从手套的破洞中,所看到的东西。
有野兽的味道。
「唉呀,就是这个样子。」
「………………」
这东西很明显不是造型手套或布偶。它的长度和粗细太不自然了,而且先不管外表,我先前确实目击过和这东西相似、或似是而非之物。所以我知道这个东西。
这东西就是怪异。
怪异。
那是野兽没错,但如果问我那是什么,我是完全摸不着边。我感觉那东西像动物的手,但却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所有部分都和动物的手相似,但却无法归类。不过,从那五指各自的长度和指甲形状来看,硬要说的话——
我觉得这表现,不太适合用来形容女性身体的一部分。
「猿猴之手。」
我说。
「就像——猴掌一样。」
猿猴。
哺乳纲灵长目中,除了人类以外的动物总称。
「喔——!」
神原不知为何做出感叹的表情。
接着,她拍打自己盘起的膝盖。
「阿良良木学长果然拥有深不可测的慧眼啊。真叫我佩服,我们的眼睛好像是不同的东西一样。没想到学长居然一眼就识破这东西的真面目,我只有吃惊的份而已。学长累积的知识量,和我这种凡夫俗子截然不同啊!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多作说明了。」
「别、别随便就下结论!」
说明就此打住的话,我哪受得了。
虎头蛇尾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只是说出自己看到的感想而已,并没有识破什么东西。」
「真的吗?威廉•威马克•杰考布斯有一则短篇小说的标题,就叫《猴掌》。原文标题是《The Monkey's Paw》,可以说是直译啦。《猴掌》这个标题被各种媒体随意引用,因此衍生再衍生,就产生了各种不同的模式——」
「我听都没听过。」
我老实说。
这样啊,神原说。
「什么都不知道却能一语道破真实,我只能认为学长是被天上的某位神明选中之人,学长居然可以舍去理论,直观事物的本质。」
「……还好啦,我的第六感还算小有名气。」
「果然如此。嗯,我觉得自己很骄傲。虽然我不及学长你,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要敬学长三分,看来果然没错。」
「是吗……」
我觉得是错得离谱。
「嗯——」我再次看神原的左手。
野兽之手——猴掌。
「我……我可以摸一下吗?」
「嗯,现在没什么关系。」
「是、是吗……」
得到她的许可后,我轻摸神原的手腕部分。
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这手有质感、肉感……体温和脉搏。
是活着的。
这怪异——果然是活物型的怪异。
……难怪神原骏河可以让别人看自己的脏房间,却不愿让人看见这只左手。当然在自我训练中受伤,只是一个权宜之词吧。绷带是用来遮掩手臂,而不是用来保护伤口……她说自己扭伤,但我却看不出来,我从来没看过她保护自己身体的左侧,所以一直觉得很奇怪……不过谜底揭晓后才说这些,根本就没有说服力。
但是,
左手变成这样,不能打篮球大概是真的吧。
我下意识,
用力紧握了她的手腕。
「嗯啊,不要——!」
「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啦!」
我下意识把手甩开。
「谁叫学长的摸法这么奇怪。」
「我哪有啊。」
「我很怕痒的。」
「那你也不用突然发出和你个性不搭的声音吧……」
说到这里我才想到,这种事情战场原那家伙也做过好几次。当然神原的用法和战场原有天坏之别,但从她已经学会这招来看,那就表一不战场原从国中开始就有这个绝活了吗……
「你可能已经忘了,神原。这里是你家,你的房间喔。你发出那种声音被你爸妈听到的话,那我可惨了。」
「这点不要紧。」
神原活泼地说。
「学长完全不用在意我爸妈。」
「……那就好。」
嗯……?
这说法是怎么回事?有一种很明显不想言及、不想让人深问的感觉……这点才和她至今的个性不搭。而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活泼。
唉呀唉呀,神原快速切换话题。
左手一边开合。
「就像学长看到的一样,我现在可以自由控制手部的动作,可是有时候我会无法控制它。不对。应该说它的动作会违背我的意思——」
「违背你的意思?」
「该说是意识还是想法呢——不对。这样说很难懂。我现在说明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所以这样很正常吧……简单来说,阿良良木学长。昨晚攻击学长的人是我,确实是我没错,可是我几乎没有昨晚的记忆。」
神原说。
「当时该说我是意识模糊,还是该说我在做梦呢——我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但一切就好像在看电视一样,我没办法去干涉——」
「催眠。」
她说明到一半,我打岔说。
「那叫——催眠状态。我有听说过……附身型的怪异,会慢慢侵蚀被附身者。」
我的状况与此不同,不过羽川,羽川翼的猫就是如此。因此羽川几乎不记得自己在黄金周接触到怪异的事情。以案例来看,这次的状况大概和她类似吧。那时的羽川,也有出现肉体上的变化。
「阿良良木学长真是博学呢。原来这东西叫做怪异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只是最近不知为何常碰到这种东西,而且有一个家伙——」
忍野。
这完全是……忍野的专业领域了吧。
忍野的势力范围。
「比我还清楚这类的事情。」
「嗯。原来如此,幸好学长是个大人物。要是你看到这手臂就逃走的话,那我就没办法和你谈话了。而且,我心里应该会稍微受点伤吧。」
「幸好我对这种超常事物早就习惯了,所以你放心吧。当然战场原的状况……也是超常事物。」
既然这样,关于我自己也和怪异有关,有一段时间还变成吸血鬼的事情,待会先说明一下会比较好……照理来说,我有义务事先和她说明,但神原左手的怪异,实在有太多的未解之谜。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惊讶。照我一个小学五年级朋友的说法,应该是吓到打嗝吧。不过你一开始就让我这么惊讶,之后不管听到什么插曲,我都有自信不会再吓到了。」
「真的吗?这就是我先让学长看手腕的目的。最麻烦的地方已经先处理好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神原面带笑容接着说。
「其实我是蕾丝边。」
「…………」
我滑了一下。
就像藤子不二雄老师的漫画一样,滑了一下。
「嗯,喔、喔。」
看到我的反应后,「学长是男生,刚才我的说法可能有点露骨了。嗯——」神原歪头思考。
「我换个说法吧,其实我是百合。」
「这两个说法意思都一样吧!」
我藉由大吼,想要把持住自己。
诶?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和战场原在国中才会被称为圣殿组合?学姐和学妹?战场原用「那孩子」来称呼神原是因为这样?咦咦?昨天战场原还说她没和男生分手过,该不会是带有这层意思吧?
「啊,不是的。是我在单恋战场原学姐的。对我而言学姐是一百分,是我崇拜的对象,只要待在她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待在地身边就心满意足……」
好棒的一句话。
真的很棒没错。
不过,她在这之前,轻松就把单恋两字说了出口……
八九寺,你体内的女性直觉,导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的答案……不对,我要冷静,我不能劈头就否定一切。对了……现在时下的女生,搞不好都是这样啊。可能只是我的感受性太古板了。或许我应该用更明亮、更自由的角度去思考才对。
「是吗,百合吗……原来如此。」
「嗯,我是百合。」
神原不知为何一脸欣喜。
可是就算如此……
又是吸血鬼、猫、螃蟹、蜗牛;又是班长、体弱多病、小学生;然后又猫耳、傲娇、迷路小孩,最后还跑出一个百合,这个世界该怎么说才好呢,是要说有挑战精神,还是贪得无厌……
这样根本就是恣意妄为。
战场原知道神原骏河是这样的人吗……从神原的说法来看,她八成不知道吧。不管知不知道,对国中时代的战场原来说,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吧。
田径社和篮球社的王牌。
圣殿组合。
「战场原学姐是大家的偶像,不过我对学姐的爱慕和众人有明显的区别。我有这种自信。我甚至觉得如果是为了学姐,我死不足惜。真要说的话就是Dead or I Love这种感觉。」
「…………」
咦……那个?
该说这英文是好是坏呢,感觉很微妙。
「嗯。我这话说得还真有趣。I Love 和 Alive 两字音近,我真是太高招了。你不觉得吗?阿良良木学长。」
「是啊。我一开始就觉得很微妙,听到你这么一说,我更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你这个梗很冷。
不管怎么说。
我催促神原继续说明。
「也没什么好继续说的,现在也不是在说以前的事情。要继续说的话,就说一些和现在有关系的事情吧。我会选择直江津高中,老实说就是为了追随战场原学。」
「我想也是……听到你刚才的话,我就觉得是这样。这点我的理解大于惊讶。」
 我想到一个问题。这问题我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因为依照看法的不同,神原可能会误会我又在侮辱她的队友。可是,既然她国中就是篮球社的王脾,她应该可以靠运动绩优之类的东西,到更棒的环境去打篮球才对。但神原却选择进入无心经营篮球等社团活动的升学高中——直江津高中。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因为一心一意的爱恋?
这也太过直接了。
「我被学姐吸引住,就算要我舔她舔剩的糖果我都甘愿。」
这种比喻可以随便对别人说吗?
「可是,阿良良木学长。战场原学姐毕业后,我国中三年级一整年都很灰暗。」
「灰暗吗?」
「对。灰暗的百合生活。」
她似乎很喜欢百合这个表现。
随便她吧。
「不是灰色的脑细胞,而是灰暗的百合生活。」
「这个梗很明显一点都不好笑。」
不要硬把冷笑话夹杂在对话里面。
这样很明显缺乏紧张感。
「阿良良木学长好严格喔。这么严格的标准,对我来说门坎太高了。不过一想到学长说这些是为了我好,我就能够虚心接受,这真是不可思议呢。」
「然后……那灰暗的百合生活怎么了?」
「嗯。在那一年间,我才后知后觉,知道了战场原学姐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出乎意料地,和在一起的两年时光相比,分开一年对我的影响更大,所以,如果能考上真江津高中,再次遇见学姐的话,我原本打算和她告白,我以此为目标,认真准备升学考试。」
她自信满满的态度一如往常,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脸颊泛着红光。看来这单纯只是因为她觉得害臊。糟糕,稍微有点可爱。我被她跟踪时,满脑子只有吃惊和混乱,现在我初次觉得神原骏河真是一个可爱的学妹。啊啊!在我心中一块名为百合的萌之领域,即将新生发芽……
现在我突然觉得,就算神原的左手是兽手也无所谓……不对,故事的正题应该是那只手才对……
「不只是糖果。是口香糖才对。我被学姐吸引住,就算要我吃她吃过的口香糖我都甘愿。」
「我完全搞不懂你的比喻基准……」
请用更委婉的方式比喻好吗?
「但是。」
神原说到这,语调明显降了下来。
「战场原学姐,她变了。」
「嗯……」
「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螃蟹。
战场原黑仪遇到了螃蟹。她因此丧失、舍弃、失去了许多东西——拒绝了一切事物。国中时代的旧识包括羽川来看,一定会觉得战场原的改变判若两人。更何况神原信奉战场原,以她的立场来看战场原的改变肯定令她难以置信吧。
甚至会让神原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听说学姐上高中后得了重病,也听说她因为久病不愈而停止了田径运动。这些我事前就知道了。可是我没想到……学姐会改变到那种地步。我原本以为那些只是下好的传闻。」
重病吗……
这说法没有错……但对战场原面百,那重病就像宿疾一样,至今还未痊愈。
「但是——我错了。传闻本身虽然偏离事实,但一切都是真的。战场原学姐身上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我发现到这点后一直在想办法。想要帮助学姐。这很正常吧?我在国中的时候,受到学姐很多的照顾。我没有忘记她的恩情。过去就算年级和社团下一样,学姐还是对我很温柔。」 ,
「那温柔……」
那温柔对战场原而言,到底象征了什么?这种问题,在这个场合我根本说下出口,
「所以我才想要帮助学姐……我想要帮她。可是,却被学姐冷淡地拒绝了。」
「这样啊……」
如何被拒绝这点,她终究无法告诉我吧。这大概是因为她想要保护战场原……因为神原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嘴巴咧开也绝对不会说一句战场原的坏话。
她受到的对待肯定和我一样,甚王比我还惨吧,这点我可以轻易地推敲出来……但老实说我并不想听。
这是为了我,为了神原。
也是为了战场原好。
订书机。
「我以为,我能帮上忙。」
神原似乎压抑不住心中的忏悔,感觉打从心里感到懊悔一般,但她还是故作坚强,勉强自己做出轻松愉快的表情。
「我以为战场原学姐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就算自己无法根除原因,无法改善现状,只要我待在学姐身边就能治愈她的心灵。」
「这很好笑吧。我真是个笨女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无比。」
因为战场原学姐从来没有要求过——
说完,神原伏首。
「学姐很清楚地对我说:我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也没把你当成我的学妹。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都一样。」
「诶呀……」
当时的她大概会那样说吧。因为战场原黑仪身上,有一种比文具还要更可怕的凶器——辛辣的毒舌护骂。
「一开始我以为学姐把我当成她的恋人,但我错了。」
「你当时的想法真的很正面。」
「嗯,接下来她说的更清楚了。她说和你这种优秀的学弟妹当朋友,我自己的风评也会提升,所以我才会跟你当朋友,扮演一个爱照顾人的学姐而已。」
「……这话还真狠啊。」
因为这话是以伤人为目的。
以疏远神原为目的——
不过,昨天战场原称呼神原为那孩子,还说神原是自己国中的学妹,虽然现在不是,但却承认神原在国中是她的朋友。或许这样的解释正合我意,可是……即使如此。
「她说我是优秀的学妹,让我很高兴啦。」
好一个正面思考。
彻头彻尾的。
「但是,当时我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居然以为只要待在学姐身边就能治愈她,实在太自以为是了。战场原学姐反而希望身边不要有任何人。」
这世间确实存在着独而不孤之人。
正常情况来思考,战场原绝对是属于那一类人种。王少,她不是那种无端想要和他人群聚的人。就算在有亲和力的国中时代,战场原内心恐怕也是一样吧。但是——
孤而不独,和想要独自一人不同。
就像讨厌和人交际,并不等于讨厌人一样。
「所以我在那之后,就没再接近战场原学姐。因为这是学姐对我的唯一希望.当然我绝对忘不了学姐,但是如果我离开、什么都不做、别待在学姐身旁,可以让学姐得到救赎,哪怕是一点也好,我都会很乐意去做。」
「……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不是单单佩服她这可说是崇高的态度,而是佩服她不把这选择当作无可奈何或迫不得已,反而还很乐意去做。战场原说已经回不到过去,但其实不是如此,是神原凭借自己的意志而离开的。
神原是认真的。
对战场原。
从国中时代开始直到一年前,神原心中只有她一人——
直到现在也是。
「我很小心不让自己和学姐碰到面。我把我们的行动范围完全错闻,不让彼此在走廊上巧遇、在朝会上见面、在学生食堂擦身而过。这些举动不是为了我自己,而定为了让学姐不要在意我。当然,我如果在社团活动的比赛中大放异彩,学姐一定也会听到我的传闻,所以我才会在传闻当中夹杂了一点虚实。」
「……难怪,所以才会有那种前后矛盾、让人以为你有人格分裂症的传闻啊。」
我懂了。
但是她居然做到那种地步……她那些行为有别于跟踪的寸步不离,可说是一种……反跟踪的方法吧。
「这一年来,我是这样度过的。这一年别说是灰暗,根本就是黑色的百合生活。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比以前更热中篮球,这结果是好是坏我不知道……可是,过了那样的一年之后,我知道了学长你的事情。」
我还在想她既然这么在意战场原,怎么会这么晚才知道我们交往的事情,原来不是因为我们隔了一个学年,而是神原她一直在躲避和战场原有关的话题吗?
就算她不想知道战场原的事情,
「我坐立难安,事隔一年我才主动地……去找战场原学姐。想主动和她接触。当然这一年间,我有好几次粗心大意不慎和学姐碰到面,但那还是我第一次想主动去飞学姐。我看到战场原学姐面带笑容……和阿良良木学长两个人,在晨间的教室内喋喋不休地在聊天。我在国中的时候,学姐从来没对我露出那种幸福的笑容。」
「…………」
那大概是战场原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时的笑容吧……那只有一号表情的女人,也只有那个时候脸上才会浮出笑容吧。
「学长懂我的意思吗?」
神原面向我说。
「阿良良木学长,你做了一件我十分想做却又做不到,只能放弃的事情……学长好像很理所当然一样地达成了。」
「神原……你误会了。」
「刚开始,我很嫉妒你。」
神原一字一句,断句分明地说。
「我在途中,虽然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的声音彷佛在克制自己满溢的感情。
「可是一直到最后,我还是很嫉妒你。」
她做出结论说。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很嫉妒学长,同时也对战场原学姐感到失望。我 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对方是男人就行,而我是女人所以不行。我还在想学姐是不是只要有恋人就够了,不需要朋友和学弟妹。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神原重复同样的话语,瞪视着我。
她初次对我露出谴责的目光。
「既然这样我应该也可以不是吗?」
我知道这个小我一岁的学妹,不会突然勃然大怒向我扑来,但她气势汹汹的态度,还是会让人下意识退缩。
「我嫉妒学长,对战场原学姐感到失望。然后……我非常惊讶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什么叫自愿离开……这一切都是自我欺骗。这一切都是我自私的想法。我根本只顾我自己好而已。我这样做,战场原学姐就会夸奖我吗?愚蠢。伪善也要有个限度。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学姐能够像以前一样温柔对我。我不管这是自私还是什么,我就是想待在战场原学姐的身旁。所以——」
神原用自己的右手,触碰自己的左手。
触碰那野兽的左手。
「所以我,才会向这只手许愿。」

