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SEED DESTINY 五 被选择的未来{连载至PHASE 05(完结)}



原作:矢立肇、富野由悠季
著:后藤
原打:飞奇
狄兰达尔成功地讨伐了逃往月球的吉普列尔,并发表他为了建造毫无纷争的世界而构思的“命运计划”。但那却是依据遗传因子来管理、淘汰人类,毫无自由之社会的序幕。
眼前,未来正一点一滴地消逝,基拉和阿斯兰即将迎接最后的战斗。另一方面,持续被命运所玩弄的真,他的未来究竟会——
大受欢迎的电视动画改编小说完结篇,在混乱的明天中选择自己的命运吧,高达!
PROLOGUE

“你觉得怎样的世界叫做幸福?”
男人这么问时,塔莉亚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怎样的世界……就是跟自己心爱的人——跟家人和朋友聚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那不就是幸福的吗?”
那是个极其平凡而渺小的愿望。在那时,他俩的世界又小又单纯。
尽管在那小小世界之外,侵袭整个地球圈的风暴已经显露了前兆。
男人——狄兰达尔微笑着听她说,白皙的脸庞却渐显黯淡。
“只是,在这样的局势里,平静的日子也不知能过多久。”
“是呀……”
想起不安定的情势,塔莉亚也不禁沉了声音。被称作第一代调整者的乔治•格林遭到暗杀,S2流感在自然人族群中造成严重疫情,在那几年的人心留下深痛伤痕。各地反调整者的恐怖行为日益增加,“殖民地”理事国越发专横,更拉大了自然人与调整者之间的鸿沟。
“真的,你不觉得这样很愚蠢吗?在人与人之间搞什么差别待遇。”
听见狄兰达尔年轻的嗓音里满是义愤填膺,塔莉亚语带保留:
“……可是,自然人跟我们的确不同呀!那些人仇视我们,我觉得也是无可奈何。”
“也许是吧!”
狄兰达尔点点头,眼中突然显露光彩。他看着塔莉亚:
“不过,我认为人类迟早会从这种不幸中解脱的。偏见、歧视、嫉妒、憎恨——总有一天,人类会超越这些愚蠢又冲动的情绪,得到真正的自由,活在完全幸福的世界里。”
塔莉亚微微一笑,看着情人热切地诉说理想。
“所以我们这些科学家要继续研究,好让大家过得幸福。”
“哎哟,听你这么说,你能用公式导出人类的幸福吗?”
被她调侃,年轻的科学家开心地笑了起来:
“当然了!我们得到超越自然人的力量,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塔莉亚,你知道吗?我相信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改变。所有的人类都将互相尊重,并且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为人类开创更美好的未来。”
这样的梦想灿烂得带着童稚,却少了一分真实感。狄兰达尔的脸庞略显潮红,继续滔滔说道:
“不再会有谁虐待谁或仇恨谁,斗争和贫困会变成过去式,人们会互信互爱,凡事都在平等、和平和安定的世界中进行——我们的世界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尽管暗自苦笑,塔莉亚看着情人的眼中闪着少年般纯真的光芒,却没有多说什么,温暖的爱意在她心里荡漾。
在那时,她和他都住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他俩,却无比满足。


PHASE 01
“那么,吉普列尔逃进了那艘太空梭?”
舰长室的萤幕上,狄兰达尔的视线直刺塔莉亚,塔莉亚刻意以不带感情的声调回答:
“虽没有确切证据,但我是这么判断的”
“智慧女神号”即将返回卡潘塔利亚。在旗舰“圣海伦号”被击沉之后,塔莉亚接下舰队指挥的任务,也被迫同远在直布罗陀的狄兰达尔报告作战结果。狄兰达尔接获报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问话的方式却像是在兴师问罪。
“说来说去,你们没有抓到人就撤离了奥布……是吗?”
在旁立正不动的阿瑟,惊得脖子一缩,塔莉亚也没料到狄兰达尔会把话讲得这么直接,刹时有些胆怯,同时却又为自己的胆怯而不快。
“是,事态正是如此。”
她正面迎向狄兰达尔的视线,淡然地继续报告:
“‘大天使号’、‘自由’和‘正义’——应该可以这样称呼吧——固然因为他们的介入使战况不利于我方,但也是因为,我方仍然找不到足够证据能够证明吉普列尔仍在奥布境内。”
“大天使号”、“自由”、“正义”——前次大战的英雄齐聚一堂。本以为已遭歼减的前两者再次亮相就够叫人吃惊了,半路杀出的那架鲜红色战机更令塔莉亚暗自起疑。当年驾驶那架战机的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的菁英”阿斯兰•萨拉,如今虽是改头换面的新“正义”,但里面坐的该不会也是——?
压下这份隐含了些许愿望的疑虑,塔莉亚语调一转,快语做出结论:
“在那个情况下继续战斗,只会演变成消耗战。”
“这样啊……”
狄兰达尔叹口气,露了个做作的笑容:
“总之,谢谢你,库拉迪斯舰长。我认为你的判断是妥当的。”
塔莉亚没好气的答了一声:“哪里。”
她的判断令狄兰达尔进退两难,塔莉亚自己其实也隐约感觉得到。特别是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亲密关系。
不过,谅他也不能说什么。他下达的命令是活捉吉普列尔,攻打奥布充其量不过是副产品罢了。既然吉普列尔不在奥布,攻击行动便是多余,就台面上而言,他不能反对塔莉亚的判断。
“关于太空梭,我方会接手调查——至于奥布,我们是不是想个别的谈判方式去交涉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
狄兰达尔笑得礼貌,塔莉亚也答得小心。
——这个人真会就这么放弃奥布吗?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尼奥便回过头去,玛硫探头在上层甲板的楼梯口张望了一下,接着走了上来。
“没地方可待嘛。”
尼奥苦笑,看着海风吹起她栗色的头发。玛硫走到他的身旁,向他轻轻一笑。
“大天使号”驶入淤能碁吕岛,准备恢复因激战而消耗的元气,不过工作人员可没得闲,还是得为船体的修复和联络奥布等事宜而忙进忙出。尼奥既不是舰成员,也不再是俘虏了,反而没事可做,只好走到空无一人的上层甲板来呆着,胡乱想些自己的事。
即将隐没在水平线下的太阳依旧火红,粼粼波光也被它染得金橘斑驳。夕照当空的海景如此动人,很难想象几个小时前才发生过一场攸关国家存亡的战斗。
“……奥布真是个漂亮的地方啊。”
不由自主地,反常的感叹之辞脱口而出。玛硫戚戚地同意道:
“是呀……我也总是这么想。这里真的很美。”
“你是这里的人吗?”
若无其事地一问,却见她的眼底悄然窜进悲色。
“……不是。”
她的语调温和,却多了几分强忍痛楚的余音。尼奥的心绪起伏,把视线转向水平线,任由沉默落在两人之间。
“那……”
玛硫正要离开栏杆时,尼奥突然开口:
“——尼奥•罗曼诺克。出生于C.E.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大西洋联邦诺所巴市人。血型是O型……”
“呃?”
玛硫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的脸。尼奥像是在背书似的,继续道出自己的经历:
“……C.C.六零从军,目前是第八十一独立机动群,人称‘幻痛’部队上校。”
人生一路走来的每一幕都在脑中流转,自小出生长在的城市,惯常的街景,早在他懂事前就离家出走的母亲面影依稀,喝酒喝到死的父亲,一同勾搭干坏事的狐群狗党,长官的斥责,死去的战友,还有令他身负重伤、几近死亡的“第二次雅金•杜维之役”……
这些回忆有着无法否定的真实和情感,早已深深刻在尼奥的脑中,然而——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他幽幽的呢喃道:
“可是现在,我也被搞得有点没自信了……”
“啊……”
玛硫怔住了。
打从来到这艘船上,原本真切的过去就褪色了,轮廓也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鲜明复生也似的即视感。尼奥直视玛硫的脸庞,坦诚以告:
“我觉得……我认识你。”
看着玛硫睁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尼奥竟觉得自己完全记得那嘴唇的触感,就像曾触碰过。
“不……我真的知道。一定是我的眼睛、耳朵、手臂……或是什么的。”
不会错的。他不只认识这名女子,也知道她的脸蛋、声音、还有那副娇躯抱起来的感觉。他都知道,还能感受到伴随而来的那份苦闷情意。
“所以……我不敢靠近你。”
听到他的表白,玛硫看起来好像站不住了,他不由得想把手臂伸向她,又硬是忍了下来。
这样的反应他都熟悉。他知道她,也知道这个地方。可是——那么,之前的尼奥去哪儿了?
那三个信任他而逝去的少年面容浮现在眼前。在他的指示下,那些强化人们一次又一次被抹去宝贵的回忆……
是了,为什么之前都没想到这一层呢?既然记忆可以消除,反过来重新植入不也有可能吗?
先前相信的一切,竟成了人为加工的虚伪,宛如脚下踩着的磐石大地突然崩裂,整个人就此跌进了虚空。
“我不是不了解你的痛苦,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尼奥•罗曼诺克,穆•拉•弗拉达——自己到底是哪一个?
玛硫仍然凝视着他,震惊的眼神里浮现一抹体谅。在这样的温柔下,冲动立刻掩过了自制心,尼奥伸出双手,把玛硫抱紧怀里。
“所以……我可以待在这里吗?待在你的身边……“
情不自禁的呢喃牵动着她的双手,攀求也似的环住了他的背——与她相拥的感触,更令尼奥全然震撼,刹那间颠覆了往昔,让另一种更强烈的色彩从掩蔽之后隐约现身。
我要找回来……找回之前的一切。为了她,我要找回与她共度的那段岁月……!
感受着将她拥在臂弯中的那份满足,尼奥在这一刻许下坚定的祈愿。

阿斯兰呻吟着从病床上坐起来,美玲赶忙跑来。
“你起得来吗?”
“——别这样问他,阿斯兰这个人啊,”
正巧在此时走进医务室的基拉见状,半笑着对美玲说:
“一定会跟你回‘我没事’的。”
便见跟在基拉身旁的拉克丝噗嗤笑道:
“就是说呀。”
“啊……是。”
见美玲也跟着苦笑,阿斯兰有些怃然。
“……我真的没事嘛。”
阿斯兰硬撑着出击,让愈合到一半的伤口又裂开了,伤势一度恶化,让周遭的人担心了好一阵子。不过他想,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最清楚,只是不喜欢人家唸他老是莽撞行事。
不过,基拉他们会这样开玩笑,也是因为自己已经明显康复了吧。
“不过,幸好,”
基拉微笑着过来,
“我们又能像这样好好说话了。”
阿斯兰自己也曾这么想过。他抬头看着好友的脸。
我又能见到基拉了。又能像这样彼此谈心了。
“和平的时候,相处变得太理所当然,所以我们都忘了……其实这种事才是真正的幸福……”
“基拉……”
基拉像是替阿斯兰说出了心声似的,阿斯兰也微微一笑。
曾经分道扬镳,以为就此失去了朋友,如今还能像这样在一起欢笑,这是何等的幸运和幸福,阿斯兰不禁在心里再三吟味。
片刻之间,室内洋溢着温馨的沉默。基拉突然朝时钟望了一眼,像是想起什么。
“啊……我可以开电视吗?卡嘉丽要发表声明。”
“咦?噢,好……”
阿斯兰在点头时有些仓皇,基拉好像没有注意到,径自打开墙上的萤幕。
“……她说,反正先表达意志,之后的再看情况。”
说这话时,电视画面已经出现卡嘉丽坚决的表情。
“我是奥布联合首长国的代表首长,卡嘉丽•尤拉•阿斯哈。”
注视着电视上的她,阿斯兰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心底又有小小的刺痛。
二度被送进医务室后,卡嘉丽就没再来看他了。这场战争令奥布失去多名阁僚,卡嘉丽八成又为了国事奔波,只怕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他能体谅——可是说真话,心里确实有一丝寂寥。
转播才刚开始不久,突然听到拉克丝对基拉说:
“那么,基拉,我也过去了。”
“啊,对哦。”
只见基拉点点头,跟着她就要走出医务室。阿斯兰不解地叫住他们。
“呃?基拉,你不看吗?”
卡嘉丽即将发表重要声明,身为手足的基拉要去哪里?
却见基拉笑答:
“阿斯兰,你看就好,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基拉和拉克丝就这样走出去,带上了医务室的门。阿斯兰和美玲不明就里地互看一眼。
“——今天,透过全世界的媒体,我想向日前要求我国引渡罗德•吉普列尔、同时以武力侵犯我国的‘殖民地’最高评议会议长吉伯特•狄兰达尔先生,表达我的看法……”
电视上,卡嘉丽正襟危坐,语调明晰,态度不卑不亢。阿斯兰起初为了自己的心结而觉得有些忸怩,但见到她如此沉稳,便也放下心来,专注在她的演说上。
“狄兰达尔议长曾经就‘logos’发表过声明,内容的确极具震撼性。议长宣誓讨伐‘logos’,创造没有战争的世界——处在当前的动乱局势下,我身为从政者,或者基于一个人类的立场,都不得不承认,议长的理想确实令我向往。然而,那却是——”
就在这时,画面出现杂讯,卡嘉丽的转播画面忽地被另一个画面取代。在这个盖台画面中出现的是另一名少女。阿斯兰倒抽了一口气。
“我是拉克丝•克莱因。”
说话的人是米亚•坎贝尔——狄兰达尔的傀儡。她的影像没来由地插播在官方频道中。
“日前,发生在奥布的战事,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曾经与‘殖民地’交好的这个国家,为什么会选择窝藏吉普列尔,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
米亚以她的清澈嗓音和生动的语调向世人陈述,一如往常。
“吉普列尔是‘蓝色宇宙’的盟主——是向‘殖民地’发射核武的人,也是指使毁灭性武器大肆破坏城市、令生灵涂炭、甚至使孩童称为战争工具的人。这样一个凶手,奥布为什么要包庇他,甚至不惜一战?”
“可恶……!”
她这么说,分明是要将奥布塑造成勾结“logos”、为虎作伥的国家。阿斯兰听了忍不住恼怒。不,这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在背后操纵她的狄兰达尔授意的。
“在奥布的保护下,我们再一次错失逮捕吉普列尔的机会……”
看到这里,美玲终于忍不住惊呼:
“原来……真的有……”
看过真正的拉克丝,美玲更为米亚所扮演的分身而感到诧异。
“我们的世界里充满许多诱惑。冀望更好的事物、更多的拥有,原本并不是一件坏事。”
米亚说到这里,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但是!‘logos’另当别论。那是不可容许的存在,是该鄙弃的邪恶。我们应该将它——”
杂讯中断了她的声音,画面一分为二。新增的画面映着先前卡嘉丽在行政院发表声明的现场。
“——各位,请不要被那一位演说者的外表给迷惑了。”
但是,新画面却传出与隔壁画面一模一样的清澈嗓音。同样的粉红发少女站在卡嘉丽身旁,娴静的微笑着。
“我是拉克丝•克莱因。”
阿斯兰看着两个并列的画面,两张惟妙惟肖的面孔,这才明白基拉的意图。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准备让全世界知道另一个拉克丝的存在。

“怎么会……”
就在同时,正为米亚的演技大感满意的狄兰达尔,被突然出现的正牌拉克丝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在奥布……?”
他以为拉克丝还待在“永恒号”上——还在太空中,所以对这等事态全无防备。
“我知道,在狄兰达尔议长的身旁,有一位和我容貌相同、声音相同、名字也相同的人……”
“啊……!”
在另一个画面上,米亚脸色大变,只是失神的盯着镜头。对照之下,站在卡嘉丽身旁的少女显得一贯毅然。
“……不过,我本人——西盖尔•克莱因之女,秉持在前次大战时和‘大天使号’并肩作战的立场,现在仍和该舰及奥布的阿斯哈代表站在同一阵线。”
“啊……呃……那个……”
米亚回过神来,惊怯地看回讲稿,可是狄兰达尔准备的稿子上没有一段台词是能够解除这个尴尬场面的。拉克丝的眼神坚定不移,正对着镜头朗声宣告:
“我首先想告诉大家,她和我并非同一人,而我们的想法也不相同。”
“我、我是……!”
米亚焦急地提高了声调,连手中紧握的稿子也不小心入镜了。拉克丝仍旧说着:
“对于狄兰达尔议长的言词与行动,我并不支持。”
“咦……什么……?”
米亚完全无话可说了。在画面并列呈现下,更凸显两个拉克丝在态度上的截然不同。狄兰达尔按下对讲机的钮,匆忙下令:
“停止我们这端的播映。”
“是……不,可是……”
秘书官的声音也掩杂着困惑。
“不管,先中止,否则就中了他们的计!”
这端的播映一旦中止,世人马上就知道谁真谁假了。只不过,米亚已经露出马脚,他可不能再让她继续在全世界面前出洋相。
“啊,是!”
秘书官慌张答毕,米亚的画面随即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一名粉红色头发的少女。狄兰达尔瞪着萤幕,心中暗忖。
白色的女王果然不可小看。先前的棋招都对,包括把打不下来的奥布冠上邪恶形象的计策也没问题,独独漏了在塔莉亚的报告中从“自由”和“正义”联想到她,更没料到拉克丝•克莱因会和那批人会合。早知如此,他就不要让米亚独站在镜头前了,自己也要一同入镜才对。
拉克丝出的招,总是让人猜不透。
盯着王牌歌姬展现的大方仪态,狄兰达尔心中升起了一股罕见的焦躁。

“主战者没有错,不战者也没有错……”
看见画面突然出现另一个拉克丝侃侃而谈,真也愣住了。
“……错的全是企图唆使人们交战的人——也就是死亡商人‘logos’。议长的这番话,就是事实吗?就是真相吗?”
以清柔嗓音道出的这几句话,忽地刺进他的心。
“我并不这么认为。”
——全都是“logos”的错。
重新回想起来,这句话也像是真说给自己听的。
我没有错——史黛拉也没有错。
错的是战事,是制造战争的“logos”,史黛拉只是奉命作战,所以她不是罪魁祸首。同样的,“logos”既是万恶的根源,那么讨伐它的自己也是正确的。
他一直这么认为。如今,忽然有个自称本尊的拉克丝走出来——还站在可恨的卡嘉丽•尤拉•阿斯哈身旁,三言两语便推翻了真的想法。
“不怪自然人,不怪调整者。要怪就怪他们、怪这个世界——这是个为你推卸责任、为你脱罪的陷阱,我请求大家不要掉进去。”
自己以往信任的拉克丝•克莱因,原来是冒牌的——当这个拉克丝现身时,另一人的失态和匆匆退场,在真的心里留下了如此的强烈印象。同在交谊厅里休息的乘员们也个个显得困惑又惊愕,这时全都挤到萤幕旁围观。
一向用她的话鼓舞我们、引导我们的拉克丝,竟是个冒牌货?
疑窦已起。就连原本坚定的正义信念,也被这个信念给侵蚀了。
电视里的女声极具透明感,不由分说地直闯入真的心,大大摇撼着精神根基。
战争是错的。没有人不讨厌它、憎恨它,为什么它偏偏无法消弭?为什么自己也在战斗?
真也曾经想过这一点,直到“logos”出现,扛下了所有的理由,真就不再思考了。如今,这个问题又浮上心头。
“当然,我们并不是包庇吉普列尔的人,但也不是信任狄兰达尔议长的人。”
真迷惘了。这个拉克丝•克莱因正隔着镜头直视着他们。那眼神仿佛能够通晓一切,看穿了他的心底。
“我们必须了解狄兰达尔议长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
没有战争的世界——那是议长的理想,也是真矢志奉献的目标,原是个温暖而光明的未来,却从拉克丝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刻起,落下了一抹阴影。

“……对,多准备一架太空梭。马上。”
米亚回到宿舍后,狄兰达尔向秘书官命令道。听出他声音里的不耐烦,米亚更觉惶恐。
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米亚紧握双手,手心早已汗湿。
原以为这次会和以前一样的。站在镜头前,照着事前准备好的讲稿表演一下就行。还记得刚开始扮演拉克丝骗大家时,心里满是迟疑与不安,但是次数一多就习惯了,也忘了那份不安。今天的表演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才是。来到会场之前,米亚已打算为议长将这个替“logos”撑腰、放走吉普列尔、企图延长战争的奥布代表好好责难一番的。
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他们说,为了使战争结束,这是必要的,米亚也这么相信。
直到拉克丝•克莱因的画面闯进来。
“……来,拉克丝小姐。”
助理莎拉催促道,米亚便怯怯地走向狄兰达尔。
“对……对不起!人家……那个……”
那一刻,米亚猛然记起,自己只不过是平凡又渺小的米亚•坎贝尔,而这一切全是欺世瞒众的举动。她的脑子当下变得一片空白。听到拉克丝对自己和议长的非难,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当时的自己,在镜头上一定显得不自然极了。
来到这里的一路上,周遭也全是哗然的气氛。
因为自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失败。
狄兰达尔朝她转过身来,米亚心头一惊,平常总是柔和的目光,此刻竟流露出一丝冰冷的光芒。
不过,那种光芒很快就消失了。议长的嘴角仍挂着和善的笑意。
“哎呀,真是一场天大的意外。”
他说着,像是苦笑。
“你也吓了一跳吧,我也是呢!真不好意思啊,让你这么尴尬。”
议长的口气平缓,听起来充满了由衷的关怀,米亚却仍旧拿疑怯的眼神窥探他的表情。
——对于狄兰达尔议长的言词与行动,我并不支持。
慌乱中,她听见拉克丝——正牌拉克丝的话。全世界看到这段转播的人,此刻应该觉得很混乱吧。不过,米亚和狄兰达尔已经明白,那才是“拉克丝”真正的表态。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么一来,我方也只好稍微改变一下计划了。”
狄兰达尔叹道。他大概也和米亚一样,被拉克丝突如其来的声明吓了一跳吧!
拉克丝为什么要那么说?议长做的不是对的吗?她那样可是在否定议长、袒护勾结“logos”的奥布啊!
米亚怎么也想不通。就在这时,狄兰达尔的下一句话扫去了她脑中的疑念。
“没什么,不用担心。只不过,往后要请你躲藏一阵子了。”
“咦……?那个……可是……”
米亚惊叹地直视议长的表情。
躲藏?那是指——?
“当然,绝不是要对你不利啊,我很感谢你的付出。”
没让米亚反问,狄兰达尔柔声打断她,但在此刻的米亚听来,他的话就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多亏有你,世界才能真正得救。我和人们绝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唐突地,米亚想起那个雨夜。漆黑中,向她伸出的那双手早被雨水打湿,而阿斯兰•萨拉是这么说的:
——你想想看,他会永远让你假扮下去吗?
阿斯兰说,议长要的只是听话的人,只能扮演他所指定的角色。要是那个人做不来——
——等他不需要你,迟早也会杀了你的!
不知是淋在身上的雨水,还是当时的那些话,令米亚浑身寒栗。如今,她又忍不住发起抖来。
那一刻来了吗?因为自己扮不好“拉克丝”,永远的失败了。
“——所以,你只要稍稍避一下风头就好。”
狄兰达尔笑得极其柔和,米亚却没法儿不感到害怕。
现在先避风头,那么,以后呢——?
狄兰达尔向等在她身后的助理使了使眼色,说道:
“那么,莎拉……”
“是,我马上准备。”
莎拉回答时,那张伶俐的脸也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米亚在她的催促下离开时,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狄兰达尔已经望向窗外,好像对自己再也不感兴趣了。他的侧脸是那样的冷漠而刻板,更激起米亚的恐惧。
——我以后会变成怎样……?

在寝室看完转播,塔莉亚只觉得心志动摇。
那样的盖台,简直就像是专程为了妨碍卡嘉丽•尤拉•阿斯哈的声明而做的。原来这就是狄兰达尔的下一招。只可惜,他的意图再度受挫,因为画面另一端出现了另一个拉克丝•克莱因。
在前往舰桥的路上,塔莉亚满脑子只想着拉克丝这号人物。
怪不得自己老觉得哪儿不对劲。在劳军演唱会上,拉克丝的举止就像个廉价的偶像,和她在前次大战中所展现的英勇行为怎么也搭不上。在刚才那段插播的最后,“殖民地的拉克丝”显得那样狼狈,塔莉亚全都看在眼里,相形之下,站在卡嘉丽身旁的拉克丝又是那样气度堂堂,直言她对狄兰达尔的猜疑。这两幕的对比太鲜明了。
可是,怎么会呢?狄兰达尔应该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用一个冒牌的偶像来为自己代言,操纵社会大众……?
两个拉克丝•克莱因——这下子,事情可严重了。
一走进舰桥,阿瑟就神色惊慌地跑来,果然如她所料。
“啊,舰长!您看到了吗?刚才的……”
塔莉亚深深的叹口气。稳定军心也是副舰长的职责,他居然比谁都乱了分寸,这怎么得了。
“那个……那到底是……?”
没让阿瑟说完,塔莉亚便凶巴巴的回答:
“你问我,我问谁呀?”
阿瑟一脸困惑地闭上嘴巴。乘员们似乎也受到影响。众人面面相窥,眼中净是无声的疑惑。塔莉亚走向舰长席,一面说道:
“……哎,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我们的长官不是拉克丝•克莱因啊。”
“啊……”
阿瑟好像这才想起这一点。
是的。不管那个拉克丝是真是假,和这一群在战舰上工作的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可不是基于对她的信任而战的。身为一名军人,既然是服从长官,也就是议会的决定而战,就无所谓信念与否的问题了。
尽管如此,拉克丝的事情还是令士兵们动摇。如此也证明了她的影响力有多么大。
“命令又不会是由她下达,在这时候吵这个也——”
就在这时,收到电讯的信号声响起。塔莉亚转头望向通讯士席。艾碧•温扎读出电文:
“舰队司令部的指示——‘智慧女神号’于卡潘塔利亚报道后即刻出发,与月球舰队会合。”
“什么?”
塔莉亚不由自主的尖了嗓门,阿瑟的表情也显得畏缩。
“什么?马……马上又要上太空了?”
继奥布之后,又是宇宙?
塔莉亚忍不住想起那个难缠的男人。
——狄兰达尔这回又想叫我们做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啊?”
转播已经结束,交谊厅还是一片哗然。乘员们都摸不清头绪,说话声也高扬起来。
“为什么会有两个拉克丝•克莱因?”
露娜玛丽亚下意识地看着身旁的真,却见真的表情极其晦暗严肃,令人心惊。不意间,某个少年的声音在露娜玛丽亚的耳畔响起。
——出现在“殖民地”的那个拉克丝,又是怎么回事?
在她身旁,同僚们正激烈地辩论着:
“是冒牌的!”
“哎,就算是冒牌的……那你说,哪一个才是正牌的呢?”
有人生气,有人困惑,这些话又令露娜玛丽亚心中一突。
正牌的拉克丝。头一次听见这个字串,是在不久前——她去窃听阿斯兰与“大天使号”乘员密会的时候。
——为什么会有调整者要来暗杀真正的她?
叫做基拉的少年当时的问题,现在重新有了不同的意义。露娜玛丽亚的脑中起了风暴。
就在这时,一反周遭的骚然,雷寒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走出了交谊厅。真连忙追上去,露娜玛丽亚也不知所措,只好跟在他们后头。
“雷!雷,等等啦!”
真喊了好几声,雷才转过身冷冷问道:
“干嘛?”
见到雷仿佛无动于衷,一贯冷静自持,真不由得结巴起来。
“呃……没有……只是那个奥布的克莱因……你觉得怎样?”
听见真试探性的问话,雷仍旧连眼都不眨一下。
“什么怎样?”
“呃,就是……!”
雷为什么能够这么沉着?
虽然早已见惯他冷静的模样,露娜玛丽亚还是觉得奇妙。
他们一向深信的拉克丝•克莱因可能是冒牌货——这件事有多么严重,光想就让人心绪翻腾了,还能冷静得下来?
露娜玛丽亚没了耐性,便插嘴道:
“……哪一个是正牌的?——就是问这个。”
一被她挑明核心,真立刻露出怯畏的表情,雷则是轻蔑也似的哼了一声。
“怎么,连你也?……蠢弊了!”
“啊?”
朝愣住的两人瞥了一眼,雷又走开去,好像懒得再理他们了。急忙追上去,只见雷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径自说道:
“用这种方式制造我方的混乱——才是敌人的目的吧?”
“啊……”
经他这么一说,露娜玛丽亚和真互看一眼。
“恐怕大家都跟你们一样在意真假的问题。很有效的心理战术嘛!”
雷冷冷啐了一声。
是啊……正是如此。在真假未能确定之前,这确实有可能是敌方动摇我方军心的策略。
“可是,为什么,人们为什么在意真假?因为大家认为真的就是对的,假的就是错的吗?”
雷忽地又说道,像在自言自语。
这也是当然的吧?——露娜玛丽亚劈头就想着——找人冒名顶替,就是一种欺骗呀!
却见雷淡然说道:
“我才不在乎。”
“雷……”
“议长是对的,这样就够了。”
话说完,雷转身进了驾驶员警戒室。露娜玛丽亚呆了一下。
换句话说,就算狄兰达尔议长说谎骗人,雷也相信他吗?
可是,自己也曾经怀疑过那个拉克丝•克莱因,后来是她自己决定不去想那个问题的。
好吧,假使议长骗了人,找人冒充拉克丝,那也可能是为了做对的事情而不得不出的下策。或者,议长自己也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说实话,自己就在乎拉克丝的真伪吗?自己只是……害怕大天使号的那些人是对的而已。万一他们是对的,那么自己就——而被真杀死的阿斯兰和美玲呢……?
想到这儿,露娜玛丽亚不愿再想下去。
看了看真的表情,只见他也像是被逼急了似的。跟着走进警戒室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下头猛抓头发。
“真……?”
露娜玛丽亚也快步走去蹲在他身旁。听得雷又开口了:
“与其烦那种事,我们还有更该思考的问题吧?”
“啊?”
露娜玛丽亚抬起脸,却见雷一面打开电脑,一面直截了当的说道:
“‘自由’——还有,阿斯兰•萨拉。”
她正扶着真的肩膀,却感到他忽地一震,她更觉得不解了。
“……阿斯兰?”
阿斯兰的问题?事情演变到现在,跟他有关系吗?
雷看着电脑应了一声,头也没回一下。露娜玛丽亚又转回去问真:
“你们说阿斯兰——怎么回事啊?”
真的脸色苍白,又别过脸去,好像不想面对她的视线。雷就替他说了:
“他活着,在‘大天使号’上。”
“什么……?”
露娜玛丽亚屏息,当场跌坐在那儿。
——阿斯兰•萨拉还活着?
惊愕已极之中,又见雷利落地把桌子上的电脑萤幕转过来,上面映出一架鲜红的MS,关节部闪着银色的光芒。
“开这架战机的人,就是那家伙。”
露娜玛丽亚战战兢兢地望向真,发现真根本不敢看萤幕,只是一个劲儿的垂着头,嘴唇还微微发抖,脸色差得活像看见鬼似的。
这么说,那是真的了。
阿斯兰没有死,那——
“那……美玲也……?”
怀着一丝希望,她忍不住喃喃道:
“美玲也还活着吗……?”
听见她这么说,真这才想到这一点,于是又一惊。
“这我就不知道了。”
雷的语气仍是那样淡泊,对两人的震惊丝毫不以为意。
“当然,假使她还活着,也有可能待在那艘战舰里。”
他们还活着,阿斯兰和美玲还活着……!
奇妙的是,露娜玛丽亚最先感受到的是困惑。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自己崇拜的人,重新得知他们仍在世间,本该感觉欣慰的,如今在这之中却隔了一层别的情绪,令她心生罪恶感。
在她心里,她已经把他们二人埋葬成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去了。唯有这么做,她才能收拾悲痛的情感、把所有不愉快的事实封闭起来,借着停止思考来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可是现在,墓地被掘开,以往不愿面对的事实又要被摊在阳光下,多么不堪。
假使他们都在“大天使号”上活着,叛逃的事实将更加不可否认。他们两人将成为敌人。
然而,现在的“大天使号”上还有另一个拉克丝•克莱因——那个表态不信任狄兰达尔议长、怀疑其目的的拉克丝•克莱因。
雷说事有真假,但不能等同于是非对错。只不过在露娜玛丽亚的心底,挣扎还是存在的。
阿斯兰和美玲当时选择的,是否真如她所想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呢?
抑或……难道被留在这里的自己,才是错的——?
露娜玛丽亚用眼神向真投以这个问题,但见真依旧俯着身子,仿佛不堪痛苦。
从今以后,他们仍必须信任议长、继续作战吗?和雷一样?
甚至,宁可与那两人为敌——?

狄兰达尔目送提前起飞的太空梭升空离去。那艘太空梭里坐着匆忙收拾行李的米亚,还有她的助理莎拉。
之前的事情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下进行,偏偏在一切即将收尾的这个节骨眼,一樁接一樁的意外跑出来打乱了计划。
先是“自由”——基拉•大和的生还。无法攻陷奥布,之后又杀出拉克丝•克莱因这个程咬金。这下子连米亚也不能用了;再让她亮相,只会增加民众的疑惑罢了。
算了——狄兰达尔想到那位机灵的助理小姐——接下来要怎么收拾,她应该会处理得妥当吧!
“我们就照计划上‘弥赛亚’,月球的联合军动态呢?”
他向秘书官问道,一面往登机门走去。
“不,目前还没有动静。”
“这样啊……”
这不是狄兰达尔想要的答案。但他也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走进太空梭。
真是的!逃都让他逃了,那个吉普列尔还在磨蹭什么!
在位子上坐好,靠进椅背,狄兰达尔长叹了一口气,瞥见秘书官的关怀眼神,便主动说道:
“没事。只是……出了这么多事情……”
“是啊!”
秘书官同情地点点头。和大多数人一样,尽管看过那段转播,他们似乎还是选择相信狄兰达尔。
等着吧,拉克丝•克莱因。
狄兰达尔隐隐露出胜利的笑容。
她的现身的确令人诧异。奥布的城府也确实值得提防。
“不过,已经太迟了……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了。”
他自言自语道。
尽管嚣张吧,拉克丝•克莱因和基拉•大和。之前布下的棋阵如此周密,纵使他们顽强不屈,想在木已成舟的今日力挽狂澜,还有可能吗?
太空梭启动了。狄兰达尔闭眼小憩,把这小小的败退抛到脑后。

“‘古诺’距预定地点还有二十分钟。”
操作员报告状态。大面板上的宇域图有个移动的光点在闪烁。
“‘安魂曲’反应炉运转率百分之八十五,二十三号到五十五号已达临界。”
这是联合军建设在月球表面的戴达罗斯基地。建在高处的主控室能俯看操作室全景,里头正站着顺利逃出奥布的罗德•吉普列尔。看着显示战略执行程序的面板,吉普列尔十分满意。
“能源供输良好。超镜面反射器的临界误差三一二九。”
“启动备用冷却系GR。省略连接。”
面板上标示着地球、月球、“殖民地”,闪烁的光点正缓缓朝“殖民地”移动,那就是最后的“中继点”,也是联合舰队此刻严密护航的目标。包括这座基地和移动的最终中继点在内,宙域中一共有五个光点,分别用五个标示为“佛瑞”、“韦瓦第”、“卫尔尼”、“马丁”、“古诺”的面板显示。
在基地外面的其中一个陨石坑掩体中,庞大的圆形结构体隐约发光,隐藏在坑底的结构体背面正在倒数计时,能量正逐渐蕴蓄。
吉普列尔满心雀跃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听得一个老成沙哑的声音问道:
“——不过……您真的要发射这玩意儿吗?”
问话的人是戴达罗斯基地的司令官。吉普列尔觉得很扫兴,于是瞪着对方那张长而阴沉的面孔。
“那还用说,不然我干嘛特地跑来戴达罗斯?”
按以往攻略“殖民地”的方针,联合军的主力据点都设在月球另一面的阿尔萨斯基地。表面上戴达罗斯不过是个开采稀有金属的军事机构罢了。如今吉普列尔刻意来到“殖民地”看不见的月球背面,正是因为这儿有联合军秘密兴建的特殊兵器。
乍听之下,这位司令官好像是临阵打退堂鼓似的,没想到他的下一句竟大出吉普列尔所料。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这真让人高兴啊!”
司令官冷冷一笑,望向战略执行面板。
“这么一来我们辛勤工作,驻守在这种地方才有意义嘛!”
见吉普列尔仍然没弄懂,他才笑着转过头去解释:
“——啊,真抱歉,实在是因为最近的政治家实在太难搞了。不知怎么回事,早期花大钱生产的‘必要军备’,紧要关头却不拿出来用。善心人士太多,搞得我们干军人的也不知自己算哪门子东西了。”
司令官极尽挖苦之能事,吉普列尔也跟着嘲讽起来:
“哼!我可没像总统那样胆小,也没狄兰达尔那样不切实际。”
此刻正在启动中的轨道间全方位战略炮“安魂曲”,当初也是仅限于恐吓目的而建造的战略兵器,如今战火已烧得生死交关,谈恐吓根本就是隔靴搔痒。要从那帮调整者的脏手中守住蔚蓝纯净的地球,只能靠自己了。
“该用则用——当守则守。”
吉普列尔满怀决心的说道。司令官笑得满意:
“……原来如此。”

“十二宙域有可疑动静?”
接到来自“殖民地”的报告,狄兰达尔向秘书官问道。
他们搭乘的太空梭正在宇宙中航行,即将抵达扎伏特的机动要塞“弥赛亚”。这座要塞外有大小不等的星环围绕,像一只浮在黑暗中的尖螺贝。秘书官的神色隐约不安。
“是。位置在防卫警戒区域外,所以察觉得晚了些,但能确定欧尼尔型太空站正在微微移动。”
“是朝着‘殖民地’吗?”
狄兰达尔匆匆浏览报告,内心却压抑着兴奋,还刻意摆出凝重的表情。
“是的,但还有相当距离。”
从报告看来,军方推测在“殖民地”邻近宙域的移动结构体是一座旧型太空站,也在该结构体旁发现有疑似护卫舰队部署。虽说是邻近宙域,其实距离很远,不足以对“殖民地”发动直接攻击。或许是因为如此才发现得迟了。
“为警戒而出动的玫尔队、查尼斯队已经遭遇当地的护卫舰队,目前正在交战中。”
“连太空站都拿来用,联合究竟想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狄兰达尔作此设问,令秘书官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会不会是打算设置某种据点呢?作为前线基地?”
“嗯……”
将报告还给秘书官,狄兰达尔点头并叮嘱:
“我知道了。今后以此事的报告为最优先。”
“是。”
秘书官接过去,惶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严重事态。
无所谓。他们不必知道,只要照着自己的安排起舞就行——正如此刻在月球上的某个人……
这时,“弥赛亚”已经近在眼前。看着耸立在幽暗中的要塞,狄兰达尔忍不住窃笑出声。
结局将至。

跃出母舰的那一刻,就见到一座迎着阳光的银色环状结构体,还有看似为护航而部署的舰队。坐在刚领到的“gouf烈焰型”里,伊扎克•玫尔恨恨地啧了一声:
“呿!跟报告写的一样,数量不少啊!”
在前锋排开的舰队也出动了MS机队,已经笔直地朝这个方向飞来。漂在阵型中央的结构体八成是由废弃的欧尼尔型太空站改建而成,这会儿已成为直径达六公里的大型圆筒。纵使雷达等侦敌装置已无用武之地,但这么大的一个漂流物,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呢?
伊扎克急躁起来,听见一旁“扎古幽灵”中的迪亚哥•埃尔斯曼也语带狐疑:
“是啊,不过他们到底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扎伏特迟迟没察觉敌舰队的存在,也是因为它们一直航行在哨戒区域的外围地区所致。要对“殖民地”发动攻势,这个距离太远了。
就在这时,敌机发射了第一阵炮火。漆黑中划过几道烈光。伊扎克向好友回吼:
“天晓得!反正不会是来亲善访问的——走咯!”
“好!”
紧接着听见迪亚哥的回应后,伊扎克便率队加速朝敌机队冲去。伊扎克的仓蓝色“gouf烈焰型”劈开虚空,迪亚哥的“瞬发型扎古幽灵”同步发射光束突击步枪,敌机随即消失在贯穿机体的光芒中。在这个当儿,伊扎克跃向迎面而来的第一架“windam”,出其不意地挥出光剑,敌机便在他后方爆炸;但他没多看一眼,一反手又砍下第二架敌机,迅即翻转机身,朝敌方运送太空站连射光束。只见一架新型MA飞出来挡在太空站前,机身两侧的盾甲产生反射罩,及时弹开了光束。
“……该死!”
那座庞然结构体果然是这只舰队护送的镖。伊扎克闪躲在炮火间,一面飞进反射罩的内侧,从MA上方挥下长剑。
在近距离下,结构体看来大得吓人。严重扭曲的内壁还残留着部分建筑物,就像任一座寻常的废弃太空站一样。无以计数的光束和爆炸火光在这个银色的巨环旁绽开,竟像点缀在节庆时的烟花霓虹。在舰队的守护下,太空站仍缓缓移动,但它的前口在此时有了变化。加装在外壁的无数推进器开始喷出气体。
“踩刹车?”
伊扎克皱起眉头。
“在这种地方?为什么?”
这个巍峨巨物显然在减速。原以为敌军要拿太空站的残骸冲击“殖民地”,照这么看来,至少不会有这个可能了。但他们大老远的派舰队把这东西来这儿,总不至于被发现了就停手吧?
伊扎克继续着手边的战斗,一面留神太空站的动静。只见太空站已经停止减速,换成圆弧对角线上的推进器启动,令圆筒渐渐倾斜。
要转向?——伊扎克越发想不透了——不对,推进器的喷射很精细,似乎是在进行调整方向、微妙地控制姿势。不知怎地,他的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忧虑。
“怎么了?他们想干什么?”
迪亚哥也疑虑地叫起来。虽然伊扎克还猜不出敌方的意图,凭着直觉,他还是下令道:
“不知道,反正先阻止!绕到引擎那边!”
“好!”
伊扎克与迪亚哥便转向喷射中的推进器飞去。“扎古幽灵”的背部荚舱打开,数十枚飞弹一齐向目标飞去。追随在后的队员也把炮火全部集中在结构体外壁的推进器上。
照道理,在无重力的太空中,只要能毁去单面的推进器,太空站的旋转轴就会改变了,可是结构体的体积太大了,肉眼几乎看不出这一点儿变化。伊扎克越是不懂敌方的意图,越觉得焦躁。
没来由地,部署在太空站前后的敌舰忽然向四方散开,就像觉知危险的鱼群那般。
“怎么……?”
伊扎克不解已极。不单是舰队,敌MS机队也中止战斗,飞向别处。
——他们要撤退?……不,这是……!

