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啰☆二之宫同学 第3卷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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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0-8-26 21:17 编辑


放学后,在神宫寺学园的大操场。
以位于东京都内的高中来说,这座操场的腹地算是相当可观,许多运动社团正在此勤奋练习。足球社、田径社、网球社、橄榄球社、美式足球社——拜校方阔绰的营运资金所赐,投入于各式各样运动的少年少女们,都有齐全的设备可用,并得以尽情发散青春的活力。
其中,有一个社团占去的操场面积特别大,表现出的活力与比赛水准也格外出色。
「诚如你们所知,我们学校的社团活动很活跃,在全国大赛之类的场合成绩也十分出色。我参加的棒球社当然也不例外。」
在棒球场的挡球网后面做解说的,是一年A班座号13号的山本英典。
「而我加入神宫寺学园的棒球社以后,也是不断练习在练习,想着一定要将先发球员的位子赢到手,然后过两年再去甲子园。将来我迟早要成为职业的棒球选手,让这个国家——不,让全世界的人都赞美。」
「你的志气是很高没错。」如此接话的峻护一边认同同学的决心,一边偏过头说:「所以呢?结果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峻护看了看和自己一起被找来的少女,同时也对未来的甲子园球儿发问。身为他同学兼同居人的梦魔少女——月村真由则贴在挡球网前,猛盯着球员们练习的光景,一面还有悠哉哉地发出「哇,他们好厉害喔」之类钦佩的声音。虽然她患有严重的男性恐惧症,和球员离得这么远,似乎也不至于发作。
然而她和峻护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参观广受好评的社团做练习。他们会在此出现,全是因为今天的课刚上完,山本就叫住了准备回家的真由和峻护,硬拖似的将他们带了过来。
「我现在才要说明原因。首先请你们看一下那边那个人好吗?」
山本指向操场的一角,替真由着想的他在说话时,是站在隔了几公尺远的地方。真由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去,看到有一名棒球社员正从容地走向球场外野。
「那是我们的学长后藤伸也。他是年级最高的三年级学生,如你们所见,他也是我们社团的一份子。」
「……那个学长怎么了吗?」
「唉,总之你们看就对了。」
山本笑起来有些自豪,却也带着一点苦笑的味道。尽管头上冒出了问号,峻护仍照着他的话做,观望起来球场上的状况。
那名棒球社员一个人站在外野,以守备位置来说是坐镇在中外野一带,举起手套预备的摸样相当放松,而挡球网这边正准备开始做自由挥棒练习。
「好啦,你们看着。」
几乎与山本伸出下巴在同一时间,自由挥棒开始了。白球陆续朝四面八方拖出轨迹,飞往球场的各个角落。
「唔——」
「哇——」
峻护和真由原本还漫不经心地用目光追着白球,但他们现在都瞪圆了眼睛。因为接二连三飞往外野的球,全被话题中的那位学长一个人解决了。从右外野到左外野的范围明明这么广,界内球就不说了,他甚至连打到界外的球都能一颗不漏、精准无比的接下来。
而且惊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后藤将一颗又一颗接到手套的白球握在手里缓缓高举,朝着本垒扔了回去。更令人讶异的是,飞过半空的白球们都描绘出优雅的弧度,漂亮的一一落在距离数十公尺远的球袋里面。
「好厉害……居然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对啊,真了不起。」峻护也对惊讶的真由表示赞同:「棒球我不算很熟,可是那个人的水准有多高,看一眼就知道了。他的守备范围和肩力都不是高中水准吧。」
「还不只呢。」山本又帮忙补充:「他站上打席的打击率有七成,站上垒包的防御率也在零点五以下,简直像梦想中的王牌选手。排第四棒的后藤学长是我们社团里的灵魂人物,只要有他在,想在甲子园获得优胜绝对有希望……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
山本的话尾讲的很含糊,让峻护感到不太对劲。
「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二之宫,我带你们来这里,其实是有一点事情想要拜托你——实际来讲要摆脱的应该是月村就是了。」
「拜托我们?」
「是啊,我先问你一句,二之宫——」
讲到这里,山本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阴沉的表情:「关于站在那里的后藤学长,在你看来,你觉得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这样问的意思是……?」
听到同学出的奇妙问题,峻护皱起眉头,重新把目光望到了球场外野。
追着白球的后藤学长表情充满活力,完全像是「未来有望的高中球儿」的活标本,目前也依然把超乎常人的能力发挥在练习上面——看起来就是如此而已。
「也对啦,看起来的确像在练习。」
「怎么了?难道不对吗?」
山本闷闷不乐地叹气说:「后藤学长他啊……并没有在练习,而是在「捡球」。」
「咦?」
峻护愣了一下。对社团文化不是熟悉的他不是很了解状况,但捡球那种工作,应该是由山本这样地位最低的一年级社员负责才对吧?倒不如说后藤学长都展露那样的实力了,山本为什么还要把那讲成是在「捡球」呢?峻护实在不明白。
「二之宫,我也觉得你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简单说呢,我想拜托你们的事情,就是把那个人带回正常的棒球路上。」

*

状况是这样的,一如所见,后藤学长是个未来有望的棒球少年,他不只天生有才能,对棒球的热情也比其他人多出一倍,对白球的爱情更好比丈夫在疼惜新婚的老婆。问题是他的爱情太过头了,结果对球本身的执着,反而超过了对棒球这项运动的关心。
「呃,该怎么说啊……这状况还真奇妙。」
「就是啊,搞到现在后藤学长根本就是把感情放在球上面,本行的棒球却被甩到一边。他最爱唸『你们都不懂对待球的方式』之类的话,总是一个人跑去捡球,该练习时也不来,只顾着一颗一颗把球擦干净……」
山本再次深深叹息:「学长身为球队的灵魂人物,却变成那副德行,只会让甲子园离我们越来越远。社团里的人都想挽救他,就策划了许多项作战。」
说完,山本将视线移到了真由的方向。由于梦魔少女只对包含峻护在内的极少数男性有免疫力,瞬间她整个人僵住了,而山本侧眼望着她继续说道:「老实说和球比起来,后藤学长对月村好像更有兴趣。」
这一句让峻护听懂了,换句话说山本八成想请真由帮忙,把拜倒在梦魔吸引力之下的后藤学长带回棒球少年该走的正道上。如果她肯露出笑脸使者说服对方,成功的可能性应该非常高。然而——
「呃,我懂你想讲什么,二之宫。」山本先发制人说:「月村有男性恐惧症,这我之前就明白,不过后藤学长也是一旦定了主意以后,就不会轻易变卦的人。光靠我们这些棒球社员实在没办法说服他改过自新。」
「说是这样说,可是——」
「拜托啦,我都这样求你了,把月村借我们一下就好。只要让月村来开口,我想学长一定会重新做人的。」
山本忽然当场下跪磕头,峻护的这位同学,看来似乎是一名不简单的谋士。欲射将,先射马——他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直接拜托真由,而是把矛头对准在峻护这匹「马」上面。
被人这样低声细气相求,个性好说话的二之宫峻护非常不忍心。当峻护为了该怎么拒绝而伤透脑筋的时候,和他担心的一样,有人主动帮忙说话了。
「那个,我……我愿意帮忙。」
原本一直忐忑不安在旁观望的月村真由,怯生生的自己举了手。看到峻护伤脑筋,这名少女同样也很不忍心。
「我会想办法帮他们的,所以二之宫你不要那么烦恼——」
「这样啊,扎样啊!月村你愿意帮忙是吗?」
抢在峻护讲话之前,山本挺身说:「好,既然都敲定了,好事要趁早。其实我已经想好作战计划咯。不用担心,只要月村能配合这个计划,肯定行的通的啦。走走走,你们快点跟我到社办好吗?」
峻护还来不及说YES或NO,就已经被硬推着向前走。峻护变成了引导真由的饵,而态度强硬的棒球社员便这样把两个同学拐走了。
山本所说的「作战」正是如此开始的,不过……

*

数十分钟后,后藤伸也充分地做完自由挥棒练习(的捡球工作),回到了球员休息区,正一边休息一边喝起运动饮料。
「呼,今天也是一样卖力,等一下要把球擦干净才可以……嗯?」
就在后藤把球袋拉到脚边,准备拿球来擦的时候,突然察觉附近有人的他抬起头,于是立刻吓得睁大了双眼。
映在他眼中的少女穿着运动服,开口说:「请问——你是后藤伸也学长对吗?」
后藤连忙站起身,一边拍掉球衣上的土一边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事情有点突然,不过我今天临时被找来帮棒球社的忙,所以才会在这里。」
「这……这样啊……哎,真是太感激你了。嗯,实在太好了。」
「然后就是,虽然他们要我做经理的工作,不过我应该做什么呢?」
「嗯?啊啊,我想想喔……」
话讲到这里,后藤才苦笑着改口:「月村,总之你先站到这边来好吗?离得这么远要讲话实在不方便。」
也难怪他会这么讲的。因为患有男性恐惧症的真由,和后藤离了足足有十公尺远,讲话时还是用扩音器把声音传过去的。
「啊,啊唔,对不起。可是我,那个,呃……」
「嗯?对喔,我记得你有男性恐惧症嘛。这样啊,那你就没办法靠近我了……」
后藤似乎想起了真由这位校内名人的毛病理解似的点起头。但他很明显露除了泄气的脸色,任何人一看就知道。
「那……那个,可是我今天是来帮忙的!不走到你旁边的话,也没办法帮忙啊!我现在就过去!」
「喔喔这样啊,你要过来吗?哎,真令人高兴。来来来,快点进来吧。虽然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啦。虽然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啦。」(感觉有点大灰狼)
后藤朝着真由招手,整张脸看起来简直像是第一次带女朋友参观自己房间的男生。
(啊唔唔……)
事到如今,真由也只能觉悟了。她在手心写了「人」吞进嘴巴里,脚步沉重地走向后藤等着的球员休息区。尽管表情僵硬,真由还是尽力保持平静,不过她的脸每走一步就会失去一点血色。
「快快快,进来吧,进来吧。」
但雀跃过头的后藤,根本没发现他憧憬的对象有什么变化,一等真由坐到旁边(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离了两公尺远)就开口说:
「这项工作我平常不会交给其他社员做,换成月村就另当别论了。我希望你也可以借着擦球的过程,体会到球的美好……?」
「没错,这又圆又白又惹人怜惜的球,具备了魔魅般的吸引力。我希望你也可以实际来体会。不管是颜色也好、光泽也好、形状也好,漫长历史里有人类孕育出的所有创造品中,这玩意够格说是出类拔萃的艺术品喔。真的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能治愈我的心灵……」
后藤满心欢喜的用脸在白球上面磨蹭过后,又说:
「来来来,你就用这块布帮他们擦掉污垢吧。要温柔地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幼鸟,只要你细心,他们也一定会高兴。布有分成擦大概跟正式擦的还有完工用的三种,你注意一下。擦的时候也有技巧,比如球的缝线要像这样用手指夹住——」
后藤眼睛闪闪发亮的开始做指导。那种眼神,就像是狂热分子深信自己的兴趣够普遍,便毫不顾忌向身边朋友宣扬起本身兴趣的调调。旁边坐着一个男生,对真由来说压力已经很强烈,这下子她大概在另一层意义上也要感到恐怖了。
(唔唔……可是我必须加油……这都是为了二之宫,为了二之宫……)
即使如此,真由仍在心里鼓舞自己,一面也拿起球与布。为了忘掉恐惧,她试着将精神集中在作业上。但是……
「呵呵……凯萨琳,你今天也是这么美丽。任何宝石发出的光辉,都比不上你身上耀眼的黄金比例缝隙……」
身旁传来的细细声音,让真由吓得全身发抖。
「喔喔!克丽缇娜,你今天怎么啦,露出这么不高兴的脸?可惜了你这难得的美人脸庞。来吧,让我帮你涂上满满的保湿霜。这是你最喜欢的,然后你心情要好起来喔……」
从球袋拿出球的后藤,擦球时的动作宛如在爱抚情人那般,不时还会跟球讲话,感觉上这名少年的目光根本跑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我还是觉得他好恐怖!呜哇——!)
很快地真由就露出了想哭又不能哭的脸,然而就算要拿命当代价,她还是想完成给自己的任务,擦球的手自然也拼命动了起来。

*

「——唔唔,看来月村跟球的魅力是五五平手,要迷倒学长果然没那么简单吗?」
从死角观察作战状况的山本咂舌说,表情像吃了苦瓜的峻护则对他抱怨:
「可恶,早知道就不要傻傻跟你过来了。现在连月村都被拖下水……」
「你太不甘愿了吧,二之宫。事情都这样了,你就帮到作战成功为止嘛。」
像是为了开导不高兴的峻护,山本开口安抚:
「月村在某些部分其实也蛮顽固的,一旦说过「要帮忙」,我看她八成会撑到最后。再说作战一成功,你和她就可以放下重责大任啦……难道我有说错吗?」
「可是这次的事情,我和月村事前都没听你讲清楚耶。基本上一切问题的元凶明明就是你,你还敢把话说得像是跟自己没关系。厚脸皮这种词就是为你发明的啦。」
「哎唷,闭嘴啦,闭嘴啦。就算你在跟我争,现在也没办法阻止事情发展下去了,乖乖认命吧。」
峻护平时很少这样不干不脆的跟别人计较。像是嫌他啰嗦,山本朝峻护挥了挥手,硬把对话中断了。
「真是的,二之宫你到底怎么啦,感觉你今天怪怪的耶?我确实是有算计你没错,但你平常即使抱怨的再多,最后还不是会帮忙?怎么现在火气乱大的。」
「并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
「总而言之,差不多改叫月村认真行动啦。」
山本止住还想多讲几句的峻护,然后朝真由打了事先讲好的手势。

*

(啊,是展开阵形B的暗号。)
真由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山本正比手画脚的从对面的球员休息区打暗号,于是她明白作战已经渐入佳境了。
她重新转向陶醉的和球讲话的白球狂人,开口说:
「那……那个,后藤学长!」
「嗯?怎么啦?」
而对笑嘻嘻转头过来的后藤,真由鼓起所剩无几的力气:
「我有听说过,学长你很会打棒球对吧?别人都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将来肯定会成为职业选手,就算是甲子园的比赛,有你出马就一定会获得优胜。我觉得学长真的非常厉害耶,好让人尊敬喔。」
真由会这样讲,不只是为了执行挑逗后藤自尊心的作战计划,这也是她发自内心的话。然而……
「嗯?啊啊也对啦,以前是有人那样讲过我。」
后藤的反应却平淡到极点。
「我确实很爱棒球,也想过要把一生都奉献给棒球。可是我发现了,我发现了这些白球的魅力。他们是这么不屈不饶、又专情又忠厚的的在为打棒球的人付出。所以我才会无可抗拒地被这样的他们吸引住。」
「可是相对地,那些把棒球的人又是怎么看待球的?拿起球爱怎么打就怎么打,爱怎么砸就怎么砸,保养时却都随随便便,寿命到了之后就直接说拜拜,连块墓都不肯帮他们盖。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诚恳的为他们付出,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做也无所谓……后来,我便抛弃了身为棒球选手的前途,决心用这一辈子来回报他们的恩情……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
(唔……总觉得他讲的好有道理耶……)
听完后藤真挚的话语,真由有口难言的扭起身体。
(怎……怎么办?)
烦恼到最后,她朝作战指挥者那里瞄了一眼。山本依旧打着「冲冲冲」的手势,他旁边的峻护则像是把一切都交给同学来决定似的,毫无反应。
(唔唔……)
不得已的真由鼓起劲说:
「呃,后藤学长!」
「嗯?怎么样?」
「你有没有意思再当一次棒球选手呢?」
「咦?」
「现在放弃棒球,我觉得会浪费掉你的才能。而且我也觉得投入在棒球的学长,是非常非常帅的,大概……对不起,因为我也没有实际看过,没办法讲得很确定,可是……」
虽然这段说词不是很有力,但是要勾引男性的话,眼前有天下无双的梦魔威能可以倚靠。被真由泪光闪烁的一边仰望、一边说服(话虽如此,她只是因为男性恐惧症的症状加剧才会泪眼汪汪),任何男人都会被打动。何况对方还是本来就对她有好感的后藤。
被少女这样恳求,陷入恋情的少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宛如烂醉似的。但是……
「——不,不行不行。只有这件事我不会让步,就算是月村来拜托也一样。我已经决定要把往后的人生都拿来回报白球们的恩情了。」
这次真由刻意加了一点点演技,试着想耍赖。这种事情他根本不习惯,开口时可以说是一点自信都没有。结果中招的目标却发出「唔啊」一声,扭着身体在挣扎:
「不不不不行!不管你怎么说,我的决心都不会变!来吧,把精神集中在擦球上面!」
后藤的意志好像还是一样坚定。
(啊唔唔……失败了……)
真由只好回到擦球的工作岗位,同时也再度把视线望向球员休息区。山本打的暗号仍然和刚才一样。另一方面,静观局面的峻护脸上似乎露出了比刚才更加不高兴的表情。真由在想,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任务执行得不顺利,才会让峻护焦躁吧?
(……呜呜呜。)
尽管又变得欲哭无泪,真由还是乖乖等着下一道指示。

*

「可恶,虽然之前我也做过某种程度的预测……没想到后藤学长会这么顽固。」
再次咂舌的山本用手猛搔头。
「受不了,月村好歹也是我们学校的偶像,都被她那样拜托了,居然还没被迷倒……连我都想跟学长互换立场了。就算我和月村同班,也很少有机会能更他那么亲近耶……没办法啦,换成阵形C吧。」
「喂,你要让她牺牲到那种程度啊?」
所谓的阵形C,就是让真由拿出最后的王牌「色诱」。峻护实在不能不翻脸了,然而山本的气势又比他更强:
「抱歉,只有这次我必须不择手段。要是你不想帮忙,就静静在旁边看吧。」
「山本,你闹够了——」
「二之宫。」
山本眯着眼望向峻护说:
「简单说呢,你就是不爽看到自己的月村待在别的男人旁边吧,对不对?「
「什么?」
冷不防被亏了一句,峻护语塞了一瞬才回嘴:
「没……没那种事。基本上你把月村讲成「我的」是怎样?她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
「唉,你的心情我也懂啦。可以跟月村正常相处的男生,实际来讲就只有你而已,我也明白你是负责保护她的人。可是啊。」
山本换了语气继续说道:
「我的确在利用月村,要讲这些话也没什么立场……但她是为了你拼命在努力耶,明明就有男性恐惧症还那样硬撑。这项作战要是成功,说不定她的毛病也会稍微改善。我知道你在担心她,不过还是多观望一下吧。」
「………」
「好啦,那我叫月村使出最终手段咯。」
靠着介于诡辩与真心话之间的说词让峻护闭嘴后,山本打个最后的暗号。
峻护尽管不讲话,也还是摆了一张咬牙切齿的脸,观望着实行作战的现场……不过他又露出忽然想到了什么的表情,环顾其四周。
(有了……好!)
找到想要的东西——用很久的毛巾,峻护偷偷把它拿到了手里,并且开始找时机,想趁着山本关注状况演变时离开现场。

*

看见终于打出的暗号,真由咽了一口气。总算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吗?她心想,自己毕竟答应过对方,被要求动手时也打算照做,但是——
(但是……二之宫会觉得这样好吗……?)
真由悄悄望向对面的球员休息区。下个瞬间,她全身失去了血色。原本待在山本旁边的峻护,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掉了。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真由还是想为了他豁尽全力,结果他连守候都不愿意了吗?也就是说,峻护对她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算她要色诱后藤学长,也都完全无所谓咯?
尽管心情变得沮丧,真由仍重新想过,只要这是二之宫希望她做的事,她就愿意做。话虽如此,真由始终觉得色诱这种事情自己做不来,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
「啊,月村,帮我那那边的亮光蜡过来好吗?」
「咦?好……好的!」
在思考途中突然被这么拜托,真由急着想站起来,但这正是不妙的地方。原本她就像是有脱线神经组合出来的女生,起身时一不小心绊到脚,连重新站直的机会都没有就摔倒了。
「……啊。」
回身过来以后,她已经狼狈地趴在后藤的胸膛上了。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随后,真由变得四肢僵硬,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月……月村?」
后藤的声音也跟着拉高:
「你……你对我这么有意思?哎,虽然我也觉得很高兴,毕竟你是我憧憬的对象嘛。讲是这样讲,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再回到棒球路上了,啊啊啊,我到底该怎么办……?」
然而,真由并没有余裕听到他讲那些。跟男生贴得这么近,而且身体和身体还直接碰触在一起,这样的事实已经让真由流出冷汗,打着胡乱节奏的心跳也像是随时会引发心脏衰竭。如果就这么失去意识,说不定还比较轻松,但真由脑海里浮现了峻护的脸,为了峻护她必须努力才可以——
「不过如果是为了月村,我也可以重新开始打棒球吧……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背叛这些白球……!」
后藤还是没把真由的状况看在眼里,依然受困在自己的心结中;而严重自失的真由,也一样被办法发挥正常的思考能力——就在此时。

*

「你就是那个叫后藤的吗?」
听到这阵声音,微微有道光照进了真由朦胧的意识。是最重要的同居人的声音,她不会听错。是那阵低沉又响亮、总是能让真由安下心的声音。
「二之宫——」
眼睛对焦的她,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咦?」
刹那间,真由傻眼的把两眼瞪得圆圆的。
站在球员休息区前面的,确实是峻护没错……可是他却办成了罕见的模样,和平常不太相同。该说是罕见、独特、还是无厘头呢……一看就知道他是从附近找了几条毛巾,然后把它包在头上和嘴边,只露出眼睛而已。峻护似乎想便装掩饰身份……呃,不过这真的能叫作变装吗?从毛巾急就章的绑发来看,他好像来的很匆忙,而且穿的也还是学校的制服。
「嗯……二之宫?你为什么要穿成那样?」
「二之宫?你是在叫谁?」
那个男生回答是的声音和峻护一样。他的声音微妙伪装过,不过真的就只有微妙的程度而已,所以一开口就听得出来是谁:
「我啊……嗯,我就是神秘的捡球大师X。从捡球算起,一直到所有跟棒球有关的幕后工作,我这行家都精通。今天我过来,是有事情要找那男的解决。」
报完品味糟糕透顶的名号以后,自我介绍过的峻护又指着后藤说:
「喂,叫后藤的,我听说你不只是对捡球的技术相当有自信,还敢猖狂说自己对棒球用具的爱情不输任何人对吧?呵呵……受不了,这未免太好笑了。」
「什么……?」
听懂这段挑衅的话,后藤挑起一边眉毛。
「无论是什么时代,好像都不会缺乏井底之蛙。你该不会以为那种程度的实力,就算是精通捡球功夫了吧?」
「你很敢讲嘛。」
让真由退到旁边后,后藤愤然起身。原本他就是在气氛正好的时候被人跑来搅局,心情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是一年级的二之宫峻护吧?话说得这么满,我看你也挺有自信的嘛。」
「我根本不知道你讲的二之宫峻护是谁,不过提到自信的话,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跟我到外面去,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捡球。」
唇枪舌战告一段落之后,互瞪的峻护与后藤之间冒出了火花,对决的场面立刻被炒热。
「…………呃。」
看到局面急转直下,真由完全跟不上状况,而这时又有另一个人跳出来说话:
「呿,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居然自己擅自做主……唉,既然这样的话,事情只好交给他了结啦。」
跟着峻护跑出来的山本,在距离真由五公尺远的地方嘀咕了一句。
「请问……二之宫到底有什么打算呢?总觉得他比平常凶好多,而且心情看起来也很不好……」
「嗯?那是当然的嘛。」
山本耸着肩回答:
「即使事情是自然而然发展成这样的,看到月村你被迫接下麻烦事,又跟后藤学长闹出了暧昧场面——哎,只要是男人都会有意见的啦。虽然我也没算到他会暴躁成这样就是了。」
「…………」
换句话说——个性木头的峻护,似乎多少也有「嫉妒」的想法。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真由从峻护身上,看到了他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对此她一边感到不安,心里面某个角落却冒出了揪在一起的感觉。就在真由静静望着峻护和人比谁眼神狠的时候——
「我们要怎么较量?」
持续互瞪的后藤问道。
「也没必要比什么。」峻护回答:「你只要看看我是怎么捡球的就够了。如果你也自负是一流,肯定能用公正的眼光看待同行的技术。」
「还用你说。我可以对白球发誓,只要你的技术比我高,我二话不说就服输。」
「你这句我记住了。」
点完头,峻护带上借来的手套走出了球员休息区。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球员们,这时正好还在练习自由挥棒,忽然闯进球场的入侵者让他们瞪圆了眼睛,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外行人……」
后藤一边数落,一边走向真由与山本身边。
「月村,你不应该留在那种人旁边。什么事情不好比,他偏偏要跟我比捡球,还把话说得那么狂。居然敢对我的技术有意见……真伤脑筋,他那样根本不够格当捡球家。」
「喔……」
「哎,你就看着吧。那家伙只要一上场,肯定会立刻发现捡球没有嘴巴讲起来那么容易。我要看他怎么——」
把脸丢光。原本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后藤噤了声。
「怎么会……」
后藤睁大了两眼,视线对着球场的外野方向。
峻护正展现高超身手,在球场上来回无阻,打着轰出去的求全被他一一接了下来。还不止如此,接到的球他都会马上丢出去,然后精确无比的落在挡球网旁边的球带当中。峻护的表演完全能匹敌后藤之前的表现。围观的棒球社员们也传出了阵阵惊叹。
「怎……怎么可能?」后藤再度睁大双眼说:「二之宫那种擦法……左手温柔的抱着球,右手拿着布,在呵护球的时候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如果对道具没有满怀爱情,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啊!」
后藤满脸愕然,他品评对手技巧的每一句,都像是无意识的呓语。
「而且,他沾在布上的亮光蜡的量也很完美。不管是涂在球上面的保养霜的量,还是用布擦的次数都无可挑剔。你们看,球擦完完工以后有多美啊。要说擦球的技巧也好,刚才在球场上展现的接球技术也好,那家伙是从哪学到这种技术的?」
「呃,因为二之宫在家事方面是职业级的,我想他是把自己的技术应用在擦球上面了。而且他本身就是很珍惜东西的人,对道具的爱情可能也很深喔。另外二之宫的运动神经基本上也是好的不得了,所以棒球他大概很容易就能上手……」