006

威廉•威马克.杰考布斯的《猴掌》一书的大纲,在这里没有阅读和详细说明的必要——不过就连不知道那故事的我,听完后都会出声赞同,在怪谈和恐怖故事的分野当中,那的确是一个经典故事。一个就像教科书一样的恐怖谈、古色古香的故事。没错,即便我没听过那故事,听完都会觉得很耳熟,或是某些桥段很熟悉。
这就是所谓的古典吧。
照神原的说法,这故事虽然不及吸血鬼,但猴掌这个道具相当一流,因此被许多媒体以不同的风格改编使用。作口叩衍生再衍生,就像生物的进化图般不停演化,最后虽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版本,但有一点贯彻始终,从未变动过。那就是猴掌贵为猴掌的最大要因——
猴掌能够实现持有者的梦想。
但是,实现的方式会违背持有者的本意。
就是以上两点。
猴掌就是这种有问题的道具。
例如,你许愿想要家财万贯。结果隔天家人突然横死,你也因此得到了保险金。例如,你许愿想要在公司飞黄腾达。结果隔天,公司的声势突然日落西山,上层人员被单职处分,你也因此在日落西山的公司中出人头地。
就是这种感觉。
故事中的猴掌是由印度那些灵验的老行者所制造的道具,目的是用来告诉众人:人类应该顺从自己的命运而生,若要违抗命运就会遭遇恐怖的灾难。故事中一开始所宣扬的一点就是:猴掌能够让三个人各自实现三个愿望。
说到能够实现三个愿望这点,我一开始联想到的是天方夜谭里头的神灯,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结局又如何呢?这一类的故事分布在世界各地。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道具出现在人类面前——这种故事类型,对于被无穷欲望所支配的人类来说,或许是最根本的故事形式吧。怪谈类型中最有名的,说到底还是「猴掌」——
「对了,那个人叫作忍野咩咩吗?咩咩是口部吗?」
「对。不过他本人没有名字那么可爱。我之前有说过,他是一个爱穿夏威夷衫的大叔。你不要抱任何奇怪的期待。至少,他看起来不像干那行的,这点希望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不是说这个……她的名字在字面上让人印象深刻,或许该说很有象征性……唉呀,这不是重点。不过咩咩这个名字,好像很容易被人家取绰号吧。」
「你这么说也是……那家伙小时候,别人是怎么叫他的呢。虽然我没兴趣知道……应该说那家伙的孩提时代本身,就让我无法想象。」
忍野的住处,就在离住宅区不远的地方,是一栋四楼高的补习班旧址——简单来说就是废墟。平常所说的废墟,一般人都会有种恐怖的印象,就算办试胆大会也不会想要靠近,更别提把它当作建筑物在里面生活,外观上就是一座废墟。要是来场大地震,这栋上了年纪的废墟,恐怕会体无完肤地倒塌殆尽吧。不对,这问补习班因为站前新开的大型补习班而倒闭,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还称不上老旧。原来建筑物只要几年无人使用就会变得如此残破不堪,这补习班就像是一个死亡的样本,让我学习到了这一点。所以此处不是住家,不过是忍野擅自入住而已,也就是严重的非法侵占。那家伙在私有地和禁止进入的广告牌围绕下,从春假开始住了两个月的时间,直到现在。他以废墟内遗留的书桌为床,终日在这城镇中徘徊。
徘徊。
没错,他不是一直待在这里。
因此,就算像现在一样跑来找他,他是否会在建筑物内也要听天由命。要见到没有手机和P H S的忍野,老实说运气因素占了很大一部分。
从神原的日式房屋到这里,骑脚踏车需费时一个多小事。
当然,神原用跑的也是一个多小时。
我们抬头仰望补习班旧址。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学长曾经被吸血鬼袭击过,那是学长第一次遇到的怪异……遇到那个称作怪异的东西吗?」
「嗯,大概是吧。」
或许是我至今都没注意到。
但至少吸血鬼是我第一次有意识到的怪异。
「那是在春假,然后是战场原学姐和我……学长以前根本没碰过的事情,最近却连续碰到三次,感觉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
「嗯。」
老实说,加上羽川和八九寺的部分已经连续五次了,但基于个人数据保护的理念,她们的事情必须要顾虑到两人的隐私,因此我决定适当地模糊焦点,隐瞒不提。
「这种东西好像体验过一次,之后就很容易碰到……的样子喔?所以我以后可能会一直遇到也说不定。」
「那还真痛苦啊。」
「也不全部都是……痛苦的事情。正因为体验过怪异、体验过不寻常的事情,我才能得到一些东西或注意到一些事物。」
话虽如此,但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附和她,也像是在模糊焦点想要掩饰自己的心情,这无可避免。老实说,光是回想起春假的经验,我都觉得「不是只有痛苦的事情」这句话说得很心虚。在这尴尬心情的加成下,我不由得看向神原左手上重新缠的洁白绷带。现在虽看不到绷带底下的东西,但只要见过那只手的庐山真面目,就算从外观也能看出神原手部的长度和形状有些不自然。神原似乎刻意在同一个地方绕上好几圈,意图让人看不出来……
「阿良良木学长和战场原学姐,每年都换班级却能够同班三年,我以为你们从以前开始关系就很亲密,照学长的说法听起来,你们是在二个礼拜前才第一次说话的样子。」
「说是第一次交谈听起来也有点奇怪啦……至少,要是她不犯那种无聊的失误,我也不会发现她的秘密,当然也就不会交往吧。而且,要是不认识忍野,我也没办法帮战场原……这样看起来只是偶然而已。要说是凑巧……还是不凑巧呢。神原,就像你知道猴掌的事情,而我刚好知道吸血鬼。」
一年前,神原发现战场原的秘密时,很轻易就会意了过来,这是因为她当时已经知道猿猴的事情吧,就跟我发现当时已经体验过鬼和猫一样。因此,神原和我之间的差异,只在于认不认识专门对抗怪异的忍野而已。
因此,这里我不得不思考。
要是神原认识忍野——不,不一定要忍野,她只要认识一位有办法帮助战场原的专家,在一年前就解决战场原的秘密,那现在神原是否会取代我的位置呢?先不看年龄和性别的差异——
碰巧,吧。
就算是运气,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的偶然。
「我很高兴学长顾虑到我,不过我希望学长别说那种话。战场原学姐不是那种人。她不是那种会把恩情和爱情混为一谈的人。那不过是你们认识的契机而已。」
神原淡淡语气中,流露出寂寞。
「所以我才觉得懊悔。被学姐拒绝时,我抽身离开了学姐。学长则是追了过去。不是吸血鬼和猿猴的差异,认不认识忍野这个人也无关,如果要说的话,我们就差在这里吧。」
这才是决定性的不同,神原呢喃说。
在我们谈话当中,我意外发现她是一个会自省的人……这点和她活泼、精力充沛的运动少女形象,是完全相反的个性。但如果说那是一种内疚的话,我感觉自己也和神原一样有相同的问题。
这是为什么呢?
我和神原谈话的过程中,感觉到有种内疚的心情,就像针一样在刺弄我的心。刚才我没必要那么做,但却不自禁地说话想安慰她。
这让我更加内疚。
「嗯……不过战场原学姐的问题已经完全解决了,我真的觉得很高兴。我来道谢可能很奇怪,不过我真的打从心底感谢学长。」
「所以说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我,那是忍野的功劳。不,这么说也不对。战场原会得救是因为她自己。是她自己救了自己的。」
就是这样。
我和忍野做的事情有限。
无可辩驳,仅仅如此而已。
「这样啊……或许学长说的没错。不过学长,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知道战场原学姐喜欢上学长的理由了。我也知道……嗯,不能用嫉妒和失望去看待这件事……可是学长是看上学姐的哪个地方呢?你们只是同班两年,完全没说过话的普通同学啊。」
「这个……」
当面被问到这种问题,让我很难回答。当然也有害羞的因素在内,但是要我说出一个明确的理由实在……单纯只是因为那天,母亲节在公园的时候——
啊,对了。
原来如此。
我内疚的原因,原来是这个吗?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啊,神原。」
「嗯。意思就是说,要是学长看上的是战场原学姐的肉体,那我可以代替学姐。」
一个相当要不得的声明。
神原用右手和包着绷带的左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双峰,集中托高.她做出这种和身上制服格格不入的轻率姿势,更让她飘散出一种异样的妖艳气息,充满诱惑的魅力。
「我觉得自己还算满可爱的。」
居然自己说出口了。
「我只要再把头发留长一点,应该会变得比较有女人味,而且我肌肤的光泽也保持得很漂亮。还有,嗯,我从以前就一直在运动,所以腰部还算不错细,整个身材相当紧实坚挺。还有人夸奖过我,说我的身材是男生会喜欢的完美身材呢。」
「你把说那话的人带来这里,我要宰了他。」
「是我社团活动的顾问老师。」
「世界末日了!」
「他被杀掉我会很困扰的。这样我们就要停赛了。」
怎么样?神原再次问我说。
她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而且也不像在半开玩笑,气势汹汹的态度十分认真,一直要逼我在YES和NO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的觉悟是认真的。只要学长想要,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接受学长的『攻』。」
「『攻』?『受』?.为啥我必须去追求那种东西!(注:BL用语,一号和零号的意思。)」
「嗯?啊!原来如此。学长没有B L的相关知识吗。真让人意外啊。」
「我不想和自己的学妹讨论B L的话题!」
「嗯?BL是Boys'Love的略称喔?」
「我知道!我没有搞错这个字的意思!」
是啊,我早就发觉到了。
我在打扫神原房间时,早就看到散乱的书籍当中,确实有大量那种类型的封面混杂在里头!
可是我故意不去碰触那个话题!
我故意装作没看见的说!
「原来学长没搞错啊。从学长的反应来看,我还以为你一定搞错了呢。那学长现在到底在气什么呢?我应该没有说什么让学长不高兴的话吧,该不会学长其实是『受』?」
「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
「我是NEKO,所以我当不了攻。」(注:日文中除了用「攻受」来区分零号一号外,还会用「TACHI(攻)」和「NEKO(受)」来称呼。NEKO音同日文的猫。)
「嗯……?这边我就听不懂了。」
猫(neko)?
我还没踏进不可踏入的领域之内吗?
总觉得这对话好像踏在薄冰上一样。
「况且,神原,为什么我们一男一女要演B L啊。根本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吧。」
「可是啊,阿良良木学长。我想要把处女之身奉献给战场原学姐——
「我不想听!」
薄冰破了,谈话被水淹没了!
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你们两个连手,想要把我对女性的幻想破坏得体无完肤吗!?我现在完全相信了,我的危机管理意识下了断言,你们两个绝对是学姐学妹旧知,圣殿组合!
我深刻地感觉到,全身的幸福蹑手蹑脚、快步急跑地大举离我而去,一边深叹了口气。
啊啊……真是够了,什么目的是身体,什么弹性柔软讨男性喜欢的惹火身材,我们怎么一直在聊这种会磨耗精神、近乎下流对话啊……我开始怀念和小学生聊天了。八九寺那家伙虽然早熟,不过我们聊的话题很纯真,真的很快乐。
我这是末期症状。
「抱歉,我这么说可能太多嘴了,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我觉得如果学长不能和学妹享受这种下流的话题,出社会可是吃不开的喔。学长最好早点舍弃对女性的幻想才好。」
「这点我不需要学妹开导我呢。」
还有下流这个词也很奇怪。
但也不是说用别的词汇替代就行得通。
「话虽如此,阿良良木学长。我这样讲你可能听得很烦,但老实说,学长基于自身肤浅的女性幻想,想要我贞洁贤慧一点的话,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才好。这没办法,因为女生也喜欢色色的事情。」
这样讲反而会让我挑起另一种女性幻想……不过战场原和你的情况,和那种幻想的境遇,我想是完全不同吧。
「好了,那我们继续回来讨论学长是三角裤派还是四角裤派的话题吧。」
「我们没聊那种话题吧!」
「奇怪?那我们是在聊,我的紧身裤里头有没有穿内裤的话题吗?」
「你没穿吗?神原同学!」
我动摇之余,连称谓都加上了。
「那、那你那件跑出裙子的紧身裤里头……!」
「就算我真的没穿也不用那么惊讶吧。紧身裤原本就是贴身衣物的一种。」
「那就更夸张、更离谱了!这不就等于你每天都过着内裤外露的生活吗?」
而且,你……跑步和跳跃的时候,那件裙子可是会顺势翻起喔!
「嗯。学长这么一说也对,唉呀,那就当作是运动少女赠送的精美小礼品吧。」
「不对!你那是暴露狂的变态行为。」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也不是在聊这个。我们是在聊我可不可以代替战场原学姐——」
「给我等一下,在真相还没搞清楚前,你别想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是有还是没穿,快点讲清楚!」
「那种下流的事情我们就跳过吧,阿良良木学长。不过是件小事。」
「兹事体大,这是我的学妹是运动少女还是暴露狂的分水岭!」
先不管这话题有无颜色。
接着,非常没意义的谈话又再度展开。
「嗯——那这样想如何?我是运动少女也是暴露狂。觉得我是运动少女的人就是运动少女:觉得我是暴露狂的人就是暴露狂。」
「不要玩这种文字游戏!『我是OO也是XX。觉得我是OO的人就是OO;觉得我是XX的人就是XX。』这种台词只能帅到国中为止!你是我妹吗!?」
极其不重要的话题。
没有比这更没意义了。
「……不过,神原。老实说,你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代替战场原的。」
无法取代。
我要说的不仅是这点。
「因为你不是战场原啊。谁也不能代替谁,谁也不能变成谁。因为神原是神原骏河,战场原是战场原黑仪。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她,再怎么崇拜她,再怎么仰慕她。」
「……说得对。」
神原沉默后,点头说。
「阿良良木学长你说得对。」
「嗯。那我们不要再打屁了,走吧。还有,拜托你快点停止那个姿势吧。我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和一个猛揉自己胸部的女高中生说话。没有比这更难以理解的景象了。」
「呜。这点我没注意到。」
「注意一下吧。」
有许多事情,你必须快点注意到。
「我们不快点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到晚上那只左手可就糟糕了吧?」
「嗯。反过来说。只要太阳还在就没问题。至少在几个小时以内它不会发作。」
「是吗……活动时间只限夜晚这点,让我不由得想起吸血鬼啊……」
我和神原沿着围绕大楼的铁丝网向前,随后在铁网上找到了一个大破洞。三个礼拜前,我和战场原一起钻过这个破洞。这次则是和学妹——神原一起。
我虽然不相信什么因缘际会。
但这已经是一段奇缘了。
萍水相逢,自是什么来着。
「注意你的脚边。」
「思。谢谢学长的提醒。」
我拨开杂乱丛生的杂草,一边整理出一条路同时向前进,让后来的神原能够定得轻松些。现在草就长成这样,到了夏天这里会变成什么德性呢,我一边思考一边走进即将倒塌——或者该说看卜去已经像倒塌过俊——的补习班。
里头一片狼藉。
内部四处都是水泥碎片、空罐、广告牌、玻璃,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杂乱不堪地散乱一地。这里没有电,所以建筑物内部才傍晚就一片昏暗,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更腐朽老旧。忍野要是很闲的话,至少把里头打扫干净吧,我心想。生活在这种地方,心情不会觉得忧郁吗?
唉,这里至少比神原的房间还要好上几分……
战场原当时看到这建筑物凄惨的模样,不禁对忍野的懒散皱起了眉头。神原的话,我就没必要担那个心了……
「好脏。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实在让人无法恭维啊。那个叫忍野的人既然都住在这里,为什么不打扫一下啊。」
这女人在奇怪的地方上,对其他人还真严格。
应该说,或许这家伙对自己房间的脏乱没什么自觉吧……我以为她是对自己有自信才会摆出那种堂堂正正的态度——然而,她或许也有这叫人意外的一面。
这是她和战场原不同的地方。
她的自觉太异常了。
忍野的老巢主要在四楼。
我定在昏暗之中。
离入口渐行渐远后,黑暗逐渐加深。我失策了,已经来过这么多次,今天至少要带个手电筒来才对。不过,战场原托付给我的十万块信封倒是有带来。也就是说,今天打从一开始,我不管和神原谈得如何都打算来这里一趟,既然如此,我应该注意到灯光这点啊。
但是,
虽然要看时间和场合,但我现在可以毫不在乎地走在暗处……才会一时忘记灯光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这是我曾为吸血鬼的影响吗?
「…………」
爬上楼梯后我往后一看,神原的脚步非常提心吊胆,摇摇晃晃。看上去相当危险,看来她似乎很怕黑。正因为她平常是一个坚强的运动少女,现在的危险步伐看起来更彷徨无助。要她这样爬楼梯,实在有点残酷……先不说她的左手,要是她在这里弄伤最重要的双脚……先前带战场原来这里时,对了,我有牵她的手引导她……
第一次和战场原牵手,就是在那时候。
嗯——可是现在呢。今天神原会谢绝脚踏车双载,就表示她有顾虑到身体碰触的事情。再仔细想想我自己,战场原对出轨的基准很严格,这点昨天我已经切身领教过了…………
「喂,神原学妹。」
「怎么了?阿良良木学长。」
「你吧右手伸出来。」
「这样吗?」
「好。合体。」
我抓住她的指尖拉了过来,让她握住我系在学生裤上的皮带。
「从这边开始是楼梯。小心不要跌倒了。我会慢慢爬,你小心一点喔。」
「…………」
不管怎样,这种程度的物理接触,用战场原规格来检视,应该也不构成出轨吧。实在是一个好方法。虽然这听起来像足诡辩,但这样王少我能对战场原有个交代。
「你好温柔喔,阿良良木学长。」
神原似乎在确认皮带的坚韧度,紧握拉扯的同时,一边说。
「大家常常说你是个温柔的好人吧?」
「那种话好像是在替自己的没个性打圆场一样,我才不希望常听到呢。」
「就连在暗处带路这点,学长都考虑自己和对方的关系,我打从心底觉得很感谢。学长的关心让我甚感惶恐,处理方式也让我很佩服。」
「……我的用意被你看穿了吗?」
她还真敏锐。
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吧。
应该说,知道就算了,不用故意说出来嘛……这会让人很难为情不是吗。就算你假装在开玩笑,也会让人羞得无地自容。
「阿良良木学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干嘛啊。只要是攻受以外的问题,你尽管问没关系。」
「好,攻受的问题待会再说。」
「你还想再讲攻受啊!」
「另外还有内裤和暴露狂的事情。」
「不要冷饭重炒!」
「老实说,我只想谈色色的事情,其它都不要。」
「真这样我哪受得了!有问题就快问吧!」
「从至今的对话来看……学长好像没有对战场原学姐说我的事情。」
「嗄?不对,我有说过啊。就是因为我说了,才会知道你和战场原以前是圣殿组合。」
正确来说,圣殿组合一词是从羽川那边听来的,不过要是我先前没和战场原本人确认,就不会了解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之间的关系。就算我推测得出来,也跳不出推测的框架。更不会想要去问羽川吧。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在说我的左手。我的左手攻击阿良良木学长的事情……」
「啊,是那个啊。思,我没有机会和她说……昨天也不是说那些的时候,而且我也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你的左手变成了这样。说到底,我没办法确信你是犯人。要瞎猜也要有个限度。所以我昨天只跟她说,是我自己骑脚踏车撞到电线杆的。」
「可是昨天连那附近都坏得那么严重,学长的身体不要紧吗?」
「找原本是吸血鬼的身体,可不能去找警察或去医院.事情要是闹大我也会很困扰。当然你的事情我不打算一直瞒着战场原……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亲口告诉她.不是由我来说。」
「我?」
「我既不温柔,也不是好人。我只是呢,有各种的考虑——」
权宜上的考虑。
坏心的留恋。
一件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嗯。唉呀!」
来到三楼和四楼问的拐弯处,忍出现在眼前。
忍野忍。
一位外表只有八岁左右、有着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头上戴着防风眼镜帽的金发少女,双手抱住曲起的双脚,坐在楼层间的空旷处。她的样子宛如座敷童子,只不过金发让她的相似度打了折扣。
我不由得惊讶出声。
忍朝着上楼的我和神原狠瞪了过来。那眼神带有憎恨、严厉、寂寞、不满如骨鲠在喉,复杂难解。
我无视。
我挪开视线,无视忍的存在,绕过她继续走上四楼。我想不到其它的对应方式……可是为何那家伙会坐在这要上不下的楼梯间?她和忍野吵架了吗……
「我、我说,阿良良木学长。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走上四楼后,神原的语气稍微欠缺冷静,轻浮地问。毕竟我什么也没告诉她,突然看见一个女生双手抱脚坐在废墟里头,要她不在意才难吧……不过,神原现在身体的一部分也化成了怪异,该不会她在忍身上感觉到什么东西了吧?
「她超级可爱的!」
「你用今天最灿烂的笑容在说什么鬼东西啊!」
「我好想抱紧她……不对,我希望她能拥抱我!」
「你还挺三心二意的嘛!」
你不是很专情吗?
而且对方可是小孩喔……
「那种事情就算想也不要说出来……」
「可是我不想瞒着阿良良木学长。」
「就算是这样,你也说得太过赤裸裸了吧。」
「赤裸裸?」
「不要对裸这个字反应这么大!这么简单的二字熟语你都不会吗,让人难接话也要有个限度吧。」
不过,这家伙简直是杂食类,她的百合不只限于战场原而已……她这样一次又一次对我做地毯式轰炸,打碎了我包括女性幻想在内的所有幻想。我在内心法师打死也不把八九寺介绍给神原,同时用黯淡的心情对她说:
「……她喔,那个……你不要管比较好。」
吸血鬼的——
落魄下场。
吸血鬼的——
残渣。
这就是那个金发少女,忍野忍。
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注:日本的谚语,意指趁讨厌的人不在,乘机放松心情。)
「嗯哼。是喔……真可惜。」
「在你用今天最遗憾的表情看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神原。我不知道忍野那家伙在不在……如果他不在的话,我们也不能等明天再来吧。这可攸关我的小命。」
「……抱歉。」
「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这样我没办法释怀。我要向学长赔罪才行。对了,阿良良木学长喜欢什么颜色?」
「啊?颜色?你要给我什么?颜色嘛,我是没特别喜欢的啦,勉强要说的话大概是水蓝色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
神原点头说。
「那我答应学长,以后我跟学长见面的时候,会尽量穿水蓝色的内衣裤。」
「不要把我卷进你的黄色世界里!这样说不就等于好像是我的错一样嘛!你只是欲求不满而已吧!」
四楼有三间教室。每一间的门都坏掉了。假如忍野在的话,他肯定在这三间教室里的某处——
第一间教室,空无一人。
第二间教室,出现了忍野的身影。
「你好慢啊,阿良良木老弟。我等你等得不耐烦,差点就睡着了。」
教室内铺着油布,上头布满了裂痕,别说是会绊倒,就连赤脚走过都有可能会被深深割出一道伤口。忍野咩咩在地上铺了一块变了色、看似腐烂的瓦楞纸箱,躺在上头,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他还是老样子,不管事情的原因为何,开口第一句就仿佛看
他身上穿着一件色彩奇幻、皱巴巴的夏威夷衫,头发蓬乱,整体看起来就很肮脏。这个男人和整洁与清爽等词汇完全没有缘分。他的造型正好和这栋废墟相符,不过他在此生活之前,外表看起来究竟是怎样呢?现在我完全无法想象。
忍野一脸麻烦似地搔搔头。
接着,他注意到半躲在我身后的神原。神原或许是不安,也可能是出自对忍野这可疑人物的警戒心,我们明明已经爬上楼梯,她却不打算放开握在我腰带上的右手
「搞什么啊。阿良良木老弟,你今天又带不一样的女生来喔。每次你来找我都带不一样的女生,真是可喜可贺啊。」
「顶死了。同样的话你要讲几次。」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因为每次的情况都一样啊。我辞穷嘛。嗯?而且又是直浏海的女生呢。从制服看起来是你同学吗?阿良良木老弟的高中,校规有规定发型吗?这制度还真古色古香呢,太有趣了。」
「哪来那种校规啊。」
一切都是偶然。
应该说,战场原和神原的头发虽然一长一短,但发型上却有相似之处,我想这是因为神原在模仿战场原的关系吧。我不清楚战场原用那发型的理由,但羽川我知道。她的发型大概是认真的象征吧。
「那这是你个人的喜好咯?嗯——既然这样阿良良木老弟,下次我会为了你把小忍的头发剪成那样的。小忍头发太长,差不多也该剪了。我希望你下次可以带一个长发、发尾水平剪齐的女生过来啊。我先说出我的希望,虽然这可能只是在浪费我的口睡。」
「……忍的话,我在楼梯那边有看到她。她干嘛坐在那里啊?」
「啊,我们在吃点心的时候,我多吃了一个mister donut的甜甜圈,结果小忍就闹脾气了。她从昨天开始就那样了。」
「…………」
这是哪门子的吸血鬼。
还有你这大叔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含泪把蜜糖波堤让给她吃了说,唉呀唉呀!小忍的心胸还真狭窄呢。看来我应该要教她『质重于量』这句话。」
「随你便啦……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还有,忍野,有个地方我必须纠正你一下。她不是我同学。你仔细看,她裙子的颜色跟战场原和羽川不一样吧?她是我学妹,名字叫神原骏河。『神原』是神明的神,草原的原。骏河是……那个——」
唉呀。
汉字我知道怎么写,但要说明很困难。
国文不好的阿良良木历,发挥出了看家本领。
「『骏河问』的骏河。」
神原替我解了围。
太好了……不过骏河问是什么东西?
这个词我没听过,不过既然有个问字,是不是有名的谜题啊?就跟人面狮身像问几只脚的谜语一样。
「啊,骏河问啊。我懂了、我懂了。」
忍野理解地点头说,
啧……要是忍野不知道的话,我只要安静在旁边等说明就好了……我咂了咂嘴,要是就这样没斥懂心里会很不痛快,「骏河问是什么啊?」于是我问神原说。
「是江户时代一种有名的拷问方式。就是把犯人的手脚绑在身后吊在天花板上,然后在他背上放一块大石头,不停地旋转他。」
「别用这种拷问来解释自己的名字啦!」
「这是我想尝试一次看看的拷问方式之一。」
你是百合、BL、NEK0、受、萝莉控加上被虐狂吗!?
这组合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我校的明星根本没必要散播那些矛盾的传闻,她早就已经人格分裂了。
我无话可说。
「总之我叫神原骏河。」
这对话似乎消除了神原的紧张感,她的手终于离开我的皮带,躲在我身后的半边身体也现身在忍野面前,接着,她用平常充满自信的堂堂态度,将右手放到胸前,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学妹。」
「初次见面。我叫忍野咩咩,小姐。」
神原一脸微笑。
相对地,忍野则是冷笑。
微笑和冷笑只有一字之差,但我在一旁看起来感觉却完全下同,甚至可以说这两人是一种对比。这让我深深感觉到,笑容不是只要笑就好。虽然那是忍野的爽朗笑法,但我就是觉得那笑容实在爽朗过头,反而让人觉得不愉快。忍野整体的造型就是有一种很假的感觉。
「……嗯。你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学妹,那也是傲娇妹的学妹咯。」
忍野说。他失焦的远目,似乎在看神原的身后一般。因为战场原和我一样是三年级,所以理所当然神原也是她的学妹——但我想他的话没这么单纯。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忍野,我先把这个交给你吧。这是傲娇妹,也就是战场原给你的。」
「嗯?这信封是什么?啊,是钱啊。钱钱钱。太好了、太好了,我差不多手头也有点紧了。靠这些就可以撑到梅雨季节了。只要下雨的话,就能够靠雨水解渴,我以为要撑到那时候呢。」
「不要跟多愁善感的少年少女说这种事情。」
他们在这种困苦的生活中争夺mister donut吗……难怪忍会闹脾气。她虽然是吸血鬼,但好歹也是贵族血统。现在居然要和这肮脏的中年大叔,一同住在这种废墟里,实在是堕落到地狱的深渊了……一想到我自己要负一部分的责任,心情实在很复杂……
忍野检查信封袋内。
「嗯,刚刚好十万。这样一来我和傲娇妹两不相欠了。她托你拿来,不直接拿给我,是不是对我有好感啊。看来傲娇妹还挺明事理的嘛。」
「你说反了吧?应该直接拿来给你比较有谢意或诚意——」
「那种东西不管有没有都一样啦。唉呀,我不打算和阿良良木老弟争论这些,不然没完没了。话说回来,这位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忍野一派轻松,把信封乱七八糟地塞进夏威夷衫的口袋后(专程准备的新钞全泡汤了),用下颚指了指神原说。
「你不会是想介绍可爱的学妹给我认识,才专程带她过来的吧。还是说,你只是单纯来向我炫耀可爱的学妹啊?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代表我以前实在太小看你了……哈哈——不管怎么说,那实在很难想象呢。既然这样——嗯?喔,是那个绷带吗?嘿……」
「忍野先生。我——」
当神原话说到一半时,
忍野缓缓挥手制止了她。
「照顺序来吧。看来不是什么快乐的话题。和手扯上关系的话题,每次都是这样,对我来说啦。何况还是左手,那就更不用说了。」