最终中继点“古诺”总算就定位,司令官于是朝吉普列尔打量。
“要瞄准哪里?”
吉普列尔冷冷一笑,好像嫌他问得愚蠢。
“当然是‘阿普利乌斯’啊,又不是警告。”
那是“殖民地”的中枢。离开地球的狄兰达尔,此刻应该要抵达了吧。我方可不是来做做示威的样子,而是抱定这一击就要结束一切的意图。
司令官的脸上好像堆满了阴沉而满意的笑容。他将吉普列尔的话变成了命令:
“瞄准‘殖民地’首都,‘阿普利乌斯’。”
操作员复诵,开始执行最后程序。
“最终保险解除。全反应炉达到临界。”
基地外,覆在大型炮口上的遮蔽物转动起来,渐渐往后沉,敞开的炮口深处,反应炉已展开最后的合唱。
“第一阶段准备完毕。‘安魂曲’系统发射准备就绪。”
“释放击阻器。倒数计时开始。距离发射还有三十五秒。”
司令官下令道。
“把扳机给我。”
便见吉普列尔面前的控制台打开,发射装置升了起来,吉普列尔强按捺住兴奋握住扳机。
“来,让我为你演奏吧,狄兰达尔!”
他意气风发地叫着,两眼盯着战略面板上的“殖民地”。
“——来一曲悼念你们的镇魂曲!”
同时,用力地扣下扳机。
炮口大开,光流从中奔腾而出,瞬间窜上高空,没入第一中继点的太空站圆筒中。紧接着,光束又从太空站冲出,却转往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吉普列尔看得陶醉。

“全军回避——!”
伊扎克才竭力喊出口,便见刺眼的光芒冲过漆黑。光芒瞬间散开,看起来就像要吞噬他们。
“伊扎克!”
迪亚哥的叫声激荡着鼓膜,光芒随即与他们擦身而过,被那座废弃太空站给吸了进去。奔腾的能量将周遭照得花白,在太空站的吞吐之间,大幅改变了轨迹。伊扎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光束转弯了?
在太空中,能量光束也一样是直线行进的,如今它却改变了方向,朝着——
“我的天……!”
伊扎克忘了呼吸,只是看着这道光束在虚空中向远方奔去——远方,视线隐约可及之处,便是他们的祖国“殖民地”。

“米塞克到了吗?关于太空站移动的后续消息呢?”
走下太空梭,狄兰达尔匆匆指示部属回报,一面走向司令室。
“不,还没有收到。”
“弥赛亚”的军官走在侧旁报告道: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为何,所以我已经命令玫尔队出动,以停止对方行动为第一要务。”
“嗯,这样可以。”
狄兰达尔略略点头,走进司令室。刚巧就在这时,一名操作员惊慌的喊叫起来。
“月球背面出现高能源反应!这、这是……?”
司令室里出现极短暂的寂静,正准备走上前来的帕涅尔•米塞克议员也兀地停下脚步。下一秒,每个操作员都冲回自己的座位,急急操作仪器,切换各屏幕的视角。
正面的大萤幕映出“殖民地”的全景。那景象令在场的人一致在呻吟或哀号中为之震慑。
那儿原有数以百计的殖民卫星整齐地旋转,浑不觉异变即将发生——一条横越宇宙空间的光带嗖地掠过,射穿了最外围的第一座太空站。宛如巨型沙漏的人工殖民卫星就这样一分为二,却平静得像是被紧绷的线划开的果冻一样。光束继续向邻座的太空站伸去,同样划开了下一个牺牲者的外壁。被割开的壁面膨出水滴状的弧形,在自转的离心力作用下飞出轨道。光束的行进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朝下一座太空站的底部切去,然后射入虚空。
悲剧没有就此平息。破损的太空站撞上邻座的卫星,碎片朝不同方向射去,将另一座卫星外壁打破,破裂的自我修复玻璃四散,溢出的水蒸气急速冷凝,在漆黑的太空中飞散成闪烁的光。
“啊……啊啊……!”
米塞克站在狄兰达尔身旁,仿佛喉咙给人掐住了似的。
“殖民地”是调整者以其特有技术建造而成的宇宙殖民卫星群。卫星里有可供人类安居乐业的大地,覆有一层自我修复玻璃构成的外壁,为人们隔绝宇宙的真空和冰冷。外壁一旦破损,殖民地内部会急速减压,引发天崩地裂般的灾难。
就在此刻,数百万同胞的性命一去不返。
“怎……怎么这样……!混账……”
米塞克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狄兰达尔暗暗打量现场的气氛,然后才紧握拳头,高声喝道:
“怎么搞的?”
这一声怒吼回荡在沉寂的司令室里。
“攻击是从哪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原都怔怔地盯着萤幕,这时候才像是还阳似的活动起来。将官们下达指示,操作员开始确认情况。狄兰达尔的脸色依然凝重,却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压抑心底的高亢。

“‘亚奴阿里乌斯一号’到‘四号’,直接命中!”
“‘蒂森贝尔七号’、‘八号’遭到‘亚奴阿里乌斯四号’撞毁!”
看着萤幕上映出的“殖民地”惨剧,吉普列尔的脸上原本挂着胜利的微笑,听见操作员的报告后,笑容却消失了。
“……你说‘亚奴阿里乌斯’?”
他愕然反问。刚才瞄准的明明是“殖民地”的中枢星“阿普利乌斯”啊?
“出了什么状况吗?”
司令官厉声问道。隔了一会儿才有个操作员回答:
“是,可能是‘古诺’的发射角度偏离了。我们认为是受到战斗的影响。”
最终中继点“古诺”在就定位之前被扎伏特察觉,随后受到了攻击,使得射角的调整作业没有完整执行。
“啧……没射中‘阿普利乌斯’!”
吉普列尔击掌大叹。
“安魂曲”系统的精湛之处在于系统中引用的能源偏向技术“弹性装甲”。这种技术是从“幻想化粒子”而来,在前次大战曾实验性地装备在“禁断高达”,可以让原本直线行进的光束偏向。因此,透过装设有“弹性装甲”的中继点,光束的轨道可以任意改变,也就能由月球背面直击敌阵了。以废弃太空站改装而成的五个中继站,就是超大型的“弹性装甲”产生器。
只不过,先发制人的第一击竟然没有命中敌阵的要害,只毁去了几座太空站。吉普列尔原想瘫痪“殖民地”的行政中枢,顺便除掉狄兰达尔的,这下子非但打草惊蛇,王牌手段也曝了光,就算马上开始蓄能,对方也不可能乖乖挨打。吉普列尔懊恼的咬牙。
是我方的第二击快,还是敌人的反攻来得早?这一刻他已明了,一场炽烈的战争即将开始。

“什么……?到底是怎么……”
灼烧网膜的光芒已逝,伊扎克仍觉得一切像在噩梦中。尽管距离很远,他仍能清楚看见“殖民地”被射中的情景。光束轻易地割开那些银色沙漏,顷刻间便夺取数百万条人命,居住在人工大地上的男女老幼全被吸进宇宙,死得不明不白。这场浩劫无疑是“尤里乌斯七号”悲剧的重演。
可是,为什么?
母舰送来的电文清楚的描述被害情形。
“‘亚奴阿里乌斯’……‘蒂森贝尔’也……?”
机舱中传来迪亚哥的呢喃,声音微微颤抖。
“可恶……!”
伊扎克紧握拳头,气愤地敲在仪表板上。
为什么又让这种事情发生?自己继续穿着军服,不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悲剧吗?
“可恶——!”
这时,他又听见迪亚哥的低语。
“从月球背面……?竟然用这种方法……!”
的确,谁都没料到敌人用这种方式攻击“殖民地”。可是当时自己率队在场,是唯一能阻止他们的战力啊!
伊扎克抬起眼,瞪着前方的中继太空站。太空站仍然带电,四周还环绕着火花。
“迪亚哥!我们打下这玩意儿!”
说时,他已经拉动操纵杆,加足马力冲了出去。
在电视上见到两个拉克丝•克莱因时,伊扎克的心情还怀着疑虑,不知道自己原先所相信的究竟是对是错,可是现在,面对单方面的杀戮,那些迟疑全部烟消云散了。
“再来一次‘殖民地’就完了!不管怎样一定要打下它!”
伊扎克一鼓作气地高喊。
“对!”
迪亚哥等人也重新打起精神,雄壮地应和,跟随队长冲向太空站。
何为真实,何为虚伪,此刻的伊扎克也搞不清楚,只有一件事是明白的——必须守护“殖民地”,守护自己的同胞!这是他们毋庸置疑的职责。
联合舰队重新在太空站附近部属。伊扎克大喝一声,扑向敌舰,接连使出“猎杀鞭”捣毁舰桥,拔出长剑斩落一架“windam”。由背面进击的扎伏特舰队齐射炮火,无数的光束与飞弹袭向太空站的外壁。
“集中射击!”
迪亚哥忙不迭下令道,立刻有一队“炮击型扎古战士”执起“双头犬长程炮”,同时发射。在集中火力攻击下,太空站的外壁开始有了缺口。
不久,战斗结束。四周漂着MS和舰艇的残骸,庞大的太空站结构体也四分五裂。伊扎克环顾这片战场,心中是掩不住的遗憾。
他们总算击溃了中继站之一。只不过,逝去的生命已无法挽回。

正在卡潘塔利亚基地等待起飞的“智慧女神号”,也接获“殖民地”出事的噩耗。目睹萤幕上映出的情景,真茫然自失,无法言语。
一座座太空站已被扯碎,被剖开的断面完全暴露在真空中。受到太阳光的照耀,附近有些云似的闪光,分不清是曾经充满着人工大地的水分,还是遭到急速冰冻或干燥的亡骸。
这景象太惨不忍睹,一时之间,交谊厅里只有死寂,空气就像凝结了。露娜玛丽亚攀住真的手臂,仿佛要寻求精神上的支柱。
“‘亚奴阿里乌斯’被——怎么可能……!”
议论的人声渐渐响起。终于,后方传来肝胆俱裂的惨叫声:
“妈妈……?不要——!”
家园被毁、亲族死难的受害者出现了。真不敢回头看。那是他曾经呐喊过的悲恸,是他曾经遭受过最深痛的打击。
“为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下意识地,真脱口而出了心中的憾恨,接着便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唯一冷静的声音,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八成是吉普列尔……”
真恍然大悟,回过头去,只见雷望着墙上的电脑画面,手上操作着按键。真急忙走近前去,跟着端详萤幕。
“是从月球背面发射的。他们算准我军一向只提防表面的阿尔萨斯。”
呼叫出详细情报,雷一面读取,一面喃喃自语,表情未显动摇。
“戴达罗斯居然有这种东西……”
就“殖民地”的相对位置而言,戴达罗斯位在月球背面,是联合建造的军事据点,但只能算是稀有金属的采掘场而已,就地理条件而言也向来不是扎伏特关注的焦点。露娜玛丽亚失声问道:
“怎么会?怎么从背面……不可能呀!怎么做到的?”
要从月球背面直接攻击“殖民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中子干扰环境下,远程飞弹当然不可能射得到,就算是不会在太空中耗减的光学武器,应该也只能直线进击才对。
雷的目光快速游走在画面上,一面回答:
“他们用废弃的太空站加装超大型的‘弹性装甲’,让光束偏折几次,使它转向。”
“弹性装甲”——对真来说,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他看过它的资料,知道那是一种可使光束偏向的技术,联合曾利用它开发成攻击与防御武器。
“怎么会这样……”
真明白事情真正的严重性,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雷于是补充道:
“有了这套系统,不管炮源设在哪里,只要调整折射点的位置或数量,想打哪里就打哪里……真是恶魔的产物。”
他的语调冷漠中有嘲讽,却还是令真激动得握紧拳头。
“他们……他们竟然做出这种事……!”
一开战,联合就二话不说地向“殖民地”发射核弹,幸好有中子溃散器及时防止。大家都以为联合就此放弃直接攻击“殖民地”的打算了,想不到对方竟是暗度陈仓,偷偷在戴达罗斯建造这种东西……!
这时,真的耳里又溜进雷的一句话:
“是我们放走了吉普列尔,我们有责任。”
“可是吉普列尔逃走……那是……!”
猛然间,一股血气直冲真的脑门。
那是奥布的错,是奥布干的好事。要不是那个国家窝藏了吉普列尔,又放任他逃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正这么想时,又听得雷淡淡地道破:
“不论如何,我们当时都该全力剿减他的。”
哪一个拉克丝才是真的?自己信仰的主义是真理吗?自从与阿斯兰重逢以来,真的脑中总是盘旋着这些挣扎,但在这一刻,面对现实的重压。无以计数的同胞惨死,存活的人还在同样的威胁下,他们岂能再有迟疑?
——我非保护“殖民地”不可!我得守住一起!
这一刻,真对自己强迫灌输的这个信条,在他的胸中激荡。

“全舰已完成起飞准备。”
阿瑟以刻板的语调报告道。抵达卡潘塔利亚之后,“智慧女神号”匆忙进行补给和维修,并且加装大型推进器,舰内也忙着完成所有的起飞程序。马立克早已端坐在驾驶座上,神情严肃。
在下达起飞命令前,塔莉亚环顾乘员。
“各位,连番出战,我想大家都累了,不过——”
话虽如此,众人脸上却看不见倦怠感或不满,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焦虑。塔莉亚心里有数,一面继续说道:
“——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稍有闪失,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祖国所在地遭到袭击一事,大大震惊全舰的乘员,塔莉亚也不例外。那里有远比他们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人、事、物,如今正暴露在危险之下;在这种时候,能采取行动反而成了一种安慰。她的这番话,令乘员一致敛起神情。
“明白了吗?”
“是!”
众人满怀决心,齐声应答。塔莉亚靠上椅背,正视前方。
“轮机最大,‘智慧女神号’出动!”
推进器点火的那一刹那,不同于以往的强大加速力袭来。呈升空姿势的“智慧女神号”前方,只看得见那片沉寂的苍穹。在起飞的震动与急迫感中,忽有一丝奇妙的感慨闯进塔莉亚的心中。又要回到宇宙了。
因意外而降落地球,又因一连串的任务而匆忙转战各地,这段奔波的日子一幕幕在她脑中流转,那都是她以前没有经历过的。
不过,他们在地球也待得太久,差不多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对他们而言,这片大地虽然是母星,却不是故乡。
想起“殖民地”熟悉的空气和人造雨,乡愁忽然变得浓烈起来。在那个小而精致的美丽温室中,有她心爱的家人在等待。那才是她的故乡,她的归处。
“智慧女神号”继续攀升,即将脱离平流层。塔莉亚的视线已是一片星空。反射性地,她寻找起故乡所在的方向。
不论如何,他们不能失去那个地方。

这就像……就像“创世纪”那时……
阿斯兰悲痛的呢喃,落在一片寂静的舰桥里。
“殖民地”遭到攻击的新闻,在奥布也收看得到。众人集合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个个神情凄苦。阿斯兰才刚刚能够下床走动,看到这个消息,不禁回想起前次大战的悲剧。
因为被攻击而反击,因为被杀所以杀人。无尽的杀戮回旋又要重演。
“已经挽回不了了……!”
他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焦虑。
“嗯,当然,‘殖民地’已经受创……不过,大家一定已经受够了这种事。”
基拉的口气也掺杂着懊恼。拉克丝站在他的身旁,悲伤地接口道:
“可是……因为被攻击而反击,然后又遭到攻击,这种战争的恶性循环,凭现在的我们根本无法阻止……”
听着她的话,阿斯兰也在咀嚼那股无能为力的感觉。
原以为拉克丝的声明可以破解狄兰达尔议长的诡计,如今发生这样的惨剧,人们是不可能有余暇静下来好好思考了;要想保护自己和同胞的安危,只怕每个人都宁可杀红了眼。没能在奥布逮住吉普列尔的后果,竟然演变成最糟的反扑。
拉克丝静静地感叹这世界的命运:
“没有人不希望过幸福的日子。明明知道战争会破坏幸福,但是我们为了争取幸福却只能选择一战……”
大家明明都想要追求幸福与和平,为什么偏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奔去呢……
阿斯兰的脑中浮现那双红色眼眸中的憎恨。真——他对幸福与和平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强烈,而今为了往昔逝去的生命而杀戮。那双染满血腥的手,究竟能抓住怎样的未来?
“议长打算为这样的世界揭晓全新的答案吧!”
拉克丝悄悄望向手上捧着的旧笔记。
“他口中的世界没有战争……是指人们再也无所争执……因为一切已受基因注定,打从一出生起,人的一生就是安排好的。”
玛硫等人直到此时才获知议长的意图,不由得惊呼出声。
“……基因注定?”
基拉点点头,答道:
“那就是‘命运计划’。”
“命运计划”——阿斯兰想着这个名词,心中苦涩。
人的性别、能力和个性是天生注定的,这一类特性都刻在每个细胞的基因谱中,正如同眼睛或头发的眼色不能够再加以改变,这些与生俱来的特性也无法完全抹减;若要说它是命运的一部分也不为过。
曾经在议长身边待过,阿斯兰当时已隐约看出他心中所勾勒的未来蓝图,于是接口道:
“在那个世界,会用基因特质去决定一个人的职责,不适合的就淘汰、矫正,也依据同样的准则去管理……”
就像要求阿斯兰做一个好战士那样,狄兰达尔把构成世界的因子——人——用刻在基因图谱里的特性去分化功能,期望他们发挥效用。
“淘汰、矫正……?”
美玲愕然地叫道。同在舰桥上听众人讲话的穆——尼奥•罗曼诺克也一改平时不驯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在那样的世界里,的确……人们不会再担心自己的未来,也不怕不了解自我了;过那样的日子,或许也没有烦恼忧愁。”
阿斯兰说完,基拉讽刺地加了一句:
“——反正一切都是天注定了啊……”
那是个将人们从迷惘与犹豫中解放的世界。人生路上不再有选项,因为所有的道路和进程都是早被安排好的;于是,烦恼不再困扰人类,梦想和期盼也不必存在了,脱轨既是不被允许的,那么打从出生到死,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基拉的语气一沉,表情复杂起来:
“为了得到渴望的所有力量,人类不惜改造自己的骨干——基因,塑造出我们这些调整者,然后又想进一步达到极致。”
在追求力量、智慧和美的心愿下,人类得到了“调整者”这样的产物,也发现基因才是力量的根源,一切梦想的答案。把这样的想法推到极端,便是狄兰达尔的计划。
“到时候,恐怕真的没有战争了。”
拉克丝垂下眼去。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一切已成定数,再争也没有用了……”
没有战争的世界。阿斯兰曾经在心志动摇时梦想过。
战争的恶性循环终于可以切断,人们也将得到他们衷心追求的生活,那么,也许议长提示的世界会是最佳选择。
只不过,在那样的世界里,人还会是人吗?
曾经被迫做一个战士的阿斯兰,曾回到“否”。纵使自己比别人更会驾驶战机,或者也擅长用枪和格斗技能,但他一点也不认为那些本事值得夸耀。谁会愿意耗费自己的一生在这种事情上,只为了做某个人的武器呢?
不经意地,他与站在玛硫身旁的卡嘉丽对上了眼。
若是走在那般既定的道路上,也许他根本就不会与她相遇了。他会和既定的对象结婚——可能就是拉克丝,然后基拉和拉克丝也不会相识。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人,本来会在人生路上遇见另一个拥有不同意志的人,如此交织出来的无限可能性,都将因为“命定”二字而遭到否决。
但在议长创造的世界里,人们却不需要自由意志。人类在管理之下发挥特定的功能,所谓“不预期的邂逅”将不存在,到那时候,只怕生命本身都变得可厌了。
议长的计划实现后,人类厮杀的历史必将落幕,同时,属于“自我”的人生也不复存在。
“那家伙在那种世界里算什么——大王啊?”
尼奥厌恶地挖苦道。
“当大王的是命运,或是基因。”
玛硫看了他一眼,订正道。
“……他自己算是神官吧?”
一个侍奉基因殿堂的神官。对狄兰达尔而言,基因才是人的本质,自由意志大概只像是一种类似错误的东西吧!
“再争……也没意义了吗?”
阿斯兰喃喃道,舰桥又陷入沉默。忽然听得基拉开口:
“……真的没意义吗?”
便见尼奥嘲弄也似的反问:
“没意义就不想干啊?”
既知没意义,干脆就放弃吗?封闭一切,任其到此为止?
阿斯兰不服气地抬起眼,回答他:
“我没那么甘愿。”
基拉看着如此回应的他,噗嗤一笑。
“……是啊!”
“我也是。”
卡嘉丽凛然说道,向前跨了一步。阿斯兰看过去,觉得她的眼中仿佛绽放着极耀眼的光芒,那对清澈的眸子中,栖宿着金石一般的意志。再一次地,他们又将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我想……我大概也是吧!”
尼奥耸耸肩,玛硫便笑道:
“是呀……我也是。”
舰桥空间中充满了平静的认同。站在阿斯兰身旁的美玲也像受到感动,紧紧地握起拳头。
“阿斯兰,我们也上太空吧,”
基拉走过来,对着阿斯兰说:
“得阻止议长才行。”
是的,不能不阻止狄兰达尔。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战火,还有一切相关的纷争,恐怕都是议长为了“请君入瓮”而布的局。假使真是如此——想到这里,阿斯兰不禁打了个寒颤——说不定,在此次攻击中死难的同胞们,也被当成构筑新世界所必要的牺牲……?
这种事可不能继续发生。
基拉直视阿斯兰充满决心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
“创造未来的,才不是命运呢!”

PHASE 0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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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 02
“各地都陷入恐慌!”
留在“殖民地”母星处理危机的议员语气惊慌,他们自己也被民众的恐慌感染了。
“局面实在没法儿收拾了!”
毫无预警地遭到来自月球背面的攻击,“殖民地”受创伤太严重,民心大受动摇。被光束直接击中的殖民站有四座,另有两座受波及而损毁,这六座的生还者几率都是零。得知这个情况的国民反应十分激烈,争先恐后的挤进防空洞或是港口,恐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的家园。
在人声鼎沸的“弥赛亚”司令部,正与议员通话的狄兰达尔气冲冲的大喝:
“这还用说!”
他总是柔和的表情如今也流露着紧迫感,口气更是罕见地激动: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去收拾局面啊。少说丧气话!”
在此同时,后继报告不断传来。
“敌方光束炮的蓄能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我们最好抓紧一点。”
一名军官报告情报分析结果,并在萤幕上显示示意图。
“此外,这儿还有多少个中继点,目前也还无法立刻锁定。”
分析的结果没一项合意的。只不过,眼下也没有仔细收集情报的时间了。军官指着示意图上的一点说道:
“因此,最具体的战略是先攻陷这个第一中继点。从我军目前的位置——”
那是月球光束最先抵达的转折点,只要能使它失去功能,月球发射出的光束就无法送到其他的中继点;同时,扎伏特的月球舰队这里比戴达罗斯基地要近,攻打起来比较容易。当然,敌方想必早已料到,守备恐怕也不是普通的严密吧。
“不管如何,救难——”
“不对,应该先让剩下的城市避难!”
军官们浮躁不安,狄兰达尔制止道:
“我都明白。不过,万一在我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敌方发射了第二炮怎么办?”
便见母星的议员倒抽一口气,脸上浮现惊恐的神色。
“看看有没有和解……停战的手段——”
“停战?”
狄兰达尔粗声粗气的反问。
“对方可不是个国家啊!你能跟恐怖分子谈什么?用讲的就能叫他们屈服吗?”
司令部整个静了下来。事到如今,根本没有和解之道。明白这一点,议员显露出绝望的表情,不再做声。先前无法根除的“logos”残党竟能发动出其不意的反击,反而令我方陷于存亡危急的关头,可见敌人是卯足了全力要卷土重来。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只有彻底击溃敌军,我们才能杀出生天!”
狄兰达尔向众人点名这个事实。环顾众人,他郑重告诫:
“我希望扎伏特全军动员,全力因应事态!”

“扎伏特舰队出动了!黄一三六A!”
操作员报出敌方的进军。尽管戴达罗斯基地位于月球的背面,一股紧绷的气氛还是立刻笼罩了司令室。
“‘安魂曲’的蓄能快一点!第二击的配置怎么样了?”
司令官那张阴沉的脸上露出焦急神色。第五中继点“古诺”刚刚被扎伏特打下,剩下的中继点得重新调整角度才行。同时,能力这么高的光束炮要输出,也需要较长的充电时间。
“好好守住啊。这次我们一定要毁掉‘阿普利乌斯’!”
吉普列尔急切的命令道。
从位置看来,扎伏特的月球轨道舰队的目标八成是第一中继点“佛瑞”。只见宇宙航空母舰“冈瓦那”率领着大批军力一步步逼近,扎伏特显然已投入所有能够即时动员的战力了——如此孤注一掷也是当然,因为若不能一战制敌,扎伏特将没有后路可退。
另一方面,联合在月球表面的阿尔萨斯基地也已出动舰队,正前往“佛瑞”准备迎击。
“第八机动舰队正在出动!全体就第二战斗位置。”
“很好!我们的第三舰队也出动!一定要确实防卫‘佛瑞’!”
司令官说完,戴达罗斯也跟着派出增援兵力。在“安魂曲”蓄能完毕以前,他们决不能让‘佛瑞’被攻陷。同时,第二发炮击一定要准确命中“阿普利乌斯”,否则就再也没有逆转的机会了。
看着舰队出击,吉普列尔难掩焦急。对他们而言,这一战也同样攸关生死存亡。

“还没跟司令部联络上吗?”
阿瑟向艾碧匆匆问道。这个时候的“智慧女神号”已脱离大气层,正全速驶向月球轨道。
“请稍等。我现在——收到了!”
艾碧操作了一会儿,正打算开启刚收到的电讯文,却迟疑地停下:
“可是这是……特别命令代码……!”
“啊?”
塔莉亚皱了皱眉。特别命令——这么说,与月球舰队会合的计划又改变了吗?
结果,司令部发来的电文是这样的——
“‘冈瓦那’已率月球轨道舰队抵达敌炮第一中继点,正在交战中。‘智慧女神号’的会合行动中止,请即刻前往敌炮主体并予以排除——”
“什么?”
看见电文的内容,阿瑟几乎惊得跌出座位。
“主体……那,这是叫我们去打戴达罗斯基地吗?”
塔莉亚面色一沉,没说什么,只是立刻将三名战斗驾驶叫到舰桥上来。
得知作战命令变更,真也显得一脸惊讶。
“打那座炮的主体?——光靠我们而已吗?”
是否有别的援军还不知道,反正本舰收到的命令就是这个。
塔莉亚暗自思忖,最好是别期待援军吧——单凭一艘“智慧女神号”去进攻敌方基地,恐怕是他们执行的作战任务中最困难的一次。
但见雷面不改色,语调也仿佛若无其事:
“的确,这儿离戴达罗斯基地比较近。司令部大概是这么判断的吧!”
“对。目前我军无法掌握那东西的蓄能周期,所以时间就成了一大关键。”
“智慧女神号”若要到达月球舰队的第一中继点,必须绕月球半圈。相对于“殖民地”的方位,戴达罗斯处于月球背面,就距离来看,“智慧女神号”从目前所在的宙域开过去是容易些。
“我们要是不能及时赶到,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赶不及——听见自己道出这个语意,塔莉亚隐隐打了个寒颤。
是的。在现在这个节骨眼,时间比什么都重要。不加紧脚步,第二道炮击很快就要发射了,而留在祖国等待妈妈回家的小儿子也许就是下一个牺牲者。那么,就算上级要他们单枪匹马的攻击基地,他们也只能照办。
不过,也许这样的单独行动反而隐藏了胜算。
雷的着眼点似乎也在此:
“敌人的注意力既然放在月球舰队上,顺利的话,我们倒可以来个声东击西呢。”
塔莉亚坚定地点头。
“就是这样。”
他们不必歼减整座基地,只要摧毁那座巨炮就行了。所以,趁敌人为第一中继点的战事分心之际,“智慧女神号”只身悄悄接近反而有利。
“声东击西……”
真喃喃道,表情仍显怀疑,露娜玛丽亚也不像往常那样自信十足,反而不发一语,似乎也在担心。塔莉亚明白他们的心情,但还是坚定地向他们说:
“我们的任务的确艰难。不过,我们非完成它不可。”
儿子的童稚笑容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因为,少年们珍视的人事物也同样暴露在危险中。
“知道吗?”
塔莉亚再三叮嘱,便听得雷如往常般平静地答道:
“是,我明白了。”
“啊,是!我也是。”
真慌张地跟着应了两句。雷向静默不语的露娜玛丽亚瞄了一眼,踢出临门一脚:
“再被那东西击中,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千万、千万不能让它发生。”
他们必须守护同胞们。这是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
“从现在算起,再过四十分钟就抵达目标了。”
塔莉亚看着时钟说道,然后再注视着少年们。
“以阻止敌炮发射为绝对优先——拜托你们了。”

“赶得上吗……”
露娜玛丽亚感到不安而喃喃自语,真不禁朝她望去。他们三人都已经换好了驾驶装,在警戒室里集合。
真也明确感觉到肩上的重责大任。自母舰首航以来,单独行动早就不是件稀奇的事,可是现在他们得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进攻一座基地。而且,一旦他们或月球舰队有一方失败,“殖民地”的无辜百姓都要赔上生命,这一点更令他们倍感压力。
萤幕上正映出目前于第一中继点的战况。联合军那一方虽是残军,但是在数量上还是占足了优势,月球舰队好像也很难发威。在战舰和交相飞射的MS对比之下,中继的太空站结构体看起来更显得庞大。
我军真能够打下那玩意儿吗?真不由得忧虑起来,却听得雷极其冷静地说道:
“月球舰队要是能在第二发炮击之前攻下第一中继点,‘殖民地’就能暂时逃过一劫。不过,万一对方的蓄能比较早完成,那连舰队都要跟着完蛋咯!”
听见雷的话,真和露娜玛丽亚不禁胆寒。雷又冷冷问道:
“扣着扳机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知道吧?”
“是啊,当然知道……!”
真紧握拳头。让大型MS去焚城、又在冰岛用巨大镭射使空降部队全减,这就是那帮人惯常的作风,他们根本没把人命当成一回事——!
“元凶都是那家伙!‘logos’的罗德•吉普列尔!”
真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引得露娜玛丽亚在旁边难过地低下头去。
“……要是我在奥布没失手……”
真心中一惊。吉普列尔逃离奥布时,负责追击那架太空梭的就是露娜玛丽亚。怪不得她一直面色凝重,原来是在自责。
“才不是你的错呢!”
真连忙安慰她。
“都是奥布窝藏他!你不要那样说啦!”
“嗯……”
露娜玛丽亚的表情还是阴沉,不料雷竟在这时落井下石: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挽回不了了。你既然自责,就不要重蹈覆辙。”
“雷!”
真忍不住骂道。雷也许没有恶意,但至少能换个温和一点的说法吧!
却见露娜玛丽亚抬头一瞪,像是赌气地顶了一句:
“——知道了啦!”
这才像是平常的她。真稍稍放下心来,更进一步激励她的意志:
“对啊!‘殖民地’也好,月球舰队也好,我们决不能让他们被击中!”
“嗯!”
露娜玛丽亚回视真,坚定地向他一点头。宛如正等待他俩的斗志高扬,雷在此时开口了:
“那么,我们谈谈战法吧!”

“‘安魂曲’运作率百分之五十。”
眼见蓄能过程顺利,吉普列尔掩不住兴奋之情,高兴得紧握了拳头。
“很好……太好了!”
“佛瑞”附近的战事仍在持续。面对扎伏特的猛攻,友军尽力撑到现在,而今“安魂曲”就快要准备就绪了。
“只要能守住‘佛瑞’,就是我军的胜利了!”
再过几个小时,“安魂曲”即将达到发射临界,就能烧光那些漂浮在宇宙里的碍眼沙漏。吉普列尔感到胸中涌起一股热情,语意深长地低声说:
“这么一来,跟那些家伙的长期抗战……总算能结束了。”
打从调整者这帮怪物出现,这世界就开始脱序,让正正当当的人类吃足了苦头。一路走来的这些混乱,全都是那帮怪物造成的。前次大战时,“蓝色宇宙”盟主穆达•阿兹莱尔也一心期望导正这场混乱,帮助人类重拾蔚蓝纯净的地球,可惜他壮志未酬身先死。
不过,再过不久,他们就能为他完成遗愿了。
“您说得正是。”
司令官的谄媚却没传进吉普列尔此刻的耳里。他自豪地高叫道:
“以往没有人能办到的事,我就要做到了!再过几个钟头,历史总算要回归正道了!”
偏偏就在这时,操作员的一声报告在他的胜利感上泼了冷水。
“十点钟方向有接近中的舰影!”
“什么?”
吉普列尔和司令官不约而同的骂叫起来。
“距离五零——是扎伏特军‘智慧女神号’!”
“‘智慧女神’?”
吉普列尔只觉得战栗。
这个数度令自己功亏一篑的宿敌!可是,“智慧女神号”不是在地球上吗?
“混账!为什么到现在才发觉?”
司令官怒骂道。
“发警报!拦截!马上展开迎击!”
人人都在关注“佛瑞”的战况,没注意到敌舰已经如此接近,基地的战力也大多投注在那里,现在召回肯定来不及,召回也会使“佛瑞”的防守失利。
吉普列尔紧咬着嘴唇。
胜利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它又急速远离了。

“——发布红色警戒。战斗驾驶请在座机内待命。”
警戒室里响起警报。正在听雷讲述作战行动的露娜玛丽亚,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
她还是听不习惯艾碧的广播。回想起妹妹熟悉的声音,她的胸口隐隐一阵作痛。察觉她的异样,雷追问道:
“那么,你懂了吗,露娜玛丽亚?别错失时机咯!”
“好。”
露娜玛丽亚甩开一时的感伤,凛然点头应答。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
“啊……不,可是!”
真一直神色惶惶地听着,这时急忙插嘴,雷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我们也会尽可能的掩护,但你基本上要当作自己是单打独斗,免得造成无谓的失误。”
露娜玛丽亚有点不悦。
“我知道啦,不用你担心!”
“那就走吧——这次不能再失手了。”
雷的每一句话都挑发着露娜玛丽亚的怒意。从刚才到现在,他好像都在故意针对她似的。不过,实际放走吉普列尔的确实是她,而且这一次若是再失败,将会葬送“殖民地”成千上万条人命。
“真……”
看见真面露不满的跟着雷走向电梯,露娜玛丽亚唤住了他。雷在电梯里向他们二人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快点哦!”就关上了电梯门。
“……什么事?”
真问道,露娜玛丽亚一时接不上话。不知怎的,她就是想跟真讲讲话,现在却也没时间慢慢说。左思右想,最后说出口的竟是极其寻常的一句:
“……小心点。”
她喃喃地说着,悄悄挨近去,真便将她拥进怀里。
“露娜,你也是……”
那双肩膀传来结识的力量,露娜玛丽亚觉得全身的恐惧和紧张感顿时都缓解开来。
她要的正是这种感觉,而非言语。
但当真放开她时,却显得有些恼怒。
“——不过,还是不行啦!让你一个人去打敌炮的控制室,未免……”
“真……”
刚才,雷在谈作战行动的计划时,真也显得不安。
雷的计划,是声东击西之下的暗度陈仓。所谓的声东击西,是“智慧女神号”趁敌人专心应付月球舰队之际偷偷接近戴达罗斯基地;而暗度陈仓,则是当母舰、真和雷奋力攻击基地时,由露娜玛丽亚的“脉冲高达”只身循测试坑道入侵光束巨炮的控制中枢。换言之,露娜玛丽亚的行动才是整个作战计划的真正目的,而她也将是唯一能捣毁发射系统的人。
真看来非常担心,甚至有些焦虑。
“太危险了!我看还是由我或雷——”
“真!”
真急急说着,转身就要去找雷反应不妥,露娜玛丽亚连忙叫住他。
“真,两边都一样呀。你们做诱饵和基地正面冲突,不也一样危险吗?大家都一样的。”
敌人正为了中继设施的防卫战而分心,基地的防卫火力应该会比较薄弱,但“智慧女神号”要从正面发动攻势,战力也太过不足,纵使只是诱敌,真等人的负荷也不小。大概是因为“命运高达”和“传说高达”的火力大,雷才判断他们能够支撑战况,便把露娜玛丽亚分配去攻击炮台。至少,露娜玛丽亚自己也认为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我可以的,相信我吧!”
她对真说道,真却仍显得忧虑。
“露娜……”
为了让他放心,露娜玛丽亚便故意向他吹胡子瞪眼,拉高了声调说道:
“哎哟,你那什么表情!难道你不信任我?我穿的可是跟你们一样的红衣——”
话还没说完,真突然用力抱住她。随着惯性,二人的身体在半空中漂着慢慢转动。真抱得极紧,几乎让她有点痛,好像深怕一松手就要失去她似的。露娜玛丽亚觉得莫名其妙地高兴,却又有些悲伤,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不要怕……”
真在她耳畔轻声说。
“你和母舰,还有‘殖民地’……我会保护你们的!我一定会……!”
说时,他束在露娜玛丽亚身上的手臂竟缠得更紧,仿佛无助的稚儿使性子黏人一般,她便也回抱住他的背,像是安抚他。
保护,真常把这个词挂在嘴上。露娜玛丽亚固然听了高兴,却也为他的自负感到不舍。
“我不怕……”
露娜玛丽亚喃喃道。
没事的……我们会办到的。一路走来,真都做到了,所以我一定也可以,我们一定守得住。
守住“殖民地”——那无可取代的祖国,和人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事物……

“议长!‘智慧女神号’抵达戴达罗斯!”
正专注盯着攻防战况的狄兰达尔,听见秘书官中途插嘴的通讯,微微舒了一口气。
“是吗,他们来了啊……”
“是!”
秘书官的声音里也透露着希望。
它来了——那艘英雄般的战舰,如今已是人人心目中的精神象征。布局的虽是狄兰达尔,持续实现那份期望的却是塔莉亚、雷,以及那位真•飞鸟。
“但愿他们能不负众望。”
尽管心里一点也不相信祈祷这回事,狄兰达尔还是如此说道。祈祷有什么价值可言?
毋须祈祷,他也知道他们能做到。对,尤其是真•飞鸟。那名少年有那个力量,所以他才将足以发挥潜能的剑交付给他。潜能的有无是绝对的,是早就注定的事实。
在狄兰达尔的心中,一切都了然于胸,但他没露声色,而是严正向部属下令道:
“把即时战况传给国内,要媒体随时播放。有什么就报什么,包括他们在太空站攻防的过程。”
“呃……不,可是那样……”
秘书官期期艾艾。万一战况不理想,只怕更要引发国民的恐慌。
“放心,那样反而不会造成混乱。”
狄兰达尔带着确信说道:
“人民应该会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命运的结局吧。他们也有这个权利,不是吗?”
“……是。”
秘书官听懂了,面色转为感动,随即挂下通讯。狄兰达尔再度望向萤幕上的激烈战事。
是的,这个世界的结局,很快就要注定了。

扎伏特的纳斯卡级战舰“伏尔泰”正加速行进,准备与月球轨道舰队会合。就在光束炮的第一中继点,航空母舰“冈瓦那”率领的友军已和联合展开战斗。以伊扎克为首的MS战斗驾驶们早在座机中准备就绪。
“可恶!天杀的联合,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听见伊扎克咬牙切齿的咒骂声,迪亚哥在自己的驾驶舱里苦笑起来。
“战争哪有什么卑鄙还是天杀的?”
“你这什么话!迪亚哥,你站在谁那边啊?”
伊扎克竟然耍起孩子气来。幸好他们是在单机通讯频道里讲话,否则让队员们听见可不得了。
“这还用问吗?真受不了你……”
迪亚哥也为“殖民地”突遭毁减性的攻击而愤慨不已,但在这样的情绪下,他却也同时感觉到一丝矛盾。
“……我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不经意地,他向挚友脱口道出了那份挣扎,便见萤幕上的伊扎克惊讶地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我们是为了保护——”
“我知道,现在是为了保护人民而不得不战,只是……”
前几天看见拉克丝的双胞案之后,迪亚哥和伊扎克聊了很久。他们谈到以往的信念是否还是正确的,也谈到今后该何去何从。谁也没想到,“殖民地”竟在这个节骨眼遭到攻击,迪亚哥虽然明白此刻不该多想,却反而更因此觉得不对劲。
真假拉克丝令得“殖民地”差点儿就要分裂,惨剧的发生却使得国民又重新团结起来,同胞的死难激发了对敌人的憎恨,国家上下一心。只不过,迪亚哥在前次大战学到了教训,他总觉得人们不能就这样随波逐流。
“阿斯兰的事情也是……”
接获阿斯兰逃亡的消息,他们都极为震惊。伊扎克大骂一声:
“别跟我提那家伙!”
“可是啊……”
阿斯兰是个正直过了头、甚至死脑筋的人。那样的他会二度背叛扎伏特,可见绝对是遇上了天大的事。一向视阿斯兰为劲敌、处处与他竞争的伊扎克,更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却见萤幕上的伊扎克眼神严肃,逼视迪亚哥。
“那家伙是叛徒!现在证据跟报告都出炉了,我们还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抖出来,你想会造成什么后果?”
迪亚哥一时语塞。伊扎克的话,其实正说明了他对阿斯兰叛逃和上级处理方式的怀疑。要是现在轻举妄动,不但会引起司令部的注意,也会影响队员的士气,偏偏迪亚哥就是止不住心中那股无可奈何的空虚。
——我们是不是又走错了路呢……?
眼见迪亚哥陷入迷惘,伊扎克给他一记当头棒喝:
“混账!你现在只准想保护‘殖民地’啦!”
看了看朋友的表情,迪亚哥轻笑着一耸肩。
“好啦好啦,遵命,队长大人。”
“喂,你又在拿我寻开心啊?”
“只是表达敬意嘛,真是。”
迪亚哥一面如往常那般斗嘴,一面收敛起心情。自己得先守住“殖民地”,否则纵使眼前的这条路是错的,将来要导正也没有机会了。伊扎克说的对,现在不是迷惘的时候。
就在这时,舰桥传来通讯。
“与第一中继点距离三零零零!总队已在交战中。”
萤幕传来前方的影像。画面中央浮着一个太空站结构体,外观像一个切断的水管。结构体的前方正有无数光条和光点此起彼落,每一朵瞬间亮起又消逝的小小火花,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陨落。月球舰队夹着激烈的炮火试图挺进,敌军也拼命的往回推,两方互有进退。
伊扎克焦躁的声调响起:
“怎么搞的,还没有搞定?我们走!”
“好!”
迪亚哥高声应道,紧跟着队长机飞出母舰。战场的视野随即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他很快的击毁一架扑上前来的敌MS,驾机直奔前线,便见一架扎伏特舰正领着战队用集中炮火猛攻,装有阳电子反射器的联合军特装舰在太空站前方一字排开,不让敌军越雷池一步。
“可恶!”
迪亚哥朝一架巨型MA连接发射光束突击枪,光束被它的反射器挡开,伊扎克的“gouf”却趁隙跳过去。“gouf”的手腕一甩,“猎杀鞭”立刻窜出,刹时便穿破了发射器产生装置。下一秒,就在两人的战吼声中,迪亚哥的“扎古”与伊扎克的“gouf”分别持光束战斧和光剑从敌机两侧剜去。MA的外壳装甲喷出火焰后炸开,两人又继续向前冲。
才击落一架敌机,另一架又横阻在前。迪亚哥恣意操纵机身,接连击落敌机。这时,伊扎克向敌方战舰扑去。
“滚开——!”
“gouf”射出的光束在敌舰的侧腹开了好几个洞。同时间,迪亚哥也对另一艘战舰打开背部的荚舱,飞弹便向战舰包拥成一道道弧线。随着战舰各处爆出火光,舰首的反射罩忽地消失。
敌军的守备线出现缺口,扎伏特舰释放的火线窜入,首次在太空站的外壁炸了开来。
“太棒了!”
迪亚哥痛快地叫道,继续冲向别的敌舰。

“真•飞鸟,‘命运高达’出动!”
跟在雷的“传说高达”之后,真高声喊道,跃出母舰外。
为了避人耳目,露娜玛丽亚的“脉冲高达”早在戴达罗斯基地前面就已离舰,之后要悄悄绕过基地,前往位于外缘的大型炮台。
真等人的使命是争取时间,但是得尽可能的大闹特闹,好让敌人完全忙着应付前方的程咬金,无暇顾及“脉冲高达”。
不断有MS、MA从基地出动。主力明明都放在第一中继点了,为什么这儿的兵力也不显薄弱?或者说,单用这一丁点儿战力去进攻一座基地,原本就是超乎常理的事?当然,真知道再困难也得一搏。自己若是在此时败下阵去,“殖民地”将遭到毁减。
“冲啊——!”
好几架“windam”跳上前来,“命运高达”的光束步枪接连射穿了它们。
同时,“传说高达”迎向一架MA。那是他们在奥布海域遭遇过的机型,机身装有光束反射器。只见MA展开反射罩,轻松挡下雷射出的光束——几乎就在同时,“传说高达”背部的龙骑兵向四方散去,十座光束炮各自飞绕,从全方位将MA团团围住,然后同时发射。那架MA的反射罩虽然输出,它的背后却已被龙骑兵入侵,光束便从那儿贯入它的庞然躯体。不一会儿,喷发的火舌将甲壳也似的外装甲向外冲开,MA缓缓往月球坠去。
“智慧女神号”也正在发动炮击。亮着浅灰光芒的母舰低空飞过陨石坑外缘,朝基地不断发射飞弹,虽然令中弹的各处扬起高高的爆炸烟和碎片,绝大多数却在半途被拦截。更多的迎击炮火袭向舰身,“智慧女神号”只是穿梭其间,绕过沿壁,使舰首转向基地。“唐怀瑟”的炮口敞开,刺眼的闪光迸发,阳电子湍流瞬间向基地窜去,但就在它击中基地之前,一架MA千钧一发地跳了进来,并以反射遮罩挡去了炮火。被挡下的炮火在月球表面引发下消减,冲击波拂起细沙,月表看起来好像摇震了一会儿,基地本身却几乎毫无损伤。真屏息看着这一幕,不禁焦急攻心。
这会来不及的!搞不好那座大炮等一下就要发射了!
更糟的是,基地的闸门又在这时飞出三架巨型战机。映着太阳光,战机的影子鲜明地落在明亮的月球表面。认出那些机影,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
“真!”
雷发出了警告。真恨恨地答道:
“我知道!——那帮家伙就是学不乖!”
三架贴着月表向他们滑来的战机,就是史黛拉驾驶过的那种巨型机动兵器。真的心底又浮现当时的痛苦和愤怒。
“你们这些人!”
他蓄力一吼,向下方漆黑的死亡战机扑去。推进器拖着光的尾巴,将残像留在空间中。只以一纸之隔闪过了迎面袭来的高能源射线,真一鼓作气地冲进反射遮罩的后方。
“命运高达”趁势推出手掌,用掌底射出的光束融穿装甲,烧却了驾驶舱。
在此同时,“传说高达”也正忙着应付另一架敌机。敌机的手腕来回飞窜,雷展开光束盾格挡那些光束,一反手又用光束戟砍去。巨型战机的装甲被这一击给砍断,急忙在退开之际输出反射罩,却反而被雷逮着机会射出龙骑兵。两架游击炮飞得之快,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只见它们一上一下地窜过反射遮罩,直向敌机的庞然身躯窜去。直行的龙骑兵射出光束,穿过装甲,紧接着便贯穿机身,从敌机的后方飞脱出来。
这时,基地外缘有光条乍现。真惊觉起来。
“——露娜!”
恐怕是露娜玛丽亚的“脉冲高达”被敌人发现了。交射的光束刻画在月球外的漆黑宇宙中。真无比焦急地驾机赶去。
装备了攻击据点专用的“轰击型外挂装备”的“脉冲高达”被灵活的“windam”包围,进退不得。“轰击型脉冲高达”的火力虽强,机动力却略逊,露娜玛丽亚似乎因此陷入苦战。除了“windam”,地面上还出现由“刃式”改良而成的半人半蜘蛛型MA,夹着光束与步枪炮火步步逼近。
看见“脉冲高达”在枪林弹雨中奋力抗战,真的胸中一紧,有一抹恐慌也似的感情涌现。他大吼着驾机冲去,同时掷出光束回旋镖,转动的光刃立刻斩断两架“windam”。真灵活地窜过残机,更加快速度,让推进器产生残像效果。不知是不是被这个幻影所惑,地面上的MA举着炮口发呆,竟停了动作。见机不可失,真嗖地拔出长刀,当头朝敌机劈下,一刀就令得敌机的上半身与下盘分家,连产生光束反射罩也来不及。真飞过MA爆炸的火光,继续击落已经阵脚大乱的“windam”。
“真!”
露娜玛丽亚的脸出现在萤幕上。看见她,真隐约感到一丝安慰,便向她叫道:
“快去!测试坑道就在旁边而已!”
一面以压倒性的火力高速牵制敌方机队,真一面坚毅地说:
“我绝不会让你被击中的!”
“嗯……谢谢!”
露娜玛丽亚笑得灿烂,随即向炮台飞去。