尽管有真由亲切的帮忙做解说,但这些话好像都没有传进后藤的耳朵。别说是分心听别人的话,专注盯着劲敌手边看得他,脸上又染上了更深一层的惊愕色彩。
后藤盯着峻护手上的一颗白球说:
「不会吧!他拿着的,难道是失踪好久的约瑟芬?看那锋线与锋线间像针孔一样的小小黑点……没有错,那就是约瑟芬!怎么可能,他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我明明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是爱的关系吗?是因为爱吗?意思是我的爱还比不上他,所以才会找不到吗……?」
再也说不出话的后藤当场跪倒在地。
「……感觉好像分出胜负了耶。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也一样。」对真由表示同意的山本叹了气:「之前气氛炒得那么热的说,他们分胜负的方式也太冷了吧。哎,当事人好像也都能接受,那就这样算啦。」
峻护侧眼看了表情不太坦然的两个人。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沉浸在胜利的余韵,转头便对败者说:
「你应该有身为捡球者的自尊,而那份自尊不会允许你在评定高下时蒙蔽自己。我和你谁比较强……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唔。」
紧咬嘴唇的后藤垂着头,峻护则带着同样的眼神朝他开口:
「坦白讲,我的身手也还不成熟。但连我都赢不了,你大概无法到达捡球的极致吧。这表示你应该回到棒球的世界,把一切奉献给棒球才对。」
「……我明白了。」
对于峻护的话,后藤认同的意外干脆,落败的刺激似乎对他影响不小。
「你说得对,看来像我这种人,是没办法彻底体悟捡球的精髓所在的。从今天起,我会告别捡球之路,将一切奉献给棒球。」
或许是已经割舍了所有遗憾,后藤宣布这些时,表情显得一点牵挂都没有。
「嗯嗯,总觉得不太能接受……可是好像达到目的了耶。」
山本实在没办法放宽心表示高兴,背对他的真由则走向蒙面少年。
「非常感谢你,神秘的捡球大师X。后藤学长似乎也愿意重回正常的道路了,这样我也可以面对二之宫了呢。」
「咦?啊啊,嗯。对啦。」
虽然不明白真由为什么看起来心情意外开朗,又满脸笑咪咪的,今天功劳最大的人搔着脸颊说:
「哎,也是因为我老姐老爱锻炼我,应用了那些技巧才勉强赢得啦……啊啊没事,我是说我刚好也有个姐姐。啊啊不对,说我「刚好也有」好像怪怪的,呃——」
蒙面少年两手挥来回去想要辩解,而真由还是笑嘻嘻地盯着他。
「好啦,二之宫!我有话跟你说!」
后藤的大嗓门忽然回荡于现场。
「……我说过了,我并不是二之宫……」
「那么神秘的捡球大师X,我就直截了当跟你说吧,加入棒球社。」
「什——」
峻护眼睛睁得圆圆的。
「等一下,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
「是你叫我把一切奉献给棒球的吧?我照着你的话,决定要不择手段打赢棒球了。所以咯,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你挖角过来。看到你刚才展现的棒球天分……只要你愿意和我合力,要进军世界也不是梦想!」
「你……你先等一下!我没说过要——」
「不好意思,是你让我从捡球界引退的,你必须负起责任。来吧,既然决定好了就快点签下入社申请书。」
「这跟那是两件事情好不好!」
「喔喔,这主意不错哦!」
不知感恩的山本跟着倒戈了。
「我从以前就有注意过你的运动能力,二之宫。加入棒球社吧!如果是你,今天就能当上先发选手了。」
「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应该说我又不是二之宫!——哎,可恶!」
似乎是察觉到局面不妙,神秘的捡球大师X当场转身说:
「我的使命是在捡球知道上登峰造极,棒球那种东西我没兴趣——那么再会了,各位!就算你们有误会,也不要去找那个叫二之宫峻护的,更别提找他加入棒球社!」
「唔,二之宫逃走了!快追,不要放过他!」
为了获得未来的明星选手,后藤与山本一边动员球场上的棒球社员,一边也追在峻护的后头不放。
「……二之宫真受欢迎呢。」
真由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开心的表情,守候着双方没完没了的追逐战,始终没看腻。
本篇完

——?真由忍人所不能忍

有话直说,是绫川日奈子这名少女的个性。
「我说,真由啊。」
「咦?」
这一天她依旧不改本色。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一点?」
「…………」
而月村真由这名少女不管碰到什么状况,露出的反应都很容易理解。
肩膀大大抖了一下的她发出「唔」一声,间隔好几秒之后才又开口:
「你在讲什么,日奈子?」
「我是问,你最近是不是变胖了?」
下课时间,在私立神宫寺学园的女生洗手间里。
日奈子一边在镜子前面打理仪容,同时也进一步逼问对方。
「就算你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我的眼睛喔。和刚转学来的时候一比,你多长了几公斤的脂肪吧?」
「这…这是因为…」真由支吾着辩解:
「对了,是胸部啦。因为脂肪都跑到了胸部了,就只有这里变胖而已。」
「……喔?」日奈子的眼神添了几分阴沉:
「是这张嘴在炫耀吗?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被人用拳头猛搓太阳穴,真由哭着求饶:
「唔唔……对不起,是我讲错话了,我收回刚才说的。」
「知道就好,以后请避免那种欠考虑的发言。」
即是形容的客套点,日奈子的上围尺寸依然在标准以下,这样的她大大点了头:
「哎,就算你的海咪咪真的又变大了——」
「……拜托你不要用海咪咪这种字。」
「不然你自己看嘛,像这边不是也明显胖了一圈吗?」
日奈子把抗议撇在一边,动手捏起了真由的侧腹。
被人逮到了物证,真由也只好招了。
「我必须承认,自己确实是发福了一点。最近常常会不小心吃太多……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喔——这又是为什么?」
「简单说呢,呃,因为家里每天的菜都太好吃了……」
在真由寄住的二之宫家中,大部分家事都是有二之宫峻护包办,而他在料理方面的手艺堪称专家水准。
「哈哈,原来如此。」点头的日奈子态度一改:
「哎,应该也没关系吧?反正要胖是你个人的自由。」
「……我又不打算像这样继续胖下去。长出来的肉我一定会甩掉。」
「是喔,那你就去试吧!」
这句话讲的意外冷淡。与其说日奈子的态度比平常少了点人情味,感觉上她的语气甚至还有些挑衅的味道。
真由也稍微被她刺激到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请你看着吧。」
「你办的到吗?照以前的经验,你看到二之宫做的菜不是都会忍不住多吃?即使你知道那样会变胖。」
「那是因为——」
「总之啊,你的胃和舌头都已经习惯二之宫做的菜了。就算你现在想恢复以前吃东西的习惯,身体肯定也不会听话啦。」
「唔……才…才没有。我绝对会瘦下来给你看。」
「是喔——你都这样说了,那要不要定个期限啊?」
「我就是这样想的。一个星期后,我会在你面前量体重,定这个期限你没意见吧?」
「……想反悔的话要趁现在喔,真由。」
一瞬间,像是在同情对方似的,日奈子眼中浮现了某种了悟的神色。
那种态度让真由有些在意,不过话都已经讲好,现在她也下不了台了。
「我才不会反悔。我说过要瘦,就一定会瘦下来。因为我自己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身材会很危险,就这样说定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
日奈子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面对真由问:
「不管怎样你都想瘦下来吧?」
「是的。」
「你会后悔喔,真由。这一个星期,你尽管去做无谓的挣扎吧。」
「你才别忘了自己讲过的台词呢。到时候体重计绝对会对我微笑的。」
互瞪的两人「唔唔唔」地咕哝出声音,随后又气得彼此别过脸。

如此这般地,突如其来的减肥计划开始了。
目前,真由还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

场景换到了当天晚上的饭桌上。
在这里,二之宫峻护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异变。
「……呃,月村?」
峻护一边发问,一边也自觉到自己声音里夹杂着困惑。
「今天的菜你好像都没有动耶……」
月村真由基本上是个大食客,尽管体格不算特别大,她的饭量还是常让人佩服。
话虽如此,对今天的饭菜她却连筷子都没动。
「今天的菜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有的话就告诉我,以后我可以当参考。」
「没…没有啦!你怎么这样问呢!」真由连忙摇头:「我才没有不满意,真的!」
虽然真由全力否认,但是——
「是这样吗?那今天你怎么都没吃呢……?」
「这是因为,呃——我今天肚子在痛,吃不下东西。所以我先回房休息了喔。」
话一说完,真由不等对方回话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饭厅。
目送她背影的峻护偏了头。即使真由说自己肚子痛,在他看来却怎么也不像。倒不如说从她身上,根本就观察不到任何身体不舒服的迹象。身负保护月村真由的责任,每天陪在她身边的峻护对这种细节是很敏锐的。
那么,为什么真由今天都不进食呢?峻护实在不懂。

*

一如宣言回到房间后,真由趴在床上,用眼泪沾湿了枕头。她没想到峻护煮的菜热腾腾放在眼前,却要克制自己不去吃,居然会这么难受的事情。
但她一定要忍住。峻护做的每道菜都是极品,只要筷子一伸出去,保证会停不下来。奋斗才刚刚开始,她绝对能在这么早的阶段就放纵自己。
真由的终极目标总共有两项。
第一项是在一个星期后将体重减到目标值,给日奈子好看。
而另外一项,而是不要让峻护知道她在减肥。
这是当然的,真由毕竟也是个女生。在怀有淡淡好感的对象面前,她想避免任何会破坏自己形象的动作。身为保护者,峻护二十四小时都陪在真由的身边,要瞒过他八成是难上加难,但即使如此真由还是得办到。
啊啊,话虽这么说……峻护煮的菜为何会这么诱人呢!真由不禁感叹。他做的卤脚肉,嫩的彷佛用目光就能戳进去;鸡骨炖的清汤,也是他守在锅子旁边捞了几个小时的杂质才煮出来的;还有用低温油脂炸到里外熟透的全鲷——每道菜都反映了做菜者的性格,调理得既细心又充满温暖。看着那些菜摆在眼前,却不能用舌头去品尝,对真由来说凄惨程度简直等同世界毁灭。
然而真由在悲叹的同时,也获得了些微的自信。这次减肥计划中最大的障碍是什么?那正是花上最多功夫去煮、菜色自然也最丰富的晚餐。决定输赢的关键,就在她能不能撑得过晚餐。坦白说要达成和日奈子讲好的目标体重,门槛是相当高的,但只要克服的了这一圈,想成功还是有希望。

……会这么乐观,她果然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

那么,到了隔天的晚餐时间。
峻护当然也知道,真由从昨天起几乎什么都没有入口。若是放她像这样继续断食下去,毫无疑问会影响到健康。就他的立场而言,是希望无论如何都要让真由吃掉自己做的菜。
「来吧月村,我对今天的料理有自信。你尝尝看。」
心里藏着这样的想法,他露出笑脸朝真由推荐。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他使出浑身解数做出来的菜。
「………」
在餐桌就位的真由完全不应声。
但她的实现正朝着桌面,不停在餐盘与餐盘之间往来,喉咙有时候还会「咕噜」发出咽口水的声音。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动筷子。
「怎么了吗?开动吧,你尽管吃没关系。」
「呃……这个…」
「你不吃吗?还是说,你对我做的料理果然有什么不满咯…?」
「没有那种事!二之宫做的菜一直都很棒!我是说真的!」
「谢谢你。不过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吃呢?是没有食欲吗?但你从昨天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吃吧。还是说今天肠胃之类的状况也不太好?可是我看起来也不像耶。」
面对峻护逼问,真由的表情像是走到了绝路。
而后。
「……我肚子并没有不舒服。今天我会正常吃饭的。」
「是吗?那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想吃什么?」
「不用。」然而真由却止住了准备夹菜的峻护,开口说:
「我的晚餐是这个。」
她将手伸向餐桌,把东西摆到了自己面前。
那是一只装了矿泉水的水壶。
「……月村?」
「我要开动了。」
无视于峻护讶异的声音,真由合掌说完后,便开始猛灌倒在杯子里的水。水壶里的水在转眼间变得越来越少,立刻就空了。
咕,她忍住要打出来的嗝,说道:
「请帮我续杯。」
「你……你还要喝啊?应该说,你都不吃菜吗?」
「你这样问让我好意外。既然会摆在餐桌上,水当然也是正式的一道菜,而我今天就是想要多喝水啊。」
「呃,可是把水当晚餐,未免太……」
「麻烦你帮我续杯。」
面对态度坚决的真由,峻护不得已只好照她的希望帮忙续杯。
「非常谢谢你,我开动了。」
于是真由又开始猛灌水。
峻护哑口无言地守候着那幕光景,但即使是个性木头的他,也开始注意到了。胃肠健康且食欲充分,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进食的理由,答案只有一个。
「月村。」
「什么事?」
「你开始在减肥了吗?」
月村真由这名少女,在碰到任何状况时的反应都很容易理解。
发出「唔」一声的她大大抖了一下肩膀,间隔好几秒才开口:
「你在说什么啊?」
「呃,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开始减肥了?」
「真让人意外。」
真由坚决不肯松口:
「我只是一阵子不吃固态食物,马上就被你牵扯到减肥,实在太过分了。你这样对女性很失礼耶。我偶尔也有只想吃流质食物的时候,而今天我选的流质食物又刚好是零卡路里的白开水,事情就这样而已,不是吗?连这种小事情都要讲得那么夸张……二之宫,你是想将莫须有的污点加在我身上吗?这个问题很严重耶,如果走错半步可能就要告到法庭的。」



「啊啊,没事,对不起。我没有那种意思……」
「总而言之,提到这种敏感的事情时,拜托你发言要谨慎。」
「嗯,啊啊。我了解了。」
「你了解就好。那么,我吃饱了。」
把话撇下之后,真由从还有话想讲的峻护面前一转身,离开了饭厅。

*

真由抱着满肚子的水回到了房里。
「唔~~~~~~~~~」
她整个人趴倒在床上,开始朝棉被猛锤猛打。当然,这全是为了消解没吃到峻护煮的菜的悔恨。
状况不乐观。真由那理应如钢铁般的意志,在减肥第二天马上就想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她原本就不是吃得少的人,再加上体质不容易变胖,以往她从来没有克制进食的经验。简而言之,月村真由在减肥这方面实在是个大外行。也由于直到前阵子她都住在封闭的环境里现代人普通会有的减重知识,她几乎完全没学过。因此这名少女一直把减肥想成是「不吃饭就会瘦」这么单纯的事情。
然后,比起这些还有个问题更糟糕。那就是峻护似乎已经察觉到她在减肥了。虽然今天靠着临场想到的假借口混了过去……但这样究竟能撑多久呢?
(只有在二之宫面前,我一定要瞒住……)
真由奇妙的地方在于,她认为减肥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这件事就像国家机密一样,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非得掩住真相——她的想法似乎就是如此。这也是她和一般人观点有落差的地方。
(总而言之,再难过也只剩几天而已。要忍耐,要忍耐……)
只要照这个步调持续断食,至少体重决不会增加。真由胸中怀着这唯一的小小希望,为了忘记饥饿,她逃到了梦乡。
……她完全不知道这会是另一项惨剧的序曲。

*

日期改变,这天又到了晚餐的时间。
由于峻护和名为月村真由的少女认识的不久,对她仍然有很多事情不清楚。不过就算把这点考虑进去,几天以来真由采取的行动,还是让他意外连连。
就连现在,他也身处于这样的体验。
真由正坐在眼前的位子上。
她已经用晚餐了。和昨天一样,她灌进嘴里的只有矿泉水。
但是,接下来的部分和昨天不同。在喝水「喝饱」了以后,真由并没有离开饭厅。
要问到真由留在饭厅做什么——她就只是静静凝视着峻护吃饭的样子而已。盯紧的程度仿佛怕放过任何细微的举动。
「……月村。」
「什么事?」
「假如你吃不够,就不要只喝水,想吃别的东西都不用客气——」
「不会,我已经很饱了。谢谢招待。」
真由回答得不留一点余地。
「二之宫才是呢,请不用再在意我,尽管吃吧。」
「是……是喔?」
话虽如此,被别人这样盯着,峻护也很难放心动筷子。
「吃吧,不用客气。」
真由要求的声音里有某种魄力。而峻护僵硬的点了头,再度开始用餐。
「………」
「………」
峻护心里涌上了一点兴趣。
他从餐桌选了照烧鸡腿肉,用筷子一夹。以炭火精心烧烤过的土鸡呈焦糖色,肉汁滴下的同时也散发出香味,不停刺激着胃袋。
峻护「啊——」地张了嘴,作势要把那吃下去。于是真由也学他张了嘴,进入准备嚼鸡腿肉的态势。
「………」
「………」
结果峻护没有把肉夹进嘴里。这次他试着举起筷子,像是指挥家拿指挥棒那样挥舞。于是真由的眼珠也像机械似地上下左右转动,精密的追随着筷子的动向。她的意识似乎全神贯注在筷子夹的东西上,峻护的存在对她来说,形同歌舞伎舞台上穿成全黑的舞台人员,根本没被放在眼里。
峻护觉得有一点好玩。不过,这也不是让他玩的时候。
「——月村。」
「…………」
「月村。」
「——咦?有什么事吗?」
真由愣着。看来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说啊,既然肚子饿的话,你就不要硬忍——」
「不会,我肚子根本不饿。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态度依然很倔强。但是……
「话是这样说,但你口水都从嘴角流出来了耶。」
「咦?」
峻护指出的部分,确实滴下了充满消化酵素的液体,还在桌面上聚成大规模的水迹。
「………」
真由连忙把口水擦掉,但生理现象被人观察到,现在也无法当做没发生过了。她尴尬地游移着目光。不过,真由立刻又决定将错就错。
「——这是我流的汗。」
「汗?咦,可是……」
「我说这是汗。」
真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想拗过去。
唉。峻护叹了一口气,即使真由坚持不承认……女性会为了断食做到这种程度的理由,找遍全银河也只有一个。
「月村,如果你想减肥,还有更合适的方法——」
「二之宫」
真由马上把话打断。
「你刚才说了什么?」
「咦?不是啦,我只是说如果你想减肥——」
「我根本没有在减肥。」
真由说得斩钉截铁。
「真是的,你在讲什么啊?这样简直像在说我变胖了不是吗?对此我坚决表示抗议,这是冤罪,判决不公,发言不留心很可能会导致没必要的误解。我深切要求,你说话是应该要严加谨慎。」
「啊啊没有……抱歉,要是让你不高兴的话,我跟你道歉。但我觉得月村你根本就很苗条啊,实在没必要减肥吧?」
「真……真的吗?」
真由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不过,她立刻又别过脸说:
「不行,我还是不能听你的。或许在你眼里看起来是那样子……可是衣服底下看不到的地方,像蝴蝶袖或腰围其实都很危险了……不对,是我失言,刚才的话请你当错没听见。」
「是喔,呃,先不提那些,总之你能不能稍微吃点像样的东西呢?饮食生活像现在这样的话,对身体不好喔。」
「不要紧,我已经很饱了。」
「你说饱了……但你就只有喝水而已嘛。」
「不要紧,我已经很饱了。」
真由笑眯眯的说,眼神完全不容别人多质疑。
「所以二之宫,请你不用在意我,尽管吃吧。你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动筷子喔。」
「唉……」
简单来讲,真由大概是想靠着观赏峻护用餐的模样,让自己感觉也有跟着吃到……即使如此,峻护仍然有他的想法。个性认真纯粹又处事低调的真由,给人的形象一直很好相处,没想到现在也会露出极端相反的一面。往后对真由的印象要做大幅修正才行了。
总之从峻护的立场来讲,是会担心真由这种都不吃饭的状况。然而要跟顽固起来的真由讲道理,似乎也很难讲得通。想让他正常吃饭,看来得要改变一下做法。

*

「你好像过得很辛苦嘛?」
从真由口中听了这几天情形的大概,日奈子低吟出「呼嗯」一声:「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吧?你干脆放弃减肥,恢复原来的饮食生活怎么样?」
「请你不要乱讲话。」
真由瞪了怂恿她投降的朋友,但声音里却没有精神。
两人待在神宫寺学园的女生洗手间,验证着这场比赛的经历过程。
「胜负现在才要开始。日奈子,我才想问你呢。你准备好在我们约好的那一天,对我的体重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吗?」
尽管真由在嘴巴上逞强,日奈子仍抱着极度怀疑的见解。关于这点,只要看到真由上课时的模样就一目了然了。对于老师的解说和黑板上的字,心不在焉的真由根本理都不理,无意识之间有时还会咬起自动铅笔的笔尖,有时则咬笔记本的书角,有时则咬橡皮擦,整个人随时都在运作下巴的肌肉。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饿虫发作的症状。
除此之外,真由接近极限的证据多得不胜枚举。像是每走三步就会脚步摇晃;疑似压力累计过度,使她偶尔会冒出意义不明的言行;更严重的是只要真由一呼吸,肚子里的虫就会跟着叫出声音——
日奈子另外听过峻护提过,他们放学回家时也相当折腾,例如每次路过有食物香味飘来的地方,象是卖章鱼烧的摊贩、西点屋的通气孔、乃至于普通家庭的换气扇,真由就会像游魂一样被吸引过去。而且她还会黏在那里一阵子,因此要回家便得多花好几倍的时间。也由于真由常常巴着那些地方都不肯走,据说差点让人叫警察的状况也不止一次两次。
理所当然的这仅是一部分的例子,大概只算冰山一角。然而在这种要命的状况下,真由还是过着零卡路里的生活。不论是非的话,但看她这股毅力或许是值得赞赏的。
不过,日奈子已经能预测这场胜负会走像那样的结局。尽管如此,说到是否要不分青红皂白的阻止朋友蛮横的行为,她倒没有意愿。
对此感到罪恶感的同时,她又问:
「然后呢?最重要的体重怎么样了?有出现你希望的成果吗?」
「这个——」
一瞬间,真由的表情蒙上了深深的阴霾。
但她马上装出开朗的笑脸回答:
「其实我还没有用体重计量过。因为我想把乐趣留到约好的那一天。不过没问题,感觉上确实是有瘦,不会有问题。」
「喔,是这样啊。」
日奈子当然看穿了真由在说谎,理由是一样的的。
「有变轻应该是真的啦,不过——」
「……不过?」
「没什么,还是算了。总之我不会放水的喔,日期到了我一定会逼你乖乖量体重。」
「我知道。话一旦说出来,我就不会收回去。让我们把输赢分清楚吧。」
尽管真由断言时说得慷慨激昂——
当晚,最大的危机正在等着她。

*
随着今天的菜色逐渐被摆上餐桌,真由察觉了自己的危机。
(这样——不太妙,状况很危险。)
她连忙着手应对。一如之前地握起水壶后,真由喝了比平常更多的水,硬把自己灌饱。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自信能渡过这次危机。
「来吧!月村,请用。」
峻护微笑着鼓励她用餐。明白直接用说服或换菜色的方式,都无法让真由就范,今天的他打算走后门来挑战固执的真由。
真由用眼睛简略扫过了桌上的菜。
烘烤时没有用油的豆腐汉堡排配白萝卜泥、鸡胸肉佐水煮甘菊酱、蒟蒻生鱼片外加时蔬海苔捲淋柚子醋酱油——每道菜都是名闻遐迩的减肥料理,调理时全部以瘦身为主要诉求。
这样一来真由八成也会就口。
而且峻护还另外下了一道功夫。他在菜里面加了许多种香料。除了前面提到的甘菊酱、还有姜黄、番红花、月桂叶……各种芬芳的香草在餐桌上协奏,宛如春天轻舞的精灵、淘气而又适当地挑逗着嗅觉。这股舒畅的刺激,应该能够确实刺激到真由的空腹中枢。
「来吧,用你的舌头试试味道。」
再次鼓励的峻护朝目标瞄了一眼。
正如他的盘算,真由的决心逐渐在摇晃。
(……够了吧,月村真由。你已经很努力了——)
看开的真由开始在内心对自己喊话。没错,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从来没体验过绝食,还能忍耐这么久。何况眼前的料理热量又不高,即使吃下去,应该也不会长出多少肉。而且这些作品全是出自于身为一流厨师的峻护。味道当然有保证。情况简直帮她想得无微不至,还能有不吃的选择吗?首先想想看,二之宫为了她的健康,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把菜做出来的耶?不吃根本是在污辱人家吧?没错,非得吃下去才行,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各种自我辩解与自我正当化的说词,正眼花缭乱地从真由脑海中闪过。她盯紧了桌上的料理,眼神好比撞见猎物的老虎,反复浅浅吐气的模样,就像随时会失去理性。
看到真由这样,峻护明白自己的策略正中目标了。他可以确定,对方只差临门一脚就会沦陷。这就是他大意的地方。
「来吧,趁还没凉掉快吃。这是我苦心想出来的减肥餐呢。」
——要是没有这简单的一句话,事态究竟会如何演变呢?
然而现实是,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而「那两个字」造成的强烈刺激,反而唤醒了真由的理智(或者该说是疯狂)。
(对啊,我在减肥中。我正在跟自己搏斗,绝对不能输……)
真由差点屈服的意志,又缓缓取回了反作用力。
(这些菜还是不能吃,月村真由!)
到今天为止,她都没有吃过热量丰富的食物,这种情况下要是吃了峻护做的「减肥餐」,等于承认自己在减肥。
再说约好的日子已经近了,为了达成体重目标值,现在的她绝不能允许任何松懈。而让人难过的是,尽管眼前的料理是低热量,却并非完全零热量。
真由用力吸进了一口气,然后抬头仰望。
就这么过了几十秒。
接着她终于转向峻护。
「——对不起。」
真由笑着说:
「我今天已经吃的很饱了。」
「…………!」
那表情让峻护失去了话语。即使真由确实是一副笑脸,看在他眼里却像是流出血泪的鬼女面孔。
峻护心中充满了某种感动。可以固执到这种程度,也算一项才能了。这已经是硬汉烈士——男人中的男人才能展现出的本领。
尽管如此,他仍尝试说服对方。
「嗯?你说了什么吗?」
「月村,虽然我也讲过很多遍了,不过要减肥的话还有更——」
「嗯?你说了什么吗?」
「咦?没有啊,我只是说想要减肥的话——」
「减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耶。在我学过的所有语言当中,都没有这种词呢。」
「咦咦?你到底在讲些什么……昨天你自己才用过这个词吧?」
「那么,我是什么时候讲的呢?几时几分几秒?」
「呃,这个……好像是——」
「二之宫你好可怜……我看这恐怕是阴谋。不知道是新纳粹或者3K党……总之肯定有类似的非法组织想要对你洗脑。你不能让他们得逞,拜托你保持清醒啊。」
「……」
峻护实在无话可说了。
拖着梦游病患般的脚步,真由走出了饭厅,离开时明显带着满满的不舍。
峻护在心里决定,在生命安全出状况前就随她去吧,同时也用最敬礼目送了那道背影。

*

这之后真由的奋斗依旧持续着。
为了忘记空腹,要尽可能的补充睡眠,这是她从初期阶段一直采用至今的作战,但饥饿很快就凌驾了睡眠的欲望。真由试过将枕头紧紧绑在肚子上,想将饥饿感混过去,结果没有用。她也试过随身携带水瓶,时时用水分灌满胃袋,但这同样是缓不济急。
有时在餐桌前,真由还会用绳子捆住嘴巴,并且将手脚绑在椅子上。这样的策略是为了防止她在想不开的时候把东西吃下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别坐到餐桌前?这样问虽然也有道理,但是减肥者大概有属于自己的扭曲心理。饭厅一角的气氛变得像拷问房,使峻护有些退缩,不过真由仍然在与食欲的战斗中一路撑了下去。
到了最后一天,真由几乎是在失魂状态下坐到餐桌前的。手脚瘫软下垂的她,宛如一具腐败的尸体,漂浮在虚无半空的目光,则对饭菜看都不看。就算峻护试着把菜端到她眼前。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由此可知,她说不定是陷入了暂时性的精神崩溃。或者真由是主动封闭住内心,想借此对抗诱惑吧?若是如此,她用的招数实在高超,无论如何她还是达成了当天的目标。