007

在整理神原骏河的房间时,我发现被捏扁的碳酸饮料空罐、零食包装袋,以及快餐食品的杯子当中,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混杂在里头。那是一个细长的桐木盒。盒上漆有古风的颜色,或许是因为神原未妥善保管的缘故,上头满是伤口,但看上去还是一样厚重结实。里头大概放有花瓶之类的骨董吧,我心想。从这日式房屋的庄严格调来看,就算有那一类的东西放在盒内也不奇怪。
可是,
盒子里头空无一物。
当然,我不能因为这样就认定那盒子是垃圾,因此只好先将它摆在瓦楞纸箱上。不过,等到我和神原的谈话进入正题时,她突然把盒子拿了过来,接着,煞有其事地将它放在我俩之间。随后,她问我觉得这盒子原本是用来放什么的。大概是花瓶吧,我说出了刚才的想法。
「阿良良木学长也会猜错啊……我这样说或许很失礼,不过我真的松了-口气。有一种得救的感觉。因为我终于窥见学长像人类的一面了。」
「……那这盒子里头原本放什么?」
「木乃伊。」
神原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里面原本放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
放在盒内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神原初次使用那个东西,据说是在园小的时候。八年前,当她还是小学三年级时,她的母亲将这盒子托付给了她。
那是她最后一次和母亲见面。
宛如母亲早已预见未来一样,神原拿到盒子后过了几天,她的双亲就在车祸中丧生。这时间点就像事先安排好的-样。神原在学校上数学课时,两人在远方的高速公路上遇到连环车祸,当场死亡。他们驾驶的车子陷入火海当中,遗体也因此叫人惨不忍睹。
事后,神原被爷爷奶奶领养。
然后,住进现在这栋日式房屋中。
在这之前,她和双亲是住在外面的公寓。这是因为神原的双亲是私奔结婚。据说他们的婚姻没受到任何人的祝福。因为她的父亲出生在有历史传统的门第中;而母亲则和那些东西完全搭不上边。这时代还会有这种事吗?我听了不禁半信半疑,但神原却说这一类的情况是道也道不尽。
「妈妈因为那样,似乎吃了不少苦。爸爸他……虽然试图反抗,但最后徒劳无功。他们几乎已经和爷爷奶奶断绝关系了。我是在爸妈葬礼上才第一次见到爷爷奶奶,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对方也一样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们开口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我叫什么。」
「嗯……」
上面是洪水,下面是大火灾。
完全不用在意我爸妈。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话虽如此,就算两老和神原的母亲闹得不愉快,神原对他们而言是儿子的独生女,也就是自己的孙子,领养她也是应该的。因此,神原离开自己至今居住的土地,当然也转学到这里的小学。
但她似乎无法融入同学中。
「因为我们说的话不一样。虽然我现在说话很标准,不过之前我和父母居住的地方,或许他们是想离这边越远越好,所以我们是住在九州岛的最边端,那边的方言口音很重……所以我刚来到这的时候,虽然没到被欺负的地步,不过大家都取笑我,因为这样,我没办法跟大家好好相处。」
「那个……你小学没有和战场原同校吧?」
「嗯,我和学姐是从国中开始同校。」
「是吗。」
从两人住的地方看起来,我想也是吧。
她和羽川大概也不同小学。
「现在想想,我在新环境中和周围格格不入这点,我自己也不能说没有责任。可是那也很正常,双亲的死影响了我的心。所以我封闭了自我。我自己不愿意和他人交流,总不能叫大家对我温柔-点吧。不过,这句话是因为现在我才敢说……当时的我,被双亲的死给深深束缚住了。然而,我却无法沉浸在双亲的回忆当中。甚至无法去想念他们。因为找爷爷奶奶,把爸爸和妈妈的东西全部丢掉了。他们两位老人家,似乎想把我养育成和双亲豪无关系的人吧。」
有一点我要事先声明,神原说。
「我爷爷奶奶的人格都很高尚。我尊敬他们,也很感谢他们把我养到这么大。这是因为他们和我父母之间的不愉快,和我并没有关系。」
她说得没错吧。
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愉快,那时间也过太久了。
正因为如此,神原对双亲的回忆只有在记忆当中,以及,母亲交给她的桐木盒子而已。
盒子封得很密实。
但母亲却没有嘱咐她不准打开。
所以她打开了。
木乃伊的左手。
只不过,打开当时……那只木乃伊的左手,长度只有到手腕而已。盒内还有一封母亲的信。不,那内容称不上是信。单纯只是那只左手的使用说明书。
上头写着:这是可以实现愿望的道具。
它可以实现任何的愿望。
仅限三个。
它就是这样的道具。
当时,神原升到小学四年级,年纪约九岁、十岁。但不管实际年龄几岁,这年纪对这类梦幻故事,可说是半信半疑的微妙年龄。不是惊险过关,就是遗憾出局。那年纪的小孩大概有一半相信圣诞老人是真实存在的吧?不然就是跟我一样把他当作幻想……至少我小学四年级就已经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不过,那时候我或许还相信哆啦A梦的秘密道具。
神原则是……站在信与不信的界在线。
也就是用半信半疑。她抱着有如在尝试少女杂志上刊载的咒语——真要说的话就是轻率的心情,对木乃伊许下「愿望」。
第一个愿望的内容不管是什么都行。
因为只是抱着尝试咒语的心情而已。
她只是想尝试看看。
「要是第一个愿望顺利实现的话,我已经想好第二个愿望要许什么了——」
神原说。
想当然耳。
那一定是……和双亲有关的愿望吧。
与双亲的生命有关。
「我想要跑快一点。」
小学四年级的神原骏河,对木乃伊……许下第一个愿望。那时候的神原,跑得慢是出了名的……不只是方言,这也是她被同学取笑的理由之一。到了高中后回想起来,因为跑得慢和说方言被取笑,都都是很蠢的事情,但就算没被取笑,跑得慢对小学生而言,都是非常认真严肃的烦恼。那时,神原的小学刚好要举办运动会,如果能在跑步比赛中拿下第一名,,那大家也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她抱着如此心情许下愿望。
「当时我的运动神经烂得要命。不知该说是笨拙还是迟钝,我甚至平常在走路也会跌倒。」
「嗯……不过你现在是——」
篮球社的王牌选手。
校内明星。
「……难道说,那个愿望让你……」
「如果是就好了。」
我反而希望如此,神原说。
「许完愿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我梦见穿着雨衣的怪物……在袭击小孩。怪物的左手,毫不留情地攻击在被窝里熟睡的孩子。」
「………………」
「直觉敏锐的阿良良木学长,应该已经看见这个故事的结局了吧。隔天我起床到学校后,发现有四个学生缺席。那四个人跟我一样,都是要参加跑步比赛的学生。」
猴掌。
猴掌能够实现持有者的梦想。
但是,实现的方式会违背持有者的本意——
「这让我毛骨悚然。接着,我急忙到图书馆去调查那木乃伊的真面目……很快我就找到杰考布斯的《猴掌》。恐怖让我浑身发抖……要是我一开始就许第二个愿望,那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不,那四个同学照情况来看就算死掉也很正常……他们运气好没有大碍,可是万一真的被打死也不奇怪。」
神原把木乃伊放回盒内,把它封得比打开前还要更加密实,塞进了壁橱的深处。她不敢再许第二、第三个愿望,想要逃避一切。忘记全部的事情。
但是,
这样行不通。
就算她想,也无法忘掉。因为那时离运动会还有一段时间。在隔天练习的时候,神原被分到其他的参赛组别。
这次是五个人。
她要和……另外五个人一起参赛。
「学长觉得我当时做了什么?」
「…………」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什么怎么办,要是不采取任何行动,下场再明显不过了。只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不停地发生。所以按常理来看,现在只能向木乃伊许愿,许愿说要取消第一个愿望。但那实在太可怕了。这是已经调查过木乃伊来历的神原,最畏惧的事情。实现的方式会违背持有者的本意——她不知道许愿之后,第二个愿望会用什么方式实现。
所以,神原选择奔跑。
奔跑、奔跑,不停奔跑。
因为她跑得很慢——
所以她努力要让自己跑快一点。
「我只能靠自己实现愿望。这样一来,木乃伊就没有理由攻击我的同学。幸好我一开始努力,立刻就抓到了诀窍。我跑得慢的主要原冈,不是因为身体太胖或脚上有伤。就算我运动神经没办法马上发达起来,还是有办法让自己跑快一点。最后在运动会上,我顺利拿到了第一名……因为这样,我和班上同学的感情开始变好了。不过,最后还是花了一段时间。」
接着,成功靠己力达成愿望的神原,在运动会结束后也努力不懈。说这话可能很失礼,或许她原本就有跑步的才能吧,她长久的努力逐渐开花结果,升上六年级时,甚至还有国中的田径社跑来邀请她入学。
「咑、咑、咑、咑、咑、咑————!」
但是神原不能加入田径社。田径社可能会有人跑得此自己快,她不能让自己置身于那种地方。因为对木乃伊许的第一个愿望,效力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可能在运动会上拿到第一名愿望就已经失效,但也有可能会持续一辈子。这点她无法确认。既然无法确认,她当然会伯可能是后者。
以神原的立场来看。
这时她已经知道自己不适合长距离赛跑。如果是小学生等级的马拉松倒还好,她到了国、高中不能再继续这些项目。要是有人跑得比自己快,那一切就破局完蛋了。
所以神原在国中才会加入篮球社。只要将范围限定在球场内,没有人可以追上神原。
「或许也有不参加社团、不运动的选择,不过我伯会有万一所以不能让身体钝掉,当然不光是这样,因为运动几乎已经强制性地变成了我的优点。要是我什么都不做,可能会就此崩溃。大家都说我是运动少女,其实我没那么了不起吧、我只是因为恐惧而动罢了。」
可是,
篮球很快乐。
她很喜欢这项运动。
过去她强迫自己奔跑,现在这双脚却可以用在积极正面的地方。以前自己练跑只是一种逃离木乃伊的手段,现在却能以不同的手段,不,是不同的目的加以活用。
而且。
她因为变成队上的王牌球员——
而认识了战场原黑仪。
「那时候,战场原学姐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听说我跑得很快,特地跑来看我。学姐可能已经忘了也说不定……就算她记得,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吧,不过一开始是战场原学姐主动来找我的喔。」
「哇……」
那还真叫我有点意外。
就算不是现在,而是国中的战场原,这举动还是叫我很意外。
「学姐来找我,说她想私下和我来一场百米赛跑。可是,我不得不拒绝她的要求。心里真的很难过,她是一个很棒的学姐。我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不过和学姐开始聊天后过了第三天,我就喜欢上学姐了。开始想要待在她身旁。因为战场原学姐治愈了我的心。」
治愈。
这个词和现在的战场原,就像太阳到冥王星这般遥远,但是,神原遇到战场原后,似乎就不再去想母亲交给她的木乃伊,以及壁橱内的桐木盒子。
她终于能忘记这些事。
忘掉这些她想忘记的事情。
但是,
「不过那东西还是残留在我记忆的深处,一直遗留在我的潜意识当中,在那之后,我有好几次像疯了一样想要去用那个木乃伊。被想要依赖木乃伊的冲动所驾驭。例如,在篮球比赛中碰到强敌、跟朋友大吵一架,或者是想和战场原学姐一样考上直江津高中的时候……还有,被战场原学姐拒绝的时候。」
神原全部忍了下来。
她全部靠己力去克服。
或者全部死心放弃。
那时的神原,终于理解到母亲将桐木盒子交给她的原因。母亲肯定是自己成为能够靠自身力量,去克服困难的人。《猴掌》一书告诉我们要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母亲的教诲则不同,她一定是想告诉神原:想要改变命运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那一定是母亲从外婆、曾外婆、曾曾外婆、曾曾曾外婆,代代传承下来的教诲。用意是告诉子子孙孙们:命运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改变,愿望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的。因此,神原的飞毛腿和聪明头脑,部是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东西。
不是与生俱来。
是经过呕心沥血般努力的结果。
她时时刻刻意识到这一点。
因此,
只要向木乃伊许愿,或许就能解决战场原的秘密和烦恼,但神原没有那么做。
她默不作声。
自愿抽身离开。
甚至放弃待在战场原身旁。
她紧握双手,抿紧嘴唇……放弃了。
她为了战场原,就算赔上性命也无所谓。
说明白一点,神原骏河她——
为了战场原而扼杀了自己。
对自己的思慕见死不救。
她强迫自己——
忘记自己不想忘记的事情。
「可是在那之后过了一年——我知道了学长你的事情,知道学姐和你的关系,看到战场原学姐身旁,有阿良良木学长你的身影。」
她忍受不住。
无法自拔。
她无法就此放弃。
她是何时打开壁橱、何时拿出桐木盒子、何时解开封盖、何时向木乃伊许愿的,神原自己也不知道。同时她完全没去思考,为什么原本只有到手腕的木乃伊左手,会变长到手肘长度。等她发觉时,神原的左手已经化成了怪异。
手臂变成了野兽之手。
神原她——
事隔七年后,再次感到毛骨悚然。
「……你开始跟踪我,是在左手变成那样之后吗……这么说来神原你每次来找我,都会问我今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对吧。」
那个问题,原来是有含意的。
并不是普通的闲聊。
神原的举动不是为了想探听我和战场原的事情……她的左手变成那样不能再打自己最喜欢的篮球,她应该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手,但她却不惜用绷带藏住左手,跑来确认我的安全吗?
然而,就在开始跟踪的第四天。
第四天晚上。
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据说神原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穿着雨衣的怪物在袭击我。
所以,今天我到二年二班的教室去找神原时,她的态度才会那么平心静气。
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内情和我的预测相差甚远。
我知道这事情和怪异有关,但我却没料想到这和神原的意志无关……对,我没料想到这是木乃伊在作祟。
猴掌能够实现持有者的梦想。
但是,实现的方武会违背持有者的本意——
木乃伊认为要待在战场原身旁,最快的方法就是除掉和她交往的男朋友——阿良良木历。
八成是这样吧。
神原就是怕这样才会跟踪我——
然而,她的预感正中了红心。
老实说,如果我不是我……阿良良木历不是阿良良木历,不是经历过不死身的吸血鬼之人,恐怕在昨晚早就已经死透了。我大概躲不掉第一击和第二击,就算真的躲过,第三击也会让我直接受到致命伤。木乃伊的力量,就是具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根据我的推测,小学时被神原打伤的人会没有生命危险,一定是因为好是小学四年级的身体,还有她那时候的运动神经没有很发达的缘故。现在的神原,破坏力不可同日而语。很讽刺的是,她为了躲避第一个愿望而锻炼的身体,在第二个愿望却引发了更可怕的灾害。昨天攻击我的只有那只左手,不过那快到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却是神原骏河自己的能力。恐怕她自身能力的升级版吧。
能力——破坏能力。
暴力。
还有,
那个问题还没有彻底结束。只要我还活着,一切就不会落幕。只要日落西山,夜幕低垂,雨衣怪就会不停来袭击我。神原也会梦见我被雨衣怪袭击吧。
直到我化成尸骸为止,周而复始,循环不断。
直到她实现愿望为止。
直到神原的第二个愿望得以实现之时。
她想要在战场原身旁。
神原的愿望不过如此简单——
「人世之间,只因有人诞生,而吵杂不已,话虽如此,那人绝非是你。」
「嗯?」
神原听到我引文,一脸疑惑,双眼圆睁。
「那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待会要去找的人,会不会欢迎我们而已——」
接着。
我俩没更衣也没吃午餐,我骑脚踏车,神原用跑的,直接朝住宅区郊外,忍野咩咩和忍野忍居住的荒废补习班出发。
然后——终于到了现在这一刻。
现在。
我和神原、忍野三人,在补习班四楼面对面交谈。忍野听完事情概要之后,没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应,只是抬头看挂在矮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当然这里没有电,所以灯只是挂着),途中他叼了一根没点火的香烟左右摇晃,一句话也没说。我能说的包括战场原的事情全都交代完了,手上已经无牌可出……
总觉得这气氛很尴尬。
平常,忍野咩咩聒噪到会让人怀疑他是从舌头先生出来的,但偶尔他会像这样突然沉默不语,实在叫人难以应对……他看起来个性很关朗,其实骨子里非常阴沉吧,每到此时我都会如此心想。
「绷带。」
最后,忍野终于开口说。
「可以把绷带解开来给我看吗?小姐。」
「啊,好——」
神原有如在求救般,瞄了我一眼。「不要紧的。」为了让神原安心,我开口说,听到这句话后,神原用右手开始拆绷带。绷带顺利解开了。
接着——野兽之手出现在眼前。
神原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自己的上臂。她弯起手肘,似乎想突显兽腕和人腕的衔接处,接着踏出一步对忍野说:
「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
「果然?果然是哪样啊。忍野。你今天也是一样,心无旁骛地在装神弄鬼嘛。你每次都是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装成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很有意思吗?」
「别那么急嘛。你还真有精神,阿良良木老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到头来,他没点火就把嘴上的香烟直接吐掉——不,仔细想想,我从来没看过忍野叼过有点火的香烟——用平常那抹轻浮的冷笑对着我。
「阿良良木老弟,还有小姐。首先我要先纠正一下你们的误解……那东西不是猴掌喔。」
「嗄?」
忍野冷不防颠覆了至今一切的前提。我吃了一惊。神原也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