“第六区出现新敌机!”
司令室里,人人正专注于两地战况,突然被操作员的这一声报告吓呆了。
“什么?是别动队吗?”
听见司令官的质问,吉普列尔不由得战栗。第六区——那是“安魂曲”的发射口附近。难道“智慧女神号”也是另一个诱饵?要是再有部队来袭,这儿是不可能支撑下去了,看看萤幕里一架架被击坠的MS和MA就能明白。
“‘毁灭高达’二号机沉默!”
“第八机动队没有回应!”
更多悲观的消息传进来。负责守备“佛瑞”的部队也被击溃了。这样下去会输的!
吉普列尔大感不耐,朝操作员怒喝:
“‘安魂曲’的蓄能呢?现在怎么样了?”
“目前达到百分之六十一。”
一听到这个答复,吉普列尔马上做出决定。
“发射‘安魂曲’!不到百分之百也没关系!”
等到蓄能达临界值,这里已经给人攻破了。虽然威力不足,不能重创敌人,但在这个节骨眼也没什么好苛求的。为了长远着想,眼下只要能打击“殖民地”行政中枢区就够了。
“发射!扫荡那些家伙!”
吉普列尔再次下令,随之得到的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回答:
“不行!‘佛瑞’出现异常,无法定位!”
已经迟了。
吉普列尔错愕地站在那儿。
恐怕就是这几秒之间的些微差距,让扎伏特的攻击影响了“佛瑞”的角度控制功能。要是不能调整转继角度,再怎么射也打不中“殖民地”的。
“可恶……!”
吉普列尔气急败坏的重锤控制台。只差一步,他竟失去了导正历史的时机。
不过,那双眼睛马上又恢复了狂信般的光芒。他声嘶力竭的命令道:
“无所谓!只消减‘佛瑞’的那支援军也好!”
一直没表示什么意见的司令官闻言大惊,随即反对:
“这将是最后一射啊!我们不可能再做一次蓄能——”
“只管发射!”
吉普列尔当然知道他们没有第三射的机会。“佛瑞”已遭攻陷,基地也即将失守,这一次发射已经是最后极限。
所以,他压低了声音,在司令官的耳边悄声说:
“——然后趁机逃离。”
司令官惊讶的向吉普列尔看去,脸上似有责备之意。吉普列尔满不在乎的继续向他耳语:
“只要我活着,哪怕没有手段可用。现在让基地投降,趁敌方大意时开炮。借口多的是。”
“吉普列尔大人……”
司令官露出轻蔑的神情,但吉普列尔不为所动,只是微微笑道:
“……你确实非常尽职,是个人才。要是跟我一起逃到阿尔萨斯,之后——”
一听到这个暗示,司令官立刻换上一副盘算中的表情。吉普列尔暗暗感到厌烦。
每个人都一样,只想到眼前的利益。真心为世界局势而担忧的只有自己而已。
吉普列尔自我本位的想着。
正因为如此,自己更必须活下去。那也是上天赋予自己的使命。

一道极粗的光幅从“智慧女神号”的舰首射出,横扫月球表情,卷起阳电子涡流。基地设备在激荡的闪光中尽数消减,令没有大气的空间中骤起罕见的狂风,却在风过后立刻归于平静。
雷的“传说高达”闪躲在四面八方的光束之间,一面伺机绕到仅存的一架巨型机动兵器身后,兀地将手中的光束戟刺进敌机的厚实装甲中,直没至柄。敌机僵硬地回转半身,就这么缓缓倒卧,震得月表的细小沙尘扬起,如云一般覆盖了天空。
另一方面,真发现仍有联合的MA想追捕“脉冲高达”,便继续牵制它们。
“该死!未免太会缠了……!”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敌人穷追不舍,越发煽动心底的急躁,真急冲向前,手起刀落,砍破了那层鳞甲般的装甲,更往下劈去。“脉冲高达”在这个当儿一路前进,弹出背部的光束炮从空中射向地面,一举扫开守备在那儿的敌机群。有这么多架MS守着,可见那正是“脉冲高达”的目标地点。只见露娜玛丽亚一骨碌溜过一道道地对空射线,头也不回的飞进了测试坑道。
在副萤幕中看见这一幕,真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来全靠露娜玛丽亚,自己是帮不上忙了。雷大概也看见“脉冲高达”成功突围,便在通讯频道里催促道:
“真!我们去基地的司令部!”
“好!”
真回过神来,朝“传说高达”行进的方向跟去。那个罗德•吉普列尔应该就在基地里。
一想起这号人物,真的心底就堆满了如焚火般焦炙的憎恶。这个杀了他全家人、害死史黛拉、又屠杀同胞的凶手!这一次,自己一定要收拾掉他!
前往基地中枢地区的路上,真瞥见外缘部的那座巨大炮口。炮口正缓缓敞开。
“这些人……还想发射!”
他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门。战事已经倒向我方,敌人竟然想干那种丑陋的屠杀。一架企图阻拦他的“windam”成了真发泄怒气的对象,在光束枪的威力下爆炸。
——露娜!拜托你快一点!
炮门若在此刻发威,月球舰队就要遭了;万一还没攻下中继点,那么连“殖民地”也……!
感觉到脊背流过的冷汗,真仍只得驾机向司令部奔去。

在这个时候,露娜玛丽亚正以全速穿梭在狭窄的轴道中,前方应该能通到炮台的内部。手边的萤幕正唤出测试坑道的进入路线,但却是稀有金属矿场时期留下来的旧资料。
这一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再不快点,“殖民地”就要惨遭祝融!
带着焦急,露娜玛丽亚赶了好一会儿路,这才总算看见轴道的尽头。她毫不犹豫地射穿墙面,继续以全速穿过破洞,便见视线豁然开朗起来。
她正身处于一处大型圆筒的底部。只见眼前的集束口正在聚光,显示这座炮台正准备达到发射的临界点。
——已经来不及了?
死命按捺心中的恐慌,露娜玛丽亚快速检视四周。
“……这里吧!”
一面对照资料,露娜玛丽亚一面朝另一条塔内轴道飞去。
绝不能让这座炮台发射!绝不能!
握着操纵杆的手心里面尽是汗水。很快的,控制室的玻璃帷幕就在眼前。
——终于到了!
她二话不说的揭起背部光束炮,握住扳机。
“看我的!”
露娜玛丽亚大喝一声,光束同时从炮口溢出,笔直地钻进了控制室。火焰在玻璃帷幕中乱窜,炸毁一切。
映着明晃晃的火光,露娜玛丽亚大口喘着气,然后惊恐地向身后回望,见到炮塔果然停止了运作,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赶上了……!这一次,我真的做到了!

基地正后方出现一个正待起飞的暗蓝色舰影。那就是“葛蒂•露”——曾经是第八十一独立机动群的旗舰、率领过“军械库一号”的奇袭。如今,吉普列尔正坐在它的舰桥里,面色铁青。命令司令官发射“安魂曲”之后,他就悄悄离开了司令室,登上这艘战舰。向窗外望去,看见基地外缘的巨大炮口仍然毫无动静,吉普列尔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那家伙在搞什么……!”
明明交待他们在假意投降时发射的,现在基地司令部却没有一点反应。
舰长席上的伊恩•李舰长向邻座的吉普列尔浅浅瞄了一眼。那一瞥里含有几分责难之色,但马上就被他严谨和面无表情给掩饰掉了。不过,吉普列尔的心里一点儿也没为抛下了司令官和其他人而感到罪恶。
就在此时,一个闪光窜进吉普列尔的视野。司令部所在的方位爆出火光,直冲天际。
“可恶……!”
吉普列尔咬牙切齿,知道司令部已经落入敌人之手。“安魂曲”连最后一射也没能完成。
基地已经濒临毁减。MS和MA大多数歼减,各处都被破坏得体无完肤,而他的雄图大志又一次被仅仅一艘“智慧女神号”给彻底粉碎了。载着因屈辱和愤怒而浑身发抖的他,“葛蒂•露”就这样离开了基地。
不过,一切不会就此结束的——吉普列尔努力拾起破碎的自尊心。
幸好阿尔萨斯没受到波及。那儿原本就是进攻“殖民地”的联合最前哨,如今更是残存的希望,虽然不能一举扭转情势,至少可以继续奋战。
我才不会就这么败下阵去!除非消减那些调整者,否则我不会让一切结束的。只要我罗德•吉普列尔还有一口气在——!
在扭曲的使命感中,他正努力重新振作,却在这时瞥见一个闪光。邻座的伊恩•李大惊,操作员则同时叫了起来。
“敌MS接近!”
“被发现了?”
萤幕上出现一架暗灰色的MS,背部有一只光环也似的载具。正定睛看去时,却见那只载具向四方射出某些东西。
“准备对MS——”
伊恩•李的话还没说完,敌机射出的那些小东西已一齐向舰桥飞来。吉普列尔看着它们在视野中嗖地变大,前端迸发出闪光,惊觉那是游击式的独立炮塔时,光束的奔流已经吞噬了舰桥,而他仍然不敢置信的睁着眼睛。
怎么可能!历经这么多场苦难,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劫,难道不是天降大任的证明吗?如今竟要在壮志未酬之际死在这种地方——?
直到肉体随舰桥消减的那一刻,吉普列尔仍不肯承认自己的大限已至。
当然,他也完全没有察觉,从开始到死去,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个人的预定表里。

第一中继点攻陷不久,镇压戴达罗斯基地的捷报就传到了“弥赛亚”的司令室。人们为战胜而激动欢呼,狄兰达尔却离开喧嚣的人群,独自坐在议长室里沉吟那份感慨。他靠在椅背上,仰头感受心中的窃喜。
“谢谢你,吉普列尔……”
在所有的协助者之中,他是最具殉道精神的。狄兰达尔向这位大功臣献上由衷感谢。
“还有,永别了——”
他不再需要那个人了。这个棋子在自己的掌心不自觉的一路起舞,其实表现得可圈可点,不但将人们的憎恨集于一身,如今更成为牺牲的祭礼,为新世界的诞生奉献自己的死亡。
回想起一路走来的漫长艰辛,狄兰达尔仍不免感叹——推落“尤里乌斯七号”的那些恐怖分子,难道真认为只凭他们的能力便足以成就复仇大业?吉普列尔在欧亚西侧倒行逆施那样久,直到最后时刻才遇上阻挠,他都不曾觉察有异吗?也罢,这些都是无法强求的。人很难拥有超越能力范围的自觉,也不可能拥有超越本分的才能,我们只能在有限的、狭隘的视野中看见事物,而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的极限。
所幸,事情发展到此,一切都如他所料,顺利得像是在轨道上滑动的列车。这同时也证明,狄兰达尔的眼光是正确的。
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让全世界的人们都生活在有限的小小幸福之中了。人类就该如此,世界就该如此。
在下定最后一步棋之前,狄兰达尔让自己沉浸在片刻的成就感中。

“阿斯兰。”
身后有人唤道,阿斯兰回过头去,便见基拉从门后走出,来到上层甲板。
“你跑来这里?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你再不睡会影响伤势的。”
“哦……”
嘴里应着,阿斯兰却又回头望向天边的明月。基拉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靠在栏杆边。有好一会儿,知心的沉默流动在这对好友之间。
迟了片刻,阿斯兰才开口:
“……结果这里这么安静。”
基拉转头看着阿斯兰。
月亮依然光辉动人。那附近应该正是战火炽烈时,恐怕也有好几个阿斯兰熟知的人。在这里看不到的无数生与死,如今正在那个美丽的月亮上起起落落,同时,自己也将在明天启程,离开这个静谧的场所,加入那个战场。
“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的、安分的待在这种世界里呢……”
不经意地,阿斯兰脱口道出这样的疑问。基拉边想边回答:
“……会不会是因为有‘梦想’呢?”
“啊?”
阿斯兰看过去,只见基拉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
“像是‘愿望’啦、‘希望’啦——说得坏一点,‘欲望’也算?”
“你……”
阿斯兰感到一丝退怯。见他如此,基拉反而追问。
“不过,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是的。的确,梦想就像是欲望的别名。人们想要得到、想要做到,便冀望于未来,加诸一个美丽的“梦想”之名,使它变得珍贵。
“有人想要这样,有人想要那样,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走到这一步来。阿斯兰,你不也是吗?”
阿斯兰默默地点头。
在离开此地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也做同样的事情。想要阻止战争,想要有所贡献,甚至想要发挥力量的机会。那既是心愿,也同时是个欲望。
“我也不例外啊……我想卡嘉丽和拉克丝也是,大家也都这样吧?”
“对啊,说得也是。”
大家都有各自的梦想、心愿和欲望。想要保护奥布,或是保护心爱的人,想防止世界走上错误的路,想过得幸福——都想。
“结果在议长所说的世界里,那些都没有了。”
阿斯兰思索着加了这么一句,却见基拉侧着头。
“嗯……就某方面来说,人们就不会想乱来了啊,就像你刚刚说‘安分的待着’,对吧?”
“也对。”
自己单纯的疑问被基拉拿回来反将一军,阿斯兰忍不住苦笑。
在那个未来都有所注定的世界里,人们是没有梦想的。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人们将被赋予自己应得的事物,不再心生不切实际的欲望;纵使有欲望,也将被世界否定,因为每个人都只能在规定的范围内拥有,不能超过,不能越矩。在那样的世界里,人类必须满足自己被赋予的一切。
“那样一来,的确什么乱事都不会发生,也不会有这样的战争了,可是……可是,我——”
基拉没说完,阿斯兰接着说下去。
“——我也不喜欢。”
便见基拉的脸上露出一抹悲伤。
“这样算不算任性?”
阿斯兰低下头去。
“……也许吧。”
他不喜欢那样。不喜欢人生过得没有梦想,不喜欢只能带着停滞的心灵为世界而活着。可是,这世界上其他的人们却未必同意,因为他们渴望的是没有战争的世界。他们的期望应该怎么办?被自己一竿子打翻?
阿斯兰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自己的作为,会不会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不过……所以人才活了下来,不是吗?活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仰望月亮。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也这样看着月亮,期望有朝一日能到那上面去。他们如今能够成行,全是因为古人们曾经有过这样的盼望。正因为有梦想,人们受到激励,才创造了未来。
“嗯。”
基拉微笑着点点头。
基拉的存在本身也是个梦想的实现——为了创造完美的调整者,基拉的父亲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只不过基拉也为此怀疑过自己的存在,苦恼万分。
梦想即欲望,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进步能拯救生命,为生命带来幸福,同时却也蕴生争端。贪婪使人们欺虐他人,引起战争。
“好难哦……”
阿斯兰喃喃道。
“打仗是不对的——却又不得不打……”
绕了半天,最后还是回了老地方。阿斯兰曾在二度投效扎伏特之前如此问过,今天竟又亲口说了出来。
“嗯……”
也像那一天,基拉仍是一脸忧愁。
到头来,他们只能一再重复着同样的错误吗?——阿斯兰的心中升起一抹空虚。
明明不愿意战斗,阿斯兰和基拉却又将投入战火。他们凭借着梦想——欲望——即将去做的事情,会不会反而致使战火延长?如果这就是自我本位,那他们岂不成了阻挠和平降临的障碍?
只要有梦想、有欲望带来的束缚,人类就只能继续在战火中煎熬吗……?
阿斯兰切不断这份迷惘,却听见基拉的叹息声传来。
“要是大家的梦想都一样就好了……”
真的那双红眼睛忽然浮现在阿斯兰的脑海中。
“……不,我想应该都是一样的。”
真的梦想、基拉的梦想、卡嘉丽和阿斯兰自己的梦想,说穿了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不要生灵涂炭的世界,他们都想在没有战火的日子里寻求幸福。然而——
“呃?”
看见基拉面露不解,阿斯兰觉得更难过了。
“只不过,我们都不敢确定别人在想什么罢了……”
两人继续望着苍白明亮的皓月,都显得一脸难以释然。月亮浑然不知地上的人心,只是散发它超然的、无慈悲的美丽。

“直到目前,我们还没法确切掌握月球的情势。”
第二天早晨,卡嘉丽来到船坞,向一字排开的“大天使号”乘员们说道。阿斯兰也穿上了奥布的军服,和其他人一起听着。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也不敢保证此举毫无问题,不过,我宣布将‘大天使号’正式编入奥布军第二宇宙舰队,并承诺尽可能的提供支援。”
卡嘉丽明确地说道。将这艘曾一度遭扎伏特认定敌对的战舰收编为奥布军,便是她为自己与奥布表态的具体作为。就这样,“大天使号”终于成为一艘经官方认证的军舰。
“‘殖民地’遭受严重创伤,现在的狄兰达尔议长却成为世界最强的领袖,不论从哪一方看来,他似乎都是对的、洞悉一切且无所动摇的。但是,就和我们对议长的怀疑一样,‘殖民地’也同样是个为那股强大势力而忧心的国家。”
说这话时的卡嘉丽,气度显得格外坦然,却不像以前那样强装,而是流露出一股踏实的强韧气质。就在这时,阿斯兰发现她一向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不见了。
“奥布最崇尚的虽是和平,却是建立在自由、自立之下的和平。我们不能选择屈服或顺从。”
阿斯兰心中一惊,直视着卡嘉丽的脸。
“所以,我希望‘大天使号’也能成为守护这份理念的推手,贡献力量……!”
卡嘉丽却没有迎向他的视线。阿斯兰把这个反应当作是她下的决心,心里暗痛。
卡嘉丽不会随“大天使号”征战了。她要留在这里,从混乱的局势守护国家,且决心已坚。
事实上,她别无选择。早在她接受尤纳求婚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在阿斯兰和奥布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本舰即将前往月表都市‘哥白尼’,执行情报收集任务!”
玛硫走到众人面前,利落地下达指示:
“三十分钟后起飞!全体各就岗位!”
在这一声令下,乘员们立刻解散。这时,卡嘉丽走向尼奥。
“罗曼诺克上校,‘晓高达’就交给你了。”
重新被任命为奥布军人的他,即将代替卡嘉丽驾驶“晓高达”。
“包在我身上。”
隐约带着一抹潇洒,尼奥郑重答道。卡嘉丽向他致意,随后便将视线移向基拉。这对双生的手足之间流露着无言情意,两人做了临别的拥抱。卡嘉丽接着与基拉身旁的拉克丝相拥,再来到一直默默凝视她的阿斯兰面前站定。卡嘉丽抬起头,金色的眸子回视阿斯兰的双眼。
他们都没有说话。阿斯兰轻轻伸出双手,把她抱紧自己怀里,有一股初次抱她时感受到的怜爱之情,随着某种不舍一同浮现在心头——那份不舍,是阿斯兰已然明白,一切将成往事。
卡嘉丽一时有些迟疑,但还是怯怯地把手环上阿斯兰的背。在那一刹那,她抱得极用力,阿斯兰甚至觉得痛。他们只相拥了数秒。卡嘉丽很快放开手,再次戚然凝视阿斯兰,不发一语的转身走开了。
“阿斯兰……”
基拉走过来,担忧地探看阿斯兰的神色。阿斯兰只觉得心中有一丝寂寥,却还是堆起笑容。
“没关系……现在就这样吧!”
换做自己是她,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尽管他们都珍惜对方、想一路陪伴对方,也想让对方幸福,眼前都已经有更重要的选择了。
“不用急……”
从今天起,他们的眼中不再只有彼此,但他们的心却不再分离。以后,他们都将看着相同的方向而行。
如果还有机会,他们也许能再相见,重新面对彼此。不过,就算那样的机会不再有——
“……我们有一样的梦想。”
他悄声喃喃道,目送卡嘉丽的身影远去。

卡嘉丽想,绝不可以转身回顾,所以她铁了心的往前一直走。
走着走着,通道的转角出现一个红发少女的身影,令卡嘉丽停下脚步。
那是美玲•霍克——和阿斯兰一同离开扎伏特的“智慧女神号”乘员。卡嘉丽见她的神情转为胆怯,于是微笑着走向她。
“你也要一起去吧?”
听得这么一问,美玲心虚地点了点头。
“啊,是……”
卡嘉丽知道这个表情的意义,便凑过去,在她身旁轻声说道:
“……那家伙……就拜托你了。”
“啊……?”
美玲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但这一次,换卡嘉丽不敢正视她了。
“因为我……我不能跟着去……”
她知道美玲喜欢阿斯兰。这女孩对阿斯兰一心一意,为了救他、与他同行而走到今天这一步。在此刻的卡嘉丽看来,这份死心塌地耀眼得令人有些羡慕,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样,勇敢地为爱情奉献自己的一切。
但自己做不到。现在的卡嘉丽丢不下奥布,没法儿和阿斯兰一起踏上旅程,相对的,阿斯兰也不能要求留在卡嘉丽的身边。要是他们那么做了,她或阿斯兰都将迷失自我,失去可贵的人格特质,甚至再一次失去对方的爱。正因为卡嘉丽明白,所以她只好取下那枚戒指。
她再也无法守在他身旁了。那么,自己愿意把这份心愿托付给同样深爱他的美玲——虽然那也许又是她任性的私心……
卡嘉丽再次正视美玲的眼睛。由衷地说:
“祝你们平安。”
纵使天涯相隔,她的心永远跟随在他身边。
卡嘉丽离开船坞,来到栈桥。不久,已装妥火箭推进器的“大天使号”现出那雪白优美的身影。卡嘉丽心绪复杂地凝视着它。
扮小孩的时间结束了。
死去的尤纳曾对自己这么说过。不知怎地,她竟然在此时想起。
那艘战舰上有着自己过去的一切,包括梦想、纠葛、真实,以及她所爱的人们。
踏浪前进的白色巨舰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卡嘉丽百般忍住泪水,目送他们向旅程出发。奇萨卡站在她的身旁,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在浪花的托举之上,“大天使号”离水升空,舰首转为起飞姿势。下一秒,喷射推进器点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摇曳着一片彩色的火光。卡嘉丽望着白色的舰影迅速远离,只觉得百感交集。
对她而言,这将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PHASE 02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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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 03
PHASE 03
“另外查到了三座同样的中继太空站,”
狄兰达尔坐在“弥赛亚”的议长室里,事后报告正陆续送达。
“镇压行动都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
浏览着月球舰队的报告,狄兰达尔沉吟道:
“这么说,总共有五座咯?”
“难以相信!怎么会犯这样离谱的疏失!”
米塞克冲着视讯萤幕怒斥,便见萤幕另一端的将官们神色忸怩的端正坐姿。事到如今,再多的责备也是枉然,因为悲剧已经发生,动乱也结束了。
“确实如此……敌方掩饰得巧妙,但我方大概也放太多心力在地球上了。”
狄兰达尔将看完的报告交给秘书官,一面对将官说道:
“把那些结构体集中到月球轨道上,晚一点再讨论如何处置。”
关于那些装置的“处置”,狄兰达尔的脑中已有具体计划,但他没有继续谈论这个主题,而是另外提出质问:
“戴达罗斯基地那边呢?”
这个基地目前正由“智慧女神号”单独驻守并监视。基地的司令部被击溃,炮台的控制权转移,人员也已投降,过程中没有太大的混乱,只不过,单凭一艘战舰要掌控全区,还是太勉强了。
“已照您的指示派罗兰队过去,我想他们就快要抵达了。”
“是吗,谢谢。”
想着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战场英雄,狄兰达尔又做了指示:
“那么,就让‘智慧女神号’和月球舰队好好休息一阵子吧。马不停蹄的连续战斗,一定让他们累坏了。”
“是。”
听到这里,将官们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他们实在干得太好了。月球舰队是全力以赴,‘智慧女神号’更是功不可没!”
米塞克对前线战士们的表现赞不绝口,狄兰达尔也笑着表示同意:
“是啊,事情能告一段落,也许都托了他们的福呢,特别是吉普列尔本来又想逃走,这次总算被他们逮着了。”
雷成功地消减了吉普列尔。敌舰的舰桥被光束完全烧毁,虽然无法确定那人的生死,不过雷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会有问题的。
对扎伏特全军而言,吉普列尔的死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宽慰。
“另外,虽然有情报指出大西洋联邦总统正在阿尔萨斯,但军方不会再有进一步动作了。”
狄兰达尔说道。米塞克等人纷纷点头,表情明朗。
终于结束了。“logos”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打倒了战争的根源。
在场众人的脸上满是这份感慨,却在此时,狄兰达尔幽寂地望向墙上的大萤幕。画面中显示的是被破坏的殖民站,景象惨不忍睹。
“可是……都是我们太愚蠢……”
“是……”
听见他的陈述,众人都静了下来。狄兰达尔以沉痛的面容低声说道:
“我们把局势想得太简单,以为事情不会变得这样严重,所以才造成了疏失,让危机趁虚而入……整件事情,都是我们没能防患于未然。”
众人回想起这次的伤亡,面色又沉重了起来。一名军官开口说:
“真的非常惭愧。”
狄兰达尔摇头说道:
“不,我并不是在责怪各位啊,我自己也对不起大家,尤其是那么多逝去的生命……”
说这话时,他感受到的是真实心痛,没有一丝虚伪。
“——所以,我更加坚定的认为,我们必须创造一个再也不会发生这种悲剧的世界。”
米塞克等人都注视着狄兰达尔,眼神极其真挚。善良而愚昧的人啊,狄兰达尔心想——他们都不知道说出这些话要下多大的决心,也不知道狄兰达尔将用什么方式向死者负起责任。
“对那些已逝的人们,这是我们仅有的补偿……”
议员和将官们都敛起了神色,一致同意:
“是……!”
是的。面对这逝去的许多生命,同时也是必要的牺牲,狄兰达尔暗自立誓。他要建立一个再也没有战火的全新世界。
所以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隔着射击练习室的玻璃,可以看见真和雷在里面。露娜玛丽亚阴着脸看了一会,真才发觉她在外头,便从门口探出头来。
“干嘛?怎么了?”
“还干嘛咧!真受不了你。”
露娜玛丽亚嘟起嘴。
“好不容易有休假,干嘛一起床就钻进射击室呀?”
被她这么一骂,真愣了一下。
“呃?因为我也睡饱了,雷又说要来练习……”
“……哼,是哦。”
雷说打靶你就打靶,那雷去死你也去死吗?露娜玛丽亚觉得他答得太蠢,转身就想走。
“啊?喂,等一下啦,露娜。”
真急忙喊道,把枪一摆就追了上来。
“露娜!”
他抢步上前,在走道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你干嘛生气啊?”
露娜玛丽亚回过身说道:
“我才没生气呢!”
“明明就有!”
她静下来,一时没开口。
自己确实是在生气,气这个男孩一点也不懂她的心情。但静下来想想,要他懂也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于是她叹了一口气。
“……无所谓啦。”
没好气的丢下这句话,露娜玛丽亚打算走开,这会儿却换真不高兴了。
“有所谓!我搞不懂你耶!”
看着那双直视自己的红色眼眸,露娜玛丽亚迫于气势,便喏喏着答道:
“只是……想跟你聊一下而已……”
“啊?”
真大为惊异。露娜玛丽亚别开视线:
“那阵子事情太多了……就是阿斯兰跟美玲的事。”
一听见这个名字,真像是屏住了呼吸。
听见阿斯兰和美玲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时,她和真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不久,“殖民地”就遭到了攻击,他们匆忙地加入战局,也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但在露娜玛丽亚的心里,这件事一直悬在那儿。
该怎么看待他们的事呢?万一再度相遇,她该这么办?万一——是在战场上重逢呢?
但是现在,露娜玛丽亚却后悔自己说出了他俩的名字。真的脸上满是惊恐。刻在他心底的伤显然太重太深,甚至还在淌血。
她不想伤害他,只想为他疗伤。隔着真的肩头,她却看见那个人影,当场浇熄了这份心意——雷站在练习室门口,正在看着他们。露娜玛丽亚忽然醒觉起来,于是僵着嗓子对真说:
“不过,算了。”
“啊?”
真睁大了眼睛。
“我想说的是……只是要你别放在心上而已。”
她快嘴说着。不知怎地,她觉得雷好像在监视这一切。
“一想到他们或许没死,我也有点胡思乱想,不过……不过,错的不是你。”
“露娜……”
“我也知道那是命令,他们也确实有嫌疑……”
对。说来说去,真只是尽一个身为军人的职责罢了。不管对象是谁,不管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真奉命去处置他们,所以他也是不得已。没错,她只能做出割舍,真也一样。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就这样而已。抱歉了。”
话一说完,露娜玛丽亚马上跑开。
“露娜……!”
身后传来真的声音,但这次没有追上来。
其实,她是想和他单独好好谈一谈的。关于美玲和阿斯兰,露娜玛丽亚的心里一直有迟疑,她想,如果能跟真聊聊,也许他们都会找到不同的答案。可是她不能在这儿讲。不能在雷的监视下。
雷的视线为什么那样冰冷呢?真可笑,自己居然想到监视一词。他们不都是伙伴吗?
想是这么想,露娜玛丽亚还是害怕。莫名的、她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觉得雷好像准备把真变成冷酷的兵器;一个让人感觉不到温暖的、精准无比的战士。就像雷自己一样。

“原来我打败的那架‘脉冲高达’,也是这个叫做真的人驾驶的。”
基拉问道。阿斯兰点点头:
“嗯。那小子现在在开‘命运高达’。”
“‘命运高达’……”
听见这个名字,基拉像是思索起来。
离开大气层的“大天使号”正在前往月球都市“哥白尼”的途中。他们准备在那儿待一阵子,收集情报,找出议长的下一步行动。
来到舰上,阿斯兰这才有了能和基拉细细长谈的机会。他觉得这样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跑到基拉的家里,在基拉的房间里跟他一起做功课。
“不过,那时我真的吓一大跳。”
阿斯兰苦笑着回想。
“实在没想到你会被真给打败。”
一方面是没想到真的战技已经到达那个境界,二方面则是不认为基拉有可能败给任何人。正确来说,后者的成分多一点。
基拉也苦笑起来,耸了耸肩答道:
“我自己当时也在迷惘,不知道跟扎伏特交战究竟对不对……卡嘉丽也在舰上,我只想尽量让他们脱身。”
“结果‘大天使号’也被打得惨兮兮,我真的吓呆了。”
当时的惊愕与绝望,实在不是现在的三言两语能够表达。经历过那一刻,阿斯兰觉得此刻的舒慰感格外真切。
“……不过,也许就因为那一次,我的脑筋才清楚了,知道哪里不对劲。”
就像脸上被人出其不意的揍了一拳,却狠狠打醒了阿斯兰。
自己心爱的人们,也会被自己所属的阵营剿减,更可怕的是,如果阿斯兰当时有座机,也一样会被命令去打到基拉的。那么一来,曾经为了守护所爱而执起的剑,将会反过来消减所爱。但却直到那一刻,阿斯兰才明白自己对那种矛盾视而不见。
“阿斯兰……”
现在,基拉在身旁笑得沉稳。走到这一步,阿斯兰知道自己又绕了好大一段远路。
再怎么冠冕堂皇的情操大义,也改变不了战争的杀戮本质,只要在二个交战的阵营之间做了选择,就是在为虎作伥。可悲的是,战争就是逼得人不能不选边站。
“议长和雷的棘手之处就在这里。跟他们聊久了,会觉得他们的话才是对的。”
一听阿斯兰这么说,基拉也跟着点头。
“我想也是。这个我懂。其实,他们讲的可能也没错。”
对或错,往往是随立场不同而异,而不是绝对的。雷也这么说过。
阿斯兰难过地低声道:
“真恐怕也没法跳脱这一点……”
从议长和雷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句听来都合乎逻辑,只是阿斯兰自己无法认同那些话背后的意义,因为那完全缺少人性的感情。
“……那小子也是有梦想的人,为了圆梦,一路努力……”
真有想要守护的事物。为了取回被战争剥夺的,他力争上游,那份斗志却被别人利用,成了图利特定目的的工具。
战争孕育矛盾。为了守护而战的人,终将伤害自己本应守护的;报复他人的掠夺,下次就换你对别人做同样的事。那些人不断的对真耳语:这么做没有罪、这一切都是正确的,然后捂住真的眼睛,让他背负更深的罪孽。
阿斯兰也经历过这一段,所以他更想拉真一把。
“这样啊……”
基拉喃喃道。看着阿斯兰陷入静默,他的神情也哀凄起来。

“就在今晚……寂静夜里,我在等待……你的到来……”
一个小小的哼唱声,落在平静的水面上。米亚从泳池边走开,在庭院里散起步来。
这里是月球的中立都市“哥白尼”。覆盖在大型的圆顶下,人们将城镇建设在地底,足足有好几层,米亚正在其中的一处高级住宅区。她住在扎伏特名下的一个休闲设施里,有成排的雅致客房,还有中庭游泳池,和高级度假饭店没有两样。可是,米亚一刻也没有放下心来好好享受过。
“……等着你来,找回过去……曾经遗忘……的浅浅笑容……”
“在寂静的夜里”——这是拉克丝的代表作。米亚演唱这首歌时,演唱会场爆满的观众们曾以欢呼声迎接她,最后赢得满堂喝彩。重低音的节奏在她的体内响着,现场的欢呼和掌声刹时重现在眼前,但这些幻想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现在的她远离观众与灯光,孤单地走在这里,没人听得见她的歌声。
重新站上舞台的日子,难道已不会再来了吗?
想起自己的失败,那一幕不断在米亚的脑海中上演——那一刻,当真正的拉克丝现身时。
就在那一瞬间,自己变回了平凡的米亚•坎贝尔。一个平庸、渺小又不起眼的女孩。
可是——她自愿自地猛摇头——在大众面前唱歌、说话,带领“殖民地”走到今天的,就是那样渺小的自己。
“对呀……因为,我……”
她对自己说着:
“那些都是我的贡献呀!”
从前是拉克丝歌颂和平、引导人心,但现在为人们做这些事情的,却是自己。
“不是她,而是我啊……!”
偏偏她到现在才跑出来,还把一切功劳拦腰抢去。这实在太可笑了。
而且拉克丝居然说她不支持议长。她那样说,一定有问题!议长明明都在做好事,所以自己才愿意做拉克丝的替身,好帮助议长的……
米亚咬着嘴唇,忽然想起阿斯兰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你想想看,他会永远让你假扮下去吗?
她浑身窜过一股寒意。
阿斯兰说中了。才没多久,她这个替身就被开除了。
——等他不需要你,迟早也会杀了你的!
她想起在议长眼中瞥见的冷光,还有温柔的语调,道别的话语。
——我很感谢你的付出。
米亚更用力地摇头,想要甩掉那些思绪。
“不可能的!绝不会那样的!”
议长怎么可能会想杀我?
可是——阿斯兰就被杀了。因为忤逆议长。因为没能把他的角色扮演好。
那么,我呢?
现在,自己已经不能再当拉克丝的替身,就成了不被需要的存在了吗……?
“拉克丝小姐。”
突然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米亚吓了一大跳。
“茶泡好了。请用。”
一个戴着墨镜,看来精明干练的女性,正笑盈盈的站在自己的背后。她是助理莎拉。米亚也怕她,因为她虽然说话和举止都温和,却流露着某种冰冷而无机质的气质。米亚身边的大小事情,现在都是这名女子在处理。
“请问……”
接过莎拉端上来的茶,米亚试探性地问道:
“议长那儿……还没有消息吗……?”
“是的,很遗憾……”
莎拉如此答道。米亚的脸色一沉。
她还是不认为议长会想杀她,可是被赶到这个角落来自生自减,或是被人淡忘,米亚觉得也一样恐怖。
“不过,这也莫可奈何呀,‘殖民地’出了大事嘛!”
莎拉安慰道。
“拉克丝小姐,您也很清楚吧?”
“是啊,我知道。”
侵袭“殖民地”的重大悲剧,已经在电视新闻里连续播了好几天,所以她也知道扎伏特努力防范第二次的攻击,并且攻下了联合的戴达罗斯基地。议长和官员们这会儿大概都为了这件事而忙碌不堪吧!
“那些我知道……只是……”
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派得上用场。现在大家一定很需要拉克丝的话语,为什么还迟迟不让自己露面呢!
米亚心烦意乱,语气也急躁起来,莎拉却是若无其事地说道:
“真的,其实现在各方面情势都还很棘手,就拿‘哥白尼’这里来说,刚刚我还听说‘大天使号’开来了呢!”
米亚吃惊得屏息。
“‘大天使号’?”
——我秉持在前次大战时与“大天使号”并肩作战的立场,现在仍和该舰及奥布的阿斯哈代表站在同一阵线……
拉克丝现身时的那一段话再次逼近米亚。而今她就在“哥白尼”,就在自己身旁……!
光想到这一点,米亚就觉得饱受威胁。
“是呀,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们竟选这种时候上月球来。”
莎拉好像一点儿也没发现米亚的神情有异,只是继续淡然的说:
“我想,某位人士应该也跟来了吧。”
“啊?”
米亚下意识地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她当然清楚“某位人士”指的是谁,只是不敢讲出答案。不晓得是不是明知故问,但听得助理又补充道:
“喏,就是在奥布说:‘我与大天使号同在’的那位人士呀!”
米亚不敢迎向莎拉的视线,觉得她像是话里有话,兜圈子在说自己是冒牌替身似的。没想到,对方的下一句竟出乎她的意料。
“她那么做,可真叫人头大呢!”
米亚不解其意,却见莎拉摆出不满的表情说道:
“议长这一路来的努力,就被她三言两语全毁了呀,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呢……其实,拉克丝小姐不应该是那种人吧?”
米亚听得出神,几乎忘了呼吸。
谁才是真正的拉克丝,莎拉应该知道才是,但她说出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心目中的拉克丝小姐,是个永远公正、爱好和平的人,但也会在必要的时候引导我们,与我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
对。米亚也这么想,而且她一直都这么认为。温柔、公正又勇敢的拉克丝•克莱因,结束前次大战的英雄。
“她就是这样才会受人景仰。要是没有那种特质,谁会相信她是拉克丝小姐呢?”
她用的词,令米亚一时愕然。
“——相信?”
莎拉放轻语调,直直看进米亚的眼睛,像在窥探她的心:
“我一向认为,打从开战就一直在议长身旁努力付出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拉克丝小姐’。”
米亚怔怔地看着她,也看见那副墨镜下冰冷的眼光。
这么说,她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仍认定我才是真正的“拉克丝”……!
“你……?”
听见米亚的声音颤抖,莎拉狡黠地做了个微笑。
“请叫我莎拉吧,拉克丝小姐。我想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呃……?”
米亚摸不清对方的意思,却听见莎拉大大方方的继续说道:
“因为这世界不需要两个拉克丝小姐呀。”
不需要——这种形容词令米亚心中又是一阵打击。
抓到她潜意识里的恐惧,莎拉继续趁隙而入:
“有我们这一位拉克丝小姐就够了,不是吗?”
听到这里,米亚才恍然大悟,当场几乎是跳也似的站起来退开,仿佛下意识想要离对方远一点。莎拉的这番话里充满不详的暗示,又像藏着毒,正打算侵蚀米亚的心。
不能克尽使命的拉克丝,将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那么——
莎拉的表情平静依旧,仰头看着暗自仓惶的米亚。
“不趁现在处理好,以后大家会很难办事——您说是吧,拉克丝小姐?”
米亚茫然地坐回椅子上——这种事,谁下得了手?
莎拉打算永远埋葬真正的拉克丝,因为他们不再需要她。那一个拉克丝不为人民服务,所以无法取信于人,而且她又是多余的。
她能这么做吗?那是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崇拜的人啊!
但在心底的另一角,有个冰冷的耳语窃窃响起——要是不那么做,不被需要的就是自己了。
——迟早会杀了你的!
米亚的脑中嗡嗡作响,阿斯兰的声音宛如一声警钟。她抱住自己的头,双手不停发抖。
那样不公平!不对!那些明明都是人家做的!唱歌、说话都是为了“殖民地”跟和平——那不是拉克丝•克莱因,都是人家呀!
——我一向认为,打从开战就一直在议长身旁努力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拉克丝小姐。
没错,就像莎拉说的,而且人们现在还是需要“拉克丝”。不能成功扮演那个角色的人,就不是拉克丝!
“可是……可是!”
我做不出那么可怕的事!
见米亚瑟缩打颤,莎拉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在必要的时候引导我们,上战场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才是‘拉克丝小姐’,对不对?”
畏怯已极的米亚仿佛惊醒。她看着助理的脸。
是啊!不管多么害怕,该起身奋战的时候就必须行动,那才是拉克丝•克莱因。能够克服恐惧,就能当上真正的拉克丝•克莱因……
米亚强压下心中的怯意,坚定决心。见到诱使成功,莎拉笑了笑,低声向她耳语:
“来,请用茶……您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出个好方法来的。”

“真的好久没有外出了。”
穿着朴素的衣服,拉克丝开心地对美玲说:
“我在战舰里待了好几个月呢!”
“咦,真的吗?”
美玲惊讶地反问。她们两人正在等电梯。阿斯兰一面走过去,一面检查怀里的手枪。
“对。在这次登舰之前,我一直都在宇宙里,再之前则是在海底——那阵子也是情势所迫,只是确实待得太久了点。”
“就是说呀。这样会闷坏的。”
美玲同情起拉克丝来。阿斯兰也是。他和美玲虽然随“智慧女神号”连连出战,至少在各军港补给时还有休假能离舰,但拉克丝只在“大天使号”和“永恒号”之间往来, 几个月都在船舱里没出去。当然,那时的她受到生命威胁,不便抛头露面,真难为她待得住。只不过——
“妥当吗?”
阿斯兰还是忍不住担忧,向站在一旁的基拉再三问道。基拉愣愣的“啊?”了一声,没事人似的歪着头,令阿斯兰越发不安。
“我是说,这么多人出去好吗?我跟你两个去就行了吧?”
他们收到一个讯息,指名要向拉克丝提供情报,对方自称是知悉政府内情的人。如果属实,他们前去会见就有价值,但这儿是中立都市,谁也不敢保证议长会不会派人来对拉克丝不利。
尽管如此,拉克丝仍然表示要亲自去见那名消息人士,还说她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放心啦!”
基拉仍是一派悠哉游哉的调调。连基拉都是这幅德性,阿斯兰怎么可能放心。只不过,除了阿斯兰以外,其他三人都轻松得像是要去游山玩水而已。
他们搭上电动车。临出发前,基拉呼叫舰桥。
“我们走了,雷明斯舰长。”
“好。不过路上小心点。”
嘴里这么说,玛硫的脸上也没显得多么担心。基拉答了一声:“是”,便将车子开了出去。
“哎,基拉跟阿斯兰,你们对‘哥白尼’应该很熟?”
后座的拉克丝探身向前,朝前座的两人问道。
“是啊!”
基拉在开车,所以阿斯兰替他回过头答道。他们两人的童年就是在“哥白尼”度过,这儿也是他们相识的地方。拉克丝侧着头想了想:
“那么,我们的午饭该去哪儿吃呢?你有没有推荐的?”
“……”
阿斯兰无言,基拉则笑呵呵的回道:
“阿斯兰,我们去那一间好不好?就是比萨很好吃的哪一家。我记得——”
“哇,披萨,好哇好哇!”
美玲兴致大增,也跟着聊了起来。无言的看着身旁与后面的三人讨论起午餐计划,阿斯兰只能独自想着——
……我得自己振作点才行。

“就只有那帮小鬼出去,真的可以吗?”
尼奥问道,玛硫便安慰也似的答道:
“放心吧,他们只是去市区,况且有可靠的保镖跟着。”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想出去逛逛?”
“啊?”
见玛硫睁大眼睛,尼奥故意油腔滑调的说:
“要是你想到外头去透透气,我倒是很乐意陪你哟!”
说时,他的脑中浮现三名少年的脸庞。
到头来,在那三个孩子短暂的一生中,只有在迪欧奇亚的那几天呼吸过外界的自由空气。尼奥当时也挣扎过,觉得想放他们逍遥片刻的念头只是妇人之仁,到最后还不是把他们送去记忆重置,那这个假放了也等于白放。可是现在想想,他真该让他们在外头玩久一点的。有花堪折直须折,就算三个孩子隔天就会忘记,但正因为不知明日生死,更该让他们把握机会享乐才是。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留在“大天使号”上,得到奥布军籍,明天可能就不存在了。既然如此,他觉得好好儿品味当下才重要。
“一直待在舰里,你也会闷吧?压力又那么大。”
尼奥表现出关心,便见玛硫满脸高兴。
“谢谢。不过我还好,还能待。”
这世上有人愿意带着喜悦回应自己的付出,让尼奥感到十分幸福。在“尼奥•罗曼诺克”的人生里,几乎从没有过这种感受。
“……要不然,你也别坐着不懂。去舰内走走,我当护花使者。”
“什么?”
尼奥双手叉腰,玛硫的笑容中却多了困扰。
“展望室……不过能看见的只有港口。还是看个电影?或者——啊,一起去洗个澡吧?”
“啊?拜托!”
她的脸马上就红了起来,还略略退开半步,嫌弃也似的仰头望着尼奥。
“……不好吧?你毕竟……非亲非故呀?”
“呃,是吗?”
尼奥有点受伤,觉得自己好像被她拿去跟“前人”比较了。不过那个“前人”可能也是自己,严格说起来也不算输。
说到自己究竟是谁,尼奥已经不再烦恼。不管名字叫做尼奥还是穆,反正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比起过去,未来比较重要。
和玛硫并肩走在通道上,尼奥换了个话题。
“狄兰达尔的下一步不知会是什么?”
听得此问,玛硫也敛起笑容,忧心地皱着眉头。
“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你是说‘命运计划’吗……”
照既有的资料看来,狄兰达尔议长打算进行的“命运计划”很可能是一种彻底的管理社会制度,由政府机关为人民做好个人生涯规划,人民则不能对政府的决定持疑。在那样的社会中生活,或许的确能得到某种幸福,因为他们只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满足于政府给予的——不会奢望自己没拥有的,或是抢夺他人所拥有的,也就不会觉察自己是幸或不幸了。想到这里,尼奥忽然想起史黛拉等人,从小时候就被灌输杀戮的知识和技巧,对外面的世界却一无所知。
“我可不要在那种世界里过日子。”
尼奥愁苦地啐了一句。
就像史黛拉的小鱼缸。鱼儿做好鱼儿,水草扮演好水草的角色,人畜无害地安稳活着。尼奥已经不再认为那就是他们的幸福了。
“也是……不过,那个世界里确实不会有战争了。”
玛硫眼神阴沉,低声说道:
“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也或许是个天大的错误。说不定是我们剥夺了人们渴望的和平,他们想爬出战乱的火坑,我们却用不同的形式把他们往里推。”
“别开玩笑了,”
尼奥嗤之以鼻。
“和平是靠别人双手奉上的吗?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才对吧。要我活在一个由别人订做的世界里,我才不奉陪。”
说着,他向看着自己的女子笑了笑。
“你也一样吧?你会让别人住在那样的世界里吗?喏,好比说我们的下一代?”
“也对……”
玛硫正要点头,忽又红脸瞪尼奥。
“……你说什么?”