然后——
命运的那天到了。
「你觉悟了吗,真由?」
「我早就做好觉悟了。日奈子你才是呢,准备好露出不甘心的脸了吗?」
当日在保健室,清场以后真由就会站上体重计。在场者对数值必须严守秘密。这些是她们事前谈好的规矩。
「那么,我要量了。体重计归零没?」
「不准耍诈,一次分输赢喔。」
两人默默对望,在她们之间,看不到激情。事实上胜负早就定好了,现在只是要将结果摊开来而已。
真由只轻轻呼了一口气,接着便站上体重计。
指针左右摇晃,冷酷地显示出数值。
结果是——
数字比先前预测得更低,漂亮达成了规定值。
「——看吧,就像体重计显示的一样。」
真由缓缓转向日奈子……
「我认真起来就是这样。没吃到任何饭菜的遗憾,都发泄在燃烧脂肪上面了。于是我得到了这样的成果。这场胜负是我赢了,你没意见吧?」
然而以宣布胜利的人来说,真由的表情却显得无精打采。那种凝重,光用勉强减肥造成的负面影响来解释是不够的。
日奈子静静凝望着朋友的那张脸。
而后,叹息的她这么开了口: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赢了,那就算你赢吧。」
「——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也知道吧?」
「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好吧,我就自己用手来证明。」
「不……不要碰——!」
深切恳求的真由发出惨叫,想阻止对方行动。但她的反应慢了一瞬。
日奈子已经把手伸向真由胸部,从制服上面摸了她的内衣——
令人瞠目结舌地事情发生了。
真由的内衣,原本应该远远超出标准尺寸的胸部绷得紧紧的——结果现在只要用一点点力气,就整个陷了下去。
「这样够清楚了吧?」
日奈子带着同情的眼神断言:
「你确实瘦了。不过,到底是甩掉哪里的肉,才换来这个数字的呢?」
「唔唔……」
真由无力地跪了下来。
「其实——我也知道会这样。」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警察面前自白一切的嫌疑犯:
「刚开始减肥时,我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停止。就算胸部和内衣之间的空隙一天比一天大得令人绝望,我还是抱着没把握的期待,认为肚子上的肉一定也会跟着变少……」
要说这是愚蠢的行为也无妨。然而日奈子却没有轻蔑朋友的意思。
「我必须向你道歉。」
露出罪人忏悔的表情,日奈子温柔地把手放到了朋友肩膀上。
「一个星期内要减肥,我很清楚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想象得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强迫你停止。」
「——日奈子?」
「我还是在明白这一切的情况下,把你拖下水的……」
「难道你——」
倒抽了一口气的真由,把手伸向了日奈子的胸罩一拨。于是那简简单单地——真的是简简单单,就朝着重力所在的方向滑落了。
「你该不会也一起在减肥吧?」
日奈子没有明白回答真由的问题,一切都已经被她淡淡的微笑道尽。
「你尽管笑吧,笑这样卑微的我。你尽管恨吧,恨这样龌龊的我。我是故意——故意要你陪我——」
真由缓缓摇头,止住了对方接下来的话。
「日奈子,请你别这样责怪自己。我们是同伴,不是吗?」
「——你还愿意把这样的我当成同伴?」
真由大点其头。
「谢谢你真由,谢谢你……」
「我打算发起扑灭体重计的运动。就是因为有这种东西,才会让世界上的女生不幸。」
「这真是好主意,我也要帮忙。」
「只有你一个人懂我,日奈子。」
「我问你喔,真由,你觉不觉得女生的身体生来就是会胖的?我们的身体机能本来就会累积脂肪。所以顺从这股生理的需求,根本就不是坏事……不对,我们反而要主动顺从这种欲求,活得像个女人才对。」
「你说的完全没错。」
「我们终究要是活得像个女人。哪有必要特地拼死拼活地努力,舍弃身为女人的真正姿态呢?你说对不对?」
「这番话实在有道理。」
「讲到这里,我想换个话题。学校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甜点铺。那里有提供点心吃到饱,一个小时一千五百元,要不要一起去?」




「那里有卖蜜豆吗?」
「当然有。不管是鲜奶油红豆汤还是抹茶圣代,那里都有。我们今天就放开心胸吃吧。这样的话,你的海咪咪一定也会复活的。是啊,一定会马上长回来。」
「拜托你不要讲海咪咪这种词。不过,我举双手赞成你的意见。」

*

——如此这般地,当天在某座镇上诞生了一项传说。这项传说讲的是一对女高中生二人组,她们像风一般地出现在某家甜点吃到饱的店,然后在吃遍一切之后扬长而去。
就像是为了发泄某种怨恨。这两个狂吃甜点的女生,居然把这家店的库存全部清光了。假如用成年女性一天所需的热量来计算,据说她们吃的量可以换算成好几天份。
这般壮举震惊了甜点铺的店员们,而关于她们的风声也在转眼间传开。镇上的同行只要看见疑似那两人的女高中生,就会全部一起紧急关店,借此逃过被吃垮的浩劫。此外,那对搭档的肖像画也被广为流传,不只是她们出现的镇上,听说全国有提供甜点吃到饱的甜点铺店主,都对这两人闻之色变——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

「……呃,月村?」
时间换到当天放学后。完全不了解其中缘由的峻护,被邀着一起光顾甜点铺,现在她们已经在店里坐了一阵子。
他望着与日奈子一起狼吞虎咽的真由——再过不久就要成为传说的少女之一,语气含蓄地问:
「月村,吃这么多没问题吗?像你这样,体重会不会又跑回来……?」
「你在讲什么啊?」真由满脸意外地耸肩说:「我才不想减肥呢。没错,开什么玩笑嘛,那种事情谁要做啊。与其讲这些,二之宫——」
「什么?」
「麻烦你再帮我拿草莓大福过来。光这样根本不够。」
「呃……可是吃到饱那区的东西都空了耶……」
「厨房的冷藏库一定还有库存,请你把那些统统搬过来。听懂了吗?就算店员哭着求你住手,也不可以留情喔。」
「认……认真的喔?呃,既然你这么说,我是会照做啦……」
峻护消极地表示肯定,不过真由对他已经连理都不理。面对桌上摆得满满的甜点,真由只顾忙着像暴风雨一样地将那全扫光。
(……唉,总比看她绝食来得好。)
边走向店员全都青着脸的厨房,峻护在心里告诉自己。
就算真由吃得再多,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得糖尿病。只要她能发泄掉这之前积累的压力,让心灵恢复健康,峻护也就满足了。
顺着真由的愿望,二之宫峻护一面在厨房做出形同抢劫的举动,一面深刻体会到:任何事情最好还是有个节制。

本篇完

峻护收徒弟

二之宫峻护是个在武艺方面颇有心得的少年。
话虽如此,平常他只是个相当温和的男生。尽管高挑得宛如排球选手的结实体格难免让人看得两眼发直,其实他仍是个处事和平的角色,和公园里啄东西吃的鸽子一样无害。把家事一一做好,大概就是这名少年唯一的生存意义。
然而只要时机一到,二之宫峻护就会毫不保留地发挥姐姐锻炼出的格斗技术。迅速排除掉障碍,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不过这样的技术很少有机会展现,实际上亲眼看过他出手的人,的确也只有寥寥几个。
但世上确实也有一些人碰到这罕见的机会。而「物以类聚」这句精确度极高的格言,也是根深蒂固的。

那一天,峻护亲身正面了前述的两项事实。

*

事情发生于峻护从神宫寺学园放学的回家途中。
「……奇怪。」
当来到坡道众多、人影稀少的住宅区附近时。
走在他旁边的月村真由指着前面,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二之宫,那是怎么了啊?」
然而也不用她特意提醒,视力优秀的峻护已经早一步察觉状况了。
前方似乎有些冲突。
有十几道人影聚集在约五十公尺前,正出声破口大骂。那几个人全是体格魁梧的男性,还在民宅的砖墙前围城了一个半圆。
「他们……好像是要打架耶。」
担心的真由不安低语。这也难怪,男人们一个个都穿着像是空手道家或柔道家的白袍,看起来蛮像一回事。另外事情似乎还没发展成斗殴,但是从声音里的险恶气氛来判断,不难了解再没多久他们大概就要动手了。
随着脚步走近,怒骂的声音也随风传来。
「你这小鬼!」
「别跟我们开玩笑!」
「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吗?」
「我们不会再放过你了!」
每句叫骂声的台词都不长,而且散发的怒气仿佛能撼动大气,局面似乎即将风云变色。
虽然峻护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气氛确实不平稳。总之他先加快了脚步,状况便逐渐明朗了。
穿武道服的男子们所围住的人物,也同样穿着武道服。但这名中心人物有别于那些邋遢的男人,是个年轻的女性。不对,与其说是女性,不如说是少女——不对不对,或许该形容得更简单一点,说她是小孩才贴切。从发型来看,那个小不点硬把修短的头发扎成了一束,感觉顶多才刚升上国中而已。
看到这种局面,峻护心里最先涌上的,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英雄救美主义。即使不清楚事情原由,仗着人多把一个少女团团围住,实在不是男子汉该有的行为。
峻护加快脚步后,又有更多怒骂声传进他耳里。
「我已经忍不住了,代理师父!我们现在就把这个不懂礼节的小鬼痛扁一顿吧!」
「唉,你等等。在这之前先给他最后的机会。」
疑似带头的一名男子走向前,格外壮硕的他瞪着少女放话:
「你说你叫龙崎晶,对吧?只要你肯趁现在下跪赔罪,事情就好说,要不然你就得付出相当程度的代价。两条路让你走,快选。」
「哼,别笑死人了!」
少女即便身处以一敌多的处境,面对男人们的威吓还是一步都不退让地说:
「你们的道场受到侮辱,全是出于你们的大意和疏忽!对自己的问题视而不见,还把一切原因推到我身上,你们根本不配当武术家!知耻一点吧!」
少女用手一指,堂堂正正地宣示。但对方不像是会被她的气概感动而收手的人。
已经来不及调解了。听了少女的话,连原本比较冷静的一些人也变了脸,举起拳头便要向她扑去。峻护勉强只能闯进双方之间,阻止暴行发生而已。
「停下来!你们先不要动手!」
「你谁啊?」、「是这丫头的同伴吗?」、「别管他,一起扁下去!」
气血上涌的男人们并不认同峻护的行为,二话不说地一举冲了过来。要否认或者解释误会完全来不及,峻护只能尽力挡下几十双手脚陆续使出的正拳或前踢。而且对手实在太多了,光防守根本没完没了。
情非得已,他只好动用自己的实力。
——数十秒后。
身穿武道服的男人们一个不剩地被击中要害,全趴在地上。
「啊啊可恶,不小心出手了……我本来没这个意思的……」
尽管峻护一口气解决了那些强者,在低喃时确实后悔地皱着脸。
「你……你没事吧?二之宫?」
束手无策在旁守候的真由,这时也脸色发青地跑来,但有道声音比她更快。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伴随着幸福的话语,小个子的少女闯进了两人之间。
「太漂亮了!面对那么多人还能赢,外加利落的招式——我打从心里觉得感动!喝!」
少女眼里闪闪发亮,宛如由宝石铺成的一片海洋,夸奖起峻护的态度也激动得像是随时要将他抱住。
「呃,没什么……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受伤?」
往后仰的峻护刚问少女,便立刻得到答复。
「嗯,多亏您,我连一点擦伤都没有。感谢您拔刀相助,喝!」
少女行礼时精神十足,充满道场风格,随后她又眼神发亮地朝着峻护问:
「顺带一提,我看得出您是位很有分量的高手。可以的话,请告诉我您的姓名和流派,喝!」
「没有啦,我这并不算什么流派……」尽管少女强烈的运动家调调让峻护有些退缩,他还是回答:「我叫二之宫峻护,你呢?」
「喝,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是龙崎流柔术总代表,名字叫龙崎晶!往后请您多指教!」
「龙崎流……?」峻护感觉记忆受到了这个名称的刺激,同时关心地说:「这样啊,没受伤就好。龙崎,这里我会负责收拾,你趁现在快——」
「请等一下!看到二之宫老师的身手,我有一事相求!」
跟不上事情发展的真由满脸惊讶,而柔术少女连看都不看她,忽然就当场跪了下来。
龙崎晶用额头贴在水泥地上,朝着睁圆眼睛的峻护这么开了口:
「请收我当老师的徒弟!」

*

隔天早上,在二之宫家的厨房。
「感觉你昨天好累喔,二之宫。」
真由把吃剩的早餐收进冰箱,一边无心地说:
「那个女生是叫……龙崎晶吧?总觉得她不太像普通人呢。」
「就是说啊,受不了。昨天有够惨的。」
用心收拾着餐具的峻护则疲倦地叹了口气。他完全同意真由的意见。不对,那个女生何止不太像普通人。这种时代还穿着武道服在街上跑,就已经够奇怪了,而她居然还朝着初次见面的人下跪拜师,自愿当徒弟。该说她是超脱常识还是搞错时代呢……?
想起昨天那一幕,峻护变得满脸苦瓜样。那之后,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龙崎晶的恳求,但不管峻护表现得多不讲情面,对方始终不肯让步,死缠烂打地就是想当峻护的徒弟,难缠程度简直和黏在鞋底的口香糖一样。峻护丝毫没有收徒弟的意思,这是用不着特地说明的,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收徒弟的资格和气魄、或者能力,然而在少女看来似乎却不是这样。虽然说峻护以一般基准而言,确实拥有超乎规格的格斗技术,但就这一点龙崎晶的眼光是没错的。
(龙崎……龙崎流吗?)
在那之后峻护有回想起来,他听过这流派的名字。龙崎流是招式一子单传、从不外流的古流武术,尽管知名度不高,但听说他们的招式都强力无比。既然如此,对方应该没有必要向他拜师才对。
「二之宫,我想这是因为你确实有那么厉害啊。实际上你昨天真的好帅好帅……」真由一边回想着昨天的场面,表情恍惚地说:「那个女生会崇拜你,我觉得是当然的。你就收她当徒弟嘛。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当个好师父。」
「那种事情我做不来啦。」
峻护苦笑着摇头。被夸奖虽然让他很欣慰,可是光要保护真由一个人,就已经令他费尽心思。目前的情况,他实在不可能收徒弟。
「再说,我总觉得有点在意……」
「你在意什么呢?」
「没什么,关于龙崎流,我好想还听过其他的传言……算啦,差不多该去学校了吧?」
「也对喔,我们快点出门吧。」
拜这段闲聊所赐,家事的进度也被耽搁了。峻护加紧效率结束家事以后,便连忙抓起书包走向玄关。
他匆匆忙忙地绑好鞋带,一打开门,耀眼的朝阳随即伴随着新鲜空气挑逗起全身——
「老师早安!」
像是要彻底粉碎这清爽的一幕,有阵大嗓门突袭了峻护和真由的鼓膜。
就在两人瞪圆眼睛的时候,依旧穿着武道服的龙崎晶精神十足地行了道场风格的礼,接着说道:
「我等您好久了,老师!到学校的路上,请让我陪您一起走!喝!」
「呃,不用陪啦……我比较想问你是怎么来的。昨天我确实有把你甩掉吧?」
「我靠毅力找到这里的。」
「……这是靠毅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请让我帮您拿书包,喝。」
「啊,谢谢……等一下,这样不对啦。」
「需要我做什么,都请您尽管说。买饮料只要三十秒,面包的话一分钟以内我就可以买回来,因为跑腿是当徒弟的基本啊。」
「停,我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要收你当徒——」
「走吧老师,去学校要迟到啰。我们快点走吧。」
「啊啊也对,不用跑的不行了……喂,就跟你说这样不对啦!」
茫然间让对方一催促,峻护不自觉地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为了取回主导权,他可以大声说:
「听好,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我根本不想收你当徒弟。拜托你死心回去吧。」
「我不要,因为老师利落的招式真的感动到我了。在您松口以前,我绝不会放弃。」
一如所料,娇小少女直直凝望着比自己高三个头的峻护的眼睛,一步也不肯退。
「唉……」
峻护抱头叹息。对方的难缠已经得到证明,不可能轻易退让。
「基本上,你还只是小朋友吧,今年几岁了?」
「喝,十三岁。」
「十三……那我更不能收你当徒弟了。像你这样有前途的年轻女孩子,不应该由我这种小伙子来照顾。」
「我和老师的年经轻,其实都不是问题。我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就算要葬身于武道也在所不惜,而老师又确实有实力。走在武道上的人,会被要求的只有觉悟以及实力,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么,关于你想拜师这件事,你的家长有什么意见?」
「我是龙崎流柔术总代表,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决定。」
「这样说吧,今年才十三岁,表示你应该还是国中生啰?你有乖乖去学校读书吗?」
「比起到学校读书,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学。」
简直是对牛弹琴外加鸭子听雷。不管峻护怎么讲,都会被好像有道理的借口顶回来。恼火的他只好撇下一句:
「哼,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我们接下来还要上学,你有点分寸回家去吧!」
「那个,二之宫。」
这时候,真由怯生生地发表了意见:
「我也觉得,龙崎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讲出这些话的。当然二之宫你平常那么忙。或许也抽不出多少时间,但只是偶尔教她一下的话,应该也没关——」
「月村,你这样说不对。」峻护缓缓摇头说:「要教的话就不能马虎。首先,龙崎大概也不希望我只用抽空的时间来教她。毕竟就像你提醒的,她这些话都不是随随便便讲的。」
「这……这样啊。嗯,确实是这样。」
话题中的少女依然挺直不动地直直将视线投向峻护。望着她的样子,真由承认是自己讲错了。
「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会,你别在意——总之龙崎,我不打算教你格斗的技术。如果需要师父,请你去找其他人。」
「…………我明白了。」
龙崎晶原本一直默默望着被她奉为师父的少年,如今她退了一步说:
「今天我会先回去,但我一定会让您收我当徒弟的。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行过礼的晶,像是要摔下遗憾般地跑走了。
「二之宫……」
「没关系,就这样吧。我们要快点走,不然上学真的会迟到。
这么说完,峻护随即踏出比平常快上几成的脚步,而真由也赶忙追在他的后面。

*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样就结束。
正如当事人所宣布,同时也正如峻护半已放弃的,龙崎晶是个一旦下定主意就不会轻易动摇的人物。从那天之后,她不分早晚日夜跑来拜师的日子便开始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晶只要一露面,就会拜跪在峻护眼前,久久不肯起来。有时她也会带着点心出现;有时则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还会向峻护献花,一心一意全想着要劝服峻护。而她的行动可说是神出鬼没,行动区域更遍及四处,二之宫家自然不用多提,就连峻护与真由就读的神宫寺学园、甚至常去买东西的地方都有晶的踪影。
但即使被人这样恳求,峻护还是没有点头。无论晶是从哪里出现、用何种方式拜托,他始终只有一句「NO」。对禁不起别人一求再求的峻护来说,这种应对算是意外顽固的。对于收徒弟这件事他就是看得这么严肃,因为要替别人的人生负起些许责任。

*

拿着摆有宵夜的托盘,真由一打开玄关的门,便看见料想中的人物正冥想似的闭着眼、挺直了背脊跪坐在那里。
「龙崎。」
她出声唤道,于是穿武道服的少女缓缓睁开眼说:
「——晚安,月村小姐,请恕我今天也擅自跑来坐在这里。我明白这样很碍眼,还请您多多见谅,喝。」
「不会啊,我才不觉得有妨碍呢。我也是支持你的,请你要加油喔!」真由摇头笑道:
「如果你不嫌弃这些东西的话,请用,我想你也饿了吧?」说完,她将摆了饭团与茶的托盘递给对方。
「不,这怎么好意思。」晶连忙挥手摇起头:「我都已经像这样跑来打扰了,实在不应该再让你费心思这样招——」
「这只是多出来的饭菜,你别在意。再说要是你不吃,就真的会变成剩饭了。」
「可是——」
「好啦好啦你就先吃嘛,可以吗?」
经过真由一阵怂恿,「……非常感谢你。那么,我开动了。」如此答谢的晶深深行礼,并在收下宵夜后大快朵颐起来。
「你加的盐巴量相当绝妙,真的好好吃,喝。」
「真的吗?那太好了。」
看见晶洗脱平常的一板一眼,摆回了少年在这年纪该有的表情,真由的脸也自然跟着舒展开来。
晶依旧像只忠心的看门犬,坐在玄关旁。而真由蹲到了她身边,等宵夜吃完告一段落才开口:
「你每天都好辛苦呢。」
「不会,没那种事。因为这也是修行的一环。要是轻轻松松就当上徒弟,我反而会觉得挑战性不够。」
尽管晶逞强这么说,还是掩饰不了摇摆于她眼中的不安与焦躁神色。
「我从之前就想问了……龙崎你是这个镇上的人吗?你家在哪里?」
「不是的,我的故乡是离这里很远的乡下,我家就在那里。」



「没有啦,我问的不是这个。既然你到了这里,那你有在外面租房子、或者寄住在别人家里吧?」
「没有,我还是在修行的旅途中,因此并没有住在特定的地方。平常我都是野宿在外的,喝。」
「咦咦,野宿在外?这么危险的事情,不是年轻女生该做的吧……?」
「不,这同样是修行的一环。而且想在武道登峰造极的话,你不觉得把年纪或性别当成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吗?」
晶诉说时,眼里没有任何犹豫。她的意志非常坚定,别人根本不可能改变她的心意——不对,根本来说,要劝她改变心意,感觉上就是一件无意义的事了。
带着苦笑的真由调整了坐姿问:
「可以的话,你愿意告诉我吗?为什么你对于自己所说的武道,可以奉献到这种程度呢?」
「……月村小姐,你做的饭团真的很好吃,我吃完了,喝。」
武道家少女双手合掌,表达了饭后的谢意,跟着又将眼睛闭上一会,然后才望向远方答道:
「——我们龙崎流柔术,是起源自遥远的战国之世。这个流派诞生于你死我活的战场,不止渊远流长,更极度重视实战性。随着时代改变,龙崎流一直以来都在招式上创新,每天不断地演进,这都是为了达成一个单纯至极的目的——克敌制胜。也由于本身的强劲以及高危险度,这个流派几乎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喔……那还真是厉害的武术呢。」
「是啊,而我则是第十五代总代表,龙崎豪一郎的独生女。同时我也是第十六代的现任总代表。」
「第十六代……」看到晶说话时微微垂着脸,真由的声音自然也变低了:「那么,你爸爸现在……?」
面对这问题,少女无力地摇了摇头,仅仅答道:「记忆中,我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
「因为能继承流派的只有我……我父亲教导时自然会变得毫不留情。说一是修行、说二也是修行的日子一天过了一天,只要父亲一开口,不成气候的我就会被数落……老实说,我不能说自己没有恨过他,但是——」
这个瞬间,晶眼中蕴含的是决心与觉悟。
从真由第一天认识她开始,那样的光辉从未改变过。
「我父亲临走前,曾流着眼泪对我说过。他说『对不起』,然后又说『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将龙崎流托付给你』。那是父亲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也是他唯一托付给我这个女儿的——是的,绝无仅有的心愿。」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晶继续娓娓道来:
「我必须达成父亲的心愿。虽然他没有为我做过任何像父亲的事——不过,他一辈子都贯彻了身为第十五代龙崎流总代表的风范,正直又笨拙,几乎到了愚鲁的程度。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想帮父亲实现他的愿望。生为龙崎家的独生女,这也是我无法逃避的义务。」
「龙崎……」
「我非得彻底精通父亲传下来的流派,并使其更进一步地进化,传承给后世。然后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梦想,就是将祖先代代改进下来的龙崎流广泛流传到世上。这才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孝行,因此我无论如何都要向二之宫老师求教才可——」
说到这里,晶才咕哝出「啊」的一声。因为话讲得太投入的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凑到了真由眼前。
「……对不起,我好想聊过头了,喝。」
胸怀大志的少女红着脸,吞吞吐吐地拉开了距离。
真由充满好感地望着她说:
「——真希望你能实现梦想。」
送给晶的这一句话虽然简短,却发自内心。
「——嗯。」
少女难为情似的害臊脸孔,可爱得和她的年纪恰如其分。

带着托盘走进家里后,真由眼里首先逮到的,是紧贴在玄关门后面的同居人。
少年那模样就像在模仿忍者似地,但真由丝毫没被他吓到。
「呃,没事。我只是在——」
那阵声音打算讲借口,不过真由并没有听进去。
「龙崎她真是好孩子呢。」
真由只讲了这句,随后便带着若有深意的笑容准备回厨房,「啊,对了。」途中停下脚步的她又回头提醒。
「二之宫。」真由指着峻护拿在手上的毛毯说:「如果放着不管,她大概会在外面过一整夜吧。要把那个拿给她的话,最好快一点喔。虽然她身体看起来很强壮,还是有可能会感冒的。」
「没有啦,这个是……」
峻护慌慌张张想把毛毯藏到背后,而真由再次朝他嫣然一笑,交代完「那我先离开喔」便回去厨房了。
「……唉,可恶。」
被留下来的少年怄气地埋怨了一句,再叹气后猛搔起头皮。