「猴掌在杰考布斯之后,的确出现了许多衍生物,不过哪些是真的、实际情况又是如何,我没看过实物所以不清楚。但是,猴掌和持有者的手腕一体化的例子,孤陋寡闻的我从来没听过呢。如果傲娇妹是螃蟹,小姐是猴子的话,那听起来就会像日本童话故事一样感觉很不错啦,不过世界上没有这么刚好的事情。小姐,你自己也查过了吧?找不到对吧?猴掌和持有者一体化的事例。万一真的有,那就代表我才疏学浅,知识不足了。」
「……我虽然调查过,不过那是小学时候的事情。」
「是吧。可是为什么你会认为它是猴掌?令堂绝对没跟你说它是猴掌吧……唉呀,因为它和猴掌的条件大致上吻合的关系吧。」
「条件?那是什么?」
「也就是两个传说,阿良良木老弟。有问题的道具猴掌,能实现持有者的梦想。但是,实现的方武会违背持有者的本意。好像是这样对吧?」
忍野哼笑了两声,浮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性格恶劣的笑容。
与其说性格恶劣,倒不如说这笑容让人感觉他烂到骨子里去了。
「把它当作猴掌,正好顺了小姐的意吧。不,应该说这样想心情会比较快乐吧?不过这不是重点啦。反正这东西不是猴掌就对了。这原本应该是木乃伊对吧?它藉由和小姐同化获得生命吗?这么一来——这东西应该是雨魔(Rainy Devil)吧。」
「雨魔?」
我对这单字起了反应,但忍野不让我有时间发问,「对了,」接着继续说道。
「阿良良木老弟,你有看过《浮土德》这本书吗?」
「啥?」
看你的反应就知道没有。应该说你根本不知道有那本书的存在吧。当然这种程度的小事,我一点部不会惊讶啦。因为我早就已经习惯你的那种反应了。那小姐,怎么样?你有看过《浮土德》吗?」
「啊?那个……」
问题突然转到神原身上,让她吃了一惊,但她就像无条件反射一样,「抱歉,我努力不够,还没看过。」立刻就回答说。
「当然,故事概要和大纲的相关常识,我是知道啦。」
「是吗。光是知道概要和大纲就够了。嗯嗯。一般来说都是这样吧,读到高中这点程度的事情应该要知道吧。啊——啊!阿良良木老弟还真是可耻啊。」
「不要瞧不起阿良良木学长!学长一定只是刚好不知道而已!而且学长原本就不是读书这种既存框架可以容纳的人!」
神原听到忍野所言突然动怒,扯开嗓门对他怒吼说。忍野看到这超乎常理的反应愣了一下,随即用视线要求我说明。
我只能避开自己的目光。
……神原。
你为我生气让我很高兴啦……看到有人愿意为自己动怒,的确会让人心有依靠没错,可是你在这里对忍野大吼,不就等于我真的是笨蛋吗……
「神原……这种独特的反应仅限这一次吧。这反应有趣是很有趣啦,不过要是忍野调侃我一次你就来一次的话,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呜。是吗。这是不管和谁都能虚心交往的阿良良木学长,才说得出的含蓄言语。老实说,对容易动怒、品格欠佳的我来说,这话有些地方让我难以听从,但既然学长这么说,那我就自律忍耐下来吧。」
神原点头说完,对忍野低下头来。
「对不起。」
她真是一个能够虚心道歉的乖孩子。
真是率直。
「……没关系啦。你的反应的确很有趣。话说回来,小姐自己的左手都变成那样了,还可以这么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啦?总之呢,就是《浮士德》的故事。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狂飙突进运动(Sturm und Drang)的代表作家,他的集大成代表作就是戏曲:《浮士德》。戏曲的内容呢……小姐,你能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阿良良木老弟吗?」(注:狂飙突进运动:指1760年代晚期到1780年代早期在德国文学和音乐创作领域的变革)
「嗯,好、好。」
神原有所顾虑地看着我。
她的视线奇妙,看似有些不好意思。
她在向我说明杰考布斯的《猴掌》概要时也一样,神原骏河在个性上对教导长辈事物的行为,似乎感到有些内疚。
彻头彻尾的体育系人物。
「就跟忍野先生说的一样,那是歌德的代表作——还有呢,这部作品最容易理解的特征,就是它是前后两部所构成的故事。先有《浮士德初稿》、《浮士德片段》后,再来是《浮士德悲剧第一部》、《浮士德悲剧第二部》。是一部花了六年以上的时间才完成的长篇大作。真是让人很佩服。说到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和《亲和力》也是他的名作,不过大家都公认《浮土德》是他最呕心沥血的作品。内容是叙述主角浮士德博士,将灵魂卖给一个名为梅菲斯特的恶魔,想要藉此得到一切的知识。这样以介绍来说,应该算很充足了吧。我怕会说到作品的核心部分,所以不能说得太详细,不过以内容来说,第一部是在描写主角与平民女性葛丽卿的恋爱故事,第二部则是在描写理想国家的建设。一般都把这部作品解读为哲学思想,不,应该说是探求知识的故事。我想阿良良木学长一定知道『浮士德冲动』这个字的意思是指:想要理解、体验一切事物的知识欲,所产生的冲动。」
「…………」
为何这位体育系的学妹会认为一个连《浮士德》都不知道的学长,会知道「浮士德冲动」呢。
「把灵魂卖给恶魔,是这部作品最重要的地方。浮士德博士把灵魂卖给恶魔,想要藉此实现基于『浮士德冲动』所许下的愿望……故事的结局呢,就请阿良良木老弟亲自去书店一趟了。嗯,就是这样。小姐说明的部分是一般常识,这部分懂的话,我也比较好说明。没看过书却可以滔滔不绝、口才流利地解释这么多,小姐你还真厉害啊。如果说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呢,对了,有一件事可能不多人知道,其实介绍歌德的解说本上通常都会写到啦,不过古典文学现在没什么人在看。我不是在说小姐啦,而是这种不用看就知道内容的有名作品,实在没必要专程花时间去看。所以现在大家不知道也很正常吧,其实《浮士德》这个故事是基于实际人物而改编的作品。」
「什么?真的吗?」
神原一脸意外地说。
连《浮士德》一书都不知道的学长,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约翰‧浮士德。据说他是文艺复兴,也就是Renaissance时代的人物……虽然他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啦,不过这方面也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他的相关故事,最后变成了民间传说。他以医生和魔术师的身分过着流浪漂泊的生活,当然最后他和恶魔梅菲斯特订契约,以灵魂为代价换取一切的知识和经验,并答应恶魔在行动上要和天主教为敌,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年间,他完全遵从『浮士德冲动』来生活……而契约结束的同时,等待他的是悲惨的下场。这部分的细节,也请你们自己去查了,因为《浮士德博士悲剧史》一书里头写得很详细。」
「嗯……原来是这样啊。」
神原似乎很佩服忍野的杂学知识。先不管《浮土德》云云,只要和民间传说有关的东西,都是忍野的专业领域,所以这种程度的旁征博引已经是惯例了。从神原的感觉来看,她该不会等一下要把忍野夸上天去吧。老实说,我搞不太清楚神原夸奖人的基准。看来,她不是对谁都可以捧上天的……
「我还以为那是歌德的创作呢。原来是以街头小巷的传说为蓝本的啊。」
「不过呢,故事经过歌德流的手法加工过,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更糟糕的《浮士德博士悲剧史》啦。就像太宰的《跑吧!梅洛斯》,芥川的《罗生门》一样,《今昔物语集》和芥川,两者的《罗生门》给人的印象差很多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除了歌德以外,还有许多人也把浮士德传说写成了故事。有名的例如英国的马罗等等。你们知道马罗?吧?不是雷蒙‧钱德勒笔下的菲力普‧马罗喔。是克里斯多福马罗。许多人把他当作莎士比亚的前辈作家来介绍,作品就是我刚才说的《浮士德博士悲剧史》。」
「浮士德是医生这点,满有趣的。」
神原带着微妙的羞涩说。
「嗯?」忍野露出诧异不解的表情,看来他不懂神原羞涩的意义何在。
「不过……忍野。」
总觉得现在的话题偏离了主题,所以我决定试着参与忍野和神原的对话,虽然我不太清楚《浮士德》的结局。
「那又怎么了吗?你像平常一样,拖拖拉拉说一堆长篇大论是很棒啦,不过我搞不懂这些和现在神原的状况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是不是偏离主题,搞错焦点了?恶魔以灵魂为报酬实现你的愿望这点,或许和猴掌很类似没错,可是神原的手不是《浮士德》里头出现的恶魔梅菲斯特的手吧?你现在说这不是猴掌而是恶魔手——」
「没错,你说得对,阿良良木老弟。今天你还真聪明啊。」
忍野他——
装模作样地用手指向我。
「姓『神』原的小姐,配上恶魔手实在太过巧合,虽然没有猿蟹合战和之前的迷路小妹那么巧啦。这种情况只是非常普通的暗示吧。当然,梅菲斯特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他是一种低俗的恶魔。他的阶级很低,可能根本没有阶级吧,存在就像一种体格很好的使魔吧。这样一来,原本要特定这恶魔的种类是很困难的,但是如果是拥有猴掌的雨衣恶魔,那很自然数量就有限了。要是还会跟持有者一体化的话,那就只有雨魔了。」
雨魔。
降雨的恶魔。
「那不是猴掌,而是恶魔手。哈哈——你这样去想就会比较好懂吧,为什么猿猴会无条件实现人类的愿望?猴掌会实现愿望是因为印度老行者在上头施加了神秘的力量,这点书中有特别说明到。但是换成恶魔的话,为什么就不用特别说明?恶魔当然会实现人类的愿望,这是因为我们用灵魂作交换。」
「灵魂——」
「以灵魂作交换,他们就会实现人类的愿望。这很理所当然,如果是恶魔的话。」
忍野哼笑一声。
他的态度完全把人当成笨蛋。
「而且,如果是猴掌的话应该是右手,不是左手。」
「……是吗?」
「因为猴掌是用右手握住来使用的道具。正常来思考的话,我想应该是右手。不过恶魔手嘛。虽然这家伙不是体系内的恶魔,不过还是吓了我一跳呢,阿良良木老弟你都见识过吸血鬼了,所以多半的事情不会让你吃惊吧……可是在日本出现这种类型的恶魔,是很稀奇的事情。很有收藏的价值。唉呀,虽然像这一类会实现人类愿望的妖怪,日本也不少啦。总觉得这样看来,班长妹、傲娇妹和迷路小妹,都是类似的情况……这个城镇还真奇怪啊。会不会最后连阎罗王都被召唤出来了啊……小姐,你刚才说那左手是从令堂那里拿到的吧?神原是令尊的姓吧?你知道令堂的旧姓吗?」
「我记得好像是……有点稀奇的姓。」
神原缓缓地摸索记忆后,回答说:
「好像叫『卧烟』。卧薪尝胆的『卧』和烟幕的『烟』,卧烟远江是我妈妈婚前的名字。」
「……喔?啊,原来如此。『远江』是遥远的『远』和长江的『江』吧。远江吗。小姐的骏河这个名字,原来是这样来的啊。哈哈——这名字取得真不错。」(注:远江和骏河皆为日本古代的地名,约在现今的静冈县一带。)
「结婚之后自然就变成神原远江了。不过忍野先生,这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在反问我吧?不不不,没有关系啊。我只是无聊随便问问而已,完全没有关系。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那些背景因素根本不重要。那么,阿良良木老弟,还有小姐。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了,这只手是猴掌还是恶魔手对你们来说可能都一样吧,你们来这里找我,已经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吗?」
「你问我要怎么做——」
「唉呀,阿良良木老弟,当然我还算得上是一个专家啦。遇到这种事情,我不会吝啬用我一知半解的知识帮助你们的。」
「可以——」
神原探身向前。
「可以救我吗?」
「我不会救你。只会助你一臂之力。想得救还要靠你自己,小姐。如果你是来求救的话,那找我就找错人了,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出场的机会。不过呢,这种情况呢……阿良良木老弟,我该怎么做呢?」
忍野用坏心的口吻说。但他不是在寻求既定的答案,似乎真的在等我回答一样,没有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你该怎么做……这还需要问吗?
「喂,忍野……」
「也就是说,这次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啊,老弟。是要我帮忙让小姐实现的第二个愿望?还是希望我帮你们取消第二个愿望?或者是要我帮忙把小姐的左手复原?又或者是上述的全部呢?全部都要我帮忙可能太贪心了一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没办法用普通的方法解决。」
「不……那个。」
如果回答全部……就能够全部解决吗?
可是,
「这次发生的现象有两个简单的解决方法。第一个是阿良良木老弟在晚上,被穿着雨衣的怪物——雨魔杀死。这样一来,小姐的手就能恢复原状,愿望也能够实现。另一个就是把那只野兽的左手,和怪异同化的左手,一刀砍掉。」
「砍、砍掉!」
听到忍野可怕的提议,我顿时慌了。
「……可以把猿猴……恶魔的部分切掉吗?在那之后,我原本的手会长出——」
「又不是蜥蜴的尾巴,哪可能有这么好康的事情。只牺牲一只手臂就能解决事情的话,这买卖还算便宜了。」
说得倒轻松,开什么玩笑。
什么便宜不便宜。
正常人都不会切,更何况是神原。要是把手臂卸掉,神原就再也不能打篮球了不是吗……篮球这个运动,对神原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救赎,现在可能还是她心灵的支柱,这样来想,那种提议就算想到也不应该随便说出口。
「是、是没错。可是那样实在……我会很伤脑筋——」
「这只手想要杀掉一个人喔?这点程度的牺牲是很正常的吧?小姐。」
神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忍野严词厉句地质问她。忍野在这种时候,真的是手下不留情。虽然在羽川和战场原的时候也是如此——
「其实阿良良木老弟被杀掉,也是一个简单明了的解决方法啦。」
「喂、喂!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等一下,忍野。你说这只手想要杀掉一个人……那个人是指我对吧?可是那不是神原的愿望啊。神原只是想待在战场原的——」
「只是想待在她身边?真是好笑。」
忍野维持严厉口吻对我说。
「阿良良木老弟,你真的很温柔耶。温柔的好人……你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真的是温柔到让人心头冒火啊。你打算用那种温柔伤害多少人才甘心啊?小忍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是想待在身边,这种甜言蜜语,你就这样照单全收相信了?」
「……难道不对吗?」
我一边窥视神原,同时反驳忍野。
神原一句话也没说。
「喂,神原——」
「我举个例来说好了,阿良良木老弟。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小时候实现第一个愿望的事情。你想想,为什么那只左手没有让小姐脚程变快,反而跑去痛扁周围的人啊?」
「那是……因为猴掌实现愿望的方式,会违背持有者的本意——」
「不过,那不是猴掌。」
忍野一口断言说。
「愿望必须用灵魂去交换。所以,愿望应该也会照内容实现才对。雨魔虽然是低级恶魔,虽然拥有马上诉诸暴力的毒辣性格,可是契约就是契约。交易就是交易。如果小姐希望脚程变快,正常来说,应该会直接变快才对。痛扁同学一顿就可以让脚程变快吗?你不觉得这因果关系很奇怪吗?把和自己比赛的人痛扁一顿,只会被编到其他组别,这种常理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
「…………」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雨衣怪要把神原的同学——」
「因为小姐想要痛扁他们一顿吧。毕竟她没办法融入新学校,还一直被他们嘲笑。虽然还不到霸凌的程度啦,但是被欺负的人通常都会觉得自己被霸凌。在刚失去双亲的痛苦时期,要是被同学欺负的话,就算想报复他们也完全不奇怪。不想反而才奇怪吧。」
「我——」
神原欲言又止,沉默了下来。
她打算怎么解释?
为什么欲言又止?
她发现了什么吗?
「当然,你是无意识的吧。我想你是在潜意识中,许了那种愿望的吧?如果是刻意的,那你应该自己知道才对。在你的自觉上,肯定许了『希望能让自己跑快一点』的愿望。可是那只是表面,里面却不是这样。那个愿望的里面,有一个黑暗愿望。你希望报复同学,把他们痛打一顿。小姐你在当中许了那种愿望。恶魔看穿了你愿望的本质,察觉到你深层的愿望。不过,这一点其实小姐你自己知道吧?就算是在潜意识中,但那毕竟是你最真实的心情。可是你不想承认,所以才会在别种现象中寻求解答……那就是『猴掌』吧。会实现愿望这点不重要,而是实现的方式会违背自己的本意——这句话才是重点吧?这可以用来解释:攻击同学完全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本意,可以当作精神上的借口。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吧。」
精神上的借口。
解释的问题。
「不光只有猴掌,能够实现愿望的怪异,通常都会让当事人的下场很凄惨。在这层意思上,小姐在小学调查的时候,就算把这左手误以为是其他怪异也不奇怪。你刚好把他误以为是杰考布斯的《猴掌》而已。不过,怎么样?你实现愿望后有变不幸吗?嘲笑自己的同学被痛扁了一顿,对我来说真的很不幸——你敢对阿良良木老弟这样说吗?正常来说只会觉得这样很爽、他们活该而已吧?」
「……正常来说?可是,忍野——」
「哈哈——阿良良木老弟,我是有确切的证据才会这样说的喔。因为,那一听就知道了吧。实在太明显了。我问你,小姐的那只手……在小学的时候有怎么样吗?」
「………………」
这么说来。
当时只有手掌的左手木乃伊,变成什么样子呢。
「小姐没有提到绷带吧。她到教室得知那四个同学缺席前,完全都没发现到已经出了事对吧?要是她的手有怎么样,应该会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才对。也就是说怎么样?也就是说,她在晚上痛扁同学一顿的时候,愿望就已经实现了。怪异在一个晚上,在不知不觉间和小姐的左手同化,然后又在不知不觉间离开她的左手。离开后,左手因为实现了小姐的愿望,而得到了她的灵魂——最后从手腕下长成了下臂吧。」
「……喂,忍野,那不就是——」
忍野所言我明白。
但照他的说法,宛如——
「所以,阿良良木老弟一开始想的很正确。很难得你会找到正确答案。我不是说了吗?今天的你脑袋很灵光。不要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琐碎问题,只要很普通、很自然、很顺理成章地去思考,那一切就没问题了。想不到你居然会相信加害者的辩解,你还真是个好人啊?阿良良木老弟一定当不了陪审员的。你抢走了她最喜欢的学姐。就算她嫉妒到想杀死你也不奇怪吧。左手要杀你和小姐没有关系?笑话,这一切都是她的意识使然。左手哪有什么自我意识啊。」
忍野说。