“我是头一次来‘哥白尼’呢,你呢?”
拉克丝兴致勃勃的东看西看。美玲走在她的旁边,也点头道:
“啊,是,我也是。”
“哇!你看那个……”
看到拉克丝想走近一间小店,阿斯兰连忙喊住她。
“拉克丝,别在这种地方——”
“没关系啦,”
基拉温吞地拦住阿斯兰。
“反正是白跑了一趟,趁回去之前绕个路逛逛罢了。无所谓嘛。”
抵达“哥白尼”市区后,他们四人到对方指定的地点去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看到那个宣称要提供情报的人出现。
“什么绕个路,你以为这是第几间店了啊?”
阿斯兰只觉得心神不宁。拉克丝穿着连帽外套,虽然能遮住她独特的头发,却藏不住出众仪态,更别说脚边的那只哈罗了。不光如此,刚才他们逛进一间服装店,拉克丝甚至为了试衣而脱下外套。这算哪门子微服外出?
见阿斯兰提心吊胆的警戒四周,基拉苦笑起来。
“别那么生气嘛,阿斯兰。”
“我才没生气,”
阿斯兰愤然答道:
“只是有点不耐烦啦!”
只见基拉嘟着嘴说:
“……那还不是一样。”
“都是你啦!拉克丝——”
阿斯兰不小心扯开嗓门,便听见拉克丝应了一声:“有?”同时转过头来。阿斯兰急忙闭嘴。这么大声喊她的名字,恐怕不妙。
基拉对她笑了笑,直说:“没事”。
“是吗?”
拉克丝一点儿也不以为意,照旧对着镜子把衣服拿在身上比。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别人谋害的目标啊?
察觉阿斯兰正绷紧全身的神经,基拉柔声说道:
“别再担心了,阿斯兰。我跟拉克丝都不会有事的。”
阿斯兰望向他,只见基拉笑得成熟而稳重。
“所以,你也别那样一个人扛责任。”
这话在阿斯兰的心底一突。除了关怀,这其中也包含对他的重重劝诫。
阿斯兰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觉得自己应该要有所贡献,所以也总是无暇欣赏四周。过度自负不是一件好事。基拉正在要求他更懂得信任他们。这时的基拉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懂事许多,害阿斯兰感到有点儿没趣。
“知道吗?”
被他这么叮咛,阿斯兰不由自主的赌气转开脸。
“基拉,你来看看吧?”
阿斯兰正暗自反省,听见拉克丝无心无思的娇声一喊,顿时又凉了下去。只见拉克丝拿了两套衣服轮流比在身上,基拉则笑眯眯的走过去。
“嗯,不错啊?”
……那样真的就“不会有事”吗?
阿斯兰独自叹息。
正打算提议换个地方逛,别在一处待太久时,他却忽然感到颈后有个视线,于是立刻警戒地环顾四周。但在他回望时,那种气息已经远离了,现场虽然也有别人在看他们,却没有什么特别异样的气氛。
是我多心……?
不,那种灼烧在皮肤上的感觉——那是杀意。
“基拉——”
才开口要大家提高警觉,人群夹杂间便传来一个熟悉的电子语音。
“哈罗,哈罗。借过借过——”
这个蠢兮兮的声音是由滚进店里的一只红色哈罗发出的。拉克丝的粉红色哈罗立刻起了反应,回应一声——“哈罗?”
“这是——!”
阿斯兰冲到门口,在人潮中张望。
——米亚?
他找不到那头粉红色的长发。不过,那只红色的哈罗是米亚的。难道她也在“哥白尼”?
回到基拉等人身边时,拉克丝已经拾起了红色的哈罗,取下它衔在口中的一张小纸片,正在端详。纸片正面写着“拉克丝小姐收”,背面则是潦草的一行“救命!有人要杀我!”,底下还附上简单的地图,看起来像是在某个露天剧场。四人盯着纸面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出声,直到美玲闷闷的开口说道:
“……好明白的陷阱喔!”
“嗯。”
阿斯兰不认为米亚会被人关在这种露天剧场,就算真的被人关起来,这只哈罗又是谁拿过来的呢?她应该不会知道拉克丝来到这里才对。从这一点看来,那位“消息人士”的存在更加可疑。
“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可恶!她分明算准这一点。”
阿斯兰焦躁地骂道。基拉从拉克丝手中拿起纸片向阿斯兰问:
“……你说这个人?”
阿斯兰点点头。
“对,她叫米亚•坎贝尔——议长的‘拉克丝’。”
他想起那天在雨中的道别,米亚淋着雨,模样分外凄楚。
“有人要杀我”——这个纸条或许是米亚写的,但她恐怕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她虽已不能再假扮拉克丝,却是少数知道内幕的人,议长不可能置之不理;从另一方面来说,害她落入这步田地的就是拉克丝等人,对方也判断拉克丝不会见死不救。不管是救米亚还是杀拉克丝,这对双方都是不容稍纵的机会。
“你们保护拉克丝,马上回舰上——啊,不对,先求援。等一下,不知道他们会从哪里动手。”
阿斯兰匆匆指示基拉,一面取出通话机,这才想到对方也可能猜到他们会分头走,说不定就埋伏在回程的路上,还是请“大天使号”派人来接比较保险。
看着阿斯兰在那儿紧张,拉克丝却怔怔说道:
“我也要去。”
“啊?”
阿斯兰错愕的看着她,却见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的温和而坚毅。她直视阿斯兰说道:
“这位朋友要找的是我。”
“可是……!”
这就中了对方的计。议长八成打算在这儿消减拉克丝,铲除阻碍。阿斯兰想提出反对,却听得拉克丝又说: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件事也得好好处理才行——是不是?基拉。”
她向基拉征求同意,基拉则陷入思索。
“基拉!”
见基拉没阻止,阿斯兰投以责备的眼神。
他不是不明白拉克丝的心情。他知道她想和米亚谈一谈,可以的话也顺便救她一把。米亚曾经拒绝阿斯兰的帮助,但拉克丝或许能说动她。只不过,这个情况实在太危险了。
无视于阿斯兰的顾虑,拉克丝还是不改初衷。她坚决地说道:
“我想去见见她。”
还在思考的基拉竟然爽快地一点头,然后对阿斯兰说:
“好吧,总之,先联络母舰。”
“你……!”
阿斯兰惊讶地叫了起来。基拉只是微笑道:
“放心啦,阿斯兰。反正我们都知道是陷阱了,而且那么多人在,对不对?”
阿斯兰不禁抱头。
那么多人?基拉的运动神经和体能虽好,却连一次像样的射击训练也没接受过,拉克丝就更不用说了。万一有事,只剩下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美玲可以仰仗。当初之所以决定四个人出来,就是料想对方虽不至于在人潮众多之地搞组织攻击,不想引人注意,可是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敌人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啊!
哪知道拉克丝和基拉相视一笑,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调调。
“谢谢你,基拉。”
“不会。不过,我们得小心点哦。”
不行,自己还是得警醒些——阿斯兰再次在心底重誓。

独自走到模仿罗马时代的圆形露天剧场观众席上,米亚坐了下来。
她照莎拉吩咐的写了纸条,也把哈罗一并交给她,再来只等拉克丝过来了。不过,拉克丝真的会为了那张纸条而来吗?
光是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米亚就觉得浑身发冷。腿上的小皮包沉甸甸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拉克丝来呢,还是希望她不要来。
就在这时,随着高亢的“哈罗,哈罗”声,红色哈罗从剧场的入口滚了进来。米亚一惊,往那儿看了过去。
有人藏在入口旁边,正朝观众席这儿窥探。那个人压低了声音喊出她的名字。
“米亚!”
米亚嗖地站起。她听过这个声音。原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阿斯兰?”
躲在入口处的青年戴着墨镜,但那的确是阿斯兰•萨拉。
还以为他死了!听说他被军方以叛逃罪名击坠,但这个走出来的人,毫无疑问的就是阿斯兰。
米亚太高兴了,一时忘了莎拉交代她要走上舞台,直往入口处跑去。
“阿斯兰!你还活着——?”
“停在那儿别动!”
阿斯兰的声音冷冷的。他伸出的那只手举在面前,黑色的枪口正微微发光。
“——阿斯兰?”
米亚呆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拿枪对这她。
“我们收到了你的纸条,也知道这是个陷阱。”
阿斯兰觉着枪往前走,边走边说。
“不过,米亚,这是最后的机会,所以我们才会来。”
最后的机会?——米亚的脑中闪过一幕,是他在雨夜里向她伸出的那只手。
“阿斯兰,这样是没法好好谈的。”
看见阿斯兰的背后走出的人影,还有那轻如铃的声音,米亚仿佛受到了一股电击。
“拉克丝小姐……!”
只见那人揭开披帽,露出微卷的粉红色长发,果然是拉克丝•克莱因。这位“殖民地”的天后,也是米亚以往崇拜、如今却转为憎恶的对象,从那精灵般纤细的姿态、温柔的微笑以至于一切,都是米亚此生最大的渴望。
“你好,米亚小姐。初次见面。”
拉克丝庄重地问候。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和少女持枪站在她两侧,像是在保护她。
“你的信上写说‘救命’,还说有人要杀你。”
她在说话,那声音却传不进米亚的耳里。
“既然这样,就请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是特地来救你的。”
“那……啊……”
米亚一面退后,一面颤抖也似的摇头。
不行,这个人不是拉克丝。在这次大战期间,一路追随议长、劝慰人们,为他们歌唱、开导心灵的是——
“那是人家呀!都是人家!”
——不是这个人!这个人付出过什么?她不回应人们的祈求,一直不肯露面,为什么现在又要跑出来威胁我的地位?
“米亚,冷静点!不要怕。我们不——”
阿斯兰走上前来,一面安慰道,米亚却只是扯着嗓子大叫:
“人家才是拉克丝!”
群众的欢呼、笑容和爱情,曾经是环绕在她身旁的一切。米亚觉得与那些美好相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能拥有那些?
“不是吗?声音一样,长相也一样呀!”
人们才不需要那个拉克丝!这世上不需要两个拉克丝•克莱因!
米亚气急败坏地在皮包里翻找,掏出莎拉交给她的手枪,朝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伸出去。
“——人家做拉克丝,有什么不对?”
“米亚!”
一记枪声响彻在剧场。米亚手中的枪飞了开去,是阿斯兰将它击落的。
“够了,住手!你——”
我不想听!
举起震麻的手,米亚想要捂住耳朵,却有一个清澈的声音抢先跳进她的耳里。
“——你想要这个名字,还有容貌,都可以拿去。”
米亚愕然地看着拉克丝走向前来。那些被她渴望的一切,拉克丝竟可以这样轻易地让出?
拉克丝微微一笑,隐约流露着悲伤。
“只不过……就算那么做,你跟我也不会是同一个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不一样。我跟她就是不一样。我想要的,在她却是毫无价值的。
这一刻,米亚重新体会到自己的卑微。
不管声音多么像,脸蛋多么神似,自己终究做不成拉克丝小姐……
她虚脱地跌坐在地,听见拉克丝仍轻声说着:
“我们都只能做自己,没办法当别人。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这儿才会有你和我一同存在,对不对?”
米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见拉克丝走了近来,蹲跪在身旁,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所以我们才会遇见别人,还有自己,是吧?”
拉克丝正朝自己微笑着。从前在电视上看见这个笑容时,米亚总觉得怎么也看不腻,现在亲眼看见,竟觉得比电视上的更耀眼。这份光辉,正是她活出自我而锻炼的强韧。
“你的梦想是你自己的,请为了自己把它唱出来吧,梦想是不可以让别人利用的。”
不知不觉地,泪水从米亚的眼里夺眶而出。
她们是不同的。刚才米亚还觉得自己比拉克丝卑微,但那也是错的。拉克丝的意思是任何人都不该互相比较,也不该否定自己,即使微不足道,也该全力为自己的生命而奋斗。所以拉克丝唱拉克丝的歌,米亚可以唱自己的歌,不必假借别人的姿态,或是在谁的命令下复述别人的话语。
现在,拉克丝在这儿和米亚面对面,同样独立而平等。
“来,跟我们走吧?”
牵起米亚的手,拉克丝站起来。看着米亚茫然地跟着起身,阿斯兰也放下心来,不再板着脸。但才刚这么想,他的脸上就窜过一阵紧张。
“拉克丝!”
阿斯兰敏捷一拽,硬是把拉克丝给扯了过去。几乎就在同时,米亚和拉克丝之间飞过一颗枪弹,随即打进她们身后的地面。枪声震撼着剧场的空气。米亚跪在墙角,惊见第二发子弹接着掠过自己,不由得错愕地回过头去看。
——莎拉?
她把那位助理的事全丢在脑后了。那个说要助她一臂之力,鼓吹她除掉拉克丝的人。
这两枪是莎拉朝拉克丝开的。可是,万一时机没抓准,也可能会射中米亚。
“过来!”
阿斯兰把拉克丝交给另一名少年,自己则冲向瘫坐在地的米亚。米亚被他半拖半扯地往外跑时,脚边又弹起一颗子弹。
“为什么?为什么连人家也不管?”
米亚不禁尖叫失声。阿斯兰将她拖到掩蔽物的后方,让她往里面躲,自己则探向外面,一边快速地答道:
“因为他不需要你了!我不是讲过了吗?”
——等他不需要你,迟早也会杀了你的!
当时的那一声警告混杂在此刻的枪声中,听来格外生动。但米亚还是不敢相信。
“基拉!”
阿斯兰向躲在走道对面的三人大喊,另一名少年回应:“在这里!”,他随即抱起米亚朝那边的墙冲去。才从遮蔽物后方跳出,好几发枪弹立刻追着他们的脚步而来。仓促间,米亚瞥见数名男子在观众席间奔跑。
两人总算跑到墙壁后方。阿斯兰以不亚于枪声的音量问道:
“有几个人?你认识吗?”
米亚害怕地摇头。
“不……不知道!我只认识莎拉……”
问答之间,又一发子弹打进他们身旁的墙上,吓得米亚大声尖叫,阿斯兰赶紧覆在她的身上。
“基拉,掩护我!”
才说完,阿斯兰便留下米亚,从墙后冲了出去,立刻有更多子弹朝着他射来。只见他一口气冲到观众席,在名唤基拉的少年和另一名少女的掩护射击下,很快的击倒一名枪手,接着滚进座位后排,忙不迭地向另一人开枪。米亚在地上缩成一团,怎么也站不起来。
“你才是真正的拉克丝”、“感谢你的付出”——莎拉和议长那和善的语气,都在这场震耳欲聋的枪战中粉碎了。
泪水从她紧闭的眼中流出。
他们要在这里杀了我吗?因为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吗?因为我知道议长他们的谎言?
“米亚小姐。”
她睁开眼,看见拉克丝正从窗下朝这儿爬来,然后挨在米亚的身旁坐下,像她一样抱紧双膝,却眯着眼睛对她笑。
“不要怕。”
米亚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她的心里满是罪恶感。
是我把她骗来,又害她落入这种危险,但她却一句也没有责怪我,反而还过来安慰我。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居然会想杀她。
拉克丝轻轻握住米亚的手,像是在哄她:
“……不怕喔。”
从手心传来的温暖,一下子渗进米亚的心。在米亚心目中,拉克丝一向是个住在萤幕画面里面的人,对她的了解也只限于那精雕细琢的外表,如今她睁着泪眼端详拉克丝,发现自己错了。拉克丝和她一样有血有肉,被子弹打中一样会死,也一样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
在一墙之隔的死亡威胁下,米亚首次领悟到这一点。
就在这时,从窗口开枪还击的基拉突然厉声大喊:
“快跑!”
拉克丝的反应很快,抓起了米亚就往外跑,米亚被她拉着滚到一根柱子后面,身后紧接着发生爆炸,狂风吹乱她们的头发。米亚紧紧攀着拉克丝,看见阿斯兰从遮掩后方跃起,射杀了那个向她们扔手榴弹的男人,又看见拉克丝的嘴角紧抿,紧握的手掌中传来她的心痛。这时,剧场中已经躺了好几具死尸。
基拉和另一名少女继续从柱子后方掩护射击,阿斯兰则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动作迅敏得像闪电一样,米亚这才真正见识到扎伏特顶尖菁英的本领。只见他嗖地逼近一个持枪扫射的男子,紧握的手枪同时喷出火光。
就在阿斯兰忙于应付别人时,一个女人忽然从反方向跳出来。那是莎拉。
一扫当助理时的那副柔顺与和善态度,此刻的她一路连射步枪,朝这个方向冲来时掷出某样东西。
“呀!”
站在米亚前方的红发少女惊声尖叫,却还是精准地击中了那枚投掷物。只见那个金属圆柱被子弹弹了回去,反而落在莎拉的脚边。莎拉才刚想退开,那东西就爆炸了。米亚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
爆炸声的回音消失,露天剧场恢复寂静。拉克丝走出柱子后面,米亚也跟着探出头去。阿斯兰正从观众席的方向走来。看来他们都没受伤。
“没事吧?”
阿斯兰问道,走近来的基拉点点头。
“嗯,还好。”
接着,阿斯兰转向那名红发少女,表情多了一分歉意。
“还有你……真抱歉,又把你拖下水。”
少女脸上的紧张神经才刚缓解,深吸一口气。
“哪里……啊,我还好。”
看着他们互相问安,米亚突然觉得良心不安,招致这场危机的罪恶感又涌上她心头。正在此时,空中有个引擎声渐渐接近,又把米亚吓了一跳。
“小兄弟,你们还好吧?”
随着外部扩音器的这声呼唤,一架闪着金光的MS缓缓降落。基拉跑过去高声回道:
“你好慢哦,穆先生!”
看着机体在剧场中央着陆,米亚不知所措。
“快把拉克丝他们带走!”
被基拉毫不客气地催了几句,MS的驾驶似乎也有些不悦。
“……知道了啦。”
便见金色的MS屈身,将大手伸到拉克丝面前。
“公主,请。”
“快,上去。”
基拉催促道,拉克丝道了一声谢,然后优雅地走上MS的手掌。
接着,基拉向米亚伸手。
“来,你也一起。”
米亚迷惘地看着他的手,这个名叫基拉的少年笑得十分平和,一点儿也感觉不出勉强或任何的不愉快。米亚又想起那个雨夜,阿斯兰向她伸出的手正像现在这一只。
——还来得及?
我能重新再来过吗?能大大方方的和这些人面对面吗?
坐在MS的掌心,拉克丝也正微笑地看着她。
尽管犹豫,米亚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却在这时,她的视线余光中出现一道小闪光,有个被手榴弹炸伤、已经体无完肤的人体动了一下。那是——枪口!
“——危险!”
枪口正对着拉克丝,就连阿斯兰和基拉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米亚猛然扑向拉克丝的那一瞬间,枪声响了。
时间好像停止了。她看见拉克丝的眼睛睁得好大,靠自己好近,然后见到人工天空、和一片飞扬的粉色长发。是拉克丝被打中了?还是——?
迟了半刻,米亚才感到灼热的痛楚。阿斯兰惊愕的表情出现在视线里,枪声再度响起。
“米亚小姐?”
回神时,自己已经躺在拉克丝的手臂上。
“米亚小姐!——米亚小姐!”
“人……家……”
这么看来,拉克丝没受伤。米亚由衷的感到欣慰。
她可以把这个模样——把“拉克丝”还给原本的主人了。
米亚微微笑起。
“人家的歌声……生命……请你……”
那是我。虽然披在拉克丝的外表下,在别人的命令下行动,却是我全心全意的付出。
“不要忘记……”
拉克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的表情却是那么凄苦。视野中,阿斯兰的脸闯了进来。
“米亚!”
米亚用剩下的力气,伸手在皮包里摸索,好不容易拖出一张照片。拉克丝察觉到,便将照片连她的手一起举到眼前。照片里,真正的米亚在笑。
“这是你……?”
听见拉克丝问道,米亚微微点头,眼中盈满了泪水。拉克丝露出一抹微笑重新端详着照片。
“好开朗……好温柔的表情啊……”
是啊。此刻的米亚也这么觉得。就算生得不像拉克丝那样美丽,自己应该也有很多优点才是,但自己却从不看重这些,只是一味自认渺小而微不足道,所以就狠心抛弃了那个自我。自己怎能这样轻易地割舍?为什么不好好地爱自己?
米亚望向阿斯兰。
“我真想……好好的……认识你们……大家……”
她想和这些人认识,用自己原原本本的面貌,以米亚•坎贝尔的身份。
“米亚!”
阿斯兰竭力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看起来又急又怕,好像就要哭了。米亚好意外,从没想过这个人竟为了自己而出现这种表情。
“快回‘大天使号’!穆先生,快!”
基拉的叫声听来好远。米亚再向拉克丝望去。这个人是她心目中永远的偶像,如今正抱着她,白皙的脸庞也早已沾满了泪水。
好想见她,想变成这个人。米亚满心以为,等变成她之后,就能得到自己所追求的了。
那一定是美好的……
“对……不起……”
悄声说完,米亚就闭上了眼睛。

“米亚——!”
阿斯兰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那张白皙的脸庞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直到看见米亚特有的生动神情从那张脸上褪去,阿斯兰才领悟,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被他留在雨中、楚楚可怜的那个娇小身影,已经在这里结束了她的一生。
——人家的歌声、生命……请你不要忘记……
“可恶——!”
阿斯兰一拳打在石阶上,那样的疼痛却不能分散他心中的痛楚。
他真该不由分说的把她带走才对。当时只有自己能够救她……!
——好想认识你们……!
少女哀切的声音割进他的胸口。想起每次见面时,她总是用最灿烂的笑容面对自己,阿斯兰的悔恨化成了低吼,从咬紧的牙关迸出。
这种事情还要发生几次?
阿斯兰忍不住放声痛哭,为这受人摆布、无端早逝的纯真生命。

“她去替拉克丝挡……”
从尼奥的口中听见事情经过,玛硫不禁一怔。
“嗯。”
但见尼奥也是一脸黯然。
回到“大天使号”的一行人,还带了一个少女的尸体,那是狄兰达尔扶植的冒牌拉克丝。在两旁乘员们满怀敬意的注视下,阿斯兰正抱着死者步向灵堂。衣服染满血迹、早已哭成泪人的拉克丝和基拉等人跟在后面,这支送葬队伍,年轻得教人心酸。
“大概只有那女孩注意到,她就跳起来……”
玛硫只觉得惊讶。她仍然觉得那女孩是敌对阵营的一份子,却又难免感到同情和遗憾,心情因此复杂起来。
又一个年轻的生命。玛硫没法不认为自己要为这一切负上一些责任。尼奥的脸上也写满自责。
“事情就发生在我机体的手上,我却……不像话……!”
玛硫抬头看着他,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每当这种时候,尼奥的眼里就有一抹从没见过的晦暗色彩。他的心灵在她所不知的那段时间里经历沧桑,玛硫为他心疼,同时也有一种被排除的感觉。她想唤唤他,不知该用哪个名字,只好闭上嘴。
尼奥将她的手拿到嘴唇吻了一下,然后握住。他们都处在生与死的不平衡中,他的心情正在悲怆间游荡,这只手仿佛是唯一的牵绕。两人默默相依,目送着队伍离去。

“她是‘殖民地’的人吧?除了名字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将米亚安置在灵堂之后,基拉问道。
“我都不知道。”
阿斯兰这才发现,自己对米亚一无所知。
“也从来没问过……”
他的心中又兴起罪恶感。知道她假拉克丝之名欺世瞒众后,他只想尽可能与她保持距离,刻意对她冷淡,甚至想疏远她。忆起她活泼开朗的笑语,阿斯兰真觉得无地自容。
那样天真无邪的少女,现在却成了冰冷的尸体,再也不能欢笑、说话。
这时,为米亚摆设遗物——那只小皮包——的拉克丝,发现一样东西。
“这是……?”
阿斯兰等人转过头去,看见她拿着一张小小的磁片。
他们到寝室去,将磁片放进电脑,打开档案一看,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档案。原来那是米亚的日记。
“——十月十一日。今天终于拆了绷带。感觉好奇妙哦,一看镜子,居然是拉克丝•克莱因的脸在里面……”
三人默默地看着萤幕上的字句。那是米亚在世时记下的生活点滴。
“……扮演她、代替她,其实真的好辛苦哦,但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做好!”
生动而口语化的文笔,流露出少女的欢喜之情,令阿斯兰更觉悲伤而懊恼。她是那样满怀希望地接下这个替身的工作,带着正面的心情、勇敢地站在国民面前。在此刻读到这段心路历程,尤其使人感叹。
日记里也提到阿斯兰。一个被理想化的“未婚夫”、误解、憧憬——
“……他果然是个严肃的大帅哥!真棒。大概因为发生战争,他今天整天都板着脸,可是他是那样的专情,不惜背叛他爸爸也要守在拉克丝小姐的身边!他对拉克丝小姐一定又温柔又体贴,他们一定好相爱吧!嗯——我也好想亲近他哦!”
阿斯兰在自责中陷入沉思。她在世的时候,阿斯兰对她总是不假辞色,如今已无法弥补。人在失去的当下总是不自知,却又在失去之后才感到悔恨。一而再、再而三——
从对拉克丝的崇拜到对议长的信任与期望,她率真的笔调持续着。却从阿斯兰逃亡的那一天起,她的语气开始变调了。
日记中,她时而盲目地坚信议长,时而对阿斯兰的叛徒行为感到疑惑,最后终于被混乱的思绪盖过。
“……‘拉克丝•克莱因’……到底是什么?那是谁?是我吗?……”
最初的开朗已经蒙上阴影,她那走投无路的心情完全洋溢在字里行间。
“……议长都说了没问题,又说是我拯救了世界……应该是这样没错吧?这都是我的功劳!所以我要……我要——”
阿斯兰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起身离开。
她像是一朵随处可见的小雏菊,虽然无名,却曾经在阳光的眷顾之下灿烂绽放,怎么会落到这样横死的下场?
愤怒与悲叹在体内翻腾,阿斯兰在俯瞰机库的走道上站立,基拉跟着走来,站在他旁边,与他一起沉浸在同样的思绪中。
良久,阿斯兰开了口。
“我一开始不该承认她的。”
想起初次与米亚面对面的那天,他语带苦涩。
“应该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那一天,少女表现得雀跃无比,之后的寂寥却显得极为对比。
——米亚就没什么人要了……
当时真该告诉她,拉克丝是拉克丝、她是她,她们各有各的价值。虚假是不能为她争取到任何东西的。
——要是早点告诉她,那么做是错的——
“嗯……可是你当时也说不出口吧。很多事总是要到后来才会晓得……”
基拉安慰地说。
“我和拉克丝也一样,若不是遇到暗杀,我们也一直相信着狄兰达尔议长啊!毕竟他是个反对战争的人嘛……”
是的,阿斯兰当时也是这么想。他相信目的可以使手段正当化,所以帮着隐瞒了米亚的真相,结果他也做错了。对的不一定是真的,就像战争里不会有正义,而任何的欺瞒都只是一种搪塞。
基拉又说道:
“……只不过,他们硬给拉克丝派了一个形象,这一点让人困扰。像是‘不那样做,就不是拉克丝’一类的。”
“是啊……”
在狄兰达尔的眼中,一切事物只分成必要和不必要二类。不肯作战的阿斯兰就是不必要的,服从命令、引导人民的拉克丝就是必要的。他看待基拉也是如此。基拉拥有战士的本领,却没有如狄兰达尔所想的运用在“正确的”目的上,就被当成了“不幸”。
说到这时,基拉的语气激动起来:
“那样的世界太傲慢了。”
“……我想也是。”
阿斯兰喃喃道,脑中浮现刚才看见的一段日记:
“……就像拉克丝小姐一样,希望我的歌声也能够传到大家的心里!大家要加油,让战争早日结束哦!”
利用一个少女单纯的心意和梦想,操纵她,要她扮演童话里的吹笛手,发现她无法胜任时,还牺牲她去做诱饵。
那种以非为是的世界,自己绝不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一刻,阿斯兰在心中郑重发誓。

拉克丝独自回到灵堂。微暗的房间里,与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女正躺在那儿,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拉克丝将存着日记的磁片紧握在胸前,米亚在生前和日记里说过写过的话,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这是自己的罪过。
米亚从没有怀疑过拉克丝的人品,只是一心一意的喜爱她,甚至爱得想要变成她,如今也代替她而死去。
引发这场悲剧的不是别人,却是拉克丝自己。假使她不在公众面前现身,米亚也不会被狄兰达尔视为弃卒。追本溯源的说起来,她之所以被立为替身,也是因为拉克丝的销声匿迹。
拉克丝蹲在黑暗中,觉得肩上多了一股暖意。她回头去看,这才发现是基拉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他没有说话,眼神中满是关怀,拉克丝终于忍不住呜咽,投进他的怀里,任热泪夺眶而出。
前次大战时,拉克丝在父亲的羽翼下只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也就是运用自己身为媒体偶像的影响力向群众呼吁,并利用父亲的人脉组织在野势力,与当时的政权抗衡。她只是想使战争结束,防止世界走向毁减,没有别的念头,所以战争一结束,她毫不犹豫的选择跟基拉一起退居南海孤岛,过起遁世般的生活,除了想和心爱的人相伴,也想平复大战带来的心伤。随终战而来的荣耀,她一点也不留恋,包括那几乎被神化了的英雄式崇拜,还有唾手可得的声望与权力。
其实,她到现在才醒悟,那不过是逃避而已。
就在自己远走他乡之际,狄兰达尔让米亚填补了空缺。假使自己留在那里,继续捍卫和平真理,也许能够阻止狄兰达尔的野心,或至少能避免米亚遭到利用,也就能救她一命了。可是,当时的拉克丝只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离那些责任远远的。
——“拉克丝•克莱因”……到底是什么?
这原本该是拉克丝的自问。那个正直、美丽而清高的救国圣女形象,在人们的传颂下越发偏离拉克丝的真实,也掩掉了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愁思和痛苦,变得更高不可攀。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置之不理;是她起的头,就该尽责到最后,不该逃避的。
拉克丝承受着自责,基拉则是不发一语的紧抱着她,像是在感受她此刻的心灵煎熬。
——人家的歌声、生命……请你不要忘记……
米亚在临终前的切切叮咛,又在拉克丝耳边响起。
“我不会忘记的,米亚小姐……”
她抬起泪眼,在心中暗暗起誓。
“……我绝不会忘记你。”
不忘却,也不再逃避。她不会重蹈覆辙。这是她对米亚唯一能做的补偿。
走过烦恼疑惑,现在的拉克丝重新拥有坚定,决心正视自己的前方。

“现在,我的心里也和各位一样的悲伤,一样愤怒。”
舰桥的萤幕上映着狄兰达尔议长悲痛的神情,他正语重心长的发表演说。
基拉回想起刚刚送走的那一辆灵车。在“大天使号”乘员的目送下,少女躺在铺满了白花的灵柩中,在拉克丝等人的打扮下,清纯得就像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那般青春和美丽,引发众人多一分哀伤。
——人家的歌声、生命……请不要忘记……
她是另一个歌姬,枉死在命运的摆布下。
众人敬礼,为她的死表示敬意。在隆重的气氛中,少女的棺木静静的被送走。
狄兰达尔还在那一头滔滔不绝。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明知再想也没有意义,我的心却还是不停的探究。”
基拉虽然不认识少女,但也为她感到悲愤。为什么会这样?——同样知道再想也没有意义,却仍不由自主的寻找答案。
他直视萤幕上的狄兰达尔议长,后者正在向全世界发表追悼辞,悼念在“安魂曲”攻击下丧命的“殖民地”国民们。
“前年,我们经历了一场大战,也在当时发誓,再也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他恳切地陈述。不只是“殖民地”,只怕地球上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正在聆听他的话。
“然而,‘尤里乌斯七号’坠落,使我们的努力化为乌有,再度开启了战端。而战火一味扩大,让我们不得不又一次尝到同样的悲痛。”
狄兰达尔伸出双臂,向群众问道:
“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样的悲剧重演,未免太愚蠢了。”
人们正在忘却。忘却那个总是站在议长身旁、为他的意志代言的少女,也忘却她的消失。
他们不知道,一个曾经被全世界的人们喜爱,被欢呼声包围的女孩,已经悄悄的结束了一生。
——不要忘记……
少女凄切地呼声,刺进基拉的心头。
这般悲剧的重演,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原因,毫无疑问的,就是‘logos’的存在。这些制造敌对、煽动恐怖、鼓吹战争,并且从中牟利的人们,长期依附在历史的黑幕下,做他们的死亡买卖。”
狄兰达尔停顿一会儿,语调忽然高昂。
“不过,我们终于消减了他们!”
“logos”的最后一人——罗德•吉普列尔,背负着所有罪孽与憎恨——死在戴达罗斯之事,恐怕也在狄兰达尔的意料之中。至此,他的面前再无阻碍。
聚集在舰桥的乘员们,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议长向世人宣告:
“正因为如此,我要再次重申——”
“开始咯。”
玛硫悄声道,拉克丝在基拉身旁点头答“是”。
“——从现在起,我们将面对另一个更大的敌人,而且我们必须战胜它、从它的控制下解放!”
狄兰达尔一直藏在掌心的底牌,现在就要揭晓。那也是他巧妙周旋、泄露、忽略、操纵的结果,以及最终的答案。
“各位想必知道,人类的历史之所以少不了战事,是因为人类有个最大的敌人——”
杀戮与仇恨,无限的恶性循环;以怨报德,在荆棘中开辟的未来。
狄兰达尔看着镜头另一端的人们,眼神流露着怜悯。
“——那就是我们长久以来无法突破的无知和欲望!”
他否定了那一切——同时否定了人类。

同一时刻,塔莉亚在戴达罗斯基地观看这段转播,只觉得愕然。她觉得,这些话不只是对死难者的追悼,更像是战争的胜利宣言。舰桥里的乘员们也面露疑惑,觉得议长话锋转得太突兀。
“离开地球,奔向宇宙,破解了人体和潜能的各种奥秘之后,人类还是不了解人类、不了解自己,也看不见明天——先是这份不安;”
在她的注视下,狄兰达尔叹了一口气。
“再者,期望同等,甚至是更多、更丰硕——无止境的欲望!这两个要素构成了现在的我们!争斗的种子、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全都在此!”
他说的当然对。人类要是没有欲望,就没有相争的必要了。可是,人类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吗——?
“不过,这些问题终于要结束了——我们已经能够结束它。”
塔莉亚带着怀疑,看着狄兰达尔自豪地宣布:
“此刻,这一切都有了克服的方法!”
他那昂扬的神情好陌生,不像那个曾与她肌肤相亲的男人。只见狄兰达尔重新正视前方。
“而所有的答案,已经在各位的体内。”
塔莉亚不禁屏息。
“……吉伯特!”
她这才明白狄兰达尔这一路来的真正意图,可惜太迟了。
“藉由它,我们能了解别人、了解自己,包括明天……”
把征讨“logos”视为最终目标的她——也许所有人都被灌输了这种想法——以为征讨成功就能结束这场战事。但他们都错了。狄兰达尔早已把接下来的路都规划好了。征讨“logos”只是第一阶段,顺便藉此铲除将来可能遇到的阻碍,外加集全世界的信任于一身,接着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朝向计划的最终阶段推进。
“……这是阻止悲剧一再重演的唯一方法。”
塔莉亚动也不动的看着转播画面。
她想起年轻时期的狄兰达尔曾怀着热情述说理想,想起他一直寻找的答案与被拒绝的希望,以及这一路走来得到的知识、技术——原来他全都将它们归在一个处所。自己应该早点发觉的,因为自己熟知他年少的理想,纵使拒绝他伸出来的手,却深爱他至今。
提出分手时,他只是平静地微笑,伸手来握别,没有恶言相向,也没有挥泪不舍,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原来他的绝望这么深。是那段过去在他光明的理想中种下晦暗的偏狭,激起对世界的憎恶?她希望这只是自己的过度想象。
而现在,他向情人的自私和命运的不公宣誓复仇:
“我在此宣布,我将实施‘命运计划’,作为人类存亡的最后防卫策略!”