*

天亮,到了隔日早上。
这一天晶的登场方式,是在上学途中从电线杆后面的亮相。
「早安,二之宫老师!」
少女潇洒出现于峻护和真由面前,随即便像养成习惯地立刻跪下,说道:
「今天我一定要让您认我当徒弟,拜托您了!」
头猛然一磕,晶喊出熟悉的台词,动作的劲道像是要撞碎地面似的。
「求求您,老师!拜托您行个好!我就像这样跪下来求求您了,这是我一辈子的愿望!」
「……总之你先起来好吗?在大马路上被这样下跪拜托,我也很困扰。」
「不,在老师说好之前,我这颗头不会抬起来。今天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只要您肯下命令,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照做。要我脱光衣服跳舞、或者不绑绳子挑战高空弹跳都没有问题——如……如果您希望的话,要随便处置我的身体也可以……!」
「不用,那些我全都不需要。倒不如说要是你那样做,我一辈子都不会收你当徒弟。」
「拜托您答应,老师!拜托您!」
晶用额头在地面上摩擦,决心似乎依旧坚定。
而峻护的视线静静落在少女后脑勺上面。若是平常,即使被拜托到这种程度,他八成还是会做出苦涩而坚定地据则,一句话不说地从晶身旁走过。
「……」
峻护可以感觉到,站得离他半步远的同居人正抛来视线。他不看也知道,对方是用略显不安、却坚信无比的目光在守候这个局面。
「——龙崎,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假设你跟我学了武术……之后你打算将修行的成果用在哪里?」
志愿拜师者趴在地上,立刻回答:
「我学武术,是为了龙崎流的进步与未来。」
「你能发誓不会滥用自己得到的力量吗?」
「当然。只有和同样志在武道的人较量时,我才会举起拳头。」
少女大声地宣言,声音毫不迟疑犹豫。
「这样吗。我很明白你的觉悟,可是——」峻护也秉着坚决不肯让步的姿态,摇头说:
「我还是没办法收你当徒弟。请你放弃这一点。」
少女趴在地上的背影,明显染上了失落的色彩。直到峻护说出下一句台词。
「——话虽如此,我并不排斥将自己的技术教给你,但仅限于我有空的时候。这样你也愿意吗?」
「咦——」
终于抬起头的少女回答道:
「老师是答应,把招式教给我了吗……?」
「我的招式终究不算成熟就是了。要是你对此没有不满的话。」
「啊,啊,啊——」
晶猛眨眼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几乎能当某种模特儿的开怀表情。
「太感谢您了!我会全心全意地学习,决不让二之宫老师的名声扫地。好耶耶耶耶耶,太棒啦啊啊啊啊!」
从肚子里发出欢呼的晶,开始像兔子跳舞似的到处乱蹦。那天真无邪的模样,不管是谁看了都会露出微笑。
「请让我跟着说一声谢谢。」真由眯着眼望了用全身表现喜悦的少女,一边也朝峻护低下头:「谢谢你答应她的拜托,二之宫。」
「你不用谢我啦。」变成八字眉的峻护苦笑道:「再说,辛苦的还在以后——」
「找到了!她在这里!」
峻护的台词,被蕴含怒气的尖锐声音打断了。
回头望去,在十几公尺后,有几名男子指着峻护这里,正准备要一举冲过来。
「在哪边!她就在那边!」
顺着别的声音转过视线之际,前方也出现了几道人影。不对,看着看着又冒出了一、两名男子加进队伍,全都猛跺着水泥地朝这边逼近而来。
「糟糕,被他们逮到了。」
然后这是晶在咋舌间发出的声音。原来如此,在逼近的那群男子中,峻护认得其中几张脸。看来他们都是晶的「客人」——
「一直跟我们躲来躲去,终于找到你了。」
男子们很快便拉近距离,包围了峻护一行人。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有一条马路,左右则是住宅区连绵不断的围墙。没有地方可逃。
峻护毫不松懈地审视起包围住自己的那群人。对方人数固然比之前多,还能发现他们的服装种类也比上次更丰富。除了武道用白袍之外,也有人穿着剑道护具,还有缠着拳击绷带的人——简直就像格斗博览会。
「你这男的,之前也在场对吧?」
眼熟的其中一人朝峻护瞪了过来。他是之前被周围称呼为代理师父的人物。
对方高耸着厚实的肩膀说:
「你是什么人,居然和这丫头站在同一边?要是回答得不好,小心没办法平安离开。」
对方开口的气氛不寻常。而峻护脑袋里有股疑问正开始掀涌,他之前一直忘了把这件事问清楚。会让一群男人火大到到种程度,全都追着一个少女跑,事情肯定不简单。晶和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你再不说,我们什么都没办法知道,快回答。」
恼怒的代理师父气势凌人,逼问起开始感到不安而思索着的峻护。
但抢在峻护回答之前,他刚收的女徒弟已经自豪地走出半步说道:
「注意你们讲话的方式,这一位是我的老师。我不准你们对他没礼貌。」
「什么?他是你师父!这家伙就是你师父?」
传话间产生了微妙的误解,使得男子们同时脸色大变。
「你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开什么玩笑!」
「趁现在一起揍扁他吧!」
「——不对,你们等一下,这之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峻护连忙想辩解,但这时候已经有个男子先冲了上来,拳头一挥便掠过峻护脸颊。
局面顺势成了大乱斗。
这已经不是能够对话的状态了。「龙崎,麻烦你保护月村!」峻护只喊完这句,跟着就挺身站到了成群扑来的男子们面前。
峻护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全都身手不凡。而且人数还比上次多。照常识来想,这种状况是相当不利的,然而峻护并不紧张。要对付这么多人确实很费力,但这种多方人马混合成的集团正如外表所见,行动时不可能团结。别说团结,由于每个人都抢着往前冲,反而还妨碍了彼此的动作。峻护只要针对这项破绽,一个一个让他们失去攻击能力就行了。
结果不到一分钟,所有对手都难堪地趴在地上跟水泥地接吻了。
「……好厉害,太漂亮了。」
晶把倒在地上呻吟的二十个男子看了一遍,佩服地发出叹息的同时,也毫不保留地夸奖起峻护。
「赤手空拳打倒这么多人,而且出招时还那么有效率——我的眼光果然没有看错。结果根本就没有我出面的机会呢。」
「是吗,谢谢你夸奖……话说回来龙崎,我有件事要问你——」
然而,峻护也不是毫无破绽的。
看准他扫荡完敌人、放松戒备的这个瞬间。
没有彻底失去攻击能力的某人——就是那位代理师父——突然一纵身,朝着龙崎晶扑了过来。
「——!」
峻护完全来不及防备,错失了行动的时机。零点几秒的刹那中,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屏息观望而已。
然后,面对咆哮着使出正拳的代理师傅,晶采取的行动是——
「非常对不起————!」
她忽然当场下跪,把额头贴在地面上。
「…………啊?」
跟着则有峻护冒出来的脱线声音。
而晶看也不看他,开口便说道:
「抱歉,不好意思,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像你看到的,我已经做了比海还深、比星星更重的反省!拜託你,拜託你原谅我吧————!」
少女的声音令人同情,赔罪态度也诚恳到卑微的程度。
面对她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代理老师「唔……」地低吟出来,同时也不自觉地收起了高举的拳头。而晶迅速察觉到代理师父的不忍,便抬起她被眼泪和鼻涕沾湿的脸,几乎要巴着对方不放地接连说出赔罪的话语。
「对不起,对不起,之前都是我一时冲动,我真的没有那那种意思!我是连虱子都不如的低等生物,我也很明白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配和你说话,但还是求你饶过我吧,求求你——」
到底是按了什么开关,才会让她低声下气成这样呢?少女骤变的脸孔,使峻护愣得做不出反应,不过代理师父似乎也和他一样。
看到仇敌极端的转变,代理师父没了劲似地全身放松下来。
转瞬间,泪水盈眶的晶眼中发出亮光。
「有破绽——————!」
一把抓起聚在手边的沙子,喊道「龙崎流柔术奥义?天风砾投闪!」的她,随即将沙子朝代理师父脸上一砸。
「唔咕啊!」
即使惨叫的敌人已经弯下腰,晶也毫不留手。一声「龙崎流柔术奥义?破龙崩落踢!」 眼睛痛得无法动弹的代理师父,又被她乘胜追击用脚猛踹胯下,「龙崎流柔术奥义? 狼牙灭雾击!」跟着她又不留情地从怀里取出防暴喷雾猛喷,「龙崎流柔术奥义?虎穿雷斩破!」 最后晶用藏在袖里的电击枪抵住对方肚皮,迸发出电光,彻底刹夺了代理师父的攻击能力。
「这下你尝到我们龙崎流的厉害了吧!」
挨中强力电流的代理师父不停发着抖,确认他吭不出声后,晶才高声喊出自己的胜利。
随后,她又转向猛眨眼晴讲不出话的峻护说:
「老师,您也看到龙崎流的招式了吗?」
「?…啊啊,看到了。看是看到了,但我该怎么说呢……」
「请您不要道么失望。放心吧,龙崎流真正的实力绝对不只这点程度。我迟早会在老师面前展现龙崎流的所有功夫的,请您期待吧,喝。」
「……呃,……」
「那么老师,您刚才是想问什么呢?」
峻护咳了一声重新站稳,勉强开口问:
「……我只是想问,倒在这里的这些人是谁,还有你之前对他们做过什么?」
「啊啊,是这样喔。其实事情也不复杂。我不管旅行到什么地方,都会去别人的道场踢馆,当作是修行。他们应该都是被我踢馆过的道场的人。」
晶指着倒在地上的男子们又说:
「呃,像他们是专心流空手道场的人,然后那边是灰狼拳斗会,再过来是天峰流剑道场 ……大概没错吧,我记的不是很淸楚。毕竟我几乎每天都有去踢馆,喝。」
「…………喔——原来如此。」
并没有特别原因,峻护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我顺便再问一句,你是一个人去踢馆的吗?」
「喝,我是一个人去的。」
「但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明白你有相当程度的身手,很可惜的是,我并不觉得你的实力能够一次应付这么多人。」
「喝,老师说的对,单纯比身手我功夫还不够。可是想在战斗中获胜,需要的并不只是身手而已,喝。」
「为了后进着想,可以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方式踢馆的吗?」
「喝,原本秘传招式是不能外传的,既然老师想知道,我也很乐意回答。」
爽快点头的晶挺胸说:
「我最常用的方法,是在盯上某间道场以后,趁晚上一个一个地解决对方的学生,慢慢把他们搞垮。毕竟要削减对手的战力,这种方式是非常有效的,打算踢馆时我都会先用这项计策。理所当然地,如果想这样做,就绝对不能让对方发现我的真面目。我必须将状况设计好,让对方陷入连被谁攻击都不知道的状况,这样就可以在心理上佔到优势。解决掉对方的同伙以后,剩下的就简单了,有一半的道场光用这一招就可以搞垮。话虽如此,也不是所有道场都这么没用,有时候对方也会察觉到敌人的存在,并且搬出各种策略来防范。碰到这种状况,我最常用的手段是抓人质,要先找出道场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挑他们的家人来下手。如果抓到的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或少女,特别是独生子或独生女,之后就会很轻松,只要手上有人质能威胁,接下来要怎么料理对方都可以——」
从晶嘴巴里滔滔不绝冒出来的,是说也说不完的荒唐行为。像她这样,运气好也算游走于犯罪边缘,坏的话大概马上就被手铐铐起来带走了。
听她讲那些」英勇事迹」,峻护的心情就像在做恶梦一样,再也忍不住的他终于举手制止说:
「那个,抱歉中途打断你,可以让我讲几句话吗?」
「好的,老师您想说什么?」
「我是觉得,你做的事情有一点卑——不对,应该说非常卑鄙,以一个武术家来说,你这样不是很糟糕吗?」
「不,您错了。」少女依然摇头道:「至少龙崎流跟老师的想法是完全相反的。在我们的流派里,修行时都是从让自己变得彻底卑鄙的技术开始学起的。要是不能随心所欲地抛弃掉良心,就不可能精通龙崎流。」
「……」
峻护总算想起来了。
「龙崎流诞生于战国时代,这个流派只把战胜敌人当成唯一的终极目标,极具实战性。除此之外我也学过装哭的方法、散播谣言方法、还有一脸认真地说谎的诀窍,会了这些还只算学到半套功夫而已呢。」
由于龙崎流柔术作风太过卑劣,据说从前的当政者在厌恶之下,便将这传说中的流派封印了。峻护也以为龙崎流已经消失了 ,没想到到他们的血脉还延续到现代。
「喝,但是我实在还不成气候。啊啊,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超越伟大的父亲……我还得不断累积修行。」
「……总觉得听完刚才那些话,我已经没东西可以教你了耶。」
「不,您怎么会这样说呢?老师您擅长以寡敌众,要是我能够学会这项技术,只要加以应用,龙崎流应该就会再进化。而我身上有一项使命,那就是让进化后的龙崎流流传下去,让它的名称轰动世界。」
「啊啊,这样吗。也对啦,或许你讲的是有道理……」
为了缓和头痛,峻护揉着太阳穴,一边也环顾起四周。
他可以听见,至今仍无法振作的众多强者们,正在朝他发出怨恨的呻吟。「教出这丫头的师父……你的长相我记住了……我会一路追你追到地狱的……」、「把女儿……把女儿还给我………」诸如此类的危险台词传进了峻护耳朵,他满心希望那都是错觉。
回过头,则有少女等着要听「老师」的下一句吩咐。她那张天真的笑容,依然可爱得和年纪恰如其分。
「…………」
一边让那张笑脸盯着自己,峻护开始投入于眼前的终极课题,那就是该怎样才能取消掉自己和这名少女的约定。


真由恶作剧


这件事情,发生在二之宫家某个一如往常的午后。
客厅里有张晒得到太阳的两人座沙发,月村真由坐在上头。
「天气好好喔。」
待在沙发一角的她颇有感触地说。
「对啊,天气真好。」
坐她旁边的二之宫峻护,也深深点头同意。
两人窝在温度令人心旷神怡的客厅,窗户大大地开着。他们一边让窗外吹进来的和风轻抚、一边静静盯着窗户另一端的庭院以及杂木林的风景。
「天气真的好好……」
「是啊,真的好好……」
二之宫家的客厅,在空间格局上是充满余裕的。以近代家庭来讲,这里很稀奇地并没有摆电视,也没有设置任何其他的视听设备。这是因为家里爱好风雅的女主人——二之宫凉子,尽可能想让庭院以及开展于周围、随四季更换表情的群绿,能够和缺乏情趣的文明利器保持距离,认同这种做法的她,懂得用纯粹的方式来享受景观之趣。配合她的理念,二之宫家的庭院也尽可能地不透过人力来维护,在设计上将自然本身的风味发挥到了最极限。
「——哎呀,糟糕糟糕,差点忘记工作。」
「啊,说的也是?不工作不行呢。」
一如所见,凉子的品味似乎极具功效。客厅的环境以及从这里能看见的风景,甚至能让两名本性正经八百的少年少女。安心到连工作都差点忘记。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对职责偷懒。毕竟这两个人在做的工作,就只是一根一根地将晚餐预定会端上桌的豌豆拔须而已,这种事情与紧急性大概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又停止把手伸向摆在大腿上的豌豆,再次茫然地让窗外的景色夺去了意识。
占去庭园大半的草坪像一块绒毯,有麻雀再上面嬉戏。
坐镇于角落的香草花圃,则有色彩缤纷的淡淡花朵挺直身躯,沐浴着阳光。
将这一切包裹住的微风由南方来访,然后向北而去,是多么的温柔。
「好舒服喔……」
「嗯,就是啊……」
两人完全旁观起风景了。位于丘陵上的二之宫家尽管座落于东京都内,仍保有高度生态系,坐拥着丰富的生物气息。经由懂得情趣的二之宫凉子不着痕迹地加以经营,便呈现出这片视觉上的安宁、对人类而言堪称理想的生活环境。再让今天这样暖洋洋的天气补上临门一脚,也实在不能怪他们没两下就举了白旗。
「天气好舒服喔……」
「啊啊……真是的……天气实在好好……」
两人不断重复着内容相似的台词,感觉简直像在搞笑。天下无大事,客厅午后的情境有如和平的写照……然而沉浸在沉静幸福感的真由,心里却有一小块疙瘩。
(我是为了治好男性恐惧症,才来这个家的吧……)
没错,月村真由是患有男性恐惧症的梦魔。虽然面对峻护时,她的症状完全不会发作,但只要一离开这座温室走到街上去,她立刻会陷入石化,连动也不能动。以梦魔而言等于是瑕疵品。明明是为了克服这项缺陷,她才大老远跑来和峻护同居的。
真由也明白,这样当然不好。如果有时间在这悠悠哉哉,更应该珍惜每一刻空档,努力克服自已的弱点。



但身体却是老实的。像这样沉浸在和熙阳光中,人体的活力会逐渐被削减,手脚也放松得宛如被人打了肌肉松弛剂。虽然也有说法认为,人类史上最凶恶的发明是被炉,然而今天这种环境的惰性诱发能力,已足以让人联想到被炉。
(啊……至少今天,就今天一天而已,让我偷懒不去烦恼那些事情也可以吧……)
梦魔少女将身体尽情交给了奶油色的柔软皮沙发,充分享受着离堕落只差一步的极乐天气,但是——
「真的耶,为什么天气会这么好呢……?」
「…………」
「像这种好天气的日子,要是可以把工作全部甩到一边跑去睡午觉,肯定很舒服……」
「…………」
「二之宫?」
听不见回答,感到奇怪的真由回了神,就在她转头望向身旁少年的时候——
映在她眼中的,是缓缓瘫在自己旁边的峻护的脑袋侧面。
「啊……」
出声的真由睁圆眼睛时,峻护的身体已经朝旁边倒下,正要在她的大腿上找地方降落。
「啊哇——」
「咚」地一下。
峻护的头落到了「该躺的地方」,几乎让人感觉不出重量。
「啊哇哇——」
最先涌向少女的感情是狼狈,但这也不能怪她。
「你…你没事吧,二之宫?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头会不会痛?还是肚子不舒服?」
不做他想地先关心峻护身体状况,的确蛮符合月村真由的本色,不过她的误解马上就解开了。
「二之宫,二之宫……咦,奇怪?」
真由一阵一阵地摇着同居人身体,想叫醒对方的手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峻护安详地闭着眼睛,从微微张开的嘴唇缝隙里传出来的——就像睡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似的,是一阵小而安稳的鼾声。
「原来是这样啊……」
安下心的真由仰起头。看来峻护是在天气诱导下,不自觉地打起了瞌睡了。真由认为这也难怪。毕竟二之宫峻护这名正经八百的少年,平时都忙着不停做家事,几乎连休息的空闲都没有。即使今天的天气让峻护不小心放松过了头,沦陷于睡魔的甜美诱惑,也没有人能责怪他。
「也是啦,谁叫天气这么舒服呢……」
真由深有同感地低喃。
过了一会她终于发现,自己所处的状况有多特殊。
现在的情形是,峻护躺倒了她坐在沙发的大腿上。
这不就是所谓的膝枕吗?
「啊哇哇哇哇。」
真由慌了起来。因为她有点在意,不对,是相当在意的男生,现在正躺在自己大腿上,虽然对方和真由住在一个屋檐下,常常都待在她身边,像这样贴到了可以感觉出体温的距离——就算只是睡迷糊倒下来造成的结果,对一个再客套也说不上处事经验丰富的十六岁少女来讲,刺激仍然强了一点。
「怎…怎么办……呃,二之宫?你真的睡着了吗?你不要故意装睡来捉弄我喔,要是你这么坏心,我会生气的喔。」
尽管真由明白,睡倒的少年做不出那种事,而她自己也绝不会真的生气,狼狈间她还是任由心情发出了抗议。但睡意香浓的峻护只是嘴巴咕哝着,一点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啊唔唔……伤脑筋。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真由对眼前的状况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
她忽然发现。
自己何必这么紧张呢?二之宫峻护这名少年身为雄性,却完全让她感觉不到危险性,更何况即使在神面前发誓,她也敢说自己绝不讨厌对方。再说峻护目前只是漫游在梦的世界,呈现出人畜无害的模样,要说的话,就跟腿上躺了一个模特儿人偶差不了多少。
(对…对喔。这样一想……嗯,其实也没有关系。)
呼——哈——呼——哈地反复深呼吸以后,混乱的真由总算冷静下来了。虽然心情仍然紧张得七上八下。
某人却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少女心,只顾安稳地打呼。
(真是的……)
真由脸气得鼓鼓地表示不满,但平时家务繁重的少年,已经累到在做短暂的休息,她也觉得硬把人家叫起来会很鬼畜。好不容易有机会放松,让峻护多歇息一下,才算是符合人道的做法吧。
一这样决定,真由心里的观点也跟着变了。她的表情,就像是当姐姐的正在让爱撒娇的弟弟使性子似的。望着峻护的脸,真由的心境也慢慢有了变化的征兆。
(这种状况……说不定很棒耶……)
外头的温暖天气好得没话说。
也没有事情必须急着马上做。
自己在意的男生正毫无防备地躺在眼前。
而且家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好棒喔……)
发现自己正待在绝佳的状况当中,真由陶陶然地像泡在顶级温泉里一样。她心里在想:受不了,今天怎么会这么美好呢?
真由一边感谢着意外来访的幸运,决定要享受当下。
什么是该摆第一的乐趣,她也马上就想到了。
(无论如何,先看着二之宫吧。)
顽固程度荣登世界遗产等级、好比将「正经」两字拟人化的少年——二之宫峻护。另一方面,真由则是把「内向」两字常备在身上的少女。由于两个人同居在一起,接触的机会并不算少,但不可否认地,他们交流时仍在某个地方画下了界线。而现在,少年正毫无防备地落在少女手上。她没道理放过这个机会。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来尽情望着二之宫的脸呢。)
呵呵。真由笑的模样,就像是想到要如何捉弄人的小女孩,一边笑着,一边开始履行自己的企图。
真由弯下身,专心偷看起自己平常很难直视的峻护脸庞。换成是平时,就算她能贴近到这个距离,大概也会自己把眼睛别过去。两人近得几乎连皮肤的细胞都能一个个辨别出来。
(哇啊……)
真由不禁发出叹息。严格说起来,二之宫峻护就外表而言,是个形象精悍的少年。不过让人这么一端详,倒还真是——
(他真是个美少年耶。)
真由当然也知道峻护长相很端正,但她没想到,各个零件的完成度居然这么高。眼睛和鼻子的轮廓鲜明、脸颊的线条也利落无比,还有长而湿润的眼睫毛。肌肤更是细腻得连身为女生的真由都担心要输上一截,色泽看上去晶莹剔透。
再加上平时往往保持着严肃表情的脸孔,也因为睡着而变得相当天真,给人的印象简直就像孩子般纯粹——呃,这名少年当然从平常就活得正直又清白,即使把这点想进去也还是让人惊艳,嗯。
(好可爱喔……)
眼前的光景让真由看得非常陶醉。可以像这样尽情鉴赏峻护的脸,比参观陈列了古今中外所有珍品的博览会更有价值。而且真由今天把整个人都包下来了,处于一人独占的状况。她心里这么想:好可惜喔,早知道的话,她就能多做一些准备来迎接这一天了。例如先准备香味芬芳的红茶和刚烤好的饼干之类的。如此一来,八成可以把这无可取代的一刻享受得更彻底。
话虽如此,也不能光感到遗憾而已。因为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无可取代的一刻」仍一秒一秒地在消逝。看峻护的睡脸看到过瘾以后,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果然还是该做平常没办法对他做的事吧?不过——
「啊,对了。」
真由将拳头敲在手掌上,对自己的点子露出了笑意。平时就算想做也实在做不到的事情——不是正好有一项吗?
「呵呵呵……」
她一边用左掌前端遮着嘴角,一边小鹿乱撞地伸出了右手。
手伸往的目标,是那长着柔顺黑发的头顶。
真由直接把手掌搁在峻护头上,温柔地左右来回。
(哇啊,哇啊!)
她十分紧张、却又颇为大胆地持续着这项动作。
(我正在抚摸二之宫的头耶……!)
随着这惊人的事实逐渐渗透到心里,少女体内同时有股难以形容的感动在扩散。宛如要打从身体中心阵阵回荡开来那样,只要稍微一松懈,这种感动就可能让她流出眼泪来。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真由全身发起抖,表现出这股好比将香甜无比的棉花糖含进口中的感动。
「再…再摸一下下好了……」
虽然心脏依旧狂跳,但原因和之前不太一样,眼前闪闪发亮的她又一次伸出手。
摸摸摸。
摸摸摸。
「嗯……」
峻护对这份感触产生反应,微微发出了声音。真由赶快收回手,不过他始终睡得很沉,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别说睁开眼,峻护甚至皱起眉头,像是在抗议真由中断了「摸摸」。
「那…那我再摸一下下就好……」
心惊胆跳地,真由又开始摸摸。于是怎么了呢?峻护露出的不快脸色居然马上消失了,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他还露出了像猫被人搔起喉咙的舒服表情。
(呀啊……)
或许峻护真的太舒服了,平时闷着脸的他,表情舒缓得就像是加热化开的巧克力一样,动来动去的嘴角简直像在拜托「再多摸一下嘛」,连脸颊也开始在真由腿上磨蹭起来——
(呀啊——!呀啊——!)
真由不顾形象地扭起身子。
(好……好可爱喔!)
受不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呢?没想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顽固男会有露出这种脸的一天,而且还被她看见。面对这犹如春节和暑假同时来到的大放送,真由的幸福指数已经冲到快破表了。
(既然这样,今天就不要管什么面子了。我要把想做的事全部做一次!)
运气来的时候,就应该放手去试。心里一这么决定,真由便开始对毫无抵抗的峻护做出各式各样的「暴行」。一下子戳起峻护的脸颊;一下子又改成用揉的、或者用捏的;还以为没有变化了,这会儿又温柔地摸了起来;一下子又再度受诱惑驱使,轻抚着峻护的头。每次出手峻护都会露出奇怪或者满足的表情,这些全部可以让真由感觉到幸福。
(啊啊……真的……今天怎么会这么美好呢……)
好幸福。太幸福了。原来所谓的膝枕,可以为人类带来如此的喜悦。唉,如果要更奢侈一点的话,就是真由想用这个姿势帮峻护掏耳朵,如果他醒来的话就彼此聊一些生活琐事——比如说,聊聊看今天晚餐的菜色——能这样也很棒,虽然真由还想拿遥远的未来、彼此老了以后的生活来当话题就是了。
(不过聊那些的话,总觉得好像新婚夫妻喔——不对,我到底在讲什么啊!)
真由因为自己的想象红了脸,猛然摇头想把那些画面抛到一边的同时,又觉得看着这样慌张的自己,其实也很有趣。
「呼……我满足了。」
尽情独占过峻护,真由露出了满足的脸。这种放松的表情实在不能让人看见。
(这真是美好的体验。接下来——)
真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让心情正经一些。虽然说工作不算太急,差不多也该把豌豆须拔干净了。由于她刚才一直在玩,其他家事的进度也逐渐在逼近。虽然室内外都变得越来越温暖,让真由不太舍得,但现在也该收敛玩心了。
「所以咯二之宫——对不起,我要开始工作了。啊,不过你慢慢睡没关系喔。」
她先跟没在听的峻护交代了一句,然后才慢慢开始动作。为了不把峻护吵醒,真由必须轻轻、轻轻地把他挪开。毕竟保持着膝枕的姿势也没办法做事,尽管百般不舍,还是要让峻护躺倒旁边才可以——但是。
「…………伤脑筋。」
试过几次都不对之后,真由的柳眉蹙成八字。只要她想趁着峻护不注意的时候站起身,对方立刻就会敏锐地察觉到迹象,发出非常不高兴的呻吟。简直像小孩子被人抢去心爱玩具会有的反应。
「唔唔…………」
碰到这种反应(即使峻护还睡得迷迷糊糊),真由实在很开心,不过还是会觉得伤脑筋。硬要直接站起来的话,似乎就会把峻护吵醒。话虽如此,要是再继续静静坐着,她也没办法做事情。
(可以的话,我也想让他慢慢休息……可是也差不多该动手做家事了……)
状况由幸福摇身一变为忽然造访的自相矛盾,让真由开始「唔——」地呻吟起来,就在这时候。
前所未有的状况朝她来袭了。
「——!」
仿佛听得见「铿」一声,吓得说不出话的真由整个人僵住了。这也难怪,因为照理说还在睡的峻护,竟然把双手搂到了她的腰上面。
「二…二…二…二。」
二之宫,她是想这样开口,舌头却打结得连这几个字都挤不出来。光是膝枕,对真由来说就已经算相当高次元的身体接触,现在这样又大幅提升了一个层次,该怎么说呢——
(怎…怎…怎…怎么办?)
身处于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狼狈中,真由的肚子正被某种舒服的压迫感搔弄。感到混乱的同时,那股柔柔的触感麻痹了真由的脑髓,越发让她的手脚失去自由。
(我……我要冷静下来。这时候首先要深呼吸——)
真由兀自点头,呼——哈——呼——哈地反复吸气。这个动作对她意外有效果,多亏如此才让她撑过了狼狈的高峰。
(可是——)
眼光落到底下的她显得不知所措。虽然峻护的力道没有强到像在熊抱,即使如此,他的双手仍确确实实在真由腰上绕了一圈,把人束缚在原地。
(怎么办?)
可以的话,真由也希望随峻护高兴。就本身的感情而言,她觉得这样完全OK,但该做的家事果然还是要做完才可以。
(唔……)
受诱惑的真由也想将一切都忘掉,任凭事情继续下去,同时她也在心里头模拟,要是把自己交给对方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如果时间就这样过去——家事当然没有人收拾,而且还会越积越多才对。不难想象这些责任都会落到负责家务的峻护身上。他责任感这么强,对于「在温暖的天气牵引下睡起懒觉,怠忽了工作」这件事,肯定会后悔到想上吊。
另外,要是让峻护在这种姿势下醒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对于和女性相处这方面,不知变通的他脑袋就像颗石头,很容易就能预测到到时候的状况。他肯定会抱着头怨叹:
「唔哇啊啊啊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居然对无法抵抗的月村这样乱来,我是最差劲的男人!」并且后悔地想切腹。
(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对耶……)
真由越来越束手无策了。明明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事情,只想着要峻护在哪种情况下醒来,对他才是最幸福的,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然而无论是什么时候,没有事情会比犹豫不决地让时间白白溜走更危险。为了终极二选题苦恼的少女,又面临到下一个危机了。
「呀唔!」
那份触感,让真由全身在一瞬间大大地跳了起来。触感的来源在腰部一带——来自一边搂着她的腰、一边把脸紧紧贴过来的峻护。
「二…二之宫?你这样会让我,那个——啊哈,呵呵呵,感觉好痒,啊哈哈哈哈哈!」
真由流出眼泪、毫不顾忌地笑弯了腰。也不知道睡昏头的峻护是在想什么,他把脸凑到真由腰上,一阵一阵地在磨蹭。
「我那边很怕痒,唔呼,不…不行啦哈哈哈。」
泪眼盈眶的真由拼命想忍住,但是对方的「攻击」既专注又执着。真不知道峻护是梦到了什么,像个婴儿似的一直想把脸贴得更紧,始终不肯罢休。光这样或许还让人觉得可爱,但会痒的地方就是会痒。他的脸正好贴在肚脐一带,而再下面一点就是——
「那…那个二之宫,你贴的地方是……不要,啊……」
和痒不同的另一种感觉,正蠢蠢欲动地从腰杆一带涌上来,让真由的脸颊染成了红色。
「不可以,那边不行……不管怎么样都太快了点啦,应该说要这样的话还不如你在有意识的时候,总…总而言之不行就是不行啦!」
真由抗议得连耳朵都红了,然而要跟睡着的人沟通却是难上加难。基本上因为怕打扰到峻护的睡眠,她抗议的音量还是经过节制,就算想沟通也沟通不了。就在真由拖磨的时候,峻护胡来的行为也在持续加剧,他不停地朝着真由的「那里」侵略,简直像只排斥阳光而想往洞钻的土拨鼠。
都夸张到这种程度了,真由不得不做出决断。
(不得已了,现在只好狠下心!)
启动紧急避难措施。真由打算用力气将对方扯开。
「这、样、不、可、以。二之宫好乖好乖,快、点、放、开、我。」
真由将双手摆到峻护头上,使劲想将他推回去,但峻护毕竟是男性,而且还是对格斗十分有心得的少年。他抵抗的力道强得甚至让人联想到钳子,凭真由细细的手腕实在没办法扯开。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要站起来才使得出更多力气——)
结果,这项判断反而要了真由的命。
讲起来虽然有点蠢,但是在一连串风波之间,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腿长时间让峻护躺在上面,而且还用同一种姿势坐了很久,血液循环因此受到阻碍,使得整条腿全都麻痹了。
「啊——」
不出所料,欠缺考虑就站起身的真由拐到了脚。而少年抱在她身上的整整一人份体重,也让她重心变得不安定,再加上真由为了推开对方,力气全部用在双手上面。条件齐全到这种程度还能不跌倒,反而该称赞她运动神经高超,很不巧的是真由并没有那种神经。
「哇……哇。」
真由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反射性闭紧眼皮的她倒在沙发上——
「啊,啊唔唔……脚好麻……痛痛痛痛。」
这时候,真由才发现自己摆的是什么姿势。
依然没醒来的峻护仰卧在沙发上。
真由自己则趴在他身上——而且屁股刚好骑在男方的下腹部。
(唔啊!)
也不知道今天已经重复过几次,真由再次僵住。这样简直像她把峻护推倒了,不是吗?虽然峻护总算放开了搂在腰上面的手,这样很好……但状况变成这样,真由有没有被搂住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现在的姿势比刚才还要危险。
(要…要赶快起来才可以……!)
真由急着想起身,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别人嘲笑她缺乏学习能力,真由应该也无法多抱怨。
「呀啊——!」
时间这么短,麻痹的感觉当然不可能褪去,真由的脚又拐到了。
而着地的位置,当然是躺在沙发的峻护上面。
(唔哇啊!)
这次又更惨。真由不只是趴着,而是整个人贴到了峻护身上。如果让不知道事情经过的人看到这幕光景,十个人里面大概有十个人都会认为他们关系匪浅。
(啊哇,哇,哇哇。)
现在真由的眼前,是峻护睡脸的大特写。正是她刚才尽情欣赏过的那张美形脸孔。而且因为姿势的关系,彼此接触到的面积比之前更广,然后眼前又有峻护的脸——
「…………」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像重金属音乐的鼓手般,急速打着节奏。
现在独占着真由视野的,是那张五官分明、脸部线条利落、睫毛又长又湿润、肤质好到连身为女生的她可能都会输的帅气脸孔。然后。
还有那润泽亮丽的,淡红色嘴唇。
「………………」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就…就一下下的话。」
咕噜一声,真由咽下了口水。
「应该——没关系…吧?」
她自己也不确定,「就一下下」指的是什么事情。真由只是顺从自己的欲求,让身体跟着去行动而已。
顺着欲求行动的是上半身,特别是脖子以上的部分。
「二之宫——」
眼神迷蒙的少女,把目标放到了峻护那以男生而言意外诱人的嘴唇。
「对不起……了。」
她微微发着抖,然而距离仍确实在拉近。还剩十公分……五公分……三公分……一公分……
然后。
正当真由下定决心,打算一气呵成地拉近最后一段距离时。
忽然地。
应该还在睡的峻护,却把脸转到了旁边。
「………………」
因而分神的真由猛眨起眼睛。但少女一度点燃的热情,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状况给浇熄。
「呃……那么,重新再来一遍。」
真由先咳了一声,整理过心情,随后便眼神迷蒙地再度对准目标。
「二之宫——」
十公分……五公分……三公分……一公分……于是……
忽然地。
峻护又在只差一点点的时候,躲开了真由的「攻击」。
「那个……二之宫?」
流下一道汗水的真由问:
「我只是想问问看,只是问问看而已喔。你该不会醒来了吧?」
为了保险起见,真由试探起对方,结果当然没有人回答。因为峻护并不是精明到会装睡来捉弄她的男生。或许身为武术达人的他,是察觉到有股不寻常的气息正要逼近自己,才会在无意识之间试图避开「攻击」……可是目前的真由不可能想象到这些。
「呃,那么再换个心情。」
与其拿少女心出来牵扯,其实真由已经有点固执起来了,而她的「壮举」也就这么继续下去——但是……
「二之宫——」
扑空。
「二…二之宫——」
被闪掉。
「二…二之宫你喔!」
又失手。
峻护总会靠着灵活的身手,时机绝妙地一次又一次躲开。
这样的攻防持续了十几次。
「……呼。」
真由突然发出笑声。
「呵呵,啊哈哈哈哈,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开始觉得,一个人对着峻护紧张兮兮的自己实在很可笑。自己到底在急什么呢?根部没什么好着急的吧。时间或许是有限的,但这段期间包含有无数的机会啊。
「啊啊,可是——」
真由悄悄闭上眼,阳台开敞着,任外头的风吹拂过身体,她心想。
太阳公公好温暖,空气吸进肺里是那么清新,鸟鸣声挑逗着耳朵,沙发又柔又软。
还有——身旁迷人的少年。
坐拥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她居然还傻傻地自己跟自己角力。
今天果然——今天这个日子真的是——
「我好像……还蛮幸福的耶……」
真由感触深刻地嘀咕。虽然该做的家事明明还很多,哎,这样子也不错嘛。像今天这么美好的日子,懒懒散散过个一天应该没关系吧?
就在她这么想的瞬间。
「奇……奇怪?」
有股轻飘感从头顶一路罩到了真由的脚底,视野也蒙上一层迷雾。原本她在精神上以及肉体上就不算有韧性,又碰到感情起伏这么强烈的一天,换句话说,当她发觉朝自己扑来的「东西」原来是强大的睡魔时,已经放掉一半以上的意识了。
「唉……算了……就今天而已……像这样多休息一下……没关系吧……」
真由立刻放弃掉抵抗的想法,干干脆脆地抛开了剩余意识,直接陷入又沉又安详的睡眠里头。