008

雨魔似乎是非常暴力的恶魔,他特别喜欢恶意、敌意、嫉妒、怨恨和悔恨等,整体来说,就是人类所有黑暗的负面情感。他会看穿、挑起、引出人类的黑暗面,进而让其开花结果。有如故意引入不快似地听取人类的愿望;有如刻意引入不悦似地实现其心愿。契约本身须以灵魂来交换,可实现三个愿望。在三个愿望达成之时,据说他会夺取许愿者的生命和肉体。简单来说,他在性质上会让人类最后变成恶魔。神原在一年前知道战场原的秘密时,要是她想靠许愿来解决问题的话,恐怕愿望不会实现吧。因为雨魔只能实现暴力和负面的愿望。
恶魔可以读出愿望的里层。
有表就会有里。
神原想让脚程变快,是因为她憎恨自己的同学。
想待在战场原身旁,是因为憎恨阿良良木历。
恶魔读出了里层。
看到里层的愿望。
他看穿神原在潜意识中许下的愿望。
恶魔全部看透了。
神原虽然不后悔离开战场原身旁,但她却不允许有人占走那个位置。要是别人可以,那自己应该也可以才对——
既然这样,我神原应该也可以才对。
雨魔。
自古以来流传在欧洲的恶魔。
他常被描绘成穿着雨衣的猿猴。
这样看来,说那只左手是猴掌也算正确答案吧。总之,第一和第二个愿望本身不论明暗,都是神原在潜意识中的期望。
她希望教训嘲笑自己的同学。
还有教训我。
小学的同学只是受个伤就没事;而我却差点见阎罗王。这是因为神原在意念上的差距吗……因为黑暗情绪的份量差距吗?神原在运动神经等方面的成长,当然也是要因和远因,但再上一层还有精神方面的差距。
不过忍野说得对。
或许我的思考不够周密。
如果神原真的向雨魔许愿:「希望可以待在战场原身边。」那为何她会担心我的人身安全,这太奇怪了。听完她小学时发生的事情后,我知道那只暴力的左手打算排除阿良良木历。但是,站在神原的立场来看,为何她知道这状况确实会发生呢?左手会如何实现愿望,会如何违背自己的本意——这些她应该不可能会知道才对。
因为她在无意间,知道自己在潜意识中许下的愿望。
因为她知道我会有危险。
忍野说怪异和神原的左手同化后,雨衣怪没有立刻现身在我面前,这是因为她抑制了那股冲动吧。她在理性与黑暗的交界和左手产生摩擦,彼此斗争。
「她努力让自己的脚程变快,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一种借口。说什么只要自己实现愿望,木乃伊就不会有动作,这种说法实在笑掉别人大牙了。或许小姐自己是这么认为,想要如此相信,同时你的想法本身也绝对没有错,不过,雨魔用暴力实现的愿望是里层,不是表面。而小姐遇到问题都想靠自己解决的态度,这次反而起了好的作用……怪异虽然和她的手同化,但她却能够抑制他发动。在这层意思上看来,这类型的怪异确实就像道具一样,受到持有者的意识左右……唉呀,说句实际点的话,就算他是恶魔现在也只有单手,雨魔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吧。他无法引出凌驾于自我意识的潜意识。也就是说,小姐在担心阿良良木老弟的那段期间,左手才没有发动。她从四天前开始的跟踪,如期发挥了效果。或许小姐自己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些都是在潜意识之中进行的。可是——昨天吗?小姐知道阿良良木老弟和傲娇妹两人要单独开读书会。在那之前,她觉得你们交往的传闻只是谣言,可能是哪里搞错了。但是听到你的说法后,她终于确信了。所以……她无法忍耐。这就跟阿良良木老弟推测的一样。」
她的内心被恶魔趁隙而入。
这句话,忍野绝不会说出口。
因为他彻底厌恶这种撒娇似的脆弱。
可是——
一开始是嫉妒,到最后还是嫉妒,神原自己已经坦白说出口了。
说出口了。
「嗯,差不多了吧。」
忍大口吸食我的血液直到极限时,我轻拍她娇小的背部说。现在我们彼此拥抱在一起。随后,忍把牙齿自我颈上的两个小洞轻轻拔出,并用舌头将拔出时渗出的少许血液舔拭干净。未来我可能需要好好思考,像这样和忍相拥在一起,照战场原的标准来说是不是也算出轨,可是不用这个姿势根本无法吸血,所以只能请她法外开恩了。春假的时候暂且不管,现在忍的身体实在很娇小、无助,就像这样抱着她,也仿佛像在拥抱雾气或烟霭一般,完全没有拥抱的感觉。
「……喔、喔!」
我从蹲姿起身,稍微有一点腿软。果然,这也很正常,被吸血之后会出现一些类似贫血的症状,特别是这次,被吸的血量多了一些。
接近标准值的五倍。
我连续做了几个轻跳。
不过老实说,我的感觉和体感和平常没什么差别……因为现在我全身的能力都获得提升,所以我不太清楚和普通状态有什么差别。
忍已经回复到体育课的坐姿。
体育课坐姿……那是一种用双手环抱大腿,有如在确认自己身体是否存在的坐姿。
她没瞧我一眼。
「…………」
温柔的好人……吗。
就算我再怎么主张自己不是,就现实来看,第一个被我温柔伤害的就是这位金发吸血鬼……忍野会说那种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吧。
我说什么,对忍来说都……
我大把抓住忍的防风眼镜帽,试着左摇右晃。忍一时间虽然无视于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最后她似乎觉得我很烦,粗鲁地拨开了我的手。
嗯。
我对这反应暂时感到满足,随后一语不发,有如在模仿忍野的不说再见主义一样,没有话别,直接转身背向忍,从楼梯间往下走到三楼。下次来找忍的时候,带六小福(注56:六小福是mister donut的一种六入盒装甜甜圈。)之类的伴手礼来送她吧,我一边心想,同时经过三楼来到二楼。
我顺着走廊来到最深处的教室。忍野咩咩在教室门前,双手抱胸,背靠墙壁,一派轻松地晃着一条腿在等我。
「喔!我都等得不耐烦了,阿良良木老弟。你花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还久呢。」
「是啊。我搞不清楚刚刚好的标准。可能让她吸太少了……不过,总比让她吸过头还要好。不管是对我而言,还是对忍而言。」
「嗯——你说的确实没错啦,不过阿良良木老弟,你对小忍没必要这么神经质。她的存在被我的名字束缚住,所以不会乱来的。我替她取名字,就等于是驯服她了。我反而比较担心她会饿死呢。阿良良木老弟待会要和恶魔来一场激烈的全武行,现在应该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吧?你要演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丑角喔。我想就算你把能力提高到极限,胜算也不会高到哪去吧?就算对方只有一只左手。」
……对付雨魔的方法。
驱除恶魔本来就是费时费力的大工程,虽然雨魔是低级恶魔,但即使是忍野也无法轻易地驱除他。这是忍野本人自己说的,听起来的感觉很微妙;但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在目前的状况下。忍野没有亲自出手的打算。
这和战场原的时候不一样。
或许战场原的螃蟹,也算是一种能实现他人愿望的怪异。但螃蟹是神明,这次却是恶魔。这次要解决没那么简单。这点连我这外行人都知道。
「神」原遇上恶魔吗?
这与其说是暗示,倒不如说是讽刺。
不赶快采取行动,我可能今晚就会送命。我死或者是砍下神原的左腕——很可惜我对活着还有一点执着,所以无法选择前者来完结这个故事。然而,砍下神原左手这个选项,更是门都没有。
既然这样,就只剩第三个选项。
「契约吗……那样做的话,能让恶魔乖乖回魔界或灵界去就好了。」
「魔界和灵界都是指『这里』,不是不同的世界。唉呀,这不太好懂,总有一天应该会讨论到类似的话题,所以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没问题的,这点我可以保证,阿良良木老弟。如果恶魔无法履行契约,契约就会无效。这不是什么鉴赏期啦,不过可以让小姐的愿望无效。可怜、无法完成工作的无能恶魔,最后会摸着鼻子自己离开。」
恶魔会离开。
只要没有完成契约。
「简单来说……只要我没被恶魔杀掉就可以了吗?」
「正是如此。」
忍野傻笑说。
「当然,就算现在的阿良良木老弟喂血给现在的小忍,你的能力还是有限吧……我想大概只能发挥春假——你真正是吸血鬼时的十分之一,这样说还算高估了呢。」
「……这数字还真随便啊。」
「不过,那个雨魔只有左手而已,要是对方是整个身体的话,老弟你是没有胜算的,况且他现在还带着一个人类的『重物』,就算是现在的阿良良木老弟,也有十分、十二分、十四分的胜算。」
雨魔和猴掌是完全不同种的怪异。他们共通的地方只有实现人类的愿望一点,就像他被称为雨衣恶魔一样,这怪异应该有完整的身体(在这状况下,完整的定义会影响到事物的观点,因此这里请恕我省略不提)。而他现在只有左手,还是木乃伊状态下,可见他曾被下了强力的「封印」吧,忍野说。
「小姐母方那边的家系似乎有问题。她的双亲会落得私奔的下场,可能是那边的缘故吧?我不喜欢靠独断的猜测,去揭发或窥探别人家庭的隐私啦。不过恶魔的木乃伊可是很了不起的东西。如果是人鱼之类的木乃伊,我倒是有耳闻啦。嗯——如果小姐拿到的时候只有手腕的话,那剩下的部分跑到哪去了?这点我个人非常感兴趣。」
母亲吗?
战场原黑仪、八九寺真宵。
她们的怪异……都和母亲有关系。
神原骏河也是同样的模式吗?
神原骏河的母亲和父亲一样,在私奔时已经和家族断绝关系,因此神原骏河本人和母亲的老家完全没有交集,所以那边的状况现时点无法究明……
「说句题外话,要是雨魔凑齐完整的身体会怎样?会强到连全盛时期的忍也无法对付的地步吗?」
「怎么可能。那东西不过是低级恶魔,赢不了正牌吸血鬼的。如果对方是梅菲斯特的话那还说得过去,雨魔那种杂鱼只要花两秒钟就搞定了。他凑齐的身体会被粉碎,体内的液体会被吸干,然后就嗝屁啦。你忘了吗?小忍可是令人恐惧的传说中的吸血鬼喔。那种东西根本不是对手,赢不了她的。对了,从雨魔的阶级来看,之前班长妹的那只魅猫都比他强上许多呢。喔!不过你可别想借用小忍的力量喔。如果只是单纯要消灭恶魔或许还可以,不过真要这样的话,就只能砍下小姐的左手,不要说我在吓唬你。就因为是阿良良木老弟亲自去消灭恶魔,这一切才有意义。」
「雨魔是藉由实现愿望来夺取人类的身体吧?每实现一个愿望,人类就会朝恶魔靠近一步……一开始只有手腕的木乃伊会长出手肘,是因为恶魔实现了神原的第一个愿望,既然这样,之后会变成怎样?忍野。要是神原恨到想杀死我的第二个愿望实现,然后又实现了第三个愿望的话,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身体会被夺取,恶魔也顶多夺取到肩膀附近吧?」
「这个问题过去没有前例所以我不清楚。我只能用这种打官腔的方式来回答你。不过照正常来看,比例上应该和你想的一样,就算身体被夺走,恶魔也顶多夺取到肩膀附近。可是阿良良木老弟,这是一样的吧。就算只有手到肩膀这一带被夺走,也跟全身被夺走没什么两样。拿股份有限公司来说,那就跟获得全部股份的三〇%一样。」
「……我想也是。」
「灵魂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剥离身体吧。肉体会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留下来也没用。啊,我帮你保管背包或贵重物品吧,阿良良木老弟。你拿着那些东西,手脚施展不开来吧。」
「啊……麻烦你了。那你等我一下。」
我从屁股和制服的口袋中,分别拿出手机和家里钥匙,将它们放进背包内,然后交给了忍野。「嗯。」忍野应了一声后,将背带挂在肩膀上。
「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良良木老弟。」
「啥问题啊。」
「为什么你连想要杀死自己的人,都会想要去救她呢?就算是潜意识、就算那是愿望的里层,那个小姐都很憎恨你喔。她把老弟你当成可恨的情敌喔。」
忍野这番话——
似乎不是平常那坏心的贫嘴。
「追根究柢来说,当你知道雨衣怪的真面目是小姐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听她的理由?正常来说,那时候应该不会去管那些。在发现他是小姐的时候,你应该马上甩开他来跑到我这边来才对吧。」
「……人只要活着,都会去憎恨某人吧。我虽然不想被杀掉,但是如果这是一切的原因,是出自于神原对战场原的憧憬——」
每个怪异都会有一个相符的理由。
如果这就是神原的理由——
「那我可以原谅她。」
照忍野所说,如果我一开始的思考是正确的,现在的状况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回到原点而已。不管对方是猴掌还是雨魔都没有关系。神原会把我当成情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即使如此。
权宜上的考虑。
坏心的留恋。
我可能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但我和羽川不同,不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善人。
羽川翼。
拥有一对异形翅膀的少女。
……只有她,让我真的很羡慕。
羡慕到嫉妒的程度。
「是吗,既然这是老弟你决定的事情,那就没差啦。我没关系,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那总之就麻烦你助小姐一臂之力了。我事先声明,你一旦走进去,事情没有解决是出不来的。因为这扇门从里头绝对打不开。你没有逃走这个选项,这点你要先有心理准备。无路可退这个状况有多可怕呢,你仔细想想春假的事情,没做好觉悟可不能进去喔……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和小忍都不会进去帮你。你可别忘了,我可是超乎常理的和平主义者,还是一个常常错失机会的人道主义者。等一下目送你进这间教室后,我会回四楼睡大头觉,之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你们要回去的时候,不用来知会我没关系。那时候我想小忍大概已经睡着了,你们就自己回去吧。」
「……给你添麻烦了。」
「没差啦。」
忍野的背部离开墙壁,打开了门扉。
我毫不犹豫,走进了教室。
忍野随即把门关上。
这样一来,我已经出不去了。
二楼最深处的教室,样式和方才四楼的教室一样,但这里是这栋荒废的补习班中,唯一一间窗户的部分没脱落的教室。但这不代表窗户的玻璃没有碎掉。而是指没有玻璃的窗架上,就像以前在防范台风一样,钉了好几块厚重的木板。反复钉上的好几层木板,让人有一种何苦钉成这样的感觉。也因此,只要把教室门关上,就连一条细光也不会渗入。目前时值深夜,但就连星光也找不到缝隙钻。
黑漆漆的一片。
但我却看得见。
现在的我刚喂完血给忍,就算在漆黑当中,一样能够看穿黑暗。没错,在这个状态下的我,在暗处反而看得更清楚。我缓缓移动视线。
很快我就发现了目标。
有一个人影,伫立在不算宽广的教室中。
身上穿着雨衣。
「……哟!」
我打了声招呼,但对方没有反应。
看来——神原早已进入催眠状态。
他的身体虽然是神原骏河,但现在体内的灵魂是雨魔……顺带一提,这件雨衣是我在喂血给忍的时候,神原独自跑到附近的杂货店买来的。其实雨衣是一种选择性的道具,并非不可或缺的必备之物,但这边就和惯例一样,是制造气氛和状况设定的一种仪式。
教室内的桌椅,因为太碍事所以事先撤掉了。所以这间教室里面,现在只有我和神原两个人而已。只有雨魔的左手和类吸血鬼的非人类而已。
半吊子同志之间,应该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好比赛吧。
不——不对。不能势均力敌。
我必须要一面倒才行。
雨帽内侧就和昨晚一样,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别说是表情,就连帽内是何物也无法一窥究竟。
「……………………」
面对这种会实现人类愿望的怪异——不只限于雨魔和猴掌——最标准的处理方法,就是许一个其怪异无法实现的愿望。
一个格局过大的愿望。
或是矛盾的愿望。
绝对不可能的愿望。
抑或是一个会让人陷入进退两难的愿望。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底的勺子(注57:没有底的勺子,是用来防止船幽灵的道具。据说船幽灵出现时会喊「给我勺子」,要是真给他,他就会用勺子把海水倒入船内使其沉船,因此渔夫们都会在船上准备一个无底的勺子来应对。),忍野说。他还提到,这样做就能够驱除和看透怪异。
但是,这次神原已经许了愿望——希望待在战场原身旁。而且,因为这股思慕,让她在潜意识中,觉得阿良良木历很碍事、可恨,希望将他除之而后快。而雨魔想要照实回应她的愿望。
这个愿望无法取消。
因为神原已经这么想了,所以没办法去政变。
既然这样,就将这个道理反转过来看。
只要让她的愿望不可能实现即可。
只要阿良良木历是一个雨魔这种小角色杀不死的存在即可。
「理由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这听起来有点像在硬拗,耍耍小聪明和猴戏也要有个限度,不过以一个妥协点来说……呜喔!」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然,雨衣怪突然朝我跳了过来。神原骏河的跳跃力被憎恨的能量所强化。正常来说,他的速度应该会和昨晚一样快到我无法捕捉,但今晚不同了。
我看得见。
而且还能做出反——
「呜、呜哇!」
我利用离心力将身体扭开,躲过雨衣怪的左拳。闪躲得相当惊险。我随后转了几圈,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这么做虽然很糗,但最好先重整姿势比较好。
搞什么?
他的动作和昨天相比似乎更快了。不,只是我眼睛还没习惯而已。总之,我只要躲开雨衣怪的左手,一边找机会抓住他身上的「重物」——神原的身体,用蛮力把他压制住……
「…………呜!」
他已经追上来了。
不可能,我原本以为自己在速度方面,绝对可以压倒雨衣怪。在忍的帮助下,我得到了强化,已经和昨晚不可同日而语。但雨衣怪居然这么轻易用左拳朝我劈了过来。我不能往左边闪,必须要往右边回避,绕到雨衣怪的外侧才行——
裸露在外、毛茸茸的黑手掠过了我的脸颊,画破了空气。瞬间产生的风压,有如要割裂我的身体般。但雨衣怪的侧腹也因此暴露在外,我朝那凌空一脚踢了过去。
……抱歉,神原!
一边住心中如此道歉。
不出所料,雨衣怪左手以外的部分,并没有那么超乎常理。他的身体老实地朝着被踢中的方向飞了出去。就这样失去平衡,半边身体倒在油布地板上。
果然支配身体的只有左手,这对雨衣怪来说是一个障碍……他的身体平衡很糟,很明显全身的动作都跟不上左手。
但就算如此,刚才的速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雨衣怪没有发挥出实力吗?对方是配合我的强化而提升速度的吗……可是,怪异有手下留情的必要性吗?
我搞不懂。
在我一头雾水的这段期间,雨衣怪站了起来。
嗯——就算不去管他的身体是神原的,我还是没办法追击倒在地上的对手啊……我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但我还是会犹豫。现在根本不是犹豫的时候啊。
温柔的好人。
这评价真是惹人厌。
简直是在替没有个性的我打圆场一样。