“‘命运计划’集合了调整者在遗传工程学领域研究之大成,是目前在最高水准的技术架构下实施的终极人类救援系统。”
狄兰达尔议长的话一说完,画面就切换成讲解基因技术的示范画面。真和雷在寝室里一起收看转播,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旁白是个女声,语调平板。
“我们要明确了解,人的所有资质——性格、智商、才能,包括重大疾病成因的有无等,都是人体与生俱来的。”
是的,人类从父母亲继承而来的基因,上面带有各种资讯。DNA序列已经完全被科学家破解,知道哪些特定基因可以使人类跑得快,哪些基因会引起心脏异常,还有哪些基因可以使疾病症状消失、使人体增强抵抗力,或引出各种能力。调整者便是利用这项技术而诞生的。
“——现在的你,或许觉得怀才不遇。你可能有不为人知的潜能等待开发,或甚至连你自己都还不曾察觉。”
基因关系着人类与生俱来的个性与能力,好比有些人歌唱得好,有些人数字能力好。不过,就算有天分,也必须拥有能够发挥的环境,并且接受正确的教育,否则天分是很容易被埋没的。调整者亦然。一个带有音乐基因的调整者,万一一生都接触不到音乐,那么他同样会是个音痴,而且终生浑然不觉。
“对全人类而言,这是个非常大的损失。”
换句话说,狄兰达尔的这项计划是打算用基因分析来了解人的特性,重新分配,藉此做到适才适用,假使在现在的世界实施,将会是一个彻底奉行能力主义的社会。举例来说,一个没有本事、靠关说得到工作机会的人会被撤换,改由适合那份工作的人去做。胜任与否,将是唯一的取决标准。
旁白继续说着:
“就让我们从了解自己、明白我们能做的事开始吧!这将是你迈向幸福明日的第一步。”
对这画面,真茫然喃喃道:
“议长……怎么会想出这种……!”
却见雷眉头也不动一下,神情自若地转过脸来:
“有什么好惊讶的?”
“咦?”
“议长心目中的世界蓝图,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啊!”
“啊……”
真想起议长的目标——一个没有战争的幸福世界。
——一个人能了解自己的优缺点,竭尽所能的为大众贡献一己的力量,过着满足的日子,不是最幸福的吗?
在直布罗陀时,议长曾这么说过。
——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了解真正的自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如何,又该在哪里发挥所长,只好终其一生误打误撞。
没想到那些话竟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可是他突然说出这种事情,那全世界——”
真急着表达心中的疑虑。
这是革命。藉由基因讯息贯彻能力主义,议长打算连根改变现在的世界。在那样的社会里,有人会重新被开发潜能而获得拔拓,但也有人会因此被打入地狱,仿佛永世不得超生。想到这里,真就觉得不安。
因这场革命而失势的,未必都是没有本领或不当取得职位的人。也许有人靠的不是才能,而是勤奋不懈的努力,但在这套制度实施之后,他们都将被迫放弃半生奋斗的成果,就算撇开这个不谈,一个人的能力也未必和兴趣相符。假使有个人为了当棒球手而一路努力,某一天突然告知他的能力不适合打棒球,应该去做歌手,他会乖乖照办吗?
急了半天,真还是找不到适当的话来接,只好老实讲:
“——会不得了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一定会惊动全世界。好不容易消减了“logos”,人们正以为战争结束了……!
听真这么说,雷还是一派淡然:
“我知道。不过议长不会就这么放弃,这一点你也晓得吧?”
真点点头。议长是个勇于迎向挑战的人,就像他决意征讨“logos”一样。回想起来,打从那时起,议长就打算这么做了。
不过,这就算是自己期盼的世界吗?没有战争、温暖善良而幸福的世界?
真仍有些无法释怀。雷向他投以坚定的眼神。
“现在还有我们。”
对照真的满心困惑,雷不只显得沉着,话里还流露着几分热情。
“议长的目标,是一个人人都能过得幸福的世界,而那也是不再有战争的世界——打造那样的世界,保护那个世界,就是我们的工作。”
“什么?”
看着真有些惊慌,雷反倒显得惊讶。
“‘命运高达’不就是为此而准备的吗?还有,你也是因此而被选为驾驶员的。”
“……所以呢?”
雷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一个人。真呆站在那儿,听着他慎重说道:
“议长之所以选中你,就是因为你比任何人都高强,也比任何人都期望那样的世界。”
“——我……?”
自己是被选中的?
尽管这一路走来,真都是为了渴望变强、渴望被肯定,但当这个事实被摆在眼前时,他竟感到一股莫名的苦闷。
我本领高强,也比谁都强烈渴望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
他自己并不否认这一点,只不过,议长从一开始就知道吗?知道自己的一切?
想到这里,真不再觉得骄傲,反而有一种丧失隐私的压迫感。
门铃在这时响起。露娜玛丽亚急切地在对讲机外喊着:
“真!雷!”
她大概也是因为演讲转播而来的吧。雷抢在真的面前走去应门,以前所未有的冷漠语调说道:
“……我们在聊重要的事,你晚点再来。”
“雷!你做什么……”
真大吃一惊,雷却不理会他的抗议,径自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过,也像你说的,今后的确会有一番混乱。”
“雷……!”
正因为如此,听听露娜玛丽亚的 也无妨吧?他觉得雷不该这样排拒自己的伙伴,却没有插话机会。
“不管在哪个时代,改革必然引起反动,因为既得利益者会维护自己的立场,或有人缺少明确的理由,单纯只是因为不安而反对。”
他分析得有条有理,真不由得接受这个说法。刚刚听完演讲时,真自己就感到不安了。仔细想想,议长的“命运计划”一旦实施,现在怀才不遇的人或许都能出人头地,就像他当时相中自己,甚至任命自己为“FAITH”一样。同样的,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件事抱着正面想法,有些人就是会为了反对而反对,或为了害怕改变而反对,毕竟这个方案与既有的社会结构差别太大了。
“就像议长说的,无知的我们,无从得知明天。”
“呃……嗯……”
真被带动着点了点头。见他赞同,雷以罕见的强势语调说道:
“所以,人类其实非改变不可。再不改变就无可救药了!”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
要是世界将从此变得美好,人们的自私自利和恐惧于改变就显得太愚蠢了。不过,世界真会变得美好吗?
正在支吾时,雷的下一句话令他心头一惊。
“像那个强化人少女——”
史黛拉。为了战争而被塑造出来的她,最后悲惨的死去。
雷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显得呼吸急迫。
“——她……她的悲剧不能再重演……所以,我们一定要贯彻使命!”
提起史黛拉,令真激起了使命感。
为了她、为了真夕和爸妈,他愿意跟任何敌人作战。自己曾经立誓,再也不让他们的悲剧发生,同时也宣誓相信议长创造的世界,愿意为保护那个世界而战。
可是——
雷注视着真,脸上竟反常地显出急迫神情:
“你要坚强起来,真!”
“啊?”
“你要保护议长,还有……他的新世界!”
“……雷?”
真发现雷脸色发青、额角浮现冷汗,好像不太对劲。
“要拯救人类脱离乱世,这是最后的路。”
雷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说边走向床边。见他脚步踉跄,真急忙伸手去扶。
“你怎么了,雷?”
“我没事!别管我!”
雷凶巴巴的拒绝真的好意,往床上倒去,然后从床边拿出一些药吞了下去。他痛苦的喘着气,拿手遮住脸,真只能困惑的守在他身旁。

“那……这要怎么办?”
阿瑟忧怯地问道。
“哪有什么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哇!”
塔莉亚没好气的顶回去。那场演说也令她深受动摇。
议长狄兰达尔揭示了一个一切都以基因作为判断基准的社会制度,因应遗传基因上的特质来决定人民的职业与生活,并且加以统一管理。那个境界和他们所处的现实实在是太远,塔莉亚根本无法想象。
当然,这个世界的模样已经在狄兰达尔心中酝酿已久,周到地设下踏脚石,不惜用欺瞒的方式引导民众,如今便是水到渠成的时刻。塔莉亚反而迟疑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完全不能认同狄兰达尔这一路走来所用的手段。话说回来,也许手段高低根本就不是问题重点。
“战争是政治的一部分。我们在这儿是很难纵观全局的……”
塔莉亚低声说道。
拿肮脏与否来评断政治,原本就是件缺乏常识的事。身为军人,她没有立场去裁定这个计划。在“logos”这个存在于社会体系根底的大毒瘤拔去之后,唯有另寻填补才能使世界真正稳定下来,否则曾经与“logos”依存的国家或势力又会分崩离析,国与国难免内乱、侵略,战乱将再度持续。
塔莉亚忽然想起留在祖国的孩子。世界局势若是继续混乱下去,自己早晚也会有一天要把那孩子送上战场……
她沉思了一会儿,惊觉舰桥上的众人都在看着她,人人脸上都写着不安与迷惘,令塔莉亚心中不禁一痛。
做一个舰长怎能犹豫不决。不论何时,她都必须在乘员的面前抬头挺胸才对。
一面斥责自己,塔莉亚一面向阿瑟命道:
“多注意舰内的情况。我想大家的心情也都跟你们一样。”
“是!”
阿瑟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重新在位子上坐正。塔莉亚离开舰桥时,心中却仍带着迷惘。

“雷……”
睁开眼睛,雷看见真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那张脸看来非常稚气,让雷隐约为他感到难过。
“我没事了。不好意思,让你吓了一跳。”
自己竟然会为了他人难过,这让雷感到奇妙。他坐起身,把那种心情连同身体的不适一起抛诸脑后。
“算是旧疾,你不用担心。”
定睛看去,却见真手里拿着自己刚刚服用的药瓶。察觉雷的目光,真又急忙将它放回枕边。
“抱歉!……那个、我……我太担心,所以……”
那是雷随身携带的药丸,是他的保命丹。
——那就是你的命运啊……
雷想起来,从吉尔手中接过这个药瓶时,自己的年纪还很小。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料到会是在这重要时刻。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命运捉弄人,忍不住想要苦笑。
“无所谓。倒是之前跟你讲的事,你别忘了。”
说着,他下床往书桌走去,但知道真的不安眼神还是跟着自己移动。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或是谁跟你说什么,你都要相信议长。”
“呃……”
雷说得断然,真反而更显迟疑。雷重新转过身去。
“这世界在改变——是由我们改变的。”
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天。吉尔一直在构思的新世界——一个不再有任何差错的完美世界,即将出现在眼前。
“到那时候,我们或许必须在混乱中做出不同于以往的决定。也许不知怎的就是会想逃。”
雷直视真,目不转睛:
“可是,只要我们相信议长,一切不会有问题。”
“雷……”
真对这些话好像有些排斥。可以的话,他也想多花点时间在真的脑袋里灌输对吉尔的忠诚,可惜时间不多了。雷再三叮嘱:
“因为他是正确的那一方。”
“嗯……好啦……”
或许被自己的态度弄得不自在,只见真苦笑着打哈哈:
“你干嘛突然跟我讲这些啊?好像连续剧里的老爸交待遗言似的。别闹了。”
这几句俏皮话,反而把气氛弄得有点僵。雷因此惊觉。
对了……原来“寄托”就是这么回事。
真是对的。雷在心中暗暗同意他的怀疑。
“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没有太多日子了。”
“……呃?”
真半带着笑容僵住。
“我的端粒酶很短,天生的。”
雷淡淡地说道。在讲出那个从没对别人说过的名词时,刹时喉头一紧。
“因为我是个复制人。”
“什么……?”
真睁大了眼睛,大概不太懂那真正的意思吧!不过雷自己很清楚。打从懂事开始,吉尔就详细对他解释过,所以他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类有何不同。
——那就是你的命运……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从出生、生活,到即将迎接死亡,总觉得好像不是在讲自己的事似的。
“基拉•大和是一个梦想。为了筹措创造他的经费,那个科学家创造了我们。”
完美的下一代——终极的调整者,基拉•大和。在吉尔提倡的世界里,他会是最极致的存在。为了创造这样的极致,许多生命成了牺牲品,其中一条就是雷。
“恐怕,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到。”
某个期待继承人的金主想要一个自己的分身。基拉•大和的父亲便以经费作为交换条件,替那个金主创造了“分身”,证明自己办得到。
他们就是成果——雷•扎•巴雷尔,还有劳乌•鲁•克鲁泽。
为了一己的欲望,他们操纵技术,创造生命。在那些人而言,想必都有充分的理由。
“可是,实验的结果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他们因为一个陌生男子的欲望而被创造,带着他的基因,承受寿命所剩无几的命运。谁来对他们负责?
“我没有父母亲。创造我的那人,他们的梦想也与我无关。”
人们述说着梦想。对那些人来说,梦想是美好的、重要的,但因为这些梦想而被创造出来的生命,却被迫过着没有梦想的人生——他们连保有梦想的时间都没有。
“我会比一般人更早老化,离死期也不远了。像我这样的结果,我不认为是科学家进步的贡献。”
科学为什么会造成这般扭曲而不幸的生命?被赋予这样卑贱的生命,一点也不值得感激。
“雷……”
真发抖着唤他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看见他那苍白、脆弱而稚气的面容,雷又不禁为他怜悯,但他立刻否定那种情感。
雷得让真明白一切,因为这将是他的遗言。
“另外一个我,为了诅咒这种命运、毁减一切——已经战死了。”
劳乌•鲁•克鲁泽,雷对他还有记忆。是他把自己从冰冷阴暗的研究所带出来的。那个人憎恨生下自己的这个世界、憎恨人类、也憎恨他自己;为了复仇,他不计一切手段,只求将整个人类世界带向死亡与毁减。
“可是,是谁不对?——是谁的错?”
是企图用钱来解决所有问题的基因提供者?还是一味追求卓越技术而玩弄生命的科学家?或是克鲁泽?雷自己?
不,恐怕他们都没有错。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催生的孩子,没有人例外。”
错的是这整个世界,这个不完整且不幸的世界。在这种扭曲下诞生的生命,就是自己。
“所以……我要结束那些错误,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雷自己的复仇。就像劳乌一样,雷也决定将生命投注在报复上。在他们的报复行动中,也包含了吉尔的期望。
那就是毁掉现在的这个世界。
“好让这世上不再有和我们同样遭遇的小孩……”
雷想起真喜欢的强化人少女。她跟雷一样,也是不该诞生在这世上的人。
放她逃走,是否因为对她同病相怜?——在这一刻,雷不禁自问。
不,自己只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罢了。雷之所以帮她逃走,只是想藉此事取得真的信赖。对自己和吉尔的计划来说,真是必要的。
“——所以,你要守护那样的未来。”
雷希望他代替自己保护吉尔,保护新的世界。
感受到雷的意志,真的眼神流露着进退两难的挣扎,这又让雷的心中一痛。他强自按下心痛,不能再想。
这都是必要的。为了复仇,为了世界,为了吉尔。
“……嗯。”
隔了半响,真终于点了点头。雷微微一笑。
这就行了,真已经逃不掉了。以这小子的个性,是不可能拒绝好友在临死前托付的请求的。雷大胆道出自己的身世秘密,让真完全陷入人性的迷思,这一招用对了。
自己也好,那名少女也好,这种错误不能再次发生。在吉尔创造的完美世界里,这样的悲剧不会存在,因为过错会在发生前就被纠正,人类会活在井然有序的管理下,不会对世界造成伤害。
为此,雷什么都愿意做,即使是利用视自己为真正朋友的少年,那份信任和感情。

“这么说,只有我国和斯堪的那维亚王国正式表态拒绝吗?”
在行政院的走廊上,卡嘉丽边走边问道。一名新阁僚答道:
“是。其他各国都还不知该怎么做出决议。”
在狄兰达尔议长的声明发表后,奥布紧急召开临时内阁会议。扎伏特的侵攻使旧政府实质消减,不过卡嘉丽随即组成了临时政府,如今新阁员们还在适应陌生的政治环境,便面临“命运计划”的冲击,幕僚都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并不是只有奥布有这种情况。
“多亏他搞出来的‘猎杀‘logos’’风潮,全世界各国都被整惨了。”
听得一名阁员骂道。
打到“logos”——在狄兰达尔的煽动下,这股狂风席卷地球。政府官员退职、民间暴动、暗杀等事件频传,各国政府都还在收拾这等混乱局面。地球上几乎没有一个国家不曾和“logos”挂钩,这家全球企业垮台所造成的影响,也对世界经济产生重大打击。环顾全世界,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拥有足以领导全民的强势元首,也还没有哪个国家已经稳定了政权。
“……那大概也都在他的计划里吧?”
卡嘉丽苦涩地喃喃道。
消减了“logos”,打倒了罗德•吉普列尔,如今已没有人能对抗狄兰达尔。这当然是他的大好机会——或说是精密计算之后的结果。
狄兰达尔希望全世界实行“命运计划”,可是就算有人不从,也无人能阻挡。听说已经有部分国家准备引进方案,正开始收集人民的基因样本。
“——只不过,我们不能再让他任意摆布世界!”
卡嘉丽昂首挺胸,坚定地说道。
“联合入侵我国时,乌兹米代表曾说那是‘对人本精神的侵略’,狄兰达尔这种做法更是差劲!”
人总是沉于安乐,因为要靠自己的力量开拓命运、掌握幸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只照着某人的指示就能做到,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再费神去思考、抉择了;人们不会反抗这种形式的侵略,也坚定不了决心。狄兰达尔就这样让人们自动放弃了意志力。
计划实施后,纵使前方存在着他所说的安逸,但舍弃了自主意愿,还能算是人类吗?
“不乱如何,我们都要守住奥布的理念。将来它一定会为我们镇守一切!”
卡嘉丽宣告她的决心。她已不再迷惘,不再为选择安逸而抛开理念。之前的经验已让她学到,那么做并不是为了国民好。
“是!”
幕僚们虽都是仓促上任,但个个表情坚毅,愿意赞同卡嘉丽的意见。

“我早知道其他国家不会那么快回应。”
“永恒号”上的沃尔特菲尔德语带不耐。玛硫回应道:
“但比预期还迟——你不觉得吗?”
狄兰达尔发表声明不久,藏身在小行星带的“永恒号”就和月球上的“大天使号”取得联络,久违的众人得以好好聊聊。两舰的主要乘员都聚集在舰桥上,个个脸上挂着忧虑。阿斯兰和众人站在一起,也感到愤怒和不安。
令人害怕的日子终于来了,议长的计划就要付诸实现了。
只见尼奥•罗曼诺克耸了耸肩:
“我看大家是搞不清楚吧?不管人种和国界,劈头就讲基因,一般人很难判断的。”
“光听那些,其实会觉得不错呢——不用担心未来,也不会有战争,又能过幸福的日子。”
玛硫说完,基拉接着点头道:
“而且现在大家又相信议长。”
为了这一刻,狄兰达尔费了好长的功夫,一点一滴的在人们心目中为自己建立形象,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痛恨联合暴行、爱好和平且尊重人道的人。这样的他开口说话,大家不太会去怀疑它的正确性。
想起被他狠心牺牲的米亚,阿斯兰忍着气愤开口道:
“不过我想,他不会只是提一提计划内容就算了。”
基拉点点头,萤幕上的沃尔特菲尔德也表示同意。
“那家伙都说要实施了嘛!”
阿斯兰转头望向通讯席上的米莉亚利雅。
“奥布呢?”
“已经进入防卫态势。政府已经确定不采纳方案了。”
也许是感觉到祖国将面临的危机,米莉亚利雅的声音有点僵涩。
“是吗……”
卡嘉丽的动作果然快。阿斯兰一面在心中赞赏,一面想起留在地上的卡嘉丽和国家的安危,神情又是一忧。
玛硫也颇感为难的低声说道:
“万一他们来硬的,又只好一战了……”
为了独立不羁的国家理念,奥布又要陷于危险之中。
听到这里,基拉的脸色更加沉重。
“只好打仗了吗……?”
“基拉?”
阿斯兰看着他,基拉回应他的视线说道:
“哦……不,我是想,对方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阿斯兰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服从的就攻击,或是除了战争别无选择,这些都只会增加仇恨,双方也明明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制造出这种僵局。
阿斯兰心想,到头来,自己选择的路和父亲等人有什么不同?
“结果还是要打。说来说去,我们又只剩下一种选择。”
基拉的声音里满是痛苦。
“我也不喜欢那个方案,可是我真的想让这种事情结束……”
“……是啊。”
听他这么说,阿斯兰也迟疑起来。
他一直希望让战争早日结束,现在却要推开那只追求和平的手,主动求战。这会不会像基拉曾经说过的,只是一厢情愿的任性?
服从议长的计划,世界是否就得到和平?万一自己的反抗只是剥夺人们对和平的渴望,难道不是在强迫他们继续忍受长期战乱的痛苦吗?
正在迷惘之际,却听得一个清澈的声音说:
“不过……现在的我们,仍然只能抵抗。”
“拉克丝……”
拉克丝抬起头,与众人相视。
“编织梦想,冀望未来——这是上天为了让人类活下去而赋予的力量。若是连这一点都受到限制,或甚至是被禁止,那我们岂不等于是行尸走肉了吗……”
原来如此——阿斯兰重新发觉到,“命运计划”带给社会的不是安稳,而是形同死亡的未来。
了解命运,了解未来,遵照基因指示的放心去走,这就是议长口中的幸福。
他认定基拉是不幸时所说的那番话,又在阿斯兰的脑海中浮现。
——可是,没有一个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又不知情的情况下没有好好栽培、没有走这条路去发展,以至于在时代中随波逐流。
阿斯兰也一样,经历失去的伤痛、为了得不到而痛苦,迷惘于抉择,在时代飘摇中一路走来,狄兰达尔大概也会认为他走的都是冤枉路,而那一切都只能说是不幸吧!可是,若没有经历过那些事,自己不会察觉战争的本质,也不会遇见在这里的众人;当然,也不会结识卡嘉丽……
想起那段岁月,阿斯兰由衷的感激,觉得认识他们真好。
是那些痛苦、烦恼的历练,造就了现在的自己,而他喜欢这样的自己。谁说那些冤枉路是没有用的?在这条人生路上继续走,自己也许还会想要绕绕远路、犯犯错误、尝尝烦恼,在这种路途上看见的风景,和一开始就笔直朝终点前进的绝对不同。谁都不该用浪费或不幸来评断它,应该视它为上天的赐予。
然而,狄兰达尔不希望人们拥有这种赐予。
“为了得到未来,万物又何尝不需要奋战呢——那是可以争取的。”
拉克丝的这番话,让阿斯兰终于下定决心。
长久以来,人类怀着美好未来的梦想而奋战,在这段过程中,也有人受邪恶欲望驱使而欺虐他人、制造战乱、梦想是一种驱动力,是人类迈进宇宙的第一步,却也有它邪恶的另一面。人类必须自主选择,在自己的战役中奋斗,而不是仰赖他人的给予。
看基拉带着决心点头,他的思虑大概也和阿斯兰差不多吧!
“所以我们仍然必须抗争,”
拉克丝环顾众人,凛然说道:
“对抗企图毁减生命的——还有议长揭示的死亡世界。”
“……对。”
生存是一场战斗。就算这一场结束,下一场还是会再来,在活着的每一天里,人都不得不奋战。放弃生存,任由一切结束,人也会舍弃自我。
打从生命在地球诞生,这种最基本的战斗就不断反复。我们为了生存而战,为每日的变化而惊奇,有时也会有不合理,必须为所爱的世界而战。战斗是所有生命的权利,也是义务。
“嗯。”
基拉坚定地微笑,扫去众人脸上的阴霾。
迷惘就算了,犯错也罢,重要的是在那之后,我们必须凭自主意志辨明是非。
在这一刻,阿斯兰再三体认。

“第一中继站即将就定位。”
“弥赛亚”的议长室里刚刚传来司令室的报告。
“‘安魂曲’控制系统运作中,一切正常。”
被扎伏特接收的“安魂曲”已经修复了控制系统,残余的中继站也经过重新配置。狄兰达尔坐在议长室后方的椅子上指示,神态自若。
“开始蓄能吧,反正都要发射一次的。也算是试射。”
“是。”
操作员毫不迟疑地将指示传送到司令室。狄兰达尔接着望向秘书官。
“各国有什么新的动态?”
“没有。目前仍然只有奥布和斯堪的纳维亚王国表态。”
听见秘书官这么回答,狄兰达尔便在萤幕上放大电视画面。画面中,奥布的小公主——阿斯哈代表正在议会里慷慨致辞。
奥布果然不会乖乖听话——狄兰达尔惋惜这一颗没能吃下的棋子,一面欣赏卡嘉丽果敢抗拒的模样。早知道当时就拿吉普列尔当借口,彻底消减这个国家了。不过不要紧,留着它也不影响大局。
在将来,能够拥有使世界分立的指导力和向心力的人物,就数她和拉克丝•克莱因了吧——若是当前的混乱继续下去的话。可惜啊,可惜,她们都太晚崭露头角了。
秘书官的报告继续着:
“不过,也许是呼应这二国的表态,阿尔萨斯基地出现少许动静。”
“哎哟。”
狄兰达尔装作意外,其实内心大感满意。再没动静,事情就难办了。
“大西洋联邦总统希望和议长取得联络,各国首脑也有类似的要求。”
秘书官的报告,让狄兰达尔嗤之以鼻。
“原来如此……科普兰也搞得里外不是人呐!”
大西洋联邦总统科普兰逃进阿尔萨斯基地,却像是想暗中和有意反抗的军方分道扬镳。
“不敢像阿斯哈拼命,又得做一国的领导人,现在也没有‘logos’在幕后给他出主意了。”
狄兰达尔低声说着,笑了起来。
科普兰毕竟是个小角色,一向都是靠“logos”和吉普列尔的扶植才坐上那个位子的,现在八成是来找新的后台依靠吧!自己要是伸出手去,对方一定马上就凑过来,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
“算了,无所谓。”
就这么一句话,狄兰达尔决定舍弃科普兰。从前有他在掌握联合阵营的势力,但现在的他连军方都摆不平,已经没有那个价值了。
狄兰达尔于是简短下令:
“那就先打阿尔萨斯。开始准备。”
“是。”
人人照办,没有人质疑他的命令。
人总是希望自己是正义的,不喜欢点破这种想法,就是做出与正义不符的举动,也会为自己编造合理的借口。
太迟了——看着致辞中的卡嘉丽,狄兰达尔怜悯的笑了笑。
这段时间里,他都在向世界证明自己即正义,现在才想推翻这个形象,实在太晚了。
地球上已开始在采集样本,把资料送到“弥赛亚”内部的资讯室进行解析,再过不久,全人类的DNA都会被送到这儿来接受分析和管理吧!狄兰达尔越来越觉得未来指日可待。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这是人类存亡的最后防卫策略。”
他自言自语道。萤幕里,突出于月球表面的巨大光束炮口正在缓缓开启。
“还要坚持敌对的话……那就是全人类的敌人了。”

接获阿尔萨斯方面出现军事动静的消息,“智慧女神号”随即从戴达罗斯基地出发,前往月球的另一面。
事情果然不会那么顺利——塔莉亚如此看待联合残党的举动。阿尔萨斯与“殖民地”不过是眉目之遥,若不能遏制这波行动,世界又将走向混沌。现在各国势力失衡,企图作乱的大有人在。
月球舰队已经前去迎击。塔莉亚正在紧张,忽然听见巴托惊叫起来:
“月球背面有高能源产生!”
“什么?”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报告吓着了。巴托紧盯着仪表板,好像也搞不懂怎么回事。
“戴达罗斯基地——这是……是‘安魂曲’!”
“你说什么!”
联合的巨大光束炮不是早就被我方摧毁了吗?怎么会在这时候启动?
“怎么可能?”
阿瑟脸色苍白。塔莉亚也探出身子问道:
“知道是瞄准哪里吗?”
巴托迅速的操作仪器,一面读书:
“折射后路径,从第四区到十一——”
“——地球?”
阿瑟绷紧喉咙喊道。塔莉亚则是很快就想到了光束的目标。
“是阿尔萨斯!”
听她这么一叫,阿瑟更加惊讶。
“怎么会?这么说,难道是我军?”
“还用问吗?戴达罗斯早就没有联合兵了呀!”
那里现在正由扎伏特驻守,从那座基地发射的光束,当然是射向敌军的。不过,塔莉亚知道阿瑟为什么如此惊愕。
“安魂曲”——曾令“殖民地”造成莫大伤亡的战略兵器,竟被人特地修好,重新利用……!
萤幕映出月球。阿尔萨斯在月球的另一面,从这个方向无法直视,只能看见火烟高高喷起。塔莉亚倒抽了一口气,不由得低声哀嚎:
“怎么会这样……!”
就在那道烟尘下,阿尔萨斯基地已是一片焦土。

“玛硫小姐!”
阿斯兰和基拉一起奔进舰桥时,玛硫已是脸色苍白。
“你们来了!”
萤幕里的景象令阿斯兰等人为之屏息。那儿原是联合军的阿尔萨斯基地,如今只看得见大团大团的爆炸烟。阿斯兰一看就明白。
“是‘安魂曲’……!”
拥有那般破坏力的武器,眼下应该只有它了,它从月球背面折射光束,击中了阿尔萨斯。
“原来那家伙没有完全摧毁它……!”
尼奥低声骂道。想起狄兰达尔议长那张白皙端正的脸孔,阿斯兰气得紧握拳头。
太强的力量会引发争端。议长果然不肯放弃这样强大的毁减性武器,还暗中修复它,足见他已经不再戴着稳健派的假面具,甚至开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这下子,联合残存的战力全都没了。”
玛硫茫然喃喃道。
现在,能够威胁“命运计划”的反抗势力又少了一个。地球联合军的消失,为阿斯兰点起了另一种危机感。
“它的破坏力和‘创世纪’不相上下……”
阿斯兰只觉得浑身冷颤,一面道出事实:
“只要改变中继站的位置,想打地球上的哪一点都行!”
这么一来,议长就等于是拿着枪杆子“逼迫”住在地球上的人们服从了。阿斯兰又想起地球上的卡嘉丽。
下个目标会是他们——就是奥布!
“舰长,请联络奥布。”
拉克丝神情坚决地催促玛硫:
“我们要和‘永恒号’会合。请您立刻准备起飞。”
“好的。”
玛硫马上答允,乘员也匆忙照做,与奥布和“永恒号”之间的通讯线路随即开启,卡嘉丽致辞的转播画面一并传进了舰内。舰桥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只听得拉克丝神情严肃的开口说:
“逆他者亡——不管怎么选择,再这么下去,世界会减亡的,我们无路可逃。”
“是啊。”
阿斯兰点头道。基拉也回说:“我知道”。
表态拒绝的国家将成为那口光束炮下的牺牲品,但若就此降服、遵从议长的方案,也只是躲掉眼前的死劫,却躲不掉慢性的死亡。
拉克丝果决地说:
“——我们走吧!”
阿斯兰再次坚强的点头。
联合势力已经消失,现在能反抗的只剩下自己这群人了。他们得守住地球——守住奥布!
想要守护,想要生存。凭着原始求生的基本冲动,他们迈开了步伐。

“恕我冒昧来访,不知现在是否方便打扰?”
隔着对讲机,露娜玛丽亚极尽所能的用最敬语讲话,真连忙跑去开门。果不其然,她早就摆着一张臭脸了。
“露娜……抱歉。”
真急急关起门,把雷留在房内。虽然出了房间,他却觉得雷的存在仍然压在自己的背上。
走在通道上,露娜玛丽亚大表不满:
“虽然你们两个都是‘FAITH’,难免有些机密要谈……可是,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劈头就耍那副态度!”
“嗯,真是不好意思。”
真的嘴里赔不是,心里却仍挂着雷刚才说过的话。
雷竟是个复制人——但复制人类是违法的。这么说,雷是某个知法犯法者的复制品。
活细胞内的基因可以不断被复制,并且制造出新的细胞,但这样的复制过程并不是无限的,每复制一次,基因尾端的端粒酶就会削减,最后完全消失。当端粒酶完全消失,基因便失去自我复制的能力,细胞会逐渐死去。这就是老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雷体内的细胞端粒酶就和复制本尊体内的一样长,假如那个本尊是六十岁,雷的端粒酶就和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一样短——那么,他所能拥有的寿命大约就只有二、三十年。万一是八十岁的人——
想到这里,真感觉到一股绝望,仿佛四周突然暗下。
——其实我没有太多日子了。
雷会死吗?他已经快要死了吗……?
“真?”
被露娜玛丽亚一唤,真猛然回神,看见她正以生气的表情望着自己。真赶紧接口道:
“抱歉。那个……我们在谈议长的演说,还有‘命运计划’的一些事……”
“我也是想聊才去找你们的,雷也不必那样——”
她的怒意其来有自,只不过,那些事不能对她说。
真正在方寸大乱时,忽然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叫住自己。
“真!”
往那方向看去,只见维诺从交谊厅冲出来,脸色大变。
“阿尔萨斯被攻击了!”
“啊?”
真大感意外,停下了脚步。他知道母舰正要到阿尔萨斯去迎击联合舰队,怎么会现在就有事?
维诺急切地继续说:
“喏,是用联合的——那架‘安魂曲’!”
“什么?”
真和露娜玛丽亚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座光束炮明明被露娜玛丽亚摧毁了。
“怎么会?是谁——”
才这么问出口,便听得背后有个冷静的声音回答:
“基地有反攻的迹象,所以罗兰队先发制人。”
回过头去,只见雷正在走近。真再次反问:
“反攻……?”
“军方去修理它吗?”
露娜玛丽亚则是一副质问的态度,雷却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看着真说:
“我说过了,真。就算是一件好事,改变也不会那么顺利。”
“啊……”
真不由得含糊起来。
所以这是为了镇压联合?因为他们讨厌改变,拒绝屈服于议长?
但在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排斥这种做法。反抗势力固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不必动用那样祸国殃民的武器吧?那是联合留下的——也是“logos”留下的负面遗产啊!
不过,雷的下一句话随即压下了他心中的犹豫。
“接着就换那些人了——‘大天使号’。”
“大天使号”!
这个名号让真和露娜玛丽亚同样震惊——阿斯兰和美玲或许就在那艘战舰上……!
那么,他们即将与那些人开战吗?
“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击倒他们。”
明知真的内心动摇,雷仍旧是面无表情的对他说。
“我们要保护议长和世界。”
被他的眼神所压,真没再开口,也不敢表达心中的疑念。
在真的肩膀上,已经扛了两人份的生命的梦想。

PHASE 03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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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 04
PHASE 04
“距离目标还有一八零。”
“大天使号”的舰桥上,响起钱德拉报读距离的声音。
离开月球都市“哥白尼”之后,他们顺利的和“永恒号”会合,先往“安魂曲”的第一中继站去。这是沿用扎伏特之前的战略。
“速度快的两艘先发,攻下中继站,再由奥布旗下的主力破坏‘安魂曲’主炮座,这……”
站在玛硫身旁,尼奥的语气一如往常的轻佻,却也不免流露出一丝苦意。
“……附近还有扎伏特的月球舰队耶,我的妈呀!”
“但也只能硬拼了……不想输给他们的话。”
玛硫僵涩的答道。
以“草薙号”为旗舰的奥布舰队、克莱因派,还有地球联合的残党等反抗“命运计划”的势力,如今组成了一只主力队,正前往月球背面的戴达罗斯基地。瘫痪中继站只是争取时间之计,因为其他的中继站仍然可以随意调动,只要炮台本身没有被破坏,地球仍然处于威胁之下。
奥布的风光在玛硫的脑海中浮现。清澈的天空、宝石般的蓝海、混杂在海浪声之间的孩童嬉闹声。那是个柔和而温暖的世界……
不能让那个国家再度受到攻击……
这时,改乘“永恒号”的拉克丝传来通讯。
“决胜关键在于速度。在被敌军的增援包围之前,我们要攻下中继站。”
扎伏特对中继站的防守还没有完全就绪,况且接手基地才是不久前的事,要修理“安魂曲”并运用它,大概也耗去他们不少心力吧。不过,其他宙域的增援军想必已经出动,在那些部队围成防卫网之前,玛硫等人必须破坏中继站结构体,然后迅速脱离。
“那我也差不多该走啦。”
说着,尼奥抽身就要走,但察觉玛硫的视线紧跟着自己,他那张疤痕划过的脸露出笑意。
“怎么?要给我一个出门前的吻吗?”
他说得那样轻浮,玛硫却连笑也笑不出来。
想到自己竟又一次把这个人送入战火中,玛硫怎么也抹不去胸口的不安,想要他平安归来,只是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心中满满的愁绪会倾巢而出,无法控制。
却见尼奥微微一笑,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安慰也似的说道: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啦。带着胜利一起回来。”
冰冷的战栗袭卷玛硫全身。这些话简直和他——穆•拉•弗拉达在赶赴那场一去不回的战斗之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留下短暂的一笑,男人离开了。玛硫猛然回身,继续望着他的身影,却依旧无法开口出声。
他们为什么再度相逢?为了再度被拆散,还是为了完全的失去对方?
电梯门关上。玛硫的心门却还没法关起来。
“距离目标一五零。”
钱德拉继续报数,玛硫只能努力压抑心情,回身坐好。这时,米莉亚利雅报告道:
“已收到扎伏特防卫线的光学影像!”
萤幕上映出战舰阵列的放大图,看得出各舰正陆续派出MS。就在舰群后方,“安魂曲”的中继站漂浮着,在没有距离感的宇宙空间中看来,那东西就像一个发亮的半截水管。刹那间,玛硫感到一丝令人眩晕的绝望,因为他们得瓦解部属在前方的防卫线,想办法打到那截水管才行。
敌军势如铁壁,我方却只有两骑,简直是螳臂当车。
然而他们不得不去。尼奥自己也这么说。纵使失去他——或是玛硫自己消失在这世上,他们都得完成这项工作。
想起过去,这艘船载着他们,不知克服过多少敌众我寡、毫无胜算的挑战。
玛硫正色,连番下达起命令:
“开到‘永恒号’前方!‘戈德菲’、‘勇者’启动,飞弹发射管全门填装‘科林斯’!”

“议长!‘永恒号’和‘大天使号’正在接近一号站!”
“戴达罗斯也侦测到奥布舰队、地球军舰队以及纳斯卡、劳拉西亚级战舰!其中可能包含一部分脱离我军的战力!”
军官们绷着脸报告道。狄兰达尔按下心中的不耐,一面回答:“我知道”。
“永恒号”、“大天使号”——对众人而言,这二个名字有着莫大的意义。它们是终结前次大战的功臣,也曾以寡敌众、展现惊人的战斗力,可说是战场上的常胜英雄。将士们的迷惘和恐惧,令狄兰达尔的心中升起些许焦躁。
“把‘智慧女神’、‘冈瓦那’和半数月球舰队调到一号站去。剩下的让戴达罗斯的罗兰调度。”
“是!”
众人向操作员传达指令,并且匆促地进入备战状态。
原以为事到如今,任谁来干预都已太迟,但在狄兰达尔的心里,这份确信却已出现一丝动摇。
“问题不在于数量或装备……”
他独自沉吟着。
“发布红色警戒令!守备队立刻出动!”
命令一出,‘弥赛亚’立刻有MS起飞,战舰也随之出动。
“问题是——”
拉克丝•克莱因……以及基拉•大和。
对,自满是兵家大忌。这两个人决不可轻看。
尤其是基拉•大和——这个居于人类的顶峰,最极致的调整者。

“拉克丝,我们出动了。好了吗?”
基拉在行前最后呼叫,便听见舰桥上的拉克丝回了一声“是!”。基拉接着向同样在弹射跑道上就绪的好友喊道:
“阿斯兰!”
不用多说什么,他马上听见对方的应答。
“好,走吧!”
听着阿斯兰爽朗昂扬的声音,基拉径自点了点头。
自己将为了信念而战,为了守护而战,不再迷惘。对于不相容或不服从而引发的战争,基拉以前总是质疑,结果绕了大半圈,自己还是回到了原点。想起自己迟迟没找到答案,现在他觉得,也许没有答案正是答案。在这混沌的大千世界里,任何事情都不会只有一个答案的。
尽管混沌多变,使人煎熬,基拉仍然觉得它是个可爱的世界。
“‘流星’启动。全舰就第一战斗位置。”
沃尔特菲尔德在舰桥下令。前方阀门开启,灯号闪烁。
“基拉•大和,‘自由高达’出动!”
基拉高声叫道,驾机跃入那片漆黑中,阿斯兰的“正义高达”随即跟进。两机从不同方向绕过“永恒号”来到前方。像是等候它们的到来,舰首两侧的白色炮塔也同时分离——这是全长百公尺的追加武装“Mobilesuit Embedded Tactical EnfORcer流星”,为“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所专用,载有大功率的光束炮、光剑以及能同时发射数十枚飞弹的荚舱,火力几乎与一艘战舰相当。除此之外,它还拥有大型推进装置,更可以使两机的攻击力与推进力获得飞跃的提升,唯有以核能为动力源的机体才能够驱动。二具炮塔脱离母舰,一面伸展,然后联结在“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的机身上。
“这里是‘永恒号’呼叫。我是拉克丝•克莱因。”
全周波频道中响起拉克丝凛然的声音。
“我谨在此通告护卫中继站的扎伏特官兵,我们即将去除这一座无用的毁减性武器——”
听着心爱的少女、同时也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志在身后呼吁,基拉启动了“流星”的喷射推进器,以最大战速奔向敌战线。强烈的加速重力将他推向座椅,压迫着他的身体,而他仍然坚定的望着前方,直视那座闪着银光的环状太空站。

“拉克丝小姐?”
那个清澈的嗓音竟像一道响彻虚空的迅雷,又如涟漪般在扎伏特战线扩散开来。
“等一下……是哪一个?”
士兵们大表疑惑。日前在电视转播上同时看见两个拉克丝,当时的震撼记忆犹新,而且议长随后做出的举动——实施“命运计划”与动用“安魂曲”,也在他们的心里产生不少疑念。
“这座武器既不值得人们去保护它,也不是用来为保护而战的!”
如今,这独一无二的声音正在斥责他们。
“为了和平,也为了各位那身军服所象征的荣耀——请让路!”
士兵们都感到战栗。敌军制造的这座武器不知夺取了多少无辜同胞的性命,他们本来就不认为它值得守护。
前次大战时,拉克丝也曾率领着“永恒号”与极少数僚舰出现在前线,像现在这样对着扎伏特全军呼吁,许多人都相信,是她的这番行为为战争导向终结,更有士兵嘲笑当时没有听从她的呼吁的同胞,或者引以为耻。
这些人现在想:自己也将犯下同样的错误吗?
前线的MS机队正陷入混乱、失去战意之际,又见前方有物体急速接近。才一眨眼,两架包覆着加长炮台与推进器的MS便已迫近,不少士兵马上就认了出来。
是“自由”和“正义”——前次大战的传奇!
在恐惧的主宰下,MS机队全无反应,任由两机在行列间穿梭而去,未动干戈。
同时,一号中继站的守备队旗舰传出司令官的怒吼。
“你们在干什么?”
眼睁睁看着敌机通过防卫线,前线竟然拦也不拦,司令官简直快要气疯了。
这么简单的把戏也能煽动你们?那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拉克丝•克莱因!
“那是‘logos’的残党!”
司令一声大喝,令得舰桥乘员们立刻回过神来。
“那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残余势力!他们不肯接受议长的建议,只想图利自己!”
战争好不容易迈向结束,这帮人还来捣乱,所以那不可能是爱好和平的拉克丝•克莱因!这种始终挑拨战端的行为,完全证明他们继承了‘logos’的精神!
的确,“命运计划”的成效和问题点还是个未知数,实施之后,旧世界的既得利益者恐怕也会失去原有的地位,但只要全世界都同意采行,愿意接受议长的指示,至少这场战争就会结束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司令官气愤地高喊:
“射击!为了扎伏特,把它们给我射下来——这是命令!”