*

(…………为何会这样?)
傍晚,二之宫峻护躺在客厅里摆的那张两人座沙发上。
由浅眠中醒来的他,在了解自己身处何种状况后,变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似乎是大意睡着了,这点可以先摆到一边。虽然整个人会睡倒在沙发上,感觉并不像「不小心打起瞌睡」,而是沉沉地熟睡过一阵,不过这些也可以先不管。
问题是沉甸甸地趴在他身上的那个人。
(为什么,连月村也睡着了……?)
回避自己犯的错误当然不好,但峻护没办法掩饰自己想大声抗议的心情。为什么连真由都会跟着一起睡呢……明明只要把他叫醒就没事了。他朝旁边的桌子一瞄,却发现装豌豆的盘子堆得又绿又满,量也没有变得比印象中少。不难想象,其他工作八成也完全没进度,但是峻护更在意贴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真由。「女人把脸埋进躺着的男人胸膛」的情境,实在很像一对男女不久前才刚「办完事」,这使得峻护的心不由得慌乱起来。
再加上真由舒服的睡脸,尽管老套也只能用「像天使一样」来形容,仿佛只要妨碍了她的睡眠,就会从天上打下制裁之雷似的。然而在这种姿势之下,峻护从沙发起来时要不刺激到对方,会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
更让峻护烦恼的是,真由除了两手搂着他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将诱人无比的气息往喉咙上面吹,而真由不时扭动的身体,也让他感受到柔软的触感——简单说来,就是峻护心里与他冷静的外表相反,在各个方面都正面临极大的危机。
(不妙……这样很不妙……)
同时流着冷汗与热汗,峻护一方面不想打扰到真由幸福的睡眠,一方面又必须回避眼前的危机,为了解决这项无解的问题,他急忙开始绞尽脑汁。



本篇完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0-8-26 21:21 编辑


峻护严重出糗

这件事发生在早上。
「早安,月村真由!」
地点是私立神宫寺学园,校栋的正面玄关门口。
和往常一样,二之宫峻护带着同居人——月村真由一起上学,而他听见了某人直直站在玄关前大声问候的声音。
「咦……那是在叫我吗?」
听见回荡于全校的大嗓门指名自己,真由一脸茫然。
「是的,我是在叫你!月村真由!」
那名人物满脸紧张地走来,而峻护则对其投以狐疑的目光。
对方身穿学校的立领制服,从这点来看,八成也是同校的学生。不过那人的身高倒显得相当矮,体格容貌也格外纤细,再加上留到背后的长发,更使人在乍看之下容易产生文弱的印象。此外在修齐的刘海底下,露出的是炯炯有神的双眸;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则流露出凛然的气质,种种外在条件都散发着光辉,足以让人在初次见面时便留下好印象。只不过峻护完全不认识这名学生。
「呃……月村,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对,我不认识耶……」
峻护的问题让真由偏了头。他以为是认识的人在向真由道早安,结果似乎不是。
就在他想着这些时,那个娇小的同学已经走到两人眼前。
「我是一年E班座号十九号的如月纯!不好意思,突然向你打招呼。」
如月纯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站在魔鬼教官面前的学生兵。而这名学生兵在行礼以后,又摆出了立正姿势,脸上还微微带着红晕,视线则以仰角三十度的角度射向早晨的蓝天。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今天有事情想拜托月村。」
被吓到的真由态度有些慌张,如月纯开口时并没有直接看她的眼睛,只顾将手伸进胸前口袋:
「请你收下这个!」
对方深深鞠躬后,便用双手将拿出的东西递给了真由。
「啊,好的。」
真由几乎是反射性地收了下来。于是那个叫如月纯的同学立刻抬起头,满脸高兴地说:
「非常谢谢你!那么我先失陪了!」
对方又一次行礼,就在准备掉头离去时——
转身的瞬间,如月纯却充满挑衅意味地朝峻护扫了一眼。
(…………?)
从刚认识的人身上感觉到不明就里(不明究理?)的敌意,峻护头上冒出了问号,这时候。
「呃……二之宫?」
与峻护同居的少女,也跟着用更深一层的困惑表情仰望而来。
「什么事?你怎么了吗?」
「嗯,这个……」
真由怯生生地指着摆在手上的东西。
「唔。」
朝那瞥了一眼,峻护严肃地挑起眉。
如月纯交给真由的,是一个样式颇为花俏的信封,上面还用了粉红色的心形(型?)贴纸来封口——换句话说,那不管怎么看都是情书。

*

「呃,什么什么——『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娇怜的你宛如摇曳在春风中的雏菊……之前我一直把对你的心意藏在心里……现在我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把这份心意告诉你……』——喔,写这封信的人感觉真是纯情到家耶。」
早上老师交代完事情后,下课时间的一年A班教室里。
绫川日奈子出声念完如月纯的情书后,坦白讲出了感想,而峻护和真由都一脸佩服地盯着她看。
「不过,没想到那个如月纯会跑来告白耶。该说是意外还是什么呢……不对,这样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日奈子,你认识那个人吗?」
「我是没有直接见过面啦。」日奈子对发问的真由耸耸肩:「哎,对方在这个学校里也算名人就是了。在我看来,不认识如月纯的你们比较让人惊讶呢。」
被日奈子用傻眼的表情一望,峻护和真由只好看向彼此。虽然众所皆知,他们两个用来接收普通常识的天线敏锐度要比一般人平均起来低上许多,不过在神宫寺学园里,似乎光是不认识如月纯就会被当成异类。
「嗯,那个如月纯就像你们看到的,长得很可爱,虽然个性上有些部分怪怪的,听说也算是正直的乖学生,而且在男女生之间都很有人气,跟吉祥物一样。」
简单介绍过之后,日奈子又问:
「然后呢?收到情书你打算怎么回答人家?」
「就算你这样问……」真由依然是那副困惑的脸:「呃,我应该怎么办呢?」
「哎唷,问我哪有用啊。」日奈子脸上困惑的程度不输真由:「我对这种状况不熟,老实说没有什么可以建议你的……二之宫你觉得呢?」
话锋转到了默默不语的峻护头上。
「问我这个也很伤脑筋。」峻护显得比平常更没表情,淡然回答:「这是月村个人的问题吧?不是我可以出意见的。」
「哇唔,有够冷淡的。真由在伤脑筋,你还这样讲。」
即使被日奈子给了白眼,对于接下保护真由责任的峻护来说,目前他就算想换立场也没办法换。既然状况对真由没有实际危害,而她也没有出现比困惑更严重的情绪,在这个时间点,要驱除如月纯等于是越权的举动。根本上来说,让真由和日奈子围着他商量感情方面的问题,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然而,事情还是有值得考量的部分。因为真由是第一次接受这种告白。身为能掳获任何男性的梦魔,月村真由当然拥有无数的粉丝,但从来没有人找她面对面表达好感。不管是真由本人、或者担任保护者的峻护,在遭遇突发状况时会想不出妥当的方式应付,也是难免的事。
「我是认为——」尽管如此,峻护还是自己动脑筋想出了结论:「现在还是先看看状况,你们觉得怎样?毕竟光读这封信,对方似乎也没有说要立刻听回答,而且月村也需要考虑的时间吧?」
「嗯……这样讲是没错,也只有这个办法咯。该怎么回答终究还是要真由来决定嘛。」
日奈子消极地表示同意,真由也含蓄地点了头,于是这件事便暂时被搁置下来。
但是事情发展的脚步,并没有缓慢得他们想的那么乐观。距离对方采取下一个动作的午休时间,仅仅只有几个小时。

*

「打扰了!请问月村真由在吗?」
清澈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包括峻护和真由,全班同学头转头望了过去。
「啊,是在那边啊。」
一发现准备和峻护一起用餐的真由,再次登场的告白者便行了礼,然后快步走近:
「可以一起用午餐吗?」
如月纯爽朗笑道,亮出了包着便当的布包。
「呃……」
受到邀约,真由表情疑惑地比较起纯与峻护的神色。
「先等一下。」
抢在真由开口之前,峻护从座位站起说:
「你叫如月纯对吧?你并没有急着想听回答,不是吗?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又没过多久,月村根本没办法把事情考虑清楚吧?」
「你别冲动,我不是来听答复的。」
如月纯坚定地仰望高个子的峻护说:
「我只是想和月村亲近而已。虽然信里面已经表达了我的心意,对月村来说,我依然和陌生人没两样。我希望能让她更了解我,而我也想更了解她,所以才会像这样过来约她吃饭啊。」
对方用明快的语气说出来意,即使与体格差了快一倍的峻护对峙,也没有丝毫畏惧。
「当然。」如月纯又进一步补充:「要是月村会觉得困扰,我也打算立刻离开……怎么样呢?月村?可以的话,一起用午餐好吗?」
纯面对真由重新问道。注视意中人的真挚眼睛里,充满了澄澈的色泽,无可掩饰的紧张与不安也在瞳孔里荡漾着。
「呃……」
被迫抉择的少女交互看了峻护和纯,结果她这么决定:
「那么,只要二之宫愿意的话,与其两个人一起吃,我是觉得三个人一起吃饭应该会更热闹也更开心才对……怎么样呢?」
「——我明白了。既然月村这样说。」峻护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点头:「那我们就到顶楼去吃吧,待在这里似乎也很麻烦。」
为了躲开同学们满怀兴趣观望事情发展的视线,峻护在提议之后率先走出了教室。
(没想到月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峻护人走在前面帮真由和纯开道,但他心里的冲击绝对不算小。和真由拼桌吃午餐,对他来说是一项惯例。让如月纯这种第三者参加,可以算特例中的特例。
(而且如月纯是男生,还是明确对月村表示过好感的男生。如果只是让绫川加入也就算了,但他……)
一来到顶楼,便能看见学生们在蓝天下享受午餐时刻的身影。这间学校的顶楼不只做过彻彻底底的整修,还广泛开放给学生利用,许多人都把这里当成休憩时间的歇息处。
「我们就在那里吃吧。」
峻护指向几张长椅中的其中一张,并且本着女士优先的精神让真由先就座,然后在他也打算坐到真由身旁时——
「那我打扰了。」
如月纯立刻闯进他们之间,确保了真由旁边的位置。
「唔……」
「哼。」
面对皱眉头的峻护,纯用明显带有对抗意识的眼神用力一瞪,跟着又说:
「月村,其实今天中午啊。」竞争者一边解开包着便当的布包:「我一起做了月村的份。虽然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不嫌弃的话就尝尝看吧。」
听到这句,峻护的表情又更难看了。二之宫家的饭菜,原则上都是由他来做,因此与他同居的真由的便当,一样是他亲手料理的。
「呃……」
纯目光诚挚地递出便当;生闷气的峻护则默默准备用午餐,脸色为难的真由看了看双方才说:
「嗯,那么你们两个的便当我都吃。我今天肚子很饿,吃两个也完全没问题。」
结果她笑着收下了两个便当。
纯显得一副紧张样,峻护则是满脸没趣,在两人守候下,真由打开了两边的便当。
「哇啊。」
让她坦然露出反应的,是纯的便当。
峻护的作品和平常一样,涂漆的多层餐盒里,装满了连日式料亭也会被比下去的料理。多汁的高汤煎蛋卷搭配鲜炒时蔬,外加清蒸土鸡肉和西京味噌腌过的烤白肉鱼等等,味道就不用说了,所有菜色在营养均衡方面也相当讲究。即使用来款待任何国家的任何重要人物,也绝对不会蒙羞。
另一方面,看到如月纯的作品这边,与峻护又有一番不同的意境。既没有用豪华的容器盛装,也看不到奢侈的食材,就只是个装满了朴素家庭料理的普通便当而已。和峻护一比,虽然在华丽这点远远不及……但外观给人的印象依旧非常好,不管是盛装或者装饰,都十分用心而仔细,或许这靠的全是纯本身的性格。
纯的便当还有另一项特征,那就是整体而言感觉很可爱。从印有熊宝宝的餐盒算起,一直到格纹的布包、淡粉红色的筷子、还有便当里切成章鱼形状的热狗、兔子苹果、排成爱心圆样的三色鱼松饭,花俏得让人不得不讶异,便当居然能丰富到这种程度。
「这个便当好——好可爱喔!」
让真由出现反应的,正是那份花俏。
「有熊宝宝的餐盒、包便当的布、还有这双筷子……全都好可爱喔。如月选东西的眼光真好!」
「月村也喜欢吗?其实这些是我最爱用的餐具,平时我都在用。啊,这种可爱的商品有家店卖得很多,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哇,真的吗?谢谢!如月和我的喜好很合耶。还有这个便当的菜看起也好好吃。」
「请用,不用客气。这是我全心全意为月村做的。」
「那我就不客气咯……」真由吃了一口:「嗯~~~~~~!好吃!这真的好好吃!」
「是……是吗?」
听到真由赞不绝口,纯也满脸难为情地变得支支吾吾。峻护可以理解,纯那副模样确实会让旁人当成吉祥物来疼惜,不过纯那种讨人喜欢的反应,看了并不会让峻护心平气和。
(就算月村说好吃,她也只是被便当可爱的外表吸引到而已嘛……)
峻护摆着不悦的脸,一边吃起自己的便当一边想。
(食材也好、调味也好,赢的完全都是我才对。只要排除掉错觉,从实际的完成度来看,如月纯的便当和我根本不能比吧。)
尽管峻护在心里安慰自己,同居人看了他的作品就是没有露出笑脸,这项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真由似乎也察觉了峻护的状况:
「啊,当然二之宫的便当——」从涂漆的餐盒里夹起高汤煎蛋卷吃了一口,她说:「味道也和平常一样,非常非常好吃喔。」
「……谢谢你夸奖。」
「对了,月村。」如月纯跟着加入两人间的谈话:「刚才我说的那家有卖可爱商品的店,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放学后一起去怎么样?」
「咦咦,今天吗?」
「要是你方便的话,就一起去吧。那家店从学校这里用走的就能走到,而且今天还是每个星期一次的拍卖日,会把平常没有摆在店里的商品拿出来卖喔。」
「哇,真的吗?嗯——怎么办呢?」
这样的互动又让峻护被吓到了。虽然真由犹豫着说出「怎么办呢?」看起来却完全没有在找拒绝的藉口,反而像是对如月纯的提议很高兴,还充分投入在对话之中。
(有男性恐惧症的月村,居然可以和我以外的男生相处得这么冷静。)
看到同居人放松得像在跟日奈子那样的好朋友相处,峻护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如月纯当着他的面又说:
「月村,我希望你把这收下。」
纯从怀里拿了某样东西交给真由。
「这是……?」
也难怪真由拿到时会显得困惑。纯交给她的,是一个款式十分花俏的信封,上面还用了粉红色的心形贴纸封口——换句话说,那不管怎么看都是情书,而且和纯今天早上交给意中人的那封信一模一样。
「啊,不是啦,不是啦。」
看了真由困惑的表情,如月纯连忙挥着双手解释:
「这封信和早上那封的内容完全不一样。虽然写的一样是我的心意。」
「…………?」
「意思就是,嗯。」
如月纯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
「可以的话,我想把心里对你涌上的感觉全部告诉你。所以我才会利用上课的空闲写下自己的心情。虽然我文笔不好,你肯读的话我还是会很高兴,就这样。」
「是…是喔。原来如此。」
「我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心情。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讶异,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想表达的就只有这件事而已。可以的话,我在想可不可以让我每天都写信给你呢?只…只要不会对你造成困扰的话……」
「咦?不…不会啦,我不会困扰。」
尽管对方热烈的追求让真由有些退缩,她还是连忙答话。被人用这么直接的方式表示心意,真由果然掩饰不了困惑。问题就在这里。从真由讲的话还有表情等等细微的部分,确实能发现她对纯这种直率的态度,是有好感的。
「…………」
峻护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峻护不太讲话、剩下两人却如此这般地聊起来的局面下,午餐结束了。就在他们准备回教室的时候。
「二之宫。」
纯从背后叫住了走在前头,正要下楼梯的峻护。
「我当然知道你和月村住在一个屋檐下。包括你的立场,还有对月村来说你是个特别的存在,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就算这样——」
宣战者用小而针锋相对的声音说:
「我绝对不会输给你。我会把月村抢到手。」
「…………」
装成没听见的峻护加快了脚步。他不回嘴,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理会对方。更何况如月纯的言行等于是把人当成东西,峻护认为配合这种论点去争论真由的所有权,对她本人是非常失礼的——峻护这样告诉自己。

*

之后,如月纯追求得越来越激烈。三个人在午休一起吃饭很快就变成了习惯,过没多久,一起上下学也成了日常的一环,随着真由与峻护之间闯进的「异物」变成理所当然的存在,峻护不高兴的脸也跟着变成了常态。
与这成反比,真由面对纯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自然,而纯也摆脱了一开始那种紧张得态度生硬的调调,相处时逐渐少了见外的的感觉。纯那种天真单纯的态度,即使在峻护看来也觉得颇具魅力,这也让他变得更不高兴。
目前来看,真由和纯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暧昧的状况。真由对待纯的方式,和她跟绫川日奈子那样亲密的朋友相处时是一样的;纯似乎也暂时安于朋友的地位。基本上就算是个性木头的峻护,也知道友情有可能会因为契机突然来临,而转变成别的感情。
(话说回来,没想到月村会跟如月纯亲密到这种程度……)
尽管为时已晚,峻护仍不禁对现在状况感到惊讶。真由和纯来往密切,同时也意味着峻护一直以来所占的优势——身为真由唯一能正常相处得男生的立场——也会跟着消灭,这项事实正是他不耐的最大原因。峻护可能会失去「真由的同居人兼保护者」这个绝对安定的地位,别说是失去地位,说不定连存在本身都会变得没有必要,只能落得从保护者卸任的下场——这样的想象让他焦躁不已。当然峻护对此几乎没有自觉。
(总而言之。)
烦恼到最后,峻护草率无比地处理了自己的心结。半放弃思考的他,决定将往后的行动方针集中在一点。他会贯彻自己被公然赋予的使命——优先保护真由的人身安全。
换句话说。
只要缠在真由身边的「虫」有一丝丝不是益虫,而是害虫的可能性,他就必须将其驱除掉——