雨衣怪的左拳这次用最短的距离,像弹射器般直线打中我的右肩。雨衣怪原本是想攻击我身体的正中线,我勉强让他打偏……但却没有完全躲开。我没能看透他的攻击,实在太快了。我向后被打飞了三公尺多,随后凭借肉体的平衡感,在空中翻了一圈后落地。同样是能把脚踏车当纸屑一样打烂、让水泥墙垮掉的左拳,但我却没像昨天一样飞得大老远,身体也没受到致命的打击。当然我有受伤,但还不到动弹不得的地步。我的肩骨脱臼,骨头甚至多了条裂痕,但这点程度,很快就能靠吸血鬼的治愈能力自我恢复。身体的刺痛也在一瞬间退去。这真是一种怀念的感觉。呵呵~我等不及看明天早上的太阳了……到时候我会受到多严重的烧伤呢?
我没空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我着地瞬间,雨衣怪马上就追击而至。追击,不停追击。雨衣怪没有任何迷惘。他的左拳这次朝我的颜面贯来。我的眼睛还没适应,直接就用颜面接下了这一拳。鼻骨折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目前的我都已如此,因此这一拳的破坏力,恐怕能让普通人的脑袋化为粉尘吧,光想就叫我不寒而栗。我狼狈地匍匐在地,想要远离雨衣怪拉出距离。在我这么做的同时,折断的鼻骨也在自我恢复。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好像自己成了阿米巴原虫一样。这只是原本的十分之一,可见我在春假的那段经历有多么的地狱啊。
接下来的一拳我躲开了。
但下一拳却擦到了边。
「…………该死!」
为什么?
为什么没办法完全躲掉?
就算他的攻击是走直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动作本身却很单纯,只是把左拳从肩膀部分猛甩出来,活像机器人卡通中的飞拳一样,靠蛮力揍了过来而已,事前的准备动作很少,我没理由看不穿。为什么我追不上他?为什么逃不掉?我的速度很明显比昨天还要提升了好几倍……就算挨了他一、两击,不对,就算一次吃他好几十拳,以我现在的身体绝对不会被秒杀,为什么只有速度差这么多?
昨天和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雨衣……
裸露在外的左手,野兽之手。
……右手也一样裸露在外,但那边就和雨帽的内侧一样,感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应该看得见却看不见——咦?原来如此,这点和昨天不一样。昨天雨衣怪有戴橡胶手套,两只手没有裸露在外。但那又怎样?戴橡胶手套不至于让移动速度降低吧。
接着我注意到了。
注意到自己的失误。
不是橡胶手套……而是长靴!
神原从杂货店买来的只有雨衣……她没有买橡胶手套和长靴。这单纯是我的思虑不周,并不因为我觉得制造气氛没必要准备得这么周到。我也真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我不知道真正的雨魔被描绘成什么样子,但就像忍野用绘画来联想雨魔的外形一样,假如靠一件雨衣就足够展现出他的性格、表现出他的怪异形态的话,那我和神原绝对没有弄错。
但是,没有准备长靴就表示,现在雨衣怪脚上穿的是帆布鞋。这点一目了然,就摊在眼前。就像他的左手裸露在外一样,足下当然不可能打赤脚。那双鞋子原本就在神原的足下,当然也就直接穿在上头。
一双看起来很高级的帆布鞋。
和长靴的速度简直天差地远。
穿在神原骏河这等运动员的脚下,那就更不在话下。
「……惨了。」
其实我可以事先给神原戴脚镰,或者是束缚住她的脚来增加她的重量,但以战略上或目的上来说,我不得不放弃这些露骨的偷吃步方式。但一双长靴的话,用来当作让分不是刚好吗……为何我要专程制造出可以让雨衣怪发挥百分之百实力的状况呢。本来用来妨碍左手的「重物」——神原骏河的身体,现在很轻快地跟着左手在跑!
呜呜……
我真是思虑不周……
事情变成这样,我不能光靠闪躲了……要是现在的状况不是刚好闪过,就是惊险擦到边的话,我这具身体是不会有伤害累积的问题,因此不会像格斗游戏一样血条耗尽而死,但是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达成压倒性胜利的目标。看来这不是眼睛习不习惯的问题。既然这样,我只能抱着玉石俱焚的觉悟,从正面接住雨衣怪的攻击。我沉下腰,就像迎战十二码罚球的守门员一样,举起双手摆出架式——不对,这个情况应该拿篮球的人盯人防守来比喻比较明确。
但是,以篮球来说很明显是犯规的弹射拳(这是哪门子的犯规?),朝我的颈根飞袭而至,我用双手招架,右手抓住雨衣怪的拳头,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再用全身包住他的左手想要接住这一击,但这一连串的动作没有赶上。不,应该说我左右手赶上了,但却无法挡住他的弹射拳。我感觉手指折断了几根,瞬间他的左拳就击中了我的锁骨。我的身体大幅向后倾倒,勉强用后脚稳住身体。虽然我没能成功挡住,但至少在拳头击中我的身躯前,成功地消耗掉一定程度的威力。
雨衣怪抽回拳头前,我的断指已经恢复,立刻用双手抓住他的左手。这才达成我当初的目的,停止了雨衣怪的动作。终于我成功抓住他了。很好,就这样——
「神原,抱歉了!」
这次我出声谢罪,双手紧抓住雨衣怪试图挣脱的左手,用脚刀朝他的脚、腹部和胸部,连续踢击三次。在人体构造上,普通的肉体无法做到这样的攻击。雨衣怪只能用左手攻击,但是我可以使用双手双脚。我必须充分活用这个差异和优势。
雨衣怪的左手有如发狂般,激烈乱动。
看来似乎对他造成伤害了。
忍野是对的。要是雨魔有完整的身体,现在的我不会有胜算。但现在的状况,只要我封住这只左手,就有可能压倒他。只要不是连续攻击,以他攻击的威力就算被击中我也能在瞬间恢复,因此反而是神原被提升的脚力比较麻烦,帆布鞋真的是计算外的不规则变化,不过只要这样抓住他,接下来只要狂踢到雨魔投降即可。他不投降就踢到他断气为止。这有如在用骏河问拷问犯人一样,感觉不是很好,但我总不能把神原的左手整只扯下来,也不能让她有生命危险,因此我只能不停给子痛击,直到恶魔退去为止。
雨衣怪的脚软了下来。
看来我不停踢出的下段踢总算有了效果——这只是我以为而已,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软下的脚,不,是可以蹲下的脚,用最短最快的轨道,朝着我的下颚弹了上来。不是左手,雨衣怪的左脚——神原的长腿用上段踢,有如线头穿过针孔一样,精确地踢中了我的太阳穴。这威力当然远不及左手,话虽如此,但神原的脚力直接被转换成攻击力,而且完全出乎我意料,使得我的大脑受到震荡。视野因此模糊。针对感觉器官的攻击,对(类)吸血鬼的身体确实非常有效。这点是春假时的重要教训。
我松开下雨衣怪的左手,
为了防御他接连而来的踢击。
我用十字防御挡住的踢击,虽然不如左手的弹射拳那般强劲,但这冲击反而让我无法解释现在的状况,思考陷入了混乱。
他能用的不只左手吗……?
可是忍野有说过,其他地方是「重物」——
「……原来是这样吗?」
我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倘若雨魔是以人类的黑暗感情为能量来活动的话,那就表示他现在是以神原骏河对我的嫉妒为粮食吧。如果左手是弹射器,那神原的肉体就是航空母舰。炙热的心情和火热的思慕,让高压蒸汽膨胀,让肉体凝缩。所以神原的身体不是拖累左手的「重物」——不,基本上这个想法没错,不过要是雨魔和刚才一样陷入危机时,身体也会不吝啬做出防卫动作吗……?
不对,这种说法只是狡辩。
如果我想要原谅神原,就不应该用那种会让事实大打折扣的表现方式。那样的表现方式就像通电让青蛙的脚藉由脊髓反射抽动,看起来好像在动一样,这并不公平。
简单来说。
这是神原靠自己的意识在移动双脚。
这一切和她的意识有关。
神原在潜意识中,拒绝了一些事物。
拒绝失去雨魔的左手。
拒绝不让第二个愿望无法实现。
拒绝放下对我的杀意。
她不打算放弃战场原。
「……」
「坏心的,留恋啊。」
神原的心情我明白。
我心有痛感。
感同身受。
因为我也失去了,舍去了。
永远无法失而复得。
雨衣怪不知为何,呆站在原地不动。方才就像磁铁顺从磁力一般,不死心一直朝我挥舞左直拳的雨衣怪,突然停上了动作。有如在思考什么复杂的事物。
或者,
有如在迷惘。
雨衣怪至今毫无迷惘的动作……停了下来。
……神原骏河。
战场原黑仪的学妹。
篮球社的王牌选手。
把我的手砍下来吧——刚才她说了这句话。
那左手是恶魔手不是猴掌,愿望只是照你的期望实现而已——当忍野告诉神原这个不要揭露比较好的无聊真相后……她的视线低伏几秒,随后坚强地抬起头来,交互看了我和忍野——
「这种左手,我不要了。」
她开口说。
她的脸上没有平常的笑容。
神原的语气,刚好和她最尊敬的学姐现在的个性相似……平稳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把它砍掉吧。请你们砍掉它吧。拜托。我知道会给你们添麻烦,可是拜托。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砍掉自己的手……」
「不、不要这么说啊。」
我慌忙将神原伸出的左手推了回去。毛茸茸的触感,摸起来很不舒服。让人毛骨悚然。
寒毛直竖。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哪能砍掉你的手啊。这样的话你以后要怎么打篮球。」
「刚才忍野先生说得对。我想要杀死一个人。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代价吧。」
「这、这没什么,我没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完全没有……」
滑稽可笑。
我这话根本没命中问题核心。
问题不是我介不介意。
况且,我能不能原谅她也和问题完全无关。问题在于,神原骏河能否原谅她自己。
她不想伤害同学,所以一直在练跑。
她克制和压抑住所有的黑暗情感,将它们封闭在心里。
她的坚强意志,反而束缚住自己。
惩戒了自己。
「况、况且,我根本不可能砍掉你的手吧。别说这种蠢话了。你在想什么啊。蠢蛋,你真的是一个蠢蛋。为什么你的思考要这么短浅。你这主意不是认真的吧。」
「这样啊。也对,砍掉自己的手这种事情,不应该拜托别人。就算拜托别人,对方也无法轻易帮你。我知道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只要利用汽车或电车的力量,应该会有办法吧。」
「你这样——」
什么利用汽车和电车。
那样不是自杀行为吗?
不是自杀行为,而是自杀。
「如果要砍掉的话,我有一个好方法喔。阿良良木老弟,你干么不告诉她呢,看到人家有麻烦你怎么不亲切一点啊。这种小事只要请小忍帮忙就好了吧。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要用她珍藏的利刃,连感觉到痛的时间都没有,就可以把那只左手砍下来啦。现在小忍的利刃虽然没以前那么锐利,不过要砍断小姐的细手就跟切豆腐一样容易——」
「你闭嘴,忍野!喂,神原!你不用这么钻牛角尖吧!你根本不用负这个责任,这点不是很清楚了吗?一切的元凶都是这只猴掌……不对,这个叫雨魔的怪异——」
「怪异只是实现她的愿望而已吧。」
忍野没有收声。
他更加能言善辩地接着说。
「因为她要求,所以他负责实现而已吧。傲娇妹的时候不也一样吗?这和阿良良木老弟你在春假时的案例不一样喔。小忍的案例和他们完全不同。阿良良木老弟,因为你没对怪异许下任何愿望。」
「…………」
「所以,阿良良木老弟不懂小姐的心情。也不懂她的自责和悔恨。绝对不懂。」
他对我说。
「说句题外话,在原著《猴掌》当中,最一开始使用猴掌的人,实现了第一和第二个愿望之后,他在第三个愿望时,许愿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愿望代表什么意思,需要我逐一说明吗?」
「忍野——」
你所说的完全正确。
但是,忍野你错了。
我和雨衣怪维持对峙,有如陷入胶着状态,无法动弹当中,缓缓回想起先前的对话。
因为我能明白。
甚至让我内心的伤口感到疼痛。
因为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的心情——
我都能明白。
不对,或许我不懂。
或许这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傲慢。
但是——
我们都抱有同样的伤痛。
有着同样的东西。
如果有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道具摆在你眼前,你敢说自己不会许愿吗?就跟我在春假时一样,就算那不是我希望的结果,可是就连清正廉洁的善人羽川,都会因为家庭的一点不和与扭曲,而被猫魅惑——
我和忍之间的关系,跟战场原和螃蟹、神原和恶魔的关系,本来就没什么差别。
「没关系,阿良良木学长。」
「有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你在说什么啊。而且战场原的事情该怎么办。我希望你和战场原……」
「已经,无所谓了。战场原学姐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神原这句话更让我痛彻心扉。
「已经,无所谓了。我会死心的。」
怎么可能无所谓。
怎么可以这样就死心。
愿望是要靠自己实现的,所以令堂才会把恶魔的木乃伊托付给你吧。令堂托付给你,绝对不是叫你放弃自己的愿望。
所以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别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一样。
用那种含泪欲哭的表情,哪放弃得了什么。
雨魔。
降雨的恶魔,同时也是爱哭的恶魔。
在毛毛雨的日子里,有个小孩因为一些无聊的小事和双亲吵架后离家出走,最后在山中迷路被狼群吃掉,这就是雨魔的起源。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包含家人在内,村落里没有半个人想得起来那孩子的名字。
 「……该死!」
 我在精神上耐不住这胶着状态,也无法忍受彷佛走马灯般巡回的思考,于是朝着雨衣怪冲了过去。这是从昨晚算起,我第一次主动攻击。可以说充满压力的被动迎击,终于让我无法忍受。
 不能用站姿攻击。假如我压住他的左手,他的踢击立刻就会招呼上来。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整个身体撞上去,像柔道的寝技或摔角一样,把雨衣怪的全身按倒——
  我张开双手,试图从左右两旁抱住雨衣怪的身体,但我没能抓住他。要是雨衣怪朝左右两旁回避,那我或许还能对应,但他采取的动作却不是如此。但是,他也不是向后避开。要是他退开,我只要上前几步即可吧。
 雨衣怪跳了起来。
 他一跳,双脚贴着教室天花板,开始在上头奔跑。「哒、哒、哒、哒、哒、哒!」他违反重力,视万有引力定律如无物,在天花板上狂奔。
 接着,他从天花板降落到地上。
 转眼间,这次他又朝侧面跳去。
 一眨眼,他降落在半剥落的黑板上,剎那间又跳离黑板,降落在窗户的厚木板上,瞬间他又跳离木板,回到天花板上。
  他随心所欲,不断朝斜前方跳动。
 动作令人眼花缭乱。
  他的双脚像老鼠炮一样,从墙壁往墙壁,从墙壁到天花板,从天花板到地板,从地板再回到墙壁,不停跳动。雨衣怪利用神原骏河经过锻炼的双脚,不停跳跃。
  就像高速射击出去的超级弹力球。
  有如乱舞一般的不规则反射。
  跳跃再跳跃。
  我的眼睛已经无法追上。
 他的速度,比我眼球的动作还要更快。
 他利用重力加速度,加速再加速,每经一个跳跃,就慢慢且大胆地提升速度。长靴和帆布鞋的差异,利用小巧可爱的动作,慢慢且大胆地在玩弄我的视线。
 只是平面动作变成立体而已,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为了不让灾害扩大,我才会请忍野在这间教室设下结界,要和他确实做个了断……而且,我还很单纯地盘算认为,面对雨衣怪这种动作敏捷的对手,选择狭窄的空间会比较有利。结果现在完全起了反效果。一切适得其反。
  适得其反。
 为何我事先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神原选择篮球社而不是田径社的理由,就在于她的双脚在篮球场这种狭窄空间中才能充分活用,可以快过任何人!神原骏河的跳跃力,让她在那种身高和体型下还能轻松灌篮。而在这矮天花板的狭窄空问里,那股跳跃力会被如何活用,已经摆在眼前!
 我的所作所为,一直适得其反。
 要错估也要有个限度吧,我脑残吗?
  每次都错误百出。
 对方有如在玩弄我一般,在周围不停跳动;但我却有如脚跟被钉住一样,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我最看不清楚的是他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的上下移动。这是人体构造的问题,人眼在物理上可以对应左右的移动,但碰到上下移动就没辙了。因此,我的视野跟不上雨衣怪的动作。
 他从我的脚边,一口气跳到我的身后。
 雨衣怪终于从天花板上,朝我跳了过来。
 他有如藤球的空转扣踢一样,在空中转动身体,乘势用指尖朝我的脑门刺来。我感觉头盖骨陷了进去,因为这股威力而向前倾倒。此时,早已落地的雨衣怪又朝我的下颚,补上一记类似泰拳的膝击。这二连击——藤球(Sepak Takraw,15世纪源自于东南亚的项目,游戏方式类似排球,但球员不能用手来击球,而是运用头、胸、脚,降球顶过网)和泰拳的组合,时间点抓得丝毫不差,形成的冲击就像三明治般将我上下夹击,而袭击我的疼痛,已经超越痛觉的极限。我因为头部和脑髓似乎整个被压碎,稍微失去了意识。片刻间不省人事。
 但是我没死。
  我的伤口马上就恢复。
  这简直是地狱。
  等活地狱。
  就算身体被粉碎,也会随着一阵凉风而复原,然后再被粉碎,再次复原,就这样无止无尽,在粉碎和复活之间循环。这是八大地狱中的第一个地狱,也就是我的春假。
  「啧……」
 我伸手向前。雨衣怪躲开后,用左拳朝我劈下。我做出了反应,不对,这不是反应,只是普通的反射动作。因为我一直在注意他的左手,因此对他左手的动作特别敏感。然而刚才的攻击,他的左手没有被封住却积极地使用二连踢来攻击我。还有雨衣怪突然运用可怕的步伐,使出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立体高速移动。他不只用左手,还能利用全身做出那种动作。这些事情所代表的意义,我绝不可等闲视之。
 与恶魔游玩,就会变成恶魔。
  不用实现愿望,不用出卖灵魂,不用被夺走肉体、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向恶魔许愿,就能变成恶魔。
  这左拳是假动作。
 至今只会直线攻击的雨衣怪,现在已经会运用步伐、连续技和虚招这类战斗上的小技巧。
 不,这不是虚招。
 这里应该叫做假动作才对。
 因为对雨衣怪来说,这种小技巧没有神原骏河的帮助是办不到的。
 我的身体对左拳做出应对,自然另一边的侧腹就会产生决定性的死角。雨衣怪的脚尖朝那里,这次连续三击,而且准确地踢中同一个点。在同时间连续三次击中相同坐标——这种在相对论上会产生矛盾的攻击,让我的身体弯成了「く」字,瞬间他又抬起另一脚,用脚底踢穿我的胸口。