“舰长,舰队司令部来电。”
“咦?”
才刚刚收到真和雷的传唤令,送走他们的两架“命运高达”和“传说高达”,塔莉亚还在想,狄兰达尔把那两个少年找去,不知又要他们做什么,这会儿又接到新命令。
只听得艾碧读出通讯文:
“目前,守备队与‘大天使号’、‘永恒号’正在一号中继站交战中——”
才听到这里,阿瑟便高八度叫起来:
“大……‘大天使号’和‘永恒号’?”
“——命月球舰队暨‘智慧女神号’即刻前往支援。”
艾碧读完电文,以不安的眼神望向舰长。
“大天使号”与“永恒号”——人们都说他们是促使前次大战结束的大功臣,但如今乱世就要结束,那些人竟为了抗拒而现身。
塔莉亚也十分震惊,只不过,她并不感到太意外,甚至心底隐约早已料到他们必会出现——自从那个“拉克丝•克莱因”从萤光幕前销声匿迹之后。
眨眼间烧却阿尔萨斯的那场火光在塔莉亚眼前浮现。看见那一幕的人,有谁不会产生危机感?如今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是“安魂曲”的标的。再加上强制实行的“命运计划”——狄兰达尔的此举,等于是在恐吓世人。
只不过,塔莉亚的心中仍然认为他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不可能真的向地球开火的。真要那么做的话,狄兰达尔岂不是成了恐怖统治的独裁者吗?她所深爱的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变成那种暴君才是。
塔莉亚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着。

“那几个家伙……”
接到电文,伊扎克气得握拳。总部命令他们出动,协防受到攻击的一号中继站,还声明发动攻击的是“永恒号”与“大天使号”。
迪亚哥耸耸肩,好言相劝:
“……算了啦,没联络也是当然的嘛。我们毕竟是扎伏特阵营里。”
“知道啦!”
伊扎克凶巴巴的回了一句。自己生气的原因轻易地被迪亚哥讲中,更让他恼羞成怒。没错,自己气的不是他们发动攻击这回事。
——真受不了!每个人都搞任性!
对于“永恒号”或“大天使号”的攻击行为,伊扎克本来应该感到惊讶的,但在亲眼看见阿尔萨斯遭“安魂曲”毁减之后,他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攻打中继站。
老实说,议长在这种时机搬出“安魂曲”,他觉得根本是疯了。有那个必要吗?联合的势力明明已经瓦解,几乎没有足以对抗扎伏特的战力了。
以我方最小的牺牲,施予敌方最大的打击,这才是战略上的正当行为。只不过,此举会带来何种后果,伊扎克已经在前次大战末期的泥沼中亲眼目睹过。议长声明不让那样的事情重演,自己才寄予信任,并愿意上前线贡献己力的,谁知道议长现在竟想将全世界纳入他的主宰之下,还企图抹杀所有的反对势力。这和前次大战的始作俑者有何不同?
阿斯兰一定早就察觉这一点,所以才会叛逃的,恐怕他人现在也在“永恒号”或“大天使号”上。那小子就像打不死的蟑螂,才不会那么简单就被人击坠。
这就算了。气人的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谈也没找我谈过!
伊扎克不知该往哪儿出这口气,便朝舰长咆哮:
“反正先出动啦!还不快走!”
“呃、是!”
无端被当作出气筒的舰长吓得赶紧回答并下达指示。迪亚哥觉得舰长好可怜,不禁叹了口气。

“嗨,雷。还有真——谢谢你们赶来。”
议长满面笑容,亲切地欢迎真和雷抵达“弥赛亚”。见雷毫不犹豫的走过去,真却觉得某个难以消解的心结拖了自己的脚步。
议长提议的“命运计划”以及在数小时前发射的那一发“安魂曲”——那真的是为了建立自己希求的世界吗?
或许是看出他心中的迷惘,议长打量着他的脸:
“怎么啦?你好像没有精神呢。”
雷朝他瞄了一眼。感应到那股视线中的压力,真连忙挺直脊背。
“不,没有……”
议长显得十分关心,又柔声问道:
“是不是发生了太多事,你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
“……是。”
单单“太多事”也不足以形容这一连串情况。但真还是点了头。便见议长轻叹一声,摇摇头。
“说得也是。从‘军械库一号’的抢夺起,到‘尤里乌斯七号’的坠落和开战,事情竟然演变到这个地步,任谁也无法接受吧!”
听着议长的话,真觉得和自己心里所想的有一点点偏离。议长好像说得事不关己,但刚刚才发生的这两件事明明就是议长的意思,不是吗?
无视于他的疑惑,狄兰达尔自顾自的感叹道:
“不过,这个一味战乱,再三令人遗憾的世界,马上就要结束了。”
世界要结束?——不知怎的,真为这种说法感到胆寒。
——他们的论调迟早会扼杀这世界的一切!
许久未曾想起的这一声呐喊,此刻竟在脑中响起。
狄兰达尔严正的看着真和雷,一面说道:
“不,应该说,拜托你们让它结束——用你们的力量。”
“是。”
雷精神抖擞地回答,真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想变强,想得到认同。明明一直期望得到力量与信任,今天却觉得它们只是肩上的重担。他有一种感觉,现在做了回答,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不过,没等真开口,狄兰达尔便道出另一个惊人的消息:
“‘安魂曲’的一号中继站,现在正受到‘大天使号’和‘永恒号’的攻击。”
“什么?”
真惊叫出声。
“联合阿尔萨斯基地出现反攻的征兆,我就用它发动攻击,他们也许是以此为借口——”
说这话时,议长显得既无奈又厌烦,好像开炮是理所当然的处置。他的反应再一次和真心中的感受不符,同时引发一股悔恨也似的不安。
“大天使号”和“永恒号”——阿斯兰和美玲也来了?为了来破坏“安魂曲”?
就在这一刻,真觉得自己下意识肯定他们的行动,一面又为这个念头而惊讶。
“安魂曲”是个凶器,是毁减性的力量,人们不需要它。修复它是为了摧毁谁?是这世界,还是所有反抗的人——像是奥布?
潮响、波光和白沙滩,南海宝珠的风光;每当在真的脑中浮现时,总是那样鲜明强烈。若是被“安魂曲”击中,那个国家就真正减绝了,刻画在回忆里的一切也将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哎,太教人伤脑筋了。我们根本已经不想再战斗了。”
狄兰达尔摇头叹息。真也同意,他不想再上战场了。
奥布为什么不肯听议长的?只要同意实施方案,就可以免于一劫,也没必要再争执下去——
“这样下去,真的会没完没了。”
“是。不过他们不肯听话,我方也是迫于无奈。”
一如往常,雷应答如流。
其实真也明白,奥布——阿斯哈那女人是不可能接纳这种方案的。“命运计划”像是对人类自由意志的制约,这个向来独立不羁的海洋国家,才不会容许这种意识形态上的侵略。
——其实你很喜欢……
阿斯兰的声音从记忆中浮现,但被雷的话中途淹没了:
“这个时候,万一我方在他们面前屈服,世界又将陷入混沌与黑暗中。”
为了促使战争结束,真一路努力到今天。可是,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是真正的结束呢?消减了“logos”,征讨了“奥布”,真的就算结束吗?自己要战斗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手?
不停摇摆的心,被雷的一番话搅得更不平静。
“人们虽然叹息,争战不休的历史却是无止境……也不曾改变,若是不从根本着手,世界一定会再度形成新的‘logos’。”
雷平时总是面无表情,今天却显得有些伤感。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人性使然。”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催生的孩子,没有人例外。
人性,让这个世界制造出像雷一样的牺牲者,一出生就无父无母,注定要早夭。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绝不希望世界再变成这副德性。”
“雷……”
雷希望这种世界走向终点,真也有同样的心愿,但为什么要用“安魂曲”威胁全世界、逼人们顺从呢?用炮口对着全人类,命令他们缴械,就能去除纷争吗?那会是自己所期望的温暖、善良的世界吗?
真在这厢困于迷思,雷却在那头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语:
“‘命运计划’绝不能不实行。”
“……是啊。”
议长满意的点头,接着望向真。
“你的看法呢,真?”
“咦……?”
真一时语结,议长又进一步缩小了问题:
“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吗?”
“呃……我……”
真掩不住声音里的踌躇。
这场战争的确不能不结束。所有的努力若在这一刻化为乌有,那么先前的奋战都没有意义了。
然而,这条路就是对的吗?它真能通往自己所期盼的世界吗?
不经意地,他对上雷的视线。雷直盯盯的看着他。
——让这世上不再有和我们同样遭遇的小孩……
雷也好,史黛拉也好……他们是被时代塑造出来的悲剧产物。
——所以,你要守护那样的未来。
雷自知时间不多,所以把他遗愿托付给真,这令真格外心痛。现在回想起来,雷为什么总是显得那样老成,说起话来为什么总能条理分明,都是因为他被迫早熟,提前拥有超龄的豁达。他们年龄相仿,人生本来才正要开始,雷却已经要面对死亡;当年少的真和伙伴们在未来的希望中欢笑时,只有他得数着所剩无几的生命,看不见任何希望。想到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度过每一天,真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这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想到这里,真才总算坚定了意志。他直视议长,朗声答道:
“……是!我的想法和雷一样。”

就在中继站的前方,无数光芒在穿越真空的黑暗后消失。“永恒号”向四周撒出弹幕,“大天使号”的主炮喷出火光。扎伏特军在司令部的鞭策下重拾战意,正试图包围两舰,却被弹幕阻碍而无法接近。在此同时,先发的阿斯兰与基拉也和MS机群展开炮战,阿斯兰向前方发射左右侧的光束炮,基拉则打开了“流星”的所有飞弹荚舱。只见“正义高达”发出的闪光接连射穿“gouf”、“扎古”的头部或武器,飞弹则在二机的周围同时绽放出上百朵火炎之花。
“停止战斗,让出路来!”
战场上再度响起拉克丝的呼声。
“不管是瞄准哪里,我们都不能让这样的武器发射!退下!”
那个声音蕴含亲切的愿望。也许是受她的气魄所逼,一架“盖兹”稍稍停下了动作,随即被阿斯兰发射的光束击飞武器而脱离战线。飞过这架敌机的侧旁时,阿斯兰在驾驶舱里咬了咬嘴唇。
——看看现在的局势。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力量呢?
在这场战争开始的前夕,卡嘉丽曾这么问过。她也说,太强大的力量会引来纷争。而狄兰达尔是这么回答的。
——不,公主。正因为纷争不休,我们才需要力量。
谁才是对的?议长用“安魂曲”逼迫地球就范,自己不也正利用“流星”和“正义高达”的强大火力,强硬地遂行意志吗?
——人类为什么战斗?
尽管此刻置身于战火中,阿斯兰仍然自问。
纷争不休就是人类的宿命吗?是这个物种的极限吗?
——不,不是!
阿斯兰相信人绝不是那样可悲的存在。从有史以来,人类世界就没有缺少过纷争,但那不能作为证明。
就连曾被仇恨摆布、与人相争的自己也深切明白那是错的。人类会自省,有能力改变自己;这种生物不会甘于受人强迫,或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庸庸碌碌,过着被圈养的和平日子。
所以此刻,他不得不战——为了有朝一日,他要能凭自己的意志放下屠刀。
扣动扳机,又一架眼前的MS被炸开去。飞弹追上战舰,引擎爆出火焰。阿斯兰和基拉擦过下沉中的舰体,听得基拉在频道中唤了一声:
“阿斯兰!”
“好!”
阿斯兰简短回应。中继站结构体本来就像个发亮的小戒指,如今已经大得充满压迫感。
就快到了……!
才这么想,便见飞在前面的“自由高达”猛然拉回机身,阿斯兰也反射性的开启制动。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粗幅光条从“正义高达”的面前划过。
——什么?
敌方的主义已经在他们的背后,阿斯兰紧张地望向星空,只见舰群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逐渐接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大得像一座要塞的“冈瓦那”。舰队正在它前方部署,领头的那一艘灰色战舰格外引起阿斯兰的注意。
“‘智慧女神号’……!”
基拉喃喃道出它的名字。阿斯兰努力压抑那股呼之欲出的感情,尽管他料想这一战难免,但面对昔日的母舰,他还是无法完全划分。
又要和“智慧女神号”——又要和真交战了吗……?
就像在战场上与基拉等人对峙那时一样,阿斯兰的心被犹豫和战栗包围。

“呃……舰长?”
萤幕上已经照出敌舰影,塔莉亚却未动声色,阿瑟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声。
“……我知道。”
塔莉亚简短答道。她在看的不是淡红色的“永恒号”,而是旁边的那艘白色军舰——还有坐在舰长席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性。
——往后的发展谁都难预料,我们也只能相信现在的想法,做好自己现在所相信的了……
当时,塔莉亚还不知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的想法,但她的一番话言犹在耳。
——我也有同感。所以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战斗了。为了结束战火……!
想起幼子的笑容,塔莉亚再次体认到,下一代的未来都扛在他们的肩上。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开口下令:
“本舰自即刻起开始战斗!出动‘脉冲高达’!开启全炮门!”
明知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人们还是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选取各自心目中的正义。
她高声喝令:
“——目标,‘大天使号’!”
“是、是!”
阿瑟仓惶答道,舰桥也充满紧张气氛。
这一次不能再稍有迟疑,也绝不能轻纵,不能网开一面了。不打倒那艘战舰,这场战斗不会结束。塔莉亚和她期望的是不同的未来,这便是两者的角力,唯有赢家才能实现愿望。
“赌上扎伏特的尊严,我们今天一定要消减那艘战舰!”
在这一刻,塔莉亚的声音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气魄。

见到增援舰队抵达,“大天使号”的舰桥也立刻感受到战栗之情,特别是目睹打头阵的那一艘因缘之舰。
玛硫咬着嘴唇,他们的动作不够快,竟然让扎伏特的增援部队赶上了。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打到中继站……!
不过,她现在没有时间慢慢懊恼。
“橘一二,新增MS四架。”
米莉亚利雅宣告了增援MS的出动,玛硫随即做出指示。
“左舵一零!‘科林斯’发射!”
因应战况,我方也出动剩余的MS战队。
“尼奥•罗曼诺克,‘晓高达’走咯!”
随着尼奥中气十足的一喝,金色的战机旋即飞出闸门。玛硫怀着祈祷投以短暂一瞥。紧接着池谷、西泽与豪等人也驾着奥布的“村雨高达”陆续射出,展开白色的机翼,向大举来犯的敌MS机队飞去。
与“大天使号”并驶的“永恒号”也在这时射出了三架“DOM”。
“想攻击拉克丝小姐的座舰,你们倒是很有胆啊!嘎?”
希尔达不改毒舌本色。三机像是故意展现强化推进器的威力,以惊人的加速度驶离母舰。
就在这时,米莉亚利雅又发出警告。
“‘智慧女神号’来了!”
玛硫注视着那艘灰色巨舰,看着它将舰首朝向自己。
“库拉迪斯舰长……!”
在欧亚遭遇时,这位舰长没有一味相逼,而是先设法劝降;在奥布的战事中,当她知道吉普列尔已经逃走,也立即下令退军,所以玛硫知道这个人的人品高洁。就算走到这一刻,她仍然不愿意与她为敌——
“左舵一零!下舵一五,‘戈德菲’瞄准,目标‘智慧女神号’!”
玛硫利落地下令。
自己与伙伴们都将全力以赴。处于无法让步的立场,这是玛硫唯一能向对手献上的敬意。

“那,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已在座机的驾驶舱里就绪的迪亚哥,对着“伏尔泰”舰桥上的伊扎克催促道。
司令部已经下令征讨袭击一号中继站的“永恒号”和“大天使号”,穿着扎伏特军服的他们不得不从。若要说真心话,其实迪亚哥才不稀罕什么“安魂曲”,要打烂就让人家去打烂算了。
“……还是出去一下,被他们秒杀好了?”
那样至少是仁至义尽。却见伊扎克在萤幕中怒目相视,随即破口大骂:
“混账!你要是那么没种,一开始就别出去!”
“哎,可是啊……”
迪亚哥叹息道。就算撑起满腔斗志,一旦遇上那两个小子还不是没辙。他觉得自己铁定会被秒杀的。
他们已在战斗宙域中发现了“自由”与“正义”的机影。曾在前次大战时与他俩并肩作战过的迪亚哥,自然比谁都清楚对方的战技和机体性能。不是他要自减威风,实在是对手太难打赢了。
只听得伊扎克气急败坏地怒喝道:
“——我出动!”
“啥?”
迪亚哥才反问,便见伊扎克的身影朝电梯方向消失在镜头外,不过通讯频道还听得他向舰长下达的指示。
“‘伏尔泰’只准从后方支援!听清楚没有?不准到前面来!会死喔!”
一面听着,迪亚哥一面忍笑。
他自己还不是一样肯定那些家伙的实力。
阿斯兰、基拉——两个都是他坚决不愿为敌的对手,却不是因为打不赢对方。
想到这里,迪亚哥再次对自己所属的阵营感到疑惑。他知道“永恒号”上的拉克丝•克莱因是本尊,因为阿斯兰和基拉也都在那边,不可能有假,所以单单这一点就证明了议长向人民撒了一个大谎。就迪亚哥自己的看法,一个敢撒这种大谎的人,不可能只撒一个谎的。
再说到“命运计划”,迪亚哥更不能接受,毕竟基因透露的只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而已,却不代表那个人的价值。这样的观念,是他从一个自然人少女身上学到的。
——她不会也跑来这里了吧?
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这时,伊扎克那张气鼓鼓的脸出现在萤幕上。看来他已经坐进机舱。
“我们走!”
他一开口就这么叫道,浅蓝色的“gouf”随即从“伏尔泰”冲了出去。迪亚哥跟着起飞,赶到他的身旁问道:
“不过伊扎克,你打算怎么做啊?该不会——”
伊扎克最重道义,又顽固得无药可救,这虽是他的好处,却也让迪亚哥担心,现在他也出击,该不是想坚守司令部的命令,打算杀了阿斯兰他们吧?
却听得伊扎克给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回答:
“我现在只想揍那小子!”
“啥?”
“居然又给我厚着脸皮跑到那种地方去!”
迪亚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小子”当然指的是阿斯兰。搞了半天,伊扎克气的是阿斯兰无缘无故搞失踪,这会儿又没事人似的出现,害他当时白烦一场。
“……受不了你,这么别扭。”
迪亚哥嘀咕了一句,耳尖的伊扎克立刻回应道:“你说啥?”
“没啦。”
你们这些人老是这样,害我夹在中间难做人得要死。
迪亚哥一面在心里犯嘀咕,一面驾机追了上去。

“露娜玛丽亚•霍克,‘核心飞梭’出动!”
从母舰一飞出,庞大的太空站结构体就占据了露娜玛丽亚的视野。这就是“安魂曲”的第一个中继点,是友军上次拼了命要攻陷的敌方据点,也是这一次不得不奋战守护的我方阵地。
“这么做不要紧吧……”
脑中忽有疑念横生,露娜玛丽亚赶紧将它挥去。
“命运计划”的发动、“安魂曲”向阿尔萨斯发射,以及“永恒号”再现战场,这些事情都考验着露娜玛丽亚的信念,激发她心中的迷思。她原想去找真和雷聊一聊,想藉他们来说服自己,谁知道雷竟赏她一记闭门羹,然后他们又被议长叫去,离开了“智慧女神号”。
现在,她奉命击沉前方的敌舰。伸展着优美机翼的浅红色战舰“永恒号”——听说拉克丝•克莱因曾坐着它,在前次大战时向扎伏特呼吁停火。而今坐在那里面的人,究竟是不是假冒者?
雷说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错。只不过,如今面对那艘战舰,露娜玛丽亚还是会犹豫。就算对方是错的、是敌人,自己能下得了手杀害拉克丝•克莱因吗?
——不对!那是冒牌货!
露娜玛丽亚警醒起来,自愿猛摇头。
“这么做是对的吧,真……?”
她在心里如是问道。
真很坚强,不管敌人是阿斯兰还是故国,他总是能忍受煎熬完成使命。现在的自己就需要像他那样的坚强。
对,她非做不可。母舰上现在只有她的机体能出动。在真和雷都缺席的情况下,她得代替他们奋战。
她一咬牙,将推进器开到最大。她一一避开“永恒号”发射的对空飞弹,加速前进。眼见舰桥就要进入射程,露娜玛丽亚甩开心里最后一丝不安,架起步枪。就在她集中精神瞄准时——
“——姐姐!住手!”
突如其来的这个声音,竟令得露娜玛丽亚脊背一寒,反射性地放开了手指。
“美玲……”
是她——不会错的,那是妹妹的声音。大家都以为她死了,或推测她可能在“大天使号”上,想不到……
难道她在“永恒号”上?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要打?”
亲妹妹的竭力呼喊,一声声打在露娜玛丽亚的心里。
她想过,万一妹妹活着,她俩恐怕会在战场上对立。美玲协力阿斯兰叛逃,她自己也是个逃兵,更不用说是投靠敌军了,做姐姐的身为扎伏特士兵,不可能放过她。
她真的这么想过。可是,直到亲耳听见她的声音,露娜玛丽亚才发现自己实在下不了手!她无法射杀自己的妹妹……!
“哪一个拉克丝小姐才是真的,难道你们分不出来吗?”
美玲的声音继续说着:
“假冒的拉克丝小姐下场如何——议长对她做了什么,难道你们……!”
听到这些话,露娜玛丽亚更感到震惊。
——现在出现在“殖民地”的那个拉克丝•克莱因,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次的监听任务,突然成为揭穿事实真相的最终告发。
——为什么会有调整者要来暗杀真正的她?
这艘船上的才是真的……?那……另一个“拉克丝”怎么了?
露娜玛丽亚想起那个曾经在粉红色的“扎古”掌心载歌载舞的女孩,曾经缠着阿斯兰撒娇、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那位大小姐。美玲的这种说法,难道那女孩已遭不测……?
露娜玛丽亚仿佛被冰冷的战栗捆绑。四周有黑影正在接近,但她却无暇察觉。

“马斯、赫伯特!先干掉那一架!知道吗?”
惊觉“脉冲高达”即将对母舰的舰桥发动攻击,希尔达等人的“DOM”飞也似的赶过去。美玲连忙对着姐姐喊话,惊见三把光剑如闪电般袭向“脉冲高达”,不由得尖叫起来。
“姐姐!”
要是被希尔达等人的“喷射旋风阵”正面击中,“脉冲高达”会四分五裂的!
在美玲的惊呼之后,“脉冲高达”这才发现“DOM”的接近,急忙举起反光束盾牌格挡。光束立场相触,“脉冲高达”被远远弹开,完全失去重心,另一记光剑又紧接着劈去。
住手!——美玲还没喊出声,却先听到拉克丝的声音。
“希尔达小姐,不能杀她!”
“什么……?”
只见希尔达的“DOM”及时停下了动作。不只是她,包括美玲在内的乘员们都被拉克丝此举弄得不解,又听得拉克丝继续说道:
“那架战机里坐着美玲的姐姐。”
赫伯特大感意外,忍不住叫道:
“可是,拉克丝小姐,那是敌人啊!”
“不,”
拉克丝的表情显得十分挣扎,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摇头。
“就算是敌人,也不好一视同仁吧!”
“可是……!”
马斯还想反对,这会儿却换沃尔特菲尔德说话了:
“听到了吧,希尔达、马斯、赫伯特。别杀那一架,赶走它就好。”
“……你说得倒简单!”
希尔达的声音里带着苦笑,三架“DOM”便改为牵制攻势,逼使“脉冲高达”退离舰桥。美玲放下心中的石头,眼眶忍不住渗出泪水。
——姐姐……!
美玲只是想让姐姐听听她的心声,不能体谅也无所谓,她仍然希望她能活着;就算两姐妹从此分道扬镳,再也没有交集——
这时,沃尔特菲尔德向达哥斯塔问道:
“基拉他们呢?还没接近目标吗?”
“快了。只是多了增援部队?”
无以计数的光束割过,火光绽现在虚空中。像一面曲墙的太空站结构体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迟迟不能触及。

“一号中继站大概快要失守了。”
听见狄兰达尔一口断言,雷只是不动声色。真已经离开,到港口的驾驶员警戒室去待命了,在场的只剩下他和狄兰达尔二人。
“不过……算了,反正还有替代的。”
能做折射点的太空站不只一座,狄兰达尔已经命人将二号站移到戴达罗斯基地上空,准备重新调度折射路径。奥布军应该会抢在中继站重新部署完成之前猛攻“安魂曲”炮台,所以反过来说,要是能把“安魂曲”守到那一刻,就等于是我方胜利了。现在移动要塞“弥赛亚”也正朝戴达罗斯宙域移动,准备因应决战。
狄兰达尔向雷瞄了一眼:
“得手一号站以后,他们恐怕会直接来到这里,但是数量应该会减少。”
“是。”
雷面无表情地点头,很清楚我军面对的是何等敌人。对方是强行军,但一定誓死达到目的。
“我想‘智慧女神号’和守备队会消耗敌方不少战力……”
狄兰达尔提醒他:
“但你明白吧?他们很厉害,要是不能打倒他们,一切就完了。”
“我知道。”
雷答道。
是的,他们都很强。阿斯兰•萨拉,还有基拉•大和——生为最完美的调整者,他是一个耀眼的存在,而他的强烈光芒造成的阴影,就是自己。
——劳乌呢……?
雷想起劳乌•鲁•克鲁泽的消失。劳乌从实验室把年幼的雷带出来,托付给狄兰达尔之后就投身战场。他还记得,自己向狄兰达尔那么问时,狄兰达尔的眼中有几分寂寥。
——劳乌……已经不在了。
当时的雷还不知道,劳乌的一生历经谋略和激战,最后却被自己处心积虑扩大的战火反噬,徒留未能实现的遗愿。
而且,是死在那个一路走在光芒中的孩子——基拉•大和的手下。
年幼的他还不了解自己的命运,只知道带自己逃离黑暗的温暖大手已经消失,只觉得好悲伤、好心痛,而狄兰达尔也一样伤心。从小看他们两人来往,雷知道狄兰达尔把劳乌当成特别的存在。
但在那一天,狄兰达尔朝雷看了一会儿,突然微微笑起来。
——不过,你也是劳乌。
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装了药片的瓶子,交给雷。
——那就是你的命运啊……
看见狄兰达尔的笑容中带着悲切,雷第一次明了自己的命运。瓶子里装的是延缓老化的药,劳乌在世时经常服用,而雷迟早也将仰赖它度日。
他不会有自己的人生。基因就代表了他的命运。从狄兰达尔的方案来看,雷和劳乌拥有相同的基因,等于是同一个个体。
自己就是劳乌,所以劳乌没能完成的事,自己得接手做完。
劳乌的——不,自己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终结这个世界。
雷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尝试任何手段。这条命没什么好珍惜的。
该做什么,雷早就了然于胸——让杀死劳乌的基拉•大和消失,别让他变成阻碍,然后使这个极度扭曲腐败的世界走向终点。他不在意自己能否亲眼看见新世界的诞生,只要有人能替他守住成果就行。所以,他和吉尔挑中了真,用心栽培他成为战士。
雷向狄兰达尔立正敬礼,转身离去,准备赶赴最后的战斗。

“‘智慧女神号’呈阳电子炮发射状态!”
钱德拉突然大叫。玛硫正想下令回避,却想起后方的“永恒号”也在射线上!
“糟糕……!”
“大天使号”若是避开,“永恒号”就遭殃了。他们不能失去拉克丝!
“‘戈德菲’瞄准——”
玛硫即时改口,这顷刻间的转念却已造成了时间差。“智慧女神号”的舰首炮口即将临界。
——这次完了……!
甚至不及眨眼,视野一片白光,但本该烧却舰桥的光芒却被一架半路杀出的战机挡了下来。
简直和那时一模一样——失去他的那一刻。
玛硫叫不出来,只觉得喉头一紧。
那架耀眼的金色MS挺身挡在舰桥前方,正面承受阳电子炮的照射——是尼奥的“晓高达”。

“别想动‘大天使号’一根寒毛!”
看见“智慧女神号”要发射阳电子炮时,尼奥的动作比思想还快。跟那艘战舰玩了好久的猫捉老鼠游戏,他再也不要因为它而失去任何人——!
未及多想,他已经驾机跳到舰桥前方,置身在刺眼的雪白光芒中。这片光灼热又强烈,却隐约感到有些熟悉。
刹那间,他的意识飞越时间的狭缝。
——我果然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
简直和那时一模一样——一样感觉那女子就在身后,一样确信自己的死亡,却同时被一股奇妙的满足感包围的那一刻。
是当时的座机——高举盾牌的“强袭高达”在火焰中四散的感觉。然后意识被黑暗吞没。在朦胧中看见的陌生病房,还有飘忽不定的思绪、模糊的视线,以及银发男子的脸。男子苍白的脸浮现笑意,表情显得满意。
——……来如此,“安迪米翁之鹰”……次,就好好的为我们效……
——……的处理完……用……把过去……
镇静剂还在持续发挥作用,人们的交谈声听起来高高低低。他使劲伸长了手臂,视野忽又归于一片漆黑。
在另一个思绪轴上,世界更往前溯。那一头栗色的直发飞扬,褐色的眼里流露着不安。她正飞来。伸手打开驾驶舱门,将她拉了近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带着胜利回来。
向她许下的承诺。亲吻。深情的眸子像在祈求。
通往现在的时间序列里,三个少年少女穿着穿不惯的制服,走到面前来报告到任,二名少年草率的敬礼,少女则怯怯地依样画葫芦。当时心底升起的一丝痛楚,交织着梭巡、纠葛、后悔——为的是这三个生为兵器的年轻生命,将注定太早结束。
看不见的手拉回了某一段被遗忘的往日,是在那个世界分立相争的时代。连番激战的疲惫,以寡敌众的绝望心情,叛逃,然后又是战斗、战斗——
终于,记忆溯回到某个地点。
——我是地球军第七机动舰队的穆•拉•弗拉达上尉。
报完阶级姓名后,面前的女子眼神中仍有惊讶,接着一板一眼的敬礼。
——我是地球军第二宙域第五特务师团的玛硫•雷明斯上尉。
就是这里。一切是从这里开始的。
——玛硫……
刹那间,意识从时间的狭缝回来了。坐在灼热的驾驶舱里,他看见迎面而来的白光又向四面散开。是“晓高达”的“八咫镜”——覆在机身外层的金色特殊装甲,把战舰的阳电子炮弹了回去。
“我是……”
跨越漫长无比的空白,如今他总算找回了一切。
我是穆•拉•弗拉达。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

原以为自己又要失去,玛硫像是被逃不掉的命运捆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白光。但在光的残像消失之后,视线前方的金色机体依然毫发无伤。
弹开了阳电子炮的“晓高达”,趁“智慧女神号”未及反应之际举起步枪,一起手就轰掉“智慧女神号”的舰首炮,活像是还以颜色似的。
玛硫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瘫坐在位子上陷入茫然。面前的小萤幕闪了几下,映出了男子的脸。
“别担心……”
那张脸挂着坚定的笑容,忽又深情注视玛硫,仿佛在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半个灵魂,然后说:
“……我哪儿也不去了!”
玛硫不禁屏息。
回来,回到这儿,回到我身边……
不知祈祷了几次的这个心愿,现在她知道,终于实现了。
舰桥窗外,闪闪发光的机体立在正前方,像是在庇护他们。只见“晓高达”的无重力专用装备“不知火”射出一组龙骑兵组件,七具子机便灵活地围绕在“大天使号”前缘。就在这时,“智慧女神号”发动光束反击,光束却在触及“大天使号”之前消散,像是被一面隐形的墙壁给化掉了似的——这是龙骑兵的子机之间产生的光束防护盾,可形成大面积的防护墙。
像有一双强壮的臂膀守护,安全感让玛硫的心底暖暖的,萤幕上的男子强而有力地向她点头。
“结束这一切,我们就回家……玛硫。”
“……穆。”
她终于敢用这个名字叫他了。男子的笑容在泪光中变得模糊。
故事的结局被改变了。
我深爱的那个人还活着。他叫了我的名字,而且不会再离开。
穆•拉•弗拉达终于回到这双臂弯里来了。

“该死……!”
看着眼前的中继站,阿斯兰咬牙切齿。有了新来的援军,残存的守备队转为攻势,和“智慧女神号”兵分两路,掉头来威胁阿斯兰和基拉的后方,令两人腹背受敌,进退不得。
一时心焦,阿斯兰的身后出现破绽,驾驶舱响起警告声,他才回神拉起机身。飞弹向“正义高达”包抄也似地涌来,却有一阵来自侧面的光束连射抢先拦下了弹群。
不是基拉。那会是谁——?
他吃惊地看去,见一架浅蓝色的“gouf”正朝自己飞来。
“你这混蛋!又跑来这种地方搞什么鬼?”
这个骂人的声音实在太耳熟,萤幕上端正的脸气得满面通红,看得阿斯兰忍不住惊愕叫道:
“伊扎克!”
才说完,跟着“gouf”飞来的深灰色“扎古”就岔进通讯频道。
“你问这实在……人家不就是来打中继站的吗?”
“迪亚哥……?”
萤幕上的这两张脸,阿斯兰都很怀念,但他疑惑了一会儿。
伊扎克他们当然会在这里,可是他们应该是奉命来和自己交战的才是,结果他们不只是不下手,刚才还救了自己,现在又开通讯频道跟自己讲话——不过,与其说讲话,他倒觉得这两个人好像自顾自的斗起嘴来了。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伊扎克气得头上都快冒烟,迪亚哥却是四两拨千斤。
“是哪个都无所谓啦,要干什么就快点弄一弄就好了。”
“啊……?”
跟不上两人的对话,阿斯兰呆掉了。
“迪亚哥,你这家伙!”
“干嘛?不对吗?”
“对……对啦!可是你顺序颠倒了啦!”
“哎呀——就跟你说那可以待会儿再讲嘛!”
见阿斯兰愣愣的在旁边观战,迪亚哥顿了顿,邪邪一笑。
“走啦!要打下这玩意儿吧?”
伊扎克立刻顶回一句:
“对啦!你还磨蹭什么!”
伊扎克和迪亚哥嗖地超前,朝中继站飞去,阿斯兰急忙追上去。彷若得到百人之力的相助,让阿斯兰浑身充满了高昂的斗志。只见来袭的飞弹群被伊扎克大手一挥便全数击破,迫近后方的守备队也被迪亚哥的射击所牵制。在两名战友的支援下,阿斯兰如虎添翼地向前冲。基拉跟上来叫道:
“阿斯兰!”
“好!”
两人终于到达中继站。他们飞进敞开的圆筒,背对背地面向外壁。“流星”炮塔前端迸出强烈的光束,“正义高达”与“自由高达”同时用巨大的光剑切开结构体外壁,令厚达百公尺的外墙一分为二。被烧开的裂痕在桶顶交会,庞大的太空站结构体宣告瓦解。阿斯兰看着裂痕中的星空渐渐扩大,松了一口气,结构体已经被从中切成两半,各自随惯性飘开,再也不能折射光束了。
他们赶上了。不过,这并不是结束。
“基拉……!”
阿斯兰催促道,便见萤幕中基拉用力点头。
“嗯,走吧。”
两机从中继站的残骸中飞出,朝着银白生辉的月球前进。

“母舰,准备重氢光束!我要直接过去!”
瞪着淡红色相间的战舰远去,露娜玛丽亚向母舰要求能源补给。
她没能击沉“永恒号”。一听到美玲的声音,她竟忘了自己的战士身份,失去逐行任务的时机。要是当时能咬牙扣下扳机,瓦解敌军的指挥系统,这场战事就能画下休止符了。
结果自己什么也没做到,害得一号中继站给人攻陷了。
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尝到这种后悔了!
在奥布让吉普列尔逃走的回忆,再度刺痛她的心。都是自己力不有逮,才害得许多同胞枉送生命。这种错误绝不能再犯。
她咬着嘴唇,朝飞在前方的“永恒号”看去。
——为什么还要打?
妹妹的呐喊在耳边响起,这次换成另一种痛楚压迫她。
为什么会落得跟美玲交战?说来说去,明明是她跟阿斯兰叛变了……!
叛变——他们真的是叛变吗?二人背弃军职,逃离扎伏特,这是要判军法的。只不过,自己和他们,真正对的是哪一方?
——真……!
露娜玛丽亚在心里呼唤。
这么做是对的吧?消减他们,让战争结束,这是唯一的选择吧?
她用力摇了摇头,坚定地看着母舰。
现在只能一战。为了不再后悔,也为了避免更多同胞的牺牲。

不知等了多久,雷还没有来。铁灰色的“命运高达”就停在驾驶员警戒室的外面。真漂在半空中,默默看着座机。
那是他的力量。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
闲着没事,真从衣袋里取出粉红色的行动电话打开,按下已略有磨损的按钮,听一听妹妹那令人怀念的声音。他已经反复听了不知多少遍,每次总激起褪色的心痛和愤怒,唯独现在,他觉得这只电话像是自己的救命索。
一切就要结束。战争终结,新世界降临,那里将不再有战火。妹妹应该会为此而高兴吧?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雷进入警戒室。
“有没有休息一下?”
“啊……”
真匆忙收起行动电话,但见雷的态度一如往常,这倒让真的心情平静不少。
“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击了。”
“哦,没问题。情况——母舰怎么样?”
“‘智慧女神号’也尽了力,不过一号中继站还是失守了。”
紧张感窜过真的身体。战局已经转变成这样了吗?
敌人太强。既有那架“自由高达”,现在又多了阿斯兰。一想起这位昔日的长官,真又觉得喉间一苦。
露娜玛丽亚也出击了吧?一直没时间好好讲话,他有点替她担心。
“那批人正往这儿来,母舰他们现在正在追击。”
雷淡淡地解释情况,不经意打量真的表情,于是补了一句:
“……你不用担心,露娜玛丽亚平安无事。”
真的脸微微一红,觉得心思都被他看穿了。雷向他看了片刻,露出苦笑也似的表情。
“你应该多信任她,她很厉害的。”
真暗暗吃惊,没想到竟会从雷的口中听见对露娜玛丽亚的赞许。仔细想想,他说得也对。露娜玛丽亚也和真等人一样,也是穿着红制服的顶尖战斗驾驶。
当然,理智上明白,心底还是有一分挂念。
雷换了一副口气,继续说道:
“那批人会直接往戴达罗斯去,跟主力队会合,然后破坏‘安魂曲’,大概想让奥布藉此机会展现军事力量吧!若让他们称心如意,世界又要分裂了。”
“——是奥布……”
真又迟疑起来。奥布的意图果真是为了示威吗?他们会为了占据“logos”的空缺而阻碍议长的救世大业吗?
他想起那个金色眼睛的少女,还有她说过的话。
明明是她成天把漂亮话挂在嘴上,说坚持不让奥布参战的……那家伙在干什么!
一颗心正在不安与愤怒之间摇摆时,又听得雷平静说道:
“那个国家也要靠你拯救。”
真惊讶抬眼看去,雷也正面直视他。
“你说是吧……?”
奥布的理念已经丧失。既然如此,他应该在那个女人玷污自己的祖国之前结束这一切。雷的意思是这样吗……?
真仍然无法完全信任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但他也没有时间多想了。其实答案已经出现,敌人正在迫近,而雷的寿命正一分一秒的减少。
没有别的路。现在,他只能战斗。
带着窒息的压迫感,真向座机移动。

PHASE 04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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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SE 05(完结)
PHASE 05
“目标距离八千。”
以奥布的出云级战舰“草薙号”为旗舰,主力队正朝戴达罗斯基地的月球上空进军。天城坐在副官席上。叹了口气直视前方。弧形的地平线闪着乳白色的光辉,坑坑疤疤的月球表面显得格外宁静。这座基地不久前才遭到扎伏特的侵攻,到处还看得到战争之后的痕迹,而基地外缘有一处看似陨石坑的凹陷,上面有个圆形的结构体,就是联合留下的毁减性武器——轨道全方位战略炮“安魂曲”的炮口。
只消那个炮口一射,奥布全境将化为焦土。焦躁感堵在天城的胸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大天使号”与“永恒号”已连同各舰载战机攻下了中继站,使“安魂曲”暂时失去功用,现在主力队得趁早摧毁这座炮台才行。
舰长席上的索凯厉声下令:
“‘罗安格林’瞄准!”
阳电子炮的炮塔从“草薙号”舰侧伸出。
“发射!”
随着号令,“罗安格林”放出耀眼的光芒,光条向巨大的炮口笔直冲去,覆没了整座炮台——却没有引发爆炸。几乎是在同时,天城倒抽了一口冷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那一瞬间看见彩色的光罩闪了一下。阳电子的奔流竟在“安魂曲”的正前方烟消云散,一丁点儿伤害也没有造成。
“什么……?”
索凯错愕不已。天城看着炮口安然无恙,只觉得一道冷汗流过脊背。
“那是……阳电子反射器!”
扎伏特好快。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为炮台加上这层防护,使“安魂曲”成为最恐怖的凶器。
绝望的静默沉沉地压在舰桥上。就在这个时候,月表发射的阳光出现遮蔽,地平线后同时浮现出庞然黑影。天城再度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的黑影宛如巨岩,团块外绕着几个圆环,正缓缓地向舰队逼近。

“‘弥赛亚’即将进入战斗状态!红色警戒!重复一次!”
在“弥赛亚”内部,空气如弦一般紧绷,广播有条不紊。狄兰达尔靠在椅背上,向出现在前方的奥布舰队投以哀怜的一瞥。
让他们攻下一号中继站,八成令他们怀抱希望,觉得胜利有望吧;当那份希望被打破时,绝望的滋味想必更苦。只不过,到时不知他们有没有时间品尝那份苦涩就是了。
“启动所有攻击机制。‘新创世纪’待命!”
操作员机械性地宣布,并且为那些人的绝望倒数计时。
“目标距射程还有二零。”
正当脚下的要塞即将启动战势时,狄兰达尔的思绪却回到了过去,回到当初尝绝望之苦的那一日。
对不起——女子如此说着,转身离去的那一刻。
有了希望,人生就难逃失意之痛。这帮人也该早早察觉这个道理才是……
“反中子干扰器启动。核子储匣就击发位置!”
“弥赛亚”前方的大型镜面前,圆锥状的单次反射镜已经设置完毕。
“目标已进入射程!”
将官回顾身后的狄兰达尔,等待他的指示。狄兰达尔略略坐直了身子。
愚蠢的人类之敌。就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发射。”

“这是……!”
加速赶往戴达罗斯基地的“大天使号”舰桥上,米莉亚利雅惊讶地拉高声调。
“舰长,橘一八六方向有大型结构体正在前进!”
萤幕上出现一个状似螺贝的小行星,周围环绕着四个星环。玛硫不禁屏息。
“——是要塞?”
它的质量虽然比以前见过的扎伏特要塞“波亚兹”或“雅金•杜维”要小,但和战舰相比,仍然像一面巍巌岩壁。玛硫惊愕地见它正向着戴达罗斯基地——不,是朝着上空的奥布主力舰队飞去,忽然间听得米莉亚利雅尖叫。
“高能源体收束中!”
还没弄清楚事态,便见要塞前方释出一道强烈的光芒,直向舰队战列的正中央贯去。
“啊……?”
舰群被白光吞没,瞬间化为乌有。烈火须臾便过,只在月球表面映过一片闪光。
玛硫知道自己见过这一幕,那是前次大战的噩梦重现。
“创世纪”——扎伏特又拾起这禁忌的武器了。

光芒灼烧虚空时,阿斯兰也看见了。
“奥布舰队……!”
主力队大部分舰队都几时转向,但战列中央的舰队仍来不及逃过一劫。阿斯兰握紧双拳。
“创世纪”这个名字也让他想起了父亲。前次大战末期,是父亲将这项超级兵器部署在实战。它能在内部引发核分裂,使伽玛射线同调后发射。和上次相比,固定在要塞上的这一具“创世纪”小多了,但威力仍不可小看。主力队中锋半数船舰都凭空消失在这一击之下,舰队完全乱掉了。
焦躁、愤怒与激动在阿斯兰的体内翻涌。扎伏特为什么又拿出这种东西?嘴里说不愿再战,为什么背地里还要建造这种东西?
下意识地,对议长的那份感情与当时对父亲的重叠了。他们都曾经亲近得使人全心信任,后来却都渐行渐远,以致于最后仍不能相互了解。
——我得阻止他!
再次坚定想法,阿斯兰驾机与基拉一齐奔向前线。这时,要塞已接连发射出MS机队,而且不是朝月球上空,却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打头阵的一架战机挥动着光之翼,另一架则背着圆盘也似的龙骑兵装备,阿斯兰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命运高达”和“传说高达”!
震惊几乎令他忘了呼吸。基拉也在同时间发现来者有异。
“阿斯兰!”
“好,走吧,基拉!”
阿斯兰高声应道,“正义高达”和“自由高达”便同时卸下“流星”。“流星”的体积较大,不利于与MS的近身战,又会增加机体受牵制的可能。若是少了两机的灵活支援,“永恒号”和“大天使号”的沉没恐怕只在一瞬间。
战况演变得令人无可奈何,阿斯兰只能暗自咬牙。
又得跟真他们交战了吗……!

“扎伏特MS机群接近!数量二零!绿一八B!”
来自前方要塞的MS急速迫近。玛硫立刻看出它们的目标,随即下令。
“掩护‘永恒号’!”
敌方的攻势都向“永恒号”集中,因为有人知道拉克丝在那条船上。“永恒号”的战斗力较差,万一被敌机接近,肯定撑不久。
“‘地狱镖’发射!”
玛硫一声令下,舰桥后部飞弹蜂拥而出,向试图攻舰的MS袭去。
想不到对方竟将整个要塞移到这里来,不只挡住了去路,也带来一批预料之外的战力,令玛硫等人穷于应付。她向米莉亚利雅问道:
“主力队呢?”
米莉亚利雅努力地操作仪器,一面回答:
“‘月夜见’、‘草薙号’、‘素盏鸣’讯号可确认——其他都不行!讯号混乱!”
看来,至少旗舰“草薙号”没有受损,只是主力队丧失大半战力,一时无法统整指挥系统,发动不了攻势吧?就在前方,“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正与扎伏特的两架新型MS激烈交战中。
——得先解决“安魂曲”……!
焦急之余,玛硫望向月球表面。奥布是地球所剩无几的小小明灯,在灯火被吹熄以前,他们必须堵住那管炮口。
可是现在,“大天使号”分身乏术,前方有来势汹汹的扎伏特MS机队,后方还有“智慧女神号”正在逼近。
米莉亚利雅报告的新消息,更令情况雪上加霜。
“红一八A,‘冈瓦那’!MS正朝主力队方向进击!”
玛硫倒抽了一口气。主力队的阵势还没有恢复,扎伏特的宇宙航空母舰已经赶到,万一两处的兵力都遭到牵制,中继站又利用这段时间恢复折射的话,一切就来不及了!
在玛硫此刻的眼中,敞开在月球上的炮塔看起来遥不可及。

“往奥布舰队去……?”
听见基拉的叫声,阿斯兰一面抵挡“传说高达”连连射来的光束,一面放大主力舰队方向的影像,惊见原本是追击自己的“冈瓦那号”正朝那个方向直去,但主力舰队还没有重整态势。
“可恶……!”
阿斯兰咬牙怒骂。
“难道中了他的战术?——不好了,基拉!‘安魂曲’要恢复功能了!”
议长八成看穿了我方的战略,所以动员要塞,打算以全力发动牵制,只要不让任一方到达基地宙域,撑到有效攻击时间结束就行了。
“若不趁现在摧毁炮台,会有新的第一中继点来接替!”
奥布一定是下一个发射目标!阿斯兰不由自主地想起卡嘉丽,还有那双刚毅的金色眼眸——总是全心全意地、和自己看着同样的方向。想到她可能会和奥布一起消失在那道毁减性的光芒下,阿斯兰就受不了,只希望早一刻赶到戴达罗斯上空,早一点除去那一架罪恶的兵器。
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偏偏“命运高达”和“传说高达”咄咄逼人,它们的攻势几乎令人难以招架。画面里,“大天使号”的后方出现“智慧女神号”的舰影,而飞弹正从后者射出。
“糟……!这样子我们也动不了……!”
完全胶着——不对,照这样下去,我方与主力部队不可能会合,迟早会被各个击破的。奥布要怎么办……!
正在心焦如焚时,突然听见基拉说道:
“阿斯兰你先走!‘大天使号’也是!”
“基拉?”
只见“自由高达”的蓝色机翼嗖地撒开,八座龙骑兵光束炮一齐飞起,各自向“命运高达”和“传说高达”发射光束,以令人眼花撩乱的的动作干扰两机。
“这里让我跟‘永恒号’来挡,剩下的人都到‘安魂曲’去!”
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语气忽然生硬起来,支吾地加了一句:
“……呃——这是命令!”
奥布军给基拉的待遇介于上校和少将之间,他确实拥有命令众人的职权。只是——
玛硫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跳出来。她也同样不放心:
“可是‘永恒号’的火力不足呀!”
基拉的本领再高强,顶多也只能独立应付“命运高达”和“传说高达”,顾不了其他的MS。单凭“永恒号”能够抵挡它们多方而灵活的攻击吗?
却在这时,另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回答了:
“奥布更重要!”
这话点醒了阿斯兰。听得拉克丝继续说:
“奥布是抵挡‘命运计划’的最后堡垒,要是失去它,世界会被这一股洪流吞没的,我们非守住它不可!”
从没听她用这么强硬、又这样急切的语气说话过,甚至是连声催促:
“别忘了我们在这里的目的!请快走吧,阿斯兰!雷明斯舰长!——快走!拜托你们了!”
听出那份决死的觉悟,阿斯兰只觉得胸中一热,于是严正地回答:
“我知道了!”
拉克丝说得对。就算付出再大的牺牲,也必须守住奥布。
肩负起他们的意志,阿斯兰毅然地掉转机身。
“那么,待会儿见——一定!”
“好,一定啊!”
听见玛硫和沃尔特菲尔德在道别之际简短祝福,阿斯兰这才想起美玲也在“永恒号”的舰桥上,但是情况危急,他只能带着歉意加速离开。
——待会再见……一定!
对着在身后继续奋战的挚友,阿斯兰重新在心底郑重起誓。

“什么?”
察觉“正义”离开战线,真狐疑地叫了起来,又见“大天使号”的舰首也在同时转向,他想追过去,却被一阵骤雨般的光束给挡下。“自由”射出的龙骑兵组件形成一个小包围网,密集的光束攻势令真只能一个劲的闪躲。好不容易逃出重围,“自由”却已在前方等着,真在千钧一发之际举起盾牌,随即有一发步枪光束打在上面。
“别想走!”
雷也试图去追捕“正义”,同样被“自由”的龙骑兵游击炮给拦住。
“雷!——可恶!‘自由’!”
真的心里又燃起对敌机的恨意。难道那家伙想单枪匹马的牵制自己和雷?
他愈发觉得对方的态度傲岸不可喻,于是连心底最后一丝顾虑也舍去了。“命运高达”张开光翼,拔刀向宿敌加速扑去,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却落了空。只见“自由”灵巧明快地一记空翻,不只避开了这一刀,还为它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炮击角度。真仓惶后退,勉强躲开这一射,正想反击时,但见上方有数道光束射向“自由”,通讯器同时传来僚机的呼叫:
“真!你跟母舰一起去追‘大天使号’!”
“啊?”
真意外地喊道,当下只觉得不甘心——要打倒“自由”的人应该是我!我不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任何人!
但是,雷的语气却令他转念。
“‘自由’让我来解决!”
“雷……?”
——基拉•大和是一个梦想。
他想起雷说出这个名字时的眼神。基拉•大和——阿斯兰和议长也曾提起过——是“自由”的驾驶员……?
真对事情并不完全了解,但他明白雷为什么也想打倒“自由”。
“——你去对付‘正义’!”
雷再三命道:
“你这次一定要击倒那个叛徒!”
听见“叛徒”一词,又让真的心绪彷徨起来。“正义”——阿斯兰几次向他劝诫的说话声,还有严谨而正直的表情,在动摇着真的斗志。也许是看出他的思虑,雷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那才是你的工作!——让所有的过去都结束。”
雷关注的不是眼前,而是以后。他们要为这世界褪去旧壳。
双亲、真夕、史黛拉的容貌一一在眼前浮现。他们正默默的看着真,等待他亲手为新世界打开生机。做到这一步,他们才能安息。
于是真点头。
“……好,我知道了。”
没再多说,真随即驾机离去。

另一方面,看着“正义”和“大天使号”加速离去,迪亚哥向老战友问道:
“再来做啥啊,伊扎克?”
一号中继站的助攻算是完成了。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叛变行为,不过迪亚哥老早就不在乎那回事了。但接下来呢?自己仍想为阿斯兰等人助阵,只是那么做一定免不了要对自军大开杀戒。伊扎克的心情大概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违背那顽固的忠诚心——说到顽固的毛病,伊扎克可比阿斯兰严重多了。
伊扎克没做声,半响才挤出一句话:
“……掩护‘永恒号’。”
“什么?”
迪亚哥故意调侃也似的反问。伊扎克反倒是答得理直气壮:
“那是扎伏特的船!”
迪亚哥忍不住想笑。
“原来如此哦!”
“永恒号”的确拥有扎伏特军籍,但这应该是伊扎克硬掰出来的借口吧。老友的顽固加嘴硬,实在很滑稽。
反正命令是下了。迪亚哥欢天喜地的驾机朝“永恒号”奔去。
不管伊扎克的决定怎么转变,迪亚哥都会服从到底,要是他的决策与自己的意思一致,当然更不用多想。
绝不能让“安魂曲”再发射!既然是自己犯的错,他就要尽全力纠正回来!