*

事情发生在某天午休。
这天吃饭的情境和平常略有不同。
「来,请用吧。」
月村真由笑着将各种菜色在屋顶长椅上摆开,要大家开动。这阵子她吃的总是峻护和纯准备的便当,所以她才会表示「这样不太好意思了,偶尔也让我来准备吧」。
「哇!」
如月纯发出欢呼,眼睛也像孩子般发亮。真由的煮菜技术原本就不错,做出的便当绝对不会差,然而便当里头的点缀才最能抓住纯的心。装满丰富蔬果的便当内容,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花园,里面连章鱼形状的热狗和兔子苹果都有。对喜欢可爱东西的纯来说,这等于一颗正中目标的好球。
「这便当好可爱喔!」
「谢谢。还有这个便当盒、方巾和筷子,都是在如月告诉我的那家店里买的喔。」
「啊,真的耶。哇啊,感觉好开心喔。这个我可以吃吗?」
「当然咯,菜还有很多,请你们尽管吃吧。对味道我也是有点自信的呢。」
「唔~~总觉得我现在幸福到极点耶!那我就不客气地开动了!」
笑得开怀无比的如月纯拿起筷子,把手伸向了便当盒。
但就在这个时候。
「那我也不客气了。」
低声咕哝的峻护从旁边伸出筷子,抢走了纯正要夹起来的章鱼热狗。
纯眼睛瞪得圆圆的,表情就像刚被人横刀夺爱似的;而峻护只用眼角余光看着那张脸,自顾自地把章鱼热狗放进了口中。
「嗯,好吃。」
峻护边嚼便说出感想,一脸不以为然。
「…………」
纯静静登着他看了一阵子,然后才改换心情开口:
「那我不客气地开动——」
纯的筷子才正要伸向兔子苹果,结果峻护又快了一步把那抢走了。
「嗯,好吃。」
动作僵住的纯依然举着筷子,峻护则若无其事地当面吃起兔子苹果。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于偶然的恶作剧,峻护显然是在预测到纯的行动之后才出手的。
而且峻护的「暴行」还不止如此。他利用纯愣住的空档,趁火打劫似的开始朝便当狼吞虎咽。



「可恶……!」
峻护筷子的速度快得眼睛根本追不上,便当的菜也飞快地减少,看到这种状况,纯急着伸出筷子。但是动态视力和运动神经优秀的峻护,并没有放过对方。他迅速抢走纯想要夹的煎蛋卷,直接塞进口,用眼睛追不上的速度咀嚼完吞了下去。这段时间里峻护的筷子也没有停止动作,便当里的东西因此越变越少。
「可恶,可恶!」
赌气的纯也跟着伸出筷子,然而敌人用筷子的技术简直如同鬼神。无论纯的筷子伸得多快,峻护都能确实抢得先机,一次又一次地抢走纯看上的菜。
在几十秒以后。
真由亲手做的便当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纯就连半颗米都没有吃到。
「嗯,真好吃。谢谢招待。」
峻护吞下了满嘴的菜,合掌表达感谢。面对意想不到的事态,慌乱的真由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什么都讲不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
缓缓起身的纯低声问道。
「你在问什么?」峻护表情平静地回答。
「我在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
「…………这样啊。」
像是为了克制满满的怒气,纯在深呼吸之后又说:
「起来,二之宫。我要跟你做个了断。」
「——你…你们两个等一下啦!」
看到峻护默默起身,真由终于回过神来。
「为什么你们讲得好像要打架一样……便当只要再做就好啦,你们和好吧——」
「不,月村。我觉得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尽管有意中人在旁恳求,摇头回答的纯就只有这件事没办法让步。
「我也有我的坚持。被人这样对待,我没办法忍气吞声。」
「怎……怎么会这样——」
真由一脸愕然,但她似乎也看出纯的决心不会轻易动摇了。求助的视线只好转向峻护。
「月村你让开,这是我们两个的问题。」
峻护看也不看真由地抛下这句话,狠狠瞪向了纯。同居人异于平常的好战模样,让真由失去了话语。

*

顺带一提,讲到神宫寺学园的校风,那就是大部分学生都喜欢凑热闹。有几个学生本来也在顶楼享受午休,眼尖的他们一发现峻护、真由、纯三个人之间发生争执,便立刻采取了神宫寺学园的学生该有的行动。
大概是为了帮活动做宣传,有几个人冲到楼下;用手机到处联络的人又比那多出数倍。这些临时冒出来的协助者,发挥了极为出色的宣传效果,就在峻护和纯互瞪的短短时间内,开始有围观的大批群众聚集到顶楼。
「随时放马过来。」但峻护几乎没把外围的喧闹看在眼里,只朝着该打到的对手这么宣告:「让我告诉你,实力的差距只考努力或运气是无法填补的。」
「…………」
咬住嘴唇的纯狠狠瞪了回去。相对于站得完全自然地峻护,纯略微放低重心、双手举在胸前摆出了战斗姿势。不过在身为武术达人的峻护眼中看来,纯的架势根本就是外行人。从刚才抢便当时也能察觉到,如月纯的体能并没有高于常人平均,即使从体格来看也是峻护占优势——不对,峻护明显会得到压倒性胜利。
纯大概也明白自己的不利。尽管两眼充满斗志,面对峻护发出的压力,纯的两脚还是动不了。峻护扬起了嘴角,他在想:既然这样,就想办法让对方动吧。
「怎么啦?突然胆小起来了吗?如果你觉得在月村面前出丑也无所谓——事情就好笑了。」
「!」
虽然峻护的挑衅不算高明,出现的效果却货真价实。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气炸的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但这种什么都没想也毫无目标的攻击方式,在峻护眼中就像慢动作一样迟钝。他只要轻轻扭身便能轻易闪开,顺便还出脚绊住对方,没两下就让纯摔倒在地上。
「就这点程度?」
「…………!」
被可恨的对手侮蔑地轻视,又在众多围观群众以及意中人面前出丑,纯的斗争心似乎已经点燃了。纯再度喊出声音,朝峻护迅速直冲而来。尽管如此,这种动作在峻护面前仍然等同儿戏。他刻意闪得游刃有余,并且再次出脚让对方摔倒在地。但纯依然不死心,又立刻起身扑向峻护。
——局势完全是一面倒。
无论对方冲过来几次,峻护都能掌握好时机出脚将其绊倒,让纯尝到楼顶水泥地的滋味——这样的过程不断地重复着。期待着有趣场面的群众看到打呵欠,唯有时间不停在流逝,即使如此峻护仍继续展露出彼此的实力差距,不肯停手的纯也依旧体会着败北的屈辱。
「……太过分了……」
就在这时候,峻护听到一阵难过的呜咽声。
「二之宫,你这样对纯太差劲了。你好差劲,平常你明明是更有绅士风度的……为什么会这样……」
悲痛的语气让峻护回过神,他转头看了声音的来源。月村真由——自己应该保护的少女正流着眼泪、肩膀不停发抖,口口声声在指控事态的不合理。
峻护沸腾的脑袋急速冷却下来。
(我是在——做什么啊?)
把学到的格斗技术用在无益之处、陶醉于自己展现的力量、并且沉浸在证明实力差距的愉悦中,这些愚蠢透顶的行为才是最难看的吧?自己只是把「保护真由不被害虫纠缠」当成掩饰的藉口,趁机在教训看不顺眼的人而已,不是吗?
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峻护的脚停下了。在这场无谓的争斗中,这是他首度、也是唯一一次露出的破绽。
有股力道撞向了峻护的肚皮。冲击并不算强,但是要扑倒呆呆站着的峻护已经足够。
「你这家伙喔喔喔喔!」
怒意盈眶的纯扑了上来。峻护也马上回神,打算站稳阵脚,但是纯不会放过总算到手的机会。奋不顾身的纯只想找敌人报一箭之仇;然而已经冷静下来的峻护,却无法朝对手动用蛮力。
两人开始激烈拉扯。
看到局面一举演变成混战,原本无聊得没事可做的围观群众也跟着兴奋起来。大力叫好的声音掩去了真由和峻护制止的话语,受到周围热潮影响,精神亢奋的纯也无意停止战斗。输赢变得越来越难分辨,群众的情绪不由得随之高涨。
事态正好在这时急转直下。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火大的峻护振臂一挥,想将死缠烂打的对手推开。结果他的手碰巧钩到了纯穿的制服领口。也因为动作太快,峻护控制不住力道,制服的纽扣便顺势弹开,连底下的衬衫都一起被他扯破。
「…………呀啊!」
「咦?」
露出的肌肤与娇弱尖叫声,让峻护瞪大了眼睛。
「…………咦?」
制服被扯破的纯捧住胸口,迅速从发冷的峻护身边跳开,同时还眼神凶悍地瞪他。
「咦?咦?」
但峻护却像个傻瓜似的,呆呆地做不出反应。可是他刚才看到的,是普通男生不可能会有的丰满胸部,以及普通男生同样不可能会穿的贴身衣物。
「啊,难道说——」



当峻护嘴巴开开合合,指着纯发不出声音的时候,跑来围观的绫川日奈子帮忙出口了。
「二之宫你没注意到吗?她是女生啦。」
峻护的傻瓜脸又比刚才笨得更严重了。
咻——————地一声,让人觉得格外冷的风吹过了顶楼。
「呃……」
峻护那张得毫无意义的嘴巴,终于吐出了有用的字。
「你是女的?」
「是女的又怎样?」
纯泪眼汪汪地大叫:
「女生不能喜欢上女生吗!」
「不对,我想讲的不是这个……呃……咦?」
峻护混乱的思绪到现在还是没理出头绪。
「可是你之前都没讲过自己是女的……」
「为什么我要特地告诉你!」
「再说你还穿立领制服……」
「我讨厌穿裙子啦!」
「……倒不如说啊。」
日奈子傻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种事就算不讲,只要听声音或者看身材,普通也都会察觉到吧?」
「呃……确实是没错啦。我有想过她好像变声得不完全,体格看起来也很瘦弱,不过某些地方似乎还是有点肉……」
讲到这里,峻护自己想通了。患有男性恐惧症的真由,之所以能够和如月纯正常相处的理由。既然如月纯并不是男性,而是女性的话,真由可以正常和她相处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么说来,之前峻护也觉得纯拿的情书和便当之类,都蛮像少女会有的品味,但既然她是女的,就没有什么好奇怪了。话说回来,因为如月纯都是穿立领制服,即使被误解也没有办法吧?再说她的用词和语气都很像男生……
「总而言之!」
身为女性的事实现在才曝光,如月纯红着脸朝峻护声明:
「你听好,我绝对不会输给你这种人!总有一天我会让月村回心转意的!」
一撂完话,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顶楼。
留在原地的,只有依旧傻眼的峻护和其他感到扫兴的大批观众。
「——二之宫迟钝的程度,实在是没救了呢。」日奈子微微耸肩,听得见她小小声地在咕哝:「我还在想二之宫最近心情怎么都不好呢,原来是这样啊。这也难怪啦,毕竟他没发现如月纯是女的……」
「唉,二之宫……你真是……」连真由都大大叹出声音,心情格外地落地说:「没想当你居然没发现……我就觉得奇怪……」
还不止她们两个,聚集在顶楼的围观众都抛出了扫兴的视线。至于严重出糗的峻护,现在也只能抱着头忍耐这段丢脸的时光,对他来说,暴露在众人环视下变成了一件尴尬无比的事……

本篇完

真由闯祸了

拳头打在地板上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让人不舒服。
「不应该这样的吧……?」
蕴含着怒气的峻护低吟,挥出的拳头依旧搁在地上。
没错,他蕴含着怒气。这是月村真由第一次看到,二之宫峻护表现愤怒的方式。
「对…对不——」
她把二之宫峻护惹火了。这项事实化成令人无所适从的冲击,扑向了真由。受刺激过度的她没办法正常思考。虽然真由也曾担心,自己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会闯祸,接过却真的成真了。她心想:总之……总之要先道歉才可以——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二之宫!」
在二之宫家厨房,打破的各类餐具散落一地,而真由瘫在滴有血迹的地板上,除了赔罪之外什么也没法做。腰软掉的她,两腿根本使不出力气。恐惧侵袭了真由全身,发抖的连牙齿都在打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由专注地、拼命地、求饶般不断在赔罪。
燃耗,峻护露出的却不是原谅地笑容。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他露出悲伤而充满无奈的目光。
「——!」
对真由来说,这股冲击比直接被峻护发脾气更强。知道让峻护露出那种脸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一阵强烈的悔意涌上了让她的心头。但真由不知道怎么安抚对方难过的心情。她只能愣着承受那道目光,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

隔天早上。
「早安——真由……唔哇,气氛好阴沉。」
在神宫寺学园一年A班的教室,朋友对真由讲出的第一句台词就是如此。
「等一下,等一下,你是怎么了?」
和尸体一样趴在桌子上的真由缓缓抬起头。看到她的脸,绫川日奈子卯起劲皱了眉头问:
「啊——啊——真是的,露出这种惨兮兮的脸。怎么啦,你碰到什么事情了?」
「唔唔,日奈子……我已经不行了……」
真由哭得又重又红的充血眼睛里,又浮现出了新的眼泪。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总之你先把事情讲清楚吧。连原因都不知道就要看你哭,我也只能投降啊。」
「唔——对不起……」
呜咽的真由吸着鼻子说:
「其实,我惹二之宫生气了。」
「——咦?他生气了?那个二之宫会生气?」
听到原因,日奈子果然发出了讶异的声音,猛眨起眼睛。
「喔,那还真稀奇呢。你到底弄出了什么事情?」
「嗯,我昨天……」
真由一边擦眼泪,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明。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的饭后,她帮忙收拾的时候。
真由和峻护收完餐桌上剩下的餐具,在流理台洗干净之后,又用布把水分擦干,跟着便一一将餐具摆回柜子里。真由会主动接下摆回餐具的工作,并没有太深的用意。理由相当微小,单纯是因为她站的比峻护柜更近,如此而已。为了把餐具摆回出轨中比较高的位置,或许这仍算一项难度颇高的工作。但是大概也没人能怪她。
简单来说,那纯粹是一个意外。
就在真由奋力伸出手,想将餐具摆回远一点的位置时。
失去平衡的她在椅子上踩空了。光这样也罢,不巧的是真由伸出的手立刻抓住了餐具柜的门板。结果餐具柜承受不了一人份的体重,连里头的餐具一起倒了下来。尖叫的真由也被波及在内。
然而压到他身上的并不是沉重的餐具柜,而是二之宫峻护的身体。
「——哎呀,真由你又出槌了。」
「对不起……」
「所以说二之宫挺身保护了你,然后呢?」
「嗯,可是倒下来的柜子还有打破的餐具,让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还流了好多血,所以二之宫同学今天才会在家里休息——我真的对他觉得很抱歉。」
「呼嗯?于是他就生气了?」
日奈子像是抱着疑虑似地偏过头,招了张手边的椅子坐下来继续问:
「算啦。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当然是像请二之宫原谅我,跟他和好啊。为了和好,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什么嘛,那种事情就简单啦。只要跟他道歉,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就好了吧?」
「嗯,话是这样说没错……」
真由露出了束手无策的脸。
「在二之宫受伤之后,我马上道歉了好几遍。因为有错的当然是我,我就一直跟他说对不起——可是我总觉得,二之宫还是不太能接受。」
「呼嗯?」
日奈子又偏过头:
「你都这样道歉了,二之宫居然还不能接受,看来他很火喔。」
「是啊……谁叫我打破的餐具里面,有二之宫最宝贝的茶杯,虽然那个并不贵,但世界上就只有那么一个,根本找不到东西替代——呜呜……」
「啊——啊——我懂啦我懂啦,拜托你不要哭了。」
「呜呜……对不起……」
满脸傻眼的日奈子又提醒朋友:
「跟你说过不用道歉嘛。真是的,你懂不懂就这样。」
「对不起……可是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二之宫原谅我呢……?发生这件事以后,我总觉得他跟我之间有了隔阂,连说话都没办法好好讲……」
日奈子把手凑到下巴,奸诈地笑道:
「这样的话,你就只有用那招啦。这种时候就该用女人的武器嘛。」
「女人的武器……?」
「你可以在二之宫耳边撒娇说『请让我用身体来道歉』。由你来讲的话,大部分男人一听就消气了吧。」
「什——」
真由的脸马上红得像煮熟的章鱼似地。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拜托你不要乱讲啦,我是很认真在讨论——」
「好好好,我懂我懂。跟你开玩笑的嘛。」
日奈子安抚了猛挥双手的朋友:
「总而言之,你回家以后再诚心诚意说一次『对不起』吧。不用担心啦,既然对方是二之宫的话,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

(虽然日奈子那样说——)
回到家,真由站在峻护疗养的房间前面,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唔唔,伤脑筋……)
真由感到泄气。自己惹火了二之宫峻护,这项事实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远远要比日奈子所理解的更沉重。她也认为自己了解峻护是什么样的人物。那名温柔过头的少年每次对待做事容易出错的真由,总是会带着苦笑,或者带着叹息,却又充满耐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人明显发脾气。
惹火了这样的峻护,让真由心情非常难受。同时她也觉得:想要得到峻护原谅,将会是一项困难无比的大工程。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啊。因为是我自己不好,不管做什么都要让二之宫原谅我,只能这样了。)
真由下定决心,敲了门。
「——请进。」
一开门,她便看到峻护已经从床上起身,打理完仪容,就站在房间里。
「二…二之宫?你已经可以活动了吗……?」
「是啊,只收了这点程度的伤,总不能一直休息下去。」
「这点程度——」
真由瞪圆了眼睛。照理说峻护受的伤在普通状况下,即使住院也不奇怪。
「你真的不要紧吗?」
「是啊,状况并不差。不用担心。」
嫌碍事似地。峻护一边摸着头上绑的绑带一边回答。
「这…这样啊——这样的话,嗯,那真是太好了。我放心了。」
「嗯,谢谢你。」
「……那个,二之宫?」
「什么事?」
「昨天真的很抱歉。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变成那样——真的很抱歉。我郑重和你说对不起。」
真由深深低下头,就那么等了几秒钟。
然而,总算从峻护口中讲出的话,却不是她想听见的原谅。
「——就这样吗?」
「咦?」
「你赔罪的心意我已经很了解了。不用再跟我道歉啦。」
「好…好的,对不起。」
真由又急着低头。
「……那么,我去准备晚餐了。」
「咦咦?不…不行啦,你要再休息下才可以。晚餐我会帮你做,所以你慢慢休——」
「不用了,没关系的。我活动没有问题。」
「啊,等一下,也让我帮忙!」
峻护没把话听完就出了房间,真由连忙追到他后面。
(唔唔……还…还是不行。他果然还在生气……)
可以说,真由从峻护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情面。必须把这视为相当严重的事态才行。
(怎…怎么办……?)
真由根本不习惯面对这种状况。即使形容的客套些,这名少女原本就不擅长讲场面话以及处世的技巧。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她,显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呃,总之二之宫是伤患,为了不让他增加负担,我应该去帮忙,然后尽可能不要妨碍他,也不要惹他不高兴,嗯。)
进了厨房,真由看见峻护像是已经忘记伤劳似地,活动时充满了精神。他开火加热装在锅子里的高汤、拿起菜刀在砧板上挥舞、带着有节奏地甩着平底锅。或许该说是如鱼得水吧,厨房工作果然很合这名少年的个性。
然而……
(二之宫状况还是不太好的样子……)
真由在补碍事的程度内一边帮忙,一边面带忧愁地守候着峻护。尽管峻护保持着一张扑克脸,额头上却微微出了汗。他大概还是在逞强。真由心想:该不该建议他休息呢?还是即使硬拖也要让他躺回床上?
(不过,如果我又讲了多余的话,惹他不高兴——)
那事态八成就不忍卒睹了。不可以随便行动。
峻护默默地继续做菜;真由也依然什么都没办法说,继续帮忙。峻护不算爱讲话,而真由也属于内向的性格。两个人要是一起做家事,对话绝对不会像这样停在中途。
真由平时并不介意这种话少的时候,今天却格外难过。
(呜呜……)
一眼、又一眼地,她不时会朝着旁边偷瞄。但峻护完全不愿意和她对上目光。这也让真由的胸口揪得更紧了。
(啊唔唔……)
随着时间经过,峻护额头上流出的汗珠也越来越大颗。每次他焦躁似地擦去额头上的汗,真由的忧愁也会跟着变深变浓。沉默带来的无奈固然让真由不安,对于峻护的状况,她更是放不下心。
(啊唔啊唔啊唔……)
真由一面观察峻护的状况、一面寻找和好的机会,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办法做,唯有时间坏心眼地流逝着。

*

「——所以说,结果你真的什么也没做?」
隔天,在神宫寺学园的教室里。
听完事情经过,日奈子傻眼地发出声音:
「我说你喔,不要怕东怕西的,直接行动啊。就算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都不做的话,事情还是不会变啊。」
「你说的是没错……」
「哎,你不知道怎么对待生气的二之宫,这种心情我是懂啦。毕竟这样的经验很难得,就像是遇上一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碰到一次的大灾难,会不知道怎么应对。」
二之宫会生气,似乎是等同于大灾难的事态。
呼,叹出声音的日奈子挽着手臂,望着真由旁边的空位说:
「二之宫今天也请假啊?」
「嗯,他好像还是太逞强了,开始在发烧。」
「呼嗯……这样听起来,总觉得好不像他喔。」
「日奈子,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嗯——我想想。」
真由露出求救的眼神,而日奈子颇有深意地呵呵对她笑着说:
「我看还是只能用那招了,你就用身体去——」
「这个我听够了。」
「什么嘛,这可是我最推荐的方法耶。」
日奈子闹别扭似地嘟了嘴,接着又说:
「哎,二之宫自己也说过,他已经很了解你赔罪的意思了。放着不管也没关系吧?之后二之宫心情就会好起来啦,再说他又不是心胸狭窄的男生。」
「可是,这样子是不行的。」
真由语气坚定地断言。
「不确实跟他和好是不行的。我希望直接听到二之宫原谅我——不这样的话,最后我会因为他心胸开阔而变得只想依赖,而且还可能在以后重复同样的事情。首先我自己就没办法接受这种处理方式。」
「呼嗯,这点你倒是想得很清楚呢。」
日奈子的表情有点意外。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有想到能和二之宫和好的办法吗?」
「啊唔,这个……」
被戳到痛处的真由立刻又变得意气消沉。
「哎,既然都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了,你就尽量烦恼吧。反掌这对你来说也是不错的学习机会嘛。」
真由含怨地望着笑的坏心眼的朋友,一边也烦恼地抱着头爬到了桌上。

*

当真由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后,她看见的是——
二之宫峻护拆下了挂在大厅中央的艺术吊灯,正在做保养。
「等一下——二之宫,你这样起来活动没问题吗?小心身体状况又变差喔。」
「不会,我没事。没有问题的。」
回话的峻护表情平静,擦着吊灯水晶吊饰的手也完全没有停。他的脸色也确实比昨天来得好——即使如此,他仍旧是一名伤患。
(怎么办……就算身体状况有恢复,短时间之内还是静静休息比较好吧……可是这样跟他说话,会不会又变成是我多嘴?话说回来,在这种时候至少可以把家事交给我的。平常都是我在麻烦二之宫,所以这点事我也乐意帮忙的说……咦,要是这么跟他说会怎样?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吧?)
真由脑中闪过各种思绪,想着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但这些想法她一句都没说出口,却又没办法就这样离开,就在她左右为难地在玄关门口呆站着挣扎的时候——
「……你怎了吗?」
「咦?啊,没有。」
真由觉得不管怎么行动、做出什么选择,都一样会失败。怎么办?怎么办?
「月村,你站在那里也没用。要是你有空帮忙扫一下走廊,我会很感激。」
「啊,好的——」
刚要点头,真由又赶紧打住。这样一来,不就像是在逃避峻护吗?日奈子说的没有错,无论什么事都好,她必须采取行动才可以。
「——那个,二之宫!我也要帮忙保养吊灯!」
「嗯?你想帮我?可是这个工作我一个人就够了耶。」
「才不会呢。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帮的部分不是吗?我们两个一起做,早点将工作结束吧!」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或许是真由的错觉,峻护的回答听起来相当无所谓,但她仍不气馁地坐到了峻护旁边,开始动手帮忙。
艺术吊灯是由几十个水晶吊饰所构成,注意仔细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就只有两个人在做这项工作,默默地。真由有个确切的想法,她希望尽早回到会对这种沉默感到安心的时候。
为了达成这一点,该怎么做呢?
(总之还是要行动吧。行动,行动——)
真由认为,首先要努力完成这项工作。他要做很多事情榜上二之宫的忙,将之前的失败抵消掉。这样一来,二之宫肯定也会原谅她。
好,就这么做。如此点头的真由加快了拿着布的手。
数十分钟后。
所有的水晶吊饰都恢复光辉了,变得像新品似地。
「结……结束了呢,二之宫。」
尽管半喘着气的真由差点手抽筋,仍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虽然她参加的比较晚,工作有一半都是她完成的。
「嗯,谢谢你月村。不过你没事吧?你这么努力我是很感激,但你好像蛮累的耶。」
「不会,才这样根本没什么,小意思啦。」
真由用力握拳给对方看,还摆出无懈可击的笑脸。
「嗯,这样啊。那么接下来,要把这座吊灯装回天花板才行——」
「啊,这让我来!」
「让你来?可是这还是挺重的喔。」
这也是收回失地的机会。真由没道理放过。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了。」
「好的,请你交给我。」
话一说完,真由就自己架好梯子爬了上去。
「那你要小心哦,因为这真的很重。」
峻护举起艺术吊灯,从梯子底下递给了真由。
(唔——这…这的确好重……)
接过吊灯,真由心里用上了些许焦虑。吊灯本身是黄铜和玻璃的集合体,虽然尺寸绝对不算大,依然带有十足的重量感。不过,既然真由一度开口要帮忙,现在也没办法收手了。
(慢慢地、细心地、冷静吧这装上去就不会有问题——没错,一步一步来。)
真由鼓舞着对负荷大叹吃不消的手臂,一边则留意不安定的踏脚处和姿势,一边缓缓地把吊灯举了起来。
「月村,我看光你一个人还是会吃力吧?不要勉强比较——」
「不…不会,没问题的。再一下,再一下就好了。」
确实只差一点点,就能把吊灯挂到天花板上的吊钩。但是如字面上所说,着对真由本来就是负担较重的工作。加上刚才擦水晶吊饰是太卖力,她的体力已经消耗掉不少,况且态度又嫌心急,接过这些要素便为她留下了败笔。
眼看就要成功了。
真由的脚不注意晃了一下。
「啊——」
梯子上的立足点并不安定。一旦是去平衡,就无法再重新站稳。还来不及叫出声音,她已经整个人连吊灯倒栽葱地——
黄铜与玻璃砸碎的刺耳声音响遍了大厅。
「二——」
真由惊讶的说不出话。峻护一把接住跌下来的她,同时奋力用身体撞开吊灯,藉此保护了她——不过真由根本没空对这种宛如特技表演的身手表示讶异。
「二……二之宫!你没事吧?有没有受——」
「不用在意我,你呢?」
「我……我是完全没受伤。」
「是吗?那就好。」



峻护点点头,放开真由的手臂后,擦掉流到脸颊上的血。
没错,是血。他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鲜血依然在滴。
「————!」
真由一脸愕然。
怎么会这样?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笨?居然学不乖地又犯了一样的错、又害峻护受伤。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我又——」
如果有洞,她真的很想马上钻进去,然后盖上盖子,一辈子就这么躲在里面。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什么都愿意做,要我做什么事情补偿都可以,所以——」
「不用,这没关系。我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你没受伤就好。」
「你怎么这样说,哪会没关系?又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伤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赔罪才好——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笨、这么迟钝、这么没用!真的连我都讨厌我自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然而,真由的话在这里就停了。
因为峻护又摆出了那张脸。
和之前一样的那张脸。眼神中散发出悲伤有充满无奈。
「啊…………」
面对再度说不出话的真由,峻护忧郁地叹了口气说:
「我去处理一下伤口。等会再过来收拾。」
他背对真由离开了。
「啊……唔……」
真由无力地坐到了地上。又来了。自己又让峻护摆出那种脸了。是她害的,都是她疏忽的关系。为什么自己就是没办法进步呢?
真由茫茫然地注视着峻护的身影消失在大厅,被留下的她,只能对痛感自己的愚蠢。