 就像弹射器一样。
 我耐不住这一击向后倾倒,但我马上利用倒立后翻的要领,用手掌撑住地板后翻起身,取出距离。雨衣怪马上就逼了上来。
 刚才的踢击贯入了我的肺部。
 我的肺大概失去了功能。
  呼吸好痛苦。
  不行,没办法立刻回复。这表示刚才的踢击,比左拳还要有威力和破坏力吗?
  神原的意念凌驾于恶魔了吗?
  嫉妒。
  憎恶。
  黑暗感情。
  ——既然这样我应该也可以不是吗?
  「……你——」
  在肺部尚未复原的状况下,我说。
  「你是没办法的,神原骏河!」
  谁也不能代替谁,谁也不能变成谁。因为神原是神原骏河,战场原是战场原黑仪。
  就像阿良良木历是阿良良木历一样。
  我和神原不同的地方。
  有没有认识忍野。
  有没有抽身而退。
 鬼也好,猴子也好。
 这些都是运气和偶然。
 唯独内疚是无法抹去的。
 我很内疚,无论是对神原还是战场原都一样。但是,我没想过要代替神原承受这一切——我没有打算离开我现在的位置。
 没错。
  如果你认为我是可恨的情敌,那对我而言你也是一样。我必须去憎恨神原。
  这也是我内疚的真正原因吗?
  我没有把神原当作对等的对手。
  我一直在轻视她。
  看不起她。
 我从绝对安全的高度,在从容不迫的立场下,想要撮合神原和战场原,想要让她们重修旧好,这是多么卑鄙的行为啊。我是多么温柔的好人,多么残酷的恶人啊。
 愿望是——
  愿望是要靠自己实现的,既然这样……
  那自己应该也能去放弃它吧。
  如果不想遗忘,那只要放弃就好了吧。
  「……!……!……!」
 雨衣怪用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不停做出攻击。每受到一次攻击,我的身体就会猛烈变形。接续而来的四击,我一次都没躲开。虽然身体被破坏的部分,照顺序自动修复再生,但雨衣怪攻势更凌驾于我的恢复速度。
不知不觉问,我已经被逼退到教室的墙角。这位置无法朝左右或后方移动,有如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给束缚住一般。雨衣怪也一样,来到这里他不再使用步伐,改用拳击的逼迫近身战。而且完全是单方面的近身攻击。就算再高级的帆布鞋,这样不停地加速,很快脚底的橡胶就会因摩擦而烧焦磨破,我淡淡地抱着这种希望与期待;但这乐观的想法,也在此落空。拳头、手肘、膝盖、足胫、脚尖、脚跟,各种排序组合接连不断,猛烈地折磨我身体的各角落。这究极的连击,完全不让我有时间哀号。
 这已经脱离打击的范畴。
 单纯是一种压力。
 被打中的地方不仅骨折,还会皮开肉绽,皮肤和肌肉爆裂。我稳住脚步的感觉和刚才完全不同,雨衣怪左拳的破坏力似乎不停再增强。
 话虽如此。
  破坏力还是不及神原骏河的双脚。
  「制……服。」
  我的身体虽然是不死之身,但身上的衣物可不是。
  我的衣服早就变得七零八落。
  唉,我的制服又泡汤一套了。
  还有几天就要换季,改穿立领学生服了说。
  这次要怎么跟妹妹们解释。
  「呜……」
 这个距离的话……
 如果是这个距离,只要雨衣怪稍微有机可乘,我就可以抱住神原骏河的身体,封住雨衣怪的行动……然后再利用全身体重,用力把他压倒在地板上的话,情势就会逆转。
  我还未失去胜算。
  现在我只是位置被逼到死角,而不是整个人被逼死。就算受到雨衣怪的攻击,只要我身体的恢复力能够跟上,他的攻击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肉体会疼痛。
 就和神原的心一样痛。
  会痛就表示自己还活着。
  「可恨!」
  我听到了声音。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是神原骏河的声音。
  有如无底洞般的雨帽内发出了声音,像是在倾诉,又像是直接在我的大脑响起一般。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
 憎恶——一个人类无法承受的强大憎恶。
  恶意,敌意。
  一个乐观阳光的学妹,黑暗消极的内心话。
  充满了表面张力。
  「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你居然!」
  声音伴随着打击,接着说。
  憎恶的声音没有停止。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神原,抱歉。」
  我再一次出声,
  对神原道歉。
  「我并不恨你。」
  或许我们是情敌。
  我知道自己的身分可能配不上你,可是——
  难道我们不能当朋友吗?
  「……■■■■■■■!」
  无底窟窿中传出类似悲鸣般的女性尖叫声。接着,雨衣怪的踢击贯穿了我的腹部。整个贯穿了。不是只有内脏破裂,这一击完全无视我的关节和肌肉,不是比喻而是真的贯穿了我的肚子,他的脚踵弄碎了我的肋骨和背骨,抵达我身后的墙壁。就像串剌一样。
 这伤害——
 远远超过了我的恢复能力。
 他缓缓地拔出脚来。
  我感觉整个消化器官被向外扯出。
  一点都不留。
  脏器被扯出后,仿佛我的身体才是个无底窟窿。
  洞中空无一物。
  「神原——」
  糟糕。
  我因为腹部被开了一个大洞,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就算是稍微扭动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有可能会分家。既然如此,我不能再随便移动。虽然我还有意识,但只要再一击,一切就会分出胜负。真是有够窝囊,怎么是我被他压倒性胜利。再这样下去,神原的第二个愿望不就实现了吗?这一点我必须极力避免才对……
 不,不如这样想吧?
 现在才第二个愿望。
 神原今后……只要忍耐不去许第三个愿望,那不就行了吗?这次神原的手会恢复原状,而且愿望就是愿望,她一定可以回到战场原身旁,不管是什么形式,愿望都会实现。
  我没打算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没打算让她代替我。
  但是我能原谅她。
 我本来在春假就应该死去……既然这样就和忍野说的一样,直接死掉不是轻松简单吗?
  我虽然对活着有执着。
  但对死亡却没有恐惧。
  「啊——啊,呜!」
  呻吟。
  我发出没有意义的呻吟。
  就像死前的哀号一样。
  我以后,再也没机会把制服弄破了。
  「神原,骏河——」
  然而,就在此时。
  雨衣怪连续几十分钟、片刻未曾歇止的连击,停了下来。
  冷不防地停了下来。
 这是我望穿秋水的破绽。
 然而,我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把雨衣怪压倒在地。我肚子开了一个不知何时才会恢复的大洞固然有关系,也因为我想压住他的念头已经消失不在,但最主要还是因为我整个人已经僵住了。
 雨衣怪大概也一样。
 整个人僵住了。
  「……你们玩得很高兴嘛。」
  教室门打开了。
  从内侧绝对打不开的门,从外侧被开启了。
  接着,有一个人影走进教室。
  是穿着便服的战场原黑仪。
  「把我丢在一旁,自己玩得很高兴嘛,阿良良木。我很不愉快。」
  无法读出感情的面孔,以及平稳的声音。
  看到眼前的惨状,她只是稍微眯起眼睛。
  她总是毫无预警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系皮带的牛仔裤搭配同色的上衣,尺寸稍微大号的粗织连帽外套。战场原黑仪的便服,宛如直接穿居家服从家里过来一样。
 「战、战场原……」
  我肚子开了一个大洞,无法好好说话。不成声的声音,就连要开口叫战场原都有困难。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只是想问她这个问题而已。
 但不用开口问,这问题的答案我也心里有数。肯定是忍野那家伙叫她来的,这问题除此之外无解。但是怎么叫?忍野没有联络战场原的方法;战场原黑仪讨厌忍野咩咩,不可能会把手机号码告诉他。应该连告诉他的机会都没有。
 手机?
 啊!原来如此.
 那个家伙,连一点个人数据保护的理念都没有,完全无视我的隐私,随便拿我的手机乱打。我进这间教室前,请忍野保管的背包里头有手机……那支手机没有特别用密码锁,就算忍野再怎么机械白痴,信箱账号、已接来电和拨话记录这点程度的东西,只要花点时间就能找到吧。而手机的使用方法,他在母亲节时应该从战场原那边学到了一点皮毛。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为何忍野好死不死要把战场原叫来?
 突然——
 雨衣怪往后一跳,踩过天花板和墙壁各三次,从这个角落移动到另一头的角落——离我最远的对角线位置上。
  为什么?
 明明只要再一击就能分出胜负。
 神原的心愿就能实现了说。
 该不会神原骏河的意识,在战场原黑仪现身于教室内时,一时间压抑了提供给雨衣怪的潜意识?这是忍野叫战场原来的目的吗?但这只是暂时性的处理吧。因为雨魔是以人类的黑暗感情为粮食,这么做还是一样无法消除掉黑暗感情。这不像以前的海外电影一样,不可能只靠爱的力量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叫战场原过来,不如你亲自来一趟吧,忍野咩咩!
 战场原对雨衣怪的一切行动丝毫不感兴趣,用冷酷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几近濒死状态的我。那眼神,有如盯上猎物的猛禽类一般。
 「阿良良木。你对我说谎了。」
 「……诶?」
 「骗我说什么你撞上电线杆,神原的事情你也瞒着我。我们交往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不做这种事情。至少在关于怪异方面的事情上,我们彼此之间不能有秘密。」
 「啊,那个……」
 这一点……的确没错。
 我也没忘记。
 「你罪该万死。」
  战场原浮现出冷酷无情的笑容。
  就算被雨衣怪当沙包打的时候也未曾感受到的巨大恐怖,有如电击般窜过了我的身体。好可怕……这女人真的好可怕。这家伙是梅杜莎吗?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用那种眼神看人?况且我还是她的男朋友。等等,喂!此话当真?现在这种状况,应该不是把我这半死不活的人当对手的时候吧?你难道不会看场合吗?战场原。
 「……不过,阿良良木看起来已经死过一万次了呢。」
  战场原没有把门关上,朝着蹲在教室角落的我,后脚一蹬跑了过来。
  「这次我就破例原谅你吧。」
  那个。
  我想应该没有死到一万次啦。
  雨衣怪对战场原的动作十分敏感,也同样朝着我跑了过来。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在国中时代没有实现的赛跑,在偶然的机缘下展开了。如果画直线来看,雨衣怪离我的距离,换成数字来看比战场原远了好几倍。可是,战场原虽然过去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但现在有两年以上的空窗期,更何况雨衣怪的脚力是借用神原的能力——不,是已经化成了恶魔。率先跑到动弹不得的我面前的,当然是神原。
 雨衣怪一到定位,立刻朝我挥下左拳,打出最后一击。就在此时,战场原才总算赶到,挤入我和雨衣怪之问。
 危险!
 我连如此心想的空隙也没有。
  雨衣怪在击中战场原之前,突然往后被弹飞。被弹飞?现在谁有能耐弹飞雨衣怪?我没办法,战场原更是不可能。既然这样,雨衣怪应该不是被弹飞,而是自己往后跳的才对。就算他最后是狼狈地后仰倒地。
  我目瞪口呆。
  雨衣怪刚才的动作就像怕把战场原卷入、怕伤害到她一样。这不自然的动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是神原骏河的意识——不对。
  哪有这么刚好的事情。
  怪异是合理主义者。
  自始至终,无论如何都会顺着理字走。
 只是他的道理,有时和人类不通用而已。
 但是,这个情况下——
「阿良良木,你一定在想,『只要自己死掉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种蠢事吧?」  
战场原依旧不理会雨衣怪,没回头看我一眼,背对着我说。她不是因为不想看到我浑身是血的惨状,这点我可以确定。
  「别开玩笑了。你那种牺牲自我的肤浅精神,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回报。阿良良木要是死掉的话,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杀死神原的。这点我之前有说过吧?阿良良木,你想让我变成杀人犯吗?」
  ……完全被看透了吗。
  战场原还真是个一往情深的女人。
  看来我不能随便死掉了。
  她那专一而扭曲的爱情。
 「最让我不高兴的是,就算阿良良木你不是这种身体,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你要依靠不死之身做这种蠢事,我悉听尊便,不过你好像很理所当然一样,甘愿变成这个样子,我真是搞不懂你呢。」
  「…………」
 「不过,多管闲事也好、鸡婆也好、帮倒忙也好,如果是阿良良木带给我的,或许也没这么糟糕——」
战场原直到最后都没看我一眼,朝着倒在地上无意起身的雨衣怪,突然踏出了一步。雨衣怪彷佛在畏惧战场原般,倒在地上向后爬行。
 彷佛在畏惧一样……
 彷佛在畏惧一样……为什么?
 这么说来,昨晚也是这样。雨衣怪将我打飞之后,冷不防就消失无踪。这是因为战场原拿着我遗忘的信封,出现在现场的关系……可是,战场原出现为什么会成为雨衣怪逃走的理由?现在想想,那是很不自然的事情不是吗?如果那是「人类」的拦路魔、「人类」的杀人狂,那的确很自然。但是,「怪异」没理由在意「目击者」。而且,凭雨衣怪左手的腕力,战场原区区一个人,根本不会构成阻碍。
 既然这样,他是为何而逃?
  因为出现的人是战场原的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这真的是爱的力量?
 难道就这么凑巧,神原骏河对战场原的思慕,凌驾于恶魔之力吗……专一的感情连代表世界本身的怪异都无法抵挡,贯通了天地吗——不对。
 不对。
 不是这样……我明白了,是思念。
 神原对雨魔的左手许下第二个愿望,自己的左手变成野兽之手后,花了四天左手才实际发挥力量。这是因为神原一直压抑对我的憎恨直到极限的缘故。她的想法——愿望要靠自己实现,压抑住了恶魔的暴力。神原许了第一个愿望后,持续七年都坚持这种想法,让忍野觉得很好笑。不过,那并不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忍野还说过,她的想法绝对没有错。
 雨魔会看穿人类的黑暗情感,读出和观看人类的内心。恶魔是看愿望的里层。想要脚程变快,是因为憎恨同学。想要待在战场原身旁,是因为憎恨阿良良木历。
 可是,那终究是里层,
 就像有表就有里一样。
 有里层,就会有表层。
 要是雨魔伤害到战场原黑仪,不管有没有杀掉阿良良木历,神原表层的愿望都会无法达成……没错,这不是爱的力量那种让人感动且微妙的问题,而是更实际且基本的问题。
就是契约。
就是交易。
雨魔能实现的只有里层的愿望,但不代表他会轻视表层的事物。神原在小学时,报复同学的里层愿望实现的同时,脚程想变快的表层愿望到头来还是实现了。就算这没有因果关系,愿望还是确实实现了。滑稽可笑的是,那个结局完全照着雨魔意图走而已。雨魔虽然只是把表解读为里,但并不是无中生有导出里这个结论,因为有表就有里。不,如果这点也照忍野的说法来看的话,左手不可能会有自我意识,这一切部是神原骏河潜意识的意图,让表和里这两个绝对不会交织的因果关系,有如自我矛盾一般而成立。
  与恶魔的契约。
  以灵魂做交换。
  鉴赏期。
 许下无法实现的愿望。
 进退两难。
 表和里之间的进退两难。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雨魔才无法对战场原出手。因为契约是如此,交易是如此,只要战场原成为我的盾牌,就算我再可恨,他也无法对我出手。
 他无法用那只左手攻击。
 我打败恶魔,让里层的愿望不可能实现是一个方法;那相反的,让表层的心愿无法实现也是一个方法。
 何况战场原刚才在我的面前,还宣誓说要是我死掉她就会杀死神原。雨魔想当作没听到也没用,对他来说,这个状况已经完全将死他了。
 这种看穿一切的手法……
 比恶魔还要更厉害。
  忍野,你……你真的是我远比不上、了不得的残酷恶人!
  「神原,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战场原说。
 接着,战场原慢慢抱住仰倒在地、不停向后退缩的雨衣怪——不,是自己的旧友神原骏河,将她按倒。
 我变得这么凄惨——
  却还是做不到的事情,战场原做到了。
  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
  接着,她用自己人类的右手,如哄小孩般握住野兽的左手。
  订书机——
  战场原已经没带在身上了。
  「……战场原学姐。」
  雨帽内侧传来低语。
一个清脆、有如在倾诉般的声音。
雨帽内侧,已经不是深不见底的窟窿。也不是含泪欲哭的表情。不是含泪欲哭,而是一个已经在哭泣的脸庞。一个泪眼汪汪、破涕为笑的女孩面容,清楚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女孩抽泣着说。
  她终于把自己的思慕化为言语。
  「我喜欢战场原学姐。」
  她终于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出口。
  「是吗,不过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战场原用平常的口吻,语气平稳地说。
  直截了当,毫不修饰。
  「就算这样,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战场原用十分平稳的语气说。
  ……太蠢了。
  没有比这还要更蠢的事情了。
  我要当配角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每次扮演的都是这种有如为我量身打造的丑角。整个就是没帮上忙。
  能够虚心道歉的率直孩子。
  我应该早就知道,战场原黑仪是多么贪婪的女人。也早就知道她是一个不会轻易死心的女人。
  如果那真的是重要的东西。
  战场原是不可能放弃的。
  多管闲事、鸡婆。
  帮倒忙。
  可是,该怎么说呢……这些家伙真的很爱闹别扭啊。
  其实她们都是有表里的人。
  不论表里,都是一体的。就像梅比斯环一样。
  既然这样用爱的力量来解释,也没关系吧。
 因为被人遗忘,真的会让人很沮丧。
  我一边思考,决定在肚子上的大洞愈合之前,暂时停止不识趣的吐槽,安静欣赏在眼前展开的百合情景。如果我是忍野的话,在这边我应该故意摆酷(虽然这不适合我),叼一根没点火的香烟,开口问她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啦之类的,但很不巧,我未成年。