“基拉•大和——”
坐在“传说高达”的驾驶舱里,雷低吼着这个名字。白得发亮的战机就在眼前,从容而超然,仿佛不容许他人追随。这也当然,世上唯独他高居人类金字塔的顶端,所以——
“你的存在最不可原谅……!”
他启动机体背面的龙骑兵装置,看着十座炮塔嗖地向四方冲出,仿佛呼应着这股怒意。锋锐的弧线划破黑暗,自全方位的光束向敌机推进,而“自由”展现超凡的反射神经,穿梭在这些光束之间。
梦幻的下一代,是顶着光环出生的超级调整者,也是人类无穷欲望的结晶;同样在欲望下诞生的,还有活在黑暗中的雷和劳乌。不过,他们全都属于过去的世界——对即将新生的世界而言,都是不必要的存在。
“对……就在这一战!”
雷下定决心,拔出了光束戟。
“我一定要——结束这一切!”
在加速的视野中,敌机也拔出了利刃,飞也似的向自己迫近。象征着明与暗的两架机影在瞬间交错,在宇宙的漆黑中留下光的残像。

“——你为什么……?”
短兵相接,基拉的疑念冲口而出。留下来的这架灰暗色MS传来极度强烈的负面情绪,有如黑墨般的粒子放射出来。
“传说高达”再次启动龙骑兵,基拉也同时启动。十数架子炮在二机的周围交相飞绕,穿梭无数的光束。那副景象宛如在夜晚的海中洒下一面光网,美丽而致命,被网中的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闪躲着光束,时而用盾牌格挡,基拉在缠斗中不断感觉到某种精神上的压迫。以前和这架战机交手时也曾有过,像是奇妙的即视感。这种由纯粹晦暗酿成的恶意,让人联想起曾经玩弄战争于权谋之间、企图带全世界步上死亡之旅的那个男子,在那银色的面罩下,掩藏着对自己、对生命、对整个世界的憎恨。
“你是谁?”
基拉开始觉得,自己仿佛在和一个亡灵对峙,于是他呐喊着想摆脱咒缚。
“你到底是什么人?”
出人意料地,他听见了答案。
“你应该知道吧!”
但那不是从通讯频道中传来的,而是全身每个细胞在感应下发出的共振,像是意念在对他说:
“我是劳乌•卢•克鲁泽!”
一股寒颤穿过基拉的全身。
“劳乌•卢……克鲁泽……?”
那正是基拉努力想忘却的亡灵。

“绕到要塞后方!管他光束多大条,只要打不中,谅它也无可奈何!”
沃尔特菲尔德命道,达哥斯塔战战兢兢的答:“是!”“永恒号”正身陷一波又一波的MS猛攻中,所幸有三架“DOM”和刚才赶来的伊扎克•玫尔等人助阵,勉强撑住了守势。在来势凶猛的MS机群后方,可以看见那座螺贝状的巨大要塞。
要塞上的小型“创世纪”蓄能应该没有这么快,在第二击发射之前还有些时间,若要掩护以“安魂曲”为目标的主力队,他们必须先解决那座要塞。
拉克丝向舰桥窗外瞄了一眼,看见后方的战场有几道光束闪动。
——基拉……!
这时候不能为个人感情所动。拉克丝虽然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不由得为心爱的人而担心。
——基拉可以的……一定……!

“妈的!还不适可而止!”
面对自军大举压境,伊扎克咆哮道:
“你们这些人,没听见拉克丝•克莱因的声音吗?赶快退兵!”
被他这一吼而略显动摇的人也不是没有,只不过绝大多数的士兵仍然听而不闻,一个劲儿的想冲向“永恒号”。迪亚哥的“扎古幽灵”嗖地抢进它们的前方,发射飞弹。
“喂喂喂,退下啦!菜鸟!”
忽地听见一个女人粗鲁大吼,黑紫相间的新型机就冲了过来。这架战机展现出与“扎古”截然不同的高度动作性能,伴随着结合火箭炮的步枪一射,面前的一架“扎古”立刻化成火球,而另两架同型的友机则如闪电般闯来扰乱战线。
“哎呀呀,忙死了!”
“这样是没完没了的!”
伊扎克也正处于一团混战。他先以光束枪轰掉一架“扎古”的头部,然后间不容发的掷出“猎杀鞭”,夺去“盖兹”的步枪。他看着后方的影像,急切叫道:
“‘自由’呢?他在干嘛?”
那小子开的是最新机种,怎会被一架敌机缠这么久?——伊扎克有些不安,却被迪亚哥揶揄。
“怎么?你想去帮他啊?”
伊扎克大为光火,立刻凶回去:
“才不是咧!白痴!”

阿斯兰正全速赶去与主力队会合,却被从戴达罗斯基地以及“冈瓦那号”出动的MS机队给挡住了去路。
“可恶!”
他大骂一声,早一步以步枪应战。一架“gouf”领头先飞到射程边远,便被阿斯兰一枪射穿了。旁边的尼奥叹了一声,讲得事不关己似的。
“了不起,来这么多!”
这时,“晓高达”背部的龙骑兵散射出游击炮座,每一架都各自活动起来,紧接着便为敌阵施以光束洗礼。尼奥不改初速,从爆炸此起彼落的宙域呼啸而过,一面豪迈地放言:
“——可惜啊,多也没有用!”
在此同时,跟在两机后方的“大天使号”舰桥正收到来自僚舰的通讯。
“雷明斯舰长!”
“草薙号”的索凯上校高兴地喊道,玛硫却紧张得无暇为重逢而喜,只能以急迫的口吻说道:
“快整理舰队!早点摧毁‘安魂曲’!”
“是!”
援军抵达,使陷于劣势的主力队士气大振。从主力各舰起飞的“村雨高达”、“异端高达”不再一味挨打,而是和扎伏特机激烈地搏斗起来。
“‘戈德菲’发射!”
随着玛硫的号令,灼热的射线汹涌而出,射穿在前方的纳斯卡级战舰,后者立刻喷出火舌。正从战力已失的敌舰旁擦身而过,便听得米莉亚利雅叫了起来:
“‘智慧女神号’蓝A、距离一六。”
玛硫吃惊地往萤幕一看,“智慧女神号”只身出现,正在后方急追。钱德拉马上发出警告:
“飞弹来了!”
“回避!”
迎击系统及时发动,将来袭的飞弹一一击落。在这阵爆烟中,来自“智慧女神号”的光束破雾射来,险些擦中舰桥,令玛硫一身冷汗。她急叫道:
“‘戈德菲’瞄准!”
萤幕上,灰色的战舰正在他们的正上方调头转向,炮口也正对着“大天使号”。那一刻,和她一样坐在舰长席上、视线也正直视她的那名女性,玛硫觉得自己看得好清楚。没再想下去,她立刻喊出了号令:
“发射——!”
主炮迸发的光条,在两舰之间的虚空刻下烙痕。

“‘正义高达”!
露娜玛丽亚转向敌方主力队,却在前方看见一架鲜红色的战机,当下为之屏息。那是在奥布海域和真他们交战过的机体,雷后来故意把影像播给她看,并说那是传说中的MS之一;而驾驶它的人则是——
“阿斯兰……!”
恶寒也似的战栗从心底蔓延上来。想起这位受人景仰的长官,他那严肃而端正的面孔、悲伤的眼神,露娜玛丽亚想忘也忘不掉。自己一直那么崇拜他,那么希望为他效力,他却背叛了一切,还把妹妹——
“可恶……你为什么要害美玲?”
他欺骗美玲!把她卷入这种战争!
自己差点儿射杀妹妹的那一刻又在脑中重现,令露娜玛丽亚的心更加激动。
为什么?为什么把事情搞成这样?为什么我得和这个人交战?为什么!
迷惘、混乱、悲愤——混浊的感情增温得比什么都快。
“你竟敢带走美玲!”
她大叫着,挟步枪连射的攻势冲上前去。所有的心意都化成了战意。
“正义高达”反应得很快,一下便张开光束盾弹开步枪的光弹,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跳了出来。
“住手,露娜玛丽亚!”
刹那间,露娜玛丽亚浑身寒毛竖立,动作不禁一顿。只是这么一瞬间的震愕,红色的机体便飞开了,见他急着想脱身,露娜玛丽亚恼羞成怒。
那是叛徒!背叛我、背叛真——还有所有相信他的人。他逃了一次不够,现在还想再逃!都不顾我的心情!
“不要跑!”
她拔出光剑,追上去就是一劈。一道又一道的光弧袭向“正义高达”。
“退下!我不想攻击你!”
“什么话!”
阿斯兰的话更令她怒不可遏。
这都是谁害的?当初是他丢下大家一走了之,如今又厚着脸皮出现!
“我没时间了!”
阿斯兰起初只守不攻,这时终于烦躁地叫了起来。他的话才出口,露娜玛丽亚便看见“正义高达”采取了行动,她却看不出是什么行动,只知道机身受到猛烈的撞击,握着光剑的右臂就与躯干分家了。露娜玛丽亚立刻向后退,同时连开机关炮,但“正义高达”已经忽地沉身,做了一记利落而明快的回旋踢——这一踢竟剜下了“脉冲高达”的一条腿——原来是“正义高达”利用脚部输出的光束刃削开了PS装甲。露娜玛丽亚说不出话来,只能注视着眼前的红色战机。
这就是传说中的菁英的本领……?
亲眼见识到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露娜玛丽亚不禁哑口无言。就在这时,她听见那个悲伤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露娜玛丽亚……”
“为什么……”
听出那语气里包含的关怀时,积藏已久的思绪全都爆发了。泪水模糊了视线,鲜红色的机体也在摇晃。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为什么!”
压抑了好久的情感,她全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你不想打,我还不是一样!为什么我就得和阿斯兰跟美玲交战?我们是军人,所以与扎伏特敌对的人就得杀,不管她多么景仰对方,甚至那人是亲妹妹也一样!
“——你说呀!”
为什么不能像那段时光?大家明明曾经一起梦想未来,一同奋战——为什么?
她呜咽起来,满脑子都是不甘心。阿斯兰回答时,语气也十分为难:
“我不能在议长的世界里过日子……我无法像个武器,只依他的意思去杀人。”
像个武器——露娜玛丽亚心中一惊——他的说法,正像她看见雷与真在一起时的感觉。
“所以,我现在要去摧毁‘安魂曲’——那是毁减性的力量!”
阿斯兰的语调真诚,令露娜玛丽亚的心意大大动摇,长久以来不敢对人吐露的迷惘,像是一波波增幅的海浪:那两个拉克丝、真正的拉克丝为什么差点儿被人杀死?消减了“logos”、攻打奥布,他们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盼到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议长和雷想把真怎么样?——变成一个工具?
为了静下心来,她对自己说:
不能听!这个人可是背叛者呀!
——可是,他是阿斯兰。
她的立足点已经不再稳固。混乱、不知所措的露娜玛丽亚,这时听见另一个热切的呼唤。
“露娜!”
“真!”
这一声把她的心拉了回来。她看见一对发光的机翼从漆黑的远方飞来——是“命运高达”。真赶来了!
“命运高达”冲得好猛,直向“正义高达”挥刀扑去。
“你这可恶的叛徒!”
见这浑身解数的一剑被“正义高达”躲开,真随即在拉回机身之时发射腰部的光束炮,并且往露娜玛丽亚的“脉冲高达”靠近去。
“露娜,你怎么样?”
“真!”
露娜玛丽亚舒了一口气,注视着萤幕上的真。
真为她驱走了那份威胁,她的信念和价值观就回来了。再迟片刻,只怕她也要像美玲一样。不过现在没事了,有真在保护她,而真的存在也像是精神上的一道护符,是她心理上的依靠。

“你这个人!”
真的怒意更盛,“命运高达”的攻势也更加咄咄逼人,更加奋不顾身。他的脑中已经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也没有思考的余地,只任凭怒火主宰一切。
“竟敢欺负露娜!——把她打成这样!”
长刀出鞘,高高地挥下。“正义高达”侧过身去,也拔起了光剑,将它变成双头戟。真用盾牌接下他的第一击,同时挥刀横劈出去,但“正义高达”的盾牌及时向肘内一缩,化掉了真的斩击。
“可恶——!”
真咆哮着不肯后退,反而直接打开喷射推进器,“正义高达”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这一推压得失去平衡。“命运高达”立刻抽身,架起光束炮。
对此刻的真而言,眼前的战机只是可恨的敌人,只会威胁他的守护范围。
凡是我要守护的,任何人都不能夺走!再也不能——!
这个念头也像潜意识的恐惧,胁迫真一个劲儿的发射光束炮。“正义高达”虽勉强举起盾牌格挡,却还是被打得远远向后飞去。
“呜!……真!”
对方痛苦的呼唤,真一声也没听进耳里。他已抛开先前对议长的怀疑,也没想到雷托付的义务与重责大任,连同对阿斯兰的依恋和奥布危在旦夕的事实,都再也拦阻不了他的刀锋和炮火。

“二号中继站距就位还有一零零。”
“‘新创世纪’蓄能已达百分之六十!”
“弥赛亚”司令室里的状况似乎一切顺利。二号中继站即将取代被攻陷的一号站,饱受牵制的奥布军一时动不了“安魂曲”分毫,而“新创世纪”也正在进行下一发的准备程序;只有一件事不如预期——
在议长室里观看战况,狄兰达尔渐渐感到不耐,于是向前座的将官问道:
“‘永恒号’和‘大天使号’都还没有沉没吗?”
“是,还没收到击沉的报告……”
将官说得有些歉疚。
他们到底在拖什么——狄兰达尔想着雷、真和塔莉亚,忍不住暗暗埋怨。
敌方的战力明明居压倒性少数,我方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们逼得再退一步。“永恒号”与“大天使号”——那些曾经身经百战、见过大风大浪的沙场老将,果然不是普通的难缠?
不,那是阿斯兰•扎拉和基拉•大和。超级调整者的力量不可小看。
经过精心塑造的极致人类,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搞不好会输。
这句话忽然溜进狄兰达尔的意识底层。他以前从没想过。
狄兰达尔惊讶地压下那个念头,重新看着萤幕。怎么会输,木已成舟,任何逆转都不可能了,况且他已经确认过好多次。
萤幕上映着各战线的影像,有正在重整阵型的奥布舰队,也有群起围攻的扎伏特MS。飞弹射入战舰的底部,爆发的光辉瞬间便将巨舰燃烧殆尽。画面上到处可见闪光此起彼落,渲染成霓虹也似的幻想色彩,发散生命消逝时的能量,那些偶然蓬发的小小太阳,在诞生时蒸腾着士兵们的血、烧却他们的皮肉,向冰冷的真空中抛掷。
“……这倒真壮观。”
狄兰达尔压低了声音吐出一句。
你是指?——一如往常,身后那看不见的黑影传来一个声音问道。是那位已不在人间的朋友,却在狄兰达尔的心深处长棲,和他的精神已经密不可分——劳乌•卢•克鲁泽总在他心中最晦暗的角落出声,总是不肯放弃愤世嫉俗。
“这副情景啊……”
狄兰达尔回答。
战斗、战斗、战斗……
人类真是好战。
换做是劳乌,他一定会摆出嘲讽的笑容,然后这么说:
——你不是吗?
我是求胜,才不是求战。
胜利,结束这不完整的世界,然后创造美好的世界,如此而已。
好友却在心里向他答道:
——可是,总有赢不了的。
赢不了的。
用尽方法也得不到的,再奋斗也克服不了的,或是永远不可能达到的——
那就是人类的极限,好比回不去的过去,不可违逆的命运。
至今逝去的事物,一一在狄兰达尔的脑中涌现。转身离去的女子,一去不回的朋友,所有曾经渴望已极却始终得不到的一切……
那么,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诞生……?
明明是得不到的,为什么又要被摆在眼前?
用判官般的无情,朋友回答狄兰达尔的自问。
——我早就说过,那不过是为了让人了解绝望罢了。
希望、梦想、欲望——是加诸在人类的枷锁。它们终将背叛人类,带来绝望的痛苦。
人活在世上,真的只有那种方式?那就是我们呱呱坠地的意义?
——你好像不服气啊……
讥讽的语气逐渐远去于记忆之外,徒留狄兰达尔一人喃喃自语。
“是啊,我是不服气……”
我可不要。我不要像你那样受尽折磨,最后还是斗输。
我要赢!赌上我这一路赢来的所有筹码,我要把人类从这般凄惨的生命中救出来,要让绝望从这世界永远消失!
为此,眼前的这一刻,胆敢对抗的人都必须倒下。

基拉与“传说高达”迟迟无法分出胜负。猛烈的炮火攻势依然持续着。
劳乌•卢•克鲁泽——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基拉就失去自持,一方面记得自己亲手击破了那人的座机,一方面却为面前的对手而感到惊栗。
“人类的梦想和未来——那了不起的结果就是你,基拉•大和!”
这个自报死者之名的人,用酷似劳乌的口吻揶揄着基拉。
劳乌诅咒过全人类,因为人类自私地制造了他,然后又抛弃了他。
——人类到底得到了什么?亲手争取了什么?在实现梦想之后?
被丢弃在难以救赎的命运中,一生孤独的那人只能任凭命运处置,而他曾经放肆地批评过:
——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要……舍本逐末、忘却初衷……嘴上说生命多宝贵,却玩弄生命、又相互残杀……!
当时,他让基拉看见人类犯下的罪孽,那些因贪婪而被制造的生命——就像基拉自己也是。
“所以这一次,你也得和我们一起消失!”
基拉的坚定意志竟被这股杀意逼退了。这番话里的绝望之深沉、杀意之锋利,和自己在前次大战时消减的那个男子一模一样,但是——
我们?——刹那间,这句话牵动了基拉的意识。
“因为,这个世界即将重生……!”
劳乌生前一心想要毁减这个世界,如今眼前的这一个劳乌也这么说。就在这一瞬间,基拉仿佛看见劳乌的影子后方还有一名少年的脸,而少年正犀利地看着基拉,那张脸带着压抑过的稚气与脆弱,外表却覆着冰一般的敌意。少年散发出来的气息,正和劳乌如出一辙。
蓦地,基拉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自称是劳乌•卢•克鲁泽。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也是人类在孽障下制造的产物,为了他和劳乌本属于同一个体。所以怀着和劳乌同样的恨意,这个人也成了毁减世界的力量之一。
震惊使基拉一时分心,“传说高达”立刻把握机会将炮火集中在一点上。基拉虽然及时张开光束盾,机身却还是被奔腾的能量给推倒。
“怎么会……你为什么……”
基拉尝到一股无力的悔恨。
“你为什么要重蹈覆辙?”
难道是劳乌又将他们引到这步田地?走向减亡?那是对人类罪孽所做的报复,抑或——
“逃不掉的,这叫做命运——”
对方的情感传了过来——憎恨、信念、使命感,包裹着空虚与幻减。
“——而无法挽回的,就是过去!”
“传说高达”背部的龙骑兵装置再度飞散,交杂着乱中有序的步调向基拉不断发射光束。“自由高达”处于失衡状态,一时穷于闪躲。
“所以,我要让以往的一切都结束!”
伴随着步枪的连射,少年高声叫道:
“这样才能让人回复到他们应该有的模样!还有这世界!”
该有的模样?
基拉挡下光束,心中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反动。
这世界或许不完全。欲望、自私与冷漠——人性的缺陷造出战争,令人深陷而无法自拔。人人都为此兴叹,希望战火平息却不能如愿,最后仍只得执剑相向。基拉的耳边又响起劳乌当时的话:
——难道你还想受苦?相信着那一天终会到来……然后随着那种天真的谎言起舞?你自己想想,这一仗已经打了多久?
总有一天,和平的日子终会到来——这样的愿望或许永远也无法实现。狄兰达尔议长的计划若是不实施,人类很可能会继续困在无穷无尽的争斗中。
“可是——”
那么,所谓“该有的模样”又是什么?
基拉自己、劳乌或这个少年,难道就不算是人类“该有的模样”吗?
“——不对!”
基拉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诞生的那一刻,所有的生命都有它自己的归属。那一刻的生命还没有意义或必然性,要等到经历各自的奋斗,通过生命的考验,在某一刻才会有所领悟,然后各自明白是非,所以任谁也没有权利为所有的人类制定“正确”的基准。纵使带着相同的基因,个体也不可能去过他人的人生。基拉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不是他的!”
基拉发自肺腑的这份确信,似乎惊醒了这个少年。
他不是劳乌。虽然也走着残酷的命运,同样是孤独的存在,却仍然有专属于他自己的前半生岁月。他没有必要走上和劳乌相同的道路。
而且,劳乌与这个人的确不同。这个少年期求着新的世界,对人类的明天怀着希望,和一味背弃温情、毁减世界的劳乌不同!
“自由高达”的双手紧握步枪,枪口轮番喷出火光,飞快地扫落“传说高达”的游击炮,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削去了它的武装、头部和手臂。“传说高达”踉跄失步,终于无力再战。
看着随惯性飘远的暗灰色机体,基拉只觉得心中凄苦。
逃不掉的命运,无法挽回的过去。
然后,曙光会到来的——总有一天一定会……!
基拉昂首正视前方,看着那一座螺贝形的要塞,加速飞去。

奥布舰队在“大天使号”的掩护下重整阵型,但它们的炮火却全被“安魂曲”外侧的反射遮罩给挡住了。扎伏特航空母舰“冈瓦那号”出动的MS机群又在前方严密防守,令人找不到突破口。
同时,“大天使号”则在月球的高空中与“智慧女神号”展开激烈的炮战。驾驶“晓高达”的穆向一架企图偷袭的“扎古”发射龙骑兵,只见对方及时转过机身,却来不及反击,便被背后的另一具子炮给射穿而爆炸了。穆放眼望去,只见四周已是一片混战,敌我缠斗得难分难解,“大天使号”也正努力闪避“智慧女神号”执拗的炮击。通讯频道中传来玛硫向通讯士的询问声:
“阿斯兰呢?”
便听见米莉亚利雅的声音答道:
“不行!无法锁定位置!”
战况太乱,大概连MS的讯号也无法确认吧!穆最后看见“正义高达”时,它正在和“脉冲高达”交战,也许现在已经赶去支援“安魂曲”的破坏战了。不过,这种情况下很难完全仰仗他人,于是穆打开了通讯器:
“我去!”
“穆?”
萤幕映出了玛硫那带着不安的表情。穆定定地看着,只觉得她还是那样美,让人又怜又爱,随即振声下令:
“‘村雨’一个小队跟我来!再拖下去会来不及的!”
“是!”
在邻近区域战斗的“村雨”机队应道,便见池谷、豪、西泽三机脱离战线,跟着穆的“晓高达”转向月球表面飞去。
穆往辅助萤幕瞄了一眼,看着白色的母舰与激烈的炮火一同在后方画面中逐渐远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没问题!她可以撑下去的!
两军已经僵持了好一阵子,中继站正在重新定位。他知道“安魂曲”炮台外有阳电子反应器,远距离攻击肯定无法生效,这下子只有开MS闯进遮罩内侧,直捣黄龙了。
四架战机如流星般穿过战场,眼尖的扎伏特机跳出来拦截。
“可恶!你们适可而止吧!”
穆大吼着发射步枪,正面的两架“扎古”还没发动攻势就化成了火球。三架“村雨”回复MS形态,纷纷以步枪或光剑向敌机群冲去。
“罗曼诺克上校!请先走!”
池谷叫道。就在这时,向一架“gouf”挥刀劈去的西泽机反被光束炮切成四分五裂。
“——请保护奥布……!”
穆正下意识地要减速,耳边却听见西泽临死前的呼喊,一个转念,他重新打开了喷射推进器。
不要犹豫!守护奥布——这是他们唯一的心愿。现在停下,只是辜负他们的心意。
“晓高达”更加速前进。远远的前方出现了两架“扎古”,手中正架起光束炮。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干嘛为了保护这种东西而战?”
两只炮口跳出光芒,却被急速迫近的金色机体正面反弹回来,不偏不倚地弹回它们来时的炮口中,同时引发了两机的爆炸。火光刹那间照亮了那片虚空,也照在即将远去的“晓高达”机身上。穆没有回头,一双锐利的双眼往月面看去,看着那一口敞开的贪欲。
——请保护奥布……!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住手!真!”
露娜玛丽亚看着真和阿斯兰互相叫喊,一面仍然激烈地交火,尽管她也是个调整者的菁英战士,那些动作还是快得令她几乎无法看清。每当光刃在机身上掠过,光束在盾面上迸飞时,她的胸口就为之一紧。方才拾回的那份信心,竟然又渐渐薄弱了起来。
不对,还是不对。这样是不对的!
真和阿斯兰——他们不该相战的!
说时迟,“命运高达”抽起长刀,在电光火石之际刺向“正义高达”,而“正义高达”也不躲不闪,正面迎向这一击。露娜玛丽亚倒抽了一口气。
——住手!
她发不出叫声,只能任凭目光追随着二道光刃所画出的直线与曲线。两机利落地左右飞离时,却见“命运高达”的对舰刀从中断碎裂——是“正义高达”的光剑削断了它的刀身。
“可恶!你凭什么!像你这种人……!”
真更加恼怒,反身又扑去,用腰间的光束炮射向红色机体。阿斯兰用盾牌挡下,一面叫道:
“真,不要再打了!你也——”
“胡说什么……!”
真还在咆哮,却听得阿斯兰回吼一句:
“不要再背负着过去而战了!”
听见这句话,露娜玛丽亚和真都心中一惊。
粉红色的行动电话。就像一直束缚着他的那段过去。
“你那么做,什么也无法挽回!”
阿斯兰的语气好严厉,就像他从前做长官时展现的那样。
“难道你连未来都想扼杀?”
“我知道——我都知道!”
真的声音出现了挣扎。
“所以这个世界非改变不可!所以我不得不——”
他无可遏制地呐喊:
“——不得不向奥布开火!”
“真……?”
露娜玛丽亚不禁胆寒。奥布——真一直对这个祖国怀恨在心,但她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的。不管他再怎么恨那个国家,都不能由他下手!
她不由自主地驱动已然残破的机体跳了出去。
——不行!真!

“少胡说!这样毁减一切、扼杀未来——那真是你想要的世界吗?是你想要的力量吗?”
阿斯兰的话又一次贯穿了真的心。
为了不再失去,他曾经渴望力量。
“可是……”
这真是自己渴望的力量吗……?
“命运高达”——这成了真的命运。比谁都企盼新世界的他,被赋予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真想起雷的笑容。没有未来的他,决心将世界托付给自己,所以自己得代替他守住这份成果,并且誓言,无论是面对任何敌人——
“可是……”
敌人……是谁呢?——这也是阿斯兰曾经发出的警语。敌人?是“logos”?还是“自由”——或阿斯兰?甚至是奥布?
他说扼杀未来。向阿斯兰、或向奥布开火,温暖善良的世界就会降临吗?
“……可是……!”
半掩在沙土中的那双小手;沉入冰冷湖底的史黛拉;他曾向她们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失去。所以他要奋战……为了守护而战;守护——可是他要……守护什么?
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起来。胃底涌现的苦意淹过了喉头,几乎令他窒息。
不行!我得保护!我得战斗——跟谁?跟阿斯兰——跟奥布——跟我不想也不愿意打的人。我也不想,可是你们背叛了我!所以——!
愤怒的思想陷入迷雾,真已经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嘶吼着冲向红色敌机。就在这时——
“真!住手吧!——阿斯兰也是!”
缭乱的视野中,“脉冲高达”兀地冲了进来,受损的机体竟然挡在阿斯兰的前方,像是在袒护他。露娜玛丽亚在啜泣:
“不可以!不要再打了!住手——!”
保护?战斗?
怒火将眼前染成了一片血红。
——连你也要背叛我?
在瞬时涌现的杀意驱使之下。真对着白色的战机伸出手掌。就在光束即将从掌底射出时——
——不行——!
胸中突然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蒙眼的那片红色忽然变得澄清,真仿佛看见那个有着柔软金发的少女就在炮口的前方,但他已来不及收回手掌。
“真!”
阿斯兰的叫声插进来时,迸发的光束已经打在从“脉冲高达”身后伸出的盾牌上。看着“正义高达”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了露娜玛丽亚,真也怔住了。
我刚才做什么——我要攻击露娜……?
“你——你这浑蛋!”
随着怒骂,“正义高达”反守为攻。真立刻推出双掌,想再一次施放掌中光束,没想到“正义高达”的动作远比他的攻击要快上许多。只见对方双手拔出光剑,剑锋一闪,“命运高达”的一双前臂竟然被他削下,即将发射的火炮立刻引发爆炸。真错愕地看着断臂。
我就这么轻易地输给了他……?
反射性的怒意又起,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剩下的脚踢向对方。“正义高达”的脚步弹出光束刃,轻而易举的接下了这一招。冲击的力道之强,几乎把真震出了驾驶座,而他看着自机的脚部飘荡在半空中,仍犹不敢置信。
就算少了光束刃,刚才的这一踢也是自己输得彻底。阿斯兰的战技精准又利落,每一动都鲜明地烙印在他的眼里。
“真——!”
露娜玛丽亚的叫声变远了。
——我输了……?
他的心头莫名一涩。下一秒钟,更强烈的撞击力袭向全身,眼前登时暗了下去。

一道来自正面的光束炮,把“大天使号”的左舷主炮整个炸飞。
“‘戈德菲’二号中弹!”
剧烈摇撼的舰桥上,钱德拉惊慌地报告道。玛硫抓着座位扶手,瞪着前方的灰色战舰。
“大天使号”和“智慧女神号”都已是伤痕累累,但它们仍像是两头互食的巨兽,一面保持距离,一面绕着对方施放炮火,谁也无法打破这样的胶着。玛硫打定主意,明快地指示道:
“我们突击!‘科林斯’,发射!”
飞弹从舷侧窜出,在“智慧女神号”的对空炮火拦截下一一爆炸,在两舰之间制造出一片云一般的烟幕,抓紧这一瞬间,玛硫下令:
“桶滚飞行!‘勇者’瞄准!”
“是!”
诺伊曼答得极快,说时已将舰舵猛然拉倒。“大天使号”维持原速向旁倾去,继而朝同一方向翻滚,穿出飞弹造成的烟幕,便见“智慧女神号”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
对方没有可朝正上方发射的炮塔,但“大天使号”舷侧的磁轨炮已经长长地向上方伸去。
“发射——!”
号令一出,“勇者”立即喷火。两舰交错之际的这一射,不偏不倚的射穿了敌舰的两舷主炮,火焰立刻向上窜出。玛硫正以为那些火舌就要冲破舰桥时,见“智慧女神号”已经在后方远去,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萤幕上的敌舰,但觉刚才那一瞬间的快意昂扬已被苦涩吞没。

“‘催斯坦’一号二号中弹!”
阿瑟惊愕的声音在轰声震天的舰桥上响起。
“两舷炮管无法发射!——舰长,这样已经……!”
塔莉亚放开了紧握的拳头。
舰首炮早已受损,主炮和飞弹如今已无法发射,母舰的主要火力几乎全失。
没想到对方会施展那种攻击……!
一个假动作令我方在分神之际错失反击的时机,塔莉亚再次为对方的巧妙战术而咂舌。
却在这时,一架奥布的“村雨”自舰尾袭来,残余的CIWS及时布下稀落弹幕,却阻挡不了“村雨”的接近。敌机枪口释放出的光束刺穿了舰尾推进器,突兀的撞击力袭卷全舰。
“主舰推进器损伤……无法维持平衡!”
浅浅发亮的月面就在眼前。下个瞬间,舰首重重撞向地面,又高高的弹起。乘员们不是被抛出座位就是撞上控制台,舰桥内惨叫连连。粉尘似的细沙扬起,覆蔽着遍体鳞伤的船身,“智慧女神号”在月面刻出一条深沟,然后总算停了下来。
隔着沙雾,塔莉亚看着远去的白色舰。
——输了……
一股悔恨反射性地涌现心头,她忽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奇怪。
自己一味坚持遵守军人的规范,怀疑着昔日爱人却仍然听从他的话——也许说穿了,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输……

“‘智慧女神’……”
赶往“安魂曲”的途中,阿斯兰远远地看见它跌在月球上,禁不住念出它的名字。塔莉亚•库拉迪斯的毅然神情浮现在脑海中。
昔日母舰击沉的这份心痛,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理智上明白彼此正处于敌对,情感上却还没能接受;同样的,想到被自己留下的真等人,阿斯兰也感到忸怩,弄到最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仍不过只是个叛徒。刚才在焦急与愤怒之间重创“命运高达”,但看见残破的机体向月球坠去时,心里头仍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歉疚。
这种事情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互不相谅的人们为什么一再和志同道合的人们错过、相恨,交战?
这就是人的孽障吗?我们将永世无法从这样的不合理中跳脱吗?
压抑着激动与迷惘,他仍驾机向巨炮的炮口滑去。若不能击溃它,未来将形同消失。

“卡嘉丽大人,还是请您到防空洞去……”
一个阁僚不安地说道。卡嘉丽很干脆地摇摇头,谢绝他的请求。
“不用,我在这里就好。”
奥布行政院的执勤室正陆续收到太空中的各方战况。目前中继站虽然已被攻陷,但我方舰队仍无法接近“安魂曲”的炮座,战况依旧激烈。卡嘉丽不自觉地在这些影像中寻找起熟悉的机影。
——他们没事吧?基拉——还有阿斯兰?
政府已向市民发出避难通告,奥布全境也进入警戒状态,但他们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抵抗从天而降的光束,就算躲进防空洞,也不知是否能大难不死。其实逃到哪儿都一样,万一奥布受到攻击,世界将落入狄兰达尔手中,活下来的人都逃不掉基因方案的控制,也逃不掉来自天外的威胁。
卡嘉丽现在能做的,只有看着远方的同志们奋战,为他们祈祷,还有等待。
——拜托了,阿斯兰、基拉、拉克丝……以及奥布的全体战士们。
她的双手紧紧合握,一心想着在天顶之上战斗的人们。
别让这世界结束。守住明天……!

“中继站二号即将就位。”
狄兰达尔焦虑地观望战局,此时终于听到自己等待已久的报告。但是接连而来的下一个报告却令他大感不耐。
“‘安魂曲’发射口发现奥布军机!”
真是死缠烂打!,明知大势已去还不肯死心!
狄兰达尔只觉得厌烦,一径轻描淡写的下令:
“驱除发射口的奥布军,‘新创世纪’瞄准!”
另一个萤幕映出迫降在月球上的“智慧女神号”,显然已经无法战斗。狄兰达尔又费了一番劲去按下心头的躁怒。
怎么这么不中用!——还没担心塔莉亚的安危,阵前失卒的忧虑已经先袭向狄兰达尔。
“——‘传说高达’和‘命运高达’呢?”
他才问完,便同时收到两个回复:
“两机都失去讯号!”
“绿一八B,搜索到‘自由高达’!”
那个名号令他心中一惊。有个萤幕捕捉到穿梭炮火间的白色机体。狄兰达尔看见敌机伸展着蓝色机翼飞到“永恒号”舰旁,一眨眼便击落了两架扎伏特机,那英勇的姿态令他不敢置信。
——雷也被那一架战机杀了吗?
少年自幼就跟在自己身边,两人形影不离。狄兰达尔知道自己迟早会失去他,但他怎么没把“自由高达”一起带走?
——用尽方法也得不到;再奋斗也克服不了。
是了,人终归逃不出命运的。劳乌当年也没能打倒基拉•大和,所以他的分身会败在同一个敌人手下,或许可说是意料中事。
“真是个麻烦人物啊,拉克丝•克莱因……基拉•大和。”
狄兰达尔喃喃自语道:
“——算了,没办法,晚一点再收拾他们吧!”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
“右舵一三,下舵八,瞄准目标,发射口上空。”
“射线轴固定。功率百分之九十。”
“新创世纪”的发射程序正在进行着。终焉的时刻将至,狄兰达尔开始莫名急切起来。
“通令全军,扫荡发射口的敌人之后就向奥布射击,结束这场战斗。”

“拉克丝!沃尔特菲尔德先生!”
排除了包围“永恒号”的扎伏特战机,基拉紧张地喊着他们的名字。
“基拉!”
看见拉克丝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萤幕上,基拉松了一口气。附近多了一架浅蓝色的“gouf”和深灰色的“扎古”,但见它们在和扎伏特机交火,看起来像是在保护“永恒号”似的。就在这时,那架“gouf”突然发出通讯。
“‘永恒号’!”
少年的清秀面容和尖锐的叫声,基拉觉得似曾相识。
“伊扎克•玫尔?”
沃尔特菲尔德也大感意外。伊扎克没等他说完,便抢快插嘴大喊:
“‘弥赛亚’要攻击了!叫射线上的人都退开!快!”
一听得此言,拉克丝脸色大变,转头向美玲看去。“永恒号”随即向全军发出这个讯息。基拉不假思索地望向月球上空的战斗宙域。
“阿斯兰!玛硫小姐!”
战斗宙域早已一片混乱,两军激烈地冲锋、缠斗,一时半刻是不可能转进他处的。基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双方舰队且战且走,只觉得他们的动作好慢。
这时,高空中的要塞发射镜闪过一阵白光,仿佛烈火乍现。
转眼间,没来得及撤出射线外的战舰和MS机群一齐烧了起来,旋即消失在窜升的火焰之中,处在远处看去,那景象就像在地球上看见流星雨。
“可恶……!”
基拉咬牙暗恨。这一阵致命的光履带来最深沉的寒栗,也让他预见了奥布的命运。
“拉克丝!请准备‘流星’!”
萤幕中的拉克丝点点头,“永恒号”舰首立刻卸下了“流星”。“自由高达”快速地装备它,嗖地飞向那座要塞。

“弥赛亚”发射的伽玛镭射,转瞬间便烧光了射线上的所有人。雷看得出神。那道光芒中的死亡不分敌我,一视同仁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
真他们不知怎么了?——雷不经意地挂念起他们来,心中又落下一层阴影。他以讽刺般的笑容,掩藏那种心情。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发射那道光的是吉尔。一向感叹人类愚昧、努力打造理想世界的他,终究不过是人类的一员。和所有愚蠢的生物一样,他如今也为了求胜而不择手段,成为被欲望摆布的棋子……
直到此刻,雷才恍然大悟。
——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都没教过这个。
——所以,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
劳乌也好,狄兰达尔也好,没人对他这么说过。
一切仿佛豁然开朗,对信奉基因至上的狄兰达尔而言,自己不过是另一个劳乌•卢•克鲁泽罢了;对劳乌来说,自己则是他的分身。所以他随手抱起一个孩子,安排他走上同样的路,没有人会过问,就连雷自己也从不质疑。
可是,我不是劳乌!
原来,愤怒是有温度的。这道热流一直滞留在意识之下,现在它冲破了冰冻的外壳,强烈得令他也感到不解。
他原以为自己已对命运彻悟,对生命早已死了心,所以总是听天由命的过日子。没想到,已如朽木死灰的灵魂深处竟还有这般鲜烈的激情。
反正在狄兰达尔的心目中,任何人——包括自己——都不过是一颗棋子。其实雷早就明白,只是弄不懂这股心痛从何而来。
从前笃信的一切已经全盘瓦解。自己输了,一切都完了。
涨满在胸口的灼热怒意忽然退下,他又惨惨地笑了起来。
我得去……去找吉尔……
可是,见了他又能如何?
一面自问,雷一面点燃仅存的推进器,蹒跚地向“弥赛亚”飞去。空虚的心受到啃食也一样会痛,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平抚那种痛楚。

——真……真……?
远处传来某个人的呼唤声,真浑浑噩噩地环顾四周。
一片漆黑。自己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一定是天谴。
没来由的,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中。
好冷。这儿伸手不见五指。幽幽黑暗中,突然有个小小的星光一闪,引得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手臂。星光越来越大,终于把真包围起来。
“真……”
在这温暖的光晕中,真发现自己正将手伸向那个金发飞扬的少女。少女笑着。
“……史黛拉?”
史黛拉在星光的包围中。真怔怔地问她:
“怎么了,史黛拉?不行啦,你怎么跑来这种地方……”
史黛拉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但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
“没关系。”
却见史黛拉答得很有信心:
“所以,我只来看你一下下。”
“一下下……?只有一下下吗?”
他觉得有点难过,因为自己一直都在思念她。史黛拉却开朗地笑着点头:
“嗯,就是现在。”
“现在?”
真听不懂她要讲什么,不过能跟她说话,他好高兴,于是也笑着反问:
“不过,还有明天。”
史黛拉认真地回答,却有些含糊又稚拙。
“明天?”
“嗯……明天。”
她用力一点头,笑声就像星光般洒落在真的身上。
“史黛拉有昨天了,终于……”
昨天?——真有些诧异——史黛拉是不懂昨天的。她的记忆常常被消除,所以她应该没有昨天、没有过去才对。但是——?
“所以我知道!我知道‘明天’是什么了!好高兴哦!”
包裹在星光中,史黛拉露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这样啊……
真明白了。
史黛拉已经得到幸福了。在真的记忆里,她总是受折磨。幸好那些都过去了。
“所以,明天!我跟你,明天见……”
史黛拉笑得像个小孩,那么的自由、轻快,仿佛不知痛苦为何物。
真的心底有一块冻了好久的冰,现在好像融化了。身体也变轻了。
“明天哟……”
从真的过去解放,少女欢喜地跳起舞来,向星光的那一头远去。
“史黛拉……!”
他目送她远去,直到看不见为止。
明天见——我们还能再相见吗?史黛拉……

“——真……真!”
“史黛拉……”
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真睁开眼睛,便见露娜玛丽亚一脸担心。
“真!”
“露娜……?”
真呆呆的左右看了看。史黛拉……那女孩呢?刚刚她还在这儿的……?
“真!——真是!哎……!”
“……我……?”
“命运高达”横倒在月球的地表上,他们两人都在驾驶舱里。从敞开的驾驶舱门看出去,只见露娜玛丽亚的“脉冲高达”也倒在离命运高达不远处。真慢慢地爬起来,看见露娜玛丽亚的眼中泛着泪光。
“我刚才……”
想起昏倒前的那一景,真也同时想起自己的作为。
我刚才……本来想杀露娜;我本来一直重视她、想保护她,却因为她袒护敌人,违背了我的期望——我就认为她在妨碍我做对的事情……
和阿斯兰一样。
可是,现在露娜玛丽亚仍在身旁,不只原谅了真的杀意,也依然真心地为他担忧。
所以是我想错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狠狠地打了一拳。
我错了,连敌我都想错了,露娜玛丽亚和阿斯兰是敌人吗?
史黛拉曾经是扎伏特毋庸置疑的敌人,但自己却一心一意的要救她,甚至甘冒军法。到头来,她又夺走了无数条生命,自己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为什么没想到,这一切只是逃避,对自己的错视若无睹,归咎于他人,又不肯正视真相——
该守护的也好,该讨伐的也好——凡是生命,都一样宝贵。
坐在“毁灭高达”里的,全都是和史黛拉一样可怜的小孩;在柏林被史黛拉烧死的那些人,也同样应该受到保护、理当过着和平的生活,就像自己和真夕、爸妈住在奥布那时一样。
所以,那些枉送的性命是葬送在谁的手里?
——就是像我这样的人。
真到现在才惊觉,这双手肯定曾夺去别人一生之所爱,或使某个家庭天伦梦碎。那跟他亲手杀死史黛拉、真夕或爸妈有什么不同?
阿斯兰早就看见这一点了,他知道军方下令征讨的对象是些什么人,也明白那些人和真、露娜玛丽亚一样,都有可能是某个人誓言守护的生命。
——从你得到力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有人因你而哭泣了。
当时,真以为自己懂了,所以就没再多想了,如今回顾来时路,他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血腥而骇人。自己抛不开过去的阴影,始终浑然不觉,固执地认定敌我是非,在不知不觉间自圆其说,然后杀戮、杀戮,一再杀戮。阿斯兰叛逃时是如此,面对“毁灭高达”时也是如此,尽管心里抗拒着向对方开火,却还是昧着良心做了刽子手。
——敌人……是谁呢?
他不该逼自己给对方贴上“敌人”的标签;在那种心境下作战,才更是罪恶。敌我分立,世界完全分成两种颜色之后,在那之中纵有和自己同样想法的人,也将随之被涂没。
我做错了。
排山倒海而来的罪恶感,让真懊恼地咬着嘴唇。原来那全是错的。
这时,他想起那个和自己一样被蒙蔽、也总是与自己并肩奋战的少年,于是急急抬起头问道:
“雷……雷呢?”
露娜玛丽亚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但真顾不得这许多,只是一个劲儿的抓着她的肩膀。
“露娜,‘脉冲高达’还能动吗?”
“啊?嗯……等等!你要去哪!”
真兀地推开露娜玛丽亚,跳出座舱,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跃去。月球的重力让他高高跳起,不一会儿就跳到“脉冲高达”旁。他爬上驾驶舱,听见露娜玛丽亚追上来大喊:
“真!怎么了?怎么回事?”
真熟练地启动机体,同时低声答道:
“我得跟雷说清楚。”
“真……”
露娜玛丽亚显得惊异又忧心。真忍着不舍,道出自己的决定:
“我要告诉他,我们所做的事情……以为是对的,其实都错了。”
我们是错了。
所以,自己得去找雷,阻止他。就怕他还盲从于议长的话,试图结束这个世界。
默默地看着真凝重的面容,露娜玛丽亚点了点头。
“……嗯。”
然后,她轻轻地把手覆在真紧握的拳头上,小声地说:
“我也去。”
“露娜……”
真不安地抬头看她,却见她温柔一笑。
“因为,这现在可是我的座机呀!”