*

「……你是那种会因为想太多,结果把事情搞砸的人呢。」
隔天,神宫寺学园。
「该说是没办法面对逆境,活着没办法面对压力呢?你这样不行啦。因为所谓的人生全都是逆境,顺利的时候反而还比较少耶。」
日奈子得意地在说教,但真由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她趴在桌上,完全没办法动。
「所以,二之宫今天又请假咯——他的伤势怎么样,真由?」
「……伤势本身好像并不是很重。他会请假在家休息,算是为了谨慎起见……」
「哎,也是啦。对你来说能不能和二之宫和好才是大问题。」
「日奈子……我该怎么办?不管怎么做,我都觉得只会有反效果,如果下次再犯一样的错,我觉得就真的没救了——」
「嗯——这个嘛。」
日奈子露出了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便竖起食指说:
「我看还是只有那招,讲过很多次了嘛,这种时候就要靠你的魅力——」
讲到这里,日奈子不禁苦笑。真由的脸依然趴在桌上,完全不打算起来。看来她连反驳玩笑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啊——啊——变得这么憔悴。没办法咯,差不多也该出手帮她了。)
咳了一声之后,日奈子说:
「真由啊,关于出状况的前后经过,你再讲清楚一点吧。」
「……前后经过吗?可是……」
「讲就对了啦,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状况我都要听,讲吧。」
对真由来说。那已经算是和精神创伤似的体验,但她仍然皱着眉、不是眼泪盈眶地把还记得的部分全部告诉日奈子。
「——呼嗯,原来如此。」听完以后,日奈子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闭上眼,像是在思考似地想了一阵子才说:「二之宫会露出那种态度的理由,我大概弄懂了。你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心情转好,我应该也有办法。」
「你是说真的吗!」
已经想破头的真由从桌上奋然起身,朝朋友逼问。
「拜托你告诉我!求求你!」
「不行,你要自己去想。」
而朋友回答的态度,却可以解读成冷淡。
「你…你怎么这样——!」
「要是你不自己找出答案,就没办法如你希望的从根本解决问题。我没说错吧?」
「事情可能是这样没错,可是——」
「你冷静点想想看。其实这根本不是困难的问题喔,对你来说或许很难就是了。」
「???」
真由完全不懂。他不懂日奈子想说什么。
「哎,话虽如此,我就算可以推测出问题在哪里,也不代表我能够理解。不过男生男生大概就是那种生物吧?二之宫是不是多少也有想当英雄的想法呢?」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日奈子,求求你不要这么坏心,告诉我啦。我都这样求你了。」
真由抓日奈子的衣角拜托,眼看制服差点被扯得变形,日奈子总算开口:
「那我给你提示好了。二之宫并不是因为你让他受伤而生气的。当然,他也没有因为你闯祸而生气。」
「咦——?」
「不管二之宫再怎么珍惜那些餐具,他也不可能因为东西打破就生气的吧?」
对真由来说,日奈子的话就像晴天大霹雳。但只要仔细一想,却又十分合理。因为过去真由搞坏过峻护珍惜的锅子,那时候峻护也曾露出悲痛的表情,但绝对没有对真由发脾气。
那么,峻护到底是在对什么发火,还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我再给你一个提示。真由,你被二之宫救了以后,和他说了什么?」
「咦?我是说——抱歉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你没讲其他的话吗?」
「其他话?呃——呃……」
「我想你大概什么都没讲吧。」
看真由拼命思考却说不出话,日奈子露出了「难怪会这样」的脸。
「我想二之宫就算没讲出来,平时应该也都有一样的感觉。这次的事情,只是刚好变成了问题爆发的契机而已。哎,大概早晚都会这样的啦。」
日奈子似乎已经看透了事情全貌,但真由理解的速度依然跟不上。
朝朋友露出苦笑的日奈子说:
「我看啊,你还是必须自己去察觉才行。听好咯,虽然我也重复好几遍了,但这并不是多复杂的问题喔。」
但是现在的真由来说,朋友如此为她着想的心不过是一种折磨。
回家后,在二之宫家玄关的正面大厅。
真由一边动手修理昨天弄坏的艺术吊灯,同时也感到越来越心痛。
(——我还是不懂。)
将水晶装进黄铜外壳的真由,怎么也无法了解在旁边进行同样作业的少年内心。
峻护没有引为被她害的受伤而生气吗?伤势明明严重到要请假休息耶。
峻护没有因为他接二连三闯祸而生气吗?她明明都没有学乖,一直在重复类似的事耶。
那么峻护到底是认为哪里有问题呢?二之宫峻护,这名温和的少年在十年里,说不定连一次感情发作的状况都找不到。他是在埋怨她身上的哪种特质?
真由和峻护都不发一语,只顾像机械般地动着双手。今天这种沉重的时间也让真由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日奈子,我还是想不通——)
真由咬着嘴唇,心情绝望地低喃着朋友的名字。她的眼神阴沉,眼睛底下也微微浮现出眼袋。真由苦恼的程度,要比日奈子观察到的更严重。即使这件事情对日奈子而言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真由的精神状态却已经消沉的没办法自己参透答案了。
(我是不是根本不了解二之宫呢?虽然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可能不算长,但我们绝对没有相处的那么表面吧?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念头一出现,真由只会越陷越深。
(我是不是要待在二之宫旁边比较好么?再这样留在他的旁边,是不是只会为他带来麻烦?他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讨厌我呢?)
越想就越会伤害到自己。尽管知道这一点,真由还是压抑不住逐渐膨胀的负面感情。
(假如说——假如说,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跟他和好的话。)
忽然间,真由背脊冒出了某股像是被冰舌头舔过的寒意。
(我们会永远像这样,没办法彼此互通心意,然后不知不觉变得疏远,理所当然地在不自觉当中遗忘对方,就像照到阳光而逐渐融化的雪那样自然——)
这是真由之前一直拼命不去想象的事情。同时也是最后一道扳机,让克制在崩溃边缘的感情彻底决堤。
「——月村?」
真由变得隔了好久才又听见对方的声音。
她转了头。
峻护的身影是那么扭曲。
「奇怪,怎么会——?」
温暖液体的触感传达到脸颊以后,真由才发觉自己在哭。
「咦?咦?」
无视于困惑的真由,泪腺不停流下泪水。宛如堤防决堤那般,即使真由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泪水还是不停流下。
「对…对不起——咦。奇怪了,好奇怪。啊哈,就是停不下来,明明我知道哭出来只会让你困扰的。」
「月村——」
「真的好奇怪,我怎么会这样。啊哈哈……啊哈……」
硬忍也只能撑到这个程度。
真由的脸,皱得像一张揉成球以后又摊开的纸。
「——请…请你不要讨厌我。」
呜咽冒了出来。肩膀的颤抖也停不了。
「因为我就是这么笨,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你为什么会生气,我实在不知道。」



真由怕得连峻护的脸都不敢看,只好低着头。她害怕自己会不会又惹峻护生气,怕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嘴巴却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成串笨拙的字句,就这么随感情涌出。
「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又不好的地方我也会改,所以…所以拜托你,请不要讨厌我——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子——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但是请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我到底该怎么——」
之后的声音都无法组成话语。能听见的,只剩下好似从身体挤出来的呜咽。情绪像锅子里的汤,浓稠地交融混杂在一起,最后所有情绪都化成了倾斜而出的泪水。
「原来——你苦恼到了这种地步。」
过了一会。
夹杂悔恨的难过声音传进了真由耳里。
「对不起,是没注意到的我不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希望你能原谅我。」
不对,这样不对。
想法无法转成话语,真由只好摇头。没有这种事。峻护没有任何错。她根本不用道歉。
「不,你错了。我想我果然是有点孩子气。居然会固执在无聊的事情上面。至少没必要坚持到让你哭出来的。」
真由抬起头。看到的是峻护的微笑。那是感觉已经好久不见的温柔脸庞。喜悦的心情渲染版地在真由身上晕开。这几天里,她不知道虚了多少次愿望,只想着如果能再看见那样的笑脸该多少。
然而。可是……
「我们和好吧,月村。我希望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虽然这也是真由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她希望自己能坦然的高兴,但另一方面,在脑海角落却有人小小声、而又语气尖锐地在细语。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那阵声音说。有错的明明是她,去没头没脑地让峻护赔罪,而且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峻护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是吗?这样子以后不是有回重蹈覆辙?
「好啦,月村,你别再哭了。已经没有事情需要让你这样哭了吧?」
「好…好的,对不起——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停不下来。」
「嗯,这样吗——那这给你。来,用这条手帕。」
「唔唔,对不起,从头到尾都在给你添麻烦……」
真由接下递来的手帕,用那擦着眼角说:
「对不起,把你的手帕弄脏了。」
当她要把手帕还给峻护的时候。
(啊——)
又来了。峻护又露出那种脸了。微笑中独独带着一丝阴霾。眼神里满载着无奈何哀伤。
这次真由不能光受到刺激。要思考才行,要想起来才行。峻护是在哪个瞬间露出那种脸的?是什么时候?递来手帕的时候——不对。她还手帕的时候——没错。就是那时候,不过还是不太对。但已经很接近了。
(啊啊,对了——)
真由懂了。是在她道歉的时候。在她说抱歉、对不起,低下头的时候。今天和昨天还有前天都一样,在相同的瞬间,峻护露出了那种脸。
可是,为什么?为何道歉会让他心情变成那样?
察觉到的时候,真由已经自己把疑问说出口了。
「为什么我一道歉,二之宫就会露出那么悲伤的脸呢……?」
「——!」
峻护瞪圆了眼睛,跟着又露出像是小朋友恶作剧时被老师纠正的脸说:
「真拿你没办法……事到如今被你这样问——该怎么说呢,似乎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或者坐立不安……我刚好想把这些全部忘掉的。」
「啊——对…对不起……」
峻护在苦笑的同时也发出些微抱怨,而真由反射性的道了歉,然后才连忙闭上嘴。看到她的模样,苦笑的更明显的峻护说:
「我从以前就一直蛮在意的。」
他用这句来为事情的缘由开场。
「我认为你——嗯,这个时候还是直接讲明白比较好。坦白说,你有时候态度太自卑了。一遇到自己有错的状况,你就只会把自己当坏人,开始很对方赔罪。就算你出的错完全不是什么眼中的事情。我总觉得,你像是自己在伤害自己——我实在不想看你那样。」
啊啊可恶——这么想的峻护开始猛搔头,说话时视线也飘到了无关紧要的方向。
「该怎么说明呢?我不是很会形容。也以为没办法说明清楚,我才会一直不讲——失败的就是这个部分,对这点我又在反省。」
正如日奈子所说。峻护会生气,并不是因为真由闯祸或者害他受伤的关系。没想到真由一直道歉的态度反而弄巧成拙——但是峻护确实切中问题所在。真由有时候会太顾忌别人的脸色,变得过于低声下气。
「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完全被当成陌生人。虽然现在也嫌晚了——总之,唉。再怎么说你和我也是住在一起的。或许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我们绝对没有相处的那么表面吧?」
「啊——」
胸口揪紧的真由感到一阵难过。和她一样,峻护的想法和她完全一样。
真由感觉心头起了一股暖意,同时也抱持着另一个疑问。日奈子这么说过,他说男人就是这种生物,还提到英雄什么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要我讲出来啊……?」
当真由说出疑问,又在猛搔头的峻护回答:
「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真的只是我情绪上微不足道的一点问题而已。你完全不用在意,真的。」
「怎么会——不可以这样。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又会犯同样的错。所以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求求你。」
「嗯……或许是这样没错啦……啊……」
「难道,不行吗……?」
真由的眼神,就像只即将被饲主抛弃的小狗,面对她那种表情,峻护放弃似地叹气道:
「这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啦……其实呢,呃,虽然我是在救你的过程中,弄得像这样受伤的……不过光听你一直道歉,会让我觉得很不值得,该怎么说好呢……啊——还是算了。当我没讲,请你忘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峻护脸红地转了头。那模样相当有少年的味道,对平常表现的反而像是老人家的他来说,这样的一面能令人意外,然而真由并不明白他害臊背后的意义——
但是忽然间,她察觉自己犯了个极为严重的失误。
真由不禁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跟着她对自己也感到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呢?那句话是基本中的基本,不对,那已经理所当然到连特地形容都嫌蠢的程度,而她却一直没有说,不是吗?但真由也很的没想到,脾气好的想把「宽容」两字当衣服穿在身上的峻护,居然也会对此耿耿于怀——不,要是借用日奈子的话来形容,男人说不定就是这样的生物吧。
话说回来,这实在太蠢了。要是她能从最初就察觉到,根本什么问题也不会有的。
这愚蠢的失误、加上真由本身的迟钝、以及峻护不合平日本色的执着——一切的一切都让真由从心里涌现出笑意。路出笑容的她重新朝峻护开口:
「二之宫。」
「——嗯?」
有句话比道歉更重要。总算想起来的她由衷的说:
「你愿意奋不顾身地保护我,甚至还因此受伤,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我是个做事情这么不周的人——往后也麻烦你多指教了。」
有内心自然发出的感谢,和顶级的笑容同时送到了峻护眼前。

——这时候,峻护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这就任凭想象了。
本篇完


华丽转祸为福,结果又……

二之宫家的宅邸,是一间屋龄百年的古老洋房。
尽管在华美程度上有所收敛,扎实的做工令这栋房子到现在仍然完全堪用,它坐落于若宫町的小山丘上,那具分量的威容在当地可说是颇负盛名。虽说如此,一栋房子经过百年以后当然也会出毛病,纵使一次又一次的加以整修,出状况的几率依旧不小,这也是事实。
「不好意思,学姐,可以麻烦你做一件工作吗……?」
二之宫峻护吞吞吐吐地叫住了北条丽华,而他拜托的工作,是要丽华去修理最近不时会漏雨的屋顶。
「之后迟早得请业者过来作正式的修理,但我希望至少趁现在做些应急的处置。因为现在刚好分不出空,能拜托学姐帮这个忙吗?」
「修理屋顶?」
虽然丽华自负无所不能且多才多艺,毕竟仍是彻头彻尾的大小姐出身,木电工程方面的经验她实在不会有。究竟做不做得来呢——当她准备在脑里模拟时,峻护连忙挥手说:
「啊啊没事,我看还是不用了,我会自己处理。让学姐修理屋顶也太勉强了。」
「……你说什么?」
峻护的 发言让丽华挑起了眉毛。因为那听起来就像在说「学姐哪有可能修理好屋顶嘛」。虽然他实际的意思是「像学姐这样的女性,不应该做修理屋顶这么危险的工作啦」。
「修理屋顶对吧?这工作我接下来了。这种简单的差事,我两三下就能做完给你看。」
「咦?呃……好的,我明白了。那就拜托学姐了。」
表情不高兴的丽华随即转了身,因此峻护也没办法多讲什么,结果他等于是顺水推舟地把工作交给了丽华。
(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他彻底了解本小姐到底有多少实力!)
千金小姐气嘟嘟地这么下了决心,总之一旦决定好方针,这名少女就会迅速采取行动。在脑中简略订定完修理的计划以后,她找齐必要的道具,立刻就爬上屋顶开始作业了。
修理进度便如同丽华排定的,在效率上简直不像外行人、然而屋顶的老朽状况却比想象的更严重。原本乐观预料能马上结束的作业一拖再拖,就在丽华开始有些焦虑时,天色突然变坏,没过多久令人联想到热带雨林的大雨便倾盆而下,眼看踏脚处越来越滑,于是——
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

「学姐对不起!」
近似惨叫的赔罪声响起,音量就像要传遍宽广洋房的各个角落。
行礼的二之宫峻护愧疚得只差没有整个人跪倒地上,而不悦地坐在椅子上接受道歉的则是北条丽华。
「都是因为我要学姐去修理屋顶……就算再怎么忙,我也应该多考量一下的……」
丽华受的伤是右手与左脚单纯骨折。伤到惯用的手与重心脚,对这位诸事繁忙的千金大小姐来说实在很惨痛,但如果想到这是不小心倒栽葱下屋顶的代价,大概也算便宜了。当然伤势完全没有危及生命,虽说是骨折,也只是出现几条裂痕的程度而已,照理说修养十多天就多少可以动了。
不过在责任感强的峻护看来,「只是有裂痕的程度」似乎并无法让他宽心。
「明明我也很清楚这是危险的工作,却一位学姐应该可以轻松办到,会发生意外完全是我的疏忽,真的很抱歉。」
从刚才峻护便不断自责。低声下气的台词仍在大放送。
「哼……」
另一方面,丽华正用没有打石膏的手把玩拐杖,一边则眼神阴恶地别着脸。她从刚才就完全不跟峻护对上目光。
但这并不是因为丽华在责怪峻护。事实刚好相反,身为千金小姐的心理,使她觉得自己没脸可以看峻护。
(本小姐接下工作时还说了那样的大话……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是时候受伤……)
丽华一直以为,修理屋顶这种程度的工作对她来说是没有难度的,事实也是如此,这次会以失败作结,单纯只是几种不幸的偶然刚好凑在一起罢了。不过,她产生的强烈责任感于峻护是在不同层面。何况丽华并没有办好心上人交付的工作,也难怪她会感到挫折了。
(原本还想露一手华丽的成果给他见识……结果本大小姐让他看到的,却是这副无能的德行……哎哟,真是笨死了,我怎么会这么笨。)
也因为丽华抱着这种想法,峻护的赔罪听起来反而像是责备,于是她的脸便越来越臭;而峻护看到丽华的反应,也跟着越来越低声下气,如此的恶性循环就这么成立于他们之间。
(倒不如说,这男的未免也太爱低头了、我看他大概是顾忌我的脸色,才会这么低声下气的,要是以为本小姐喜欢看那种脸,可就大错特错了。应该说我根本就没有在生气,他就不能机灵点察觉到吗……?)
当然,丽华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要采取什么行动才对。只要摆个笑容,表示自己心里没有任何芥蒂,这样子就够了。但目前微妙的心理状态,却让千金小姐感到知易行难,更何况她只有在峻护面前会变得格外笨拙,要她放下身段,难度还比搭天鹅环游世界一周来得高。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怎么应对呢?
表情为难的礼花别着脸思考,然后。
「……二之宫峻护,都是因为你推卸了没必要的杂务,本小姐才会受伤,这项罪过值得你死一万遍,但我并不是没有慈悲心的人。让我指示你免罪的方法吧,从今天起,你要担任本小姐的随从,随时在旁边协助,直到我伤势完全康复为止。以结果而言,你耽搁了本小姐身为北条财团下任领袖、以及神宫寺学园学生会长的职务,尽这点责任也是应该的,这样你没有意见吧?」

*

其实丽华下达前进指令时并不是认真的。
总而言之,当时峻护已经低声下气到那种程度,要是他的梯度又比对方更加低声下气,那么问题大概也没办法谈出个所以然来,再说视时间与场合而定,社会上也有靠惩处才容易让事态收拢的状况,这点是丽华从经验中学到的。简单来讲,她那时候只有考虑到怎么收拾场面才方便而已。
但是在隔天早上,当一如往常地醒来的千金大小姐准备起床时,却发现二之宫峻护恭恭敬敬站在眼前 ,也难怪她会嘴巴半张地僵住了。
「学姐早安!」
精神熠熠打招呼的他,表情宛如第一次站到老板面前的新进职员,「请下命令吧!」说完后他便站直不动,等待千金小姐开口的模样明显在紧张。
「……………………」
但就算峻护已经进入待命状态,;丽华也没办法反应,她连眼睛都眨不了,只能哑口无言地注视着目前的状况。该思考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脑袋,也变得一片空白、派不上用场,然而在她察觉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时——
「你——」
冲到破表的羞耻心计测值,让她破口大骂出来:
「你这没礼貌的加过给我出去——————————————!」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出去!」
她看着峻护三步并作两步地消失在眼里,可是内心的混乱才刚攀到高峰。当随着脑袋慢慢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以后,脉搏与体温便无止尽上升,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跳下床,直接在自己房间里绕起圈子。结果丽华在注意到自己脚骨折时又痛的叫出声音,只好拿起拐杖重新再房间绕圈说:
「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那男的在搞什么嘛!平常明明那么木头,为什么会趁别人有破绽的时候忽然这样闯进来?他就不能再细心一点吗?将这个之前他根本就应该用常识先想想嘛!哎哟,真是够白痴白痴白痴的!」
丽华脸红到耳朵都变得红通通,就在她捧着脸猛搔头,同时又仍凭情绪爆发地一句接一句骂下去的时候,敲门声「叩叩叩叩」响起了。
「呀哇!」
丽华整个人像踩到图钉似地跳起来,随后又急着整理衣着,慌张得像是要趁夜潜逃。
「小姐~你起床了吗~?」
靠声音察觉到对方是谁以后,丽华总算是多少冷静下来了。敲门的是保坂光流,在台面上台面下都小命于丽华的正宗随从。
等她披上外衣一开门,给人柴犬般印象的小个子少年,便带着一如往常的开朗表情劈头说道:
「啊……看样子二之宫已经来过了耶。小姐你这样不行啦,居然对他讲那么随便的话。」
「…………你指的是什么?」
保坂对还没进入状况的主人仔细解释:
「小姐昨天和二之宫说过,要他暂时担任随从之类的话吧?像他那样死正经有责任感强的人,一定会把小姐说的话当真,并且一五一十地照做啊。」
「怎——」
丽华顿时讲不出话。也就是说,那个死板的男生会厚脸皮地跑进女生卧室,都是因为她昨天说的话?
话虽如此,要是保坂所言属实,二之宫峻护就会名副其实地变成丽华的随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在旁边,如果让他像那样随时随地跟在身旁——丽华肯定会心跳加速过头,不到一天就身体机能失衡。
「真是的,连我都被波及了耶。二之宫还跑来求我传授他担任随从的心得,我只好熬夜从初步知识开始教……可是,怎么会,这样很困扰耶。他明明没必要认真看待那些话的,为什么……?」
「既然这样,请你跟二之宫说清楚吧。虽然我也跟他强调过好几次了,如果不是由小姐亲口直接告诉他,他好像都不会听呢。毕竟二之宫在某些怪怪的地方就是这么固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少年随从一边忍住呵欠,一边笑道:
「这是个机会喔,小姐。虽然说有限定时间,你还是可以把二之宫一直留在身边耶。想要做到这做那的,不是都可以随便你试吗?我看短时间内就让他照做吧。」
「什,等等,你说什么啊白痴——!」
「啊啊对不起,我讲的方式错了。简单来说是这样的,二之宫平时对小姐的言行态度,好像也不是没有反抗的调调,那么就趁这个机会尽情使唤他,给他个好看怎样呢?要取消他随从的职位是很简单,不过男的小姐掌握了他的生杀去留,在各方面稍微享用一下这种权利也不错喔。」
「享用……?」
「哎,一大早突然跑到主人的卧室待命,像这种冲过头的行为只要点个两句,他就不会再犯啦。要把二之宫舒舒服服地当随从来用,在调适上并没有多难吧?连这些都考虑进去,小姐你就尽情试用看看怎样?」

*

尽管保坂把话讲的很轻松,要是丽华简简单单就能接受那她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简单来说,二之宫是因为本小姐受伤在内疚……只要在这方面帮他打圆场,问题就能解决了吧。)
如此定下结论后,丽华勉强用不自由的手脚打理完仪容,离开了房间。
(不过要用拐杖来走路,还真不方便……)
更何况丽华现在连惯用的手都故障了。吃足苦头的她摇摇摆摆地通过走廊。打算直接走下楼梯——
「啊————」
丽华应该是运动神经超群的,却犯了个不合她本色的失误。拐杖一没用好,使她致命性地失去了平衡。
或许是自己在无意识之间,流露出不能自在使唤身体的焦虑吧——当丽华这么反省的刹那,眼看着硬邦邦的地板已经逼近眼前。
「哎呀。」
一阵轻轻柔柔、却又扎实有力的触感将丽华全身包裹住了。
「没事吧,学姐?」
就在眼前。
两人的姿势正是所谓「公主式抱法」的亚种衍生型。以外强壮的胳臂绕着丽华肩膀以及身体,牢牢地将她接稳。微热的体温。透露出关心神色、从极近距离忘来的清澈瞳孔。
「怎…………!」
转瞬间,宛如某种化学反应似地,丽华整张脸都红了。
她没有直接石化,还能像只躲避猎食者的小松鼠那样,迅速和峻护保持距离,多少也是记取经验而得到的成长——或许可以这样讲吧。



「怎…怎样啦!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你出现的时机会这么刚好……?」
「没有啊,因为我现在是学姐随从嘛。」峻护若无其事地讲出不成理由的理由:「话说回来学姐,你的伤势果然不方便走路吧?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二十四小时陪在旁边当看护,学姐觉得怎么样?」
二十四小时?
让二之宫峻护一直陪在身边,片刻不离……?
千金小姐像想起那种情境,零点一秒后就开始猛摇头。要是被那样对待,她的精神力大概撑不过三十分钟。
「这样啊,我明白了。但学姐要是改变主意就请告诉我,不用客气。啊啊,还有这个是要交给学姐的。」
「…………?」
丽华接到手的是某种按钮,大小大约和火柴盒一样。
「身为随从,无论如何都必须依主人的需要随传随到,保坂学长是这样告诉我的。只要一按这个按钮,我随时随地都会赶到学姐身边。」
似乎是个相当方便的装置。
「那么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先走了。」
峻护表情端正地行了礼,潇洒离开现场。
茫然目送他离开的丽华,表情就像在做白日梦。
「哎,二之宫还真是有模有样耶。」保坂疑似躲在旁边看到了事情经过,笑眯眯地冒出来说:「原本在那种情况下,是要由我潇洒登场拯救小姐的说。哎,他真的是说到做到,佩服佩服。」
「…………是这样吗?」
「顺带一提,二之宫有直接声明喔。『为了尽可能多赎一点罪』,随从基本的工作现在都交到他身上了。只会当电灯泡的我,这段时间会悠悠哉哉找地方打发。那小姐保重咯~」
「……………………」
千金小姐一脸傻眼地看着保坂从眼前溜走,然后继续走下楼梯。
她总觉得,事情正往奇妙的方向在发展。虽然他不是很懂,总而言之还是得设法处理这莫名其妙的状况……
尽管症状并不严重,丽华仍持续被轻微的混乱支配着。简直就像久久不退的轻微发烧似的。她拖着那微微的热度,走进饭厅。
当丽华坐到自己座位,准备用这个家特有的精致早餐时。
她总算发现了。惯用手被打了石膏重重捆起,不巧的是今天早餐又是以和式为主,摆在左上的并非汤匙叉子。
「筷子啊……」
脑袋茫茫然的丽华这么咕哝,然而她也没有多想,直接用左手拿起筷子。
但千金小姐即使再灵巧,也还不到左右开弓的程度。苦斗的她拼命想要夹菜,却一直不顺利。
「请用,学姐。」
认出了耳边的声音后,丽华傻傻地僵住了。
她无法了解接着出现在眼前的光景是什么意思,只好露出疑问的目光,动作笨拙地转向献身于极近距离的那名人物。
「我也想过要准备比较方便学姐的饭菜。」二之宫峻护满脸歉意地说:「可是想要同时顾及味道、外观和营养价值,怎么煮都会变成学姐吃起来不方便的彩色,不过今天的料理我很有自信,请你一定要多吃点。」
「……………………」
听峻护说了这么多,丽华还是不懂。
峻护的行动——拿筷子夹起饭菜,还用手扶着凑到了丽华嘴边。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对,其实她懂。只是理性仍然在抗拒,要怎么说才好呢……承认这是现实的话,她会不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反应,到时那难堪的样子好像就近在眼前……
「来,学姐。请张开嘴巴,啊——」
这句话决定了事态。
瞬时间,丽华傻傻地脸红的像只煮熟的章鱼,勉强才东起转不过来的舌头说:
「你……你干嘛啊,白痴,在做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学姐惯用的手没办法动,吃饭时应该会很不方便。身为随从,协助主人吃饭也是当然的工作吧?今天我特地准备了营养丰富的菜色,请你多吃点,尽快让伤势康复吧。来,张开嘴巴,啊——」
「唔。」
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面对门槛过高的要求,丽华的嘴紧闭得和贝壳一样。想逃的心理使她转过脸、绷紧了全身,简直像小孩正被人逼着吃讨厌的红萝卜似地。
峻护充满耐性地望着那样的丽华,然后他悄悄落下目光说:
「那个……学姐有什么不满意吗?我该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了吧……?」
「!」
丽华全力摇头。当然这是她反射性的动作。看心上人露出那种忠犬惹饲主不高兴时会有的无辜表情,她怎么也无法表现得不合意。
「这样啊,那太好了。」
峻护面色一改,整张脸开朗地秀出满分一百分的笑容。丽华在这时点已经全面投降了。
「好的,那么请张开嘴巴,啊——」
不可能再抵抗了。千金小姐闭着眼睛,静静张开双唇,略显客气地让食物的柔软触感入侵口中。
「怎么样?合胃口吗?」
丽华点头如捣蒜。由于「被二之宫峻护喂东西吃」的刺激太强烈,饭菜嚼在她嘴里头味道就像黏土一样。
「太好了,要添饭的话还有很多,请你尽管吃喔。早餐慢慢用没关系的——」