009

  以下是后日谈……应该说是本次故事的收尾。
 隔天,礼拜日,我和平常一样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醒,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皮,照约定出门往战场原的家出发。这一整天都要在她家开读书会,或许可以吃到她亲手做的料理。我抱着微薄的期望,跨上我目前仅存的交通工具——上学用的脚踏车,打开门骑出家里后,我碰到一位少女。少女站在电线杆前,似乎闲得发慌,不知为何在做柔软体操。她虽然穿便服,不过还是穿着百褶短裙,配上露出裙襬的运动紧身裤,与她穿制服的印象没什么差别。这位少女就是直江津高中的明星,我的学妹:神原骏河。
 「早啊,阿良良木学长。」
 「……早安您好,神原同学。」
 「嗯。这么有礼貌的问安方式,真让我觉得惶恐啊。阿良良木学长就是这么有礼貌,人品和我完全不一样。学长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吧?」
「是啊……今天反而是太阳光让我比较难受,不过还不到需要操心的程度。伤势也恢复得很顺利。话说回来,神原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学长你真讨厌,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学长是故意要让我表现的吗?我之前可是一直在跟踪学长喔。家里地址这种程度,我早就已经调查好了。」
  「…………」
  这种事情你用那么开朗的笑容说出口,我会很不知所措。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今天早上战场原学姐打电话给我,要我来接学长过去。啊!请让我帮学长拿书包。」
 话一说完,神原马上拿起我放在脚踏车菜篮里的背包,用左手抱住。随后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微笑,看着我说:「我已经先帮学长把脚踏车链上好油啰。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请学长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她越过朋友这层关系,变成了我的跑腿小妹。
 我压根没想过要带着校内明星在外趴趴走,不过那位嫉妒心强到几近病态的战场原,居然会让神原担任这种角色,可见神原和战场原两人已经重修旧好,圣殿组合的关系再度成立——这么想是我想太多吗?一定是我想太多吧。
 「出发前我帮学长抓龙一下如何?学长的伤虽然不要紧,不过应该很疲惫吧。我的按摩技巧很厉害喔。」
 「……可是你不用参加社团吗。礼拜天应该有练习吧?我们差不多要放读书假了,在那之前要努力练习才对吧。」
 「那个,我已经不能打篮球了。」
 「咦?」
 「现在虽然有一点早,不过我引退了。」
  神原左手拿着我的背包,伸出来对我示意。她的左手到手肘附近,包着一层层洁白的绷带。从外侧也看得出来,那只左手的长度和形状稍微有些不自然。
 「因为所有事情都实现一半的关系。恶魔虽然离开了,可是我的手却没有恢复。不管怎么说,我手变成这样,没办法继续打篮球了。不过啊,我这只手很有力,用起来还挺方便的喔。」
 「……你现在马上把背包还给我。」
 该怎么说呢。
 就算只有一半,她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这点程度的代价,是理所当然的吧。




  后记


 偶尔我也想写正常一点的后记,所以在这边我想针对本书中收录的三篇故事,来做一些解说。以下可能会稍微触及到故事的内容,因此我建议还未读完本书的读者们先在这里停下,待读完本书后再回头来阅读后记。其实,我想写的只是上述这种老套的文章而已,解说性质的东西我不会详述,但仔细想想,作者亲自来解说内容一事,实在没有这么简单。人类无法将自己心想的事情百分之百表达出来,而表达出来的内容也无法百分之百传达给对方知道,实际上顺利传达的部分各只有百分之六十,简单来说,作者心想的事情透过作品传达给读者的部分,实际上只有百分之三十六而已。百分之六十四的其余部分,则是误解,因此读到作者的解说后,通常有一半以上的读者会无法同意。大家会心想:咦!作者想写的是这种意思吗?之类的。这就是所谓的沟通上的困难,然而这种误解会成为阅读上的一种辛香料,这点是坚若磐石的事实。例如,我想要推荐自己最喜欢的书给别人时,常会把我自己觉得书中最感动的情节,用充满临场感的方式表达出来,但是我之后回头看那本书时,常会发现那种情节在书中根本就不存在。到头来,人类只是一种马虎的生物,就算心中有任何感触,那感触有一半以上都是自己的误解;但是,这一点我们不应该悲观地去解读它,或许我们应该用另一种见解来看待:那名作者就是有那个能力让读者去误解故事的内容。我想喜欢读书的人都有过这种经验吧,以前看了觉得感触良多的书,过阵子再回头去看它时却反而觉得内容没什么了不起。还有,把自己十来岁时读了很感动的书,推荐给现在十来岁的人看,他们的反应也会不如预期。这是读者的误解,更精辟来说这是印象概念的效果,你不用感到失望,反而应该觉得过去那本书让你做了一场好梦,对它心怀感激才是。附加说明一点,我回头重读发现不存在的那个场景,有时候我会偶然在其它的书中发现它,这单纯只是我自己记错书本的关系,作者和故事内容并没有任何的责任。
 本书是以怪异为主轴的三篇故事——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写一本充满脑残斗嘴的欢乐小说,而创造出来的三篇故事。将文章集结成册时,我请了VOFAN老师绘制本书的插图。在这边我可以解说一件事情,本故事是经由三段论证法所得到的东西:「傲娇(TUNDERE)和Gelnde(德文,滑雪场之意)两个字听起来感觉很像。」→「说到Gelnde就想到Bogen(德文,犁式停止之意。滑雪的一种停止技巧)」→「Bogen用汉字来写,就是暴言(日文,护骂之意)」化物语上集的三篇故事:「黑仪•重蟹」、「真宵•蜗牛」、「骏河•猴掌」就是靠这种感觉写出来的。下集的故事中会有更多脑残的斗嘴,敬请期待。
文末,我想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士,献上百分之一百的感谢。

                         西尾维新


作者介绍

西尾维新(NISIO ISIN)
1981年出生,2002年以《斩首循环》一书荣获第23届梅菲斯特奖出道。接着陆续写出「戏言」系列、「世界」系列、「刀语」系列、化物语、伤物语等超人气作品,并在年度轻小说排行榜皆取得极高的评价与成绩,是目前日本新生代最重要的大众作家之一。

Illustration
VOFAN
1980年生。目前于台湾版《电玩通》担任封面连载,同时在《挑战者月刊》连载彩色诗画。作品有《OTONA FANTASY 〈VOFAN大人幻想集〉》、《COLORFUL DREAMS》、《全彩街角浪漫谭COLORFUL DREAMS2》、《全彩街角浪漫谭COLORFUL DREAMS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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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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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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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小王子 子爵
嗚⋯⋯插圖掛了⋯⋯求復活!
不過無論如何,感謝錄入!

10 年前 0 回復

an455386 公爵
載點都掛了

不知道能否補一下?

11 年前 0 回復

夜殇魂 子爵
又看了一遍,感觉阿良良木历的性格果然会给各种被帮助的女性和他自己带来无尽的困扰啊~

13 年前 0 回復

codegeassex 伯爵
化物语上看完啦..........果然骏河的变态等级很高啊.........

13 年前 0 回復

建宮齋字 侯爵
支持台阪  希望也能有下卷的台版

13 年前 0 回復

xialiu_007 公爵
……这么长的化物语录入真是辛苦了…对此表示感谢!
话说我很落后得最近才看动画…然后就看这个轻小说…啊哈感觉好爽~

14 年前 0 回復

BombTester 公爵
錄入感謝。
有空會去買實體書的。
東中版還是得支持一下。

14 年前 0 回復

stuibc 平民
真的有再看一次的欲望么?

14 年前 0 回復

sayuki 伯爵
台版還是不如聯翻
我還是比較喜歡聯翻的吐嘈
不過還是支持一下
PS漫博把化物語 刀語 寒蟬包在一起
結果我朋友勃然大怒(因為他最恨雛見澤) XD

14 年前 0 回復

jerronglou 勳爵
很棒的作品
來比較看看台版小說和大大翻譯的不同
感謝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jin719852578 子爵
上次看的是翻译的,这次看看录入的吧!不知有什么不同。
不过好东西我都要收藏啊!哈哈。

14 年前 0 回復

absent 王爵
这个版本不行啊,不少地方和联翻的一对就知道有缺漏段

14 年前 0 回復

月下流麗 王爵
' 24# 月下流麗 后面好像出过录入的吧?难道我记错了? 疾風のよに 发表于 2010-8-16 19:51 '

录入过与联翻差别不大的祖国版,台版是最近刚出

14 年前 0 回復

疾風のよに 伯爵
 24# 月下流麗  
后面好像出过录入的吧?难道我记错了?

14 年前 0 回復

月下流麗 王爵
' 10# 1990416 我怎么记得这东西一年前论坛就有了。。。 疾風のよに 发表于 2010-8-16 19:05 '

去年那本是荡漾的轻国联翻……

14 年前 0 回復

疾風のよに 伯爵
 10# 1990416  
我怎么记得这东西一年前论坛就有了。。。

14 年前 0 回復

新垣あやせ 子爵
书昨天也到手了.. 果然超厚..

没想到已经有人录入完了.. 真快

14 年前 0 回復

md2 騎士
本帖最后由 md2 于 2010-8-16 18:47 编辑


「我不是无所不知啦,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嗯?这个说法,虽然只是改了一个词(刚好),但是比原来流行的说法(我知道的)在行文上要流畅很多哦。
果然还是比较正规吧。

14 年前 0 回復

zero鸣 伯爵
那啥,是我的错吗,为什么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呢?比如说战场原那张最后那几句话呢?那个接近后话的段落呢?这也是笑点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1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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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416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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