“好慢呐!小兄弟!”
阿斯兰好不容易飞到“安魂曲”的发射口,等在那儿的却是尼奥的迎头一喝。
“抱歉!”
他反射性的应道,继续举着盾牌以原速俯冲直下,很快就感受到反射遮罩与机身相触时的那股推力。阿斯兰不顾一切地将推进器开到最大,看着反光束盾牌穿过微微发亮的反射层,机身跟着钻进遮罩内。全身镀有抗光束武器覆膜的“晓高达”则是轻而易举的穿过反射层,紧跟在后。
巨大的炮口就在眼前,看来深不可测,仿佛能通往阴曹地府似的。“正义高达”和“晓高达”笔直的飞进去,起初见炮身的底部一片寂静漆黑,再定睛看去时,那团黑影竟隐约开始变亮了。阿斯兰的脊背一寒,知道这座光束炮已在准备到达临界。
“小兄弟!”
尼奥的警告声响起。阿斯兰卸下“正义高达”背部的“命运01”,“晓高达”也同时射出龙骑兵炮筒。
“去啊——!”
白光已在炮管尽头隐隐棲宿。“命运01”的光束巨剑亮起,所有炮火齐发向前方冲去;为求保险,“晓高达”也发动如骤雨般的光束攻势。两机攻势一出,立刻掉转机身,以最大加速向外疾飞。正在蕴储光芒的炮塔深处忽然迸发出太阳诞生般的强光,爆炸声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们。“正义高达”和“晓高达”才从炮口跳出,令人目眩的光芒立刻从那儿喷发。
——成功了吗?还是……
任强光刺激着视线,阿斯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结了,但见喷发出来的光芒登时四散,没有向上窜进高空。
注视着“安魂曲”的爆炸,阿斯兰长长叹了一口气。
奥布算是守住了。
草草收拾起那份欣慰,他转过机身面对另一个方向。高空中,移动要塞的周边仍闪动着光束和爆炸的烈焰。
“基拉……!”
阿斯兰猛然加速,朝战友们所在的宙域赶去。

基拉努力避开了挡住去路的扎伏特MS,正来到要塞的最前方。“流星”的光束炮喷射出巨幅光条,直向要塞延伸而去,却连围绕在石块外的圆环都还没碰到,就被一阵薄膜也似的波动光给挡掉了。和“安魂曲”一样,这座要塞四周也有阳电子反射遮罩的保护。一架“扎古”从侧面杀出来开火,“自由高达”反手射掉它的武器,再继续向前进。
必须先除掉这层遮罩。基拉很快地来到星环旁,伸出“流星”前端的光束巨剑。朝星环劈下,便见光之壁窜过几缕电光,好像受到了干扰,这些星环就是遮罩的产生装置。横拿起粗大如柱光刃,基拉将它刺进星环,然后直接沿着圆周飞行。星环上的对空炮纷纷向“自由高达”发射,但不是追不上机体的速度,就是被机体的飞弹拦截。基拉毫不留情的向前疾飞,在星环留下长长的割痕,终于将它整个割开,星环就此丧失了功能。
一等反射罩消失,基拉打开所有的发射管,以“流星”的炮火为中心,数十枚飞弹向四方飞散,在要塞的表面碰撞出耀眼的火光。从后方接近的“永恒号”也同步展开炮击。飞弹和光束一齐炸开了巨大岩层,或是直冲入要塞的进出口处,激荡出更多的火柱。
基拉继续飞向要塞,找到一处港口就钻了进去。守备战力还没有反击的空当,“自由高达”已高速穿过轴道,转眼间接近中枢区域。基拉二话不说打开所有炮门,让“流星”放射的强烈光束破墙而去。不一会儿,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震动摇晃了整座要塞,轴道的照明瞬间消失,随即切换出备用电源。恐怕动力部位也受到了损伤。
基拉却没有就此折返,反而更向前进。
事情得做个了结。
弄不清楚是出于使命感还是义务感,基拉一路走向要塞的最深处,他觉得自己得和那个坐镇在此、暗中主导一切的男子直接见上一面。

“啊……天啊……舰长……!”
看着来自空中的影像,阿瑟哀叹道。
“‘弥赛亚’……!”
要塞各处喷出的火光,在月球上也看得到。从“智慧女神号”迫降的地点,也能看见“安魂曲”被火焰吞噬的景象。借着漆黑的宇宙为背景,火光令“弥赛亚”的轮廓更加清晰,塔莉亚仰头看着,不禁暗想。
我们完全的败了。
说也奇怪,她倒觉得心情轻松,甚至觉得输了也好。目睹友军战舰被卷入“新创世纪”的炮火之后,她就一直觉得心口有一股寒意,令她坐立难安。
攻击敌人,攻击自己人,再攻击奥布——自己能对孩子说,大人们是用这种方式得到世界的吗?自己又愿意让孩子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吗?
她看着乘员们,平静地宣布:
“本舰的战斗已结束……我命令全体离舰。”
这道命令意味着母舰沉没。乘员们显得十分悲痛,都静默不语。塔莉亚端详着他们每一个人,心中无限感慨。
大家都很努力。
跟他们及这艘船一同走过的日子,在塔莉亚的脑中一幕幕流转。在“军械库一号”仓促启航的那一天,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从那一刻到今天,这段路途多么遥远啊……
阿瑟正拿起麦克风,准备向全舰发布离舰命令。她走到阿瑟身旁说道:
“真的很不好意思……接下来能麻烦你吗,阿瑟?”
“啊?”
阿瑟不解的回头看。塔莉亚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
“——我得走了。”
“啊?您……您说什么?”
临到这种时候,阿瑟的眼神依然没有一丝猜忌。塔莉亚百感交集的看着他的脸,觉得他真是个老好人。
“大伙就拜托你了。”
“呃……是!”
也许是从她的表情感觉到了什么,阿瑟立刻挺直脊背,举手敬礼。
这个老好人虽然软弱,却心地善良。除了离舰时的疏散外,塔莉亚也希望能将今后的世界托付给他。
今后的一切,这个世界的进展,希望他能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不要再走偏了……
自己即将抛下舰长和母亲的身份一走了之,实在是任性得无可救药。可是——
“……对不起。”
塔莉亚喃喃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在紧急照明的绿色灯光下,基拉在通道上前进。隔着驾驶装,掌心仍能感觉到手枪的冰冷。四下悄然无声,完全没有动静,想来是这一区的人都已经逃光了吧!空无一人的通道,呆板的灯光,看来像是个神秘的梦中情景。远处偶尔传来爆炸声和震波,令脚下摇动。
基拉在一道门前停下。门扉滑开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房间,才踏进去,便听到一个流利的男声说道:
“你就是基拉•大和吗?”
坐在房间尽头的椅子上,一头黑色长发的男子转过身来面向门口。基拉沉着地答:
“是。”
这里也受到基拉攻击的余波影响。墙上的萤幕墙全都暗了,被震倒的控制台和椅子之间,叠着好几具士兵的尸体,看得基拉不禁神情黯然,但他立即重振心绪,盯着站起身来的那名男子。男子没被卷入爆炸,却没随其他人一起逃出去,基拉心想,就像是专程留下来等待自己似的。
“我们是头一次见面吧,虽然你的资料我看得多了。”
男子一面走过来,一面从容大方的说着。听那口气,他不只知道基拉的名字,还了解基拉的一切。
基拉也看过他好几次。在电视上。
男子就是吉尔•狄兰达尔。“殖民地”最高评议会的议长,主导世界局势的幕后黑手。
只见狄兰达尔耸耸肩,做出意外的模样。
“老实说,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到这里。”
他的态度太轻松,处在这副景象中显得格格不入。
基拉一点儿也不想跟他话家常,于是没搭腔,而是把枪指向对方。
“……原来如此。”
狄兰达尔停下了脚步,却不改那副轻松语调。
“不过,这么做真的好吗?”
基拉默默的凝视着他,见狄兰达尔也正面直视着自己,同时举起右手,而那只手上也有一把枪。
“住手。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要是这么做,这世界又要掉回混乱的黑暗中了。”
流利而低沉的男声中,落着阴暗的冰冷气息。狄兰达尔侧了侧头,调侃也似地加了一句:
“……我说的可都是真相哦?”
混乱的黑暗。少了狄兰达尔,这场混乱想必会更加扩大、拖得更久吧!人们会再度被猜疑心左右,或是因动乱而更增贪婪,致使战火延烧整个世界。
“也许……是吧!”
基拉思索着,同时谨慎地回答。
自己和伙伴们的作为会招来何等结果,他想得到。
战争、战争、战争——在永无休止的杀戮之路上颠簸,人类首次有得到救赎的机会,而此刻的一切,说不定只是在阻挠人类的获救。
“不过,若是在一个有权选择的世界里,我们至少可以选择光明。”
在狄兰达尔的世界里,没有人能为自己选择人生。缺少了自主选择的和平,果真有那份价值吗?
但见狄兰达尔泰然笑答:
“可惜,没人会那么选。”
这句话刺痛了基拉的心。那就像是在说他自己。
他也不想战斗,想让战争结束,但还是拿起了剑。躺在这里的每一具尸体都是他的刀下亡魂。
“人会遗忘,会重蹈覆辙。”
狄兰达尔说道,仿佛在诅咒:
“谁能保证这一切不会再重演?下一个世界不会是这样呢?”
人类立誓不再争战,要携手同行,也不过是前年的事情而已,结果很快就故态复萌了。因为仇恨、不容和利益,人们拿起了枪杆,动用核武,企图消减所谓的“异己”,并且忽略事实,拒绝去了解真理。
人类就是这般愚蠢。
“没有人敢保证的。你不能,拉克丝当然也不能——因为你们也不愿意去了解。”
基拉想起了劳乌的嘲讽,于是努力撇开那个声音,坚强答道:
“不对,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人们会努力去了解,也会试图改变。”
相信着那一天终会到来——这才是人类的本质,不是吗?
也许这一刻还不懂,但明天或许就能懂了;或是曾经仇视、流血相争的对手,或许也有一天能握手言和。
“所以人类才需要明天!就算曾经煎熬,至少明天是值得期待的。我们不要一成不变的世界!”
这就是潘多拉为人类留住的最后一项宝物;因为有它,经历再大的苦难也不能抹减求生的力量。人类或许愚不可及,也或许是无可救药的丑陋存在,但他们也同时怀着美好的梦想与潜能。基拉是这么相信的。

站在议长室的一角,雷怔怔地看着两人对峙。他在港口丢下座机,独自走到这儿来时,狄兰达尔已经在和一个穿着驾驶装的少年在讲话了。雷直觉地知道,那个少年就是刚才一直和自己交战的人——基拉•大和。
基拉背对着门口,没注意到有人走进房间内,不过狄兰达尔的视线飞快掠过雷,脸上随即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么傲慢呐,不愧是最完美的调整者。”
站在基拉的身后,雷举起了枪。
万恶的元凶……人类的贪婪和狂妄,都凝聚在这金字塔的顶端上。
却听得少年激动地反驳狄兰达尔:
“傲慢的人是你!”
雷的枪口微微一晃,看着基拉迎向狄兰达尔的视线,清清楚楚的说:
“我只不过是一介人类罢了!——跟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同。拉克丝也是。”
——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不是他的。
想起少年在交战最后说出的这句话,又令雷浑身一震。
他一直认为自己和别人不同。生于人类的自私妄为,没有父母,又背负着注定短命的宿业,所以总是沉溺于自身的坎坷,任由憎恨封闭心灵。可是,他们和自己之间有多少差别呢?
躲在冰冷的房间角落哭泣时,劳乌走过来抱起自己;吉尔投以微笑,慈祥地摸着自己的头;还有与真和露娜玛丽亚随意间聊、笑闹。在那些时刻里,自己难道不是幸福的吗?
刻意忽略那些温暖,舍弃情感,甚至自诩为人类的制裁者。多么傲慢!自己根本也和他们一样,为了仇恨、争斗与一己的欲望而践踏他人。
“可是——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基拉的枪口不动如山。拥有极致能力的他,诉说着人人生而自由平等,因此他不能接受狄兰达尔主张的世界,也就是用能力来区分、管理人类的世界。
——所以人类才需要明天!就算曾经煎熬,至少明天是值得期待的。我们才不要那种一成不变的世界!
“明天”。雷一直不准自己做这样的梦。没有未来的他,再怎么渴求也是枉然。然而——
“不过,你所说的世界,和我所揭示的世界,大家会想要哪一个呢?”
听了基拉的话,狄兰达尔仍旧不动声色,径自问道:
“你现在杀了我,世界又变回动乱,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雷的心被拉了回来。他压抑着动摇的心志,重新瞄定枪口。
基拉•大和的话只是在高位者的理想论罢了。这个世界需要狄兰达尔的指导,纵使他也仅仅是一介血肉之躯,和其他人一样受欲望指使——
雷的脑中浮现真和露娜玛丽亚——那对年轻情侣的笑容。
他们期盼着没有战争的和平世界,那要靠吉尔才能创造!
可是,基拉的目光依然坚定。只听得他沉声说道:
“……我想过了,”
他语气中凝聚的意志,单刀直入地贯穿了雷的心。
一成不变的世界,没有战争的世界;改变中的世界,无法预期的明天——
不对……不对!——在思绪的纠葛交缠中,有一股确信驱使着他的身体。
“我会奋斗!”
——为了明天……!
雷在指尖施力,扣下了扳机。

“基拉!”
总算赶到要塞的议长室,阿斯兰却先听见了一声枪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与少年持枪在阴暗的房间中央对峙。
——议长……基拉……?
正在惊愕时,只见男子瘦高的身影摇了摇,朝身后的椅子倒去,胸前多了一团红黑的血迹。狄兰达尔满脸错愕地看着血渍迅速晕开,身子一倾,又滑到地上。
这一刻,眼前的光景和过去重叠了。当时的阿斯兰决心亲手阻止那场错误,费了一番工夫才赶到现场时,见到情景的正像这一幕,耳畔也同样响着枪声的回音。
他和当时丧命的那个人,最后始终没有和解——那是他的父亲,也是当时的最高评议会议长。父亲的死状,正像眼前的这个人。
是基拉开的枪?
但见基拉回过头来。表情也同样愕然。阿斯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瞥见站在屋角发抖的少年,还有少年身后的另一道门。塔莉亚•库拉迪斯就站在门边,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也是才刚刚赶到。
“雷……”
阿斯兰看见雷手里握着手枪,枪口还有硝烟冉冉升起。
难道是——?
“雷……?”
再望去时,少年那俊秀的脸已然扭曲,他则像个断了线的人偶,当场跌坐在地,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塔莉亚伤怀地俯视着雷,然后毅然地走向狄兰达尔,轻轻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腿上。
“嗨……塔莉亚……”
见是她来,狄兰达尔微微一笑,随即咳出一大口鲜血。他痛苦地喘息,声音已然沙哑。
“……开枪的,是你吗?”
隐约的,阿斯兰觉得狄兰达尔在期待一个肯定的答案。塔莉亚摇了摇头。
“不,是雷。”
“吉尔……对……对不起……”
雷断断续续地呜咽着,脸上满是泪水,像个稚龄的孩子。
“可是……他的……明天……!”
听到他悲痛的声调,狄兰达尔闭目不语,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这样啊……”
说时,那张脸上已显出平静和断念。
真相虽已大白,阿斯兰还是不明就理。为什么雷会杀狄兰达尔?他不是最信任议长的吗?
“库拉迪斯舰长……”
阿斯兰走近去轻声唤道,却见塔莉亚举起手上的枪,对着阿斯兰等人比了比。
“你们走吧!”
远处又传来爆炸声,但她那坚毅的声音胜过一切,清晰地传进耳里。
“——这个人的魂魄,我要带走。”
听出一抹平和中的决心,阿斯兰不由得把话吞了回去。难道她只身离开母舰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基拉的手碰了碰阿斯兰的手臂,眼神里也写满哀痛。他们退了几步,塔莉亚又叫住他们。
“转告雷明斯舰长。”
她的笑容里流露着悲切。
“……我有个儿子。”
终究是不舍,还有那份爱怜,她如是说着:
“他年纪还很小……请她找一天去看看他……”
阿斯兰找不到回答的话,倒是基拉诚恳的一点头,替他答腔了:
“……好的。”
事情为什么要演变成这种局面呢……?
带着泫然欲泣的心情,阿斯兰看着濒死的男人躺在女人怀中,还有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的少年。爆炸声又响起,离这儿更近了。
“走吧。”
基拉催促道,阿斯兰却犹豫了。真要就这样把他们留下吗?
“可是……”
正在彷徨之际,又听得基拉轻声说:
“这儿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
招来这个结局的是自己,而这样的结果也是自己期望的。事实便是如此。咀嚼着那份苦涩,阿斯兰和基拉走出了房间。

我只是想要明天。
雷静静地流着泪,注视着自己射杀的男人,平瘫在地上的那只手曾经慈蔼的抱起自己、给自己许多抚慰和温暖。然而——
雷一直敬爱他,期望成为他的力量,梦想着他将创造的世界,而今竟是自己背离了那一切。就连刚才扣下扳机的理由,也是为了自己憎恨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也想要明天——
说来可笑,雷明明早就放弃了,事到如今也更不抱指望。背负着吉尔的死,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不管从哪一点来看,他的命数都已尽了。
兀地,他害怕起来。以前从来也没有怕过死亡的,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害怕呢?
像个初生的婴儿,他头一次接触这个有生命的世界,并因它而颤抖。
我已经罪不可赦,不只背叛了信任自己的人,还射杀了他;又利用同样的信任去控制他人、利用他人。现在吉尔就快要死了,真呢——他怎么样了?
雷抬起头想问阿斯兰,这才发现他们早已离开了。
阿斯兰会来到这里,可见真败给了他。都无所谓了。反正要托付给真的世界也完蛋了。既然如此,他的下场如何也没关系了。
茫然想着,却有两道泪水又从脸颊滑落。
为什么要这样伤心?不过是失去一个长久利用的棋子罢了。想到自己将永远失去那个少年的笑容和关怀的眼神,心里为什么会有一种穿刺也似的痛?
爆炸声越来越近。地狱的烈火大概就快要烧到这儿来,烧光这副躯壳了吧!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雷笨拙地转头,望向半毁的控制台。大概是通讯机还没有坏。那儿隐隐约约的传来杂讯,声音好小,却夹杂着他的名字。

“雷!雷!听见了就快回答!”
真不停的呼叫,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从“脉冲高达”开启的座舱口望出去,几乎已成火海的要塞就在眼前。
离开月球后,真和露娜玛丽亚就驾着受损的机体四处寻找雷。因为在战场上搜寻不到“传说高达”的讯号,真心想,要是雷还活着,一定会到“弥赛亚”去找议长。
“真……我看……”
露娜玛丽亚的面色忧愁,轻轻摇头,真却执意不肯放弃,仍对着通讯机大喊。
“雷!是我!快回答——”
就在这时,他们在杂讯中听见微弱的人声。
“……真……你……吗?”
两人相视惊讶。萤幕上没显示出影像,语音频道中也充斥着杂讯,但那的确是雷的声音,他真的在“弥赛亚”上!
真急得要命,赶紧拉高声调:
“雷!还来得及!快点出来!”
没想到,雷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
“……办不到。”
“你是不是受伤了?那我去找你!你先——”
“真!”
露娜玛丽亚连忙制止他。“弥赛亚”的各个进出口都被喷发的火舌占据了,凭受损的“脉冲高达”很难安全的进到里面去。只不过,真还是想赶到雷身边去。
雷跟自己的交情最深,也是最亲近的朋友,总是帮助自己、在各方面照应自己,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只有他了解,尽管那些观念是错的。
所以,这次我一定得救他——!
真紧紧抓着这个念头不肯放,仿佛那也是对他自己的救赎。
但他听见了雷的拒绝。在时强时弱的杂讯声中,格外清晰明了:
“我……杀了吉尔……”
真倒抽了一口气,既感到震惊,又有一种预见也似的灰心。
这么说来,他也知道我们都做错了……
刹那间浮上心头的安慰,很快就被强烈的哀凄所取代。
雷是那样的相信议长,愿意为了议长的理想而奉献一切,在他开枪的那一刻,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而他现在又是什么感受?光是想像雷此刻的心境,真就觉得痛苦。
向议长开枪,对雷而言,不输于赌命般的行为。
“可是……”
真仍然极力想说服他:
“活下来吧!雷!”
虽然知道雷的生命也所剩无几了,但是……!
“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吗!不管是再渺小的生命,只要有一丝可能,都会想活下去的啊!”
那是雷在放走史黛拉时说过的话。真到现在才明白,雷说的其实是他自己。
让这世上不再有和我们同样遭遇的小孩——雷说这话时,好像已能从容接受自己身为复制人的宿命了,但他心底潜藏着对生命的渴望,却早在放走史黛拉那时便已对真吐露过了。
不管多渺小、多卑微——纵使来日不多,只要能够,都有求生的想往。
所以,真仍然希望他不要放弃求生,就像他希望史黛拉不要死一样。就算背负着深重的罪孽,或是只剩下一天的生命,都不要轻言放弃。
“真……”
雷的声音含糊不清,混在杂讯之间,听起来像是在哭。
“……你们……去吧。活着……我的……明天……”
嘈杂的电讯极不稳定,雷的声音突然断了。
“雷!”
杂讯声越来越大,雷好像又说了什么,听来像是拜托还是对不起,还没听明白,频道忽地就中断了。就在同时,“弥赛亚”的火势也更加猛烈。
“雷——!”
真大声呼喊着,通讯机里却已是一片寂静。

看见少年虚脱地坐在控制台前,塔莉亚轻声地唤他。
“雷,你也过来。”
雷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起来显得有些意外。塔莉亚看着他,向他笑一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好意思,塔莉亚……”
喉间发出垂死的喘哮,狄兰达尔看着她,像在看一道光。
“……不过,我很高兴哦。”
“你这个人呐……”
塔莉亚苦笑,一时也弄不清这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
“哎,真是的……拿你没辙。”
爆炸把门给吹开了,火舌窜上了天花板,附近接连发生爆炸,轴道的火势把碎片散得到处都是,粗大的缆线管掉下来,令地板猛然一跳,高温一下子向他们涌了过来。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本该割舍了的过去,此刻竟然追上来将她缠住。
“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命运啊?你跟我的。”
“别闹了……”
说是这么说,但看看臂弯里的狄兰达尔,表情竟是那样满足又幸福。
雷站在稍远的地方打量着,脸上带着畏怯和惭愧,那模样看起来实在教人怜惜,塔莉亚便向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走近来些。等少年怯怯走近,在她身边跪坐下后,她用力将他搂向自己。
“你也尽力了……你做得很好。”
这孩子,还有狄兰达尔——或者自己也是,行为上也许都不是正确的,但这一路走来,也付出了全心全力,顽强地奋斗到今天。
“所以这样就好了……知道吗……没事了……”
她在他耳边细细地说,像在哄孩子那样。雷呜咽起来,双手也环抱住塔莉亚,仿佛充满依赖。他把脸埋在她的胸前,表情竟一下子安详了起来,洋溢着宛如新生婴儿般的纯真。
妈妈……
塔莉亚似乎听见少年如此低喃道,胸中顿时涌现慈爱之情。
——对不起呀……
置身在火场中,她在心里对自己抛下的幼子道歉。
——妈妈得来把这两个人带走才行。其实早该好好的看住他们的,但就是没看好,现在妈妈只好对不起你了。
她无法挽回过去,但可以尽力补偿。说不定,所谓无法挽回的事物在这世上其实并不存在——这一刻,塔莉亚忽然这么认为。
最后的爆炸袭卷司令室时,她也没有放开怀里的两人。塔莉亚牢牢的搂着他们,三人就像个奇妙的家庭,在火光中升华、消失。

——雷……!
受到爆炸的冲击,包覆在火焰中的“弥赛亚”缓缓向月球坠落,一路散落着岩块和碎片。真注视着这一幕,仿佛也感觉到火的温度。
雷在那里面,议长也是。为他们错误的梦想殉难。
真目不转睛地看着,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明天……
最后听见的这些话,仍在真的脑中盘旋不去。
明天……我们还有明天吗……?
直到刚才,真的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见雷一面,如今事实回到了眼前,纷扰的思绪开始苛责良心。
他想到奥布。那里有如荆棘般一碰就痛的伤心往事,是他既厌恶又眷慕的故国。
奥布没有受到攻击。但自己的罪并未因此而消失,为的是自己盲信于人,无视于真相,一意孤行地战斗。
雷的生命消逝在悲伤中——他把明天托给了自己。可是,真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弥补这些罪过。
压力一股脑儿的袭来,正难以招架时,有一只手轻轻抚上真的手。
“真……”
真抬起头,迎向那双专注的眼睛。只见露娜玛丽亚的眼里也蕴着泪珠,另一只手贴着真的头盔。真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她,犹如在汪洋中寻得浮木。
我错了,但这世上仍有人愿意原谅这样的我。就在我的怀里。
露娜玛丽亚也伸出手,温柔地拥抱真,那份感动渗进他破碎的心。真喉头一紧,忍不住呜咽。
过往的情景、伤痛和意念,在脑中萦绕。
失去的已再难追回。此刻飘荡在虚空中,真终于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战场上的每一具残骸都在告诉他,世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拥有了力量便能挽回时。而他在误以为自己能够挽回的那段时间里,做了太多的错事。
尽管如此,当此间没有一个角落容得下他的时候,仍有这双柔软的臂膀愿意接纳他的存在。
真抱着她痛哭。他看不见明日的方位。

阿斯兰跟着基拉的“自由高达”一起离开了“弥赛亚”,此时也正目睹要塞临终的景象。火舌环绕在岩块周围,像一圈圈金色镶边,却能挣脱破损的外环,自己也同时跟着脱落。终于,要塞的一端撞上了月球的地表,扬起的沙尘宛如慢动作一般,岩块则承受不住质量与撞击力,从冲撞点开始溃散,终至全面瓦解。冲击如水波一般在月面扩散开去,阿斯兰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破坏。无止尽的破坏。环顾四周的残骸,阿斯兰只觉得不甘心。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人们却还要继续战斗,仇恨相向。
想起临去“弥赛亚”之前的最后一瞥,那三人的身影令阿斯兰感慨万分。
这真是我们要的吗?
这些牺牲,果真是必要的吗?
我们争取到的明天,真有那份价值吗?
这许多疑念啃食着他的心,他却无力抗拒。
不意间,他在残骸中看见那架转为铁灰色的机体。
“脉冲高达”——?
远远地,从敞开的舱口中,他看见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在这片极度毁减的景象中,他们显得那样弱小而无助。
尽管如此,那却是未来的萌芽。
伤痕累累的“大天使号”正在驶近,一旁还有“永恒号”的舰影。拉克丝的清澈嗓音响起,全频道都听得见:
“这里是‘永恒号’,我是拉克丝•克莱因。扎伏特现任最高司令官请注意:我等认为此宙域的战斗已经没有意义,也没有意愿继续,恳请即刻同意两军停火……”
很快的,“冈瓦那”打出了照明弹。那是返航信号。像是呼应一般,双方幸存的各舰也都施放信号,看起来就像灿烂的花式烟火。
——回来吧!
衬着漆黑的宇宙,那些五彩的光芒仿佛如是说着。
——回来吧……
阿斯兰想起了波光粼粼的海洋;想起如宝石般的海上绿洲、白沙滩的潮来潮去、嬉笑——还有在那里等待的人。
他掉转视线,驾机向少年们棲身的残骸飞去。
回家吧,今天够累了。剩下的事,明天再慢慢想吧!
至少,我们有明天了——


EPILOGUE
C.E.74年,在月球的战事结束后不久,“殖民地”与奥布联合首长国达成停火协议,并且准备进一步的停战协商。记者会场上,卡嘉丽•尤拉•阿斯哈与“殖民地”代表诚恳地握手,神情中流露着沉稳与刚强的意志,若有乃父风范。
居中为两国斡旋的拉克丝•克莱因则已应“殖民地”评议会之邀返回祖国,避免因她不在而再度引发悲剧。
“logos”已消减,加以狄兰达尔的死,如今世界仍处于十二分的动荡中。人类是否就此深陷混沌的黑暗——已成为新推手的两名少女,即将肩负起这项重责大任。
面对加诸自己的责任,她们都不会再逃避了。她们都坚定地看着前方的明天,与并肩作战的伙伴们携手,迈出踏实的下一步。

“……受不了!一群死脑筋的白痴!”
静谧的空气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怒喝,声音大得令迪亚哥•艾斯曼不禁缩头。
“我说你啊……也看看场合吧。”
四周整齐地铺着白色墓石。想起这儿是墓园,伊扎克•玫尔姑且闭上了嘴巴,但他还是捺不下怒火,只能压着声音继续骂道:
“那些家伙真的知道是什么时局吗?应该赶快跟各国协调,赶快让世界恢复安定才对吧!还搞什么无聊的意气之争,互相勾心斗角的……!”
“有什么办法,政治家就是那么回事嘛!”
“混账!”
见迪亚哥四两拨千斤,伊扎克的吼声又响遍了墓地。他们遂行保护拉克丝•克莱因而一同回国,顺便到阿普利乌斯市这里来看看老朋友。
“政治家是要看大局下判断的!才不是在这种时候争眼前的利益或面子!”
“好好好,我知道啦。别这么大声嘛,唉……”
迪亚哥努力安抚他,一面暗暗叹息。
伊扎克的个性又急又直,眼见评议会的议事步调冗长,想必早就不耐烦了。迪亚哥不是不懂,只是希望他发脾气也要看看场合。几天前,这家伙居然在议场指着议员的鼻子破口大骂。
“前次大战时也是这样。”
伊扎克八成没把迪亚哥的埋怨给听进去,仍犹愤愤地连声说道:
“‘殖民地’跟地球两边都不肯妥协,谈了好久都没决议,好不容易签了尤里乌斯条约,结果竟然撑不到一年!真是,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不是吗?”
和朋友并肩走在小径上,迪亚哥不由得苦笑。不再重蹈覆辙——伊扎克明白道出他的热切心意,也同样代表着迪亚哥的心声。
“不过……这次有拉克丝•克莱因在了。”
迪亚哥说道。伊扎克的怒气这才缓和下来。
“……是啊……”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走上之前的那条路了。伊扎克虽然恼怒那些议员,但也知道他们都有一颗同样渴望和平的心。
两人停下脚步。墓石洁白如新,静静等待他们的来访。迪亚哥把手里的花束摆上去。
“嗨……尼高尔。”
换一副口气,迪亚哥放松了声调:
“眼前算是停战了……所以来跟你们报告一声。”
他们就是来说这个的。却见伊扎克粗鲁的对着墓石宣布:
“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再半途而废了!”
两人为长眠在此的同胞之灵默哀,尼高尔、米盖尔、拉斯提——因战火而断送未来的少年们。祈祷这世上不要再有像他们一样的牺牲者……
只要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意,一定能拯救世界的。
不知为何,他在这时想起了狄兰达尔议长的话。
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实现这番话……
“……走吧?”
“好。”
就这样,两人转身离去。

人们已各自回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在地球的奥布,也有个男人马上就拾起了往常的平凡生活,心境调适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啊——……达哥斯塔。”
老长官的声音摆明了是在逮人,正打算加紧脚步走过的马太•达哥斯塔心头一惊,只得停下脚步。浓烈的咖啡香从半掩的门中逸出,背向着门的安德烈•沃尔特菲尔德拿着小竹片在搅拌着咖啡,边搅拌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不详的笑容。
“你来得正是时候呢,要不要试试新调的口味?”
达哥斯塔的脑中瞬间闪过好几个婉拒之辞,他深深叹了口气,却是这么回答:
“……只喝一点点哦!”
沃尔特菲尔德满意的点点头,打开窗户,让南海的风吹进房间,把积了满屋的咖啡味给吹散开。
同样的海风吹拂着女子的栗色长发。沙滩上有长长的两道脚印。穆•拉•弗拉达看着走在身旁的女子,觉得怎么也看不腻。
“卡嘉丽接下来可辛苦了……”
玛硫•雷明斯好像没察觉他的眼神,径自谈起了奥布元首的停战决议,语气充满关心。
“……上次也是,在尤里乌斯条约签订之前就吵了很久。好奇怪,大家明明都想让战争结束,可是临到要坐下来一起谈的时候,各国的意见怎么又会这样分歧呢。”
“我看大家一定是缺钙吧?”
穆随口胡扯,挨了一记白眼。
“……穆。”
能再被她用这个名字呼唤,穆只觉得全身洋溢着满足和喜悦。他环住玛硫的腰,将她搂向自己。
“……不聊这个了,我们聊聊以后吧?我们两个的以后。”
“以后呀……”
玛硫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神情却略略黯然。
“过一阵子,我打算到‘殖民地’去。”
“哦……”
穆明白了她的意图,便收起了笑容。
“要去看那个小孩,是吧。”
“对,库拉迪斯舰长的……遗言交待过。”
看着玛硫脸上的痛苦,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两个舰长在战场上被迫分立敌我阵营,她们之间却有某种共通性,还有这份奇妙的移情作用。
死者已矣,惟有刻在生者心里的伤痕深不可愈。
穆低低向她轻语:
“……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的褐色眼眸里映着自己的脸。泪水渐渐浮现,她的唇角却有温柔的笑意。
“我不会再离开了。”
听见穆的耳语,玛硫的手攀上他的背。
“是呀……不要再离开了……”
两人紧紧相拥,享受这宁静的片刻。清澈的浪花轻拂在脚边,空气中只听得见往返的海浪声。

波浪声听来好轻柔,好舒服。
“嗯……只有一个小小的慰灵碑……”
海风吹乱了露娜玛丽亚的柔软头发。那一天是独自走来,今天则多了她在身旁。
在走来这里的路上,真和露娜玛丽亚聊了好多,聊起他的家人、史黛拉、还有雷的身世。这些事情,他以前没对任何人说过。
其实是他说不出口。那些伤口太痛了,他怕一碰就破。可是今天放胆对她说出来,真才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的。在没说出口之前,那些回忆都是现在式,直到这一刻,它们才终于成为过去。
他到现在还常常做噩梦,罪恶感总是笼在心头,让他无法不自责。唯一的安慰是,他现在想起史黛拉和真夕时,她们都带着在世时的微笑看着自己了,不再是临死时的痛苦模样。
露娜玛丽亚说,这样就好了。她还说,每个女孩子都希望别人只记得她美丽的模样。
心伤还没有愈合。他们都失去太多了;雷、狄兰达尔——除了这些亲近的人们,还有安身立命的价值观。
来这儿走走,也许能填补心中的空缺,得到一点点灵感吧。
然而,当他们走到慰灵碑所在的公园时,景象却和先前截然不同。
曾经绿草如茵、花木扶疏的缓坡,现在已被轰炸的焦土和坑洞所取代,四周的树木大多因塌陷而掉到了山崖下,只剩烧焦的断株横七竖八倒在那儿。地势已经改变,慰灵碑虽然还在,却好像随时都会被海浪淹没似的,而且碑石裂了,上头有火烧的痕迹。人们来不及整理这个地方,也没有人来鲜花致祭。
露娜玛丽亚在碑前蹲下,轻轻将花束横放在地上。见真怔怔地望着石碑,阿斯兰惆怅的看了看他,然后静静的低下头去,一旁的美玲也跟着这么做。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满沉静的默哀,唯独真为眼前这景象的变迁而大受打击,心情始终难以平静。
“之前……我来的时候……”
半响,真低声吐露心声。
“本来很讨厌这里的……”
之前,人们栽花植草,将这儿布置成精致美丽的小庭院时,真的心中只有强烈的反感,觉得那是忘却死者的遗恨,刻意粉饰太平的做法。就像卡嘉丽•尤拉•阿斯哈老是把漂亮话挂在嘴巴上,无疑是对死者的背叛一样。所以当时,真发誓自己再也不要来这儿。
“——结果……我还是会挂念……”
真在内心里对故乡怀抱的情意,曾经被阿斯兰一语道破,那时他还不肯承认,今昔相照,反而是真自己懊悔了。
“这里怎么可以变成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上次来时,自己曾这么说过。
掩饰不了的。花开得再漂亮,还不是被人摧残。
“可是……!”
被摧残过后的景象,原来更讨厌。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真,奥布再度遭到战火波及,美丽的花草都因此而付之一炬。下手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
这才是背叛啊!
真紧握着真夕的行动电话,忍着不呜咽。
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阿斯兰抬眼望去,唤了一声:
“基拉……”
露娜玛丽亚和美玲也跟着看去,表情有些惊讶。
“我来了。”
那人这么说着,对阿斯兰微微一笑,二人看来年纪相仿。少年有一头褐色的短发,长相十分温柔且五官清秀,举止流露出沉稳的气质。浅绿色的小小机械鸟飞来,轻盈地停在他的肩上,一旁则是粉红色长发被海风吹抚着的少女——真觉得以前曾经看过这副景象,不禁屏气凝神。
粉红色长发的少女——拉克丝•克莱因静静走向前,把怀中的花束放在慰灵碑前,褐发少年注意到真的视线,于是转过头来与他对望,那眼神坚定而清澈,仿佛能看透真的内心。真知道自己见过这个人。
阿斯兰站在少年身旁,有些不自在的唤道:
“真……他就是基拉。”
真一下没意会,但马上想起一个听过无数次的名字。他呆立着,不自觉念出了那个全名:
“——基拉•大和……!”
“自由高达”的驾驶员……!
宿敌——几度炮火相交,也曾对他满怀仇恨,日复一日只想着如何打倒他。
终于能和那架战机里的驾驶员面对面,让真的心情无比动摇。在前线交战的时候,真从没想过对方是什么模样——他甚至没想过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见基拉走向真,大方地伸出右手。真盯着他的手直看,觉得那只手好纤细。
“……不能吗?”
基拉显得有些困扰,又像带着悲伤问道。真不由得打量起他的脸。
我恨过这个人,就因为他比谁都强,因为他夺走史黛拉的生命。然后,我还想过要杀他。
真鼓起勇气伸出手,基拉便牢牢地与他相握,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真看着他,心里又想,幸好自己没有杀他。
“呃……那……那个……我……”
真冲动地想对他说话,却不知该先说什么。
跟一个曾经恨之入骨的人,该说什么才好?说对不起?还是原谅我?
真还在困惑,却听得基拉开口了:
“——就算花儿被人摧残,”
真心中一惊。基拉微微笑着,语调平静:
“我们还可以再种啊……一定可以。”
“啊……”
真想起来了,上次在慰灵碑前聊过的人,原来就是基拉。自己当时毫不客气的一番话,如今基拉做了回答。
阿斯兰接口道:
“……那才是我们的战斗——是吧?”
在这世上,仍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重来的。凋零的庭院可以重新种上花草树木,细心灌溉,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期待它们生根茁壮、开出美丽花朵的那一天。漂亮话是表面的,但要实现它,靠的绝对是背地里弃而不舍的努力。
基拉笑得温和,握着真的手更紧了。
“我们一起……奋斗吧!”
真不知不觉的流下眼泪,但他坚定地点头:
“……好!”
露娜玛丽亚笑着走了过来。阿斯兰也用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们。
——我们还有明天……
明天,花儿一定会开。既然相互憎恨、厮杀的双方都能如此刻般化干戈为玉帛,那么燎原之火也会有断绝的一天。
——总有一天……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放眼那样的未来,在今日奋斗。
就在这一天,真找到了明日。

全本完结

[ 本帖最后由 hjh3221352 于 2007-11-7 18: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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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ff418421790 平民
原来高达也有小说啊,我都不知道。看来我OUT了,55555

14 年前 0 回復

fuck8911 勳爵
之前看過動畫,再看小說又是另一番滋味.和動畫有些許的不同,不過依舊很棒

14 年前 0 回復

anycode 平民
原版书最后还有创作者的感言 忘了是第几本福田说“日本从来都是战争的旁观者”我就彻底囧了

14 年前 0 回復

lsy787442306 勳爵
10年的剧场版是真的吗?
我到现在也没听说呀

14 年前 0 回復

NEAR891103 騎士
SEED就是我的童年 就是神作~
强烈期待2010年的剧场版啊

14 年前 0 回復

shiyuyao001 騎士
太感动了··我最爱的SEED

14 年前 0 回復

liu760910 伯爵
不知道小說的結局跟動畫有沒有不同阿~希望真能夠在搶戲一點囉~

14 年前 0 回復

月下流麗 王爵
07年的作品吗,看时间应该是SEED-D完结之后了
结局是TV完结后的补完OVA
故事没什么改变,读后感觉SEED-D剧情果然还算可以
看动画时一直抱怨鸡狼组合多么神棍,动画走形多么严重
在小说这种不太直观的体裁下这些缺点都没了
看不到基神削人棍,看不到阿斯兰的走形脸
看到的只有想要把握自己命运时生命的闪光
也许小说这种体裁意外适合SEED系列呢

14 年前 0 回復

SOLA13 伯爵
感动啊!高达王作,SEED系列!

14 年前 0 回復

NEAR891103 騎士
真的是漫长的等待啊  完结万岁 但和动画一模一样啊 ~
稍稍有点不快
期待种子3

15 年前 0 回復

xinedward 公爵
哇````连这个`都有``强大`!~

15 年前 0 回復

fujibayashi 王爵
虽然看过TV版的,但小说版的现在才知有呢,恩,感谢LZ翻译

15 年前 0 回復

asdanika 勳爵
说起Gundam系列,我其实是从Seed看起的,也就只是成为了Seed的观众。
故事每每都包含了无数的生命,此番也是如此。
虽然没有动画那么直接,也没有回荡在耳旁的背景音乐和声优们的生命的声音,而且对特别的名词的措辞也有些陌生,但是

看到这个文章真好。

这是一个蕴含着更多的生命的故事,阅读的过程也能让人静心、慢下来,进而更好的走进这些生命。
谢谢翻译者和转载者,对高达的体会和感谢也多了一份。

谢谢你们的生命!:-)

15 年前 0 回復

冬眠的夏 平民
悲剧的真.....

15 年前 0 回復

abidingwd 平民
…………感觉还是没有高达00好看

15 年前 0 回復

happynagisa 子爵
虽然seed系列口卑不是很好.很多人说是靠帅哥美女吸引眼球.但我个人依旧十分喜欢这部作品.顶下

15 年前 0 回復

engoyhdj 平民
为个的动画版已经看过了.

15 年前 0 回復

楊炎龍 侯爵
終於看到完全版的了
我好感動喔
算是圓滿的結局

15 年前 0 回復

kuroinamida 平民
存钱买书啊~
每次有时间都会把动画重看
每次到结局都有种感动的心情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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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jh3221352 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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