*


「唔唔……我心脏还是跳得好快……」
千金小姐用完人生中最花神经的一顿饭,脚步晃晃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直接走向床铺,瘫倒似地一头趴上去,短时间内连动都没办法动,然后……
「不过……感觉并不坏,嗯,并不坏。」
毕竟是让那个二之宫峻护如此尽心尽意地来服侍自己。虽然这样的关系与丽华所希望的差了相当多,但他们的距离确实比平常大幅拉近了。


*

由于这样的缘故,北条丽华异与平日的日常生活开始了。
尽管丽华刚开始接连在峻护面前失态,但只要没遇到突然状况,她总还是有办法应付。
「要追究的话,二之宫峻护就是让本小姐受伤的原因。让他为我付出也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时候反而要彻底使唤那个男的才是替他着想。」
只要靠这样的理论式武装自己,丽华就能用一如往常的高傲态度对待峻护,更可以接受他的好意,要求各式各样的事情。
话虽如此,她毕竟是北条丽华,在要求时也提不出多了不起的事,诸如「能帮我拿那边那支笔来吗?」或者「去帮我寄这份文件」,吩咐下去的内容大半是杂务。简而言之,那并没有从主人与随从的关系中踏出半步,但丽华的心情依然像是在云端似地。无论内情如何,峻护一直待在她身边。对她来说这样就够了。
「这次算是一个好机会喔。小姐你平时会有太拼命工作的毛病,短期间内里少做点工作怎样呢?」
由于保坂提醒得颇有道理,丽华决定在伤势康复前,先和财团的工作、学生会的工作、女仆的工作保持一定距离,于是她和峻护相处的时间也变长了。
但如此一来,有项挂念无论如何都会冒出头。那就是目前的状况「期间有限」。峻护终究是因为自己害丽华受伤的关系,才会对她呵护备至,只要伤一治好,这段关系也会跟着恢复原状,她和峻护的距离八成又会拉开。
要放开一度抓在手里的东西,任何人都会觉得可惜。随着日子过去,「能趁现在做的事情就要尽量做」的心理越渐强烈,让丽华变得比平时大胆。她开始主动做出「走路时一定要让她搭着肩膀」。「吃饭时固定要用喂的」等要求,把「因为你是本小姐的随从」这项名义活用到最大限度,使得峻护二十四小时都被绑在她身边。而峻护也发挥出憨直的本性,哪怕是再没道理的要求,一样也会配合。
然后事情是会越演越烈的。正因为峻护相当配合要求,丽华也一天比一天舍不得告别这意外到手的幸福状况,「能趁现在做的事情就要尽量做」的心理逐渐发展,演变成近似于强迫观念的想法,结果——

*


就在某一天,丽华伤势已经恢复良好,而主治大夫也挂保证对她表示「差不多可以拿掉石膏了」。
她的表情却变得比平时阴沉。
理由不为别的,要是她的伤就这样完全治好,和峻护的美满生活便会画下句点。
(哼……反正这终究是过度时期,从最初我就明白了。就算要挥别这种不实际的生活,我也不会有任何眷恋。)
尽管丽华尝试用独白安慰自己,现实的问题在于,她抵挡不了阵阵从心头涌上的寂寞。
干脆再骨折一次吧……就在丽华这样想不开的时候,她发现守在后头的峻护正摇摇晃晃地打着磕睡。
「二之宫峻护。二之宫峻护?」
「……………………咦?」
脑袋上摇下摆的峻护猛然睁开眼:
「啊啊对不起,我发呆了一下……」
「…………给我振作点。像你这样,要怎么当本小姐的随从啊。」
————像这样。
明明只要简单数落对方两句,也就够了。
这几天丽华堆在心里的疙瘩积了又积、积了又积。
她确实感觉到,自己从中获得了某种「灵光一现的感觉」。
那不是经过深思的想法,几乎是反射性地,宛如溺水者急着想揪住岸边的稻杆那般。
丽华决定顺着那种感觉走。
「…………受不了你,在主人身旁伺侯时,居然还会打磕睡。我看这只能解释成你精神太松懈了。还是说,你根本无心尽好自己的职责呢?」
「不,怎么会,哪有这种事!我都有认真——」
「那我重新和你确认吧。」
丽华语气强硬。简直像在控诉死刑犯似地。
「每日身肩重责的我,可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本小姐会受伤,并且被迫搁置这种繁忙的职务,难道原因不是出在你身上?而你对这件事感到自责,才会成为绝对服从本小姐的随从,打算借此洗脱罪过。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是……是的。没有错。」
峻护挺直被脊,像是新兵在接受魔鬼班长操练那般,规规矩矩地开口回答,额头猛冒汗的他,脸色与其说是生物,还更接近无机物。
「你说过会服从本小姐的话,而且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是的,我确实说过。」
「那么——」
丽华知道自己嘴唇在发抖。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她停了一阵才又继续说道:
「那你就用行动证明给我看。」
说完,她对峻护招手。
峻护讶异了一瞬。
然后他照着指示行动,走到了丽华眼前。
「………………」
这种事情,要打住就必须趁现在——丽华心里有个忠告的声音。你想要的是这种形式的关系吗?知不知耻啊?也有声音这么指责她。
另一边还有这样的声音——到这个地步你还先退缩?煞有其事地讲了这么多,如果现在打住,你要怎么敷衍过去?假如这不是你想要的形式,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打算怎么去实现?反正你就是没那种胆量嘛。
夹在两种声音之间,丽华摇摆不定。然而这已经不是让她犹豫的时候了。在赶鸭子上架的局面下,她抱着从清水寺跳崖的觉悟,采取了接下来的行动。
就算天地逆转,她也没办法亲口讲出这项要求。
所以丽华只能静静闭上眼,微微噘起嘴唇。
「…………!」
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清楚感受到峻护动摇。同时那也可以证明,对方精确地明白了主人的想法。了解到自己已经涉足无法回头的领域,一股好似要让人窒息的紧张感扑向丽华全身。
一秒。
两秒。
时间流逝。有如行进于泥泽那般令人不耐,也像被人勒住脖子一点一点地折磨。
屏住呼吸的峻护不动,只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紧张与压力不输丽华。可以听见与急促呼吸一同传来的吞口水声音。
(我这样做——)
丽华在心中独白。
(没错,这只是对男仆人的一种消遣,非常贵族式的消遣。我不过是在逗这个木头男玩嘛,仅止如此而已。)
只顾闭着眼等待对方回应的这段时间,使丽华产生错觉,仿佛自己的身体正缓缓从指尖依序蒸发成烟雾。
这感觉简直像一个人孤孤单单被留在宇宙深渊中,正无声无息地逐渐溶入于虚无。
为了鼓舞快要气馁的心,丽华开始默念各种咒语。
(谁叫这男的伤了我,让我变成瑕疵品,所以他必须老老实实负起责任。虽然「瑕疵」这个字的意思用在这种地方可能根本不对,这时候也无所谓了啦!)
(这反而是本小姐给他的亲切。因为这男的犯了罪,就非得赎罪才可以。我只是帮忙他赎罪罢了。被他感谢才是应该的。我没有什么好内疚。)
(基本上都是这男的不好。谁叫他个性那么木头又迟钝,死板得简直像一座难攻不陷的要塞,让本小姐都变得有气无力了——可是他有时候还会搞暧昧,让人没办法死心。像这种罪孽深重男人,找遍三千世界也没有第二个。偶尔也要让他吃吃这种苦才公平。)
丽华自我辩解的说词,已经超越她平时转移责任那一套,进入内容支离破碎的境界了。
这就是她豁出去的程度。从闭上眼睛算起恐怕还没有经过三十秒。即使如此,她的状况也已经十足面临极限。
(拜托你——)
丽华在心中恳求。
不止眼睛,她连全身上下都绷紧,像是要含在嘴里喊出来似地。
拜托你,给我回应。
在我被压垮之前,快一点。
「啊…………」
缓缓地。
她感觉到对方有动静。
在形同永远的刹那中,眼前的男人正缓缓靠近。
「二之宫…峻护……」
她的心脏大概停止活动了。说不定连灵魂也是。
苦侯已久的瞬间终于即将来临。
接下来,只要把自己交给对方——
「…………咦,耶?」
悄悄地。
少年的身体,经过了打算接受一切的少女身旁,然后。
他一头倒在地上,发出轻得令人意外的『咚』一声。
「等等…………!」
刚从精神性僵直获得解放,丽华便连忙蹲下,察看起峻护的状况。
丽华倒抽了一口气。本来就在出汗的峻护,现在已经全身汗湿,原本有健康光泽的肌肤和指甲也都变成了土黄色。
「二之宫峻护,二之宫峻护!振作点,你到底怎么了?二之宫峻护!二之宫峻护!」


*

「——伤脑筋,没想到身体强壮的二之宫会虚弱到这种程度耶。」
保坂为失去意识的峻护做了该有的处置。
然后他面向主人,开口时不改平时的快活脸色:
「哎,似乎单纯是操劳过度而已,稍微休息一下应该就会恢复了……不过小姐,你下了会让他压力很大的命令对吧?我也不想问详细的内容就是了。」
「才没有……才没那种事……」
「话说回来,他都努力撑到现在了,结果却在最后的最后累垮。」
保坂耸肩继续说到道:
「毕竟他责任感就是这么强嘛,想着绝不能失败的强烈压力,对他来说大概太沉重了。小姐,你有把财团的工作交给二之宫处理对不对?不能连那些都叫他做啦。」
「可…可是他说过包在他身上,我才会或多或少将公文往来的工作交给他处理……」
「那就已经够辛苦了。」
傻眼的保坂又说明:
「倒不如说,一肩扛起北条财团的重责大任会有多吃力,小姐你好像意外地没有自觉耶。明明你平时常挂在自己嘴边的说……被托付这种重要的工作的一角,普通人当然会紧张的嘛。这也算是『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的一个例子吧。」
「…………」
「哎,被每天的随从工作这样一操,他是比平常要来得虚弱啦。二之宫意外地会摆扑克脸,所以不仔细注意是察觉不出来的,其实他是那种会拼命到极限的人喔。据说这种类型的人在察觉自己到极限时,通常已经累倒了。」
「…………唔。」
丽华咬住嘴唇。峻护原本就变得比较虚弱,而且已经濒临极限——她居然连这种事都没察觉到。
「可是——可是会变这样,二之宫峻护也有错嘛!」
她挤出所剩无几的力气反驳:
「没办法就说没办法,不行就说不行,只要告诉我就好了啊……只要他肯说,我也不会勉强他做那些事。这男的真的又木头又不懂得变通,太笨了……」
「嗯——这样讲有点过分耶。如果考虑到二之宫会这么逞强的理由。」
「你说……理由?」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他把小姐看得很重要啦。」
「…………!」
丽华感觉就像被闪电劈头打到。
「怎么会——才没有这种事,你乱讲。二之宫峻护怎么可能会……」
「是这样吗?但就算二之宫人再好,你觉得他会为了无所谓的人努力到这个地步吗?他会牺牲到因为操劳过度而累垮吗?」
哎,虽然也不知道二之宫的「看的很重要」是就哪种意义里看啦——保坂自顾自咕哝了这么一句,然后伸起懒腰发出「嗯~」的一声说:
「总之事情变这样了,总该让二之宫卸任啦,我也要正式回到随从的岗位才行。反正小姐明天就要拿掉石膏了,这样只是比预定的行程早了一点而已嘛。」
「…………」
「那我差不多该去收拾那些积了又积的随从工作啰,剩下的就交给小姐了。」
随从离开时留下了笑脸,而千金小姐在目送对方离开后,便将沉痛的脸庞转向峻护。
静静打呼的同居人——这名少年同时也是她追了十年的心上人。
「白痴……」
丽华紧紧揪住衣服胸口,几乎要哭出来地皱起脸。
「为什么就是这么笨……真的好笨……」
这是在说对方,或者在责备自己呢?
丽华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只是任凭感情所驱,声音微弱地持续说出责备的话语——或者感谢的话语。


*


隔天。
但丽华可喜可贺地拆了石膏,从即日起正式回到工作岗位时,她最先做的事情是——
到二之宫疗养的房间,告诉他某句话。
丽华小声敲了门,于是里头传来峻护回答「请进」的声音。
「我进去——了喔……?」
畏畏缩缩打开门以后,丽华看见峻护已经换完衣服,随时准备好离开房间的模样。
「啊,学姐!」峻护稍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客气地说:「昨天真的很抱歉,在你面前失态了……我休息过一天,所以已经没问题了。今天起我会转换心情,重新投入随从的工作,请学姐多指教!」
「……不…不用了。」丽华亮出焕然一新的惯用手:「像你看到的,伤已经好了。照当初的约定,你已经不必再服侍我了。」
「咦?啊,真的耶。石膏已经拿掉了……恭喜学姐。但我还是想郑重跟学姐道歉。都是因为我出了自愿当随从的怪主意,才会带来这些麻烦……」
「才不——」
才不会。根本不会麻烦。要说的话,问题的根本在丽华自己不小心受伤。尽管如此,峻护仍主动要求当她的支柱。他做的事情是满分无缺陷的,没有该被人指指点点的地方。
有缺陷的——反而是丽华自己。
「……二之宫峻护,我有话想告诉你。」
「咦?啊,好的,是什么事呢?……」
过于紧张的丽华讲话变得又低沉又小声,而峻护对她的话产生反应,摆出了站直不动的架势。
罪恶感、内疚、以及羞耻的心理——这些想法混成了一团,让丽华的目光固定在峻护脚边,即使如此她还是靠着一股劲开口:
「我…我想告诉你……」
丽华想把口水咕噜吞下去,却发现喉咙早就变得干巴巴。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舌头则黏得像干掉的浆糊,没办法正常发挥功用,还能感觉到所有毛孔都流出了分不出是冷汗或者热汗的奇怪体液。
但即使如此,她仍不能就此打住。
经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丽华下了决心,今天一定要说出口。
说出赔罪与感谢的话语。
在这之后,更要说出自己一直以来无法讲的话。
她决定,今天一定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这也是为了回报不顾身体、牺牲奉献到累垮倒下的二之宫峻护。
今天,她绝对,要告诉对方。
千金小姐又一次对自己宣布心意已决,深深吸进一口气。
「那…那个……学姐?」
「你给我安静。」
好,嘴巴勉强能动。所以拜托你安静一会,听本小姐把话说完,二之宫峻护。
丽华侧眼瞧了肩膀发颤的峻护,然后悄悄又一次深呼吸。
站直不动的峻护一面流汗,一面严肃地等待她开口。但丽华都自身难保了了,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留意对方。
「其…其实我对你——」
只要一松懈,丽华似乎就会感到头晕目眩。为了不让自己的心屈服,她用强而有力的目光直直盯着峻护。开始胆怯的肩膀阵整发抖。为了止住发抖,丽华在肩膀上施力,结果受刺激的肩膀反而抖得更严重了。为了压制下颤抖,她又用双手深深揪住肩膀,甚至连指头都陷了进去。鲜烈的亢奋涌向了加速鼓动的心脏。
「本…本小姐对你,呃——」
舌头像是被人下了麻药,一点都不灵光,想说的话就连百分之一也说不出。可是,她今天,今天一定得告诉对方。就算模样再怎么难堪,台词再怎么乏味,还是得确实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快啊。
说出来吧!北条丽华。
机会就只有,现在。
「本小姐对你很…很有——」
「对不起—————————————————————!」
在决定性台词正要收尾的瞬间。
像在模仿应援团那般,峻护精力充沛地低头鞠躬,并且用接近怒吼的音量喊出了赔罪的话语。
「对不起,学姐!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我以为你伤好了之后就会原谅我,这样实在想得太肤浅了!」
「…咦?你…你在说什……」
「身为一名随从,我的工作能力太差了,对这点我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而且我也非常有自觉。到最后我还因为操劳过度而累垮,实在太难看了……这样会让学姐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如此,我打算诚心诚意地继续肩负起随从的职责,直到学姐原谅我为止。」
「…………」
这番话让丽华听得猛眨眼,只是一直盯着峻护看。有件事她并没发觉。
她刚才的模样——像是为了威吓对方而挺起的肩膀、紧皱眉头仰望的视线、断断续续又结结巴巴的台词、在极度紧张下染成红色的双颊,这些全都是她太过拼命的征状……但是依观点不同,也可以被解读成「强烈到极点的愤怒表现」。何况峻护还抱着害丽华受伤的内疚,只要多少对他的心理有所了解,自然不难想象他是怎么看待丽华的模样。
丽华犯下的错误,是误判了峻护的责任感之强以及罪恶感之强。虽然反过来讲,这也可以当成是他究竟把丽华看得多重要的佐证——不过在一生一世的决心被打碎、眼前变得一片黑的情况下,丽华并无法想到这一层。
「那个……学姐?你怎么了吗?」
「是吗……是这样吗……你给我来这招啊……」
千金小姐侧眼看了不安地出声关心的峻护,然后又再度低头,挤出仿佛由地底回荡而来的声音。少女原本就不算坦率、也不算灵光,虽然说这只是一场不幸的误解,但她好不容易的决心依然化成了泡沫。现在感情的指针不仅归零了,还往反方向大幅倾斜,会有这种结果大概也是难免的。
「呃……学姐?我讲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吗?呃,我并没有说谎或者夸大喔。什么事我都愿意做,直到学姐肯原谅我为止。只要是随从的工作的话。」
「呼嗯……是吗,是这样吗?那很好,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如你所愿吧。是啊,就这么决定吧。」
丽华幽幽地抬起头,被她的目光一扫到,峻护立刻石化了。那张脸恐怖得连古书记载的鬼女看到,都可能拔腿就跑。
「首先呢,就来重新锻炼你那软弱的精神与肉体吧。给我用双手做伏地挺身一万次、再换成单手一万次、然后用两手拇指再做一万次,所有指头都要轮一遍,总共五万次。这之后再请你表演个节目之类的,抚慰本小姐糟糕的心情。对了,就让你表演捞泥鳅舞应该不错。你可以绑着头巾摆一幅笨蛋脸,然后反复拿竹筛捞空气……实在是屈辱无比又让人满心期待的光景呢。」
「这……这样好像太狠了——」
「你有意见?」
「没有!」
「那赶快开始吧,本小姐会在这里严格把关,只要你打混一次,就要多做一万次,还不快点开始!」


*


「…………伤脑筋,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啊。」
躲起来观察两人发展的保坂耸耸肩,离开了现场。
「哎,与其让他们进展乱快地黏住一起凑成对,这样的关系搞不好还比较适合。好啦,接下来要怎么讨好小姐呢……?」
当经验老到的随从正苦恼该怎么帮菜鸟解围时,哀怨的伏地挺身报数也在二之宫家响起了——

本篇完

后记


作者:「好的,那么《抱歉啰,二之宫同学》第三集的后记要开始了。快点快点,你们两个向读者做自我介——」
丽华:「北条流古武术奥义,白虎翻身穿手!」
真由:「啊啊!我还在想丽华干嘛突然睁大眼,结果作者铃木大辅先生的喉咙,就挨中她奋力回身使出的一记锐利手刀了!」
作者:「……丽华,你这是突然做什么呢?被你这样劈到不是很痛吗?」
丽华:「唔,承受了连岩石也能穿透的一击,居然还没事……?」
作者:「别谈我的事了,告诉你这样做的理由,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
丽华:「还装蒜!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看吧!在上集《抱歉啰,二之宫同学》第二集的后记里,你让本小姐做了什么事?隐藏在那种行为底下的无耻涵义,我已经听保坂说过了!」
真由:(因为作者下了指示,在这里必须穿插一段广告。二之宫同学的系列短篇集《抱歉啰,二之宫同学》第二集目前正在全国书店热卖中。请各位一定要买回来看看哦)
作者:「啊啊,是那件事情啊,有什么问题吗?」
丽华:「问题可大了!」
作者:「呼嗯,为什么会有问题呢?我忠实地守住自己的承诺,安排了让你『在种种意义上比以往更加受到注目』的戏份不是吗?目前《抱歉》第二集也因为你的演出在各界大获好评,听说你的人气也直线上升了。结果你却这样说我,未免太让人搥心肝了吧?」
丽华:「哎哟,总之你每次每次都不讲道理啦!为什么尽是本小姐遇到这种倒霉事!偶尔让那个白长胸部的丫头去丟脸会怎样?」
真由:「啊唔,居然说我是白长胸部的丫头……呜呜呜。」
作者:「很遗憾地,真由和你不同,没办法承受打击。要是把你做的事情换成真由来做,她很可能会蹲在房间角落,半年都没办法振作。我实在不得不谨慎啊。」
丽华:「唔……被你这样讲我还能怎么回嘴啊?」
真由:「啊唔唔……连丽华都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总觉得,我最近的待遇是不是比较惨啊?呜呜呜……」
丽华:「总而言之!就算是为了让读者寄回函,如果你再让我做那种丢脸的事,本小姐也有自己的打算!我强烈要求改善对我的待遇!」
作者:「呼嗯,为了要迎接下个月的动画版《二之宫同学》上映,我非得让这部作品搭上人气顺风车才行。丽华这样闹脾气下去就伤脑筋了……呼嗯。」
真由:(呜呜呜……因为作者下达了指示,在这里必须穿插一段广告。漫画版《节哀哟,二之宫同学》预定在二〇〇七年十月九日上市(注:此指日文版)。请读者们一定也要买来看喔……唔,最近我都只有这种戏份……)
作者:「OK,我明白了。虽然我也很想让丽华丟脸,要讲真心话嘛,则是想让你丟脸想得受不了,但如果在战略上有其他更有效的手段,我也不是完全不愿意压抑心痛的感觉,去采用其他的办法。」
丽华:「……你的台词每次每次都有一堆让人在意的内容,不过也好,你敢发誓自己所言不假吗?」
作者:「当然敢。这次我不会借故找笑料来让你丟脸,也不会利用你纯真无知的个性来让你丟脸,更不会用『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做梦』的方式收尾来让你丟脸,尽管放心吧。」
丽华:「……我还是觉得你的台词有很多地方让人在意,但我就压抑这心痛的感觉,当作没听到吧。然后呢,这次本小姐到底该怎么做?」
作者:「嗯,看到从刚才就一直哭哭啼啼的真由,我得到提示了。这次就用女人自古以来流传的武器之一吧。简单说就是,拿眼泪威胁。」
丽华:「拿眼泪威胁……?」
作者:「是啊,这手段可是有效到不行哪。只要你像前阵子广告流行的那只吉娃娃一样,泪光闪烁地微微仰头拜托,肯定能牢牢抓住纯真的读者大人们的心。用了这招,编辑部职员将在隔天被成堆的回函活埋,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九段下的编辑部,也会回绕着他们开心的哀号声喔。」
丽华:「……会这么顺利吗?」
作者:「你好像半信半疑,但我保证这绝对会成为一剂猛药。女人的眼泪就是这么有效。我之前也说过,这次是来真的,不用其他小手段。剩下就靠你的努力了。」
丽华:「……用眼泪威胁人不合我的个性,哎,总比扮成丟脸的模样好一点……」
作者:「拜托你不要紧张过头做出生硬的怪表情喔,毕竟你在这方面已经够拙的了。」
丽华:「要…要你啰唆喔!不用你讲我也知道啦!本小姐该拼的时候就会拼!」
作者:「有这股干劲非常好。摄影师也已经准备好了,请你马上就位吧……所以呢,这次的后记即将结束了。请各位读者欣赏北条丽华拼输赢的脸,让我们在接着要发售的《节哀哟,二之宫同学》第八集再会吧。配合动画上映,《二之宫同学》系列的发展也会加快脚步,敬请各位期待,那么再见啰!」


一〇二一八一四四
东京都千代田区富士见一—十二—十四
(株)富士见书房 富士见Fantasia文库编辑部 铃木大辅(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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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hkkan 騎士
集變態與溫馨的一集外傳,
謝謝樓主分享,
THX~

13 年前 0 回復

小蟹子 勳爵
二之宫原来你还有翅膀啊

14 年前 0 回復

a103014553 騎士
好书要顶啊。谢谢楼主的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crawd 公爵
这个是不是外传啊,谢谢楼主录入了。

14 年前 0 回復

carreragt 勳爵
哇~~终于等到了~~~~
支持外传~~~

14 年前 0 回復

wo112233 騎士
后藤好像宗介训练的那帮橄榄球员。。。

14 年前 0 回復

lindarcher 伯爵
支持阿,外传终于有人年录入了,谢谢楼主了

14 年前 0 回復

gww 子爵
這個是不是後來再開的那個?

14 年前 0 回復

岚色の忧郁 子爵
如此前排啊、不过好像动画完结了本篇还没出完、那么这书是啥时候写的啊?

14 年前 0 回復

mengjing2046 公爵
說實話吧..
這書到底是哪個年代的產物??

14 年前 0 回復

苏格拉底的驴子 子爵
外传支持了 不过还是要说 台版终于还记得这个啊

14 年前 0 回復

emperor10 王爵
占下SF,话说台版和翻译版的速度真的没得比耶

14 年前 0 回復

john15692 公爵
這套外傳之前好像落後日版很多啊...
為啥最近開始出了...

14 年前 0 回復

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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